《贵女拒当吸血包,寒门白眼狼急疯了》 第1章 你连她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这日春光正盛,祁云舟终于迎娶了他的白月光,勇敢坚毅的薛氏孤女。 而一直被他嫌弃过于柔弱的辛久薇,正躺在床上呕血不止。 辛久薇想,难怪祁淮予让她搬来这个偏远的小院。 她已毒入肺腑,半死不活,任谁看了都觉得晦气。 屋外丫鬟听见她咳嗽后立刻推门而入,抓着她的头发,将一碗又臭又苦、含着药渣的汤汁灌进她口中。 “新夫人说了,大喜的日子不能死人,你就算要死,也得把今天过了!” 辛久薇差点窒息,咳出满脸血与泪,狼狈不已。 “既然怕我死……就将那颗解百毒的丹药还我。” 从前,她担心官场危险,从神医那里求得丹药,全都给了祁淮予,只希望危险时刻,能保祁淮予一命,其中就有一枚可解百毒的丹药。 丫鬟不屑道:“此等神药岂是你能吃的?新夫人身子孱弱,大人已将丹药给她调理身子了。” 辛久薇一怔,低低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流进口中,与呕出的鲜血混成了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用来救命的药,祁淮予给了薛应雪调理身子?! 薛应雪,不是一向自诩将门虎女,最看不起辛久薇娇气的小姐做派吗? 是了……一直都是这样。 辛久薇将世间最好的东西给了祁淮予,而祁淮予总说薛应雪失怙可怜,转手就将好东西又给了薛应雪。 那时,辛久薇是颍州的世家小姐,祁淮予拥有的一切都有她的功劳,因此从未将薛应雪放在心上,只以为是祁淮予心善。 后来,祁淮予出人头地,辛久薇却失去一切,落入和薛应雪同样的境地。 她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事说错话,在这吃人的京城里给祁淮予惹麻烦。 可祁淮予却嫌她太瞻前顾后,不如薛应雪坚强飒爽。 丫鬟摔了碗便走,辛久薇心口痛得麻木。 她等到窗外被夜色染尽,渐渐绝望。 “吱呀——” 摇摇欲坠的木门终于被推开,有人逆着月光站在门口,不肯踏进来一步。 毒在发作,辛久薇已经看不清了。 但她知道,祁淮予一定穿着大红喜服,就如当年他们成亲时一样。 辛久薇费了许多力气才勉强坐起身,“真难为你,洞房花烛夜还能来看我。” 祁淮予的声音很冷淡,“我来看着你,别在卯时之前死了。” 辛久薇不住咳血,“我从未想过拆散你和薛应雪,为何……为何一定要我死?” “阿雪不能为妾。”祁淮予淡淡道,“我此生,只娶她为妻。” 辛久薇愣住,随后猛地放声大笑。 她笑得嘶哑,笑得艰难狼狈。 “祁淮予,你不觉得可笑吗?只娶薛应雪为妻?难道当初入赘辛家的人不是你?” 祁淮予脸色微变,冷道:“若不是你爹以权势相逼,你以为我会娶你?” 辛久薇在黑暗中死死盯着祁淮予。 “你要娶她为妻,大可与我和离,哪怕是放妻书我也认!可你、可你……” “哈……是了,你如今是百姓爱戴的祁大人,新皇面前的纯臣,如何能做停妻再娶这样的事。” 所以她得死,薛应雪才能是祁淮予名正言顺的妻。 “祁淮予。”辛久薇耳边嗡嗡直响,快连自己说的话都听不清了,“我爹如此看重你,尽全力扶持……没有辛家,你一辈子都是奶娘的儿子!祁大人饱读诗书,竟读成了白眼狼!” 当年的辛久薇,有做世家家主的父亲,有富商外祖留下的巨额家产,她原本是颍州最尊贵的姑娘。 直到她爱上祁淮予。 无论被兄长和姐姐指着鼻子骂多少次胳膊肘往外拐,她还是眼巴巴地捧着最好的东西给他。 央父亲给祁淮予和他娘放了奴籍。 送他去拜师,带他结识世交家的公子,给他最好的吃穿用度。 兄长读不好书,她就求父亲把机会给祁淮予; 姐姐要议亲,她说对方曾与祁淮予交恶,不可结亲; 兄长大闹一场,失了父亲的信任,从此只知花天酒地,成了颍州有名的纨绔废物,那一年与人争执,生生被打死。 姐姐弃了婚事后,之后每每定亲,男方不是坠马就是染上重病,姐姐成了人人皆知的克夫命。她一气之下上山修行,马车却跌入山崖,尸骨无存。 而她们的父亲,也在将辛家和辛久薇交给祁淮予后,病逝了。 她从家人万般宠爱的掌上明珠,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想起家人,辛久薇心中剧痛。 她倾尽辛家一切,助祁淮予上青云,那时明明说好的,她助他成才,他护她安稳…… 而如今的祁淮予却冲进来,用力掐住她的下巴。 “辛久薇,我最恨你这副挟恩图报的嘴脸。” “你辛氏区区末流世家,你爹汲汲一生也不过是个颍州太守,拿什么帮我?” “拜入大儒门下,靠的是我自己寒窗苦读;门荫入仕,是老师对我欣赏信任;如今的官位与权势,亦是因我有从龙之功,你?” “你既无眼界,亦不贤惠,如何能助我?” 辛久薇疼得流下眼泪,“辛家的一切我都给了你……” 祁淮予冷笑,“你父亲老而无用,亲兄长不学无术,若不是我力挽狂澜,你辛家早没了!” 辛久薇不可置信。 眼前此人……真的是那个君子如玉的祁淮予吗?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蠢得有多可笑。 “辛久薇。” 祁淮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看,哪怕是要死了,你还是这般愚蠢模样。” “你连阿雪的头发丝都比不上,活着只会拖我后腿。” 祁淮予走了,他走到门口,拉起一直等在屋外的人的手。 辛久薇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了,却觉得薛应雪一定还是那副清高的模样,平静又傲慢地看着自己。 “辛久薇,下辈子做个聪明人。” 渐渐地,辛久薇五感尽失。 他们辛家,就像那话本子里的垫脚石,在祁淮予功成名就的路上被踩得粉身碎骨。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蠢笨,就那么不听劝,就那样一意孤行地爱着祁淮予! 她失去意识,眼前却如走马灯一般。 最后,她看见很多年前,屋外大雨连绵,少女时的她端坐寺中,神情倨傲。 “你们弄错了,我辛久薇不可能抽中下下签。” 那解签的年轻高僧面容已在记忆中模糊,辛久薇却始终记得他雪白的僧衣。 “下下签并非坏事。” “万般命数,皆在自己。” 大雨渐停。 窗外传来鸡鸣,卯时已过,是新的一天了。 第2章 都以为祁淮予是少爷! “小姐,小姐!你说句话呀!” 少女生气的声音猛地拉回了辛久薇的神智。 辛久薇眨了眨眼,先看见的,是捧着镶金托盘,从小陪她一起长大,后来为她寻找解药失足摔死的丫鬟——望晴。 视线转动,辛久薇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辛家的春日宴上。 她回到了刚及笄这年,颍州春光灿烂,她年华正好,亲朋俱在。 “你这个小贱蹄子!嚷嚷什么?” 尖酸刻薄的话让辛久薇回了神。 吊梢眼,八字眉的老婆子站在两人对面,呸了一声,数落道:“薇丫头,不是我说你!你年纪小,又是个笨的,连个丫鬟都管不好。这下人啊,太纵着,容易爬到主子头上。” “日后你嫁给我儿,管家的事,还得跟我学着呢!” 说着,老婆子把手伸向托盘,朝那金光熠熠的簪子抓去。 下一瞬,辛久薇抓住老婆子的手腕,用力将人甩开。 “我辛久薇得的彩头,也是你能拿的?” 眼前这尖酸刻薄的婆子,其实是她兄长辛云舟的奶娘——冯氏,也就是祁淮予的生母。 上辈子,冯氏吃定辛久薇喜欢祁淮予,一直以婆母自居。 为了祁淮予,辛久薇对冯氏处处忍让讨好,让一个奶妈吃穿用度比寻常的贵妇人还要奢华,以至于每每赴宴,外人都以为冯氏是辛氏的长辈亲戚。 上辈子的春日宴,小姐们起了投壶的兴头,大家纷纷拿出物件添彩,最后被辛久薇拔得头筹。 而冯氏眼馋那些金饰,立刻就从望晴手上抢了去。 望晴不忿,争执了两句,结果冯氏撒泼打滚,闹得人尽皆知,为了维护冯氏的颜面,辛久薇只好当众罚了望晴一番。 而重活一世,辛久薇自然不会让旧事重演。 “反了天了,你敢推我?”冯氏先是震惊,而后便暴跳如雷,“小小年纪敢在长辈面前拿乔,你,你这是忤逆!” 席间贵女们被冯氏的大嗓门吸引,不明就里地看过来。 “辛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她姨母吗,两人怎么吵起来了?快去看看……” “长辈?你算我哪门子的长辈?”辛久薇冷笑道,“不过喂我兄长吃过几日奶罢了,一个奶娘,也敢冒充我颍州辛氏的长辈?” 望晴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小姐一向文静秀气,何时这般疾言厉色过! “你乱说什么!”冯氏脸色巨变。 辛久薇不是一向对她唯唯诺诺的吗?今天怎么吃错药了?难道不怕儿子不娶她吗? 想到这里,冯氏又挺直了腰板,压低声音道:“赶紧把东西给我,否则我告诉淮予,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不提祁淮予还好,一听祁淮予的名字,辛久薇怒火暗烧。 “一个下人,还敢以下犯上?望晴,捆了她动家法!” “是!小姐!”望晴立刻让小厮动手。 可就近的几个小厮,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出一个老实长相的问道:“小姐,可是……祁公子……” “你是辛家的奴仆,还是他祁淮予的?”辛久薇一边冷笑,一边心惊,没想到这个时候,祁淮予在辛家的地位已经如此之高了。 小厮们只好动手,冯氏一边尖叫躲闪,一边梗着脖子骂道:“什么下人,我呸!小贱蹄子,老娘早就放籍了,是良民,你辛家的家法,管不了我!” 这话一出,气势上的泼是撒出去了,却也无疑承认了她曾是辛家的奶娘,而不是什么远房姨母。 一时间,众人窃窃私语。 “哦,这样?”辛久薇平淡地点点头,将冯氏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望晴,她身上哪些东西是咱们家的?” 望晴连忙道:“全都是!” “既如此,把她这身华服珠钗扒了,家法既管不了良民,那就将人捆了报官!”辛久薇笑了笑,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罪名嘛,自然是偷盗辛家财物。” “我没有!我没有!”听到要报官,冯氏急得大喊,“你要做什么,这些明明都是你送我的!” “久薇,你们在做什么?” 也许是母子连心,冯氏才哭喊两三句,祁淮予便赶了过来。 辛久薇克制住心中的波澜,面色平静地看过去。 一众公子哥中,为首的祁淮予格外打眼,一袭月白锦袍,束发金冠上镶的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他原本生得便龙眉凤目很是英俊,被辛家这些昂贵物什一衬,更显得芝兰玉树,周身都是贵公子的气派,人群中如众星捧月。 哪里是奶妈儿子会有的样子。 见他这副模样,辛久薇只觉讽刺。 祁淮予一到,冯氏立刻找到了主心骨,哭天喊地地告状:“辛久薇这丫头反了天了,当众扒我衣服!儿……” 祁淮予狠狠瞪了冯氏一眼。 冯氏这才想起什么,赶紧闭上了嘴,在一旁抽抽噎噎。 这些年,祁淮予一直打着辛家的名义读书和交友,外面没人知道他是奶妈的儿子,加上辛久薇的外祖正好也姓祁,人人都以为他是辛久薇的表哥。 甚至,上辈子他们成亲后,连知道祁淮予是入赘的人都很少。 辛家唯一的儿子文不成武不就,慢慢的,整个颍州都默认辛氏未来要靠祁淮予这位“表少爷”,他的出现,竟比辛久薇这个正经辛氏女,更让人放心。 “久薇,你又任性了。” 祁淮予摇了摇头,用一句话,将无理取闹的帽子扣在辛久薇脑袋上。 一直都是这样。 辛久薇为他争取时,他不声不响;辛久薇有事犹豫时,他说她胆小怯懦。 而一旦对他或他娘不利,他就说辛久薇任性,耍小姐脾气。 上辈子的辛久薇被说多了,次次都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辛久薇冷笑一声:“我任性?祁公子不如好好解释解释,我如何任性了?” 祁淮予一派正气凛然:“老吾老及人之老,这位……冯氏,年纪也大了,有什么道理不能好好言语?你又是家法,又是报官,叫人知道,会说你辛家三小姐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待人苛责,性格残暴。” 席上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祁淮予身后的公子哥们还暗道,幸亏这辛三小姐一门心思扑在祁淮予身上。 否则要是让他们娶这么个贵女回去,实在是家门不幸! 祁淮予又叹了口气,“罢了,你本就不爱读书,不懂这些。也只能由我好好教你做人的道理了……” 第3章 薛应雪要她的簪子 他这话说得,仿佛万般无奈,只让人觉得辛久薇朽木不可雕也。 一旁看热闹的赵家公子道:“是了,姑娘嘛,没读什么圣贤书,祁兄多教教便是!”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这辛家兄妹都不是读书的料,颍州谁不知道呢?” “辛氏若没有祁兄,恐怕前途艰难啊。” 辛久薇低着头,长袖下的双手早就掐出了血印,她告诉自己要忍住,千万不能失态,不然就真如祁淮予所说,是自己“任性胡闹”了。 忍下心中怒火,她笑着抬头看向众人。 “辛三受教了。不过,我虽不学无术,但也算通世情。请问李小姐,你会将你娘亲留给你的嫁妆,送给奶娘吗?” 被点名的李小姐理所当然道:“这怎么可能?被我娘知道,怕是要打断我的腿。”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辛久薇又看向了最先出声的赵公子。 “请问赵公子,你家放良的管事在今日宴会上撒泼呼号,你会如何处理?”辛久薇提醒道,“管事的年纪可比你要大哦。” 赵公子看了看脸色难看的祁淮予,抓了抓额头,没有回答。 “最后,我想问问祁公子。”辛久薇意味不明地看着祁淮予,“这位冯氏的穿戴,库房自有记录,都是辛家财物。如果不是冯氏偷盗,那就是真如她所说,是我赠与的了。只是,我为何会把家母留下的嫁妆,赠给一个奶娘呢?”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想来,她应当有别的身份,我才会如此?” 祁淮予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听出威胁之意的他,还是忽视了冯氏眼巴巴的视线,道:“既然事关你娘亲的嫁妆,我也不好置喙。只是……莫要太过了。” 闻言,辛久薇心中冷笑,说得那般大义凛然,祁淮予也不过如此! 既不能认儿子,又被辛久薇当众下面子,冯氏有苦说不出,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来呀,今日就算报官,这些也都是你送的!” “我看你就是想为难我一个老婆子,不然你以前怎么不发作,偏偏今日发作!有本事,今日你就把我打死!” 冯老婆子也有些急智,她已经跟着辛久薇混过好几场宴会,偏偏这个时候说她是偷东西的贼,怎么也说不过去。 辛久薇被她的大嗓门吵得头疼,她今日的确是要借题发挥,杀杀老婆子的威风,也是给惨死的自己出口气,真要送官和祁淮予撕破脸,却也不一定能摁死这对母子。 想到这里,辛久薇揉了揉眉心,吩咐望晴:“把她的首饰衣裳全扒了,留下里衣,扔出门去。” 冯氏张口又要高嚎,给辛久薇扣下欺辱老人的罪名。 可席间众人已知道她根本不是辛家什么姨母,谁会为了她得罪辛久薇? 不如多一事少一事,因此谁也没有站出来说情。 怕污了贵女们的眼,望晴与几位丫鬟一起,把冯氏拖走了。 而方才还纷纷嫌辛久薇不讲道理的公子哥们,此刻见状也只觉得是女人间的琐事,嫌弃地让开了路。 祁淮予更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老娘被拖走。 辛久薇看也没再看这边一眼,将那赢来的簪子戴在发间。 她的东西就得及时享用才行,再不会如上辈子一样,为了讨好祁淮予什么都送出去,最终却都落入薛应雪手里。 正想着,竟真的听见了薛应雪的声音。 “淮予。” 她被下人领进来,却远远地就停下了脚步,站在人群外等祁淮予过去。 众人看过去,便是她姿态傲然,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一来,一群贵公子的眼睛立即看了过去,还有人迎上去献殷勤。 祁淮予也连忙走过去,“应雪,怎的过来了。” “你们久久未回,茶都凉了。”薛应雪漫不经心般看了这边一眼,“否则我怎会来无聊的女席。” 她一直都是这样,每每赴宴都嫌贵女们赏花品画无趣,一向是去男席的。 偏偏还没人说她不知礼数,只因她是将门虎女,将军遗孤,众人都赞她有其父英雄之姿,与颍州别的女子都不一样。 祁淮予在薛应雪面前是一丝傲气也无了,十分温和,“女子间的琐事耽误了一会儿,这就结束了。” “对对对。”旁边的公子哥也附和,“薛姑娘,走,咱们继续将刚才的文章论完,莫要在无聊小事上耽搁了。” 薛应雪的视线却投向了辛久薇,轻轻皱眉。 祁淮予问:“应雪,你在看什么?” 薛应雪这时似乎不嫌女席无趣了,走到辛久薇面前。 “这簪子你是哪儿来的?” 辛久薇今日原本戴的是花钗,头上只有赢来的那只是簪子。 她盯着薛应雪,脑子里满是自己惨死那日,对方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的样子。 还有那句下辈子让她做个聪明人。 辛久薇敛了神色,心想,那我便如你所愿。 她知道薛应雪为什么要问,但面上只故意装傻,“这是叶四小姐给咱们赏花宴添的彩头,有什么问题吗?” 席间的叶四小姐闻言道,“我也是偶然购得的,这簪子样式独特,不怎么常见。” 薛应雪眼神忽闪,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之前那位附和的公子哥姓陈,对薛应雪一向殷勤,“薛姑娘可是喜欢这簪子?” “我素来不喜金饰这种俗物。”薛应雪傲然道,却忍不住又看了看辛久薇发间,神情变得失落,“只是这簪子似乎有些像亡母遗物,我才多看了一眼。” 陈公子顿时大声道:“竟是这般珍贵!不如同辛三小姐商量一下,想必她也愿意割爱。” 薛应雪道:“既是叶四小姐正经购走的,就算了。” 说着低头怅然一笑,“即使于我再特殊,也已被辛三小姐赢走了,我总不能夺人所爱。” 辛久薇心头发笑,果然如此。 上辈子冯氏将簪子抢走后没多久,辛久薇就听说被薛应雪看见了,只无意间说了一句那是她亡母遗物,就被祁淮予拿走送给了她。 冯氏为此又找到辛久薇面前闹了一场,从她那儿顺走更多名贵首饰。 而此刻薛应雪还是如前世一样,明明想要,却偏要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 果然,祁淮予立刻就对辛久薇说:“久薇,将簪子给应雪。” 第4章 祁淮予挑拨姐妹关系 辛久薇拒绝:“不。” 没想到她会拒绝,祁淮予有些不悦,“这簪子之于应雪意义重大,你莫要这般自私。” 陈公子也道:“对对,三小姐何不成人之美呢?” 辛久薇冷道:“你们当我赏花宴的彩头是什么,一会儿给奶娘,一会儿又给根本没参与的薛姑娘。” “好歹也是别人精心挑选带来的,让你们如此轻贱?” 祁淮予眉头一皱,“你说话何必如此难听。” 辛久薇不语,一旁带来簪子的叶四小姐却怯怯开了口。 “既然是如此特殊的东西,不然……就给薛姑娘。” 辛久薇怔了怔,回过神,“现在东西是我的,当然我说了算。” 叶四小姐性子软,闻言不安地低下头,她身边的好友见状,不满道:“她只是同情薛姑娘,您何必咄咄逼人。” 辛久薇讶然:“我说什么了?” “辛久薇。”祁淮予压着火气,“她们谁都没得罪你,你不该这般无礼。” 辛久薇道:“你们强人所难就不无礼了?” “够了。”薛应雪终于开口,扬着细长的脖颈,“我对女子间的争抢没有兴趣,这簪子我不要了。” 辛久薇嗤笑:“本来就不是你的,何来要不要一说?” 薛应雪面色微僵,又看了簪子几眼,移开视线,“我不想做无谓争吵,有这时间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淮予,陈公子,咱们去将文章论完。” “好好好。”陈公子连忙道,“还是薛姑娘豁达。” 薛应雪对这类夸奖最是受用,矜持一笑,看了辛久薇一眼,提着裙子走了。 辛久薇冷眼见她离去,心中并不着急。 她辛久薇既然重活一世,自然是要先收拾祁淮予这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倒想看看,等薛应雪知道祁淮予只是个奶娘的儿子,还会不会上赶着嫁给他。 几人又回男席去了,祁淮予最后离开,走之前还对辛久薇说:“你今日太不懂事了。” 席上的贵女们神情各异。 她们当中不少人都羡慕薛应雪自在大方,这般场景下,也是觉得辛久薇有些小气了。 辛久薇并不在乎她们如何想,叫来管事的辛叔,“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男席那边也一并送客。” 辛叔犹豫,“祁少爷那边似乎还没结束。” “他们结不结束与我何干。”辛久薇道,“外面多得是酒楼,什么惊世骇俗的文章非要在这里论?” “还是说辛叔你作为辛府的管事,只听他祁淮予的,不听我这个辛氏三小姐的?” 辛叔被她的话一怼自然什么也不敢说,只好带着下人们去送客了。 往常辛家设宴,祁淮予高谈论阔起来总不看时辰,无论多晚,辛久薇都是等到他们结束再让人收拾残局。 现在直接让他们散席,祁淮予肯定不会高兴,可如今辛久薇难道还在乎他高不高兴? 果然,待宾客散去,辛久薇被拦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 祁淮予面色冰冷,“你什么意思?” 辛久薇歪了歪头,“什么什么意思?” “今日你太不识大体了。”祁淮予皱起眉,“应雪不过是想要她母亲的遗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这般吝啬,外人会怎么想?” “还有我娘又没做什么,你为何当众给她难堪?” 说着,他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嫌弃,“你这样,日后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 辛久薇觉得好笑,祁淮予在辛家被捧得太久了,还真拿自己当姑爷了。 明明这一年她刚及笄,他们连亲都还没有定。 “你现在知道她是你娘了,刚才怎么不敢认?” 祁淮予面色有些难看,“我当然要顾全大局。” 辛久薇嘲讽,“祁公子的大局一般人真是承受不起。” 祁淮予皱眉,“你今日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辛久薇刚重生回来不久,迫不及待地想见见亲人,实在没心力与祁淮予纠缠。 “不想听更难听的就走开。”辛久薇抬了抬下巴,眉眼间自然流露出世家贵女的傲气,“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就要走。 “辛久薇!” 祁淮予皱着眉拦她。 骤然被拉住手腕,辛久薇用力想甩开。这动作却激怒了祁淮予,眉间怒气更盛。 “你今日到底耍什么脾气?!” 他问得理直气壮,辛久薇感到厌烦,却挣脱不开。 “这又是在做什么?”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辛久薇鼻尖一酸,猛然回头,“姐姐!” 声音的主人慢慢从远处走了过来。 她生得一双远山眉,丹凤眼,面如白玉,身姿翩然。 正是辛氏的大小姐,前世被亲事蹉跎而死的辛兮瑶。 辛兮瑶是路过的,见着二人拉扯,并没有走近,只蹙着眉有些嫌弃地看过来。 “光天化日,要拉拉扯扯也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像什么样子。” 她一直都看不上祁淮予,觉得妹妹自从喜欢上对方之后就像被下了降头,在此前的几次矛盾中辛久薇都只站在祁淮予那边,辛兮瑶看见两人就烦,久而久之也懒得管了。 在别人面前,祁淮予总是装得人模狗样的,因此辛兮瑶一来,他就松了力气,一副因辛久薇任性而无可奈何的模样。 辛久薇趁机甩开他的手,跑到辛兮瑶身边,见她一身外出的打扮。 “姐姐,你要出门去?” 辛兮瑶有些警惕,“与你何干。” 见她的态度,辛久薇便确定了原因。 上辈子,辛兮瑶的第一门亲事在辛久薇的反对下作罢后,辛兮瑶就有了些意见。 现在是她第二次议亲,今日是出门相看的。 但辛久薇知道,那与辛兮瑶议亲的谢家三少会在今日回家途中坠马摔断腿,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亲事自然就算了。 也就是从这一次起,辛兮瑶的每一任议亲对象都会出事,她于是背上了克夫的名声。 辛久薇也是很久之后才想明白,这一切背后都有祁淮予的手笔! 辛兮瑶是她同母所出的嫡亲姐姐,若是嫁了个好人家,自然也会是辛久薇的靠山,这可不利于祁淮予蚕食辛家。 祁淮予不仅时常挑拨姐妹之间的关系,更是暗地里破坏辛兮瑶的亲事,蹉跎了辛兮瑶一辈子! 如今,辛久薇定然是要阻止的,“姐姐,你别去同谢公子相看了。” 辛兮瑶果然有些不悦,“你又想做什么?这次说亲是父亲同意的,你反对也没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辛久薇摇摇头,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正想着,却听旁边的祁淮予突然开了口。 他装得平和温良,甚至是苦口婆心。 “久薇,你别耍小姐脾气,谢家书香门第,谢三公子是人中龙凤,这么好的亲事要是错过了,岂不是耽误了大小姐?” 第5章 初遇佛子,姐姐相亲 事实上,他早已买通人在谢三公子今日要骑的马身上做了手脚,自然不能让计划取消。 而辛久薇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闭嘴,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祁淮予面色再变,辛兮瑶眸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辛久薇知道三言两语无法说服辛兮瑶,便决定亲自跟过去控制局面。 于是她拉拉辛兮瑶的衣袖,“既然一定要去,就带上我,姐姐。” “久薇。”祁淮予控制好了表情,又劝起来,“大小姐去相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去不合适。” 辛久薇的声音瞬间冷下来,“关你何事。” 祁淮予:“你莫要任性。” 此刻辛兮瑶已很是不耐烦,没心思看她们争执,转身就走。 辛久薇连忙想跟上,却被祁淮予一把拉了回去。 她想也不想,回身就给了祁淮予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打得祁淮予懵在原地,连已经走出去的辛兮瑶也停下了脚步。 辛久薇收回手,冷淡地看着祁淮予。 “是平日太给你脸了,敢管我的事。” 不等祁淮予有反应,她几步追到辛兮瑶身边,一改刚才的强势,笑得像只讨好的小狸奴。 “姐姐,你就让我一起去嘛,就当我好奇。” 辛兮瑶震惊了许久,心中有几分动摇。 但又想起辛久薇和祁淮予往日所为,她冷下脸,转身就走。 “辛久薇,你总想坏我好事,今日又何必假惺惺。” 辛久薇一怔,姐姐很快就带着人走远了。 她连忙跟出去,叫来望晴,“快给我备车!” 当下姐姐的事要紧,至于祁淮予,他们来日方长! 而祁淮予留在原地,完全是被这一巴掌打蒙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 他英俊的面上乌云密布,死死盯着辛久薇离去的方向。 辛久薇竟然当着别人的面打他,简直是失心疯了! 今日这般嚣张,待日后他将辛家捏在手里,看她如何后悔! 前往崇吾山的马车上,辛久薇掀起车帘,催促着车夫:“快一些,别将姐姐他们跟丢了。” 车夫笑道:“三小姐放心,咱们一定跟大小姐一起到灵岩寺!” 辛久薇想起姐姐的态度,心中还是有些涩然。 上辈子,她连姐姐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听到消息的时候,辛兮瑶已经死在了去带发清修的路上。 “姐姐,以前都是我蠢,这次我绝不让你们落得那样下场。” 这一次,她的家人都要好好的。 山路那头隐隐显出一方寺庙的轮廓。 崇吾山上灵岩寺,辛兮瑶与谢三公子相看之地。 亦是前世,辛久薇抽中下下签的地方。 脑海中浮现出一位面容模糊的白衣僧人,辛久薇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她比上辈子提前来了灵岩寺,今日会遇上那人吗? 车夫并非夸下海口,辛久薇到灵岩寺时,辛兮瑶也刚从马车上下来,正同到得早一些的谢夫人见礼。 谢夫人面目和善,她对辛兮瑶是满意的,毕竟辛氏大小姐是辛家唯一才名在外的,又生得这样好。 而她身后的谢三公子谢长景的脸色却不太好,神色间抵触明显。 谢长景与祁淮予交好,想也知道定是祁淮予明里暗里说了许多坏话,谢长景早已对辛兮瑶有了偏见。 谢夫人邀请辛兮瑶一同进去上香,辛久薇远远地跟着,辛兮瑶以为她又要闹什么事,可碍于外人在场也不好发作。 辛久薇也没有上前打扰,见他们进了正殿后暂时无事,便悄悄带着望晴折回大门口。 中途停下来,同望晴耳语了几句。 望晴仔细听了有些诧异,但还是照辛久薇说的,爬上一颗歪脖子树,放了支簪子上去。 又到大门口假意称簪子丢了,请车夫帮忙找一下,将人引开。 辛久薇走到谢长景的那匹名驹旁,只见它虽看似温顺,实则格外躁动不安,前蹄不断刨着地下泥土,而一旁驾车的两匹马却没有异样。 很明显,祁淮予在这匹马身上做了手脚,待谢长景独自回家时,发狂的马就会将他摔下马背。 辛久薇思考着对策,身后忽地传来望晴刻意抬高的声音。 “多谢大哥了,那树我自己实在爬不上去,要是丢了簪子,定然会被小姐骂的……” 车夫随口说着没事,声音渐渐近了。 来不及再想,辛久薇解开缰绳,见马挣脱束缚消失在山林中,她才转身从另一边折了回去。 没了坐骑,谢长景回程时只能坐他母亲的马车,至少今日不会受伤。 车夫发现马不见了,连忙跑出去找,望晴也是有聪明劲儿的,三言两语引着人去别处寻了。 姐姐还在相看,辛久薇闲着无事,往寺院深处走去。 灵岩寺是颍州第一名寺,占地广阔,分殿众多,越往里走越僻静,渐渐地不见人影。 辛久薇在一处偏殿前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牌匾上“大悲”二字,心中忽地一动。 前世,她就是在这里求到一支下下签。 辛久薇提起裙摆,落脚处几乎无声。 大悲殿中供的佛像她并不认得,只觉法相威严,并不似那救苦救难的慈悲菩萨。 若菩萨真能救命,上辈子她也不至于惨死。 辛久薇自嘲地笑笑,拿起香案上的签筒。 “施主走错了,此处不求签。” 平静的声音似一道惊雷,让辛久薇才察觉到这大悲阁中还有第二个人。 佛像庞大,她进来时又满腹心事,竟没有注意到周围。 她看不见说话人的身影,但声音万分耳熟。 辛久薇强行镇定下来,问: “殿中既放了签筒,为何不能求签?难道菩萨也爱做那没用的事?” 四周静谧半晌,辛久薇得不到回应,固执地晃动签筒。 入定了一般的人却又在此时开口。 “刚做下不义之举,实难求到好签。” 声音平淡,辛久薇的手却忽地一抖,签筒中意外掉出一支签来。 她忽略掉因这句话忽然加快的心跳,飞快地说:“听不懂。” 那人也不说话了,大约觉得她不可理喻。 辛久薇却琢磨出,对方可能看到了她刚才做的事。 但这其实不重要,就算被发现是她放走了那匹马,大不了也就是装一回任性,再赔上些钱财,这些对辛久薇来说都是小事。 她在意的是这个人—— 辛久薇又抬头看了一眼闭目佛像,回忆裹挟着风雨在脑中闪过。 她竟紧张起来,伸手将那支签捡起来。 “这是它自己掉出来的,实为天意。” 她扬声说道,捏着木签站起身,“大师可能解签?” 又是静了一会儿,那人才说:“不解。” 像是实在懒得理她。 辛久薇缓缓地朝那边走去,“佛祖普度众生,灵岩寺这般受颍州百姓供奉,圣僧却连解签都不愿,实在小气。” 说罢,她故意不顾礼节,伸手掀开了眼前的一角帷幔。 叮铃—— 是风吹动了殿内的铜铃。 两人一站一坐。 辛久薇垂下头,对上一双无悲无喜的黑眸。 她的心又跳得快了,捏着木签的手不自觉攥紧,只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觉明大师,请为我解签。” 第6章 姐姐被羞辱 她认得他。 静坐于佛像后的年轻僧人身姿挺拔,白色僧衣纤尘不染,周身仿佛有皎月之辉一般。 重要的是,他有一张极好看的脸,却因置于清修之地,令人不敢直视。 除了辛久薇。十几岁的少女手里捏着签文,鼓起勇气直直看进那双寒潭般的眼中。 “觉明大师,您是不会解签吗?” “还是说,因为我抽的是下下签,圣僧也觉得晦气?” 觉明终于开口,声音清洌:“施主怎知是下下签。” 辛久薇的声音染上几分落寞:“当然,我总是没有那般好的运气。” 觉明手中的佛珠转了一圈,道:“施主心不诚,自然抽不到好签,无论我如何解读都不会如施主的意,不如早早归去。” 听他说完,辛久薇沉默了。 殿内只有隐隐的风声。 辛久薇眼神微动,面上立刻就换了副神态,无助一般跪坐到空着的蒲团上,白净小脸上露出凄切神情。 “圣僧是看见了我刚才做的,对吗?” “您有所不知,我实非是要恶作剧,那马主人是一纨绔恶少,今日来此就是想逼家姐嫁与他……” “小女生母早逝,处境艰难,对此实在毫无办法,放走他的马,不过是撒撒气罢了,圣僧就当可怜可怜我,千万莫要说出去……” 她演得真切,怕觉明听不仔细,说话间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着。 觉明微微侧了侧身,“施主请起。” 他说得客气有礼,辛久薇却敏锐地抓到他眼中闪过的不悦,这才惊觉自己离得有些近了,便连忙站起来。 辛久薇一时也有些慌乱,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大师不为我解读,如何知道这签文不会如我意呢?” 觉明道:“施主执念太深,过刚而易折。” “何意?”辛久薇咬着唇问,“就因为我非要解这下下签吗?” 觉明不再说话了。 殿内的檀香飘进鼻尖,辛久薇似乎听见远处其他僧人的诵经声。 殿外明明是晴朗的天,她却好像回到了前世的那个雨夜,也是在觉明面前抽中的下下签,她一时恍惚。 “大师,什么称得上执念?”辛久薇的语气平缓了一些,“如果我只是想做我应该做的事呢?” 觉明闭着眼,无悲无喜:“你既称处境艰难,又如何行事。” 辛久薇柔柔地笑了,扬起纤细的脖颈,像风雨中摇曳的一朵小花。 “圣僧,难道您就没有被逼无奈的时候吗?” 不等觉明回答,她俯身从他手中拿回那张签文,轻声说:“如您在那样的时候遇上我,我定不会像您一般无情。” 说罢她如来时一般,轻盈没有声息地离开了。 觉明手中的佛珠缓缓停止转动,他俯下身,将辛久薇落在一旁的签筒拾了起来。 而辛久薇越走越快,直到回头见不到大悲殿了,才停下脚步,长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快就遇到觉明了! 颍州最年轻的得道高僧,辛久薇的父亲身为辛氏家主都要敬上几分的人。 辛久薇怕的,却是对方如今还不为人知的身份。 她走到一棵古树下,颤抖的手抚上枯老的树干。 觉明,觉明,不过是那男人一生中用过的,最短暂的名字。 几年之后,这个年轻的高僧就会脱下袈裟,黄袍加身,权势滔天。 圣僧觉明,其实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前世那个让祁淮予有了从龙之功、让祁淮予在京城炙手可热的—— 新皇萧珣。 辛久薇的颤抖不再是因为紧张,而是兴奋。 她先祁淮予一步遇到了萧珣! 祁淮予不是最嫌辛久薇柔弱无用吗,那她为什么不能效仿前世的祁淮予,攀上六皇子这颗大树? 她要让祁淮予看看,最是无用的柔弱小姐,究竟能不能断了他的命脉! 辛久薇平复了心情,走去正殿找姐姐,刚到门口却听见了谢夫人斥责谢长景的声音。 “景儿,如何这般同辛小姐说话!” 只见偏殿内几人都站了起来,辛兮瑶立于一张案几旁,手中还捏着一支细细毛笔,是描画用的,只是此刻没有动作,面色有些难看。 而谢长景远远站在另一边,神情不屑。 辛久薇一只脚刚踏进去,就听见他说: “谁不知道辛大小姐多愁善妒,再画得一手好丹青又如何,性子这般尖锐,来日我若是欣赏不来你的大作,怕不是要落得一身不是。” 谢夫人气急,重重拍了他一下,“是为娘让辛小姐为佛祖作画以示咱们今日之诚心,你说这些不知礼数的话做什么?” 谢长景嗤笑,“娘,我都听说了,她可不是什么善茬,最是恃才傲物,你让她作画,还不是正中她下怀?” “我谢长景肚子里没几分墨水,与大才女说不到一块儿去,辛大小姐不如收了心思,去寻那无需你相夫教子的人家。” 他一口一个才女,却满满都是嘲讽,听得一旁辛久薇一肚子火! 这谢长景长得人高马大,竟是个脑子蠢的,被祁淮予下点眼药就先入为主对辛兮瑶没了好印象,还当众这般羞辱起辛氏的大小姐了! 辛兮瑶的脸色很难看,她是傲气的性子,素来不善与人争辩,又碍于议亲而压着脾气。 此刻被谢长景算是指着鼻子嘲弄了,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谢长景愈发不屑:“母亲,我们回去,我是不会娶她的。” 辛久薇修整了神情,拎着裙子迈进殿内,“谢三哥说笑了,咱们两家素有交情,姐姐陪伯母来上香也不过是寻常事,哪有娶不娶,嫁不嫁之说呢。” 第7章 替姐姐出气 殿内的人闻言纷纷向她看过来。 比起辛兮瑶,谢长景对日日纠缠祁淮予的辛久薇更看不起,看她的眼神更加轻视。 “谁不知道辛三小姐上赶着要嫁祁兄,说这话有什么说服力?” “早就听祁兄说过,辛三小姐愚笨,更是不堪为人妻。” 说着还重重冷哼一声:“辛世叔也是家门不幸,养的两个女儿都舔着脸要嫁人,又不好好学那贤妻行径,实在令人看不起。” “谢长景你……!”辛兮瑶几乎要捏断手中细豪,但她从没遇到过如此明显的轻视,憋得脸通红也说不出重话来。 辛久薇走到姐姐身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这竟是有些安抚的动作,辛兮瑶的愤怒转变为诧异,看着这个之前和自己关系不太好的妹妹。 辛久薇还笑吟吟地,问谢长景:“敢问谢三哥,去年上元节赛灯谜,您拿了几名?” 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谢长景怔了怔,旋即脸色有些不好。 辛久薇笑问:“三哥不记得了吗?姐姐,你记不记得?” 辛兮瑶已经反应过来,用袖子捂着唇斯文地笑了笑,“来赛灯谜的人那样多,我只记得前三甲了。” “我倒是比姐姐记性好一些。”辛久薇道,“但也只记得入围决赛的些许人,谢三哥你可在里面?” 谢长景脸色变了变,有些没面子,“不曾,那又怎样!” 辛久薇缓缓走到他面前,“不久前我听闻,公子哥们吃酒时谈起我辛家,说我姐姐辛大小姐一心要找那才子做夫君,也不知颍州城内谁能入得了她的眼——谢长景,这话是你们说的?” 不等谢长景说话,她笑吟吟地补充一句,“这世上哪有才子连灯谜都猜不出来呀。” 谢长景方才虽说着自己肚里没墨水,那也是讽刺辛兮瑶的,他先入为主,心里是看不起对方的。 可现下被辛久薇暗讽没才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气道:“放眼整个颍州,才华最盛者非祁兄莫属,辛大小姐想嫁才子,那便同你妹妹商量!” 这话说得已是极难听了,谢夫人连忙呵斥,“景儿,慎言!” 辛久薇暗道这人真是说话不经大脑的蠢货,她辛氏即使如今落魄,也尚在天下九大世家之列,颍州城内其他高门就算看不起她,又有谁敢放言自己不怕得罪堂堂世家? 辛久薇说道:“照你的意思,祁淮予的才华是天下第一咯,比京城的学子们更好,比皇宫中的太傅们更好?” 这又谁敢夸口! 辛久薇轻笑:“普天之下,多得是人杰地灵之处,谢三哥爱颍州的美人,可谁又说过我姐姐也只会在咱们颍州找夫家?”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面色各异。 这些年,都说辛氏的三个儿女挑不起担子,让颍州其他家族都不自觉有些轻视了。但他们却忘了,辛氏再怎么样也是世家,出去了多得是联姻的选择,轮得到他们来看不起? 辛久薇看看姐姐,又道:“虽说娶妻娶贤,可我记得咱们世家选婿,亦是要求极高的,况且我姐姐并非不贤惠,眼瞎之人却不一定治得好了。” 谢长景和谢夫人都脸色难看。 辛久薇往前走了两步,做出“请”的手势,“谢三哥就算再不爱读书,想必也不会知道山外有山的道理,今日天色已晚,早些陪伯母回府,旁的不说,做儿子总要体贴些的。” 她一顿阴阳怪气,谢长景真的没读进去什么书,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最后也只是憋着气去扶谢夫人。 “母亲,我们走!” 等人都走了,辛久薇快步回到辛兮瑶身边,“姐姐,没事?” “我没事。”辛兮瑶摇摇头,盯着辛久薇,“倒不知你这般巧言善辩。” 辛久薇笑道:“姐姐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骂我强词夺理、没理也要闹三分呢。” 辛兮瑶哼道:“你还知道。” 妹妹替自己解了气,她终是软下语气,“幸好你来了,你是不是知道那谢长景不愿议亲,才一定要跟来?” “不过是正巧听过些风言风语,不重要。倒是姐姐今儿怎么了。”辛久薇疑惑,“平日里骂起我来不嘴软,怎的让谢长景这草包欺负到头上。” 辛兮瑶叹了口气,“他虽是个草包,可咱们与谢家是世交,放眼整个颍州,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亲事?我原本就……” 她神色有些低落,眉头轻蹙起来,“已是退了一门亲了,我怎能再让父亲忧心。” “姐姐哪里的话。”辛久薇道,“我方才说的话不是吓唬谢长景的,姐姐你这般好,日后我和父亲定会为你寻一个更好的人家,你的夫君要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颍州没有,我们就去别处找、去京城找,你莫要妄自菲薄!” 辛兮瑶诧异,也有些被她的话震惊,好一会儿才道: “那你之前说什么都要父亲把我的亲事退了,难道是看不上颍州的……” 这倒是她误解了,辛久薇连忙卖乖,“那时是我不懂事,姐姐,你原谅我嘛。” 见辛兮瑶不语,又摇摇姐姐的手,“所以我更要弥补姐姐,给你找个顶好顶好的夫君!” 辛兮瑶终于笑起来,有些好笑地戳了一下辛久薇的额头。 “你才多大?就张罗我的事,而且就你那眼光……” 她冷哼一声,“我可不敢恭维。” 就算感觉妹妹转了性,辛兮瑶也依然不喜欢祁淮予。 知道不可能突然就让姐姐接受自己的转变,辛久薇也不急,只囫囵了几句,就挽着辛兮瑶的手往外走去。 望晴跟在后面,感慨姐妹俩许久没有这般和谐地相处了。 谁知几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吵闹声,正斥责车夫的谢长景看见姐妹两出来,更加生气,嚷着要痛打车夫一顿。 看来是为着马跑了一事。 他们吵得热闹,辛兮瑶多看了一眼,辛久薇拉着她上马车。 “姐姐莫看,咱们快点回家。” 正踩了脚踏上车,却忽听那车夫大喊一声—— “是她!定是她放走了公子的马!” 第8章 杀鸡儆猴 那车夫竟迸发出许多力气,三两步冲过来就扯住了望晴。 “今儿只有你这个小蹄子叫我找劳什子东西,定是你害老子!” 望晴被扯住了头发,痛呼一声,辛久薇连忙回身将人救回来。 “做什么!” 辛府的家丁也迅速挡在她们面前,将车夫推开。 谢长竟危险地眯了眯眼,打量着望晴,随后反应过来,指着辛久薇大喊。 “辛久薇,把我的马还来!” 辛久薇眨了眨眼,面上一派无辜,“谢三少莫不是糊涂了,我为何要还你马。” “定是你记恨我刚才下你姐姐面子,放走我的马让我无法下山。”谢长景气道,“祁兄说你蠢笨不堪,我看是心思歹毒才对!” 辛久薇面色一冷,“你前脚言语侮辱完我姐姐,后脚马就不见了,我一直在寺内,难不成还有分身,来害你的马?况且没了马,还有你谢府的马车在,难道谢三少就这么嫌弃自家马车,坐也不愿坐一回?” 谢长景气极:“强词夺理!” 辛久薇护着姐姐和望晴上车,回身看向谢长景,冷道: “谢三少有那个心思为难我们小女子,不如多想想是不是自己脑子太愚笨,什么人的话都信,自己的东西出了问题,还傻傻地什么都不知晓。” 她心想,虽然她的确是在强词夺理,可也算救谢长景一命,两项抵消,无需过多纠缠。 谢长景说不过她,眼睁睁地看着辛家的马车走远了。 车内,辛久薇嘱咐望晴:“那车夫大哥被谢长景教训一顿,定会吃些苦头,你从我房里取张银票差人给他送过去,权当补偿,记着别找咱们府上的人。” 望晴点点头,“奴婢记下了。” 辛兮瑶听见她的话,似是猜到什么,但只是看了看辛久薇,什么也没问。 回到辛家,辛久薇带着望晴回了自己的玉棠阁,刚走到门口却又听见一阵吵闹声。 守在门外的眠风正忍着气,一见到辛久薇,连忙委屈地喊了一声:“小姐!” 辛久薇目光一扫,正正地就对上方才正与眠风争执的人。 原来是那冯氏去而复返,吵着要进院子去! 眠风张了张口,很想告状,可想起往日种种,又说不出话来。 从前在玉棠阁,冯氏早已爬到所有丫鬟头上作威作福,俨然半个主子。 她想自己又得吃个哑巴亏,谁知一向忍让着冯氏的小姐却眉毛一挑,问:“怎地将外人放进来了?” “哎呀,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冯氏一改往日态度,像白日席上的事没发生一般,亲切地拉住辛久薇的手。 “薇丫头说笑了,我们之间怎么会是外人,是?” 短短的时间内,她已经又找了一套衣服换上,虽不如原本那身华贵,却也不是下人所穿的料子。 辛久薇毫不留情地将手抽出来,道:“内院只有辛家人与下人能进,你既说自己已不是下人,就快点出去。” “你这丫头,又在耍孩子脾气。”冯氏一副和蔼模样,“我知道,今儿都是因为淮予带了薛应雪来家里,你不高兴了。” “你放心,那姓薛的就是个孤女,哪里比得上你?只要有我在一天,绝不叫她进门来!” 辛久薇没说话,只觉得这冯氏脸皮真是极厚的。 冯氏的眼睛直往辛久薇发间瞧,谄笑道:“现在她们都走了,你若是气消了,便将衣服还我,我是淮予的亲娘,总不好穿成这样出去给你们丢面子不是?” “看来我今日说的话你是没有听明白。”辛久薇不愿与她费口舌,“望晴,不是叫你把人丢出去了么?” 望晴睁着圆圆的杏眼,“小姐,定是外边的护院放进来的。” 眠风委屈地接话,“这玉棠阁上上下下,谁还听咱们的呀,这老婆子进辛家跟进自己家似的。” 她这话说得倒是没错,连辛久薇自己的院子里,都有不少丫鬟是冯氏想方设法用裙带关系塞进来的。 辛久薇如今重生第一件事,便是要将这些毒瘤都拔掉。 她冷声喊来护院,“将冯氏扔出去,至于谁把她放回来的,自己来我面前领罚!” 几名护院面面相觑,脸上流下豆大的汗珠。 辛久薇神色一冷,望晴见状便厉声呵斥道:“怎么,小姐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护院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来将冯氏押走。 冯氏惊呆了,挣扎间还在不死心地大喊,“你们敢动我,等我儿子回来,罚你们俸禄!” “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辛久薇道,“愣着做什么,都不想干了?” 见状,护卫们终于狠下心来抓冯氏。 冯氏见威胁没用,又开始撒泼哭喊,“薇儿,你今儿是怎么了!往日里你待冯嬷嬷是最好的,是谁将你蛊惑了,要欺负我这个老婆子啊——” 她状若癫狂,看着竟又有几分可怜,院内的洒扫丫鬟追出来看热闹,她们平日也受些冯氏的小恩小惠,竟升起了求情的心思。 “小姐,冯嬷嬷也没有什么过错,这样实在可怜,您……” 辛久薇冷冷地看过去。 看来她从前真是鬼迷了心窍,对祁淮予母子太好了,院里院外的人都听他们的,竟将这对母子当主子了! 她指着说话的丫鬟,“望晴。” “哎。”望晴清脆地应一声,十分机灵,“小姐,环儿与冯氏感情太深,应该是太担忧了,小姐最是心善的,不如将环儿放了出去,同冯氏一道,也能互相照应!” 叫环儿的丫鬟面色猛地一白,“望晴姐姐,我没有……” 辛久薇看看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还有这回事?真是善良的姑娘,那就按望晴说的……” “小姐!小姐!”环儿“噗通”一声跪下,“是误会,我同冯嬷嬷不熟的,求小姐别赶我走,我是被爹娘卖给人牙子,费了好大力气才进到咱们府上的,出去了只会受折磨,小姐,求求您……” 辛久薇原本也只想暂时威慑一下其他人,闻言也并没有为难一个小丫鬟,只看望晴一眼。 望晴高声对愣住的护院说:“怎么还不把人扔出去,难道你们也想和冯氏作伴?” 护院纷纷回神,连忙将挣扎得厉害的冯氏按住手脚,像过年抬猪一样将人抬了出去。 “辛久薇!你这个小蹄子——儿啊——救娘啊——” 冯氏的声音久久不散,听得院内一众小丫鬟额角都冒出了细密的一层汗。 第9章 把祁淮予的东西丢出去 冯氏被扔出了辛府,见如何撒泼也没用,只好灰溜溜了回了自己家。 这间临街的小院子其实也是辛家给的,她们母子被放籍后,辛久薇又私下贴了钱,叫人置办的。 这辛久薇,明明之前对她儿子千依百顺,却不知今天这是发哪门子的癫! 且等着,等辛久薇后悔了,她这个准婆婆可没那么好哄! 祁淮予正在这时推门进来,冯氏一见他,立时便嚷嚷起来。 “回来得正好!辛久薇竟然不许我进院子,你快去将她骂一顿,免得反了天了!” 祁淮予原本就心情不佳,被老娘这一喊,也没了好声气。 “本就不是你的院子,她不让进我有什么办法。” 冯氏瞪大了眼睛看着儿子,将手中瓜子一扔,“这是在哪儿受了气,回来同你老娘撒野?” 祁淮予没说话,径直走回自己卧房。 冯氏追上去,道:“是不是辛久薇那小蹄子给你气受了?你同我甩脸子又有啥用,要不是你非要把那个薛应雪带去她面前,她也不会找到理由使小性子!” 祁淮予道:“跟应雪没关系。” “那关系可大了!”冯氏高声道,“老娘早就跟你说过,那薛应雪成天什么风花什么雪月的,不是个踏实的!还没爹没娘,别跟她走太近!” “你倒好,为了这么个货色,把辛久薇得罪了,气都撒到你老娘头上!” 祁淮予也来了气,“应雪是将门虎女,又素有才气,辛久薇如何跟她比?” 冯氏连连“哎哟喂”了好几声,“辛家的钱财把那薛应雪卖一百次也赚不来,我看你是糊涂了!” “应雪不是你可随意侮辱的女子!”祁淮予难得提高了嗓门,很快又压下来,只是脸色依然难看。 “她辛久薇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蠢笨得很,怕什么。” 冯氏道:“那她今日发那么大的脾气,上好料子的衣服都给我扒了,这咋办?” “谁知道她又发什么疯。”祁淮予冷笑一声,“放心,想来是像娘你说的,她容不下应雪罢了,且将她晾着几天,自己就眼巴巴地来求饶了。” “对对对!”冯氏恍然大悟,“这大家族的小姐就是性子怪,还是儿你有办法。不过她今日耍这么大的威风,几日才会消气啊?” 祁淮予的眼中是不屑与得意,“她能坚持几日,你且看着,结实再来讨好,我可没那么好说话。” 冯氏道:“那你也别拿乔太久,我是要快快回去吃香喝辣的。” “娘放宽心。”祁淮予挤出一丝笑,关了房门。 冯氏哼着小曲走远了,祁淮予心里闪过一丝嫌弃。 他娘也是个粗鄙不堪的,不知道应雪是多难得的女子。 他迟早是要成大事的,也只有薛应雪这般才情和性子才配得上他,至于辛久薇——辛家这些东西可不是他逼着辛久薇给的。 他这般才华,辛久薇会仰慕于他再正常不过了,既然她非要给,他还有拒绝的理由不成? 等他拿到了辛家,届时还愁没有办法踹了辛久薇娶薛应雪吗? 祁淮予兀自得意着,等着辛久薇来同自己道歉。 然而辛久薇这边风平浪静,这一觉还睡得十分香甜。 翌日,她心中记着清理下人的事,起了一大早,叫望晴拟来一份名单,又拿来她院中所有下人的身契。 辛久薇上辈子糊里糊涂的不爱管事,如今一看,还真让冯氏插了手进来。 她院子里,竟在近两年内换了一大批人,新进来的丫鬟、厨子和杂役,要么是经冯氏手买来的,要么是冯氏这样那样的亲戚。 “我划出来的这些人,给了身契遣出府去。”辛久薇给眠风一份名单,又给了望晴另一份,“这些人先观察几日。” 两个丫鬟都应了,辛久薇又叫人拿来自己院中的账目。 她母亲早逝,辛家没有主母,辛父为了锻炼两个女儿,让她们自己管院子中的账。 清账花了大半日,一看竟是触目惊心。 辛久薇的外祖家是富商,她自然不缺钱,但其实她也不是喜爱奢华的性子,可自己院子里的银子每日竟是流水般地往外花。 不用想也知道,全都是花在祁淮予母子身上的! 祁淮予吃穿住行,出去同学子公子们吃茶品花,人情来往送礼,样样都是走的辛久薇的账。 甚至时常因为用完了辛久薇当月的月例,还会去管家那里支账,因着辛久薇喜欢他,自然是不会受到阻止的。 辛久薇越看,心中越是起火,叫来眠风。 “把书房里祁淮予的东西都扔出去,还有——” 她抬高了一些声音,因着房门是敞开的,她说的话能清晰地传进院子。 “我尚未成亲,祁淮予不是辛家的姑爷,更不是什么远房亲戚,日后他再外以辛家名义挂的账,通通不作数。” 眠风喜滋滋地应了,很快就带着人去了书房。 辛家正发生的事,祁淮予还一无所知。 他正陪着薛应雪逛街。 昨日他没有帮薛应雪拿到亡母遗物,心中十分没面子,又怕薛应雪心中忧愁,便答应带她出来置些胭脂水粉。 但逛了半日,薛应雪始终有些愁眉不展。 “可是没有中意的?”祁淮予贴心地问。 薛应雪叹了口气,“你是知道我的,也不爱这些俗物,无事,不过是心中对我娘有愧罢了。” “辛久薇强占你的东西不过是仗着家世显赫,你无需自责。”祁淮予道,“怪我,将你当做了寻常女子,以为胭脂能让你开心一二。” 他略一沉思,既是不想看薛应雪伤身,也为了找回昨日丢下的面子,便道: “应雪,你且放心,前些日子说过的那场鉴宝会,我会带你一同前去。” “当真?”薛应雪的眼神闪了一下,“那鉴宝会集齐颍州各家高门,是要贴子的,我如何能去得?” 祁淮予心中得意,面上却笑得含蓄,“有我的名帖,这些场合自是不难进,颍州还有能高过辛氏的高门不成?” 薛应雪笑了一下,点头,“还是淮予有办法。” 祁淮予心情明朗,带着薛应雪走进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 薛应雪好一阵挑拣,选中一块价值不菲的墨。 “应雪喜欢就包起来。”祁淮予风度翩翩,“以应雪的一手好字,就要配好墨才是。” 薛应雪微微颔首,露出矜持的笑意。 祁淮予习以为常地接过店家包好的墨,“老规矩,挂我账上就好。” 却听店家问:“是挂祁公子账上吗?公子何日来还账?” 祁淮予眉头一皱,用不懂事的眼神看着店家,“自然是往日怎么挂就怎么挂。” “抱歉,祁公子。”店家笑得温和,“辛府差人来交待过了,您的花费不能挂在辛府账上。” 第10章 辛家谁做主 “辛久薇!” 祁淮予闯进来的时候,辛久薇正坐在院子里,吃望晴手把手喂的葡萄。 她看也没看祁淮予,只对望晴道:“这护院是真没用了,明儿去换一批新的。” 祁淮予冲过来,开口便质问:“是你不许外面的店家让我挂账的?” 辛久薇慢条斯理地将葡萄籽吐进装果核的玉盘中,才正眼看了看他。 “你是什么人,我家凭何让你挂账?” “你……!”祁淮予忍着脾气,“往日是你叫挂的账,如今又不让挂,你什么意思?” 辛久薇道:“是啊,既然我能同意你挂账,自然也能收回这些权利,毕竟花的是我辛家的钱,难道还要你同意不成?” 见祁淮予阴沉着脸不说,她又道:“你想挂账,可以,写下字据再画个押,利息就按一成算,很低了。” 祁淮予:“辛久薇!” “你做什么!”望晴一步挡在辛久薇面前,“祁公子,这里是辛府女眷的内宅,你这般大呼小叫的真是吓人,我们可以报官的。” 祁淮予平日以谦谦君子自居,此刻意识到失态,只能生生忍下来。 “久薇。”他缓和了语气,“你还在生气?乖,莫要再闹脾气。” 辛久薇冷笑一声,“望晴,我好像听见有狗在叫,你把它赶出去。” “辛久薇,你到底要做什么?”祁淮予一而再再而三被辛久薇下面子,终于忍无可忍,“耍性子也要有个限度!” “你算什么东西,用得着对你耍性子?”辛久薇站起身,冷冷看着他。 “祁淮予,往日你仗着我忍耐,在我们辛府白吃白喝,出去仗着辛氏的面子被叫两声公子,还真把自己当辛氏子弟了?” “辛氏如今只有一个公子,那就是我哥哥辛云舟!” “至于你,那些用掉的钱财珠宝,不如我们来清算清算?” 祁淮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道:“这些东西可不是我求着你给的,你自愿的,与我何干?” 说着,神情又变得不屑,“辛久薇,是你成日跟在我身后,是你舔着脸说要同我成亲,如今又怪起我来了,难道因为你是女子,我便要受这般莫须有的指责?” “东西也是你自己给的,如今又要叫我还回去?什么辛氏小姐,我看是上不得台面。” 望晴听得心中火起,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被辛久薇拉住了。 没办法,之前的确是她脑子不清醒,生生去倒贴这个白眼狼。 事情既是自己做的,也只能认了,但祁淮予也休想再讨到一点便宜! 辛久薇笑起来,“行,往日的都不算。” “祁淮予,你也知道我从前的心思啊,可你一边享受着辛氏的好处,一边却绝口不提成亲之事,不提聘礼,你又是什么心思?” 她盯着祁淮予,笑意渐渐消失,“辛氏给你的已经够多了,再多,我怕祁大才子的肚子撑不下,砰的一声炸了!” 祁淮予阴沉地问:“少吓唬我,你能做什么?” “我当然什么都做不了了。”辛久薇慢悠悠地说,“可你再嫌我无用,我也是辛氏实打实的女儿,我父亲兄长皆在壮年,你又算什么东西?” 祁淮予被气笑了,连连说了好几个“好”,“辛久薇,你别后悔。” 他拂袖离去,辛久薇在他背后道:“对了,劝你别想去书房留宿,辛府书房外人进不去。” 祁淮予脚步一顿,转身阴沉盯着辛久薇好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什么,冷笑一声。 “辛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有一样东西,说到京城圣上那儿去也是我应得的,还请辛小姐还给我。” 辛久薇皱眉,“什么东西?” 祁淮予道:“昨日诗会上那方南方运来的墨,乃是我凭才学所得,还不快些归还。” 辛久薇才知道还有这回事,不过是一块墨,她才没有祁淮予那般小气。 很快就差人取了过来,望晴一把丢进祁淮予怀里。 祁淮予也不做多留,只临走前又看了辛久薇一眼,倨傲道:“钱财这些小事我拗不过你,但你既然知道你父亲和兄长还在,就别忘了这辛家大事是谁做主。” 见辛久薇眼神微变,祁淮予又缓缓笑起来,一副平日里的谦和模样。 “久薇,许多事是辛伯父亲派我去做的,你跟我闹闹脾气就算了,可别惹了伯父不悦。” 说罢便扬长而去。 辛久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知道,祁淮予这是在警告她——堂堂世家辛氏,还轮不到她这个小女儿做主。 这几日也是因为父亲出了远门不在家,辛久薇才能这般雷厉风行。 前世,就是因为兄姐都废了,辛父才不得不将辛久薇和辛家都交给祁淮予,让他一步步将辛家蚕食,将辛家人的血肉踩在脚下做垫脚石。 而辛父如此信任祁淮予,不仅仅是因为辛久薇满心扑在对方身上。 更是因为这个人太会装、太有城府! 她必须得趁现在父亲对祁淮予的信任还不深,彻底了断祁淮予对辛氏的野心。 幸好,此时她的兄长和姐姐都还有救。 思及此,辛久薇问望晴:“两日没见哥哥了,他可在家?” “大公子去了盼月楼。”望晴道,语气习以为常,“好像昨儿一整夜都没回来呢。” ——盼月楼! 辛久薇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备车,我要出门。” 第11章 歌楼冲突 上辈子,在辛久薇跟着祁淮予进京之前,哥哥辛云舟就去世了。 辛久薇被祁淮予毒死前是想起了哥哥的,可对方年少时的模样早已在记忆里模糊,连辛久薇死前的走马灯里,都是哥哥临死前满脸满脸鲜血的样子。 哥哥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因着醉酒与人起了冲突,他不会武功,带的家丁也没用,生生被对方往死里打。 那时辛云舟已是颍州城里出了名的纨绔,打人的也是公子哥,围观的人只敢远远看着,无人阻止。 辛久薇得到消息匆匆赶去时已经晚了。 下着雨,辛云舟脸上的血混着雨水和泥水,眼睛都睁不开,变了形的手指几次想来捉辛久薇的手都落空。 “妹妹……” 辛久薇怕得浑身都颤抖,哭也哭不出来,自从祁淮予越来越受父亲重用后,辛久薇和哥哥的关系就没有小时候好了。 可看着血肉模糊的辛云舟,她心底悲痛又害怕,想去握住哥哥艰难抬起的手,又害怕触碰他的伤口。 辛云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不知哪里迸发出的力气,抓住了辛久薇的裙摆。 “妹妹,小心……” 便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弥留前只留给辛久薇一句小心。 哥哥死后,父亲就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大半年也跟着去了。 辛久薇成了孤家寡人,恰逢萧珣六皇子的身份公开,起势回京,祁淮予深得萧珣信任,自然是要一起走的。 出发的那天早晨,辛久薇回首看着辛府的大门,不知为何想起了哥哥弥留前的话。 那时她以为,辛云舟是让她小心那场大雨。 直到自己也死了,辛久薇才恍然,哥哥在那时就知道祁淮予的狼子野心,可他一个纨绔,说出去的话有谁能信。 思及前世,辛久薇心中悲痛,忍不住催促,“望晴,让车夫快一些。” 方才她一听望晴说起盼月楼辛久薇就急了,因为前世,哥哥在这里教训了一个歌女,这件事闹得很大,也是从那时起就坐实了哥哥纨绔的名声。 马车在传出靡靡之音的歌楼前停下,辛久薇径直走了进去。 门口的人认出辛氏的马车,也不敢拦着。 刚上楼走到雅间前,果然听见了熟悉的眼睛。 “怎么做事的!真是晦气。” 辛久薇的脚步一顿。 说是雅间,但为了让宾客欣赏到一楼大厅的表演,楼上的房间都是半开放的,一眼能望见歌楼全景,而雅间虽有一定遮挡,但若闹出的动静太大,楼下的人找到角度抬头,也是能看见楼上情景的。 此刻辛云舟正从躺椅上跳起来,一把推开了跪在面前的歌女,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 他像是被气到了,可始终是世家的公子,骂不来那些市井脏话,只一个劲儿说晦气。 旁边捧着乐器的歌女们都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只有那个跪着的歌女着了急,竟匍匐着就来抓辛云舟的衣服下摆。 “辛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消消气……” 辛云舟下意识就想甩开她,“你……” “哥哥!”辛久薇连忙高声喊道。 辛云舟和歌女都是一怔,只见辛久薇快步走了进来,却是先将歌女扶了起来,还对她笑了笑。 不等歌女回过神来,辛久薇已经将辛云舟远远拉开。 “哥哥,发生什么了,你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辛云舟也顾不上生气了,有些慌张,“你来这里做什么,父亲叫你来逮我的?” “父亲还未到家,是我几日都没见你了,想你了。”辛久薇撒娇道,“我在家都闷死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咱们解九连环去。” 辛云舟有些奇怪地打量辛久薇,可他从小就最受不了妹妹撒娇,闻言道:“你先等等,我遇着个晦气事,烦都快烦死了。” 说完就拿着手中东西,看向旁边的歌女,“不长眼的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叫你全摔烂了!” 歌女哆嗦一下,“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不等辛云舟说话,她忽然又哭起来,哭得十分悲戚,“我知贵人们的东西都矜贵,是我该死,公子您罚我!” 恰逢楼下的乐音停了,她的声音瞬间传了出去。 辛云舟气急,往前走了一步,歌女猛地抬手护住脸。 “求求您饶了我,别打我!” 辛云舟一怔,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但他确实没想着要打她啊! 辛久薇见雅间外已聚集了来看热闹的人,心中暗道不好,快步绕过辛云舟走到歌女面前,想将她扶起来。 “你误会了,我哥哥怎么会打你呢。” 谁知扶了一下,那歌女的腿上跟绑了石头似的,拉也拉不起来。 辛久薇使了个眼神,望晴和眠风上前强硬地将歌女架起来。 歌女慌张地哭了,“这位姑娘,您饶了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辛久薇冷眼看着她。 前世,这个歌女是祁淮予的人。 今天演这一出激怒辛云舟,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留下辛云舟纨绔残暴的印象。 幸好自己来得及时。 辛久薇面上不动声色,声音抬高了一些,“姑娘别急,我兄长不会为难你的。” 说完转头看向辛云舟手里的东西,叹气道:“你有所不知,你打碎的这块玉佩是亡母遗物,我兄长思念母亲,一时着急,说话有些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歌女和辛云舟皆是一怔。 歌女是被辛久薇出现打乱计划而有些慌张,而辛云舟,却是意外于妹妹竟然会站在自己这边。 辛久薇暗自扫了一眼外面围观的人群,走到辛云舟面前。 “哥哥,再怎么着急也不能失了仪态呀,都让姑娘误会,吓着了。”她轻笑着说,拉着辛云舟的手腕温声劝说,“你快给姑娘赔个不是。” 辛云舟还有些生气,“她打坏我的东西,我还给她道歉?” 辛久薇没说话,只认真看着辛云舟,眼底有明显的暗示。 谁知辛云舟根本看不懂,甩开了她的手。 第12章 化解 “少来管我。”辛云舟道,“母亲就给我留了这一枚玉佩,你成日跟那祁淮予卿卿我我当然什么都不在乎,我却就要我的东西!” 辛久薇被他凶了一句,也不生气,正要开口。 那歌女竟挣脱了望晴二人的束缚,又跪下了,“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 “辛公子,是我错了,您饶了我,您饶了我!” 她的动作太快太坚决了,辛云舟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要说什么。 辛久薇不动声色地看着。 前世这件事传出来时,辛久薇其实并不太相信自己的哥哥会下重手教训一名歌女。 可事实就是,所有人都见到辛云舟在拉扯间踹了那歌女一脚,对方当晚就暴毙了。 虽说从时间上来说不能证明人是因辛云舟死的,可在外人眼里,这条命也算在辛云舟头上,纨绔之名也坐实了。 而前世的辛久薇在很久以后又见到了那名歌女。 对方根本没有死,还在为祁淮予效命。 辛久薇靠近辛云舟,轻声耳语,“哥哥,外面所有人都看着,你今日若是教训了她,定会留下不饶人的名声,以后外面有什么事,旁人难道不会第一个怀疑你、找你麻烦?” 见辛云舟神色微怔,她又道,“况且若是传到父亲耳里,他定会教训你的。” 辛云舟神情微变,嘴上还道:“我挨他的骂还少吗?不缺这一次。” “可我害怕你挨骂。”辛久薇搭上他的手腕,“哥哥,我们快些回去,我好怕她把自己磕头嗑死了。” 想到这个妹妹虽然任性,却也从小就胆小柔弱,辛云舟心中叹气。 “可我的玉佩……” “总归是她不小心的,母亲在时那样慈悲,也不会为难他人的。”辛久薇柔声道,“回去后我将母亲留给我的那副字给你。” 辛云舟的神色终于缓下来,“我要你的东西做什么。” 他摆摆手,“罢了罢了,她也不是故意的,散了。” 歌女还跪在地上,忘了应对。 外面的人见无热闹可看,逐渐也散去。 辛云舟见歌女还跪着,皱了皱眉,“跪上瘾了不成。” 因站得高,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歌女敞开的衣领,很快别开眼。 歌女心中飞快思量着,缓慢地站起来。 正要想些办法,就听见辛云舟叫来了小厮,“把我带出来的药膏给她。” 手中被塞进一个青瓷的小瓶子,歌女一怔,再回神时,辛云舟已经带着辛久薇走了。 辛久薇出门前回过头来,歌女就这样与她对上视线。 随后她看见那矜贵的小姐冲她笑了一下,笑意很浅,向来敏锐的她却看不懂其中的含义。 等人都走了,歌女缓缓走到角落的铜镜前,摸了摸自己藏在衣领下的后颈。 辛云舟不是第一次来,她之前故意让对方看见了自己后颈的乌青,说是被那些纨绔公子打的。 原本只是想博取辛云舟的同情心的。 手里的青瓷瓶子像是忽然有了烫人的温度,歌女叹了口气,将药瓶收进袖子里。 辛久薇有很多话想跟辛云舟说,可也知道一时急不得。 前世哥哥是扶不起的阿斗,但本心不坏,她这次定要仔细看着,别让家人再落入祁淮予的圈套。 到了家门口,辛久薇被辛云舟搀扶着下了马车,兄妹两正要上台阶,门口等着的几人忽然围了过来。 “辛三小姐。” “你会来得正好!祁兄怎地还不出来?” 辛久薇眉头一皱,与辛云舟对视一眼,问这几名书生模样的人。 “诸位有何事?” 其中一位模样最年长的书生道:“是祁兄让我们今日来找他的,我们都是来颍州考学的学子,前些日子祁兄答应了给我们一处住处。” “对对。”旁人附和道,“他说了让我们来辛府找他。” 辛久薇笑了。 这祁淮予还真把自己当辛氏的主人了,大方得很! 她看着众人开口道:“诸位误会了,祁淮予并非辛氏子弟,做不了辛府的主,他今日也不在,先生们请回。” 几名书生闻言皆是一怔,随后面上皆有些难堪。 “这……怎地会这样?” 其中一名吊梢眼的青年哼道:“早说过不可受嗟来之食,你们非要来!” “怎地这般说话?”年长的那位道,“咱们也是跟祁兄论过文章的,知他胸有沟壑、才高八斗,才如此信任,况且也说好了日后相互学习,唯祁兄马首是瞻,怎么能算嗟来之食?” 青年道:“那还不是被骗了!” 他旁边的书生道:“怎地算骗,不能算骗!” 这人小心地看了一眼辛氏兄妹,小声道:“祁兄不是说过吗?辛氏的小姐有些任性,想来是跟祁兄闹了脾气,咱们不过是被波及的,怎地怪得了祁兄?”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小声附和,“这些高门大户素来傲慢,我们也别让祁兄难做了。” 他们的话隐隐传入辛久薇耳里,她冷眼看着他们议论,心中思索着。 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她才道:“诸位先生,方才是我唐突了。” 见几人看过来,她脸上变得笑吟吟的。 “先生们从别处来颍州考学,想必都是风尘仆仆,家父素来欣赏读书人,久薇也不该怠慢各位先生。” “家兄近日也要考学,不如先生们考学期间就住在辛府,有什么困难尽可开口,若是能为家兄指点一二,或是相约用功,久薇也感激不尽。” 祁淮予用她家的钱做人情,哪有这么好的事?不如她顺水推舟。 几名书生面面相觑,有人脸上露出心动的神情。 却听那位吊梢眼青年又说:“我们今天过来,是因为祁兄有令人钦佩之才,并非贪图你家的富贵!” 辛久薇道:“可先生们若是跟我兄长一起读书,既能有个好的环境准备考学,又能互相切磋进步,何乐而不为呢?” “进步?”那青年冷笑一声,“早便听祁兄说过,辛家少爷不堪为读书之才,你说这话,难道不是想我们来给你兄长做的先生?” 第13章 前世鉴宝会之乱 他这话一出,辛云舟比辛久薇先变了脸色。 “你算什么,以为我稀罕?看不起人就赶紧滚!” 吊梢眼青年大声道:“如此粗鄙,更是证明祁兄所言极是!” 辛久薇拉住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的哥哥,往前走了两步。 她先看一眼吊梢眼,又缓缓看了一圈几个人,含蓄地笑了一下。 “既然诸位先生如此信任祁淮予,那久薇也不强求了,只是他以后都不在辛府,也做不了咱们辛氏的主,所以诸位请回。” 一番争执下来,书生中有几人也早就觉得下不来台,闻言也不说什么,拉着同伴赶紧走了。 辛久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倒是被提醒了什么。 这几名书生走了并不可惜,但哥哥也确实需要找几位伴读一起考学了,也是为了监督一下向来不爱读书的哥哥,这事还要好好安排一下才是。 一旁的辛云舟却没想到这里,他莫名其妙又被人看不起,自然一肚子气。 “你让他们走了做什么?狗眼看人低,合该让我叫人来打一顿。” 辛久薇挽起他的胳膊往里走去,劝道:“他们不过是布衣书生,一路来考学也不容易,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呀。” 见辛云舟不说话,她又道:“哥哥你这脾气也该改一改了,总是被人一激就上当,要是真出事怎么办?” “我能出什么事。”辛云舟满不在乎,“你今日怎地这般啰嗦。” 辛久薇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个话题,拉着辛云舟往一个方向走去。 辛云舟一看这是去书房的方向,立刻如临大敌,“做什么?” 辛久薇将人拉到书房前,笑吟吟地往屋内一指,“哥哥看看,喜欢吗?” 书房内祁淮予的东西已经都清走了,辛久薇叫人备了新的笔墨纸砚,还有辛云舟前些日子在读的书、要写的字帖等,又按照辛云舟的喜好铺了绒毯。 辛云舟只囫囵看了一眼,兴致缺缺,“我又没吃错药,书房有什么好喜欢的。” 辛久薇道:“祁淮予不会再来,以后这里就专属于哥哥了。” “要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读书的料。”辛云舟只觉得妹妹在白费力气。 辛久薇问:“今日那些书生看不起哥哥,却对祁淮予满口夸赞,哥哥难道觉得服气?” 辛云舟只觉得吃错药的是辛久薇,“那又怎样,反正你们都觉得姓祁的比我厉害,又逼着我读书做什么?” 往日里先不说旁人,最崇拜祁淮予的明明是他这个妹妹,有时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什么好的书籍,辛久薇都会说祁淮予用得上,先抢去了。 虽然他也不爱读书,可凭什么辛家的东西要全都给一个外人? 辛云舟想着就又生了气,愈发觉得妹妹不可理喻。 辛久薇也知道自己以前做得不好,连忙跟辛云舟道歉。 “我那是被他装出来的样子蒙蔽了,现在比你厉害又怎样,你可是我哥哥,这世上难道有你做不下来的事?不过是读几本书而已。” 见辛云舟神情狐疑,她连忙乘胜追击,“祁淮予往日占着这个书房,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所以才多了几分文采,哥哥难道就这样承认自己不如他吗?” 其实她心中知道,祁淮予的确是有几分才华,但她哥哥也不见得差,只是还没真正用功时就被祁淮予比下去,总被拿来比较,他愈发不爱读书,由此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此时被她一激,辛云舟果然上当,“谁说的?不过就是读书而已!” “对啊,不过就是读书而已。”辛久薇笑起来,跟后来的家破人亡比,读书的辛苦算什么?“哥哥,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被妹妹亮晶晶的眸子盯着,辛云舟一时脑热,拍着胸脯保证。 “那当然!妹妹你放心,我一定……”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在书房。” 一道清冷的女声打断辛云舟的话,辛兮瑶拎着裙子走进来,三人难得聚在了一起。 辛云舟看姐姐一眼,“我是要读书的,为什么不能在。” 辛兮瑶只当他一时心血来潮,也没有放在心上。 “姐姐,你来找书?”辛久薇上前,“找什么,我帮你。” 经过灵隐寺的事,姐妹两关系已经缓和许多,但辛兮瑶也依然对辛久薇的热情有些不习惯。 “不用,我随便看看。” “咱们家还有你入得了眼的书?”辛云舟吊儿郎当道,“辛大才女不是一向只读孤本嘛。” 辛兮瑶也知道祁淮予的东西被丢出去的事,闻言道:“往日不来是不想看到晦气玩意,如今我自己家的书房,我就算来走两圈又怎样?” 辛云舟点点头,“这倒是,我现在觉得这里的气味都好闻了许多。” “那是你妹妹新换的香。”辛兮瑶随口道,走到书架旁边。 辛久薇听着她们拌嘴,不知不觉竟觉得鼻子有些酸,差点就要流泪。 十几岁少年时与哥哥姐姐们相处的时光,曾经就像梦境一般遥远又模糊。 那些真实上演过的惨痛,此刻又被温馨的场面替代,让辛久薇感到无比庆幸。 正想着,又听见辛云舟说:“我在这儿读几日书也好,这样过几日去鉴宝会也方便一些,免得爹知道了又说我老想着玩。” 辛久薇一怔,下意识道:“不可!” 辛云舟口中的鉴宝会,前世可给他惹了大麻烦! 这鉴宝会是颍州城中的公子哥们搞出来的乐子,办过几届后也有了点名声,很是热闹,每年拔得头筹的人都会出一场威风。 前世,辛云舟原就日日被比较打压,又因歌楼一事被坐实纨绔之名,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 祁淮予就是抓住了辛云舟迫不及待想出头的心理,哄骗着他花了好大一笔钱买下一个前朝名贵玉器,在鉴宝会上大出风头。 可问题在于,那玉器是前朝皇子爱用之物,本朝开国初期,前朝遗民由不死心,曾拥护着侥幸流落民间的皇子要复兴前朝皇室,闹出了一场人人不敢提起的起复之乱。 要是辛云舟拿出的是别的前朝之物还好说,偏偏是那皇子的宝贝之物,就算明面上没什么,传到京城圣上的耳中,辛家也是要被斥责的! 第14章 哥哥被捧杀 辛久薇还记得,那次父亲发了好大的脾气,哥哥被打了家法,半个月都没下得了床。 虽说不到叛党那么严重,可哥哥拿了头筹得意洋洋的样子许多人都瞧着了,人人都说这辛大公子不仅行为乖张,还是个蠢的,实在不看重用。 也就是那之后,父亲彻底打消了让哥哥继承辛氏的念头。 思及此,辛久薇连忙走到辛云舟面前,“哥哥,鉴宝会你不要去。” “为什么?”辛云舟不满,“你就算要劝我读书,也不能一点乐子都不让我找,那不就成书呆子了吗?” 知道不一定能劝动辛云舟,辛久薇只好换了说法,“去也可以,但是哥哥可想好了带什么宝贝去?” 辛云舟道:“妹妹放心,我拖表兄在青州给我找了好东西,明日应当就送过来了,保证惊艳四座!” 表兄与祁淮予八竿子打不着,辛久薇稍稍放心了些,却还是嘱咐,“那想必是绝好的宝贝了,哥哥你记住,打仗最忌讳阵前换将,那这鉴宝切磋也一样,你既定了宝贝就轻易不要换了,这样才有胜算。” 辛云舟挥挥手,“我知道我知道,妹妹你不用啰嗦了。” 一旁的辛兮瑶听着她们的对话,只觉得这个弟弟像个小婴儿似地要人哄,又见妹妹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心下好笑,拿了书便自己先走了。 辛久薇并不放心,连着几日都让望晴盯着辛云舟那边的动静。 果然临近鉴宝会的前一日,望晴回来说见着哥哥身边的小厮阿永与一名叫寻墨的书童碰过头。 寻墨是辛久薇之前央着父亲给祁淮予配的,辛久薇不怎么管,对方就一直跟着祁淮予做事。 “他们在哪里碰的头?” “城北的当铺门口。”望晴道,“但我们的人没看清他们进去当了什么,小姐,大少爷对阿永不薄,他怎地要去当铺,不会是沾上什么事了?” 辛久薇心下生气。 这不是阿永沾上事了,是她那蠢哥哥! “真是劝不住。” 她猜到哥哥多半像前世一样,被半激将半哄骗地,当了身上值钱的东西去买那前朝玉器,而自己现在怎么劝肯定都是无用的。 便只好安排道:“望晴,你去整理一下哥哥院子里这几日的出入账目;眠风,明日带两个护院跟我一起出门。” 翌日,鉴宝会在颍州最大的画舫上举办,几乎全城的高门公子哥与一些爱好此道的文人雅士都来了。 鉴宝会进行到一半,有一男一女才姗姗来迟,携手登上了船。 众人一见,连忙纷纷迎上去。 “祁兄,总算来了!” “几日未见,祁兄还是英姿不凡啊。” “这种场合,就等着祁兄来呢!” 只见祁淮予这日穿了一身锦袍,端得是一副玉面公子的模样。 薛应雪依然是平日里清丽脱俗的打扮,矜持地站在一旁,不时回应公子哥们的称赞。 颍州城无论大大小小的聚会,只要祁淮予在的,他必然是众人追捧的中心。 有人起哄道:“祁兄今儿可来晚了,得有点诚意啊!” “是啊是啊。”其余人也纷纷道,“按照规矩,今日可得祁兄买单!” 谢三少谢长景也在人群中,插嘴道:“什么规矩,这规矩是谁拿头筹谁买单,怎么,你们就如此确定祁兄带来的宝贝最为出彩?” “那难道还有假?”有人道,“以祁兄的实力,什么宝贝没有,我等不过也就是来走个过场、做个陪衬罢了!” 其余人也附和,“是也是也,有祁兄在的地方,哪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祁兄龙凤之资,我等实在自愧不如啊!” 谢三少闻言也笑道,“那倒是!祁兄,今日可就多谢你买单了!” 祁淮予原本享受着众人的追捧还自觉良好,一听买单之事,唇边笑意便有些僵硬。 鉴宝会如此奢华盛大,这画舫还是颍州数一数二的销金窟,在往日有辛氏的钱还好,现在他哪儿来的钱? 可这些人追捧的话都说到这份上,旁边薛应雪还欣赏地看着自己,叫他如何拒绝? 祁淮予给书童使了个脸色,对方点点头,趁人不注意下了画舫。 大不了就去叫辛久薇给钱,她再怎么闹脾气,难道还任他在外面丢脸不成? 想到这里,祁淮予温润地笑了,视线忽地瞥到辛云舟上了船来。 他心中又生出一计,朗声道:“诸兄也是折煞我了,要说财力,我怎敢比过辛兄?” 众人这才注意到辛云舟走了过来。 辛云舟身边带着阿永,见到祁淮予也没什么好脸色,但眼底有隐隐的跃跃欲试。 他已决心今日必将赢过祁淮予! 却见祁淮予大步走过来,十分亲切地朝他拱手,“大哥,你今日可来晚了。” “谁是你大哥。”辛云舟警惕地道。 祁淮予笑笑,一副不与他计较的模样,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知道辛兄今日带了了不得的宝贝,那必然是要拿头筹的,如此,咱们不就都是小弟了?不敢与辛兄争辉罢了。” 辛云舟是个脑子直的,也听不出祁淮予话里的弯弯绕绕,闻言也忍不住有些得意。 “那是,待会儿定让你们大吃一惊。” 众人闻言,也起了好奇心,纷纷围过来,簇拥着辛云舟往席上走去。 “辛兄此话当真?是什么宝贝,快快让我们开开眼!” “要说还得是咱们辛兄,辛氏的实力自然不用多说。” “辛兄快快入座!” “辛兄,赢了可要请咱们吃饭呀!” 看着众人簇拥辛云舟,祁淮予反而没有因为被抢了风头而不高兴。 他了解辛云舟,也了解这些公子哥,有谁是真的看得起辛云舟的?不过都是好奇,加上要看热闹、看辛云舟的笑话罢了。 祁淮予笑而不语,甘心地站在人群外,一副谦逊温润地模样。 而辛云舟被吹捧上头了,连连夸着口,“都请,都请!今儿我全买单!” 众人又是一阵高呼,随后突然有人道:“那辛兄,你快快将宝贝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 第15章 救哥哥 辛云舟心中得意,“阿永,快让他们开开眼。” 小厮阿永带着人小心翼翼地端来一个木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席间安静了一瞬,随后众人哗然。 只见打开的木盒之内,是一个通体晶莹的玉器,玉身是寻常人肉眼也能看出的绝佳品质,底座有极为华美的雕饰,栩栩如生,精美非常。 “辛兄从何处寻来的玉器?放眼颍州可没有这般好的成色!” “今天就该辛兄夺魁啊!” 辛云舟瞬时就被赞叹声淹没了,脸上露出笑容,忍不住看了祁淮予一眼。 这下可把这人比下去了! 谁知一旁的祁淮予不仅不嫉妒气恼,甚至还对辛云舟笑了一下。 辛云舟刚觉得别扭,就听见一道突兀的声音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中传了过来—— “这、这东西有问题啊。” 辛云舟转过头,却见说话的是林家的大公子,“乱说什么?本少爷的东西能有什么问题?” 林公子眉头紧锁,又细细将玉器看了一遍,忽地变了脸色。 “辛兄,这东西你从哪儿来的?” 辛云舟不悦道:“问这个做什?” “这不是一般的玉器。”林公子道,“这是前朝三皇子的爱用物啊!”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多年前那场叛乱实在惨烈,在场不少人都知道。 祁淮予假惺惺地道:“林公子,你可确定?若真是前朝三皇子的用物,这可非同小可,你莫要看错了,为辛兄惹来麻烦。” “我绝不可能看错!”林公子大声道,“我幼时曾同祖父一起进京,见过那三皇子的画像,正是那副‘皇子品器图’,这玉器分明就与图上一模一样!” 有人也道:“前朝爱玉,前朝皇帝赏赐三皇子玉器的事还曾被说书人当做一段逸闻讲过,想来是没错的。” “既如此,还不快把东西收起来,这可是犯了忌讳的!” “正是!可别让我们来个鉴宝会莫名惹一身腥。” 祁淮予连忙道:“诸兄莫慌,想来辛兄也并非故意的,只是他……” 他欲言又止,众人立时被引导着,有了他同样的想法。 想来这辛云舟也没那个脑子起什么坏心,就是太蠢了! 堂堂辛氏唯一的公子,竟是个这般的蠢货! 辛云舟顿时有些慌乱,这玉器是顶级好货,他那日一见到就挪不开眼,当了房里好些东西才买到的,怎晓得背后还有这等子事? 他猛然看向祁淮予:“你……是你害我!” 祁淮予悠然道:“辛兄,东西是你自己带来的,又与我何干?” 辛云舟拍案而起,“分明是你……!” “辛兄莫不是疯了!”祁淮予后退两步,众人见状连忙过来将辛云舟按住。 场面一时混乱。 “天啊,谁把我哥哥的宝贝掉包了?” 清脆的女声传来,众人一回头,就见到辛久薇带着丫鬟快步走来。 辛云舟终于见到亲人,挣脱别人,几步走上前,“妹妹!” 祁淮予见到辛久薇,眸光微闪,正想说什么,辛久薇却目不斜视地路过他,走到了辛云舟的身边。 辛久薇看一眼玉器,面露惊疑之色,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辛云舟说: “哥哥,你今早出门时带的不是那樽金风玉露盏吗,怎么地变成一个玉器了?” 辛云舟一怔,没反应过来。 谢三少嘲笑道:“这玉器可是祁兄亲自叫人带上来的,还能有问题?” 众人纷纷点头,只觉得这辛三小姐蠢笨,不看场面说话。 还有人对祁淮予道:“祁兄,快些将辛小姐带回去,这里不是她该来的。” 祁淮予歉意一笑,看向辛久薇,“久薇……” “我为何不能来?”辛久薇矜娇地抬起下巴,一副高门小姐的模样,“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有贼人要害我哥哥呢!” 林公子先品出不对来,不悦地问:“辛三小姐这是何意,难道我还胡诌些话来栽赃辛兄不成?” “我又没说是你。”辛久薇道,“谁将我哥哥的东西换成了这害人的玩意儿谁心里有数,诸位都是高门大院里长大的,这种隐私手段还见得少了吗?” 谢三少道:“若真像你所说,那你说说咱们这里谁吃饱了没事干,还要大费周章地去掉包?” 辛久薇笑了笑,“自然是谁手上有我哥哥的金风玉露盏了。” 众人左看右看,面面相觑。 辛云舟悄悄拉了一下辛久薇的衣袖,“妹妹,金风玉露盏是我换给……嘶!” 话没说完就被辛久薇隔着袖子掐了一下,辛云舟强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乖乖地不说话了。 辛久薇看向祁淮予,“祁淮予,你来鉴宝会不会什么也没带?” 祁淮予眼神闪烁了一下,“说来惭愧,实是没寻到什么宝物,我就想着不在诸位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了。” “怎么会呢?”辛久薇一脸惊讶,当着众人的面走到祁淮予面前,脸上露出明显的仰慕之色,“你前些日子不是说寻到了当世奇珍吗?你这般厉害,怎会空着手来呢。” 人群中有公子道:“对啊,祁兄,方才开场前我问你带了什么,你还说待会儿自会知道的。” 祁淮予的笑意有些僵硬,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辛久薇:“你到底要做什么?!” 辛久薇轻轻一笑,扬声道:“淮予,你为何不让大家开开眼界?” 祁淮予脸色沉下来,“我说了我没有带东西来。” “不对,不对。”谢三少忽道,“除了辛云舟来得晚,咱们带来的宝物都交上去统一备着的,你当真没带?” 林公子生怕别人觉得是自己要害辛云舟,见状也连忙说:“对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见真有人往放宝物的地方走去,祁淮予没了办法,立刻便改口道: “诸兄,诸兄!说来惭愧,实在是见诸位带来的都是上等宝物,我自愧不如,不想献丑,也只能如此谎称,还请诸兄见谅,见谅!” 辛久薇“哎呀”一声:“淮予,你怎么能这样妄自菲薄呢?” “是啊祁兄。”林公子道,“你这就太自谦了!” 众人三言两语地说起来,祁淮予再找什么借口也没用了,眼睁睁看着人捧着贴有他名字的木盒走了过来。 第16章 暂胜祁淮予 祁淮予咬牙低声问辛久薇:“你到底想怎么样。” 辛久薇看也没看祁淮予,走上前将盒子揭开,惊呼一声:“哎呀!哥哥,这不是你的金风玉露盏吗?” 众人一看,面面相觑。 林公子又上前细细看了:“的确是金风玉露盏,这是祁兄带来的?” 祁淮予对辛久薇道:“就算我带来的是金风玉露盏,你又凭什么说是我掉包的?” “是啊。” 清冷的女声响起,一直没说话的薛应雪忽然开了口:“你不能因为你哥哥做了蠢事,就让淮予做替罪羊。” 祁淮予叹道:“久薇就是这般小孩子性子,恰逢前几日与我闹了些别扭,才会如此,诸位莫怪。” 辛久薇料到他不会承认,“既然这样,那诸位就听听金风玉露盏的原主人怎么说。” 话音落,眠风就带着一名穿锦衣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王掌柜。”辛久薇笑道,“您说说,前些日子是谁从您手中买走了这只盏?” 来的是城中锦缎铺子的王掌柜,颍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 他环视一圈,指着阿永道:“是这位小哥。” 阿永连忙道:“对,是公子让我从王掌柜手中收的。” 林公子道:“那这样一来,这东西的确最初应该是辛兄的!” “这是辛兄给我的。”祁淮予立刻道,“有什么问题?” 谢三少道:“的确,这也不能证明祁兄掉包呀。” “我没有给他!”辛云舟忽然开口,“金风玉露盏一直锁在我家书房中,定是他从我这里偷走的!” 祁淮予面色一变,“辛兄,话可不能乱说。” 辛久薇抬高声音:“看来就是祁淮予偷走了我哥哥的东西,还掉包成了这害人的玉器,祁淮予,你……” 她说得又快又利落,就是想趁人不备将罪名安在祁淮予头上。 说到后面又转换了语气,面上露出震惊与惶然的神色,眼角还挂了泪。 “淮予,辛家待你不薄,你怎地害我哥哥……” 祁淮予面色更难看了,“闭嘴,我没有!” 辛久薇像是被吓了一跳,眼泪立时落下来,晃晃悠悠地往辛云舟身上靠去。 “淮予,我不过是太伤心了,你吼我做什么?” 就算蠢笨的声名在外,可辛久薇有一张从母亲那里继承的秀丽脸蛋,此刻做出乖巧柔弱的姿态,立刻便引起了旁人怜香惜玉的心。 “祁兄,就算有什么误会也不能吼人啊。” “是啊,实在有失君子之风。” 祁淮予握了握拳,“掉包之事实在子虚乌有,这金风玉露盏是辛云舟得了玉器,看不上原来的玩意儿给我的!” 辛久薇擦了擦眼泪,“哦,那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我哥哥得了这玉器?” 祁淮予猛地一顿。 他说漏嘴了。 连忙又道:“我是提前知晓的,但我也不认得这玉器出自哪里,难道就因为这个就要胡乱攀扯我吗?” 辛久薇笑了一下,看向众人。 “据我所知。”她慢悠悠地道,“去年初的春日宴上,祁淮予有一篇策论,是被诸位争相看过的。” 今日来鉴宝会的除了世家纨绔公子,还有不少饱读诗书的,闻言也纷纷想起来。 有人道:“倒是有这回事,祁兄那篇策论中分明提到过皇子品器图。” “对对,我也有印象,当时还觉得祁兄真知灼见,见解独到,实在是我等学习的对象啊!” “那祁兄分明是看过那画的,应该认得这玉器啊!” 林公子大声道:“你既认得这玉器,还同意辛公子跟你换?这也太不厚道了!” 众人看祁淮予的眼神有些变了。 跟辛云舟傻乎乎把敏感的东西呈到众人面前比,祁淮予这种行为就更令人不齿了一些。 祁淮予强笑道:“我也不全认得,一时没想起来。” 辛云舟道:“你就是故意的!而且你说要借我一个宝贝,我让你去取的是另一个,你却偷走了我的金风玉露盏!” 祁淮予沉声道:“分明是你说任我随便挑选,我来鉴宝会,自然是要带最好的来,不然岂不是怠慢?” 辛云舟被他的厚脸皮气歪了鼻子,“金风玉露盏并不在让你挑选的东西里!” 眼见着辛云舟快跟人打起来了,众人纷纷来打圆场。 “罢了罢了,都是误会一场,辛兄喜怒。” “是啊,乌龙,都是乌龙!” “两位快快坐下,莫要坏了咱们的鉴宝会。” “左右宝贝都是出自辛氏,祁兄一向受辛世伯信任,拿这金风玉露盏也很合适!” 这话又说到祁淮予心坎上,忍不住露出谦逊但难掩得意的微笑。 “这话倒是对。”谢三少道,“谁不知道现在辛氏许多大大小小的事得靠着祁兄出面,祁兄青年才俊,最配这名盏。”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嘛,要都如……一般蠢笨,辛氏可如何是好。” 他中间莫名的停顿令辛云舟不满,腾地又站起来:“你说什么!” 辛久薇冷冷看那人一眼,忽地又一笑,用有些天真的语气说:“既然金风玉露盏最配祁淮予,那今日的头筹应该是他拿?” 祁淮予眸光一闪,警惕地看着辛久薇。 谢三少道:“那是当然。” 辛云舟不服气,“妹妹,你又向着他!” 他还以为妹妹转性子了! 辛久薇笑吟吟地说:“太好了,我就知道淮予做什么都能做好。” 她把辛云舟从凳子里拉起来,“今日都是一场误会,让大家看笑话了,还希望不会扰了诸位兄长的性子,我听闻这儿的膳食最为美味,淮予既然夺了头筹,便买了今日的单,让诸位高兴高兴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称好。 林公子道:“原就是魁首请客,这下要祁兄破费了!” 祁淮予原是心里一惊,但见辛久薇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又放下心来。 往日有辛久薇参与的聚会,也是她以他的名义买单,想来辛久薇是耍够了脾气,又讨好他来了。 祁淮予不禁又得意起来,风度翩翩地看向众人,“既是规矩,那淮予也定然不会食言。” 辛久薇心中一乐,差点笑出声来。 第17章 劝学 她也没有留下来看好戏的心思,反正祁淮予之后会如何下不来台也和她没关系了。 辛久薇推说家中还有事,拉着辛云舟一起走了。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哎,辛三小姐怎么就这么走了?祁兄还在这儿呢。” 祁淮予笑道:“无妨,久薇不在,我们倒能畅谈。” “正是。”谢三少翘着腿,“辛氏的小姐有什么意思,比不上薛姑娘半分。” 薛应雪矜持地笑了笑,“应雪怎敢与贵女相比。” 于是众人便七嘴八舌地夸起薛应雪来,辛久薇已经离席,自然是免不了被对比贬低。 祁淮予也没有制止,画舫上一群人吃喝畅聊到天色都黑了。 吃饱喝足就要散去,祁淮予却被画舫管事的叫住。 “祁公子,这是今日的账。” 祁淮予看也没看,挥挥手,“挂账,送到辛府。” 管事面露难色,“这,辛姑娘方才走时嘱咐过,今日的账不由辛府结。” 祁淮予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勉强道:“那记我账上。” “抱歉,祁公子。”管事道,“小店未曾有为您挂账的先例,因此今日只能现结。” 见祁淮予没说话,他好心建议:“别的公子是否能结?” 原要离去的众人听见了他们的话,“祁兄,怎么了?” 祁淮予早就夸下了海口,这时候让别人结,就算这些人表面上不说,日后也是有得嘲笑他的。 他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叫来寻墨,“去我宅子里取些银票来。” 寻墨听从地去了,心里却嘀咕,一间小院子也算得上宅子了? 祁淮予以前吃喝用度都在辛府,这些银票都是他找各种机会攒下来的,看起来是有不少,但要结这些公子哥今日的花销,也几乎把他剥了一层皮。 可他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咬着牙结了账,心底几乎在滴血。 又被辛久薇摆了一道! 而另一边,辛久薇根本无暇关注祁淮予。 她勉强将辛云舟从今日的风波中拉出,此刻兄妹两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心里才升起迟来的恼怒。 “哥哥,我不是同你说过不要随便换宝贝吗?闯了祸都不知道!” 辛云舟也觉得理亏,梗着脖子道:“都是那祁淮予害我,他把这东西夸得天花乱坠,却不说它的来路。” “这就是你平日不读书的下场!”辛久薇气道,“你要是多读几篇文章、多长几个心眼,会上他的当?” “这跟读书又有什么关系。”辛云舟道,“祁淮予心眼子比墨都黑,我怎知会上当。” 辛久薇气结,她知道哥哥固执,可有时候也太蠢了! “那你总该听我的,你那日明明答应我了,到头来原来是应付我的!” 辛云舟见她气得脸都红了,现下也只能连忙服软,“好妹妹,你别气了,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其实辛久薇心中更多的是着急,父亲过几日就要回家,届时她还要费许多心思去瓦解父亲对祁淮予的信任,又不能时时刻刻看着辛云舟,哥哥如果以后还是这样不听她的话,又如何避开前世的命运? 辛久薇闭了闭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辛云舟大气也不敢出,想着如何厚脸皮逗妹妹笑。 辛久薇知道哥哥本性不坏,就是跟以前的自己一样天真。 他是热忱之人,需得有合适的教导才行,譬如前世那位大儒。 算算时间,也该到对方来颍州的时间来。 思及此,辛久薇睁开眼,盯着辛云舟。 “妹妹你别这样看着我。”辛云舟缩了缩脖子,“怪吓人的。” 辛久薇又叹气,“哥哥,你可知道叶清正叶先生?” 辛云舟到底还是半个读书人,“这,认、认得。” “叶先生如今虽是白衣,但桃李满天下,朝中不少肱股之臣都曾是他的学生。”辛久薇缓缓说道,“叶先生祖籍就在颍州,与咱们辛氏还有些渊源。” “此前父亲听说叶先生有回颍州安度晚年的意愿,亲自叫了人去接,不日就要到达。” 见辛云舟一副兴致缺缺的神情,辛久薇不仅加快了语速。 “哥哥,叶先生年纪大了,你知道父亲费了多大的劲才说动了叶先生,让他收辛氏子做学生吗?” “能跟着先生学习,哪怕只有两三日,于你也是灵丹妙药。” 辛久薇认真地看着祁淮予,“哥哥,你难道不想快些成长起来,扛起咱们辛氏吗?” 辛云舟喃喃,“父亲都说我没用,我拿什么担。” “那你就不能有骨气一些,让父亲刮目相看吗?”辛久薇道,“你若这般丧气,别说父亲,我都看不起你。” “那人家先生是当世大儒,也万万看不上我啊。”辛云舟还是那副丧气样子。 辛久薇无奈,“大儒既是大儒,又岂会同寻常人一般持有偏见?你就不能让他看见你的优点吗?” 辛云舟乐了:“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优点。” 辛久薇也快被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笑了,只好道:“小时候你保护我,不是很有大英雄的样子吗?你若一直这般自暴自弃,咱们辛氏怎么办,我怎么办,难道……” 她一顿,抬起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难道我以后真的只能靠祁淮予了?可是哥哥,你也看见了,祁淮予的心都快扑到薛应雪身上去了,他又一向看不起我,你不帮我撑腰,我以后岂不是只能被他拿捏?” 说着就凄凄惨惨地假哭起来。 辛云舟果然上当,也忘了说那些自弃的话,“你担心这些做什么,我自然是会为你撑腰的!” 辛久薇问:“你用什么给我撑腰?” 辛云舟简直想仰天长叹,只好道:“好好好,我明日一早就起来读书,绝不让那叶先生看低!” 也不奢求辛云舟立刻就发愤图强,辛久薇只是想要他一个表态,闻言便也笑起来。 “好,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见她笑了,辛云舟松了口气,见着辛久薇的笑颜,一时也有些恍惚。 妹妹小时候是黏他的,矮矮软软的小团子成天跟在他身后叫哥哥,总是听得辛云舟心软不已。 长大后妹妹不知道何时就爱慕上了祁淮予,从此也不亲近他了,还成天拿祁淮予跟他比较,无论他跟祁淮予因为什么起冲突,妹妹都会二话不说站在祁淮那边。 辛云舟其实暗自伤心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也无奈了,只能接受妹妹跟自己不亲了的事实。 最近却不知妹妹如何转了性,竟跟祁淮予做起对来。 罢了罢了,也不管她之后会不会又跟祁淮予和好,再怎么样也是他的妹妹。 两人气氛算是缓和了,到家后回了各自的院子。 辛久薇先看了一会儿账本,正要叫丫鬟进来洗漱更衣,就隐隐听见一阵嘈杂声。 “怎么了?” 望晴推门进来,“小姐,家主回来了!” 辛久薇一怔,“父亲?不是还要几日才回来吗?” “奴婢也不知,似乎是刚回来的,而且一回来就……”望晴顿了顿,才犹豫着说,“就把大少爷逮去祠堂罚跪了,对了,那祁淮予跟家主一起回来的!” 辛久薇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我过去看看。” 第18章 父亲 辛久薇匆匆去了祠堂,果然就见到哥哥直直地跪在祠堂中间,一旁辛父还拿着极少拿出来的藤木条,竟是要上家法! “父亲!”辛久薇快步走过去,挂起笑拦在辛父和哥哥之间,“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也不差人跟我说一声,我都想您了。” 辛父身材高大,面容冷冽,不太像一个文官,一双眼睛不怒自威。 看见辛久薇时,他神色稍微缓和。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你回去歇下,这里的事别管。” 辛久薇先看向了一旁,祁淮予刚在鉴宝会上被辛久薇摆了一道,此刻跟没事人一样,一派谦逊温和的模样。 对上辛久薇的目光,他还笑了笑。 可辛久薇一眼看去就知道,哥哥之所以撞在父亲提前回来的节骨眼,一回来就被罚跪,必然是这人的手笔。 她忍下对祁淮予的厌恶,笑着用平日里撒娇的语气对辛父说:“父亲,哥哥这几日学习可用功了,怎么您却一回来就要罚他,好没有道理。” “用功?”辛父冷哼一声,“他但凡真的有一分用功,也不至于如此愚蠢!” 辛云舟不服气,“我明明……” 辛父道:“你不必狡辩!淮予已将今日之事告诉我了,要不是他替你担下责任,保不齐你就要闯下大祸了!” 想也知道祁淮予定是在父亲面前颠倒黑白,辛久薇赶在哥哥说话之前道: “父亲,今日之事哥哥是有错,可他是错在轻信他人,最多是脑子简单了一些,万万不到您动用家法的程度呀。” 一旁的祁淮予又假惺惺地劝了起来,“久薇,这事不是你能管的,今日也出了许多风头了,早些回去歇息。” 他才刚大出血了一回,看着辛久薇说话时都有些咬牙切齿。 可在辛父面前,又戴上了风度翩翩的面具。 辛久薇心中冷笑一声,也不理他,对辛父道:“想来父亲都是从祁淮予那里听的今日经过,难道父亲不想听听我和哥哥的说法吗?” 往日辛云舟在祁淮予的挑拨下受罚,辛久薇都是事不关己地站在祁淮予这边,今日这般反常,也引起了辛父的注意。 他看辛久薇一眼,“你这是在替你兄长说话?” 辛久薇道:“女儿是妹妹,自然是要向着哥哥的,况且今日之事本就不算哥哥的错,我怎能看他受人冤枉。” 辛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女儿,对祁淮予道:“你且先回去。” 祁淮予一怔:“伯父……” 辛父却只挥了挥手,祁淮予无法,只好先走了。 他走后,辛父才让辛久薇说话。 辛久薇了解父亲的性格,也没有编造什么说词,将祁淮予如何哄骗辛云舟的事连同鉴宝会上的纠纷一同说了。 听完,辛父缓缓问:“云舟既是瞒着你更换物品,你又如何知道他上了淮予的当?” 辛久薇早已想好了说词,“是望晴无意间看见阿永去花银子了,女儿便有所猜测。” 辛父又问:“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淮予拿了原本的金风玉露盏,此事连你哥哥都不知道。” 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之人,上辈子死前才看清祁淮予的手段。辛久薇谨慎地道:“女儿也是猜测的,以祁淮予的性格,想必会选择它。” 辛父沉默了一会儿,冲辛云舟挥挥手。 “今日你错在脑子蠢笨,不及你妹妹三分机警,回去好好想想。” 辛云舟如获大赦,感激地看辛久薇一眼,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走了。 等祠堂里只剩下父女两,辛父的神色缓和了一些,问辛久薇: “你今日为何不向着淮予说话?” 辛久薇不自觉地拽紧了裙子,有些紧张,“因为他今日手段令我心寒,我始终是辛氏女儿,自然是要保护兄长的。” “保护。”辛父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微微一笑,“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辛氏的小姑娘竟有这般雄心壮志。” “父亲是笑我呢。”辛久薇做出从前的娇蛮模样,“哥哥心思单纯,容易勿信他人,我不替他兜着,他岂不是迟早被人害了?” 辛父惊奇,“你竟也有说旁人心思单纯的时候。” 辛久薇微怔,随后忽然提着裙子向父亲行了跪礼。 辛父皱眉,“这是做什么。” “父亲。”辛久薇收了笑,神情有些严肃,“往日真正轻信他人的其实是女儿,父亲不在的这些时日,女儿仿佛大梦一场,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今日鉴宝会上祁淮予所使手段实在令我心寒,女儿想明白了,无论如何,咱们辛氏才是永远的血亲,女儿绝不会再盲信祁淮予了。” “这几日,女儿已从祁淮予那里收回了辛氏的东西,可祁淮予跟着父亲做事,许多事女儿还做不了主,只恳请父亲信女儿一回,提防着祁淮予一些。” 她知道凭三言两语,父亲不会信,但有些话若不早些直言,之后就来不及了。 辛父沉默地看辛久薇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先起来。” 辛久薇站起身,看见辛父背着手,缓缓在辛氏先祖们的牌位前走了两圈。 随后他对辛久薇道:“回去歇息。” 辛久薇不再多言,低下头行礼道别。 第二日,她听见了不太好的消息。 祁淮予又出现在了辛府,她前些日子刚给辛云舟布置的书房里。 第19章 哥哥打人被撞见 不必差人打听,辛久薇也知道祁淮予出现在家中是父亲的授意。 看来昨日之事,父亲仍然更相信祁淮予一些。 辛久薇知道这事急不得,毕竟从前所有人都知道她一心扑在祁淮予身上,比起一个被恋慕之情冲昏了头的女儿,父亲自然更信任表面上表现得滴水不漏的祁淮予。 辛久薇出了院子,就听见祁淮予身边的书童寻墨的声音。 “这些都扔出去,祁公子不用这些烂货写文章的。” 辛久薇远远地站住了,让望晴去问寻墨。 寻墨见着她,连忙跑过来,脸上对着笑,“三小姐怎地过来了,是来找公子吗?” 辛久薇没说话,望晴代替她问:“祁淮予呢?” 寻墨笑道:“公子在准备为叶先生接风洗尘的事宜,是家主交待下来的,方才遇见了大少爷,他们说话去了。” 辛久薇眉头一皱,也不理会寻墨,转身就走了。 祁淮予从来都不安好心,辛云舟遇上他讨不到好。 果然在庭院外见着了两人,祁淮予脸上还是那种虚伪的笑意,而辛云舟气得不清。 眼见着辛云舟就要暴跳如雷,辛久薇连忙开口:“哥哥。” 辛云舟见到她,脸色不似昨日好,梗着脖子不看她。 却是祁淮予先开了口,“久薇,昨日可歇好了?” 他唇边带笑,眼神却阴沉沉的,一句平常的问候也让辛久薇听出几分讽刺来。 辛久薇冷笑道:“我不像你那般忙碌,自然睡得好。” 祁淮予又恢复了那副包容一般的语气,“你既来了,就劝劝辛兄,他心情不太好,我还有正事,就先走了。” 辛云舟气极,“祁淮予!” 但祁淮予理也不理他,很快就离开了。 辛久薇刚想同辛云舟说话,对方却转身背对着她,也想离去的样子。 “哥哥。”辛久薇绕到他面前,“怎么了,他又气你了?” 辛云舟道:“你少来假惺惺,不如抓紧时间去跟你的祁淮予卿卿我我。” 辛久薇觉得他莫名其妙,“我哪里跟他卿卿我我了,你是我兄长,说话也太难听了。” 辛云舟说:“你难道不是总这样?回回跟祁淮予吵架都是旁人遭殃,别人跟你同仇敌忾,转头你们就和好了,反而是咱们白白受气!” 辛久薇问:“你哪里看见我跟祁淮予和好了?” “若不是你站在他那边为他说好话,他能这么快就回来?”辛云舟满脸不满,“连带着寻墨斗作威作福,不知道是哪家的奴才!” 辛久薇认真道:“我没有同他和好,以后都不可能的。” 辛云舟冷哼,“谁信。” “是真的。”辛久薇说,“他能回来只能是父亲的意思,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昨日我都说得那般仔细明白了,父亲还是更相信祁淮予?” 辛云舟道:“还不是你成天说他好话。” 辛久薇道:“我承认这是我的错误,所以我现在会坚持想办法弥补,但咱们父亲真的是能被我一两句话左右的人吗?” “哥哥,祁淮予太会伪装了,他不仅要在父亲面前表现,还要让父亲觉得咱们辛氏的儿女不行,觉得你不行。” “你同他遇见,一定要多思多想,祁淮予心思缜密,你……” “够了!”辛云舟忽地打断她,“是是是,祁淮予最聪明,我脑子蠢笨,那能怎么办?” 辛久薇微怔,复盘着自己是哪句话惹到了辛云舟不高兴。 “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不觉得你比祁淮予差在哪里,只是从前没有用功读书而已。” 辛云舟被她说烦了,“读书读书,我本来读书就不如他,为什么非要我与他比?” 辛久薇顿了顿,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但还是温和着语气,说:“那难道你就想一辈子都不如他,把咱们辛氏拱手让出去吗?” “让就让,那又怎样!”辛云舟也话赶话起来,有些口不择言,“反正你们谁也看不起我,我又要这个辛氏做什么,他祁淮予想要就拿去好了!” 辛久薇看着辛云舟,顿时说不出话来。 辛云舟说完也后悔了,但又收不回来,干脆直接走了。 辛久薇长长地叹了口气。 哥哥长期活在祁淮予的阴影下,心结不似姐姐辛兮瑶那般好解。 只能徐徐图之,而父亲那边更是要从长计议。 辛久薇站在院子里,看见头顶的树上掉下来一片绿叶。 她盯着那边叶子晃悠悠地飘落,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前世的祁淮予是多么步步为营。 他一步步地将她的兄姐逼至绝境,让他们从内心感到了绝望,从此不得安宁,落得惨死的下场。 这个仇,总是要慢慢报的。 辛云舟跟妹妹不欢而散,留在家里看着祁淮予就气闷,干脆出了门去。 他出门时寻墨见着了,回去告诉了祁淮予。 “知道他要去哪儿吗?” 寻墨道:“小的远远听见了,好像是要去吃酒。” 祁淮予微微一笑,“知道了,你过来,交待你一件事。” 辛云舟是自己出门的,也没叫往日的狐朋狗友,他心里不畅快,就独自找了间酒楼吃酒。 一杯酒刚下肚,就在身后那桌人的议论声中听见了妹妹的名字。 他转过头去,只见靠窗的那桌坐着三个年轻公子哥,有些眼熟,辛云舟也叫不出名字,左右不是同辛氏交好的那几家。 其中一人的声音很大:“我反正是亲眼见着的,祁兄一早就坐着车回辛府了。” 另一人道:“昨日还听说辛久薇在同他闹脾气,今儿就哄好了?” “嘿,辛三小姐这姑娘你还看不明白?”那人笑道,“就是个无脑好骗的千金小姐,祁兄还不是哄两句就好了。” 同伴道:“还是祁兄命好,这辛久薇是性子任性点,架不住满门心思都在他身上,那还不是祁兄勾勾手就来了?” “可不是嘛,我看这辛氏迟早落到祁兄手上,不过也是,谁叫辛氏现在落寞了,什么辛氏的公子千金,个个都是扶不起的货。” “你们说……”那嗓门最大的人忽地一笑,声音猥琐起来,“辛三小姐这般听祁兄的,会不会是……”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意味深长地嘿嘿笑了两声,同伴闻言,也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砰——!” 一声巨响令他们的话题戛然而止,大嗓门的公子还没反应过来,后颈衣领就一紧,整个人被从凳子上拖了下来。 他正要呼救,眼前影子一闪,鼻子就重重地挨了一拳! 与此同时,酒楼外,一辆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一名青衣书童拦在马车前,冲里面拱了拱手,“请问,里面可是叶先生尊驾?” 马车帘被捞起,探头出来的亦是一名书童,“正是,你有何事?” “小的是从辛府来的,叶先生远道归来辛苦了,要不要在此用膳,稍作歇息?” 马车上的书童回身问了一句,随后便下了车,紧接着,一名周身气度儒雅的老者缓缓下了车。 拦车的书童脸上堆着笑,走在前引路,“先生这边请。” 叶先生正要走上进酒楼的台阶,就听见一阵嘈杂声。 有人大喊:“快叫人来!辛公子又打人了!” 叶先生眉头一皱。 第20章 再遇觉明 辛久薇匆匆赶到衙门,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望晴与家丁费了老大力气才帮着她挤进去。 望晴还语速飞快地同她解释:“打听清楚了,是咱们少爷先动的手,但是对方人多,少爷没占着好处,按理打完就算了,可那几人里有个刺头,非说少爷就算是辛氏的也不能无故打人,一行人吵着就报官了。” 辛久薇实在头疼,几个公子哥打架竟然闹到报官的地步。 因着是起因经过都明了的简单纠纷,衙门内堂都没升,原本那几人也理亏,并且堂上还有一名老者在从中做调节,辛云舟被判陪些银子,此事便也了了。 辛久薇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辛云舟出来。 她没有问辛云舟为什么打人,只叫望晴拿跌打损伤的膏药来,带着辛云舟上车将伤口处理了。 上车前,她看见那老者也出了衙门,上了一辆马车。 辛久薇自然认得那辆马车,是从她们家中出去的。 她心下一沉,问辛云舟:“方才同你们一起在堂上的老先生,哥哥可认得?” 辛云舟原本还在生早晨的气,但打了这一架再看见妹妹,也觉得生不起什么来了,反而因为被叶先生撞见了打架而心虚。 “正是你说的叶先生,别提了,还是他报的官呢。” 辛久薇倒是不意外,想来也是几人争执不下,谁也不饶谁,叶先生既然在场,大约就提议了报官解决。 可是,事情哪里就那么巧,哥哥罕见地打一次架就被叶先生撞上了,真有这么倒霉? 她脑中思考着,手上动作也没停,帮辛云舟抹着药膏。 只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辛云舟见状,想着妹妹的名声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儿去,便心软下来。 正想着,脸上伤口忽地一痛,让他忍不住大声嚎叫起来。 “妹妹!轻点儿!” “还知道痛。”辛久薇收了力,“下次再打架,还会更痛。” 辛云舟捂着伤口不说话。 辛久薇叹了口气,不再同他说话。 “你放心。”辛云舟好半天才说,“那几人也没从我身上得到好处,不然哪能报官?哼,没种。” 辛久薇道:“是,哥哥你最了不得,干脆以后去做个打手,不,做那刽子手,专砍别人的头好了。” 辛云舟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辛久薇带着哥哥回到家,果然听说叶先生来了,父亲正带着祁淮予招待叶先生用饭。 打架的事必然会被父亲知晓,但这也不打紧,要紧的是恐怕这样一来叶先生对哥哥的印象就不会好了。 前世并没有打架这回事,在叶先生到达颍州之前,辛久薇就央着父亲直接定下了让祁淮予拜师,哥哥人都不在府上,连叶先生的面都没见着。 那么这一世,为何叶先生好端端地忽然中途去了那间酒楼呢? 辛久薇不难猜出原因。 这次没有定下到底让谁拜师,祁淮予自然会有动作。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其中多半又是祁淮予的手笔。 辛久薇对辛云舟道:“既然叶先生已经来了,无论如何哥哥你也应当去招待一下,况且,今日之事也要同先生表个态。” 辛云舟有些不愿,“我去做什么,平白又让父亲骂一顿。” 辛久薇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好好好。”辛云舟败下阵来,“我去,我去。” 他悻悻地往前厅去了,辛久薇派望晴跟上去,半顿饭的时间后,望晴回来了。 “奴婢看过了,叶先生没有同家主说大少爷打架的事,但看样子,似乎是祁淮予更讨先生喜欢一些,先生问过他读的书,还夸了两句。” 辛久薇点点头,起身去了花园中。 她在想事情时就习惯到户外走走,正低头想着,忽地闻见一道奇异的淡香。 不似花的香气,更像那日在灵隐寺中闻见的,檀香的气息。 她寻着香气远远望去,见到了池塘边一道清隽的洁白身影。 辛久薇脚步一顿,轻声唤道:“大师,您怎在此处?” 白衣僧人却没有动,视线落在池塘里,手中佛珠缓缓转动。 辛久薇没被打理也不恼,拎着裙子缓缓走过去。 “大师不记得我了吗。”她站到僧人身边,转头看向对方,“觉明大师?” 觉明这才抬起眼帘,侧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短暂,也很轻,像羽毛一般从辛久薇脸上拂过,便收了回去。 似乎是思考了一瞬,在想辛久薇是谁。 辛久薇好心道:“上次的那支下下签,大师还欠我一道解读。” 觉明终于开了口,声音仍然清冽,似冷泉,“施主出身辛氏,何必在乎一支签。” “为何不能在乎?”辛久薇歪着头问,“难道是那签有什么奇妙之处,否则大师为何就是不肯为我解签?” “未曾。”觉明平静道,“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辛久薇轻叹一口气,“好,我也不勉强大师了。” 她一副十分善解人意的模样,眉间又升起一丝忧愁,以一种觉明能察觉到的程度将那丝忧愁压了下去,随后状似强颜欢笑地问: “想来也是巧,大师怎地在我家?” 第21章 叶先生要二选一 觉明是同叶先生一道来的。 叶清正来时没有直接进颍州城中,而是先去了灵隐寺拜访觉明,随后二人一起下山。 途中遇见辛云舟之事时,觉明在马车内没有露面,因此辛久薇也没有见到他。 但见他出现在自己家中,辛久薇倒是想起了前世的事。 萧珣起复之前,的确与叶清正是忘年之交。辛久薇记得他登基后还命祁淮予回颍州请过叶清正出山。 但那时他不知道的是,叶清正早就被祁淮予暗中害死了。 叶先生也好,辛久薇的父亲也好,对祁淮予有提携之恩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此人就是这般卑鄙无耻。 辛久薇见觉明不说话,也不恼,又问:“大师出现在此处,想必是我父亲请来的贵客,为何不去席上,可是膳食上有怠慢之处?” 觉明道:“只是出来吹吹风罢了。” 辛久薇沉默一会儿,面露愁苦之色。 见觉明一点反应也没有,她长长叹了口气:“大师同叶先生一道来的,想必也见着了我兄长打人一事,大师是如何看的?” 觉明淡声道:“施主的兄长性子与施主不同。” “是啊。”辛久薇眉头轻蹙,状似愁苦地捂住心口,“兄长性子率直,容易受奸人所害,偏偏我又病弱无用,总是帮不上他的忙……唉。” 她又轻轻叹气,趁机悄悄地观察觉明的表情。 可惜他那张寒玉般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当真是无悲无喜。 辛久薇便也不知该如何演下去了。 上辈子萧珣起复回京后,她只见过他一次,但祁淮予受萧珣信任,她自然也时常听见他的传闻。 萧珣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 这一世她想先祁淮予一步接近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是辛氏的女儿,许多事做起来都不方便,只能另辟蹊跷。 至少现在祁淮予还不知道觉明的真实身份,她是抢占了先机的。 正想着,她竟听见觉明问:“辛家主膝下仅两女一子,施主何以处境艰难。” 辛久薇意外,没想到觉明竟记得她当日胡诌的话。 她观察着觉明的神情,轻声说:“这天下各家之事,不过是如人饮水,外人看着光线,关起门来又有谁知晓。” “大师。”辛久薇看向池塘,那里养着许多鲤鱼,因着两人在说话,都远远地没有游过来,“你说我是辛氏女,因此不该在意小小一支下下签,是你说错了。” “倘若我说,我如今只能抽到下下签,大师该如何解我的惑?” 觉明道:“不曾有人一直抽到同样的签。” “是不曾,还是不会?”辛久薇问,“可我就是这样的,曾经我懦弱无用、愚笨不堪,勘不透下下签之意,可如果现在我想要反抗呢?” 辛久薇转过身,看着觉明的脸,“大师,有时候一句话就能影响旁人的一生,而我如逆水行舟,这般挣扎,不过就是为了一句话。” “久薇愚笨,只盼日后若有机会,能得大师解惑。” 说完,她提着裙子向觉明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觉明又在池塘边站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安静了下来,那群鲤鱼缓缓游了过来。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越过围墙,从树上轻盈略过,无声落在觉明身后。 他落地时,那些锦鲤都没有察觉。 “这姑娘已是第二次接近主上了,话还这般多,主上,可需要暗中查一查?” 许久,觉明才说:“无妨。” 祁淮予将叶先生安排在辛氏名下的一处清雅别院,并不在辛府内,只也离得不远。 出了打架的事,原定给辛云舟的拜师名额也起了波澜。 叶先生显然更看好祁淮予一些。 辛云舟自己也自暴自弃,只当不过又是被祁淮予抢走一个好处,这些他都习惯了。 谁知当辛父提起拜师之事,叶清正却道:“我年纪大了,已不足以教导两名学生,然贵府两位公子皆在求学年纪,我亦不愿轻下决断,不知是否能分别考教二位的功课,也好择出更合适之人,因材施教。” 辛父有些意外,但叶先生肯给辛云舟机会,于他自然更好,便笑道:“那是自然,那现在就?” “不急,不急。”叶清正慢悠悠道,“便让他们各自准备三日。” 祁淮予站在一旁,笑意有些僵硬,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论起功课,辛云舟那个草包还能比得过他? 考察功课的事定在了三日后,届时叶先生选择谁,便当场进行拜师仪式。 此事可苦了辛云舟,之后才日头悬梁锥刺股,仍是乱成一团浆糊。 以他的才学,勉强能作诗写文,可碰上一些高深的文章,纵是读都嫌读不通顺。 辛久薇差望晴去打听了觉明的行程,他是被父亲一起请来的,却不知下山来是做什么。 不过颍州人信佛,觉明作为颍州第一高僧,不时也会下山,这倒是没什么稀奇。 打听清楚了觉明的行踪,她又关心起哥哥的功课来。 辛云舟已在书房里关了两日了,辛久薇去看过他两次,每次都见着辛云舟一脸愁苦,实是折磨得不轻。 “上次与哥哥发生了些口角,听他那意思,我还以为他不会把拜师之事放在心上。” 辛久薇靠在辛兮瑶卧房里的软榻上,也有些愁苦,“可见哥哥那模样,读书对他实在是困难,也不知后日会不会打击到他。” 辛兮瑶正在看书,闻言头也没抬,“用脚指头想也想得到的事,提前担心又有什么意义。” “但哥哥也是很努力了。”辛久薇道。 辛兮瑶笑了一声:“临时抱佛脚,怎么跟祁淮予珍惜古籍里泡出来的脑子比。” 辛久薇道:“姐姐你怎么长他人威风。” 辛兮瑶看她一眼:“祁淮予能学到这么多东西,是谁推波助澜的?” 辛久薇有些心虚,不敢说话了。 “你兄长原本就是个没脑子的。”辛兮瑶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届时也不过是丢脸的份。” 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听在耳中还是不太舒服。辛久薇叹了口气,又与姐姐聊了几句,便回了自己院子。 等到天色暗下来,望晴进来说辛云舟没有去用膳。 “去看看。”辛久薇让人准备了食盒,探望用功的哥哥去了。 谁知刚走到书房门口,竟远远地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抬脚走进书房里去。 不是辛兮瑶又是谁? 第22章 代笔 望晴也惊讶:“大小姐怎么在这儿。” 辛久薇“嘘”了一声,悄悄趴在书房窗户上往里看。 只见辛兮瑶站在辛云舟的桌案旁,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刚写满的纸张,而辛云舟坐在椅子里,大气也不敢出。 “写的什么东西。”辛兮瑶嫌弃道,“看一眼都嫌烦。” 辛云舟有些不服气,又没什么底气,“不想看你便出去,又不是我叫你来的,平白过来将我贬一顿,做什么!” 辛兮瑶却没走,只拿着那几张纸道:“你读书难道是只认字不成?文章练达,总要通其中道理,你就不能多想一分、多思一毫吗?” “人人都似你这般死记硬背生搬硬套,读书又有何用。” 辛云舟张了张口却无法反驳,又丧气起来,“可我就是读不懂背后含义,那能怎么办嘛。” 辛兮瑶冷声道:“平日让你多读一些书,像谁要害你一般,现在知道为难了。” 辛云舟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姐姐才学过人,正是指点哥哥的不二人选不是吗?”辛久薇笑吟吟地进来,走到辛兮瑶身边用充满崇拜的语气说,“姐姐既然读万卷书,那自然也知道不是时时都能勘透其中道理,可哥哥是姐姐的亲弟弟,想来定也有姐姐几分智慧,只是一时没想通其中关窍罢了。” 她夸着辛兮瑶,“那要是姐姐指点一二,定没有哥哥学不会的。” 辛兮瑶道:“少给我嘴蜜腹剑。” “姐姐!”辛久薇露出震惊又伤心的表情,“我嘴甜是真的,可哪里有腹剑了,姐姐才是平白冤枉人。” 辛兮瑶终于笑了一声,将纸卷起来敲了一下辛久薇的头。 “这么晚,还不去睡。” “我来看看哥哥。”辛久薇道,“我们是一家人,我却帮不上哥哥什么忙,心里实在难过。” 辛云舟和辛兮瑶都是一怔,辛云舟连忙道:“本就是我没用,妹妹你不要难过。” 辛兮瑶看了辛久薇一会儿,问:“你就这般希望他被叶先生选上?” “当然。”辛久薇很笃定,“自家兄妹,我当然希望好前途是哥哥的,而不是便宜了那祁淮予啊。” 辛云舟顿时敢动,看来妹妹是真的转性了! 辛兮瑶将手中卷成筒的纸重新展开,想着辛久薇的话,转头对辛云舟道: “坐没坐相,如何做文章?坐好,让个位置给我。” 这是要指点辛云舟的意思了! 辛久薇顿时开心,辛云舟亲自搬了椅子来,请辛兮瑶坐下。 望晴带着人将书房内的烛火又点亮了一些,辛久薇坐在一旁,看辛兮瑶指点辛云舟的文章。 书房外,祁淮予远远地见烛火还亮着,问寻墨:“辛兄还在里面?” “是啊,方才大小姐和三小姐也去了。”寻墨道,“大少爷定是在向大小姐求救呢,可惜,求一个姑娘有什么用。” 祁淮予没接话,静静地看着书房窗纸上映出的身影,严重有什么东西闪过。 很快,就到了拜师这天。 叶清正是天下闻名的大儒,要在辛府中收学生的事自然早已在颍州城中传遍了。 不仅是平日里那些祁淮予的拥护者,还有一些没事爱看热闹的公子小姐,连辛云舟的狐朋狗友都来了。 仪式和考教都在辛府院子里举行,辛父叫人摆了桌子,还上了膳食与美酒好茶,生生成了一场热闹的宴会。 辛久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些紧张。 辛兮瑶在她身旁,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问:“有这般紧张?” “总归是哥哥的大事。”辛久薇笑道。 可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祁淮予的赢面更大,辛久薇紧张的并不是辛云舟今日的表现。 她在等一个人来。 辛久薇的目光从院中扫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绢帕。 那日她的话说得直白又委婉,觉明如此聪明,定然不会听不明白。 可正是因为他聪明,又怎会轻易被她装出来的无助和编出来的说词哄骗。 辛久薇忍不住叹息。 觉明到底会不会来? 叶先生提前给祁淮予和辛云舟留了考题,是作一篇文章,等人都到了,两人便将各自的文章给叶先生看。 他先看了祁淮予的,点了几下头,似是还不错,可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变化。 反而是看到辛云舟的文章,他眉头微皱了几分,又很快舒展了开来,点了点头。 “辛公子。”叶先生含笑着问,“这篇文章,你为何这般写?” 辛云舟上前行了礼,正要回答,却忽地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大少爷的文章根本不是他自己写的!” 众人皆是一愣,辛久薇回过头去,见到一名面生的丫鬟冲冲走了过来,跪在了辛父和叶先生面前。 辛父皱眉,“你是何人。” “奴婢是大少爷院子里的洒扫丫鬟。”那丫鬟道,“奴婢昨日看到,大少爷这篇文章并非他自己所做,而是他人代笔!” 辛云舟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 辛父道:“云舟!像什么样子!” 辛云舟似乎这才看清场合,捏紧拳退回一边。 “父亲,叶先生,这篇文章虽然算不上好,但千真万确是我自己所作,天知道她是哪里来的丫鬟,胡乱攀扯我!” 辛父与叶先生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看向丫鬟:“她当真是大少爷院子里的?” 管事的上前细细看了看丫鬟的脸,回道:“的确是的,年前进的府,叫铃碧。” 叶先生问:“你说是代笔,可能说出是何人代笔?” 铃碧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敢说。 “为何不敢说?”叶先生问,“可是代笔之人非你能得罪的?” 祁淮予上前一步道:“伯父,先生,她不过一个洒扫丫鬟,有些事说出来可能就再也无法立足府中,此事不然还是私下处理,至于辛兄的文章……” 第23章 攀咬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但话里的意思大家都听得出来。 辛云舟气极:“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辛云舟就算再不好,也断不会找人代笔!” 见众人神色怀疑,他大步走到玲碧面前,“行!你就说,是谁给我代笔,你说!” 玲碧颤抖了一下,低着头不敢说话。 祁淮予道:“辛兄,你何必吓她呢?这样一来,她什么也不敢说了。” “云舟。”辛父沉声道,“过来。” 辛云舟咬牙,走回辛父的身边。 辛父脸上神情未变,一双像鹰的眼盯着玲碧,“你且说,这里没人为难你。” 玲碧犹豫几分:“是……” 她的目光略过席上几人,忽然转过了头,看向辛久薇这一桌的方向。 辛久薇心中一沉,便见玲碧忽然一抬手,指向了这边。 “是大小姐!” “奴婢亲眼所见,公子的这篇文章是由大小姐代笔的!” “胡说八道!”辛云舟最先反应过来,“谁教你乱说的!” 辛兮瑶皱起眉,脸上浮出一丝不悦,她是高傲的性格,自然受不了这样的指摘。 但她没有说话,她没有辛云舟那样容易被激怒。 辛久薇却心中了然,知道这又是祁淮予的手段。 辛父问:“兮瑶,她说的可是真的?” 辛兮瑶道:“自然不是,父亲。” 辛父便问玲碧:“你呢,可有证据?” “奴婢……”玲碧似是十分害怕,又犹豫许久,从衣袖中掏出一物,“奴婢有证据!” 这下,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提了起来。 只见玲碧拿出来的,是一张写满字的宣纸。 辛兮瑶的视线紧紧落在那张纸上,神情有些疑惑,与辛久薇对视一眼。 辛父让人把纸接过来,见过上面的内容后,他也皱起眉,又将纸递给叶先生。 “这篇文章,的确与辛公子交上来的内容一样。”叶先生沉声道,“但字迹不同。” 祁淮予主动接过来,震惊道:“这,这是大小姐的字迹。” “不可能!”辛云舟一把抢了过来,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神色变了又变,面露惊疑之色。 他鲜少看辛兮瑶的书画,其实认不出来辛兮瑶的字,但有没有代笔,他难道不清楚? “父亲,先生,这是诬陷!我绝对没有让姐姐代笔!” 辛父脸色有些难看,“那你如何解释这字迹?” “我……”辛云舟百口莫辩,转头去看辛兮瑶。 辛父问:“兮瑶,你来说。” 辛兮瑶快步上前,从辛云舟手中拿过纸页。 “姐……”辛云舟惊疑不定,“怎么回事啊?” 辛兮瑶见到上面的内容心中也是一惊,因为上面的字迹乍一看确实是她的! 玲碧道:“昨夜奴婢路过书房,见着大小姐和公子在里面,听见公子说,说……这命题他实在读不透,不知其中之意,大小姐责怪公子愚笨,便……” 她说到一半,又不敢继续了。 辛父沉声道:“继续说,不必吞吞吐吐。” 玲碧鼓起勇气:“大小姐所指点的内容,公子实在参不透,小姐没了耐心,就干脆为公子写了一篇,让公子誊抄了,今日交给叶先生交差。” 辛云舟吼道:“分明是你胡乱编造!是谁指使你来诬陷我和姐姐的!” 玲碧被吓哭了,捂着脸不敢说话。 “云舟!”辛父呵斥一声。 辛云舟急道:“她说的不是真的!先生,我自知才疏学浅,但也做不出这等事,况且姐姐心性高洁,如何会帮我作弊!” 辛父脸色难看,所有人都观察着他和叶先生的神情。 众人见到玲碧拿出了证据,又对辛云舟往日的行为有偏见,自然是都信了九分,院中一时都是低低的议论声。 辛兮瑶道:“父亲,这字迹与我十分相似,但的确并非我所写。” 辛父没说话。 他早已对儿子有了七八分失望,因此心中其实已信了几分。但对辛兮瑶这个一向有才气和傲气的女儿,他还是不愿当众指责的。 叶先生将众人神情看在眼里,温声问:“辛小姐,你说这并非你所写,可能拿出证据?” 辛兮瑶捏了一下手中锦帕,道:“没有,但我问心无愧,绝不承认这莫须有的指摘。” 辛父叹了口气,眸中沉思。 辛久薇坐在人群中,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观察着祁淮予。 因为她知道,上辈子祁淮予在进京后,手下有许多能人异士,其中有一名书生,擅模仿字迹,能到入木三分的程度。 只是却不知竟然这么早就已经为祁淮予所用了。 而祁淮予的手段并不高明,但他全程没有明面上参与进来,就算之后反转,那也是玲碧要承受的后果。 就算玲碧反水指认祁淮予,只要他咬紧牙不承认,一个小丫鬟又如何将他拉下来? 此事的关键不是辛云舟有没有让辛兮瑶代笔,而是祁淮予能借此给众人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让大家自然地觉得辛云舟不行。 辛久薇缓步走上去,问玲碧:“你只是哥哥院子里的扫洒丫鬟,如何能进书房,拿到这张所谓的,姐姐写的文章?” 玲碧一怔。 听见她的声音,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了过去,便见辛久薇看向了祁淮予。 口中却问的玲碧:“哥哥的书房有专人打扫,一般人都不能进去,你又如何能在这么多的字画中找到这张纸,是何人给你的权限?” 众人顿时议论起来。 辛府的主人不多,辛父和子女三人自然不会自己害自己,那还有谁能让玲碧进书房? 而辛久薇的视线,又落在了祁淮予的身上。 祁淮予目光微动。 跪在地上的玲碧有些慌乱,小声道:“奴婢……奴婢是在院子中捡的。” 辛久薇道:“代笔既然是作弊行为,我哥哥姐姐自然不想让人知晓,又怎会把证据胡乱扔在院子里?” 玲碧紧张道:“或许,或许是书房里的人粗心大意,不小心带出来的。” 辛久薇又问:“玲碧,你可识字?” 玲碧额前冒出冷汗,硬着头皮回答:“认识……认识几个字。” 辛久薇笑了一下。 辛云舟拿着纸大声道:“既然识字,那你说说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第24章 叶先生的选择 玲碧面色一白,“我……奴婢……” “你不认得吗?”辛云舟大声问,“一个字都不认得?!” 玲碧下意识看向祁淮予,又很快收回视线,硬着头皮道:“奴婢只认识几个字,这上面的都不认得……” 辛久薇问:“你既然都不认识,又怎么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又怎么知道是我姐姐的字迹?” 她的视线在众人脸上绕过一圈,又落回玲碧身上,放缓了语速,“你是我哥哥院子里的洒扫丫鬟,是从哪里见过我姐姐的字迹?” 玲碧支支吾吾,额前冒出秘密的汗。 “我,我是因为……” 辛久薇走到两位长辈面前,柔声道:“父亲,叶先生,据我所知,模仿他人字迹并非罕见之事,玲碧的话漏洞百出,明显是有他人指使,此事是诬陷。” 辛父看了看辛久薇,又问辛兮瑶:“当真不是你写的?” 辛兮瑶看了看辛久薇,又回头道:”父亲知道女儿的行文习惯,若是我代笔,怎会是云舟能比得上的水平。” 此话一出,有人忍不住笑了几声,辛云舟尴尬地揉了揉头。 祁淮予站出来道:“如此看来,虽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何人模仿了大小姐的字迹,但玲碧的话的确漏洞百出,此事既然理不清,便作罢了,辛兄做一篇文章不容易……” 他嘴上这般说着,话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一副就算辛云舟是靠姐姐代笔,也不要深究了的语气。 辛久薇就知道他要来这一套,正要开口,一旁观察许久的叶先生却忽然出声了。 “才学是否属于自己,不是一篇文章就能决定的。”叶先生站起身,缓缓走了两步,“此事暂且不论,不如我重新命题,两位公子在此再做一篇文章,现场考教。” 祁淮予自视远胜于辛云舟,闻言自然不怕。 辛云舟面色犹豫,看向姐妹二人。 辛兮瑶道:“你又不是胸无点墨,怕什么?再如何,写出来的也是你自己的东西,就算是输了,也光明磊落。” 辛久薇没说话,只对辛云舟点了点头。 叶先生抚着胡子思索了几分,缓缓出了一题。 “两位公子,请。” 下人搬来桌椅,摆放好笔墨纸砚,供祁淮予和辛云舟当场做题。 辛云舟在听见题目的时候就眼睛一亮,猛地看向辛兮瑶。 辛兮瑶微怔过后,竟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辛久薇也松了口气。 ——叶先生这道题目中,竟有八分内容与昨日讨论过的重合! 其中辛云舟不解之处,辛兮瑶也指点过几分,辛云舟虽不善文章,但领悟了还算不错,已将其中道理参悟透了几分。 果然,只见他拿起毛笔,眉间神色不似之前焦急。 只是祁淮予似乎更加胸有成竹一些,利落下笔。 一炷香的时间后,两人停了笔。 辛久薇已和辛兮瑶坐回了席中。 叶先生仔细看了二人的文章,沉吟半晌,道:“二位公子的文章各有所长,祁公子文采斐然,擅引经据典,基本功十分扎实,实属优秀之作。” 祁淮予面露微笑,向叶先生一作揖,“先生谬赞。” 他对自己的文采十分自信,更是知道辛云舟有多草包,心中十分自信。 却见叶先生拿起辛云舟的文章,思考道:“辛公子的文章稍显稚嫩,看得出不足之处。” 祁淮予勾起唇角,面露得意之色。 辛云舟面色一白,颓然低下头。 他原本就觉得自己赢不了祁淮予,但前两日被姐姐和妹妹关怀鼓励后,其实心中也升出了斗志和希望,只是现在听见叶先生这样说,又丧气下去。 祁淮予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袖,等着叶先生宣布收自己为学生。 “不过。”谁知却又听叶先生道,“我出此题,其实并非为考察两位的才学,而重点在其中的解决之法。” 他沉吟几分,“祁公子文章行文干练,提出的方案是上上之策,能得到相对好的结果。” “不过,辛公子的解决之法虽然不完整,但其中核心将百姓放在了首位,我等读书之人,是为何读书?” “辛公子心系百姓安危,以人为本,老朽十分欣赏。” 祁淮予面色微变,笑意有些僵硬。 辛云舟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彩。 辛父沉思几分,问:“那叶先生决定选谁做学生呢?” 叶先生反复看着两篇文章,面露犹豫之色。 辛久薇与辛兮瑶对视一眼,两姐妹都有些紧张。 众人也等着叶先生揭晓结果,但似乎这位大儒并没有做出选择。 祁淮予开口:“叶先生,学生……” “家主!” 一个小厮忽然从门口跑进来,打断了祁淮予的话。 他跑到辛父面前,道:“觉明大师来了!” 辛久薇猛然抬起头,有些紧张地拽紧了袖子。 辛父连忙站起来:“快请进!” 小厮很快跑回去,将觉明引了进来。 白衣僧人缓步自庭院外走来,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都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觉明走到辛父和叶先生面前,略一行了一个佛礼。 辛父连忙拱手,道:“还以为大师不来了,快请入座。” 叶先生也笑道:“觉明小弟来得正好,我正为难之中,不如小弟给我几分建议。” 觉明侧耳听叶先生说了几句,点点头,接过两人写的文章,看了起来。 庭院内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辛久薇坐在席间,静静盯着觉明。 觉明神色淡然,似乎是将文章看得缓慢而仔细,然而无论他看到哪里,面上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看不出任何喜恶。 辛久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袖子,忽然对上了一道冷淡的视线。 是觉明墨色的眼睛。 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了一眼,正好与辛久薇对视。 辛久薇下意识停止了背脊,竟觉得呼吸有些紧张。 她拿不准,觉明对她那日的话是怎么看的。 他会信她吗?会帮她吗? 还是说,他也会如其他人那般,站在祁淮予那边,像前世那样,做祁淮予青云直上之路上的贵人? 第25章 薛应雪的心思 觉明看向辛久薇的这一眼很短暂,谁也没有察觉。 叶先生问:“觉明认为如何?” 宾客之中,薛应雪也在其间,她是祁淮予邀请来的。 向来对她殷勤的陈公子在一旁道:“也不知这有何好选择的,辛大公子的水平谁不知道,难道还能赢祁兄不成?” 薛应雪没有搭话,心中却和他一样的想法。 在场众人,自然多数都是这样想的。 祁淮予观察着觉明,心中仍有几分自信。 或许叶清正碍于辛父的情面,还会给辛云舟几分面子,但觉明一个出家人,与辛氏也没什么关系,自然是谁的文章好就选谁了。 正想着,便听觉明放下文章对叶先生道:“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叶先生接过辛云舟的文章,抚须而笑:“好好好,觉明与我所想一致。” 他转头问辛云舟:“辛公子,敢问你是为何而读书?” 辛云舟一怔,思及前几日妹妹的话,答道:“云舟为人而读书。” “好,很好。”叶先生站起身,走到辛云舟面前,“老朽一身布衣,能给予你的不多,只保证尽我所能,教你读书行文,你可愿叫我一声先生?” 语毕,众人皆是哗然。 辛云舟狂喜,连连道:“学生见过先生!” 叶先生虚抚辛云舟一把,转头对辛父道:“辛大人,贵公子一片赤诚,老朽愿助其成才。” 辛父起身笑道:“先生愿屈尊教之,实乃犬子之幸!” 台下席间,辛久薇松了口气,辛兮瑶也难得有些激动,笑了起来。 而其余人则是震惊意外更多,纷纷议论起来。祁淮予脸色铁青,又不敢发作,整个人僵立在原地,脸上还要努力挂起和煦的笑容。 “辛兄,恭喜。” 辛云舟却理也不理他,满脸高兴。 既然当场出了结果,紧接着就要进行拜师仪式,叶先生受了辛云舟的拜师礼,从此二人就是师徒了。 辛云舟有了叶清正学生的身份,依然和从前的纨绔身份不同,也跟颍州城内其他的公子哥不同了。 辛久薇琢磨着该去同觉明道个谢,便朝觉明看去,对方旁观着这场拜师仪式,面上无悲无喜,好像只是一个人间的过客。 可无论是前世作为新帝的萧珣,还是现在德高望重的觉明大师,都总是轻易一句话就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辛久薇注视着觉明,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过头,正是祁淮予。 她冲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看似和煦有礼,实则挑衅的微笑。 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移开了视线。 辛久薇懒得关怀落败者的心情,转头同辛兮瑶说起话来。 席间许多人来恭喜,言语间已经暗示着姐妹两通通风,让他们请辛云舟吃酒小聚了。 一时之间,辛氏兄妹成了人群的中心,薛应雪坐在角落,难得没有被注意到。 她看向祁淮予,对方正强笑着听辛父说话,因着败给了辛云舟这个着名草包,从前看着光彩照人的风度竟感觉也暗淡了几分,没有那般地引人注目了。 她还注意到,辛父对祁淮予说话的态度,看着不像对表侄,倒更像是下属。 薛应雪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不仅对祁淮予往日的话起了几分怀疑。 辛氏的旁支子,跟与辛氏毫无关系的外人,那可是两个概念了。 相比起来,辛云舟反而是实打实的辛氏嫡子。 薛应雪看向辛云舟,才发现这个往日里她看不上的纨绔,竟也长得有几分俊俏。 跟其他围着自己转的公子哥相比也不逊色,薛应雪心想,日后可以对辛云舟亲切一些,对方有了叶清正学生的身份,已经可以纳入考虑范围了。 拜师仪式结束后,两人的文章被传到宾客手中,众人自然是争相传阅辛云舟的文章。 看过之后,也都认为虽然祁淮予行文更工整,但满篇引经据典,的确看不出几分笔下思想,反而是辛云舟字字都从实际出发,日后若是为百姓做事,定然是实干型。 平日里爱约着祁淮予吃酒的几名公子哥拿着他的文章,都有些不服。 “明明是祁兄的文章更好,辛云舟不过是说了几句好话,这有何难?” 反而是从前追随祁淮予的读书人看了辛云舟的文章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祁兄纵然文采斐然,可这解决之法看似妥当,实则漏洞百出,未考虑到我等百姓。” “辛公子从民出发,不正是我等读书的初心吗?” “读书人满腔抱负,各有各的壮志,祁兄倒也不算错。” 他们对视几眼,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祁淮予是有些才学,可天底下的有志之士难道就他一个吗?他们跟那些公子哥不一样,都是布衣平民,祁淮予连写文章都考虑不到百姓,难道真的值得他们拥护追随? 日后若是一起考取功名,同朝为官,恐怕也并非同路之人。 第26章 薛应雪接近哥哥 宴席结束,宾客相继离去。 庭院不远处有一道侧门,出去便通往叶先生暂居的别院。 辛久薇等在往侧门去的小道上,觉明如果要回别院,这里是必经之路。 院里的垂丝海棠花开了,辛久薇抬头看似在出神,实则想着一会儿同觉明说什么,又如何不动声色地靠近他。 正想着,却先碰上了祁淮予。 “辛久薇。”祁淮予的脸色不好看,“觉明是不是你叫来的?” 辛久薇看他一眼,神情讶异,“我一个闺中弱女子,如何请得动灵隐寺的大师。” 祁淮予冷笑道:“那他怎地好巧不巧,就在叶先生抉择时出现,还选了辛云舟这个草包?” “祁淮予,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辛久薇笑道,“你总觉得除了你,其他所有人都是蠢货,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又算什么东西?” 祁淮予忍了忍,还是低吼道:“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若专心助我,好好地在我身后做个贤内助,又不止我一个得到好处,你有什么不满的?” 辛久薇心中冷笑,正要开口嘲讽回去,鼻尖忽地飘过一丝檀香的香气。 她对这香气十分敏感,亦已经很是熟悉。 下一瞬,她的身子晃了晃,脸上怒出仓惶神色,似乎敢怒不敢言。 “你便非要逼我吗?” 祁淮予没注意到她的变化,上前一步道:“分明是你在逼我!你为何就不肯像从前一样乖乖听话?” 辛久薇捂着心口,声音颤抖,“我是辛氏女,自然要支持兄长,为兄长高兴的,可兄长胜你,又并非我能左右,你能不能放过我?” 说着,她摇摇欲坠,仓惶无助。 祁淮予这下发现了异样,警觉地停下脚步。 正在这时,辛久薇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冲他身后高声道:“觉明大师!” 祁淮予连忙回过头,便见觉明站在庭院过来的方向,不知已来了多久。 祁淮予勉强恢复了神情,觉明在,他也不好跟辛久薇说什么,作了一揖便匆匆离去。 “觉明大师,让您看笑话了。”辛久薇擦了擦眼睛,走到觉明面前,“您来得正是时候,救久薇于水火之中,久薇在这里谢过大师了。” 觉明手中捏着佛珠,看了辛久薇一眼,“是施主正巧在这条路上罢了。” “大师,咱们已见过许多面,不如就唤我的姓名。”辛久薇笑道,“无论是谁来得巧,总归是我与大师有缘。” 觉明收回落在辛久薇身上的视线,“施主既无事,觉明先告辞。” 辛久薇还来不及说话,白色的僧袍自身边掠过,觉明已走了。 “真无情。”辛久薇小声嘀咕。 反正觉明这边也不能急于一时,她转身回了庭院,准备去找哥哥。 辛云舟却在散席后遇到了薛应雪,两人正说话。 辛久薇停下脚步,藏到了两人都看不见的花架后。 只听薛应雪声音柔和:“往日的诗会辛公子都鲜少露面,不知公子才华斐然,实是应雪有眼无珠。” 其实辛云舟之前好几次见薛应雪,对方都没拿过正眼瞧他,今日他刚赢了祁淮予,心中正高兴,又被薛应雪这般夸奖一番,顿时喜笑颜开。 “薛姑娘不必这样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薛应雪微微一笑:“公子这样想我便放心了,应雪并非拜高踩低之人,实是今日阅读公子的文章,心中感慨。” 辛云舟挠了挠头,傻笑两声。 薛应雪话语一顿,又道:“公子既也是爱读书的,想来也知道,行文论道,都需得有同好,才能互通有无,府中两位小姐平日鲜少出门,也不知能否与公子说到一起去,公子满腔才华无处发挥,应雪真是为公子难过。” 辛云舟挥挥手道:“这道不必担心,别说家姐博学多才,就算是小妹,也能与我聊上一二,我不是那等悲春伤秋之人。” 薛应雪眉间闪过一丝讶异,心中却不屑,辛兮瑶不过是因着有辛家大小姐的身份才被捧着罢了。 而辛久薇,更是个庸俗贵女,想来这辛云舟也不过尔尔。 但想到辛云舟之前没少因为祁淮予和辛久薇争执,薛应雪便用善解人意的语气道:“辛三小姐从前参加诗会,都是躲在祁淮予身旁的,她们这样的柔弱女子,胸无点墨,平日就聊些胭脂水粉的无聊话题,如何能与公子聊到一起?” 谁知,刚才还呵呵傻笑的辛云舟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妹妹如何招惹你了?” 薛应雪神情一僵,道:“是我的话让公子误会了吗?” 她迅速地自清高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怅然,似是十分过意不去,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谁知辛云舟全然像瞎了一样,只愤怒道:“我妹妹就是千金小姐,当然爱做什么做什么,况且就算她平日不说,也是从小受家父亲自开蒙习字的,你算什么,还看不起我妹妹了!” 薛应雪这下彻底挂不住笑了,“你……” “你什么你,听你说了半天早就够了,从前我们根本就不熟,现在来说这些做什么!”祁淮予一甩袖子,“宴席已经散了,你请回!” 薛应雪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多少贵公子与读书人都将她捧着,拿她与城中小姐们比的也不少,哪一次不是被那些庸俗贵女衬托得她清雅不俗?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她甩脸子! 薛应雪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冷着脸走了。 辛云舟还气呼呼的,“什么东西!” 辛久薇这才从花架后转出去,“哥哥。” 辛云舟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刚才她的话你听见了?妹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都是她乱说的!” “我知道的。”辛久薇笑道,“哥哥莫急,方才见哥哥这样维护我,我很是高兴的。” 辛云舟松了口气,“我就知道还是我妹妹大度。” 辛久薇看了看他,问:“哥哥从前觉得,薛应雪如何?” “从前吗?”辛云舟哼一声,“长得是挺好看的,可以前就不拿正眼看我,真以为我不知道?现在还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连我妹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辛久薇被她逗笑,心中放心了一些。 上辈子,她哥哥应该是对薛应雪有些好感的,可自从被祁淮予设计钉在纨绔的名声上后,他还被薛应雪奚落了好几次。 见祁淮予这么生气的模样,想来也不用怕他以后因薛应雪而伤心了。 辛久薇对辛云舟道:“哥哥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哥哥的文章今日连叶先生和觉明大师都夸赞,日后一定有天下最好的姑娘能看懂哥哥的。” 辛云舟的脸红了红,“说这些做什么,还早着呢。” 辛久薇笑起来,“哪里早了,哥哥今日是扬名了,恐怕明天就有媒人来说亲呢。” 兄妹两说笑着往回走,辛久薇想到此处,又想起姐姐辛兮瑶来。 谢家的亲事她还得去父亲那里说说,父亲作为家主要在儿女的亲事上多方考虑,但也不是全然不顾辛兮瑶幸福的人。 谢长景目中无人,对辛兮瑶充满偏见,说亲的事要尽快取消才行。 第27章 父女谈心 辛久薇还在想着怎么跟父亲提起这件事,第二日就听说姐姐和父亲起了争执。 “怎么回事?” 望晴回来答道:“好像是家主让大小姐去春日宴,大小姐不愿意。” 辛久薇心下了然。 姐姐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格,恐怕父亲不是只让姐姐去赴宴,而是要她趁机同谢长景继续接触。 辛久薇直接去找了辛父。 “薇儿怎么过来了。” 辛久薇行了礼,开门见山地问:“听说父亲让姐姐出席春日宴?” 辛父道:“你消息倒是灵通,不仅是兮瑶,你也一道去。” 这倒是可有可无,辛久薇琢磨了一番,将那日在灵岩寺上的事跟辛父说了。 谁知辛父竟半点不惊讶,“嗯,此事我已知晓,前几天你们谢伯母派了人来赔礼道歉。” 辛久薇一怔,忍不住问:“父亲既然已经知道谢长景的所作所为,为何还要姐姐去与他相处?” “你是不是在想,为父竟半点不疼你姐姐?”辛父站在案几后,提笔缓缓写着字,“同旁的世家一样,将女儿的婚事当做筹码。” 辛久薇沉默几分才道:“女儿不曾这样想,姐姐应当也和我一样,只是还是想问父亲为什么,可是有别的考量。” 辛父道:“你那日在谢家面前说的话我已知晓了,你有如此志气,且对你姐姐看中,我已很是欣慰。” 忽然被夸赞了两句,辛久薇却来不及欣喜,反而有些紧张。 她知道辛父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辛父早就发现这趟回家后,一向任性单纯的小女儿稳重了许多,还主动关心兄姐的事,他对此自然乐见其成,但也不忘思索这背后的原因。 “若是让你猜测,你可知道为父是如何思量。” 辛久薇思索了一番,却有些犹豫。 辛父道:“尽管说便是。” “父亲可是不愿姐姐远嫁?”辛久薇道,“父亲一定和女儿一样,是认为姐姐可配这世间所有优秀男儿的,只是纵观天下局面,若是要在颍州之外为姐姐寻夫婿,恐怕路途都有一些遥远了。” 辛父笑了笑,“那若是将兮瑶许给青峰,你认为如何?” 辛久薇一怔,“青峰表哥?外祖家虽然与咱们颍州距离不远,但姐姐似乎不曾同表哥相处过。” 辛父道:“我倒你记得,你小时候曾与青峰一起玩耍过一段时间。” “表哥年长,自然是要照顾女儿一些。”辛久薇道,“父亲,青峰表哥自是极好的,但女儿以为,姐姐要嫁的人,还是需要她心仪才是。” 辛父问:“那若是她心仪的是个泥腿子莽夫呢?” 辛久薇道:“若真是那样,女儿一定同父亲一起,为姐姐仔细把关,细细考量,定要确定那人是个可托付的良人才行。” “世家女儿,哪有那般多的良人。”辛父淡声道,“我若执意要你们联姻呢?” 辛久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父亲不是会置女儿的终生幸福不顾的人,若是到那种地步,想来也会为女儿和姐姐做最好的选择。” 辛父又问:“可你不是觉得谢家不是好选择吗?” 辛久薇鼓起勇气道:“父亲让姐姐去春日宴接近谢长景,其实不是要她跟谢家说亲的意思?” 辛父轻笑着摇摇头,“如今这个家里,最懂为父考量的竟是薇儿了。” “你姐姐自小饱读诗书,性子傲气,看着聪慧,其实同你兄长一般,过于天真。” “天真的同时,又过于懂事,受了侮辱也忍气吞声,这是所谓的识大体。” “薇儿,你说说,谢家除了谢长景性子不行,还有什么问题?” 辛久薇思索一番,道:“谢家与咱们是世交,家中子弟不算特别拔尖,但谢长景的几位兄弟都没有坏名声,几位谢叔伯亦是靠谱的长辈,除了谢伯母性子有些软弱以外,并无太大缺陷。” 辛父问:“那谢长景为何不堪为良配?” 辛久薇道:“就算谢家各方面都这般好,可日子是姐姐与谢长景两人过,谢长景从小被宠坏,性子愚蠢又傲慢,姐姐与他磨合不了,以姐姐的性子,长辈过于宽和反而是束缚,这会让她连谢长景的不是都不好说。” 辛父点点头,“薇儿通透。” “所以,父亲知道谢长景的为人。”辛久薇继续道,“却偏要姐姐去接触,好让姐姐知道,有些人不是忍一忍,就能一起过一生的。” “这是其一。”辛父道,“其二,你姐姐也该出去走走了。” 辛久薇道:“父亲,您可是有些着急?” 辛父放下笔,“此话怎讲?” “从前,女儿和哥哥都不成器,父亲一力支撑辛氏,很是辛苦。所以您不希望姐姐远嫁,而是想为她寻一个,在您……在您百年之后,也能保护好她的家族。” 辛父笑了笑,“薇儿真是长大了。” 辛久薇心中有些酸涩,“那父亲见我如今不喜欢祁淮予了,又是怎么想的呢?” 辛父不答了,只道:“日后你便知道了。” 辛久薇忽然缓缓跪下,对父亲行了一礼。 “父亲,女儿过去种种所为,如今想来都是太过天真,我知父亲认为祁淮予有可勘委任的本事,但请父亲相信我,就算没有她,女儿一定能让辛氏比现在更上一层楼。” 辛父有些意外,“你如何做到?” 辛久薇缓缓道:“至少,我定会让姐姐和兄长,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辛父长久地看着辛久薇,许久才道:“起来,咱们父女之间无需这样紧张。” “我一定要你姐姐去春日宴,你打算如何做?” “女儿会帮姐姐的。”辛久薇道,“这对女儿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 辛父笑着点点头,“好,薇儿,记住你今日所言。” 第28章 春日宴 在辛久薇与辛父交谈的时候,祁淮予也正与冯氏争执。 他在拜师比试上落败,丢了天大的面子,这几日人人都争着给辛云舟下帖子,往日众星捧月的他反而被冷落,祁淮予心中原本就不畅快,日日回家都拉着脸。 冯氏过着没人伺候的日子本也不快,指着祁淮予的鼻子骂道: “成天跟老娘摆脸色做什么,分明是你连累我没了好日子过,还不快去想办法!” 祁淮予不耐道:“能不能别吵了,要不是你成日使唤辛久薇,她会心生不满?” 冯氏瞪大了眼,“她要嫁给你,老娘本来就是她婆婆!婆婆使唤儿媳天经地义!” “要不是你太心急她又怎会受不了。”祁淮予道,“女人就是沉不住气。” “你不是女人生的?”冯氏将帕子一扔,“早知道老娘就该把你扔进粪桶里淹死!免得生个白眼狼,还怪起老娘来了!” 祁淮予话赶着话,也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便沉着脸不再说话。 冯氏深知自己还要靠祁淮予回到辛氏去,骂骂咧咧了一会儿也消了气,对祁淮予道: “成天读书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对你老娘都这个态度,哪个姑娘受得了!” “辛久薇不就是耍点小性子,这回是气得久了一些,你不知道多哄几次?高门大户的姑娘反而好哄得很,你现在说哄不了,那都是没真的费力气!” 祁淮予道:“我已三番两次给她台阶下,若再低三下四,岂不是没面子。” “面子重要,还是咱们吃香喝辣的好日子重要!”冯氏捶胸顿足,“你拉不下脸,没了钱,过去日日读书的苦可是全要白吃的!” 祁淮予木着脸,“那要如何?女人就是麻烦。” 辛久薇为何就不能乖乖听话,为他是从? 冯氏道:“烈女怕缠郎,你把姿态做足了,还怕她没有台阶下?” 春日宴这天,正是春光大盛的好日子。 辛氏三兄妹分了两辆马车出门,辛云舟走得早一些,辛久薇和辛兮瑶打扮花了些时间。 出门前辛久薇差人去别院打听,却听说觉明昨日就出了城,回崇吾山上去了。 “真是可惜,还说再去拜会他一下。”辛久薇嘀咕着,“这和尚真难接近。” 辛兮瑶皱了皱眉,“你如此关心觉明大师作甚。” 辛久薇笑嘻嘻的:“哥哥如今有叶先生这个大靠山了,我难道不能也找个靠山?” “说什么胡话。”辛兮瑶震惊,“人家是出家人,你想什么呢。” “出家人不是正好吗。”辛久薇托着腮,“咱们颍州人最信佛,我看觉明大师说的话,比咱们父亲还有用上几分呢。” 辛兮瑶伸手摸摸辛久薇的额头,“也没发烫啊。” 辛久薇道:“姐姐难道不觉得觉明大师长得比祁淮予俊俏多了?我看颍州城内的公子哥没一个比得上他的。” “好了好了,快些打住。”辛兮瑶轻声斥责妹妹,“不要对出家人不敬。” 辛久薇想,她可没有说错,觉明做回萧珣后,想嫁给他的人那可是如过江之鲤的。 虽然她没有那样的想法——实际上,她接近觉明的目的可比嫁人可怕多了。 没想一会儿,姐妹两就到了举行春日宴的庄园外。 这园子是颍州最大的富商家置办的,几乎每年的春日宴都在这里。 因临着城门,待公子小姐们对诗赏画尽兴了,便会一同出去踏青,很是方便。 姐妹两到得不早,园子内人已经许多了,小姐们都盛装打扮,很是养眼。 辛久薇一眼就见到了薛应雪。 对方还是一身清丽的水蓝色衣裙,在色彩鲜艳的各式裙子中显得很是清新脱俗。 她素来都是这样,春日宴上诸位小姐都偏好打扮得应景一些,最是生机勃勃,她便偏要与旁人不同。 辛久薇走进了一些,发现她竟是在同哥哥说话。 辛云舟面色有些不耐烦,似是不想与她都交谈。 但薛应雪仿佛看不见一般,先是问辛云舟今日与叶先生相处之事,又问辛云舟今日为何破天荒来了这里。 “从前鲜少见到辛公子。”薛应雪道,“还以为你不爱来这吵闹的地方。” 辛云舟漫不经心道:“薛姑娘不也从来都嫌吵闹,不也还是来了。” 薛应雪看着他,脸上还是那副矜持模样,说的话却有些暧昧。 “因着知晓辛公子要来,应雪便来了。” 辛云舟干笑两声,没有回应。 薛应雪神情有些僵硬,她是一向爱面子的,自尊心极强,从前几乎不需要怎么费力,颍州这些公子就上赶着围绕在她身边献殷勤。 她何时这般主动过,这看似草包的辛云舟竟然不领情。 薛应雪有些不满,但又转念一想,今日她是做了准备来的,这满园子的贵女,才华能与她想比的实在寥寥,届时她大放异彩,只有辛云舟后悔的份。 待那时,何愁他不来哄自己。 薛应雪轻轻一笑,对辛云舟行了一礼,“那应雪就先告辞,不打扰工资了。” 辛云舟巴不得她快走。 薛应雪提着裙子转身,却正撞上辛兮瑶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清浅的笑意一顿,“辛三小姐。” “出门时我就在想,今日定然会遇上薛姑娘。”辛久薇似笑非笑,她说话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四周有许多贵女都被吸引了注意。 “我原想着薛姑娘会不会不来的,可转念一想,薛姑娘其实是个口是心非的,所以一定会来。” 薛应雪眸光微闪,“辛三小姐这是何意。” 辛久薇道:“往日宴会,薛姑娘次次都嫌吵闹,嫌俗气,嫌无聊,可又次次都来,这难道不是口是心非?所以往日有小姐妹同我问起薛姑娘,我都是说,咱们是可以放心大胆同薛姑娘交友的,毕竟啊,她只是嘴上嫌弃,身体其实是很诚实的。” 薛应雪面色一僵,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她才说:“我素来不喜女人间的无聊话题与琐事纷争,这难道有错?春日宴人人都来得,公子们更是会对诗行文,我一向喜爱此道,想来辛三小姐也能理解。” 辛久薇笑起来:“我的确能理解,只是觉得奇怪,薛姑娘从未与小姐们切磋过,如何知道她们的水平?难道薛小姐有火眼金睛,看过公子们的脸,就知只有他们能与你行文论道。” 第29章 春日宴,祁淮予献殷勤 话音刚落,附近有听见她们说话的贵女没忍住轻笑起来。 薛应雪第二次被辛久薇当众下脸,此时神情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偏偏旁边的贵女们也低声议论了起来。 “现在想来,若是咱们的聚会上没有男宾,从来都见不到薛姑娘人呢。” “人家嫌咱们矫情呢。” “可上回我兄长组织打马球,她也不过是坐在凉亭里远远看着,赵家的姐姐赢了彩头,她还拉着张脸。” “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赵姐姐英姿飒爽,大家都夸呢,她薛应雪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你们瞧见她今天同辛公子说话的样子了吗?上次鉴宝会她都还不是这个态度呢。” “左右不过是看辛公子成了叶先生的学生罢了。” “之前她还回回跟祁公子一起,今儿连祁公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我要是这般朝三暮四,定会被我娘骂死。” 议论声让薛应雪彻底没了面子,她在这里待不下去,冷冷看辛久薇一眼,转身往园子里走去。 辛云舟连忙走到辛久薇身边,“你们可来了,她真难缠。” 辛兮瑶斜他一眼,“你现在倒是受欢迎了。” 话音刚落,辛云舟连反驳都来不及,就被来寻他的读书人们拉走了。 辛兮瑶与辛久薇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辛久薇注意到,那几位来找辛云舟的攀谈的读书人中,有一两位的脸有些熟悉。 应该是那日在辛府门口的几位书生中的,只是不知那最看不起他们兄妹的吊梢眼青年今日是否在。 没等她想太久,刚才议论的几名贵女走上前来同姐妹两搭话。 “辛大姑娘,辛三姑娘,许久没见到你们了,一起进去吃杯茶。” 为首的两位分别是柳府的七姑娘和与辛家人住在同一条街上的袁家小十,辛久薇同她们见了礼,一起相携往里走去。 这日微微起了风,贵女们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但衣衫都穿得单薄,不禁都感到了丝丝凉意。 “久薇。” 熟悉的令人生厌的声音突然响起,祁淮予竟然来了,在众目睽睽下向辛久薇走来。 他今日倒是穿得低调了,脸上的神情一点也看不出来前几日刚与辛久薇闹了不愉快,反而是一派深情温柔的模样。 “今日天亮,怎的不多穿一些出门。” 他的臂间搭着一条白色薄绒斗篷,说着就抖开来,要披到辛久薇肩上。 辛久薇心中一阵厌恶,也不可能给他留面子,退后了两步躲开了。 祁淮予也不生气,十分包容的语气问道:“还在同我置气吗?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几位贵女看见两人的互动,神色都有些惊讶,好奇地看过来。 辛久薇知道祁淮予不过是又在外人面前表演罢了,但她如今没有必要同他周旋,还不如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她厌恶来得直接。 “祁淮予,你都离开辛府了,还有银子买姑娘的衣裳呢。”辛久薇冷笑一声,绕过他要走。 祁淮予道:“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谁叫你总是不爱惜身子。” 辛久薇看他一眼,“真奇怪,颍州哪位小姐没几个丫鬟婆子打点吃穿,用得上你一个男人?” “你的意思是,我府上的丫鬟都玩忽职守吗?” 祁淮予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莫生气……” 一旁的袁小十好奇地看着他们,轻声问柳七姑娘:“辛三小姐这是怎么了,祁公子看着好可怜。” 柳七压低了些声音,“辛氏的事咱们少管,别问了。” 祁淮予还想在贵女们面前做出深情模样,却被辛兮瑶抢先开了口。 “站着实在无趣,咱们进去说话。” 柳七也连忙道:“对对对,其他小姐们还在等咱们呢。” 祁淮予的表演被打断,辛久薇也没理会他,几位小姐携着手一起走了。 他拎着那斗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色有些难看,拼命忍耐着不悦之情。 “祁兄,怎地站在此处?”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祁淮予控制住表情回过头去,正是那吊梢眼的书生。 “致远兄,你可算来了。”他笑得温润,又无奈摇摇头,“久薇刚同我闹了脾气,我担心她受风寒。” 书生林致远闻言皱了皱眉,“如此跋扈女子,祁兄又何必对她低声下气。” 祁淮予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咱们不说这些,快些去找沈兄他们。” 春日宴的活动丰富,虽也分了男女席,但大家总体都坐在一个庭院中,对诗论道、品画赏花,或切磋才艺。 按照惯例,姑娘们都会准备一项拿手的本领,赢了也有彩头。 近日来的大多都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自然不稀罕什么彩头,只是春日宴例来都是扬名的好机会,城中大部分公子哥和青年才俊也都来了,众人到了适龄婚配的年纪,自然是要趁此机会赢一些名声的。 辛久薇从前成天跟着祁淮予跑,辛兮瑶自从被传了几次不好的评价后也鲜少出门,两姐妹已许久没参加过春日宴了。 “姐姐。”辛久薇探过身子,轻声问辛兮瑶,“我见你叫丫鬟带了琴,你可是准备上去?” 辛兮瑶点点头,“那日与父亲谈过后,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不过就是展示一下琴技,倒也不难。” 辛久薇笑道:“姐姐的琴技在颍州若是说第二,又有何人敢说第一?我等着看姐姐夺魁了。” 旁边正饮茶的柳七闻言,放下茶杯道:“我还没听过辛姐姐的琴呢,今日总算能一饱耳福了。” “我也是。”袁小十道,“我娘说,辛姐姐十二岁那年就会谱曲了,我很是期待呢。” 辛兮瑶在这方面从不藏拙,闻言也只笑了笑。 正说话间,表演舞剑的赵家小姐下了台去,一道水蓝色的身影抱着一把古琴,聘聘婷婷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第30章 薛应雪偷走姐姐才名 袁小十奇道:“她是方才被三小姐的话刺激了吗,竟也来露一手了。” 柳七轻笑:“难道不是因为今日男女席都在一起?咱们还是沾了男席的光呢。” 只见供众人展示才艺的台子上,薛应雪正摆好了古琴,姿态优雅地坐下了。 辛久薇与姐姐对视一眼,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 她能猜到薛应雪的心思。 这姑娘平日里看起来傲气,对谁也瞧不起,可又时时在为自己筹谋。祁淮予对外误导众人以为他是辛氏的表少爷,薛应雪一边嫌弃他不是真正的辛氏子,一边又享受着祁淮予的殷勤。 可如今一来,祁淮予数次受挫,辛云舟成了大儒的学生;二来祁淮予今日忽然对辛久薇转了态度,想来也免不了冷落薛应雪。 她三番两次在外人面前强调祁淮予与辛氏无关,薛应雪不是个笨的,必然已经有所怀疑,自然也很快开始为自己另寻出路。 今日这春日宴,想来她也是有备而来。 琴音响起,原本有些吵闹的庭院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凉亭那边原本正高谈论阔的男席中,男子们也专心地听了起来。 薛应雪的确有几分琴技,众人竟都听入了迷。 然而—— 辛久薇敏锐地从琴音中听出一丝不对劲来,转过头看辛兮瑶,果然见姐姐神情有些难看,秀丽的眉头紧皱在一起。 “好!” 一曲终了,男席中的陈公子站起来,神情十分激动。 “我还是第一次听如此好曲!薛姑娘的琴技,在咱们颍州已是数一数二了!” 众人顿时鼓起掌来,其他人也不吝啬对薛应雪的夸赞。 “薛姑娘琴法娴熟,姿态翩然,实在是月上仙子一般的人啊。” “盼月楼的琴师也有几分功夫,但跟薛姑娘方才比起来,实在是差得远了。” “我倒觉得她们的技艺不相上下,只是薛姑娘这曲子听着新鲜,琴曲婉约,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正是!这曲子之前从未听过,怎是惊艳二字就能形容的?” “姐姐。”辛久薇压低了声音,靠近辛兮瑶,“这不是你普的曲吗?你可曾让人传出去过?” 辛兮瑶捏着手中锦帕,“未曾,只有我院中丫鬟听见过。” 辛久薇皱起眉。 “薇儿。”辛兮瑶的声音有些沉,听着已是十分不悦,“我今日原本准备的,也是这首曲子。” 辛久薇一怔,道:“那姐姐可要换曲?” 虽然不知道薛应雪从哪里来的琴谱,但左右也早已被她抢了先,众人初次听到此曲,正是觉得惊艳的时候,就算辛兮瑶的琴技能压过薛应雪,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罢了。”辛兮瑶有些失落地摇摇头,“别的曲子也比不上此曲。” 她向来都是高傲的性子,今日与薛应雪撞了才艺,若是没有拿第一的把握,还不如就此作罢。 辛久薇却觉得并不甘心。 到此刻,她已全然想起来了。 前世的春日宴亦有这件事发生,薛应雪的曲谱是从辛久薇院子里偷来的,也如此刻一样,她抢先演奏了曲子,又拿准了辛兮瑶不会将就的性子,用辛兮瑶普的曲子好好出了一个大风头。 也是从这天起,颍州第一才女的名声彻底落在薛应雪头上,往后旁人提起,都是说辛兮瑶不如她的。 回忆至此,辛久薇自然不会让她再得逞。 “姐姐,你才华斐然,可一曲如此惊艳的琴曲,也不是脑子一想、手指一抬便能写出来的,那可是姐姐的心血啊,姐姐难道甘心就这样让人冒领了才名?” 见辛兮瑶不说话,眉眼间却有动摇之色,辛久薇赶忙趁热打铁。 “况且,就算姐姐不在乎什么才名,难道就甘心薛应雪什么都不做,就抢走姐姐的心血吗?” 她早已想起薛应雪这琴谱是从哪里来的了—— 前世,不只这一次,祁淮予时常买通家中下人,让人悄悄将姐姐的各种佳作偷走,要么是他自己拿到只有男席的聚会上,化作自己的作品,要么就是给了薛应雪,助她大出风头! 他一边在外传辛兮瑶性子不好,一边用婚事打击辛兮瑶的心性,辛兮瑶自然也就越来越不爱出门,反是便宜了这两个窃贼,成了这颍州的才子才女! 思及此,辛久薇更是气愤。 今日,她就要帮姐姐拿回失去的东西。 该是她们辛氏的,需得一样不差地都还回来! 庭院中,薛应雪已然成了众星捧月的对象,在一声声的吹捧声中,恐怕都要成天下第一琴师了。 “有那么好吗。”袁小十小声嘀咕着,“我姐姐也会琴,她还没我姐姐弹得好呢。” 柳七道:“她这曲的确十分惊艳,至少我在颍州已十年没听到过这样的琴曲了,若是今日流传出去,学习和演奏的人多起来,说不定还能传到后世呢。不过——” 她顿了顿,“若是你姐姐来,应该能比她弹得好些。” “是。”袁小十点点头,忽地想起辛兮瑶来,“辛姐姐,你不是也会琴吗?不如你也去露一手,定然比她弹得好。” 柳七拍了她一下,“辛姐姐这才听了那曲子一次,哪里能立刻就弹,你莫要胡闹。” 她们只是寻常说着,辛久薇却注意到辛兮瑶的神色慢慢变了。 “这倒是个主意。”辛兮瑶缓缓站起来,“这么好的曲子,我不弹一下也可惜了。” 两个姑娘都一怔,只有辛久薇笑起来。 “望晴,去取姐姐的琴来。” 望晴清脆地应了一声,很快就取了一把质感上乘的深木色古琴来。 辛兮瑶缓缓走到台上,也没有说话,望晴带着人麻利地摆好琴,便退了下去。 众人这才见到,辛兮瑶已神色平静地端坐在了古琴后。 薛应雪面上有些得意的神色僵硬了一下,明知故问:“辛大小姐可也是要弹琴?” 辛兮瑶看也没看她,只抬手轻抚过琴弦,姿态优美,目光专注。 薛应雪站在旁边有些尴尬,只得跟那些前来丰城她的人一起下了台去。 “既然辛大小姐也要一展才华,那应雪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台上只剩下了端坐着的辛兮瑶,却见她虽手指已抚上琴弦,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第31章 姐姐正名 她垂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台下众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辛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有薛姑娘珠玉在前,她恐怕是心中担心。” “既如此,不上台就是了,现在这样岂不是骑虎难下。” “大约是心中不服气,从前总说她琴技乃颍州第一,不知多看不起人呢,如今且让她瞧着,什么是山外有山。” 而男席中,更是早有好事之人拍了拍谢三少。 “长景兄,这不是在同你说亲的辛大小姐吗?” 谢长景不屑一顾,又听众人猜测辛兮瑶没什么本事,面上顿时觉得有些挂不住。 “什么说亲,我可高攀不起。” 众人正议论着,琴弦忽地被缓缓拨动,琴音响了。 柳七先听出来,怔了怔:“这不是薛应雪刚才那首曲子吗?” 琴声渐其,其余人也听出来了。 “辛大小姐竟然跟薛姑娘弹的同一首曲子!” “那曲子不是薛姑娘写的吗,她怎的也会弹?” “这不是巧了嘛,没想到来春日宴一趟,也有这等好戏看。” 薛应雪的神情有些僵硬,但想起之前祁淮予对她说的话,又放下心来。 这个曲子的确是祁淮予给她的,但他打听过,辛兮瑶普曲时除了院子里的下人,并没有别人听过,琴谱也不曾留有备份。 就算辛兮瑶说这是她做的,也拿不出证据来,何况自己已经先声夺人。 琴音落到一个很缓和的阶段,辛兮瑶弹得婉转平静。 薛应雪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又自信了几分。 她对自己一向有些信心,从前家人尚在时,她也是饱读诗书,学过许多东西的,况且琴技也与一个人的领悟力有关,她的眼界岂是辛兮瑶一个锁在深闺里的大小姐能比的? 果然,便听四周的人比较了起来。 “听着倒是与薛姑娘没什么不同。” “真是搞不懂,辛大小姐何必再弹一遍一样的曲子?甚是乏味。” 薛应雪勾了勾唇角,忽地感受到隐隐有目光落在她身上,这才想起自己必然受人注目,便抬起手想为辛兮瑶鼓掌,以此来掩饰自己眼中笑意。 手刚抬起来,忽地听见身后有人“咦”了一声。 “此处走势似乎跟薛姑娘刚才弹的不同了。” 话音刚落,就见辛兮瑶的手指缓缓停歇,琴音渐弱。 下一瞬,她又重新抬起手,忽地一拨琴弦,手指翻飞,琴音以一种凌厉之势划破长空而出。 “曲子变了!” 与方才令人沉浸的忧愁婉约不同,辛兮瑶接下来弹出的曲子气势磅礴,声声如利剑,又时如珠落玉盘,让人不自觉地战栗,心中升起感慨之意。 台下顿时没有人再发出议论的声音。 一曲终了,久久无人发声。 与众人的沉醉呆愣不同,即使刚弹完一曲堪称激烈的曲子,辛兮瑶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她眼中带着惯有的傲然,站起来微一行礼,便让人收了琴,下了台去。 直到她娉婷的身影重回席间,众人才想起来鼓掌,顿时掌声雷动。 “好!” 不知哪位公子激动地站了起来,“从未听过如此大气的琴曲了,与前朝破阵曲也不相上下!” “没想到辛大小姐风姿翩然,竟也有此等气势!” “她不是和薛姑娘弹的一首曲子吗?为何后面差距这样大。” “现在听来,倒是觉得薛姑娘弹的不像完整曲目。” “是也是也,前曲虽初听惊艳,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加上辛大小姐后加的这段才是完整!” “我听来倒是觉得薛姑娘不适合这首曲子,就算单论前一段,也是辛大小姐的技艺更加。” 薛应雪的神情渐渐僵了。 忽地,有人奇怪道:“这曲子不是说是薛姑娘谱写的吗?为何辛大小姐会弹?” “或许是薛姑娘给她的?” “可为何薛姑娘要给辛大小姐完整的琴谱,自己却只弹前半段呢。” 袁小十早已在两首曲子中听出端倪,她故意大声地问薛应雪: “薛姑娘,这曲子当真是你写的?” 薛应雪面色僵硬,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祁淮予。 却见对方默默坐在男席里,竟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显然是打算置身事外。 反而是陈公子站起来大声道:“薛姑娘才华横溢,自然是她做的!” “那为何辛姐姐弹的更完整?”袁小时道,“不如让薛姑娘自己说,曲子是谁作的?” 薛应雪不自觉握紧了拳,背脊挺得笔直而僵硬。 原本她是可以咬定曲子是她做的,但谁能想到辛兮瑶还有一段! 若是她嘴硬下去,她们定然会叫她将后半段弹奏一遍,她怎么可能会弹? 无奈之下,她只好做出选择。 薛应雪缓慢调整了神情,站起身道:“此曲是我偶然所得,当时不知谱曲人是谁,一直心向往之,想与之探讨一二,却没想到是大小姐。” 她冲辛兮瑶微微一笑,“大小姐深藏不露。” 正放下茶杯的辛久薇听了她的语气,觉得十分好笑。 明明是薛应雪擅自拿了她姐姐的曲谱,却说得好像是薛应雪看得起这曲子才弹的一般。 袁小时对薛应雪说:“可你刚才分明说这曲子是你写的,你怎么冒领别人的东西呢?” 薛应雪看她一眼,傲气地问:“我当真有说过半个字,这曲子是我写的?” 袁小时一怔,似是有些不确定,仔细回想一番,薛应雪竟真的没有说过。 不过是别人称赞时,她不否认罢了。 袁小时顿时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她这难道不是强词夺理吗?” 柳七冲她摇摇头,“罢了,此事再计较又有什么用,她不是从来都这样吗?还是得看辛姐姐如何想。” 辛兮瑶站起身,冲众人娉婷地略一行李。 “此曲是由我所做,至于旁人怎么得到的,我没兴趣知道。” 说完,她轻轻点头,缓步往别处走了。 “就算别人也拿到了曲子,也还是欣姐姐弹得更好!”袁小时大声道。 柳七也笑道:“是了,况且琴曲所有人都能弹,更难得的却是这写出这曲子的人。” “是是是,加上后来的那一段,此曲应当为后世传颂啊!” “想不到辛氏竟出了这样的天才,不愧是世家啊。” “辛大姑娘当之无愧为颍州第一才女!” 一旦有了议论声,便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对辛兮瑶的夸赞中,一时再也没有人想起薛应雪了。 谢长景怔怔坐在席间,直到林公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谢兄,你怎么了?” 眼前闪过方才那道翩然身影,谢长景回过神来,猛地起身追了出去。 “哎!去哪儿啊?”林公子在后面叫他,却早已不见他的踪影了。 第32章 谢三少 辛兮瑶弹完一首曲子,其实没有表面上看着那般平静。 要将一首破阵曲弹出磅礴气势、直入人心,是需要弹奏者全身心投入的,也会费上许多体力。 她此时便感到有些疲惫与晕眩,走到池塘边想要吹吹风。 原是打算只站一会儿就回去找妹妹,没想到却被人缠上了。 “辛姑娘!” 辛兮瑶转过身,眉头皱了一下,但还是维持了应有的礼节,微微一行礼。 “谢三公子。” 她因着灵隐寺里的事,并不怎么待见谢长景,说完就想转身离开,却被谢长景拦住了去路。 “没想到你的琴弹得这么好。”谢长景说,“刚才在台上,实在是跟平时不一样。” 辛兮瑶眉头一皱,“三公子又不知我平时是何等模样,又何出此言。” 谢长景还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是我一人这样觉得,旁人都是这样想的,你之前不爱到人前来,这么好的琴技藏着,我们自然是感到惊讶。” 辛兮瑶冷笑,“是我自己藏着,还是谢三公子先入为主?”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她脸上有了不悦的神情,谢长景才迟钝地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我是说,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姑娘,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辛兮瑶懒得理会她,转身就要走,却被谢长景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做什么!” 辛兮瑶吓了一跳,连忙甩开谢长景,忍不住疾言厉色起来:“谢公子,你越界了!” 谢长景却觉得她的反应过度了,道:“我们原本就在议亲,你何必这般反应?我又不是那登徒子。” 辛兮瑶被他如此厚颜无耻的态度震惊了,她不擅与人争辩,一时景说不出反驳的话。 “兮瑶。”谢长景已然改了称呼,脸上神情与当日奚落辛兮瑶时截然不同,“我们原就是要成亲的,那外面旁的人定了亲,也是与其他人不同,要更亲近些的,你说是不是?我看今日海棠花开得好,不如我们就一起去看看。” 辛兮瑶心中怒火奔腾,简直想给他一巴掌。 下一瞬,清脆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 “谢三哥怎么每天都跟失忆了一样。” 辛久薇快步走过来,站在辛兮瑶身边。 辛兮瑶松了口气,“薇儿。” 辛久薇冲姐姐笑了笑,又转向谢长景,口中说的话却不再客气。 “谢长景,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般蠢笨、无耻、下流的登徒子?” 谢长景被她突如其来的指责骂懵了,随后暴跳如雷。 “你说谁登徒子?!” “说你啊。”辛久薇也提高了声音,“比谁声音大吗?谢长景,你好歹也是堂堂一个高门公子,从小被先生教着长大的,怎么,谢父的先生教习都是白领俸禄的,连这点礼义廉耻都没教会你吗?” “且不说你狗眼看人低,上次在灵隐寺就对我姐姐打死羞辱,我们都没跟你计较,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现在见我姐姐有些才华,又被众人夸赞,今后是要扬名的,转头就来纠缠,怎么,是终于见我姐姐有了颍州第一才女之称,勉强能配得上你了吗?” 谢长景大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少含血喷人!” “好啊,就算之前的事都一笔勾销。”辛久薇冷笑一声,“那你光天化日之下纠缠我姐姐,扰她清静,要不是我姐姐抵死不从,又有我及时赶来,你难道不会继续动手动脚?” 他们吵得大声,已有别的小姐路过,叫家丁过来看。 辛久薇道:“谢长景,我现在还给你留着面子,在我把你的事捅出去之前赶紧滚。” 谢长景阴沉道:“你以为你吓得到我?就算你说出去,旁人也只会觉得你姐姐同我一起,也是你姐姐受的非议更多!” “你!”辛兮瑶气得脸都白了,这谢长景分明就全都懂,还是要对她动手动脚! 辛久薇也想到这一层,更加觉得此人下流无耻,当真是祁淮予的好兄弟! 不等她们说话,谢长景就想越过她去找辛兮瑶。 “兮瑶,我也并非真的要那样做,实在是你这个妹妹太过骄纵,无理取闹……” “快来人啊!” 不等他说完,辛久薇已经大声喊了起来。 “谢三公子要非礼我!快来人啊!” 她这一嗓子,不仅是谢长景,连辛兮瑶都愣住了。 谢长景连忙跳开,“你乱喊什么!” 辛久薇还要喊,被辛兮瑶一把拉住。 “薇儿你做什么!”辛兮瑶压低声音,“你拿自己名声开什么玩笑?” “这有什么。”辛久薇满不在乎,“我的名声还能更差吗?早就被祁淮予坏得差不多了,那还不如保全姐姐你,而且姐姐,像谢长景这种无耻之徒,就得用无耻的手段来对付。” 说着,她张口又要喊,“来人……” “闭嘴!”谢长景外强中干,还真的怕她的喊叫引来人,“辛久薇,算你狠,你记住!” 说完狠狠地瞪了辛久薇一眼,转身匆匆走了。 走时还与过来看情况的不知哪家的下人撞了一下。 “辛姑娘,你们没事?” 几个下人过来关心情况,辛久薇早已恢复了笑吟吟的样子。 “没事,都是误会,是谢三哥在席上多喝了两杯,有些醉了。” 下人这才放下心来,回去回话了。 辛久薇转过头,就见姐姐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你啊,现在怎么这般胡来。” 第33章 煽风点火 “我才不是胡来呢。” 辛久薇挽起姐姐的走,两姐妹一起往回走去。 “姐姐你也看到了,这谢长景外强中干,不足为惧。况且就算闹起来,谢家也要顾忌咱们辛氏,不敢怎么样的。” “平日里姐姐你就是太给他们面子,才叫这些公子哥骑到咱们头上来。” 辛兮瑶叹气:“辛氏早已不是太祖父在时的辛氏了,如今就靠父亲苦苦支撑,这些小事,忍忍便算了。” “怎么能算是小事?”辛久薇不赞同道,“刚才谢长景的所作所为你也看到了,岂止是看不起咱们那么简单,分明就是登徒子!父亲尚在,他就敢这样对你,若你们真的成了亲,等父亲百年去了,他还会将你放在眼里吗?” “届时,姐姐难道有好日子过?” “好了好了。”见她越说越生气,两道秀气的眉快飞到天上去,辛兮瑶连忙制止,“左右也不会同他议亲了,你气什么。” 辛久薇道:“姐姐你也是个面团子,看着雄赳赳气昂昂,怎么却是任人拿捏的。” “又说起我来了。”辛兮瑶假意掐了辛久薇一下,“是忘记我往日的厉害了。” 辛久薇也不痛,笑嘻嘻地说:“姐姐日后面对这些人,可也要欺负我一样硬气才行。” 辛兮瑶没好气地道:“谁欺负你。”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回到席间。 见辛兮瑶回来,方才沉醉在她琴声中的人纷纷上前来搭话,一时间辛氏姐妹又成了春日宴的中心,而薛应雪和祁淮予都不知所踪。 看着人群中的姐姐,辛久薇心下有些欣慰。如今哥哥成功拜了大儒为师,姐姐也没有被薛应雪偷去才名,以后,他们定然还能逢凶化吉,辛氏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消亡了。 另一边,谢长景被辛久薇不客气地摆了一道,心中怒火无处发泄,气得将湖边的矮脖子树踹了好几脚。 “长景兄,你这是怎么了?” 祁淮予的声音悠悠响起,缓步走到谢长景面前。 “什么事值得发这样大的脾气。” 谢长景气急:“你还好意思来,就是你那表妹辛久薇!” 祁淮予一脸讶异:“久薇又怎么了?” 谢长景沉着脸将方才的事说了,末了还气道:“以前她成日跟着你跑,我还嫌她麻烦碍事,怎的现在不追着你了,反而到处咬人,说话牙尖嘴利得很!你怎么连个姑娘都管不住!” “长景兄这就是冤枉我了!”祁淮予连忙喊冤,“你也只久薇性子从来就骄纵,又哪里是我能管得到的?” 谢长景道:“总之别说我不给你面子,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去。” “这是自然。”祁淮予道,“今日的确是久薇过分了。” 说着,他无奈地摇摇头,面上露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长景兄你是有所不知,就连她爹平日都对她没办法。” 谢长景连着两次领悟到辛久薇的厉害,闻言立即便同情地拍了拍祁淮予的肩。 “我懂我懂,她读书又不像她姐姐那般多,想来肯定不明白什么是非道理,就是个母夜叉,唉,祁兄,你真是辛苦了。” 祁淮予勉强笑笑。 谢长景的脸色又沉下来,“既如此,祁兄你也莫怪我不留情面,辛久薇今日辱我,我定要出了这口气才行。” “那是自然。”祁淮予道,“长景兄有所不知,就连伯父也经常同我说,久薇这性子是得磨一磨,否则来日是要吃大亏的!恐怕也是得摔个更头,才能收敛一些。” 说着又叹气:“可你也只,她自小娇养长大,家里哪舍得真让她摔了?唉,始终还是心软罢了。” “那便让我来。”谢长景道,“你们不舍得,我舍得!这个忙我就帮了,日后你们成了亲,也好叫她知道应该听谁的。” 祁淮予连忙道:“不至于,不至于,只要能将她性子收敛些,叫我对得起伯父栽培,我已很是满足了。” 谢长景摆摆手,“放心,又不会真把她怎么样,吓唬吓唬不就得了。” 祁淮予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那就劳烦长景兄了,对了,千万别伤到久薇……” “知道知道,哪里这般啰嗦。”谢长景不耐,“你就是过于纵容她了。” 祁淮予微微笑起来:“也是没有办法。” 席上众人并不知他们此刻密谋了什么,今日的彩头给了辛兮瑶,公子小姐们又张罗着进行下一项活动。 袁小十放眼望去没见着薛应雪,心中十分幸灾乐祸。 “叫她平日里总看不起我们,今日丢了个大大的脸。” 柳七看着她叹了口气,“你就算再不喜她,也收敛着些,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那又怎样。”袁小十满脸无所谓,“她的确是将门出生,可他爹分明是临阵脱逃,又被敌军抓回来才去世的,上面的大将军体恤她家人丁单薄,她娘又体弱,才将这事囫囵了过去,还上书给圣上,将她家加在了抚恤的名单中,这事咱们颍州城谁不知道呀。” “平日也是怜惜她爹娘都去了才不跟她计较,谁叫她成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 “若真是才智过人便算了,还不是比不过辛姐姐,而且朝三暮四,她想做什么呀她。” 柳七轻声道:“她是遗孤,为自己谋个前程倒也没错,只是手段确实难看了些。” 袁小十道:“也就是你心软,以前被她阴阳怪气就不记得了?反正我不会忘,今日看她丢脸,我就高兴。” 柳七笑着摇摇头,“你呀。” “算了,平日也给她太多眼神了。”袁小十摆摆手,“以前我就想说,怎么她都骑到头上来了辛三还忍气吞声的,看着实在气人!今日见她三言两语怼得薛应雪说不出话来,倒是解气了。” 柳七也笑道:“你觉不觉得,辛三小姐最近说话中听了许多?也没有那般无理取闹了。” 袁小十道:“怎么也是辛氏的小姐,这又是旁人哪里比得上的,以前我还觉得她总跟在她那个表兄身后实在有些瞎眼呢,就算祁公子再有能力,那也不过是她外祖家的表哥而已,哪里能娶世家的姑娘。” “那不是她自己喜欢吗。”柳七道,“祁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好了,你莫要说了,越说越过分了。” 袁小十吐吐舌头,也不再言语了。 不远处,祁淮予正从外头回来,听见两位小姐的议论声,微微用力捏了捏拳,脸上的神情费力地压下去,随后才挂起如沐春风的笑,回到了男席中。 辛久薇同别的小姐说完话,抬头看了看天色,见着似乎还春光灿烂,但再往远处看一些,天空中已隐隐能看到一些乌色,只是很难被注意到。 “诸位!” 谢长景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 “时辰也差不多了,按照惯例,还想一同上山踏青的,就该出发往崇吾山上去了。” 春日宴的园子就在崇吾山脚下,往日众人在评出魁首后,还有精力的,都会一起到山上走走,进行下一项活动。 辛久薇问辛兮瑶:“姐姐,咱们回家去罢?” 辛兮瑶点点头,两人起身正要告辞,谢长景就一脸笑嘻嘻地迎了过来。 “兮瑶,上次灵隐寺上没求到好签,今日咱们再一起去。”他像刚才的事完全没发生一样,一脸殷勤地来邀请辛兮瑶。 辛兮瑶面色冷淡,“不用了,我身子不是很舒服,就跟妹妹先回去了。” 谢长景连忙将人拦下,“别走呀,今日大家都正在兴头上,现在走了多扫兴?” “谢长景。”辛久薇也冷下来,“你没听见我姐姐说不舒服吗?你就是这样对她的?” “怪我,怪我!”谢长景连忙说,“但我也要帮兮瑶顾着大家的面子不是?兮瑶刚露了一手,已然是今日的焦点,大家定然是没尽兴的,就这样走了,不知多少人会对兮瑶不满,” 辛兮瑶道:“我不关心这些,请你让看。” 谢长景叹气道:“我是真心为你好……” 他们说话间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渐渐地,众人都看了过来。 “不然这样好了。”谢长景道,“辛氏总得留一个人下来,兮瑶身子不舒服,那便……” 他的目光搜寻向四周,“咦,辛兄呢?” 辛久薇也看了一圈,竟没找到哥哥的踪影。 一旁望晴上前轻声对辛久薇说:“方才小姐和大小姐出去时,二少爷差人来说他吃醉了酒,先坐马车回家去了。” 辛久薇有些无奈,哥哥分明就是个两杯就倒的,还正在这种场合喝起酒了。 谢长景见她正与丫鬟低语,笑道:“怎么,辛兄是走了吗?” 话音才落,就见辛久薇轻飘飘地看过来一眼。 谢长景的笑僵硬了一下。 辛久薇其实早看出了他的不怀好意,猜到他在想什么。 今日她对谢长景不客气,这个公子哥平日最是傲慢,想来肯定是要出一口气的,而刚才他和祁淮予同时不见,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祁淮予又在背后煽风点火了什么。 辛久薇又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看天。 是冲着她来的?那便来,她也不是不会见招拆招。 况且,觉明前几日回了崇吾山上,想来定然在灵隐寺中。 要抱住这棵大树,她也该出手了。 思及此,辛久薇微微一笑,道:“哥哥怎的这般不胜酒力,实在是太对不住各位了,这样——” 她环视一周,视线微微扫过人群外不言不语的祁淮予,最终落回谢长景身上。 “我姐姐身子不适就别去了,我同诸位兄长姐姐一起去,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谢长景顿觉她上了当,立时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辛三小姐还是识大局的!” 辛兮瑶皱起眉,低声对辛久薇说:“你方才不是还同我说要硬气些,顾忌他们做什么?” “我也是想继续玩的,今日还没尽兴呢。”辛久薇安慰姐姐,送她上了马车,“姐姐莫担心,回去记得看看哥哥怎么样了。” 辛兮瑶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有一瞬间觉得她好像真的一夜之间变了许多,比她这个姐姐像姐姐,也比那不成器的辛云舟像兄长了。 马车往辛府离去,辛兮瑶回头看,见到辛久薇站在原地,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辛兮瑶走后,谢长景领着一群还愿意上山踏青的公子小姐,陆陆续续地往山上去了。 辛氏的马车被辛兮瑶坐走了,柳七是同袁小十乘一辆小车来的,在辛久薇去送辛兮瑶时,已有别家的小姐上了她们的车,此时也坐不下了。 谢长景故意大声道:“辛三小姐这是没有车了?可惜我骑马来的,咱们的关系,也不好邀请你同乘。” 辛久薇看他一眼:“谁要跟你同乘,也不怕摔断腿。” 谢长景瞬间沉下脸,“你又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是。” “长景兄!”祁淮予匆匆走来,“久薇说话率直,长景兄莫怪,莫怪。” “也就是你能给她好脸色看。”谢长景不悦道,“这般无礼的女人,要不是有你,怕是会留在辛家成老姑娘了。” 辛久薇道:“这就不劳谢三哥费心了,你还是注意一下你的马今日有没有吃坏肚子,别到时候从山上下来,谢三哥才是那个得到处找马车的人。” “你!”谢长景气得说不出话来,“有本事就快些上山,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有什么本事!” 说着就翻身上马,自己往山上去了。 辛久薇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身后许多公子小姐也陆陆续续上了马车,但因着刚才的对话,都在掀了帘子看热闹。 于是他们也清楚地看见了祁淮予状似十分包容地劝说辛久薇的场面。 “久薇,你同我坐一辆车。” 辛久薇看了看祁淮予的身后,轻笑一声,“哦,原来你竟是坐车来的,这车看着……” 她只看了一眼,就有些嫌弃,“似乎有点小了。” “代步而已,小是小了些,还是能坐的。”祁淮予好脾气地说,“我总不能看着你徒步上去,你看看,没有我在家,他们连马车都未能给你安排好。” 第34章 新的下下签 辛久薇微微一笑,视线转向一边。 薛应雪正从园子里出来,有些尴尬地站在不远处。 辛久薇只看她一眼,就又转向祁淮予,“你不是同薛姑娘一起来的么,这车这么小,难道要抛下薛姑娘不成。” 祁淮予的笑僵硬了一下,他一直更欣赏薛应雪的性子,但如今情景,又不得不向辛久薇低头,原本心中就十分恼火。 “望晴。”辛久薇懒得理会他心中所想,转身往外走。 望晴笑嘻嘻地迎上来,“小姐,车夫已在前面等着了,咱们辛府不像有些人,一辆马车都叫不来呢。” 任谁都听得出话中讽刺之意,不远处有小姐“噗嗤”笑出声来,觉得没什么热闹可看,放下帘子也出发了。 然而今日来的人多,许多人都见到了祁淮予对辛久薇极尽讨好的样子,心中也有不同想法。 “辛三小姐真是被她爹宠坏了,在外这般不给祁公子面子。” “祁公子不是她外祖家的表哥么?祁家可是巨富,有一个这般一表人才的表哥对自己百般关心,辛三竟还不领情。” “再是巨富那也是商人,辛氏堂堂世家,她难道害怕一个出身商贾的表哥?” “不就是仗着辛氏从前昌盛罢了,现在有什么了不起。” “嘘……你小声些,别让她听见了。” 辛久薇自然是听见了,但她懒得理会。 连他们也知道,辛氏再怎么样也还是世家,前世祁淮予害她家破人亡,难道她还要给他好脸色不成? 像从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事事忍让,那她才是脑子坏了呢。 辛久薇自己坐着望晴新叫来的马车走了,留下薛应雪站在祁淮予的马车旁,上去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从前她仗着祁淮予的态度,享受了不少来自辛氏的好处,可说到底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共乘一辆马车原本就说不过去。 况且今日她还丢了一个大脸,辛久薇现下还故意点出她和祁淮予是一起来的,这不就是要她难堪吗? 薛应雪心中生气,想琢磨着找个借口干脆不去了。 可若就这么走了,错过之后的踏青,今日的脸面还怎么找回来? “薛姑娘,可是没有马车了?” 陈公子正从里出来,一见到薛应雪就殷勤地迎上来,“正好正好,坐我家的车!” 薛应雪不动声色地考量了一番,陈公子家世在颍州也是排前列的,她坐他的马车,也总比祁淮租赁来的那一辆好。 但她面上还是做出为难的模样,“这恐怕不太方便……” “方便方便,哪有不方便的!”陈公子连忙道,“薛姑娘可是怕别人嚼舌根?你放心!原本就没有马车了,这样下去耽误到何时?事急从权嘛!” 他说话的声音大,周围的人也听到了。 薛应雪这才勉为其难道:“那就麻烦陈公子了。” 最终,薛应雪乘坐陈家的马车走了,祁淮予倒是剩下了一人,自己坐马车上了山。 他到时,大部队都已经到了灵岩寺的门口,谢长景到得早,又在找机会刺辛久薇两句。 辛久薇像听不到一般,理也没理他,只同柳七几位姑娘说着话。 被无视的谢长景自然更加生气,脸色沉得很。 祁淮予心中厌烦,只道这谢长景蠢得很。 可蠢人只要能帮助他达成目的,自然也有蠢人的用。 一行人进了灵岩寺,几位穿袈裟的小师傅出来接待。颍州城中的家族都是佛寺常客,他们也习以为常。 到了寺中就没什么比试的环节了,没了长辈在场,众人也放松了些,公子小姐们结伴去上香,有些原本就在议亲或已定了亲的,其余人也留出机会来给他们相处。 谢长景心中更是不爽利,他与辛兮瑶在说亲,要不是有这辛久薇碍眼,此刻他也能同辛兮瑶一起去上香了。 全然忘了上一次在这里自己是怎么侮辱辛兮瑶的。 辛久薇始终跟柳七几人作伴,不动声色地看着寺庙周围,琢磨着如果这时候找机会去大悲阁,会不会遇上觉明。 可若是遇上了,今日似乎又没有什么好的借口。 辛久薇跟着柳七一同上了一炷香,旁边有几位小姐在求签,辛久薇心中一动,也去求了一根。 木签落地后,她去换了签文,却没有让负责的小沙弥解签。 “辛三,你不解签么?”袁小十在她身旁好奇地问。 辛久薇轻轻一笑,“这签不好,以后会有更好的。” 谢长景走过来,看一眼她放在一旁的木签,嗤笑道:“下下签!辛久薇,看来你平日就该多积德了!” 颍州贵族大多信佛,闻言看辛久薇的眼神都有些同情。 薛应雪也正拿着木签过来换签文,也轻声道:“什么签不过都是求个心安,若心中太过计较得失,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公子跟在她身后:“可不是嘛!还是薛姑娘心胸宽阔,辛三小姐,你可千万莫要伤心,都是小事嘛!” “她抽到上上签了当然能说风凉话。”袁小十小声嘀咕,“还什么心胸宽阔,装。” 柳七轻轻拍拍她,“慎言。” 辛久薇懒得理会这些人的嘲弄,将签文装进袖中的口袋里,出了门去。 她绕了一圈,终于见到了扫地的小僧人,“小师傅,敢问觉明大师可在?” 小僧人向她行了一礼,“师叔今日出去了,尚未归来。” 辛久薇心中琢磨了一下,问:“那你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僧也不知。”小僧人道,“但师叔往日天黑前都会回来的。” 辛久薇抬头看了看天空,原本只有一点点的乌色正在逐渐扩大,天色已没有他们上山时那般灿烂了。 “大师可是下山去了?你们寺中人下山,也是与我们同一条路上来吗?” 小僧人点点头,“山中只有一条路好走一些,师叔是下山去的,他走得早,应当也差不多该启程回来了。” 辛久薇笑了笑,谢过小僧人,又回到大部队去了。 回来时,祁淮予正同几位书生说话,感受到辛久薇的视线,他转过头来,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朝辛久薇迎来。 “久薇,听说你抽到了下下签,可是出去透气了?”他的语气还是一派温和,“你也莫要怄气,不过是一只签文罢了,下次定然就能抽到更好的。” 辛久薇此时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一改今日对祁淮予无视的态度,眉头一拧,十分骄纵地说:“谁要你在这儿说风凉话?不好就是不好,我难道还不能不高兴吗?” 第35章 将计就计 祁淮予微怔,没想到辛久薇竟对他发脾气。 他忍着心中不耐,“好脾气”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宽慰你几句。” 他们说话间已经引起旁人的注意,方才与祁淮予说话的那几名书生正想要上前来看情况。 却听辛久薇又道:“那你是什么意思?这时候想到宽慰我了,你同薛应雪一起坐马车来春日宴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 书生们一听,原来只是姑娘家的拈酸吃醋,便摇头笑笑,丢给祁淮予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又走到一边去了。 祁淮予实在是厌烦辛久薇这喜怒无常的性格,明明往日她对他言听计从,如今这是被下了什么降头了! 他心中不耐,面上却只能装得耐心,“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只是见着薛姑娘一个孤女,不忍心看他落单。” 听见他话的薛应雪脚步一顿,面上也有些不好看。 她被捧着习惯了,平时最烦别人将她孤女的身份拿出来说事。 可她今日被辛氏姐妹下了脸面,还要靠祁淮予给辛久薇一个教训,便也只能忍耐下来。 谁知辛久薇根本不听祁淮予的,只大声道:“你还有时间同情别人?我看你是盐水喝多了,也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 她以前别说重话了,连祁淮予的话都不敢反驳,如今说这些话,祁淮予还要忍到何时? 祁淮予心中生气,但又不好发作,可辛久薇实在不知好歹,他都这般哄着了,她还知足! 再也装不下去包容模样,祁淮予袖子一挥,转身走了。 “这……”柳七担忧地走过来,“辛三,你没事?” 却见辛久薇像是忽然回过神一般,有些后悔地看着祁淮予离开的方向,随后对柳七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没事,我……唉。” 她摇摇头,语气失落,“我这性子真是的,总是说些让人不高兴的话。” 柳七立刻便安慰她:“哪里的话,原就是他同薛应雪走得太近了,惹你不快。” “是啊,分明是他的问题。”袁小十也走过来,“他既是你表哥,你们又有婚约,难道不应该向着你么?成日说着什么薛应雪可怜,照顾孤女,一点都不顾及你的感受,还有那些陈公子林公子的,一个个都是这样,嘴上说得好听,却让旁人生气!” “你就该给他点脸色看看!” 辛久薇叹气:“可再怎么样我也不该发脾气,大概是抽到下下签心情不好……唉,待会儿去同他道个歉。” 袁小十道:“辛三你就是对他太好了!” 柳七也说:“小十这次说得对,你已够给他面子了。” 辛久薇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在几位小姐看到的角度,她却不动声色地看着薛应雪离去,又看了看刚才祁淮予离开的方向。 视线又悄悄在殿内走了一圈,谢长景也不在。 轰隆——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闷雷,声音不大,有人注意到了,回头看向殿外。 “要下雨了么?” “刚才天气还好好的,不会。” 辛久薇勾了勾唇角。 祁淮予你们要做把戏,她不如就将计就计。 这声闷雷让祁淮予停了一下脚步,但只是一瞬,他没有在意,又往大门走去。 刚走到停放马车的地方,他大惊失色,连连走上去。 “长景兄,你这是做什么?” 谢长景吓了一跳,低声呵斥:“小声些!你要害死我吗?” “抱歉抱歉。”祁淮予连忙道歉,又皱起眉,“可你这是在……” 谢长景将最后一点药粉倒进给马匹喝水的凹槽中,一边收起纸袋一边得意道:“早就说过要给辛久薇一点教训,我看她今后还敢不敢羞辱我。” “你竟是要这样教训?”祁淮予大惊失色,“不是说好的上山来,下下她的面子就行了吗?这搞不好会受伤的。” 谢长景道:“你这般胆小做什么?你看看她辛久薇抽到下下签还嚣张的样,在殿里拿什么下她威风,我看还是这个法子直接,看我不吓死她。” 祁淮予:“太危险了!” “好了,不要啰嗦!”谢长景嫌弃地推开他,“你该不会是舍不得?也是,刚才辛久薇那样子不给你脸面你都忍气吞声,实在是好脾气啊,也不怪你,毕竟人家可是辛氏的小姐,你的表妹呢。” 他毫不客气地嘲弄着祁淮予,却见祁淮予仿佛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担心辛久薇的安全一般。 “长景兄,你莫要这般说,久薇不过一节女流,她性子也不坏,不是真的不顾你面子……” “她还不是故意的?”谢长景闻言自然更是生气,“我看她就是故意的!罢了,你莫要再说她的好话,不然我们连兄弟也没得做!” 说完又眯起眼打量祁淮予一番,“我警告你可别去告密,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我……”祁淮予一副无措模样,长叹一口气,“哎!” 等谢长景扬长而去,他面上的慌乱却尽数收去,露出一点微微的笑来。 他伸手摸了摸马,这匹马正是辛久薇乘坐的车上那一匹。 “渴了?”他低声说,按着马的头往水槽去,“那就喝水,多喝一点。” 轰隆—— 天空又一阵闷雷,这次是巨响,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 “是要下雨了吗?” “真是要下雨了,天都黑了!” 殿内的公子小姐们有些慌乱起来。 “这崇吾山晚上可有些危险,咱们还是快些下山去。” “对对对,快走快走。” “要是雨下大了,下山的路就不好走了,很危险的。” “要是搞得那么狼狈,回去我娘一定会教训我的。” “快些上车!” 众人纷纷往外走,各自上车就要离去。 薛应雪也顾不得那么多,跟陈公子一起走了。 第36章 故意摔下马车 柳七匆匆拉着袁小十往外走,回头见辛久薇还站在原地张望,急道:“辛三,快些呀。” 却见辛久薇面色焦急,“淮予……我怎么没见着淮予?” 柳七一怔,“没见着,应当是先出去了?” “哎呀你们管他做什么。”袁小十跺跺脚,“他一个大男人还愁下不了山吗?快些走,崇吾山下了雨路最难走了,今天要是耽误了,以后我娘都不让我出来玩了。” 辛久薇急道:“不行,我得去找他,你们先走。” 她说着就匆匆要转身离去,柳七与袁小十连忙将她拉住,推拉着往外走。 寺庙门口一片慌乱,众人都匆忙上车,辛久薇却像着了魔一般,非要找到祁淮予才行。 柳七没将她拉住,辛久薇将身后的望晴推给她们就走了。 “劳烦姐妹们帮我将望晴带回去,我找到淮予就来。” “辛三!”柳七伸手想拉她,只碰到她离去的衣摆,“她这……” 望晴连忙想跟上去,又被袁小十拉了回去。 “罢了,你先跟我们走,到时候要是把你弄丢了,我们拿什么跟你家小姐交待?” 望晴着急,“可是小姐……” 柳七也一起将她拉上车,“她那个性子,怕是找不到祁公子不会罢休的。” 正说着,忽地听见辛久薇欣喜的声音。 “淮予!太好了,总算找着你了,快跟我一起走。” 几人探头望去,就见到辛久薇急匆匆拉住祁淮予的袖子,要将他往马车上拉。 却见祁公子这时候还想着君子礼节,连连说他与辛久薇同坐不合规矩。 辛久薇哽咽道:“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我今日不该那样说你,可这大雨就要下下来了,这时候你还要同我怄气吗?” 祁淮予见她反复无常,心中升起不好预感,强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实在……” “哎我的老天爷。”袁小十受不了地出声,“都什么时候了还磨磨蹭蹭的,祁公子你快些跟久薇上车!” 柳七也道:“是啊,事急从权,哪有人会说什么,待会儿天色黑了就真的危险了。” 祁淮予骑虎难下,辛久薇的车夫也急着想下山,帮着一起把祁淮予推上了马车。 这边几位小姐见事情了了,袁小时一把拉住要下车跟过去的望晴,关上马车门。 “换来换去的多耽误时间,放心,到山脚你再跟你家小姐汇合才是。” 望晴还有些担忧,袁小十见状,也叹了口气。 “还说今日你家小姐脑子清醒了呢,怎么这会儿又魔怔了,祁淮予有什么好呀。” 望晴也看不懂自己小姐了,愁苦着一张脸不说话。 柳七不太放心地掀开车帘,见辛久薇的马车远远跟在后面一同出发了,终于松了口气。 却听轰隆一声巨响,随后水声哗然,大雨就这样落了下来。 后方的马车内,辛久薇靠车门坐着,脸上已然没有了在人前的焦急。 祁淮予心中担忧着被谢长景下了药的马,沉着脸看向辛久薇。 “你又想做什么。” 辛久薇脸上一派无辜,“我能做什么?担心你而已呀。” 祁淮予作势想要叫停车夫下车,“我有自己的马车,不需你担心。” “你那马车也不知哪里赁来的,寒酸得很。”辛久薇状似关心地说,“这样大的雨,你下去折腾什么,说不定你那车没几步就被雨冲散架了呢。” 说着还十分贴心地补充,“你别担心,若是租赁方那边要赔钱,我给你出了便是。” 有一瞬间,祁淮予几乎觉得辛久薇知道了什么,一定是故意拉他上车的。 可见辛久薇面上带笑,眼中满是关切,跟从前倒贴自己的样子一模一样。 罢了,她哪里有这个脑子。 正想着,马车忽然猛烈一晃,祁淮予整个人往后倒去。 “啊!”辛久薇害怕地抓住车窗,还没来得及说话,马车就不受控一般,不停地左右晃动。 车夫在外面急急喊道:“小姐莫怕!只是这马有一点异常而已……” 话音还未落,就听马发出一声长啸,忽然往前狂奔而去! “糟糕!” 车夫拼尽全力也控制不住,那马只顾狂奔,根本不辨认方向,横冲直撞之间,车内已是天旋地转。 祁淮予咬牙拼命稳住身形,余光中见到辛久薇颤巍巍地抓着窗框,整个人簌簌发抖,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哗啦—— 车门被风吹开,狂风携着雨丝扑面而来。 “啊!” “小姐!您没事!”车夫拼命想要挽救,却无济于事。 辛久薇半面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马车又一个剧烈摇晃,她躲闪不及,整个人被扔到了祁淮予坐着的这边,她下意识伸出手想拉住他。 祁淮予眸光微闪,心中先升起的是恶念。 辛久薇这段时间对他做的事实在是过分,今日他借谢长景的手,原就是想让辛久薇长个教训。 车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车夫一手控制缰绳,一手想回身过来关上门,然而两边都无济于事,他回头的瞬间见到辛久薇小半个身子都滑了出来,急道: “祁公子,你搭把手拉一下小姐啊!” 祁淮予心中一沉。 转念一想,若是辛久薇今日落下马车出了事,他名不正言不顺,反而不好在辛氏获得更多好处,况且有车夫在,到时也不好对辛父交待。 辛久薇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胡乱贴在脸上,在马车猛烈的晃动中拼尽全力也坐不稳,如果祁淮予再不出手,她就真的要摔出车去了。 罢了。祁淮予心中计较着,这时拉辛久薇一把,以她的性子,定然会对他感激不尽。 况且两人身上都湿了,只要他趁机与辛久薇贴近得亲密一些,待会儿到了山下让其他人看见,辛久薇就算之后还想闹脾气和她割席,那也很难了。 祁淮予谋定一笑,伸出手去。 下一瞬,却见辛久薇冲他露出了一道难以揣测的微笑。 不等祁淮予反应过来,她脸上又被惊惧占领,惊呼一声—— “淮予,你别生气——啊!” 辛久薇的手一松,整个人摔出马车去,瞬间滚落进树林,消失在了暴雨中! 第37章 赌一把 下着暴雨,天色已经提前进入黑夜,顺利下山的公子小姐都各自回了家。 只有望晴急得厉害,柳七与袁小十也实在放心不下,这一辆马车的几位姑娘都等在山下的茶肆里。 望晴急得团团转,“咱们前后脚走的,小姐怎么还没下来?” “你莫急。”柳七安慰她,“雨这么大,定是车夫走得稳妥些。” 正说着,袁小十忽地惊呼一声:“有人下来了!” 几人纷纷站起身,却见远处的山路隐隐走来两道身影。 袁小十一怔,“这是?” 身影跌跌撞撞地走近了,却是辛久薇那辆马车的车夫,还搀扶着形容狼狈的祁淮予。 两个人都湿透了,祁淮予哪里还有平日翩翩公子的样子,衣服上沾满泥泞,手上也不知是血还是泥。 “天老爷,这是怎么了?” “我家小姐呢!” 祁淮予看起来十分虚弱,眉头紧皱,却还想挣脱车夫的搀扶往回走。 “久薇,久薇她……” 但他声音沙哑,竟是说话都困难。 望晴急道:“小姐怎么了?” 车夫解释道:“咱们走到半路,那马不知怎么发了狂,小姐……小姐从车上摔下去了!” 望晴一阵晕眩,脸瞬间就白了,“那你们怎么自己下来了!” “你当我们没努力吗?”车夫道,“那马狂性大发,小姐摔得猝不及防,我们在马车上跑远了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后来我也没办法,弃了车回去找小姐,可雨太大,天又黑,小姐定然是滚落到崖下面了,根本找不着!” 望晴两眼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几位小姐手忙脚乱地将人接住。 袁小十道:“那你们也不能就这么回来了啊!山上那么危险,辛三一个姑娘家,她……” “小的也没有办法啊!”车夫很是绝望,“我们也是弃车跳下来的,祁公子还受了好重的伤,带着他我也没办法去找小姐啊。” 柳七叹口气,将袁小十拉回来。 “罢了,咱们挤一挤,先将祁公子和望晴带回去,得赶快去辛府报信才行。” “对对对,快些走!”袁小十催促道,“辛三在山上多待一会儿就危险一分,咱们赶紧回去叫人!” 茶肆内都是几位小姐,这时也没了办法,跟车夫一起手忙脚乱地将人抬上车。 祁淮予虚弱极了,却还在呢喃,“久薇,快救久薇……” 众人上了车,另一位小姐感慨道:“虽然看着今日像是在闹别扭,但祁公子对辛三姐姐还是很挂念的。” 袁小十不屑,“这时候挂念有什么用。” 车夫坐在马车外,回头看了一眼祁淮予,忽地想起辛久薇摔下马车前的话,还有祁淮予看着小姐摔下车却没有伸手,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但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 雨下得小了一些了,崇吾山上已经完全笼罩在了黑暗中。 辛久薇滚落时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雨水混着泥水进了眼,让她完全无法睁开。 她动了动身体,四肢剧痛,她只好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趴了一会儿,才勉强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朦胧的视线里,只有笼罩在黑暗里的竹林,隐隐等看到远处一点月色下的亮光。 辛久薇正处在一局豪赌中。 但赌局之所以是赌局,就是谁也无法真正预料到结果。 她知道祁淮予和谢长景会对她的马车做手脚,她也能将计就计看准时机故意松手阴祁淮予一把。 甚至她还是用余光观察到了方向,在马车彻底偏离唯一一条下山的路之前松的手。 但她也无法保证自己会摔成什么样子,更无法确信觉明就会路过这里。 辛久薇尝试着动了一下身子,她不能坐以待毙,如果根本遇到觉明,她得靠自己走回去。 她呼出一口气,正要爬起来,忽地听见了隐隐的说话声。 是从她头顶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的。 辛久薇屏息努力听了一下,虚弱地开口:“救命……” 喊了数声,说话声消失了。 雨声干扰了她,上面的人应当也没有听见。 辛久薇皱了皱眉,心想自己运气不是很好。 罢了,反正也只是将计就计,想试试能不能顺便遇上罢了,光是祁淮予把她丢下这件事,也够她回去摆祁淮予一道了。 辛久薇正要放弃,却忽地听见了脚步声。 头顶的雨消失了,落在油纸面上,发出珠玉一般的声响。 一双靴子停在自己面前,黑夜中隐隐透出一方僧衣的下角。辛久薇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伞下一双慈悲的黑眸。 辛久薇虚弱地笑起来,“大师,好巧……” 话未说完,她便面色苍白地晕了过去。 雨渐渐停了,颍州城被笼罩在黑暗中,只有各个门前挂着的灯笼隐隐亮着微弱的光。 一群人匆匆在辛府前下了车,辛府的家丁跑下台阶,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望晴抬进去。 辛兮瑶等在门口,只看见被众人搀扶进来的祁淮予,急道:“久薇呢?” 谢长景一人骑马下了山之后就跑来纠缠辛兮瑶,还存了看热闹的心思,闻言便幸灾乐祸地问:“对,辛三小姐呢?不会是吓傻了,躲在车上不敢下来。” 辛兮瑶眉头一皱,看也没看他就往马车走去。 柳七苍白着脸道:“辛姐姐,快些派人上山去,辛三落在山上了!” 辛兮瑶一怔,脸色蓦地白了:“什么?” 柳七将事情简单说了,辛兮瑶身子晃了晃,又勉力站住,连忙回头吩咐人。 “去跟父亲说一声,辛叔,马上派人上山去!对了……” 她一顿,对几位小姐道:“诸位,今日之事还莫声张。” 袁小十看一眼旁边的谢长景,欲言又止。 这么多人看见,而且谢三这个大嘴巴还在,她们不声张有什么用呀? 但她没有说,辛久薇的安危在此刻才是更重要的。 辛兮瑶匆匆安排了一番,提了灯就要往外走去。 “兮瑶!你做什么去?”谢长景连忙将她拉住。 谁知一向忍让的辛兮瑶却用力将他甩开了,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第38章 觉明的安排 谢长景一怔,他从来没有被辛兮瑶用这种冰冷的眼神看过,起初先是一慌,随后就有些心猿意马。 他骨子里的傲慢并没有因为辛兮瑶才华的展露而真正消失,就好像他一边纠缠着辛兮瑶,一边却与她的妹妹作对,还将妹妹一个人丢在危险的雨夜里。 辛兮瑶要深知这一点,她不想与谢长景纠缠,提着灯与家丁一起先出发找人去了。 府里得了消息,辛云舟急匆匆从自己院子里出来,找到被家丁扶进来的祁淮予,辛父也在。 “怎么回事?我妹妹呢?” 祁淮予虚弱地都站不住了,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辛父面前。 “伯父,都是我没有拉住久薇,您罚我!但请您先让我去将她找回来……” “不怪你怪谁!”辛云舟气道,“她同你们一起上的山,回来怎的就被落下了,祁淮予你还是个男人吗!” 祁淮予脸色苍白,不管不顾地往外走,一副铁了心要去找辛久薇的模样,家丁拦也拦不住。 “罢了,先回来。”辛父一挥手,“你也受了伤,就别去添乱了,辛叔,你再多带些人出去。” 管事辛叔连忙去点人,辛云舟既担心妹妹,又怕姐姐出去也遇到什么意外,狠狠瞪了祁淮予一眼,跟着出去了。 山下的鸡飞狗跳没有传到崇吾山上。 翌日清晨,空气里都是落雨后泥土的清香,辛久薇在隐隐传来的鸟啼声中醒来。 她身上还是很痛,摔下来时撞出不少淤青,但身子是干爽的,头发被清理过,也换了衣服。 她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是一套干净的旧麻衣,有点宽大,她自己的衣服不见了。 辛久薇眨了眨眼,心底破天荒闪过一丝慌乱,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却不像是灵隐寺安置客人的厢房。 有人推门进来,是一个面容和善的大婶,后面跟着一个个子很高、身形瘦削的姑娘。 辛久薇的眸光一顿,她见过这个姑娘,在前世的时候。 “辛姑娘,你醒了。”大婶笑呵呵地端来一碗药,“正好,这是治风寒的汤药,你昨夜淋了雨,先赶紧喝一杯。” 辛久薇接过药碗道了谢,先问:“您是?” 大婶道:“我就是住这儿的猎户,你就叫我刘婶,昨夜觉明大师将你带过来的,你一个姑娘,受了伤又淋了雨,他带回寺里去不方便,你若想跟他道谢,等好些了再过去。” 辛久薇点点头,看着安静般喝药,实际心里还在琢磨。 她赌了一把大的却万万没想到这山上还有女猎户,觉明会把她扔在这儿。 辛久薇心里叹了口气,悄悄看了大婶身后的姑娘一眼。 “刘婶,这位是?” 刘婶将那姑娘拉过来,笑道:“这是我闺女,小丫。” 小丫做一身普通的布衣,露在外的脖子和手指都修长,手腕一看就很灵活。 她已经很尽量做出温和友善的模样,但眼睛里却是常年杀人的锐利。 上辈子辛久薇只在祁淮予身后见过她一次,那时候他们在跟萧珣一起回京的路上,遇到了暗杀。 她杀了一个冲到他们面前的巨人一般高的刺客,手中弯刀直直插进对方的脖颈,一刀毙命。 辛久薇那时吓得要死,祁淮予在生死关头松开了她的手,若不是这个年轻女人出现,她应该就是这场暗杀里最无辜的死者了。 那之后辛久薇做噩梦,都时常会梦见这女人救下她之后,月光下冷漠的脸。 她不叫小丫,她是萧珣还没起势时就跟在身边的暗卫和杀手。 柳鸦。 辛久薇借着喝完药将药碗递还给刘婶,悄悄将两人都打量了一下。 萧珣的暗卫都没有父母亲人,这个刘婶恐怕也是他的人。 这里也是萧珣的地盘。 辛久薇放下心来,捂着心口轻咳两声,“实在是叨扰刘婶了。” 刘婶笑眯眯的,端着碗起身时辛久薇注意到她比一般农户的女人都还要壮一些。 “哪里的话,你一个姑娘,大雨天受了伤,我们怎么会坐视不管。” 她似乎十分关心地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山上,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辛久薇闻言,脸色更加苍白,双眼也红起来,泫泫欲泣。 “我同未婚夫一起上山来踏青的,回去的路上遇到暴雨,那马不知道怎地发了狂,马车不受控制,我的未婚夫他……” 她像是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害怕极了。 刘婶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与柳鸦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安慰辛久薇:“那他也真是可恶!你莫怕,在这里好好休息,等好些了,婶子送你下山去,回家了就好了。” 辛久薇擦擦眼泪,又好是一番道谢。 她伤到了脚,轻易下不了床,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 辛久薇靠在床头琢磨着,看着刘婶和柳鸦出了门,两个人的身影在窗外晃了一下,随后响起隐隐的说话声。 她听不清楚,但听出来说话的不只两人,还有一个人像是在听她们汇报。 辛久薇的心落下来,闭着眼又睡去,再醒来时,已是午后了。 她小心下了床,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出了门,才发现这屋子里面看着简单,外面的院子却很大,三面都有房屋。 院外有一棵垂丝海棠树,起风的时候海棠花瓣被吹下来,落在觉明雪白的僧衣上。 好像遇见他的时候总有海棠。辛久薇想。 一道纤细的影子落下来,觉明睁开眼,平静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却笑吟吟的姑娘。 “觉明大师,您也在这里。” 第39章 觉明不是慈悲的人 一场大雨洗刷掉了所有的泥泞,觉醒却从来都纤尘不染。 就好像昨夜暴雨中,辛久薇浑身狼狈,雨水与泥水混在脸上,吃力地抬起手腕向觉明求救。 而白衣僧人从容撑着伞,衣摆都不曾沾上半点雨水。 辛久薇想,一个这么狼狈的人,要如何让从来都作壁上观的执棋人,了解到她的用处呢? 她心中想着,脸上笑吟吟的,低头去看坐在树下的圣僧。 觉明无悲无喜地与她对视,好像世上没什么事能让这个崇吾山上高洁的佛子拨动心绪。 但辛久薇不知道的是,觉明的视线落在她白皙干净的脸上,想到的却是昨夜她脸上的泥, 还有闪电短暂掠过她的脸上,泥水下那双惊人明亮的眼睛。 觉明收回视线,“施主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脚还疼。”说着,辛久薇不客气地在觉明身边坐下,抬头就着他视线的方向往上看,“大师在看什么?你们出家人,总能看见与我们不同的东西吗?” 觉明淡声道:“出家人也没有阴阳眼。” 辛久薇微怔,笑起来,“大师也会说笑。” 她伸手接过一片落下来的海棠花瓣,“我的意思是,佛应该能看到我们凡人纠结之外的、更美好的东西。” 觉明没有说话。 辛久薇将那片花瓣捏在手心,“大师,你说我是不是与佛很有缘?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遇见你了。” 觉明闭着眼,像是在默念佛经。 辛久薇觉得无趣,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不说话吗?那灵隐寺里的小弟子要与你请教时你也不说话吗?与人论道也不说话吗?” 她时常想起前世的萧珣,很难将那个阴冷的新帝与眼前的觉明联系起来。 “诚心信的,自然是有缘人。”觉明淡声说,“辛三小姐想找佛寻求庇佑,不是一条好路。” 心思直接被他点破,辛久薇不自觉地一僵,随后鼓起勇气问:“大师凭何断定这不是好路?佛渡众生,难道菩萨都是这样冷眼看着人受苦吗?” 觉明没有回答,仍然闭着眼不搭理她。 辛久薇心有不甘,眼睛又红起来,凑过去离觉明近了一些。 “大师上次在拜师宴上帮了我哥哥,我还以为大师是心善的人。” 觉明淡声道:“不过是实事求是。” “那为何大师不肯帮我呢?”辛久薇盯着觉明的脸问,“签文大师不肯为我解,我被祁淮予丢在山上,身上好痛,大师也不肯让菩萨保佑我。” 觉明破天荒地叹了口气:“你想菩萨如何保佑你。” 辛久薇又凑近了一点,眼里像盛着一汪秋水,看起来柔弱无助,又带着很隐晦的、藏匿在午后阳光下的狡黠。 “我不知道。”她声音虚弱,“或许大师没有想过,我早已走投无路了。” 见第一面时,她握着下下签,也是用这般语气对觉明说。 “大师,我处境艰难。”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身量这么纤细,大雨天从马车上摔下来,换做别人可能命都没了。 但她却还在剧痛中伸出手,想去拉他的衣摆,雨水也冲不走她眼里明亮的光。 “佛能普度众生,可是菩萨在哪里,我去哪里寻找她的庇佑。” 辛久薇轻声说着,似乎无助,“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觉明,“大师,颍州城所有人都敬你,久薇自然也是。” 少女的眼睛一眨,落下泪来,“求您帮帮我。” 话音刚落,她的眼前猛地晃过一道虚影,是觉明睁开眼,转过了头来。 他可能是想跟她说话,无意间转的头,但辛久薇刚才不自觉地探过了身子,离他很久。 这样一转头,他们几乎是鼻尖对鼻尖的距离。 辛久薇猛地一怔,觉明脸上没什么情绪的波动,转回头去,又缓缓站起身。 “世上走投无路者千千万万。” 觉明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冷漠。 “我又如何帮你。” 辛久薇还坐在原地,不知为何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她抬起头,觉明的身影逆着阳光,她只能看清一道轮廓。 原来觉明生得这么高大,平日里只注意到他无悲无喜的神情和那一袭僧衣,却忘记了他比颍州城里所有男子都生得英俊好看。 辛久薇看着那道背影,缓声问:“若我日后也能帮到大师呢?” “将这看成一场交易,是不是就很公平。” 觉明没说话,抬脚走了。 辛久薇又在原地坐了很久,有些泄气,觉得觉明这个家真是白出的,一点也不慈悲。 不过她早有心理准备,萧珣怎么可能是慈悲的人。 她要对他有用,就像前世祁淮予对萧珣有用一样。 辛久薇坐着思考了一会儿,余光看到柳鸦走了过来,便起身对她笑了笑。 柳鸦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对辛久薇点点头,去到院子的角落喂鸡。 但她喂鸡的动作很生疏,辛久薇察觉到她在观察她。 看来觉明也不全然无视她。辛久薇想。 刘婶刚才对她的试探,还有现在柳鸦的观察,应该都是觉明授意。 辛久薇的脚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她在山上住了几日,奇怪的是觉明竟然也一直没有回灵隐寺去,住在另一边的屋子里。 换了一个没有佛经与供香的地方,辛久薇觉得他好像接了一点地气。 刘婶每日都出门,说是去打猎,却不是每次回来都有猎物,柳鸦喂鸡和打扫屋子都很生疏,但抓鸡的时候面色淡定,身手利落。 辛久薇每天在院子里白吃白喝,有点不好意思,自告奋勇地给刘婶和柳鸦洗衣服。 “不用不用,哪里能让你一个伤患动手。”刘婶笑着推辞,三两下就在井水边把衣服捶干净了。 柳鸦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警惕,把自己的衣服从辛久薇手里拿回来就走了。 辛久薇实在无聊,就只能坐在檐下数蚂蚁,数落下来的花瓣。 刘婶和柳鸦只当她在等伤好了回家去。 辛久薇的确在等,可她等的,是一个具体的日子。 萧珣手下的头号暗卫,来同他议事的日子。 山下颍州城里,整个辛府也一直在等。 “山上也去找过了,也差人去灵隐寺问过了,怎的就是找不着人?” 辛云舟着急地在走来走去,“找不到人你们回来做什么,还不快再去!” 管事擦着额头的汗又带人出去了,辛云舟急道:“父亲,要不然就报官,官差找人总比咱们方便。” 辛父沉着脸,也在思索。 辛兮瑶眉间担忧,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找不到人,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头绪。 “不行的,不行的。”祁淮予叹着气,“久薇在山上失踪好几日,若是报了官,旁人怎么说她?她那样高傲,恐怕心里也不高兴的。” 辛云舟一拍桌子,“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名声?” 他脸色一冷,盯着祁淮予,“我看你就是不想我妹妹回来。” 第40章 撞破觉明的秘密 祁淮予顿时一脸被冤枉的表情,急道:“我怎会这样想!” 他面向辛父,言辞恳切,“伯父,久薇没有消息,我比任何人都着急啊!她若是回不来,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只是……”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地废话!”辛云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才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我只要我妹妹回来!” 辛兮瑶点了点头,若是辛久薇失踪的当天就罢了,她们可能还有些顾虑,可人都消失几天了,这时候还管什么名声? 辛父面色沉重地来回走了几步,对祁淮予道:“无论如何,久薇是与你同乘时出的事,我今日就提醒你,待久薇被找回来,无论外面有什么流言蜚语,你心里怎么想,都给我压下去!我辛氏的姑娘就算出了事,也不是你能嫌弃的。” 闻言祁淮予眸光一闪,是计谋得逞时自然流露出的得意。 但面上却一脸惶恐与焦急,随后又十分坚定地保证:“伯父,久薇天真率直,外人的评价不会影响她在我心中分毫,我定然不会这样想啊!” 辛父挥挥手,“行了,都出去,别在这里做无谓的争吵。” “我再去山上找找。”祁淮予一脸急切,行了礼就匆匆走了。 辛云舟正要出去,就被辛父叫住,“回来。” “我知道你们一向看不惯祁淮予。”辛父对两姐弟道,“但事已至此,久薇的名声多半要坏了,他再怎么样,才能也是很好的,久薇以前也中意他,这事就这样。” 辛云舟道:“可妹妹现在不喜欢他啊!” “旁的以后再说。”辛父挥挥手,“先把人找回来。” 辛云舟怒气冲冲地走了,辛兮瑶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父亲。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对上辛父的视线,还是沉默下来,行礼离开。 春日宴之前她与辛父争执过,后来与妹妹聊起,她也能从妹妹的话中猜到父亲所想。 父亲一方面还对祁淮予有一定的信任,加上妹妹以前一门心思地喜欢祁淮予,他自然认为妹妹如今对祁淮予也不是全然无情。 另一方面,父亲其实也在妥协,他怕的不过是自己百年之后,没有人撑起辛氏,没有人能护住她和妹妹。 辛兮瑶叹了口气,出门寻人去了。 是夜,辛久薇从睡梦中醒来,听见了隐隐的风雨声。 鹧鸪鸟的叫声混着风雨传进来,起初是一声,停顿稍许,又叫了短促的两声。 辛久薇翻身坐起,有些紧张地盯着门外。 ——来了。 觉明在等的人,她在等的时机。 辛久薇悄悄走到门口,要推开门时却犹豫了一瞬。 这一世她与觉明统共就见了三次,连她装出来的柔弱表象对方都不一定相信,若是此刻出去撞破他的秘密,她还有命活着吗? 可若错失今日时机,之后再难接近觉明,要取得他的信任就更难了。 辛久薇闭上眼,仔细地回忆起前世所知道的信息。 随后心下一沉,终于下定决心,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又下雨了,院子里的海棠花被雨水打落。 觉明住的那间屋子里只点了很微弱的一盏灯,窗户纸上映出他朦胧的影子,不见第二个人。 一只通体黑色、只有前脚生着白色斑点的狸奴穿过雨水躲到了檐下,辛久薇快步走过去将它抱起,狸奴充满警惕地挣扎了一下,被辛久薇用力按进怀里。 狸奴锋利的爪子从她手背上抓过,辛久薇忍住疼,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 随后她悄悄走到窗户下,听着里面的对话。 屋里果然有第二个人。 “……儋州……没有消息……或许已经出海……” 隐隐地听见关键词,辛久薇心下一横,将手放到狸奴的口中。 狸奴本能地咬向辛久薇的手指,疼得她“啊”了一声。 屋内说话声戛然而止,人影晃动。 烛火的微光将觉明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变了形,像令人畏惧的妖怪。 房门被一人猛地推开,长剑出鞘,架在了辛久薇的脖子上。 辛久薇仓惶跌落在地上,吓得面色惨白,看着眼前的杀手说不出话来。 杀手冷冷看一眼跑开的狸奴,又看向辛久薇,“你听到了什么。” 眼前的小姑娘像是吓傻了,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觉明缓缓迈过门槛,低头看向辛久薇。 “我……”辛久薇像是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听见雨声……看见、看见这只小狸奴,怕它……怕它淋着雨。” 说着,像是怕极了,眼里落下泪来,“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大师,我什么都不知道!” 杀手看向觉明。 他认定这是一个愚蠢的傻姑娘,真正什么都没听见的人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觉明静静地看着辛久薇。 一道刺眼的闪电闪过,将他的脸照亮了一瞬。 那么清俊好看,辛久薇却只看见他眼底的杀意。 第41章 秘密 杀手跟了他多年,已然在沉默中明白他的意思。 可惜了这个姑娘,下辈子再同她道歉。 惊雷与挥剑的声音同时响起,辛久薇猛地闭上眼,急道: “神医没有出海,他一直都在匀城!” “青鸢。” 辛久薇喊出这句话后,杀手的动作被觉明制止,剑尖堪堪停在辛久薇眉心。 青鸢震惊地看向觉明,不知这个柔弱无用的姑娘怎么知道神医的下落。 辛久薇死里逃生,忍不住大口喘气,却不敢松懈,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强撑着看向觉明。 觉明还穿着白色的僧衣,可再也没有白日里高洁出尘的圣僧模样。 此刻他是萧珣,冷酷的、阴鸷的六皇子萧珣。 他站在辛久薇面前,原本就高大的身影投下无边的影子,将辛久薇笼罩在危险里。 “听见了多少。” 他不急着问神医的下落,也不说信不信。 辛久薇努力平复着呼吸,“我、我能先站起来吗……搭把手行吗?” 青鸢冷冷道:“你不说,就是死路一条。” “可我说了,又重要吗?你们信吗?”辛久薇还是自己撑着墙站了起来,“无论我说听到了多少,你们、你们都要杀我,不是吗?” 觉明淡声说:“我不滥杀无辜。” 辛久薇悄悄看他一眼,嘀咕一声:“骗人。” “你说什么?”青鸢呵斥一声,又要举剑。 “殿下,你看他!”辛久薇吓得大喊。 四周又是一静。 青鸢这回真的再次拔了剑,“她果然什么都听见了!” 辛久薇也不再犹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抬头看觉明,“殿下,你们要找神医拿解药,一直以来都找错了方向,为了逃避追杀,他一直对外留下蛛丝马迹,引导所有人都觉得他在一路往东,你们会认为他去了儋州,也是因为他留下了要出海的暗示,而出海只能从儋州走。” 她说得飞快,生怕还没说完就被青鸢砍了脑袋。 “但这些都是他故意的,所谓灯下黑,实际上他过去十多年一直在京城,前不久才去了匀城,就在颍州城旁边!我的消息绝不会错,千真万确!” 话音落下,她定定看着觉明,身体却在细密地颤抖。 很轻微的吱呀一声,黑夜里多了两道影子,是刘婶和柳鸦悄然走了出来,分别站在院子里,和辛久薇的身后。 她已无处可逃。 觉明看了他许久,才说:“没想到,辛氏也知晓皇室辛密。” 辛久薇猛然抬起头,“此事只有我知道,辛氏其他人一无所知。” “你一介弱女子,如何得知这些事。”青鸢冷冷地说,“少在这里诓骗我们。” “千真万确!”辛久薇没有看青鸢,只盯着觉明,“殿下,我同你说我在家里处境艰难,这是真话,父亲要将我嫁给祁淮予,他只觉得我蠢笨,如果真的知道这些事,怎么会愿意告诉我?” 觉明淡淡看着她,“你既处境艰难,如何得知神医消息。” “我……”辛久薇用力抠着手指,“我外祖家有个表哥,从小向往闯荡江湖,因此认识不少能人异士,我父亲……我父亲与外祖关系不好,两家这些年已不怎么来往,但我与表哥暗中有通信,因此、因此知道一些我父亲也不知晓的事,我是说,神医的下落。” 觉明没有说话,看不出来信还是不信。 青鸢道:“你表兄神通广大,连殿下的秘密都知道?” “表兄不知!”辛久薇连忙道,“殿下,您可还记得尧娘?” 觉明眸光一沉。 见辛久薇紧张地盯着自己,他才慢慢开口,“说。” 辛久薇悄悄松了口气,放缓了速度,一边说,一边迅速地思考着。 “当年,尧娘奉圣上的命令,带您来到颍州城……” 今日辛久薇是独孤一掷,她之所以选择主动撞破萧珣的秘密,就是在赌自己能拿出筹码。 而这个筹码,就是她前世的记忆。 对于现下的人来说,此事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的秘密。 可前世,圣上的其他儿子在争斗中死光了,为报萧珣得到民心,先皇在驾崩前就公布了这个全天下人都即将知晓的秘密。 当今圣上其实有九个儿子,真正的六皇子萧珣出生时,天降异色,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所有人都拿不准是什么意思。 当年,皇后买通当时的国师,称此为不祥之兆,六皇子是带着诅咒出生的血脉,为保国运长隆,应当在其长大之前处理掉。 可六皇子的生母是圣上登基前就两情相悦的恋人,他怎么会舍得杀与最爱的女人的孩子? 权衡之下,圣上秘密下令,谎称六皇子已死,实际上暗中命人将他送到颍州,交给灵隐寺当时的住持大师抚养。 圣上深深地了解皇后,知道对方也一样了解自己,担心皇后知晓六皇子未死,会在路上动手脚,圣上命人寻来了一位怪医,怪医给圣上提供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对蛊毒。 一对罕见的、令人同生共死的毒。 辛久薇盯着觉明,低声说:“当年,尧娘亲自喂您喝下了毒药中的一部分,随后带着您来到颍州,可您那时太小了,毒药何其危险?还没到颍州,您就发起了高热,差点就离世了。” “尧娘非常慌张,可又不敢随便找大夫,怕此事被揭发出去。” “那是一个雷雨夜,就像那日我滚下山坡时一样,也像那日您救了我一样,那天,尧娘遇见了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是富商家的小姐,但从小就爱看一些书,因此略通岐黄,她救了尧娘和您,将尧娘带回家,为您解了高热。” “但因您症状奇特,她也十分好奇,尧娘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却不敢告知真相,于是这姑娘觉得奇怪,就一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后来,尧娘要带您离开时,再次遭到追杀,又恰巧被那追出来的小姐救下,千钧一发之际,小姐阴差阳错,知晓了尧娘的秘密。” “尧娘为了您,想要杀掉那小姐灭口,小姐为自保,告诉尧娘,二十年后,会有一名神医为您研制出解药,但神医只会听她的话。” “尧娘没有您那般聪明,她信了小姐的话,放了她一条生路,幸好,小姐是能饱受秘密的人,她始终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送尧娘走时,那位小姐对她说——” “死何其容易,活着艰难,可我们都有拼死也想要他活下来的人。” 说到这里,辛久薇停下来,定定地看着觉明。 “殿下,那位小姐,就是我的母亲。” “后来她嫁给我的父亲,生下三个孩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一面,而她,在后来的年岁里,一句关于您的秘密也没有说过。” “但是我知道,对于我娘来说,我就是那个她拼死也要我活下来的人,正如我出生,而她离开了。” 辛久薇真切地落了泪,看着觉明,“这就是我娘让我活下来的方式,像十六年前一样,十六年后的今天,她留给我这个秘密,也是让我活下来。” 在这件事上,辛久薇没有说谎。 她娘原本打算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又怕日后此事牵扯到辛氏,于是将她知道的秘密,和当初因缘巧合下得到的神医的信物一起,藏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第42章 独孤一掷 上辈子,辛久薇偶然得到母亲留下的信物,做了一个最愚蠢的举动—— 由于过分盲目地信任祁淮予,她将此事告知了他。 知道这个秘密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母亲为辛氏其他人留下了保命的关键,而若运用好这个关键,最好的结果就是像前世的祁淮予一样,位极人臣,飞黄腾达。 这个关键就是—— “当年,为让皇后投鼠忌器,圣上命尧娘给您喂下的毒药,叫同生蛊。” “此蛊分子母蛊,母蛊在您身上,而子蛊,被下给了皇后的亲生儿子,如今的太子殿下。” 雨又下得大了,风雨携着雨丝飘进来,但在场谁也没有动。 辛久薇冷得颤抖,心中仍然紧张,语气却随着叙述逐渐镇定了一些。 他能感觉到,觉明眼中的杀意没有方才重了。 取而代之的是,多了几分对她的打量。 “你知道得不少。”觉明淡声说,“若真如你所说,令堂倒是足智多谋。” 辛久薇轻声:“母亲不过是为我计深远罢了。” 共生蛊名为共生,实则的效用却在于反面,一旦中蛊的两人中有一人受伤,另一人也会受到加倍的侵蚀,一人死,另一人也无法独活。 如此,就算皇后知道了萧珣的下落,也不敢冒然下手。 而萧珣身上种的是母蛊,比子蛊多了一层毒,一直埋藏在萧珣的身体里,令他无法习武。 圣上爱他与他的母亲,却又怕他起异心,对太子不利。 坐在至尊之位上的人,就这边两边都护着,也两边都防着,让他们互相顾忌,谁也不敢动手。 “世上能解此蛊者,只有一人。” 辛久薇挺直了背,抛出最后的筹码。 “这些年,您和皇后一党都在寻找那位神医,但你们都被误导了,神医既没有去儋州,也不在南疆。” “殿下。” “我母亲出嫁前曾有恩于神医,我能将他找出来。” 辛久薇从衣服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抬手捧至觉明的面前。 “久薇愿为殿下效力,只求殿下饶久薇一命。” 雷声消失,雨势平稳下来。 觉明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多么柔弱无依的一位贵女,看起来可怜极了,就像她数次对他说的那样,处境艰难,走投无路。 十多年前,尧娘为他呕心沥血而死,临死前为他留下一封信,写信人却另有其人。 那个被圣上爱着,却也最终忧思过虑、死于深宫的女人,只给他留了一句话。 “死何其容易,活着艰难,正如此,才更要活下去。” 闪电短暂地照亮辛久薇的脸的时候,觉明想,那个连自己的孩子也无力保护的女人,应该也像她这般挣扎过。 觉明长久地看着辛久薇。 辛久薇原本镇定了一些的情绪又不免紧张起来,或许还因为寒冷,她不住地颤抖,牙齿打颤。 许久之后,她听见觉明问:“我如何信你。” 辛久薇心中一凛,攥紧了双手。 “殿下……可以给我一月为限。” “一个月内,我为殿下寻来解蛊之法。” 青鸢并不信她,“你随口说两句就让我们饶了你,若你逃回家闭门不出,或者你根本不认识神医,那又怎么办?” “你刚才要杀我,不是很干脆吗?”辛久薇看向他,“若一个月之后我交不出解药,你来辛府杀我便是。” 她还抬着双手,手里捧着那样想给觉明看的东西,举得手都有些僵了。 辛久薇重新看向觉明,“殿下,您不敢信我吗?” 罕见地,觉明的眉心动了一下。 这个看起来没用的小贵女,在对他用激将法。 觉明难得来了兴趣,看青鸢一眼,青鸢将辛久薇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 “下下签。”觉明展开那张小小的签文,“辛姑娘总有好运傍身。” 辛久薇那日白天在众目睽睽下抽到的第二支下下签,跟之前在觉明面前抽到的一样,她留下了签文,却迟迟没有去解签。 “连续两次抽到下下签,何谈好运。”辛久薇道,“这种时候了,殿下还要挖苦我吗?” 觉明很淡地笑了一下,“连续两次抽到同样的签文,为何不算好运。” 他的笑很快就消失,用那种仿佛洞悉一切的、能看穿辛久薇心中所想的目光看着她。 “你心中分明知晓,我并非挖苦你。” 辛久薇想:难道是因为常年修于佛祖座下,才让觉明生了这么一双令人不敢直视的双眼。 她鼓起勇气看向那双眼睛,道:“既然如殿下所说,那我偏不信这下下签。” “如今我才觉得,觉明大师不帮我解签,或许正是因为今日,我之生死,皆在殿下一念之间。” 春夏十分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间,雨渐渐变得小了。 觉明忽然难得地升起了一点好奇,这种好奇心促使他想要知道,眼前这个怕得浑身都在抖、却倔强地扬着脖颈的小贵女,为了自保,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最后一滴雨落下,将海棠花打落。 辛久薇听见觉明说: “那便一月为限。” 第43章 污蔑她失清白 祁淮予站在衙门外,左右来回踌躇,很是犹豫。 辛云舟从马车上跳下来,将他一把推开,“不进去就少在这里拦路,赶紧滚!” “辛兄!”祁淮予急切,“我仍觉得报官不妥,还是再思量一下……” 辛云舟气得想揍他,正要将他掀翻,阿永一边喊着一边追过来。 “二公子!二公子!三小姐回来了,家主叫您快些回去!” 辛云舟一怔,顿时狂喜,丢下祁淮予就往辛府方向跑。 “公子!公子!坐车回啊!”阿永跟在后面追。 祁淮予站在衙门的牌匾下,缓缓眯了眯眼,随后露出一点高深莫测的笑。 他理了理衣服,也朝辛府的方向走去。 听说辛久薇从山上失踪数日后终于回了家,住得近些的人打着关心的旗号,竟都来看热闹。 祁淮予到时,连薛应雪都在。 辛久薇正被兄姐拉着上上下下地打量,辛兮瑶没说什么,只检查辛久薇身上的伤口。 “手上都留疤了,这是摔得多重啊。”辛云舟在旁边上蹿下跳地心疼,“还有这衣服,妹妹你穿的什么破布,磨不磨,疼不疼?” 辛久薇却笑得无所谓,“就是掉下去时有些疼,现在已经没感觉了,衣服是救我的大婶给我的,其实穿着很舒服的。” 听她说完,辛云舟和辛兮瑶都松了口气,周围人听见也了然,被女子救了,那似乎倒也还好。 祁淮予一脸关切地匆匆过来,“久薇,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寻墨跟在他身后,满脸堆笑地替他邀功,“三小姐,您失踪这几日,祁公子急坏了,日日都上山去寻您,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两圈了!” “说这些做什么。”祁淮予将他斥责一番,又满脸关心地看着辛久薇,“那日你落下马车,真是将我吓坏了,我赶紧回去寻你,奈何受了伤,我心中真是……” 说着,余光见到辛父远远走近,他眼眶一红,忽地“噗通”一声跪下了。 “久薇,都是我没用,将你弄丢了,这几日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煎熬,实在难以忍耐!都是我还你吃苦了,你骂我、打我!” 众人皆是一惊,连辛久薇都难得震惊了。 前世,在她惨死的那一刻,祁淮予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 哪怕今生还没有正式起势之时,他对外都是翩翩公子的形象,自有一番骄傲,何时做过这副模样? 而正是因为这样的反差,才令周围来看热闹的人哗然。 “那日雨下得那么大,这事怎么能怪祁公子?”一旁的薛应雪淡淡道,“辛小姐既然没事,又何必迁怒无辜之人。” 辛久薇笑了一下,“我好像还什么都没说。” 陈公子也来了,连忙过来劝说:“祁兄快些起来,你这几日的焦急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可以给你作证!” “辛三小姐,此事千真万确,祁公子真是急坏了啊!” 旁边的姑娘们更是窃窃私语起来。 “祁公子对辛小姐真好,人都急瘦了。” “如此深情,实在令人感动,唉,若是我失踪了,我家人恐怕才不会管我呢。” “是啊,换作旁人,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根本不会全力寻找。” “祁公子不在乎辛小姐的名声,只在乎她的性命,这般情谊真令人羡慕。” 议论声传进几人的耳朵里,辛云舟先不高兴起来。 这几日又不是只有祁淮予一个人在找人,况且人是他和辛叔带上去的,寻人的告示是辛兮瑶写的,日日出门打听的也是他们姐弟和望晴几个丫鬟,他祁淮予做什么了? 辛云舟当场就要开口,手被辛久薇拉了一下。 辛久薇含笑看着祁淮予,却没有说话,也没叫他起来。 就这样,祁淮予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但他自然也不是笨的,见辛久薇不动,他便深情地来拉她的手。 “久薇,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辛久薇微微侧身,躲过了他的手。 祁淮予动作一顿,眼中悄然闪过一丝不耐。 “辛小姐今日怎么有些反常。”薛应雪忽然说,“那日在灵隐寺中,辛小姐还在四处寻找淮予,说是要同他道歉,怎地现在却十分冷淡,小姐是在山上遭遇了什么,受到了惊吓吗?” 她的话音一落,四周忽然安静了一下。 一个金尊玉贵的贵女,独自一人从山上失踪好几日,原本就已经令人忍不住猜测。 而薛应雪充满引导性的话更是让众人加深了这种猜测。 再看辛久薇,完全没有往日笑吟吟的模样,可不就跟那些被糟蹋过的姑娘心如死灰的模样差不多吗? 顿时,看向辛久薇的目光里多了许多同情。 祁淮予猛地呵斥薛应雪:“薛姑娘,莫要在此胡言!崇吾山上就是灵隐寺,高僧坐镇,久薇能发生什么事?” 薛应雪骤然被吼了一声,也有些不高兴,眉头一皱便说: “我说什么了吗?况且据我所知,我们上山那日觉明大师并不在山上,崇吾山这么大,他能管什么?而且你们日日派人去灵隐寺,不也都没有辛小姐的消息吗?” 她冷哼一声,“虽说辛小姐自己倒霉,却也没道理迁怒到我们说话的人身上。” 她这话一出,辛云舟顿时怒火中烧,“有你什么事?这里是辛府!” “云舟。”辛父叫住他,“不得无礼,青天白日的。” 辛云舟忍了又忍,还是生气,但父亲在场,他也不敢说什么。 辛父没理会薛应雪,而是先叫了祁淮予,“跪着像什么样子,先起来。” 祁淮予终于站起来,仍是一脸愧疚,对辛久薇嘘寒问暖。 而辛久薇自是没有理会他。 辛父先看了辛久薇一番,“身子可有不适?” 辛久薇摇摇头,“多谢父亲关心,摔下来时的伤都上过药了。” “嗯,回去再叫大夫来看看。”辛父叹了口气,“既无事,就都回。” 辛久薇却站在原地,“父亲。” 她看着辛父停下脚步,视线在在场所有人眼里转了一圈。 前有众人猜测,后有薛应雪刻意引导,旁边还有一个祁淮予在演戏。 她今日若不直接说清楚,这名声恐怕就真的坏了。 而若她名声坏了,以她父亲的性格,最终受益的是谁呢? 自然是一脸深情的、不在乎她名声的祁淮予了。 届时他“不得不”娶她,不就能名正言顺地侵蚀辛氏了吗? 辛久薇心中冷冷一笑,祁淮予,你以为今日你能得逞吗? 她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对辛父说着,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父亲,其实女儿这几日,的确是在灵隐寺中,正好,有人想见父亲。” 她话音落,辛父有些意外,“谁?” 众人也是好奇。 辛久薇看向门外,“小师傅,请近。” 所有人往门外看去,只见一道穿着袈裟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沙弥,他面上神情淡定,朝辛父行了个礼,随后说: “辛施主,这是我家师叔请我交予你的。” 辛父接过来,一看,神情有些意外,又闪过一丝什么,随后看向小沙弥,又看了看辛久薇。 辛久薇缓缓笑起来。 第44章 他推了辛三! 那小沙弥交给辛父的,是一本手抄的佛经。 小沙弥道:“师叔说,辛施主心诚,佛经抄得很好,忘在山上实在可惜,因此差我将此经送回。” 辛父翻开,认出是辛久薇的字迹,“这……竟都是薇儿抄的?” “是呀,抄得女儿手都疼了呢。”辛久薇撒娇道,“看着还不错,父亲?” 辛父笑着摇摇头,“平日里你哪里坐得住,看来还得是把你送去寺里。” 辛久薇道:“圣僧受人敬仰,女儿自然也信他的话,他说我遭此一难,心中必然惴惴不安,担心我日后不得安生,因此叫我抄了些佛经静心,所以女儿这几日一直在山上抄经呢。” 她这话是对着辛父说的,却更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闻言,果然有人被说服。 “辛三小姐真是幸运,遭了这个大难,还能得圣僧点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辛小姐是有福之人啊!” 忽然,祁淮予的声音又插了起来,带着几分疑惑,“既然是在灵隐寺中,为何我们差人去寻时,却说不在呢?” “是啊。”谢长景站在旁边看热闹,闻言也帮腔,“这种事发生了就发生了,辛三,有什么必要说谎嘛。” 辛久薇冷眼看他,“谢三哥的意思是,这位小师傅也在帮我撒谎了?” 小沙弥口中念着“阿弥陀佛”,道:“此事是贫僧疏忽了,辛施主被我家师叔救下后,因是女眷,便安排在寺外一处别院,贫僧与其他师兄们起初不知此事,由此误导了诸位,还望见谅。” “此事又怎能怪小师傅。”辛父不太明显地松了口气,连忙虚扶了小沙弥一把。 小沙弥微微行礼,“东西既已送到,贫僧就先告辞了。” 辛久薇也笑,“小师傅慢走。” 他冲辛久薇点点头,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去了。 祁淮予又换了一副面孔,很是感激,“原来是灵隐寺的大师们救下了久薇,改日一定要去道谢才行。” 辛父看他一眼,道:“既然薇儿已没事,就快些回去歇息,换身衣服。” 辛兮瑶想上前带辛久薇离开,却被祁淮予抢了先。 “久薇,吓着了?”祁淮予一脸关心,“我送你回去。” 众人眼见就要散去,辛久薇却往后退开一步,躲开祁淮予的手。 她先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真奇怪,你此刻如此关心我,那时又为何要将我推下马车呢?” 四周安静一瞬,祁淮予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道:“久薇,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辛久薇没有立刻说话。 “妹妹,你说什么?”辛云舟大怒,“是这家伙把你推下去的?” 祁淮予高声道:“我没有!久薇为何如此说我?” 见众人都看过来,他连忙对辛父道:“伯父,这几日我寻久薇之心觉不作假,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久薇失踪那几日,我恨不得出事的是我自己!我怎么会推她呢,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是啊……”人群中有人也不相信,“祁公子与辛三小姐情谊甚笃,咱们都是知道他们日后是要成亲的,若是辛三小姐出事,祁公子能有什么好处?这可说不通呀。” “祁淮予。”辛久薇淡声说,“你着什么急呢?” 祁淮予皱起眉,“我只怕你受他人蛊惑,你我之间升起误会而已……对,久薇,想来是你受到了惊吓,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辛久薇没有立刻说话。 辛父看了看二人,沉声道:“此事,等久薇休息好了再说。” “是,久薇还是快回去歇息。”祁淮予关切地说,“大日雨这么大,你身子骨弱,想来还得养几日,等之后精神好些了,误会自然就解开了……”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辛久薇被吓糊涂了,在说疯话。 辛久薇冷冷一笑,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不是误会!” 祁淮予一怔,猛然回过头去。 只见说话的是匆匆赶来的袁小十,她手中拉着柳七,她们身后除了各自的丫鬟外,还有一个穿着灰色麻衣低着头的男人。 袁小十匆匆向辛父行了礼,拉着柳七说:“柳姐姐,快把你查出来的事说出来,让大家看看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这下连辛久薇都有些意外,她看向两位小姐,柳七先过来拉住她的手,将她细细看了一番。 “你没事便好。”柳七叹道,“这几日我也是担心坏了。” 辛久薇有些感动,真心地说:“多谢你,我已没事了。” 柳七叹了口气,眉头还皱在一起。 袁小十急道:“柳姐姐,你还犹豫什么,难道要由着他沽名钓誉,欺骗辛三和幸伯父吗?” 其他人也疑惑,“这中间又有柳七小姐什么事?” 柳七有些紧张,她一向被培养得知书达理,笑不露齿,要她在人前说这些事,并不是十分容易得事。 忽然,一只手软的手将她握住,她转过头,看见辛久薇对她鼓励地一笑。 “你别怕,今日无论你说什么,都是帮了我大忙,我都承你的情,日后定会报答。” 柳七摇摇头,“我图你什么报答,不过是察觉到端倪,又去问询真相,若不说出口,我心中难安罢了。” 她这番话,加上出现的时机,顿时有人反应过来。 “难道真是祁公子把辛小姐推下去的?” “这怎么可能,祁公子不是那种人……” “是。”柳七忽然开了口,声音比平时说话的声音高了些。 她缓缓抬手,手指有点颤抖,但还是指着祁淮予说:“那日,就是祁淮予将辛三小姐推下马车,致使她摔下山坡,与我们失去联系的!” 众人哗然,祁淮予急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含血喷人!” 见议论声四起,他连忙高声道:“诸位!那日在灵隐寺中的,应当都见到过,久薇与我闹了些别扭,柳七小姐素来与久薇交好,她们姐妹之间,互相为对方出气也能理解,但我确实没有做过这般丧心病狂之事,实在冤枉啊!” 第45章 祁淮予百口莫辩 袁小十立刻道:“你乱说!我柳姐姐书香世家出生,最是讲原则,怎么会胡乱扯谎害你!” 祁淮予道:“那日是我不好,不该同久薇说重话,想来伤了久薇的心,自然也让柳七小姐气愤……” “我那日,的确看不惯你用那样的态度对辛三。”柳七打断他的话。 祁淮予笑了一下,“是,我不该对久薇说重话,我一定向久薇赔礼道歉,你们就不要……” “但是。”柳七看向他,“若我真的那般看不惯你,又怎么会放任辛三回去找你。” 祁淮予一顿,“那是因为你们拦不住她。” 柳七道:“是啊,我们是拦不住她,辛三那么担心你,哪怕被你恶言相向,下大雨前一心想着你,你呢,你用什么回报她的?” 祁淮予面色一僵,就听袁小十在旁边大声助阵起来。 “你别以为我们是信口胡诌的,我们有人证!” 她说着,身边的丫鬟就将那灰衣男人往前推了一下。 男人抬起头来,却没看祁淮予,而是先看向了辛久薇和辛父的方向。 辛久薇微怔,随后轻笑。 这人赫然就是那日驾车的车夫! 她今日直接在众人面前说祁淮予推她,就是笃定那日车夫听见了她摔下去时故意喊的话,原本就打算当着众人的面去寻车夫来作证的,却没想到柳七直接将人带来了。 她并没有将心中计划告诉任何人,柳七又是如何知道的? 正想着,便听柳七解释道: “那日,我们在山下没等到辛三回来,送了望晴和祁公子回辛府,辛姐姐担心妹妹安危,急着去找人,我却无意间发现车夫大哥神情有异样,便悄悄多问了几句。” 她看向车夫,柔声说:“大哥,您来同诸位说。” 车夫是个老实人,在辛氏赶了好几年的车了,他人已到了这里,虽然还有些紧张,但也选择了说出自己见到的。 “那日我们那车的马不知为何发了狂,我拼命想将它制服住,但雨下得太大了,马车受不住又是风吹又是撞击的,门被吹开了,我想去关门护住小姐,但实在没办法……” 他顿了顿,声音高了一些,“我听见小姐让祁公子拉她一把,担心小姐安危,就回过头去想帮忙,没想到却看见,看见……” 他说到这里犹豫了。 袁小时道:“看见什么了,你莫怕,把你告诉我们的也跟大家说说,看看这伪君子的真面目!” 车夫一咬牙,道:“看见祁公子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小姐摔出去!” “你说谎!”祁淮予气得忘了伪装,“我何时拉住过她!” 袁小十立刻瞪大眼,“如此危急时刻,你竟然都不去拉住辛三?” 祁淮予一滞,“不,我的意思是……” 车夫道:“我说的全都是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小姐摔下去没多久,我让祁公子一起跳车求生,虽是万般无奈之举,但跳车前我是选好了时机的,当时的情况跳下去,并不会受太重的伤,但我爬起来想回去找小姐,却发现祁公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时雨太大,天又黑,我担心祁公子有危险,只好先带他下山。” “后来,我却觉得有些不对,祁公子虽是读书人,可我之前也时常听小姐说起,公子在哪个哪个马球赛上又赢了,既然是这样,怎么我跳车都没事,他就伤得那么重?” “但我也没有多想,只是回去之后,小姐出事前喊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响起,我怎么也忘不掉,实在难熬……随后,便被柳小姐差人来找,小姐们聪慧,被她们提醒,我才知道其中深意啊!” 祁淮予猛地走过去,“都是你们串通好的!” “做什么!”辛云舟拦在车夫面前,“祁淮予,你还想灭口吗?” “我!”祁淮予一怔,又说不出话来。 辛父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看了车夫一会儿,又看向辛久薇,“久薇,他说的可是真的?” 只见辛久薇神情怔怔的,脸色比回来时还白了几分。 “父亲,我……我没想到……” 她摇了摇头,忽然落下泪了,“那天我真的好害怕,我直接在那马车里好晃,我什么也抓不住,我让淮予拉我一把,可他也没来得及,我就摔下去了……我不知道……那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她捂着脸哭起来,被辛兮瑶抱进怀里。 “我没想到淮予还在生我的气,连拉我一把都不肯……” 话音刚落,连一向喜欢跟着祁淮予转的林公子都听不下去了。 “祁兄,你这就太过分了,怎么能看着辛三小姐掉下去呢!” 其他人也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祁淮予。 “是啊,辛小姐虽然平日骄纵了些,可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弄不好命都没了!” “那日我也看见了,在灵隐寺里,祁兄生气得很,后来辛小姐四处寻他道歉呢。” “虽说他是辛小姐的表兄,可商贾之子怎比得上世家小姐?他还给辛小姐甩脸子,真是不知好歹。” “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看着姑娘家出事啊,实在是太没有风度了。” “什么风度不风度的,听那车夫的意思,他分明是故意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祁淮予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连连高声道:“我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她会掉下去,这一切都是意外!” 他猛地走到辛父面前,“伯父,请您明察啊,这几日我最是担心久薇,担心得茶饭不思,又怎么会害他!” 此时此刻,他已经反应过来,那日辛久薇一开始就在给他下套! 难怪她先是对他疾言厉色,故意惹他对她生气,后来又破天荒地软了态度。 他还当是她知道这些时日做错了,要向他低头! 却没想到她是故意让所有人都看见,尤其是在柳七和袁小十两位小姐妹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闹了矛盾,所有人都知道辛久薇在讨好他! 这样一来,自然众人就会信车夫的说词! 第46章 把祁淮予请出去 “辛久薇。”祁淮予阴沉地看向辛久薇,“你好算计。” 辛久薇却不理他,只捂着脸哭,像是还有些害怕。 辛云舟立刻拦在他们之间,“你还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一时之间,祁淮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伯父,此事真的是我冤枉!” 辛父沉声问:“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在胡乱攀扯你?” 祁淮予咬紧了牙。 这也是辛久薇的心机之处!她对外形象素来都是骄纵又柔弱,自然说什么都可以,他却不能直白辩解,毕竟辛父不是他的爹。 见他不说话,四周人的议论声逐渐大了。 “想不到祁公子竟是这种人……” “实在太过分了,辛小姐一柔弱女子,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平日里看着是端方君子,怎的能因为置气就推姑娘下马车呢?实在太没有风度了。” “搞不好平日里都是装出来的。” “别说辛小姐了,连我们都被他骗了。” 之前那几名跟随祁淮予的书生今日也在,原本这几天他们见祁淮予为了寻找辛久薇而茶饭不吃,都还在感念他的深情,却没想到变成了这般局面。 一时之间,他们虽然没有说出议论祁淮予的话,却也都对他的品性产生了怀疑。 祁淮予面色铁青地站在原地,还在想着应对之法。 而另一边原本看热闹的谢长景怕他情急之下供出自己,早已偷偷溜了。 辛父叹了口气,“兮瑶,带你妹妹回去歇息。来人啊,把祁淮予请出去。” 祁淮予一怔,忙道:“伯父!我真的是冤枉的!” 可在场已经没有人会信他了,连薛应雪都别开了眼,似乎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祁淮予被人拉出了辛府,虽然辛氏的人都还算客气,没有像当初辛久薇扔冯氏一样直接,但众目睽睽之下,对祁淮予来说也是奇耻大辱了。 众人散去,柳七与袁小十陪着辛久薇两姐妹回了院子,在等待辛久薇换衣服的时间里,辛兮瑶又同她们道谢。 “辛姐姐不必客气。”柳七温柔地说,“实在是此事蹊跷,我心里放心不下,才追问了一番。” 袁小时道:“幸好我们来了,不然久薇还不知道要被那祁淮予欺骗到什么时候呢!” 辛兮瑶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恐怕被欺骗的另有其人。” 袁小十茫然,“谁啊?” 辛兮瑶笑笑没说话,柳七还有些忧虑。 “再如何,祁淮予也是辛三的表兄,就算今日闹开了,日后也免不了走动,辛姐姐,你们可要提防着他一些。” 袁小十附和:“对!一定要当心这个伪君子!” 辛兮瑶皱了皱眉,“谁说他是久薇的表兄?” 两位姑娘一怔,又听辛兮瑶道:“我外祖家与他不曾有半分关系。” “可是他……”袁小十还想说什么,被柳七拉了一下。 “那便更好了,我就不用担心辛三了。”柳七笑道,“天色不早,我们就先回了,辛姐姐代我们问候辛三一声。” 辛兮瑶与她们道了别,没过多久,辛久薇换完衣服出来,却说要去见辛父。 “父亲一个人去了书房,不知是要做什么。”辛兮瑶道,“你可是有事同他说?” 辛久薇点点头,“姐姐,你且等着,过了今日你就彻底不用嫁谢长景了。” 没有向辛兮瑶解释,辛久薇径直去找了辛父。 辛父坐在案几前,面前没有摆笔墨纸砚,也没有翻什么书,就那样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辛久薇行了礼,“从明日起,姐姐可以不用再与谢家接触了?” 辛父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你受了惊吓,不去休息,来见我第一句却是说这个?” 辛久薇笑了笑,“因为我会受这惊吓,源头不就在谢长景吗?” 顿了顿,她将谢长景在园子里骚扰辛兮瑶的事说了,一直说到对方激她上山的事。 “父亲,您让姐姐多出去走走,她经历前几天的事,想必也已经想通了,而且那日她展示过琴曲,名声已打出去了,日后要藏拙也不一定有机会。” “比起谢长景,姐姐应当会将目光放在更重要的地方。” “况且……” 辛久薇犹豫了一下,“谢长景素来与祁淮予交好,动不动就受蛊惑,实在没必要与他过多纠缠。” 听出她话中有话,辛父微笑道:“祁淮予刚对你做出这种事,你却先关心起你姐姐了。” “因为姐姐与谢长景不过是说了一回亲而已,连庚帖都没交换,及时止损难道不好吗?”辛久薇抬起头,“而且,我落下马车之事,父亲也并不完全信了我,对吗?” 辛父沉吟一番,问:“自从我这次回来,你对祁淮予的态度实在转变过大,这是为何?” 辛久薇咬了咬唇,“女儿不过是看清他的真面目,不想再受他蒙骗。” “今日若是没有柳家的姑娘,你待如何?”辛父又问,“你失踪这几日,他祁淮予可是尽心尽力得很,放在往日,你恐怕早已感动万分。” 辛久薇道:“那日山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同我一辆车下山的,虽然常人的思维里,都不会往他身上怀疑,毕竟我失踪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可对他来说这根本不够,因为他必须非常担心我,担心得茶饭不思、不顾自己身体,担心得好像没了我,他也会跟着去了,才会显得他对我多么特殊。” “这样只要我回来了,人人都赞他是深情好儿郎,再将事情到我面前说几番,我感动之下,岂不是非他不嫁?” 说到这里,她看向辛父的眼睛,笑了笑,“父亲,穷小子想娶世家女,无外乎就是小姐的倾心,和岳丈的另眼相看,不是么?” 辛父也笑,问:“现在小姐不倾心了,那就只剩我这个岳丈的眼了?” 辛久薇有些紧张,“那父亲以为如何?” 辛父缓缓收了笑,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你不曾研读兵法,但应当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此事你急不得。”许久之后,他挥了挥手,“早些回去歇息,有些事,不要急于一日两日。” 辛久薇低下头,朝辛父行了礼,“是,女儿知道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辛父叹了口气,拿起手边的一本册子。 赫然是刚才那位小沙弥交给他的,辛久薇这几日抄的佛经。 许久之后,他又笑了笑。 他这个小女儿,倒是有了几分辛氏子女应当摆在明面上的那种聪明。 第47章 白努力的祁淮予 那天许多人都看了辛府的热闹,自然是很快就将祁淮予推辛三小姐下马车的事传得整个颍州城都知道了。 “这下好了,叫他平日装来装去,现在一夜之间名声全变臭了。”望晴跟辛久薇讲着外面的传言,很是高兴,“不保护小姐就算了,还想害您!实在可恶!” 辛久薇躺在躺椅上,等眠风给她开坚果吃。 “你歇会儿,说了一上午了,也不口渴。” 望晴笑眯眯的,“奴婢高兴啊,祁淮予这几日都没脸来咱们府上,那混蛋寻墨以前见我多高傲啊,这两天都躲着咱们走。” “可不是,冯氏最近也没来咱们府外晃了。”眠风也道,“小姐你不知道,之前奴婢听门房说了好几次,那老妈子还想找他说好话,将她放进来呢,做她的春秋大梦,真以为咱们辛府是她家了。” 辛久薇闭着眼摇扇子,好不惬意,“这母子两最近在做什么?” 望晴想了想,道:“冯氏这两日没见着,至于祁淮予,奴婢按您的吩咐叫人盯着呢,他这几日往城郊的善安堂跑了好几次,还出去摆了几次摊。” 辛久薇睁开眼,“摆摊?” “对,摆摊!”望晴像是想到好笑的,“第一次是去了城外的守城营,说什么将士们辛苦,他可为他们写家书,结果您猜怎么着?” 眠风给她捧哏,“怎么着?” 望晴笑出声,“他连营门口都没挨着!巡逻的卫兵说,他们营里有专门的先生为他们写书信,用不着他一个布衣书生!” 眠风哈哈笑起来,“他以为他是谁啊。” 辛久薇笑着摇摇头。 “还有呢。”望晴继续说得绘声绘色,“第二日他又去了城西的菜市口,咱们跟着的人还以为他真是走投无路了,要放下身段摆摊呢,结果呢——” 她顿了顿,见辛久薇和眠风都在听,又继续道:“他跑去给菜贩子们说,孩子到了年纪就要读书,他可以为他们解惑,还不要报酬。” 眠风噗嗤笑出声来,“他不会以为他特别高尚?” “可是大家都忙于生计,谁会理他呢。”望晴摇摇头,“原本这就算了,好歹也算是一件好事,说不定就有小孩子想习字呢?他要是真做下去,我还尊他是条好汉。” 辛久薇摇着扇子,“想来他应该没有坚持。” 望晴点点头,露出一种想到自己一会儿要说什么就觉得好笑的神情。 “他接连问了几个摊贩都没人理他,就回了巷口,菜市口的巷口常年有个算卦的老先生,一直在那里摆摊。” “那天祁淮予去时,正好看见老先生在给几个小孩子算卦,你们猜他又怎么着?” 这回不等两人有反应,望晴就迫不及待地讲道:“他竟然跑去指责那老先生,说他诓骗小孩,说什么子……子……” “子不语怪力乱神。”辛久薇帮她补充,“然后呢?” 望晴道:“对对对,他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头天天在这里算卦,都是骗人钱财的!现在还要诓骗无知幼童,耽误他们读万卷书,实在可恨!” 她学着听来的消息里祁淮予的样子,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 “他还说什么,看在对方是老人的份上就不报官了,叫他快些离开,不要在这里骗人。” “他也太自以为是了!”眠风说道,“那然后呢?” 辛久薇笑了笑,已然猜到后面的结果。 果然,就听望晴说:“然后旁边冲出来一个卖菜的大婶,直接把菜篮子扣他头上了!” 望晴哈哈大笑,眠风也忍不住笑起来。 “那大婶带着其他摊贩把祁淮予好一阵骂,因为原来那个算卦的老先生是个瞎子,人家年轻的时候是正儿八经道馆里修行的道士,后来瞎了,身体也不好,就在菜市口巷口摆摊维持个生计,邻里都照应着他,没生意的时候,就叫家里孩子去陪他说说话。” 眠风感慨:“人家在那里过得好好的,他非要去说大道理,不就是找打么?” 望晴也道:“是嘛,自己都是奶娘的儿子,跟咱们一样做奴才的,得了些咱们府上好吃好穿的供着,就真以为自己是大少爷了。” 辛久薇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就算是我哥哥,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对,就是他本性不行。”望晴道,“二公子就不会这样对咱们,虽然二公子有点……” 她嘴快了,被辛久薇看了一眼,又被眠风笑着打了一下。 “胆子大了,敢编排二公子。” 望晴连忙打住,笑嘻嘻地说:“咱们二公子虽然不爱读书,可对我们都是极好的,是顶好的儿郎!不像祁淮予,跟颍州城其他家的公子哥混了两年,平日看咱们,鼻孔都对着天上去了!小姐你也真是的,还央着家主给他和他娘放籍,那他就更看不起咱们了。” 辛久薇笑笑:“我给他们放籍,让你委屈到了?” “倒也不是这种委屈。”望晴道,“我愿意伺候小姐一辈子。” 眠风道:“就是那个祁淮予和冯氏,本来就看不起咱们,这下真是鼻子翘到天下上去!哼,放籍当了良民,就以为能娶小姐,做我们的主子。” 说着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说得有点多了,悄悄看了辛久薇一眼。 “小姐,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辛久薇笑着一人摸了一下头,“望晴,你刚才说祁淮予这两日去了哪里?” 望晴答道:“善安堂,咱们颍州城安顿孤儿寡母的地方。” 辛久薇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走,去找姐姐。” “找大小姐做什么?”望晴好奇地问,“小姐,您又想做什么呀?” 辛久薇笑而不语,起身出门去了。 第48章 赌坊赎人 京郊。 祁淮予像前两日一样,偕同几位交好的书生来到善安堂。 “祁兄,咱们还要来几日?”进去之前,其中一位书生问,“虽说做善事我也是愿意的,可这两日整天都耗在这里,我的功课已落下许多了,或者再多找几位同僚,咱们轮着来也好呀。” 其他几人都没说话,但眼里流露出赞同。 祁淮予笑道:“诸兄放心,再过两日便不来了。” 另一人有些疑虑,“可你叫我们来为孩子们开蒙,此事怎是一两日就能结束的?” 祁淮予叹气,“我等读书人虽有天下大同之心,但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知道读书之重,能帮到哪里就帮到哪里,之后的事,便只能劳烦善安堂的其他人了。” 书生们赞叹道:“还是祁兄心善。” 众人说着踏进善安堂,却发现往日读起书呆呆愣愣的孩子们此时都兴高采烈,善安堂里一片热闹非凡。 祁淮予挂着和煦的微笑,快步过去抱起一个小男孩,似乎一点都不嫌弃他手上脸上的泥土。 “小石头,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小男孩猝不及防被抱起来,却并不喜欢的模样,挣扎着从祁淮予怀里跳下去,跑到另一边去。 祁淮予无奈地摇摇头,“是个皮猴子。” 善安堂的两位主事见到他们来,原本笑着的脸上,笑意淡了一些。 “祁公子,你们又来了。” “今日也来看看孩子们,想着再教几个字。”祁淮予风度翩翩地说,“这是怎么了,孩子们看着如此高兴?” 两位主事对视一样,其中年轻些的李姑娘说:“您有所不知道,今天早晨辛氏的两位小姐差人送来了好大一盒善银,说是给孩子们做衣裳、买吃的,这样一来,咱们至少能撑过今年冬天呢。” 祁淮予笑意一僵,“辛氏?她们怎的忽然送银子来。” “没什么突然的,辛三小姐一直在为善安堂捐善银。”李姑娘道,“都亏了她,善安堂才开得下去,辛小姐是活菩萨呢。” 祁淮予勉强笑笑,“吃饭是重要的,不过也别让孩子们落了功课……” “祁公子你放心。”另一位管事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咱们要是能活下来,定不会落了孩子们的功课。” 祁淮予没有心情再逗留,带着几位书生匆匆离开了。 他走后,两位管事回头看身后的孩童,见他们都开心地分着果子吃,忍不住纷纷松了口气。 “幸好今日没来做什么,真希望他们以后也别来了。” 李姑娘轻轻拍了拍管事,“算了,人家也是好心。” “我当然知道他是好心。”姓刘的管事说,“可这好心里有几分是真,你能说得清吗?” 开了口,这几日憋在心里的话就都被他倒了出来。 “是,读书是很了不起,可咱们善安堂饭都吃不起了,小秋好几个夜里饿得自己出去舀河水喝,活下来都难,拿什么读书?” “况且咱们又不是没有教认字的先生,之前陈先生也日日都来,那教的都是有用的呀,结果祁公子他们来了两日,就说陈先生学问不行,把人家都气走了。” “结果他们能教些什么?之乎者也的孩子们也听不懂,楠楠倒是想学,拿着旧字帖去问祁公子,他却说家中有事要回了。” “说实话,我真的宁愿这些高门大户的贵人不来,每次来了抱一抱孩子们,他们的善心是发了,可孩子们怎么办?从小就没爹没娘的,有大人抱了一次,就哭着想一直被抱,我们两个哪里抱得过来啊。” 李姑娘也叹了口气,“也不错了,幸好有辛氏两位小姐年年都送善银来,咱们还能支撑得下去。” “我看辛小姐才是真的心善。”刘管事说,“给的都是孩子们需要的,也从不做那些面子功夫,我记得有一次听见她身边的丫鬟建议她带孩子们去茶楼吃顿好的,结果辛小姐说,既然不是日日都能吃到的,就别让她们一直惦念了,后来还又添了银子过来,叫我去给孩子们多备些梁面。” 李姑娘笑起来,朝辛府的方向做了个拜佛的动作,“辛小姐是活菩萨。” 刘管事也感慨,“咱们颍州城的世家,还是有善人的。” 颍州城内。 祁淮予原本打算做些善事挽回那日在辛府丢下的名声,却事事都不顺,在菜市口被那些刁民胡闹一场就算了,善安堂这么容易扬善名的机会,却被辛久薇抢了先! 他心中烦闷,随口敷衍了同行的书生,就要回家去。 谁知还没到家,就在巷口被人拦下。 “你是祁淮予?” 祁淮予皱眉,警惕地看着走来的几位高大男子,“你们是?” 为首的刀疤男人不回答,只是问:“冯氏是你老娘?” 祁淮予面色微变,想到他娘多半又在哪里欠了钱,正想着如何应对。 那刀疤男子却冷笑一声,“这副反应,看来就是你,带走!” “做什么!”祁淮予大惊,但挣扎不过,被推上了一旁的牛车。 来的这几人是赌坊的打手,他们将祁淮予带进赌坊大厅,里面正热火朝天,开盘声络绎不绝。 冯氏额头上挂着大把的汗,战战兢兢地缩在赌桌旁,一见祁淮予来了,连忙扯着嗓子喊: “来了,我儿来了,我儿有钱!我儿帮我给!” 祁淮予脸色难看,转身就想走。 刀疤男人身形像座小山,拦了他的去路。 “祁公子大名鼎鼎,不会不认老娘。” 祁淮予勉强笑了一下,“这位兄弟可能误会了,我从辛氏出来,她怎会是我娘。” 冯氏瞪圆了眼,“祁淮予,你不管老娘死活啊!” 话音刚落,就被祁淮予使了个眼神,冯氏哆嗦着,知道身份不好认,可若不认,她今天还不上赌债就要交待到这里了! “我、我……”她哆哆嗦嗦半天,干脆两眼一翻装晕过去,却被赌坊打手眼疾手快地拎着后领又站好了,样子好不滑稽。 第49章 给觉明的信 祁淮予觉得丢脸,脸色难看。 刀疤男人冷笑道:“祁淮予,咱走江湖的什么没见过,你的事我们管不着,但今日你老娘欠了银子,你就得帮她还了,否则别管我们不客气了。” 祁淮予的脸色变了又变。 虽然外面知道他和冯氏真正关系的人不多,但好歹也是他娘,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不管,还不知埋下什么祸患。 思及此,他咬牙问:“她欠了多少?” 刀疤男人伸手比出一个数。 祁淮予几乎要急火攻心,猛地转头瞪向冯氏。 冯氏缩了缩脖子,不敢看他。 “怎么,祁公子在辛府没捞着银子吗。”刀疤男嗤笑道,“这点钱,对大名鼎鼎的祁公子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祁淮予忍着怒气,狠心取下腰间的玉坠,“我出门没带着银票,你叫人去把这个当了,应当是够的。” 刀疤男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小厮上前来一把夺走祁淮予手中玉坠,交给他看了看。 “快些当了回来。”刀疤男嘱咐着,眼睛盯着祁淮予,“当铺就在旁边,祁公子且等着。” 祁淮予沉着脸没说话。 他上次在鉴宝会被辛久薇摆了一道,原本就没钱了,要不是后来又取得了辛父的信任回辛氏去,今日连个玉坠子都拿不出! 想到这里,他又恨上冯氏脑子拎不清来。 照这样下去迟早流落街头!必须得想办法再让辛父相信他一次才行。 祁淮予冷着脸思考着,没注意到那小厮拿了玉佩匆匆出门时,正与一个进门来的锦衣男子撞了一下。 那男子看着赌坊内场景,视线落在祁淮予身上,若有所思。 另一边,辛府内,辛久薇刚跟姐姐说完话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和姐姐一起出了钱送去善安堂,虽说主要是为了给祁淮予使点绊子,但好歹也让孩子们能温饱着过完今年,她的心情也好了些。 辛父差人将她抄的那本佛经送了回来,辛久薇随手放下,又忧愁起来。 眼下祁淮予的事都是小事,更棘手的还是她在山上答应觉明的事。 当时为了保命,也是为了取得觉明的信任,她其实撒了谎。 母亲留下的秘密是真的,神医在匀城也是真的。 但辛久薇根本就不认识那个神医,也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匀城哪里。 她靠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闭眼回想着前世知道的信息。 萧珣是个高深莫测的人,要说有什么弱点,唯一就是这共生蛊带来的蛊毒。 这种毒是一个未知,有可能一辈子不会发作,却也有可能下一瞬就毒发身亡。 圣上万般无奈之下为保萧珣,给他下了救命的蛊,却谁也没想到,它同时也是催命符。 其实按照前世的发展,这毒至少在祁淮予献上解药之前是没有发作的,后来一直到辛久薇死,都没有听说新皇的身体有什么异常,应该都是解药的功劳。 但前世辛久薇只是将她知道的告诉了祁淮予,而祁淮予是怎么找到神医,又怎么拿到解药的,他从来没有对辛久薇说过。 他拥有辛久薇给他的资源,踏上青云之路时却将辛久薇抛下了。 不,不只是抛下,还将她和她的家人踩得粉身碎骨。 辛久薇睁开眼。 今生就算祁淮予不知道觉明的秘密,又怎么能保证他不会阴差阳错得到解药? 总之,她得快一些行动。 辛久薇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叫来望晴拿了纸墨出来。 佛经是在山上时,觉明让她抄的,当时她还不知有什么用,回家时便想到了。 看来觉明至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辛久薇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感谢的话,打算好好地感激觉明一番,让对方觉得自己已被她折服,定会好好为他卖命。 辛久薇不禁佩服自己的天才想法。 ——啪嗒。 好容易写完几行,一滴雨滴却落在纸上,幸好是落在空白处,没有晕了她的字。 “小姐,下雨了,快进屋去写。”望晴撑着伞过来接她。 辛久薇收了纸墨,进屋继续写完这封信。 纸虽然湿了一角,可她写都写了,重写又得费些时间。 辛久薇盯着那一角水渍,忽然笑起来,心中想到一个办法。 她提起笔,在感谢觉明的话后面又加了几句。 随后等墨迹晾干,仔细地将信封好,递给望晴,“等雨停后送到灵隐寺去——对了,叫送信的人脸上愁苦些。” “啊?”望晴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呀小姐。” 辛久薇笑笑不说话,“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望晴哦一声,反正小姐总有她的道理,捧着信出去了。 春夏的雨像那日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雨声就停了,空气里有清新的泥土味。 辛久薇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又去找辛父了。 辛父已经听说了她和辛兮瑶去善安堂的事,正在同辛兮瑶说话。 见到她来,辛兮瑶招呼了一声,脸上带着笑。 见姐姐高兴,辛久薇便猜到什么,笑问:“父亲这是同意取消姐姐和谢家的说亲了?” “已派人去给谢府送信了。”辛父道,“薇儿过来,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事要嘱咐你。” 辛久薇走过去,便听辛父道:“为父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想法多,你们与颍州城中的年轻人也更熟一些,你姐姐的亲事,便交给你张罗。” 辛久薇一怔,倒不是没想到,其实这在她的计划之中,只是没想到父亲这么爽快。 倒是辛兮瑶有些哭笑不得,“父亲,我是长姐,哪有妹妹张罗我的亲事的道理。” 辛父笑道:“你看看你这小妹,难道不行么?” “我行。”辛久薇连忙说,“在这个家,恐怕只有我行了呢。” 她笑得有些狡黠,有了点以前的样子。 辛兮瑶摇摇头,“我看你不是我妹妹,倒像我奶妈。” “姐姐说得这是什么话,有我这么年轻的奶妈吗。”辛久薇笑嘻嘻地,凑到辛兮瑶面前,“姐姐,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第50章 收信 辛兮瑶斜睨妹妹一眼,“你不是说我得找个顶好的男儿么?” 辛久薇笑道:“那也得姐姐中意呀,若是姐姐中意的,就算是土匪,我也帮姐姐绑来。” “说的什么话。”辛父佯装严肃,“也要家世配得上我辛氏才行。” 之前和辛父的谈话里,辛久薇已经想明白了父亲的用意,知道他担心自己百年后无人能做他们姐妹的依靠。 由此也可见,表面上说一不二的父亲之前有多迁就她,由着她用辛氏的资源为祁淮予做嫁衣。 那时父亲也是太信任祁淮予了,以为他会给女儿幸福。 辛久薇心中酸涩,趁着这个时机,她也想跟父亲说出自己的想法。 于是她半开玩笑地说:“父亲说得是,女儿以后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 闻言,辛父和辛兮瑶都有些诧异,辛父若有所思,并没有说什么。 父女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两姐妹便告别了父亲离开了。 那日之后,辛久薇就研究起了给姐姐说亲的事,也叫望晴派人出去收集了许多适龄男子的信息。 辛氏大小姐要选亲的事就这样传了出去,自然也传到了谢长景的耳里。 他急了,当下就冲去辛府想一问究竟,但门房说他没有拜帖,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进去。 谢长景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心中又后悔不已,都是祁淮予误导他,让他错过了辛兮瑶! 他在辛府外晃荡了几日,终于碰见了辛兮瑶和辛久薇一起出门。 “兮瑶!” 谢长景突然冲过去,将辛兮瑶吓了一跳,眠风眼疾手快,先一步挡在两位小姐身前。 “兮瑶,我没有恶意,我有话问你!”谢长景急切地说,“你为何要选亲?我们两家还在说亲!” 辛兮瑶面色平淡,“令堂没有告诉你吗?我们的说亲已经取消了,我选亲之事,又和谢公子有什么关系呢?” 谢长景大声道:“我不同意!你这是始乱终弃!” 辛兮瑶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笑了,还没想好如何反驳回去,已被妹妹抢先开口。 “谢三公子,你做了什么事莫不是自己都忘了?”辛久薇拦在姐姐面前,“我姐姐跟你没有关系,你若是有癔症就去找大夫治,莫要在我们这里发疯。” 说完,便拉着辛兮瑶要走。 谢长景连忙道:“过去的事是我冒犯了,我认错!兮瑶,选亲之事你重新考虑我也可以啊。” 辛兮瑶冷笑,“你如此对我妹妹,我为何要考虑你?” 谢长景一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向辛久薇,情急之下忽然说: “辛三小姐,是我对你不起,我糊涂!但我那都是受了祁淮予的唆使啊!是他说你需要一个教训长记性,我才给你的马车动手脚的!” 话音一落,辛兮瑶面色猛变,气道:“祁淮予这个混账……” 辛久薇却并不太意外,原本就跟他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这个祁淮予,此时就已如此心狠手辣。 辛兮瑶却气不过,她不是情绪外放的人,也不想再与谢长景纠缠,拉着辛久薇不顾谢长景的呼喊,在家丁的护送下上了马车。 “这事要告知父亲。”车内,辛兮瑶皱着眉对妹妹说,‘不能让父亲再被他蒙骗。” 辛久薇道:“此事不急,姐姐,我有数的。” 辛兮瑶迟疑,“难道你还对他……” “自然是不可能的。”辛久薇握住姐姐的手,“你就放心,不用担心我,这段时间你就安心物色一个好看的夫婿。” 辛兮瑶脸色微红,“还学会拿我打趣了。” 两姐妹说笑起来,出去逛了半日的街。 是夜,辛久薇叫来望晴,叫她去打听一下祁淮予离开善安堂后去做了什么。 第二日望晴就来回了消息,说祁淮予不知为何典当了一枚玉佩,这几日也没有出去应酬,应当是没钱了。 “那看来我们又快见到他了。”辛久薇平静地说,“他可不会老实地过没钱的日子。” 望晴有些不高兴,“真把小姐当他的什么了,这么没脸没皮。” 辛久薇笑了笑,“昨天的信送到了吗?” 望晴道:“今早就送到了,也照小姐吩咐的,叫那送信的小哥别笑呢。” “好,辛苦了。”辛久薇笑着给了望晴和送信人打赏。 找神医的事不能拖,她需要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匀城—— 辛久薇站起身往辛父的书房走去。 辛久薇的外祖家就在匀城。 另一边,崇吾山上,觉明仍然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僧衣,站在檐下拆开了一封信。 信纸上字迹娟丽,寥寥几行感谢之言,接下来的字字句句却是道尽了凄苦委屈。 似乎是一个困于囚笼中的柔弱贵女绝望的求救。 信纸一角有水渍干涸后的痕迹,像是写信人在提笔时哭了,自己也没有注意。 这般委屈,又数次需要他出手相救,看来的确日子过得不好。 觉明拿着信看了一会儿,出尘的眉眼间似乎没有一丝情绪变化。 半晌,他将信纸沿着原本的痕迹者了起来,放回信封中。 “柳鸦。”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身后。 觉明淡声吩咐,“你去一趟颍州城。” 柳鸦什么也没说,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第51章 表哥怀鹤 辛久薇去找辛父,说的是去外祖家祝寿的事。 当年母亲是执意要嫁给辛父的,外祖家从商,深深担心高嫁无法给她母亲提供庇护,奈何母亲对辛父一往情深,外祖也只好置办了极其丰富的嫁妆为她做保障,让她嫁进了辛氏。 母亲去世后,两家的来往淡了,虽然辛父每年都差人送东西过去,但外祖心中对他始终有怨,认为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由此,辛府与外祖家的关系其实岌岌可危。 前世,祁淮予一直殷勤劝辛久薇与外祖修复关系,辛久薇听话地去了,然而外祖看她就像看当年的母亲,老人家眼光毒辣,直言祁淮予人品比辛父更差上许多,绝非良人。 那时辛久薇说什么也不信,只当是外祖父固执己见,外祖父恨其不争,对外孙女还好,对着祁淮予就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后来,外祖父病重去世,祁淮予去了京城后,竟查出外祖家的表哥违反律例,将外祖家抄家了。 在颍州时,他日日误导别人他是祁家的公子,等自己势力壮大了,又毫不留情地要铲除这个眼中钉,只因外祖父当年不同意他与辛久薇的亲事。 而那时辛久薇还不知他的真面目,得知祁家之事后哭晕过去,祁淮予还假惺惺地安慰他,感慨表兄为何如此糊涂。 却原来,不过都是祁淮予睚眦必报罢了! 如今,外祖父寿诞在即,因着今年是整岁,辛父大约会派哥哥辛云舟过去。 辛久薇以哥哥考学在即为由,找到辛父提出由她去送贺礼。 辛父沉吟一番,却忽然说起别的:“今日,祁淮予来找了为父,你猜他是如何说的?” 辛久薇淡笑道:“定是痛哭流涕,大喊冤枉。” “我儿聪慧。”辛父道,“你待如何?” 辛久薇道,“父亲想如何就如何,祁淮予野心不小,我若说他狼子野心,想来也无法完全令人信服,父亲有自己的考量,女儿心无怨言,左右父亲现在对他已看清一二,想必也不会被他蒙蔽。” 辛父看她一眼,“如今说话越发不客气了。” 辛久薇笑起来,撒起娇,“那是因为我知道父亲英明。” 辛父一笑,挥挥手,“那便回去准备,明日就启程。” 翌日,望晴和眠风帮辛久薇收拾了一堆行囊,带着辛府准备的贺礼,一件件地往马车上装。 “久薇。” 阴魂不散的声音传来,辛久薇回过身,果然看见祁淮予走了过来。 他穿了一件常穿的月白锦袍,腰间的玉坠子不见了,比平日素上许多。 几日不见,他就像没有发生那日的事一眼,面带微笑,熟稔地走向辛久薇。 “抱歉,我来晚了,这就出发?” 辛久薇早就料到了他要来,但还是淡声问:“你来做什么?” 祁淮予又是那副温和语气,“不是要去匀城给外祖父祝寿吗?往年都是我陪着你们去的,今年你亲自前去,我自然是要相伴的。” 事到如今,他竟还以辛氏人自居,真当自己是这个家里的姑爷了。 辛久薇懒得与他多费口舌,“你要去就去。” 说完就自己上了马车,祁淮予理所应当地跟上去,却被眠风拦了下来。 “祁公子,小姐带了许多东西,马车已坐不下了,你另想办法。” “什么?”祁淮予的笑意一僵,“其他车呢?我坐别的也行。” 眠风一脸为难,“这次带了许多东西,也全都装满了呢。” 祁淮予忍了忍,“去匀城有一日的车程,我如何过去?” “那奴婢就不知道了。”眠风笑着说,“公子这般聪慧,定是自己有办法的。” 说完,她也不再理祁淮予,蹬上马车关上了车门。 祁淮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沉着脸租马车去了。 昨日他去找辛父陈情了一番,对方分明是相信了他的,还叫他护送辛久薇去匀城,说明他的地位并没有因那天的事动摇。 想来是辛久薇还在使小性子,故意为难他,呵,女人就是狭隘。 无妨,只要还能取得辛父的信任,辛久薇再怎么耍小性子也是无用。 就像这次祝寿,辛氏怎么可能只让一个女儿去?不还是需要他这个未来姑爷陪着吗,届时到了匀城,各种交际应酬,难道让辛久薇一个深闺贵女出面? 她行吗?还不是要乖乖来求他。 想到这里,祁淮予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租了辆便宜马车跟在辛氏的车队后面。 然而,一路上辛氏的家丁护卫都像看不见他一般,中途车队停下来用膳,竟是一点他的吃食都没有准备! 祁淮予去问,对方却说这次出行本来就只有他们和三小姐,吃食都是按人头准备的,他硬要跟来,自然没有多余吃的。 就这样,祁淮予一路饿着肚子到了匀城。 辛久薇的外祖家也姓祁,是匀城一代最闻名的富商,整个颍州城的商人家族也不及祁家家底丰厚。 能看见匀称的城门时,已是黄昏了。 天边的云如火烧一般,绚丽夺目,将辛久薇的发丝都染成了朦胧的红色。 马车刚停下,就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名玄衣青年策马前来,停在马车窗旁。 “车里可是阿薇妹妹?” 青年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并不浑浊,带着一点明朗意气。 望晴掀开马车帘,辛久薇看出去,看到一张面如冠玉的脸。 “怀鹤表哥。”她笑得乖巧,“许久未见了。” 祁怀鹤也笑,他看起来比辛兮瑶年长一两岁的模样,五官生得有些冷,笑起来却和煦。 “还好接到你了,祖父命我一定好好接你回家。” 辛久薇道:“辛苦外祖和表哥了。” 祁怀鹤拉起缰绳,“那就快进去,祖父和母亲婶婶们都在等你回去用膳。” 辛久薇有些意外,正要说话,却见祁淮予下了车匆匆走来。 “这是怀鹤兄?”祁淮予又露出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见过表兄,还劳烦表兄来接,淮予真是过意不去。” 祁怀鹤眉头微皱,骑在马背上高高在上地将祁淮予打量了一番,似乎这才想起他是谁。 他看一眼辛久薇,却见辛久薇神色淡淡,再看两人都没有同乘一辆车,心中有了计较。 “我是来接阿薇的,你有何过意不去。”祁怀鹤冷淡地说,转头又温和了语气,亲手替辛久薇放下马车帘子,“妹妹且在车中休息,一会儿就到家了。” 辛久薇点点头,感觉到马车重新动起来,车队在祁怀鹤的带领下进了城。 祁淮予的声音听不见了,想来又灰溜溜地回了车上。 说来也巧,祁淮予不仅与外祖家同姓,名字读音还与表哥有几分相似。 冯氏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是怎么给祁淮予起的名字。 漫无目的地想着,马车渐渐停下了。 祁淮予匆匆过来打算站到辛久薇身边,毕竟他是以未来姑爷身份来的,可不能跟在后面,像个小厮。 却见祁怀鹤已翻身下马,没让家丁帮忙,自己亲手扶了辛久薇下车。 第52章 祁淮予的嫉妒 而辛久薇更是看也没看祁淮予一眼,扶着祁怀鹤的手下了马车,便与他一起进了祁宅。 外祖家的宅子很大,清静致雅,前厅与大门隔了一片池塘,需要从两三人宽的桥面上走过去。辛久薇与祁怀鹤并肩走在前头,眠风与望晴并着一个祁宅的家丁将祁淮予的路挡得严严实实,他根本无法走到辛久薇身边去。 到了前厅,外祖与长辈们都在等着,门口的门槛有点高,祁淮予终于找到机会快步到辛久薇身旁,正要伸手扶她,眠风已经一个箭步挡在前面,搀着辛久薇跨了过去。 而祁怀鹤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注视着辛久薇稳当地进了门,才领着她向长辈们行礼。 坐在左侧的一名蓝衣妇人将祁淮予的动作看在眼里,笑问:“这位是?” 前几年祁淮予来送贺礼,回回都没被领进门过,因此祁宅的长辈几乎都不认得他。 外祖却时常收到颍州的消息,是知晓祁淮予这个人的。 见他殷勤模样,也猜到个几分,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却听辛久薇乖巧地回道:“外祖父,大舅母,祁公子是在父亲手下做事的。” 屋内几位长辈听了都没做他想,只有外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意味深长地问:“你那闹着要嫁的未婚夫没随你一起来?” 祁淮予正要抢先说话,却听祁怀鹤笑道: “祖父,阿薇妹妹尚未定亲,哪里来的未婚夫。” 祁淮予道:“怀鹤兄……” “久薇好几年没来过匀城了,一来外祖父却开这样的玩笑。”辛久薇撇撇嘴,很是娇憨的模样,“这还叫久薇之后如何说亲,以后不来看外祖父了。” 外祖心中彻底了然,清瘦的脸上露出一点慈爱的笑容。 “是外祖父的不是,薇儿过来,让外祖父看看。” 他虽不喜欢辛父,这些年与其来往很淡,但三个孩子是女儿的亲骨肉,辛久薇更是出生便没了母亲,他还是对他们十分怜惜,年年都关注着的。 辛久薇快步走到外祖面前,说了几句吉祥话。 那蓝衣妇人正是祁怀鹤的母亲,辛久薇的大舅母——沈萍。 她笑道:“咱们阿薇如今出落得这般标致,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就算找不着中意的,还有怀鹤呢。” 小时候辛久薇来匀城,次次都是祁怀鹤带着玩,大人们开玩笑习惯了,沈萍不一定走了心,听的人却有了意。 祁淮予心中不悦,这祁家只是区区一介商贾之流,可祁怀鹤到底堂堂正正是辛久薇的表哥,占了一层亲近的关系,又见对方仪表堂堂,对辛久薇也关切,他顿时感到了危机。 在颍州,人人都知道辛久薇缠着他、倒贴他,他早已习惯了辛久薇非他不可,如今看她外祖家这架势,祁淮予就将这句无心的玩笑听了进去,有些阴沉地看着祁怀鹤。 祁怀鹤却也只当母亲在开玩笑,“母亲莫要说笑,坏了表妹名声。” “哪里就这般严重了。”外祖却淡淡道,“亲事尚且不说,你做兄长的,还能不关照妹妹不成?” 祁怀鹤拱手道:“祖父放心。” 沈萍身边坐着今日特意回娘的祁芯,她是辛久薇母亲的亲姐姐。 “我倒是觉得此事可以正经一谈,久薇也长成大姑娘了,从小就跟怀鹤亲,怀鹤去岁刚考完乡试,日后考中了官,也好照料久薇。” 辛久薇有些惊喜,“怀鹤表哥,你考中了?” 祁怀鹤笑了笑,“乡试而已,现在我不过就是秀才。” “那也很厉害了,你这么年轻。”辛久薇真心地为他高兴,“怀鹤哥哥从小读书就好,还爱习武,现在真是文武双全了,什么时候进京考试呢?” 祁怀鹤还没说话,沈萍笑道:“看看,怀鹤都被妹妹夸得不好意思了。” 祁芯道:“咱们家做商人这么多年,出个读书人多不容易,想来久薇也知晓的,夸夸自家表兄怎么了?” 辛久薇也说:“却是如此,我哥哥最近也在准备考学呢,所以才无暇抽身来为外祖贺寿,还望外祖和长辈们见谅。” “那皮猴子还愿意读书了?”外祖十分欣慰,“想着考学便是好事,无需为这些小事分心。你回去叫他好好读书,早些参加乡试,以后也进京去。” 辛久薇道:“哥哥还早着呢,只是他最近也十分勤奋,叶先生夸他有毅力。父亲也说了,不求哥哥考取什么功名,能撑起辛氏便是十分的好了。” 她这话既是说给长辈们听的,更是说给祁淮予的。 他不是仗着辛氏如今人丁单薄,想方设法要毁了她的兄姐,好叫辛氏后继无人,他可以上位么? 偏偏她不让他如意。 想到这里,她朝祁怀鹤站近了一些,笑道:“表哥特意来接我已很是劳累了,外祖,薇儿也觉得肚子饿,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呀?” 外祖哈哈笑道:“就知道你还像小时候一样馋,好好好,这就用膳。” 辛久薇陪在外祖身边,一行人一起去了饭厅。 下人们鱼贯而入,摆好一道道晚膳,祁宅几位长辈先坐,围了大半桌,剩余几个座位便是小辈们的。 祁怀鹤让辛久薇先坐下,祁淮予正准备坐到辛久薇旁边,又被别人抢了先。 祁家还有几个姑娘和小子,是祁淮予的亲妹妹和堂妹堂弟,今日都在,她们这一坐,祁淮予就彻底没了位置。 祁淮予忍着心中尴尬,去叫辛久薇。“久薇……” 辛久薇却不理他,那抢了他座位的姑娘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表妹,你家帮着做事的下人也是一起坐下用膳的么?” 她像是若有所思,“那要不要给他添张凳子和碗筷?” 她说得这样直白,祁淮予脸色有些难看,感觉受到了轻慢。 谁知辛久薇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对那姑娘道:“不会的,平日望晴她们自己吃一桌,不过到这边不用那么讲究,她们跟其他人一起吃就好了。” 望晴立刻笑嘻嘻地说:“奴婢们待会儿自己会解决的。” 祁小姐点点头,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这位帮着做事的公子跟他们一个姓有些巧合,长得也还可以罢了。 而她的另一边,祁家的另一位小姐、比辛久薇只小两个月的祁画月却忍不住多看了祁淮予几眼。 祁淮予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但桌上的人都不理他,他只能忍着一肚子气先出去了。 辛久薇短短时间内否定了数次他们的关系,分明就是又想搞什么事! 祁淮予心中一沉,又回头看看坐在辛久薇身边的祁怀鹤,心情更是不悦。 而辛久薇根本不在乎祁淮予怎么想,他自己非要跟来,妄想在外祖家将他的身份坐实,真当她这么好拿捏? 她默认让他跟着,不过是因为—— 前世她也不知晓祁淮予是如何说服神医拿到解药的,今生没了她提供的消息,她还要看看祁淮予到底能不能知道觉明的秘密,又是否可能会去找到解药。 当然,能在这里羞辱祁淮予一番,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想到这里,辛久薇垂下眼,同时,一块鱼脍被放进了她的碗里。 “阿薇妹妹,尝尝这鱼。”祁怀鹤温声说,“昨日外祖特地寻人去码头买的,活着买回来,养到今日午后猜你快到了才杀了,新鲜的。” 辛久薇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外祖对薇儿真好。” 外祖哼笑一声,“还轮不到你小子来替我邀功。” 祁怀鹤笑得包容,又站起身给长辈们都夹了一筷子鱼。 祁芯笑道:“看看,怀鹤想给久薇夹鱼,夹就便是了,还给咱们都夹,累不累。” 沈萍也淡淡地笑,看辛久薇的目光也是慈爱。 “姑母今日怎的这么爱说笑。”祁怀鹤道,“表妹刚来,自然要照应一些。” 坐在辛久薇身边的祁星绘凑过来对她说:“你别看我哥说得冠冕堂皇的,平日里哪这么爱笑,唉,都是妹妹,怎么不这么对我。” 话音刚落,就被祁怀鹤盯了一眼。 辛久薇笑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长辈们有撮合的意思,但她也更知道,祁怀鹤和她本人都互相没有意思。 祁怀鹤这个人,是祁家的长子,小孩们的大哥,从小天资聪颖,外祖教他从商之道,他学得很好,可也爱读书,很是勤奋。 前世他自己并没有一定要做官的想法,只是因为书读得好,就顺其自然地去考了学,之后不到二十五岁就中了进士,原本是有大好的前途的。 然而就在他快要殿试时,外祖父去世了,祁怀鹤快马加鞭地赶回匀城,也没有见上外祖最后一面。 那之后,祁怀鹤照顾着体弱的母亲、拉扯着还没长大的弟妹,投身了商海,独自扛起祁家。 前世因着祁淮予的缘故,辛久薇与外祖家没有现在这般和谐亲密,但知晓辛久薇要随祁淮予进京,祁怀鹤还是专程去了一趟颍州,劝说辛久薇留下。 “你同他还未成亲,这般跟去算什么?况且,他并非良人。” 那时辛久薇的兄姐都已去世,辛久薇更加觉得祁淮予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对表哥的劝说根本听不进去。 “淮予说过的,等到了京城,他的官职下来,我们就成亲了,况且父亲那边我们也已过了明路了。” 那时祁怀鹤对她的冥顽不灵很无奈,却深知劝解无用。 离开时,他坐在马背上远远地看着辛久薇,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那一见便是永别了。 后来祁家被祁淮予害得家破人亡,辛久薇连表哥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小时候她跟着兄姐来匀城玩,祁怀鹤就很有长兄的模样。因为她父亲的关系,加上她母亲是生她时难产死的,最初那几年,祁家的一些长辈并不十分喜爱她。 人一多,这样那样的闲话也多,加上哥哥是男孩,每每来到外祖家,辛久薇受到的冷落便多一些。 幸而小时候的辛久薇心思没那么敏感,反而是姐姐辛兮瑶察觉到了,便有些排斥见祁家的人,连带着也不爱同祁怀鹤说话。 祁怀鹤话少,对辛兮瑶却十分主动,很有耐心。 那时他也年纪小,还有些少年意气,感受到被冷待,还专门去拦了辛兮瑶。 “我这几日惹你生气了吗?为何对我爱答不理的,妹妹。” 辛兮瑶拉着辛久薇小小的手,扭着头说:“别叫我妹妹,我没有哥哥。” 祁怀鹤怔了怔,有些受伤,“我就是你哥哥啊。” “你又不是我娘生的。”辛兮瑶抿了抿唇,“我娘要是给我生了哥哥,不会这样对我妹妹,辛云舟那个笨蛋都不会那样对妹妹。” 祁怀鹤很茫然,“你妹妹,你说阿薇?我怎么对她了。” 他在一瞬间将三位表弟表妹来匀城之后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愣是没想起一点自己做得不妥的地方。 “是昨日阿薇想吃麦芽糖,我没有带她去买吗?”祁怀鹤皱着眉思索,“可是你说,阿薇在换牙,吃不得这些东西。” 辛兮瑶反驳不了,只道:“你别想了,反正我们也不是祁家的人,过几日我就带阿薇回去,她不会碍你们眼。” 祁怀鹤很是伤脑筋,更糟糕的是,那一年辛兮瑶走了之后,就真的没有再来过匀城了。 后来辛久薇和辛云舟还被辛父派人送过来两次,都是给祖父贺寿,但两次来的人都说,辛兮瑶受了风寒,赶不了路。 祁怀鹤年岁渐长,逐渐懂得辛兮瑶是因着妹妹被冷落的原因,也不喜欢祁家。 她怪他对妹妹不好。 祁怀鹤给辛兮瑶写过几次信解释,但从来没有得到回信。 再见到长大成人的辛久薇,他便想起辛兮瑶生气的样子,只得对辛久薇再好一些。 天生冷脸也不是我的错。祁怀鹤有点无奈地想。 都这么多年了,辛兮瑶怎么还在置气不来匀城,否则真想让她看看,他如今应当也算是很合格的兄长了。 这边祁怀鹤想着辛兮瑶的事,另一边辛久薇在卧房里住下,却想着别的事。 前世,祁家是因为祁淮予的构陷才没的。 家产被抄了,表哥被安了罪名,很快斩首。长辈们很弟弟妹妹们也流放去了苦寒之地,一辈子没有再同辛久薇相见。 第53章 歌姬 这辈子,她定不会让祁淮予再伤害她身边的任何人。 离祖父的寿诞还有三日,辛久薇这次来不单纯是为贺寿,还为着修复外祖与父亲的关系。 无论是身为世家末流、如今大不如从前的辛氏,还是富有却无权力的祁家,相互扶持才是长久之计。 从颍州城来时,辛久薇带了许多补身体的名贵药材,都给外祖送了过去。 白日里她就待在祁宅,陪沈萍和祁芯几位长辈说话,沈萍觉得她乖巧,祁芯也有意撮合她与祁怀鹤。 暗地里,她叫望晴悄悄派人出去打听神医的踪迹。 上辈子她只知道祁淮予是在匀城得到的解药,但并不知道神医具体在何处。 祁淮予来了匀城,也想拿出之前的那套,在众人面前对辛久薇献殷勤,好叫这辛氏未来姑爷的身份做实。 然而祁家的长辈一心想把这个侄女留下来做媳妇儿,自然是没有将祁淮予看在眼里。 日日见着辛久薇去哪儿都有祁怀鹤作陪,祁淮予坐不住了。 “小姐小姐。” 望晴笑吟吟地走进来,手里拿了一个糖人。 “您瞧,好看不好看?” 辛久薇接过来欣赏了一番,笑问:“叫你出去找人,怎么找了个糖人回来?” “叫人打听着呢,奴婢自己就探查了三条街,可没有偷懒。”望晴说,“只是回来时见着有卖这些小玩意儿的,买一个回来给小姐玩。” 辛久薇道:“你的银子自己攒着,给我买东西做什么。” 望晴毫不在意,“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已,拿回来给小姐敲个乐趣嘛。对了小姐,那卖糖人的小贩说,匀城今日有庙会,热闹得很,咱们去瞧瞧。” 一旁眠风一听,立即便道:“哪里哪里?” “一听有好玩的,眠风比谁都快。”辛久薇玩笑道,“咱们来匀城是给外祖祝寿的。” 眠风道:“那也可以出去啊,好小姐,咱们就去看一眼嘛,奴婢都没来过匀城呢。” 望晴也一脸期待,左右无事,辛久薇也不想扫她们的幸。 “那先去同外祖说一声。” 外祖听见她想去庙会,也鼓励她出去看看匀城风光,叫来了祁怀鹤和两个祁家的姐妹陪同。 本朝没有严格的宵禁,每逢佳节,抑或好景良时,热闹些的城镇上都会有各种庙会与灯会,还有异邦人表演杂耍,好不热闹。 “快看,那边有人喷火!” 祁星绘拉着辛久薇穿过人群,就要去看热闹,祁怀鹤大步跟在后面,怕她们出意外。 “星绘,人多,别跑这么快。” 辛久薇被祁星绘拉着,街上人多,没走两步就被撞了一下。 “抱歉。” “施主小心。” 与她相撞的僧人侧身让过,对辛久薇行了一礼。 辛久薇见他手里拿了一个圆钵,想必是来化缘的,便拿出钱袋,放了几颗碎银子进去。 “多谢施主。” 辛久薇摇摇头,对僧人回了礼,跟上祁星绘的步伐。 祁星绘挤在人群后面,垫着脚去看那表演喷火的杂耍人。辛久薇回过头去,只见到那僧人在灯火间离去的背影。 她自然地想起觉明,也不知觉明会不会出来化缘。 想着又觉得自己好笑,觉明是颍州城得道高僧,灵隐寺香火旺盛,他还是皇上挂念的亲儿子,身边有各种能人异士,哪里需要出来化缘。 却不知道他看了自己的信没有。 祁怀鹤守在几个妹妹身后陪着他们看热闹,没一会儿,就遇见了几个相熟的富家公子。 “怀鹤兄,你也出来凑热闹啊!” 祁怀鹤将妹妹们藏在身后,同他们打招呼。 几人吵着要祁怀鹤同他们一起上楼吃酒,说是今日来了从颍州城来的歌姬,嗓音很是动人。 祁怀鹤道:“今日是陪家中妹妹出来的,我就不去了。” “都有家丁在,怕什么!” “就是,咱们许久没聚了,之后要再见你又不知到何时了。” “怀鹤兄前段时间忙着乡试,想来十分辛苦,也该轻松轻松了。” 祁怀鹤还想拒绝,却是祁星绘凑了过来,小声说:“兄长,我也想去看看那歌姬,去听曲儿。” 祁怀鹤皱眉,“你小小年纪,凑什么热闹。” “年纪小就不能听曲儿了么?”祁星绘噘嘴,“难道你们是要去什么不正经的地方?那我要跟祖父告状去。” 听见她话的公子哥连忙道:“祁家妹妹误会了,都是正经酒楼,正经酒楼!” 祁星绘跃跃欲试,“那带我去,带我去!” 祁怀鹤头疼,拎着她的后领把人拉回来。 几位公子也是有些尴尬,他们爱玩,但也不算纨绔,有人书还读得很好。但带好友的妹妹去听曲儿,怎么说也还是有些不妥。 辛久薇也轻声说:“怀鹤表哥,我也有些好奇,咱们去看一小会儿。” 她一说,声音轻柔乖巧,旋即便吸引了几位公子的注意。 他们见她身量轻盈,一张净白小脸,乌发梳成清丽可人的垂髫,披了一件水色重纱披风,披风下摇曳出一条粉渐青色的百迭裙,好一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 有人顿时好奇,“怀鹤兄,这位妹妹是?” “谁是你妹妹。”祁怀鹤警告地看他一眼,“家中表妹,从颍州城来给我祖父贺寿的。” 那人顿时一个大作揖,“原来是表妹!失敬失敬!” 辛久薇含蓄地笑了一下,“我在家中行三,公子唤我辛三便是。” “莫不是颍州辛氏?”公子眼中一亮,“鲜少听起三小姐的名字,今日能见到真是荣幸!” 其余几人也七嘴八舌地来同辛久薇打招呼,惹得祁怀鹤和祁星绘一脸警惕。 气氛轻松下来,一行人便说笑着上了酒楼去。 与盼月楼不同,他们选的吃酒处看起来更像一间有二层小楼的普通食肆,只布置得清雅精致,二楼也是大开间,只靠里有两间厢房,靠着边上的几张位置能轻易见着楼下街道的热闹景象。 几人陆陆续续坐下,一阵环佩叮咚的银铃声响,几名抱着乐器的歌姬款款上了楼来。 辛久薇不经意地看过去,视线落在抱瑶琴的歌姬身上,顿了顿。 那歌姬放好琴站起来,同众人行了礼,抬头对上辛久薇的视线,也是一怔。 第54章 祁淮予手下反水 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反应,之前最先同辛久薇打招呼的穆公子笑着来问她。 “表妹从颍州来,应当听过盼月楼的名气?这几位歌姬都是从盼月楼请来的,听闻水平极好,表妹且听听如何。” 祁星绘吃了好几种精致的果子,闻言道:“乱喊什么,谁是你表妹。” 穆公子展开扇子摇起来,“我与怀鹤兄是异父异母的兄弟,怀鹤兄的表妹就是我的表妹。” 祁星绘翻个白眼,“你想得挺美,想给我们久薇做表哥的人可多着呢。” 几人又说笑起来,辛久薇陪着聊了一会儿,歌姬们已有序地开始演奏了。 那用瑶琴的歌姬是第一个唱的,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视线时常往辛久薇这边看。 到了后面,还弹错了几个音,伤了指甲。 “啊。”她面色有些白,连忙跪下道歉,“公子们见谅。” 穆公子上前将她扶起来,“不过是意外,莫要这般惊慌。” 歌姬感激地看看他,正要说话,却见辛久薇站了起来,朝她缓缓走来。 “你的指甲断了,去处理一下。”辛久薇的声音温和,“我这里有药,我陪你去。” 歌姬似乎受宠若惊,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 祁怀鹤没注意她,只对辛久薇道:“叫酒楼的人去,阿薇,你待在此处莫乱走。” “没关系的。”辛久薇乖巧地说,“怀鹤表哥,酒楼的人对她们不一定上心,她的手指都流血了,我看着难受,反正只是举手之劳,我去去便回。” 祁怀鹤只觉得她心善,便道:“那你当心些,快些回来,将你的丫鬟带上。” 辛久薇行了礼,带上望晴,亲手拉着歌姬去了僻静处。 等没有了旁人,辛久薇让望晴拿出外伤用的药,“先处理一下,再来说你想同我说的话。” 歌姬脸上已没了刚才的紧张和慌乱,已是一派镇静。 “没想到三小姐也来了匀城。” 辛久薇皱眉,“你帮祁淮予做事,他却没告诉你我也在匀城么?” 眼前画着浓艳妆容的歌姬,正是祁淮予的手下,那日在盼月楼差一点陷害哥哥的人。 歌姬脸上露出些诧异神色,想说什么。 却又听辛久薇说:“你不必否认,也不必问我为何知晓,但你是聪明人,应当也知道,那日在盼月楼,我就已经知晓了你的意图。” 歌姬抿了抿唇,问:“那三小姐今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祁淮予让你来做什么。”辛久薇直接问,“与我,或是我身边的人有关吗?” 歌姬没说话。 好一会儿,她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前些日子我听闻辛公子拜了师,他最近可好?” 辛久薇有些意外,反应过来,笑道:“他能有什么不好,你是看他多日没有去歌楼,担心他在别处醉生梦死了么?” “我没有这样想。”歌姬道,“三小姐,我是被祁淮予叫来的,原本是来帮他打探一些情报,但昨日,他让我为他做另一件事。” 辛久薇皱眉,“什么事?” 歌姬顿了顿,低声说:“他要我勾引那位祁大公子,还要闹得人尽皆知。” 四周骤然安静了几瞬。 辛久薇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她太了解祁淮予了,歌姬只说这一句,辛久薇就猜出了祁淮予的意图。 想来就是这些日子他见着她与祁怀鹤走近,怕祁家撮合他们两人,便要破坏这件事,还要破坏祁怀鹤的名声! 果然是他能想出来的阴损计策! 辛久薇忍着怒气,因着生气,脸上反而带了冷笑。 “怀鹤表哥武艺高强,头脑也聪明,你如何有把握能成功?” 歌姬垂下眼,“祁淮予……给了我一种香,还有一种药。” 辛久薇气笑,“他还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她又看向歌姬,“既然帮她做事,你又为何要告诉我?那日在歌楼,你的意图我可是都看穿了的,你听他的话故意陷害我兄长,如今为何又关心起他了。” 歌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缓缓跪了下来。 辛久薇一怔,望晴一个箭步冲过来将人扶起来。 “你不会又想故技重施!” 歌姬摇摇头,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那日辛公子给我的药膏,我没有用完,还请三小姐帮我物归原主。” 辛久薇看着她手中的青色小瓷瓶,皱了皱眉。 “既是我哥哥给你的,他也不会想着收回去,你留着用。” “不过,只是一个药膏而已,何必这样郑重。” 歌姬摇了摇头,神色郑重,“之于我,它不是只是一个药膏。” 她见辛久薇和望晴都没有动作,便收回了手,小瓷瓶被她紧紧握在手心里。 “三小姐是名门贵女,自然不懂得我们贱命一条的辛苦,我也不是生来就在歌楼里卖艺的。” “三小姐也一定想问我,为何听祁淮予的,为何为他卖命?” “我从前是流浪到颍州城来的孤儿,是祁淮予给了我一口吃的。” “当然,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救我,就是为了让我为他所用,毕竟他什么都没有,没有钱能买到忠心,自然就要靠一些别的。” “但我无所谓,反正我能活下来就行,回报他也无所谓的。” “像我们这样的歌女,谁也不把我们的命当命,您可能觉得盼月楼已经足够好,没那么多龌龊事,可这天底下又哪里真的有什么好地方呢?” “我也好,别的姐妹也好,谁不是日日受折磨,那些光风霁月的达官贵人,谁不是把我们当牲畜。” “所以祁淮予对我说,他也不是什么高门公子,他跟我一样,都被那些公子哥看不起,让我帮他对付辛公子的时候,我没有纠结就答应了,毕竟对我来说,活在这世上,怎么活,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可是……” 说到这里,歌姬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 “可能在您眼里很可笑,或许辛公子自己也不记得了,但那日他被你劝下,没有责怪我,还给了我药,这件事,我忘不了。” “我是故意让他看到我的伤口,故意示弱接近他,他也跟我想的一样,好蠢,这么容易就上钩,这么容易就被我激怒,掉入圈套。” “但那天过后,我每晚拿着这药膏,都会有些后悔,那日若不是三小姐来,辛公子就会掉入我的陷阱。” “或许,就是因为后悔,所以我今日才将这些事告诉你。” 第55章 新的计谋 她说完,也还维持着跪下的姿势。 辛久薇缓缓蹲下身与她齐平,看向她的眼睛。 “只是我哥哥的一次举手之劳,就值得你记这么久吗?” 歌姬笑了笑,“您不知道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一次举手之劳代表着什么。” 辛久薇沉默了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辛葵,奴家叫辛葵。” 辛久薇将她扶起来,站好后还维持着握着她的手的姿势。 “辛葵,祁大公子是我表哥,今日之事多谢你坦诚相告,我会记得你这个恩情。” 歌姬垂下眼,“三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辛久薇道:“待会儿我会先将表哥劝回家,你回去就同祁淮予说没有寻到机会。” “三日后是我外祖寿辰,我会请你们去祁府献艺贺寿,你可能前来?” 歌姬很聪慧,立时便问:“三小姐想让我做什么?” 辛久薇笑了笑,“明日我会传信给你,辛葵,做完这件事,我帮你赎身归藉,可好?” 歌姬眼中错愕,思索一番,轻笑了一下:“三小姐这样大方,想来让我做的事也不容易。” “你既能帮祁淮予做这样的事,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应该也不难接受?” 辛久薇笑了笑,“祁淮予给你一口吃的,却又让你进歌楼,入贱籍,我没有太大的本事,但将你拉出来也不难。” 她冲辛葵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我是不是比祁淮予好一些?” 辛葵笑起来,“三小姐若真的救我出水火,又与辛葵的再生父母有何异。” “没有这样夸张。”辛久薇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我们公平交易。” 辛葵又低头想了想,随后抬起头来,“好,我愿为三小姐效劳。” 没过多久,辛久薇返回二楼,说自己好像吹了风,身体有些不适。 祁怀鹤道:“那便早些回家歇息,别吹病了。” 因她看着实在难受,祁星绘也收了玩心,几位公子不好挽留,辛久薇顺利地跟祁氏兄妹一起回了祁宅。 翌日,辛久薇以可能染了风寒为理由,让望晴带着她给辛葵写的信出了门。 信中是她要辛葵后日在外祖寿诞上做的事。 望晴很快就回来了,回复信已送到辛葵手上,又说起路上遇到的一件怪事。 “奴婢想着既然是出门抓药,那自然得带着药回了呀,就去了一趟医馆,谁知连着找了两间医馆,今日都没开门,奴婢又去药房,竟然也没人。” “真奇怪,这匀城的医管还休沐的么?” 辛久薇也觉得好奇,“那你这药从哪里抓的?” “遇到了一个路边卖药的老爷爷。”望晴道,“好生奇怪,他一眼看出我要抓药,听我说要治风寒的,便抓了一些给我。” 辛久薇道:“定是你在药房门口徘徊,他要看出来也不难。” 她伸出手,“给我看看。” 望晴将药包放到桌上,辛久薇拆开,拿起里面的药材闻了闻。 不过她也不通岐黄之术,闻不出个所以然来。 “的确有些奇怪。”她想了想,“药房和医馆都关了,路边却有卖药的。” 她将药材放回去,重新包好,“今日祁淮予在做什么?” 望晴道:“奴婢让咱们的人盯着的,他今日一直在我们住的客厢那边,好像没出去过。” 辛久薇点点头,吩咐望晴:“见到他出来,记得叫人来回复。” 昨日祁淮予的计谋没成,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会什么时候出手就未可知了。 她得给他下一剂猛药。 只是可能有点对不起表哥,只能先给表哥赔个不是了。 辛久薇心里想着,默默给祁怀鹤道了歉。 午后,望晴来说见着祁淮予了,在他们住的客厢那边以清点寿礼为由使唤人做事。 辛久薇微微一笑,“眠风,帮我梳头;望晴去请一下表哥,就说我心中不踏实,请他陪我再去确认一下寿礼。” 祁怀鹤今日在家中温书,很快就来院子接上辛久薇,去了暂时存放寿礼的客厢。 果然里面正忙碌着,祁淮予负手站在院子中间,有模有样地指挥着祁家的下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次来贺寿的队伍里,他是话事人。 “久薇,怎么过来了?” 见到辛久薇,他又是一副关心模样。 “听闻你感染了风寒,怎么不在卧房里歇着?” “我心中总放心不下,来看看。”辛久薇平静地说,也不回应他的关心。 祁淮予道:“有我在,你有何不放心的,再说往年都是我送寿礼过来,不会有事的。” 辛久薇微微一笑,“往年不都是外祖家的下人负责清点么?想来淮予也是第一次进来,咱们都没经验,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我叫人来点,阿薇你在一旁看着。”祁怀鹤道,“东西过了眼,你就能放心些。” 辛久薇乖巧地说:“多谢表哥,没有怀鹤表哥,我都不知道有多紧张。” 祁怀鹤眼中含笑,“外祖若是知道你如此放心,也会心中欣慰,咱们阿薇是长大了。” 看着两人的互动,祁淮予脸色有些不好。 辛久薇只当没看见,看着下人们忙里忙外地清点,眉间露出忧愁之色。 “许多年没有来匀城,如今看着,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 祁怀鹤沉默了一下,道:“当年我亦年纪小不懂事,没发现你在这里受了委屈,也难怪你姐姐怪我。” 辛久薇有些诧异,“姐姐怎么怪表哥?” “难道她不是怪我没照顾好你,才不愿来匀城的吗?”祁怀鹤苦笑,“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了。” 辛久薇柔声道:“表哥怎会这样想?咱们两家过去这些年不常走动,又不是表哥的过错。” 她皱了皱眉,眼睛慢慢红了。 “外祖对我们都是很好的,只是与父亲有误会,父亲这几年每每到外公的寿辰或娘亲的忌日,看着都郁郁寡欢。” “阿薇见着,也不知如何是好。” 祁怀鹤见她似乎要落泪,向来稳重的人有些束手无措,忙叫望晴送帕子来。 “怎的就要哭了。”他叹气,“祖父老了,有些固执,况且我听父亲说,从前他最疼爱的就是小姑母,丧女是切肤之痛,我们做小辈的,也要理解一二。” 辛久薇擦了擦眼泪,“我自然是理解的,不过是想起父亲日日叹息,心中觉得不安罢了,咱们两家本应是最亲近的关系,如今却生分成这样,尤其是……” 她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 第56章 流言 见她还犹豫着看了祁淮予一眼,祁怀鹤自然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侧身遮挡在辛久薇面前,挡住了祁淮予的视线。 他低声问:“阿薇有话不妨直说。” 辛久薇叹了口气,“表哥,我小时候不懂,如今长大了,才时常在委屈之时,觉得伤心之事无处寄托,无论是我也好,还是外面的人败坏姐姐的名声也好,我都时常觉得……” 她顿了顿,又拿帕子擦擦眼睛。 “父亲公务繁忙,又素来威严,姐姐和我受了委屈都不敢同他讲,哥哥又是个爱玩的,我就时常想,要是怀鹤表哥在颍州,要是外祖家的姨母婶婶能为我们撑腰就好了……” 说着像忍不住一般,眼泪越流越凶。 祁怀鹤听她说着遭遇,心中已是很不悦,“竟有人如此欺负你们?还有是谁敢败坏兮瑶的名声,你莫怕,都告诉我。” “已经都过去了。”辛久薇摇摇头,“我已不在意了,表哥莫要放在心上。我说这些,其实是想告诉表哥,此次我来匀城,原就是带着修复两家关系的心思的,表哥若是也同我一般想法,还请表哥帮我。” 祁怀鹤道:“怎能叫帮你,这原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辛久薇笑起来,“那就太好了,没有表哥,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虽然看起来好像刻意放低了声音,但他们的对话还是让祁淮予听了进去。 祁淮予站在一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这就是辛久薇要让他看见的,两家关系越好,祁淮予自然越急,尤其是在长辈有意让祁怀鹤与辛久薇凑成一对的情况下。 虽然辛久薇对祁怀鹤没有那般的心思。 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看着下人清点完寿礼,祁怀鹤就送辛久薇回住处。 走在路上,又听祁怀鹤问:“兮瑶在颍州还好吗?你放才说外面有人败坏她的名声,她心中可觉得委屈?” 辛久薇一怔,确实没想到祁怀鹤还会特意问起姐姐。 她心中闪过一丝猜测,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姐姐如今很好,前阵子还才名远播,多了许多爱慕者呢。” 她想了想,将春日宴的事说了,又说了谢长景与辛兮瑶的事。 祁怀鹤还没来得为辛兮瑶正名的事欣慰,听着谢长景侮辱姐妹二人的事,立时便皱起眉,冷了脸色。 “都说颍州多青年才俊,竟是这般小人。” 又问:“兮瑶可曾为此伤怀?她此次不来匀城,可是伤了心,身子不适?” 辛久薇若有所思地看看祁怀鹤,“姐姐很好,多谢表哥挂念,她虽然没有来,但方才清点的那组字画就是姐姐亲自作的,那是她送给外祖的心意。” 祁怀鹤放下心来,眼中有闪过一丝惆怅。 辛久薇越发觉得怪异,正巧走到了住处,临别前,她状似无意地说: “今日父亲叫我替姐姐选亲,这次贺寿结束,我就要回去张罗这件事了,唉,姐姐眼光高,实在是觉得颍州城内的男子,没几个配得上姐姐的。” 祁怀鹤却沉默了,见辛久薇要道别,便叮嘱她注意休息,关怀了几句便离开了。 “表少爷真是个好兄长。”望晴感慨道,“大小姐没来,他都如此关心。” 眠风也道:“就是呢,刚才听小姐说起别人对大小姐不好,表少爷脸色马上就不好看了。” 辛久薇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忽地笑了。 “若是这样,倒也不错。”她轻声说。 让姐姐和亲人们都幸福,原本就是她重活一世最大的心愿。 不过此事也急不得,她还有一件事才是当务之急。 寿诞的前一日,望晴拿来辛葵的回信,果然在她刻意告知祁淮予自己要去寿诞上献艺后,祁淮予又给了她心的任务。 那夜在庙会上没有成功的计谋,他要在寿诞上故技重施一遍。 在祖父的寿诞上做出出格之事,比在外与歌姬厮混严重多了。 前者最多让祁怀鹤的名声没那么好,且叫眼里揉不下沙子的辛久薇不再有跟祁怀鹤说亲的可能。 后者却能彻底败坏祁怀鹤的名声和人品,适家引导的话,还能再次破坏辛祁两家的关系。 祁淮予可真是,心狠又恶毒。 “那就让这暗镖,落到他自己的身上。”辛久薇微笑着说。 因着是整寿,外祖又素来有好名声,寿诞这日祁宅很热闹,半个匀城与祁家有关系的都来贺寿了,门口宾客络绎不绝。 祁怀鹤去了门口迎客,因着是女眷,又是亲戚,辛久薇被拉着与祁家的小姐们一起在花厅,与别家的女眷说话。 “这就是你家的表小姐?”有夫人拉着辛久薇,眼中满是惊艳,“是姐姐还是妹妹?我还没见过呢,生得这样标致,可曾婚配?” 祁星绘笑道:“表妹是她家中最小的,大表姐在颍州没来呢。” 夫人笑道:“看着年纪是小,可也生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陈夫人是看我表妹长得好,迫不及待想领回去做媳妇。”祁星绘笑嘻嘻的,似乎与这位夫人很熟悉,说话便也口无遮拦,“表妹没有婚配呢——阿薇,是?” 最后一句是转头问辛久薇的。 辛久薇道:“姐姐还未成婚,阿薇也尚未婚配。” 陈夫人很是惊喜和满意,却听她身边另一位有些犹豫地问: “你既是辛氏的小女儿,那不是配给祁家大郎了么?” 陈夫人和祁星绘都是一怔。 祁星绘理解偏了,道:“这次表妹来,我母亲确实是很想撮合他和表哥呢,不过那都是长辈们的玩笑话,” “不是,不是这样的。”那夫人的家中也是经常的,时常有人在外面带些消息回来,“我听闻,辛氏有位常住在他们家的表哥,在跟着辛老爷做事,跟辛家的三小姐形影不离的,好像早就定亲了呀。” 第57章 百口莫辩 “既然是表哥,那不就是你们家大郎么。” 那夫人说着,又问辛久薇:“还是说,你还有别的表哥?” 没想到祁淮予刻意引导大家造成的误会都传来匀城了,辛久薇笑了笑,道:“想来应当是传来传去误会了,久薇没有定亲,家中也没有旁的表哥。” “那便是他们诓我的了。”那夫人也不了解实情,只当是自己听了假消息,“这般标致的姑娘,可得配个好郎君。” 一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辛久薇估计着时间,悄声问望晴。 “表哥在何处?” 望晴也低声道:“奴婢方才差人去看了,表少爷还在前院接待客人。” 辛久薇点点头。 外祖的寿诞办得热闹,来的都是匀城有头有脸的,祁淮予一开始就失去了狐假虎威的机会,这时也不知去了哪里。 寿诞一直办到夜幕降临,在庭院中开了席,辛久薇与祁星绘几姐妹坐在一起。 辛葵带着一队歌姬鱼贯而入,唱了几首曲子,离开时她的视线与辛久薇交汇,辛久薇微微点点头。 不久之后,辛久薇看见一个丫鬟不小心将酒泼在了祁怀鹤的衣服上,祁怀鹤起身离了席。 祁淮予还真是总用这般手段。 辛久薇冷冷一笑,也起了身,对望晴嘱咐道:“给辛葵传信。” 望晴点点头,与眠风对视一眼,眠风扶着辛久薇离了席。 “久薇,你去哪里?”祁星绘见她起身,“更衣吗?我也去。” 辛久薇道:“坐着有些头晕,我去湖边吹吹风。” “你这身子骨也太差了,别又吹风寒了。”祁星绘也站起身,“我同你一道去。” 辛久薇想了想,点点头。 让她一起也好,祁淮予正是需要目击者多一些。 另一边,祁怀鹤因陪着敬重的先生喝了几杯,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他的住处离前厅远,以往家中宴客时,为了应对弄脏衣服这种事发生,都有一间专门的屋子用来换干净的衣裳。 晚风吹过竹叶,明月高悬。 一道模糊的影子自窗户纸前晃悠悠地闪过。 祁淮予没有注意到,推开了门。 又是一阵风,吹起了湖边的涟漪。 “啊!救命啊——” 一道高亢而恐惧的女声划破夜空,这片湖离宴客的庭院近,许多人都听见了声音。 “怎么了?” “谁遇到意外了吗?听着像个姑娘。” 许多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祁家的管事连忙带着人过来。 “二小姐,表小姐!你们没事?” 管事只见到辛久薇和祁星绘站在前方,连忙上前,却见辛久薇面色苍白,祁星绘指着远处的湖面,半天才急道: “不是我们,前面好像有人落水了,你去看看!” 管事连忙让家丁过去。 祁星绘一把拉住要往前走的辛久薇,“你做什么去?你这身子骨不会想去救人?” “落水的好像是个姑娘。”辛久薇犹豫着说,“让家丁去救是不是不方便,而且我好像……” 她转过头去,有些颤抖地拉着祁星绘的手,“表姐,你看看,那边站着的是不是淮予?” 祁星绘看过去,夜色中也看不真切,只觉得从衣服的轮廓看是像个公子。 她们说话间,已经不少宾客走了过来。 外祖还在席上,祁芯携着沈萍的手过来。 “久薇,星儿,你们站远些,别冲撞到了。” 辛久薇却道:“那是个姑娘,我过去看看。” 她像是极不放心,匆匆往正在营救的人群走去。 祁芯有些疑惑,“姑娘有怎的,已叫人去救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帮上什么忙。” 祁星绘犹豫着说:“我们听见那姑娘落水时,看见了一个男子,久薇说好像是跟他一起来的祁淮予。” 沈萍皱了皱眉,“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几人走到湖边,落水者已经被救了上来,尽管已经浑身湿透,也能从衣服的颜色与款式看出来,是方才来献艺的歌姬。 辛久薇连忙脱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低声问:“你没事?” 那歌姬呛了水,咳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回应她,随后猛地抬头,看见站在一旁的祁淮予,脸上竟露出惊恐神色,躲到了辛久薇的背后。 她的反应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立刻就猜测起发生了什么事来。 祁淮予在那歌姬往湖边退时就想走的,却没想到辛久薇她们来得这么是时候,他还来不及脱身,这歌姬就自己跌了进去! “久薇,我只是碰巧路过。”他咬牙对辛久薇解释,“她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辛久薇没说话,那歌姬忽地一抖,躲在辛久薇身后哭喊道: “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就能胡说么?分明是你想轻薄于我,我躲着你才掉进去的!” 祁淮予脸色一变,众人也顿时打量起他来。 “这是哪家的公子?招惹出这等事。” “不认得,许是祁家的什么亲戚,今儿来的歌姬确实不错,但也不能在这儿就动手啊。” “年轻人,太没有分寸了。” “不过是歌楼的歌姬,想来也是蓄意勾引……” “你们说什么呢!” 一道急切又愤怒的声音盖过了众人的议论声,辛葵匆匆拨开人群走来,发髻上的簪子都歪了。 “榴儿,你没事!”她将落水的歌姬抱在怀里,面上都是愤恨,“我们也是清清白白来为祁老爷贺寿的,难道就因为我们是贱籍,便要受你平白侮辱吗!” 她抬头瞪着祁淮予,说得悲痛万分,让旁人也不好再议论。 见到她出现时祁淮予就猛地一怔,明明是他叫辛葵去勾引祁怀鹤,好叫祁怀鹤丢个大脸,她怎地会在这里! “你……” 不等他说话,辛葵就哭道:“我这榴儿才十五岁,刚跟着我学瑶琴,今日我是想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却没想到还遭受你这等混账的欺辱!这位公子,你做这般混账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随着她越说越悲愤,榴儿也痛哭起来。 “葵姐姐,我好怕,他说我要是不从,捏死我就像捏死蚂蚁那么简单,我、我……” “太过分了!”祁星绘最嫉恶如仇,闻言立刻看向祁淮予,“想不到你竟是这般小人!” 祁淮予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辛葵会来这一出。 再看三个女子凑在一起,分明就是辛久薇使的手段! 他立时冷冷地看向辛久薇,辛久薇却一点不怕他,因她是背对着人群,没有看见她冲祁淮予笑了一下。 祁淮予,就许你当众陷害我哥哥和表哥,不许我以牙还牙么? 百口莫辩的滋味,不好受? 第58章 再将一军 在议论声中,已经换了衣服的祁怀鹤大步走来。 见他来,祁家的女眷都松了口气,像找到了主心骨。 祁怀鹤让丫鬟拿来一件新的披风给辛久薇披上,问:“表妹没事?事情我已听下人说了,你们莫怕。” 后一句是对着两位歌姬说的。 榴儿的头发还滴着水,躲在辛葵的怀里发着抖,她年纪小,看着瘦小,就算在场有人看不起卖艺的歌姬,见此情形也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情。 祁怀鹤道:“你们是来为我祖父贺寿,在祁府出了意外,自然是我们的责任,来人——” 他叫来丫鬟,将榴儿带下去安置换衣服。 榴儿还是很害怕,拉着辛葵的手不敢离开。 “别怕。”辛久薇拉起榴儿的手拍了拍,“换身干净衣裳,我表哥会派人送你们回去的,今夜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辛葵与她对视一眼,缓缓点点头。 “站住!”祁淮予却突然喊道,“谁都不许走,难道就这样让你们平白冤枉?” 辛久薇几乎是一瞬间就喊道:“榴儿,小心些!” 眠风眼疾手快,上前来将榴儿护到身后。 祁淮予根本没想动手,被她们这突然的反应一弄,这下所有人都以为他恼羞成怒,要对这个小歌姬动手了! “他难道还想打人不成?怎么这般无法无天!” “好歹也是祁老爷的寿诞,太过分了。” “到底是谁啊,似乎没在匀城见过?” 辛久薇在议论声中哭起来,“祁淮予,我父亲信任你,才叫你随我一道来匀城,我想着你娘在我哥哥小时候也照顾过他几天,一直对你多有忍让,不计较你做不好父亲吩咐的事,可你怎么能、怎么能……” 她说着,语气满是失望,脸色又苍白,祁星绘连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 “好了好了,他是一个男子,管不住自己的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莫要伤心了,不过是个下人。” 祁淮予面色难看,“我不是……” 辛久薇捂着脸靠在祁星绘肩上,哭得好不伤心。 “扰了外祖的寿诞,我该怎么回去跟父亲交待……” 她身形纤弱,哭起来梨花带雨,顿时让人不忍。 那日在酒楼的穆公子也在,立刻高声道:“底下的人该死,关辛三小姐什么事?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管住他一个大男人的龌龊心思?三小姐莫要自责!” “对对。”祁芯也忙过来安慰她,“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难怪身子骨这么弱,这不是多思过度吗?” 辛久薇犹豫着,“可是,他是跟我过来的……” 祁芯奇道:“你不是说,他只是在你父亲手底下做事么?又不是什么亲戚,赶出去便是。” “想来他也是一时糊涂……”辛久薇又捂着脸哭起来。 祁星绘“哎呀”一声,“表妹你也太宅心仁厚了,他欺负人家小女孩的时候,怎么没为你们辛家想想呢?怎么没想想这是在我祖父的寿诞上呢!” “辛久薇!”祁淮予终于忍不住,猛地上前,“你们别都被她骗了,是她陷害于我!” 见他将矛头指向辛久薇,旁人顿时不满。 穆公子道:“她陷害你有和好处?你做这般事,还连累辛三小姐被议论,她有什么必要做此得不偿失的事?” 祁淮予简直说不出话来,是,辛久薇没有必要,可她就是这样做了! 看着靠着祁星绘哭泣的辛久薇,祁淮予如今已深知,她就是这般会做戏!偏过了所有人! 他猛地上前,“辛久薇,你……” 然而人还没靠近,就被祁怀鹤一脚踹了出去。 祁淮予滚出去好一截才回过神来,听着旁人的笑声,他从未如此狼狈、如此丢脸过! “你……” “把他赶出去。”祁怀鹤冷声说,“敢对我祁府的表小姐动手,你当这是哪里?” 辛久薇柔弱地开口阻止,“表哥……” “哎呀你莫要再发善心了!”祁星绘拉住她,“这都是他应得的!” 辛久薇这才作罢,任由祁府的家丁将祁淮予赶了出去。 闹剧这才结束,众人回到席上,因时辰也不早了,没过多久便散了席。 外祖身旁的小厮来请辛久薇,祁怀鹤陪着她一起过去。 “薇儿,可受到惊吓了?” 辛久薇的眼睛还有些红,“我没想到他会在外祖的寿诞上做这种事……” “不过是个小插曲,你也莫要自责。”外祖并不放在心上,“旁人出去议论也不敢说什么。” 辛久薇点点头,眉眼间还有些忧愁。 外祖看了她一会儿,道:“往年我差人到颍州,回来都说你中意那祁淮予中意得紧,你父亲也依着你。但从今日之事看,他实非良人,你可要想清楚。” 辛久薇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外祖,来时我也说过,我与他没有关系了,其实就是因为……就是因为……” 她像是又想哭,连忙那帕子擦了擦眼角,“我早已看清他是什么人,从前不过是我瞎了双眼。” “好了,莫要再哭。”外祖慈爱地说,“幸亏还未定亲,如今看清也为时不晚。” 辛久薇点点头,她想趁机修复外祖与父亲的隔阂,便顺势说道: “外祖,父亲这些年什么都依着我,并非他没有自己的想法,而是他对我心中有愧。” 她垂下眼,语气多了一些发自内心的忧愁。 “薇儿与姐姐兄长也时常想念娘亲,可我们想娘亲时,还有互相之间可以说说话,还有奶娘、丫鬟们倾诉,但父亲没有……他是辛氏的族长,许多事都只能憋在心里。” “逢年过节,还有娘亲的诞辰与忌日,薇儿都时常见到父亲独自饮酒,有时对着月亮说话,说着说着就哭,我小时候不懂,总在这时候去找父亲,父亲擦了眼泪便来抱我,从不说一句重话。” “外祖,我长大了,经常会觉得,父亲对我们万般纵容,都是因为他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他对娘亲有愧。” 辛久薇抬头想看外祖,可一对上老人的眼,就真切地落了泪。 “可若按照父亲将责任揽过去的逻辑,娘亲是为了生我才离世的,那真正该为娘亲去世赎罪的,难道不是我吗?” 第59章 说服外祖 一听她说这话,外祖的脸色就变了,“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能够就怪上你了?” “可薇儿小时候,长辈们便是这样想的,不是吗?”辛久薇说着,她的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一些失落。 她其实对小时候来外祖家的记忆并不怎么深了,只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像祁芯、几位舅舅,对她的态度并没有那么热切。 他们也并没有苛待她,只是好像没有那么想见到她。 她是跟姐姐一起听见下人的议论,说几位长辈一见到她,就会想起难产离世的妹妹,不免心中伤怀。 后来或许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长辈们渐渐想开了,对她如常起来。 毕竟她也只是个孩子,怪她原本就没有道理。 可他们跟外祖一样,始终无法原谅辛父,毕竟曾经信誓旦旦会照顾好妻子的人,却让她在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付出了生命。 辛久薇一直能够理解外祖家长辈们的心情,可重活一遭,她还是不想让两家人走上过去老死不相往来、纷纷被祁淮予残害的老路。 “外祖。”辛久薇缓缓跪在外祖面前,像小时候一样枕在老人的膝头,“辛氏没什么人了,薇儿在颍州城只能跟哥哥姐姐一起自己摸索着长大,我看着那些手帕交的小姐妹每每躲在长辈怀里撒娇,都觉得好生羡慕。” “经过祁淮予这件事,我才觉得怕,您是娘亲的血亲,也是薇儿的血亲,薇儿好希望在遇到事的时候,有父亲、有外祖,还有舅舅姨母和表哥,可以为薇儿撑腰,可以拧成一股绳,不被任何事破坏……” 她轻声说着:“外祖,我好想娘亲。” 外祖的眼眶红了,伸手摸了摸辛久薇的发髻。 “今日之事,你吓着了。” 辛久薇摇摇头,“是有一些,但有外祖和表哥在,薇儿什么也不怕。” “罢了,罢了。”外祖长叹一声,“过去诸多年岁,不过也是外祖过不去心中的坎,才怨你父亲罢了。” 他让辛久薇起身,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和你兄姐如今都长大了,我们也不该让你们没有外祖家做依靠。” 辛久薇吸了吸鼻子,忍着眼泪。 祁怀鹤也在一旁道:“祁家姑娘多一些,两家人心在一起,表妹们也好有人说话,免得日后又遇到道貌岸然者,也没有长辈帮着掌眼。” 外祖摇头笑道,“看看你这大表哥,从小就老成。” 辛久薇也笑起来,“表哥文武双全,心思又细,看着就有安全感。” 外祖看他二人一眼,若有所思。 “罢了,前尘往事也该翻页了,这次你回去同你父亲说,今年年关,咱们两家一起过,我也许久没见着瑶儿和云舟了。” 辛久薇欣喜,“外祖您真好!” 外祖笑着摇头,对祁怀鹤指了指辛久薇,“看看你这小表妹,还是个孩子。” 祁怀鹤也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和外祖聊过,又将了祁淮予一军,辛久薇的心情十分好。 不过她也没有忘记她来匀城的另一个目的。 外祖的寿诞结束,虽然她以受了惊吓为由在匀城多待了几日,但也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这天,辛久薇亲自带着望晴和眠风上了街,拿着之前叫人打听到的线索,去匀城的西边找神医的踪迹。 “小姐你看,这两间就是我那日去过的医馆。”望晴指着前方说,“今日倒是都开门了,难道这匀城的医馆和药房还真有规定的休沐日不成么?” 辛久薇转头看去,没看出这两间寻常医馆有什么特别来。 正要收回视线,忽地见一道灰色的身影慢吞吞地走近,停在医馆旁边无人的空地上。 那是个佝偻着背的老者,背上背了一个大背篓,他将背篓放下,拿出一大块麻布铺在地上,随后从背篓里拿出一包又又一包各式药材,打开摆在了麻布上。 等他摆完,这些药材看起来竟是琳琅满目。 “咦。”望晴奇道,“小姐,他就是那日卖我药的老头。” 辛久薇便多看了几眼,刚想走过去看看,后方医馆里就怒气冲冲地出来了几个人。 “死老头,说了多少遍不听,找打是!” 他们冲过来二话不说,就将麻布上的药材踢得乱七八糟,许多药材叶子被踢得漫天乱飞,待落了地,又被他们狠狠地踩着。 “给你好脸色你不当回事,非要我们动手!那今日就把你的摊子掀了,看你还听不听!” 辛久薇皱起眉,这些医馆的人过于嚣张,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可听他们说话的语气,比起跋扈,又更像忍无可忍一般。 “小姐?”眠风犹豫着问,“你别站得太近,让他们伤着小姐了。” 辛久薇摇摇头,她观察着那位灰衣老人。 只见他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看着精神不太好,目光却并不浑浊。 这群人这般打杂他的摊子,他也一言不发,甚至拿出一支烟枪,一边吸着,一边看他们把他背来的药材踩了个稀巴烂。 他点烟时,粗糙的麻布袖子里露出一截手腕,上面似乎有一块暗色的胎记。 第60章 请先生救命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娘亲留下的信息中,手腕胎记就是那位神医的标志。 为进一步确认,辛久薇给望晴使了个眼色,望晴会意,带着护卫上前。 “住手!你们为何在此欺辱一个老人家?” 那群人置若未闻,望晴指挥着家丁上前将人推开,辛久薇亲自上前将老人扶起来。 打人者中领头的男人对辛久薇道:“我们办我们的事,劝姑娘莫要多管闲事!” “光天化日之下,既然让我见着了,又岂有不管的道理?”辛久薇蹙眉道,“究竟是多大仇怨,要你们这般欺辱他?” 男人冷笑道:“这可不是我们欺辱他,当初说好的,只有我们医馆不开张时他可在此处摆摊,如今道好,几次三番遇着,非要来与我们抢生意,难道我们不该教训他?” 虽说并非所有人做行医救人之事都不求回报,将医馆当做生意也无可厚非,可他们在悬着行医救世牌匾的医馆门口做这样的事,也依然让辛久薇不能认同。 她让家丁照顾好老人,对望晴说:“将我的钱袋拿来。” 望晴微怔,她习惯了听小姐的话,闻言什么也没说,掏出钱袋递给辛久薇。 辛久薇从钱袋拿出几张银票,递给为首的男子。 “这笔钱就当做向你们租赁的摊位费用,以后这位老人家若是再来,你们就当作这一块被租给他了,以后每月我都会替他向你们支付租赁费用,你们不可再为难他,如何?” 男子警惕地看她一番,将银票拿了过来,“此事我需要回过掌柜的,稍等。” 他转身进了医馆,辛久薇耐心地等在原地。 那老人被扶起来后,见辛久薇做出的举动,却一言不发,好像她刚才出手帮助的不是他一般。 不一会儿,男子折了回来。 “咱们掌柜说了,这老头屡次在我们医馆门口捣乱,实在留他不得,掌柜的不缺每月这点银子,姑娘请回。” 他将银票还给辛久薇,转身走了。 他带来的人走时还不忘警告老人一番,“下次再看见你,就没这么简单了!” 老人什么也没说,弯腰捡起被踢翻的背篓,又一点点去捡七零八落、甚至已经被碾成了残渣的药材。 辛久薇蹲下身来帮他,“白前辈。” 老人没说话,像没听见。 “白前辈,我今日帮你并非善心泛滥,”辛久薇轻声说,“我是祁棠的女儿。” 老人动作一顿,缓缓转头来将辛久薇打量了一遍,又冷漠地转回去。 “不认得。” 辛久薇不再言语,沉默着跟他一起捡完了药材,放进背篓中。 老人缓缓踱步离开,辛久薇的声音还温柔陷阱,落在他二中却如一道惊雷,阻拦了他的脚步。 “白前辈,我娘亲说您是可靠之人,若来日命悬一线,尽可请您缓解一二。” “久薇如今生不由己,正是生死危机之时,” “还望白前辈看在当年母亲救您一命的份上,也救久薇于水火。” 少女的声音温和乖巧,缓缓开口着,向母亲的故人发出了最后的求救。 白忘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二十多年前遇见的那位姑娘了。 那是一个雷雨夜,他在一场无穷尽的追杀中跌落马下,狼狈地摔在山中破庙外的泥泞里。 “小姐您别过去,危险!” 白忘生那时已经快死了,只能听到在庙中躲雨的年轻丫鬟对自己的嫌弃和恐惧。 但他没有死,那位被丫鬟劝阻的小姐撑着伞走了过来,为他遮去瓢泼大雨。 他被带进破庙里,小姐留下药材和银钱,为他治伤救命。 作为报答,他承诺帮她做一件事。 小姐没有立刻要他做什么事,直到又过去许久,白忘生的伤彻底好了,那位祁小姐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向他问一种蛊毒,问他是否能制出其解药。 这世上,哪有他白忘生制不出的解药? 然而解药配了出来,祁小姐却并没有来取,只留给他一封信,说以后会有人来取。 匆匆二十来载过去,祁小姐离世十六年,取药的人终于来了。 第61章 薛应雪与姐姐争吵 白忘生将辛久薇带到了一间破漏的茅屋外,那是他的住处。 “先生是当世名医,为何只住在此处?”辛久薇轻声问。 白忘生弯腰去收晾在屋前的药草,说:“怀璧之罪,能逃过追杀已然不易,又如何招摇过市。” 他的动作很缓慢,没有看辛久薇,“你撞破当年秘密,已是生死难料,何况是我。” “那先生可愿救我?”辛久薇问,“娘亲拼了命将我生下,我还不想死。” 白忘生放下簸箕,被眼皮遮去半边瞳孔的双眼静静盯着辛久薇。 “从我处拿走解药,日后怀璧其罪的就是你,与死又有何异?” “不一样的。”辛久薇缓缓呼吸一口气,不畏惧地回看过去,“拿不到解药,中蛊之人必杀我;拿到了,我还有办法,我还能活。” 白忘生紧紧盯着他,“皇室之人冷心冷清,多疑善变,你用什么想办法?” 辛久薇说:“就算没有万全之策,我也会去试、去周全、去反抗。” “我才十六岁,娘亲不会愿意我死在这里。” 一个时辰后,辛久薇离开了白忘生的茅屋。 “小姐!” 他们的谈话涉及当年皇室秘密,望晴和眠风是不知道的,她没有让她们靠近。 眠风性子急切一些,“小姐同他说什么了,救您于水火又是什么意思?他刚才说要东西就跟他走,小姐要什么东西啊?” 辛久薇笑着拍拍她的肩,叫她莫急。 望晴却问:“小姐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她不知道辛久薇在做什么,为何对老人说那番话,但她关心辛久薇的得到的结果。 辛久薇摇了摇头,“回去。” 白忘生没有给她解药,但辛久薇并不失望。 有时候,她其实也很擅长等待。 回祁宅前,辛久薇又去见了辛葵和榴儿,给了她们一笔钱。 榴儿已经完全没了在祁宅时的懦弱可欺模样,笑吟吟地数着银票,欢喜地走了。 “这是额外给你的。”辛久薇将一张纸放进辛葵手中,“从此便自由了。” 辛葵展开一看,那是她被歌楼掌柜藏起来的身契。 “多谢。”她红着眼同辛久薇道谢,“三小姐是信守承诺之人。” 辛久薇道:“你和榴儿冒险帮了我大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辛葵道:“祁淮予心机深沉,睚眦必报,在匀城丢了大脸,日后定会讨要回来,三小姐可有应对之法?” “他几次三番落入我的陷阱,就是因为小瞧了我。”辛久薇微微一笑,“你已是自由身,早些离去。” 辛葵深深看了辛久薇几眼,披风兜帽拉过头顶,转身离去。 然而只走出去几步,她的脚步顿住,又猛然折返。 “三小姐。”辛葵明艳的双眸看着辛久薇,“辛葵愿跟着三小姐,为您效劳。” 几日后,辛久薇辞别了外祖,起程回到颍州。 那日祁淮予被祁怀鹤叫人赶出去后,就自己灰溜溜地先走了,他比辛久薇早几日回到辛府,必然会去辛父面前说些什么。 辛久薇心中有数,回家后却没有急着去见父亲,而是先去梳洗换衣,才拿着带回来的东西去了书房。 路上她问了一嘴,果然祁淮予才从辛父那里离开不久。 辛久薇捧着一只盒子进了书房,开口并没有提起祁淮予。 “父亲,您看这是什么。” 辛父看见她手中的盒子,握笔的手一顿,连忙放了笔过来接过。 打开外围有着精致雕花的木匣,里面躺着一套通体剔透的碧玉首饰。 “外祖说,这是当年娘亲下葬后,他差大舅舅从您这里要回去的,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遗物,母亲最喜爱的一套首饰。” 辛久薇轻声说:“从匀城离开时,外祖嘱咐我将它们带回来交给您,外祖还说——” 辛父忙问:“说什么?” “外祖说,娘亲牵挂了您大半生,外祖望您也莫要忘记娘亲。”辛久薇笑着说,“还让咱们商议一下,今年年关两家在匀城还是颍州城里过。” 辛父沉默许久,眼眶渐渐红了,抚摸着首饰的手忍不住颤抖。 “好,好,真好。”一向学富五车的人却说不出多么动听的话来,只一味点头。 “父亲。”辛久薇轻轻扶住辛父的手臂,“薇儿幸不辱命。” 辛父拍了拍辛久薇的手背,“辛苦我儿,辛苦我儿了。” 他郑重仔细地将那套碧玉首饰收藏起来,平复了一会儿才又说: “你大表哥早几日就派了人来,将你外祖寿诞上的事告知我了。” 辛久薇不太意外,祁怀鹤做事一向仔细。 辛父道:“方才祁淮予来过,这次他说的话,为父一个字也没信。” 辛久薇没有立刻说话。 果然就听辛父道:“但我不信他,是因为这件事里站在他对立面的是我的女儿,但是薇儿,为父问你,祁淮予当真做了浪荡之徒,轻薄了那歌女?” 辛久薇坦荡地看向辛父,“未曾。” 短短的两个字,父女两的心中皆如明镜。 辛父缓缓坐回椅子里,“那你同为父说说,你这般大费周章设计他一番,又是为了什么?” 辛久薇还没回答,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望晴停留在书房外,犹豫着不敢进来,可又因什么事而面露焦灼之色。 “出了什么事这般慌张。”辛父道,“进来同你家小姐说。” 望晴这才进来,“家主,小姐,薛姑娘来了,同大小姐吵了起来。” 辛父眉头一皱,却听辛久薇道: “父亲,您同我一起过去看看,或许您就会知道我的理由。” 辛府的另一边,辛兮瑶的踏雪阁前,两道同样高傲的身影正对峙着。 辛兮瑶的眉心微蹙,已经没有了同面前人说话的耐心。 “薛姑娘,你不请自来本已失了礼数,别忘了这里到底是谁的家。” 然而若是能被她吓到,薛应雪就不会在此时出现在辛府了。 她还是那副人淡如菊的模样,淡声说:“我不在乎你们总爱提的什么世家门楣、身份尊卑,只是想从大小姐你这里拿回我的东西而已。” 辛兮瑶身后的丫鬟道:“你有什么东西?连演奏的曲子都偷我家小姐的,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薛应雪脸色一变,“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这里又哪里轮得到你说话?”辛兮瑶冷声反问,“再说一遍,我的东西就算不放在踏雪阁,也是辛氏人的东西,何时轮到你伸手讨要?难道你也要改跟我们姓辛不成?” 原来,不日后颍州城有一场游湖品花宴,薛应雪为着这场游湖,竟找到辛兮瑶向她讨厌一个东西。 她道:“那百日牡丹是淮予偶然所得,他早已答应赠予我,因着大小姐喜爱,才在你这里暂存了一些时日,何时就成大小姐的了?” 辛兮瑶不怒反笑,“我堂堂正正花银子拍来的花苗,精心培养出的,竟还不算我的东西了?他祁淮予想署名,拿得出那么多银子吗!” 很少与人红脸的辛兮瑶说话声音都大了些。 辛久薇正好带着辛父过来,视线中瞥到一道身影,她对辛父道:“父亲,您先在这棵树后莫动,女儿去帮姐姐。” 辛父想着她刚才说的话,便放弃了第一时间作为家主去主持公道,而是按小女儿说的,先藏了起来。 辛久薇走过去,抬高了些声音。 “薛姑娘莫不是又被祁淮予骗了,这花在花行拍卖数日,最终是我姐姐拿了回来,跟他祁淮予有什么关系?” 薛应雪面色微变,“他说……” 辛久薇问:“他是不是说,银子是他出的,可我姐姐任性,偏要占有,他不愿与女子计较,便暂存在姐姐处,只是姐姐久久未还,对吗?” 薛应雪眼中错愕又尴尬,因为祁淮予确实是这么说的。 辛久薇冷笑一声:“薛姑娘还真是老样子,次次都被祁淮予骗了!” “你什么意思?”薛应雪做不出往日的淡定神情了,“难道三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便叫祁淮予来对峙好了。”辛久薇微微一笑,“这百日牡丹的确是祁淮予拿着银子去取的,可薛姑娘你帮我问问祁淮予,他当日是以什么身份拿着咱们辛氏的钱去的?” 罕见的,薛应雪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愣怔神色。 祁淮予在她面前,还能是什么身份? 第62章 祁淮予与冯氏割席 她理所应当地说:“祁公子自然是贵府的表少爷,三小姐您的表兄。” 辛久薇还没有说话,辛兮瑶先轻笑了一声。 “薛姑娘从哪里听说,祁淮予是我辛氏的表少爷?” 薛应雪察觉到她话里的嘲讽之意,皱起眉,“辛小姐的外祖是匀城祁家,外面都是这样说的。” 而且每每有人提起,祁淮予也从来没有纠正过。 若不是辛氏的表少爷,他如何能在辛氏对其他人发号施令?甚至从前还屡次将辛云舟比下去。 “先不论祁淮予是不是我表兄。”辛久薇道,“薛姑娘屡屡用祁淮予的名义来占我辛氏的便宜,又是以什么身份呢?” 薛应雪面色一变,“我何时占你们便宜了?” 辛久薇轻笑一声,叫望晴递来一张单子,“这是三年来薛姑娘从辛家‘借走’的物品清单,从字画到首饰,共计二十八件,无一归还,薛姑娘这是将我辛家当成了什么?“ 薛应雪皱眉:“三小姐怎能如此说话?那些物件都是……“ “都是什么?\"辛久薇步步紧逼,\"大约薛姑娘要说,这些都是祁淮予赠予你的?可是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祁淮予是以借用的名义,从我辛府里拿的呢。\" 薛应雪的脸色霎时有些白,但还是强装镇定,“这些东西并非我向祁公子讨要的,他自己要送给我,至于背后与您和辛氏有什么误会,我又怎会知道?” 她说得实在太理所应得,连辛兮瑶都皱起眉,有些厌恶了。 辛兮瑶看向妹妹,辛久薇朝他笑了笑,又转回头去看薛应雪。 “薛姑娘。”辛久薇笑得从未有过的端庄知礼,“你既然不知道祁淮予背后做的事,那今日咱们就将这些事摊开看看,免得薛姑娘日后又被他蒙骗,拿的是我家的东西便罢了,要是不小心拿了其他府上的,就不知道其他家的小姐有没有我姐姐这般好说话了。” 薛应雪皱眉:“你……” “久薇!你们这是怎么了?” 一道声音插进来,祁淮予像匀城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又风度翩翩地出现来。 “我走近就听到你的声音,是哪里又让你不舒服了?你刚出远门回来,可莫要生气了。” 辛久薇冷眼看着祁淮予故作潇洒的姿态,心中冷笑。这人倒是会挑时候出现。 看他这副样子,分明就是见父亲没有责怪他,正得意呢。 \"你来得正好。\"辛久薇不慌不忙道,\"薛姑娘正在向我姐姐讨要那株百日牡丹,祁公子以为如何?\" 祁淮予一愣,显然没料到辛久薇会直接问他。他瞥了眼薛应雪,轻咳一声:\"这若是辛伯父应允的事,自然\" \"祁公子与薛姑娘倒是默契。\"辛久薇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一个讨要,一个帮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我辛氏的公子小姐呢。\" 祁淮予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久薇说笑了,我与薛姑娘只是\" \"只是什么?\"辛久薇又让望晴取来一叠纸张,\"这是近三个月来,祁公子与薛姑娘在茶楼、诗社花掉的银子,还有拿出去炫耀的宝物。每次祁公子用的都是从我辛家支取的''读书会友''银两。\" 祁淮予却不当一回事,“之前支取的钱财,都是过过你的名目的,前些日子惹你不高兴了,你不让我挂账,我便再也没用过了,久薇你放心,我在辛伯父手下做事,不拿银两也是没事的……” 他倒是不要脸起来了。辛久薇心中冷笑。 “那好,我且问你,你娘亲冯氏,这些日子在城西的赌坊一掷千金,用的都是辛府的银子,你可知道?”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祁淮予脸色瞬间惨白:\"你你胡说!\" \"胡说?\"辛久薇向望晴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捧上一个木匣。 辛久薇打开匣子,取出一叠票据,\"这是永兴赌坊的记录,冯氏每月必去三次,每次输赢都在百两以上。而这些银两的出处\" 她将票据一张张展开,上面赫然盖着辛家的印鉴。 薛应雪听他们对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冯氏不是辛大公子的奶娘吗?又与祁淮予有什么关系? 但这时无人在意她,祁淮予翻看看那些票据,突然抬头怒视辛久薇:\"久薇,你平日任性,耍些小性子便罢了,怎能随意跟踪调查他人?\" \"调查?\"辛久薇冷笑,\"你忘了,这些银两都是我辛家的。账房记录每一笔去向,何来调查一说?\" 薛应雪此时已退到一旁,故作担忧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辛久薇转向她,\"薛姑娘还是先操心自己的事。那些''借走''的物件,三日内若不归还,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告到官府去了。\" 薛应雪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仍强撑着清高模样,“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够了!\"辛老爷突然从树后转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脸色铁青,\"淮予,你母亲的事,你可知情?\" 见他出现,祁淮予脸色猛变,旋即立刻急切道:\"辛伯父明鉴!家母行为,小侄确实不知啊!自从家母染上赌瘾,小侄多次劝阻无效,早已与她与她划清界限!\" 辛久薇闻言,眼中讥诮更甚:\"哦?你倒是撇得干净。那每月支取的银两,不都是经你之手交给你娘的吗?\" \"我我\"祁淮予道,\"小侄也是被逼无奈,家母以死相逼,我实在\" 辛老爷失望地摇头:\"淮予,你太让我失望了。身为人子,不但不劝阻母亲恶行,还助纣为虐,如今又急于撇清这岂是君子所为?\" 祁淮予突然转向辛久薇,眼中满是哀求:\"久薇,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辛久薇后退一步,冷冷道,\"我如何听你解释,你不如向我父亲解释一下,你在匀城的所作所为。\" 辛父皱眉不语。 祁淮予忽地跪下了,对辛父道:“辛伯父!您有所不知,那冯氏自从染上赌,对我动辄打骂,我屡屡劝说都无用,我也曾数次告诫她不可再打辛氏的注意,可她不听啊!有此等人,实乃我之耻,今日我便与她断亲,可这等人再无关系!” \"望晴,送客。\"辛久薇干脆利落地打断他,转身对薛应雪道,\"薛姑娘还有事?\" 薛应雪咬了咬唇,眼中满是不甘,却也知道今日讨不到好处,只得福了一礼:\"应雪告退。\"临走时,她狠狠瞪了辛久薇一眼,目光如淬了毒的针。 待二人离去,辛父对辛久薇道:\"多亏你明察秋毫,否则我辛家基业,迟早要被这些人蚕食殆尽。\" \"父亲放心,有女儿在,绝不会让宵小之徒得逞。\"辛久薇柔声道,眼中却闪过一丝锋芒。 回到自己院中,辛久薇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今日一战,总算让父亲看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 \"小姐,喝口茶歇歇。\"望晴奉上香茗,眼中满是崇拜,\"小姐今日真是太厉害了!看那薛应雪和祁淮予的脸色,简直像吞了苍蝇似的!\" 辛久薇轻笑:\"不过是揭穿他们的真面目罢了。\"她抿了口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神医那边可有消息?\" 望晴摇头:\"还没有\"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一声轻响。辛久薇警觉地抬头,只见窗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竹筒。 她快步上前取下竹筒,倒出一卷纸条和一个小瓷瓶。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解药已至,勿要再来。\" 辛久薇握紧瓷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这解药来得正是时候,只是 \"小姐,这是\"望晴好奇地问。 辛久薇将瓷瓶收入袖中:\"没什么,一味药材罢了。\"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轻声道,\"明日,该去会会那位''偶遇''的薛姑娘了。\" 第63章 祁淮予又做戏 烛火摇曳,辛久薇端坐在书案前, \"小姐,这么晚了还要写信?“望晴端来一盏新茶,轻声问道。 辛久薇唇角微扬:”信这东西,总得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她落笔如飞,墨迹在纸上蜿蜒成行。 望晴好奇地瞥了一眼,只见信首赫然写着\"觉明大师\"四个字,不由瞪大了眼睛:\"小姐为何要给觉明大师写信?\" 难不成小姐最近还真的信佛了? \"祁淮予那种人,不会轻易放弃辛家这块肥肉。\"辛久薇笔下不停,声音冷静,\"得有人帮我。\" 最后一笔落下,辛久薇将信纸折好,滴上火漆,印上自己的私章。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案头的一本账册上。那是今早账房新送来的,上面清楚记录着冯氏在永兴赌坊欠下的巨额债务——足足三千两白银。 \"永兴赌坊那边,可有动静?\"她突然问道。 望晴压低声音:\"今早线人来报,冯氏已经三日未露面了。赌坊的人昨日还去找了祁淮予,空手而归。\" 辛久薇指尖轻叩桌面:\"这祁淮予,还真是无情。\" 翌日清晨,辛久薇正在院中修剪一株兰草,望晴匆匆跑来。 \"小姐!\"她气喘吁吁,眼中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永兴赌坊的人把冯氏抓走了!就在大街上,好多人都看见了!\" 辛久薇手中的剪刀微微一顿:\"祁淮予呢?\" \"他当时不在家。听说回来后大发雷霆,扬言要告官,结果赌坊的人直接把欠条拍在他脸上\"望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现在满京城都在传,祁公子的亲戚欠钱不还的事。\" 辛久薇轻轻剪下一片枯叶:”他拿不出这笔钱。\" \"可不是嘛!\"望晴点头如捣蒜,\"祁淮予那点家底,连三百两都凑不出来,更别说三千两了。赌坊的人说了,三日之内不还钱,就要就要把冯氏卖到窑子里去抵债!\" 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一定会来找父亲。\" 话音刚落,前院就传来一阵嘈杂声。望晴跑到门口张望,又飞快跑回来:”小姐神机妙算!祁公子真的来了,正在前厅哭求老爷呢!\" 辛久薇放下剪刀,理了理衣袖:\"走,我们去看看这位‘孝子’的表演。\" 前厅内,祁淮予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辛伯父,求您救救家母!那些赌坊的人毫无人性,家母年迈体弱,如何经得起折磨\" 辛父端坐主位,“并非我不愿相帮,而是你之前言行,实非君子,令我失望至极,至于你母亲,也该上个教训了。” \"小侄知道家母有错,可她毕竟是我的生母啊!\"祁淮予叩首有声,“辛伯父若能伸出援手,小侄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辛久薇站在屏风后,冷眼旁观这场闹剧。祁淮予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素白长衫,更显得形容憔悴,倒是做足了孝子模样。 \"父亲。\"她缓步走入厅内,向辛父福了一礼,仿佛才看到祁淮予一般,\"祁公子也在啊。\" 祁淮予见到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更加悲切:\"久薇!求你帮帮我,救救家母!\" 辛久薇故作惊讶:\"这是怎么了?\" \"家母被赌坊的人抓走了,他们说说三日之内不还钱,就要\"祁淮予哽咽难言,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辛久薇轻轻\"啊\"了一声:\"竟有这等事?可是\"她面露难色,\"祁公子前日不是才说,早已与冯氏划清界限了吗?怎么今日又\" 祁淮予脸色一僵,随即更加哀戚:“那都是小侄一时糊涂说的气话!血脉亲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久薇,你一向心善,求你\" \"祁公子此言差矣。”辛久薇打断他,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赌债是你母亲欠下的,自然该由你们偿还。我辛家与祁家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出这笔钱?\" \"可可我们日后也会成亲啊!\"祁淮予急切道,“此事不解决,对久薇日后的生活亦是一个隐患。” 辛久薇冷笑:\"成亲?祁公子与薛小姐吟诗作对时,可曾想过与我成亲?我竟不知我们颍州城何时有了这等风俗,两人什么关系都没有,竟也可以成亲,以未婚夫婿自居了。\" 祁淮予面如土色,转向辛父:“辛伯父\" 辛父叹了口气:”淮予,久薇说得有理。这赌债,辛家确实不便插手。\" 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很快又换上哀求之色:\"那那可否请辛伯父借小侄三千两银子?小侄一定\" \"祁公子。\"辛久薇再次打断他,\"你拿什么还?三千两,怕是你们母子一辈子都挣不来?\" 祁淮予被戳中痛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好得很!辛家见死不救,我祁淮予记下了!\"说完,拂袖而去。 辛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摇头叹息:\"这孩子,终究是\" \"父亲不必自责。\"辛久薇安慰道,\"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两日后,京城突然传开一则消息——祁淮予路见不平,典当了全部财产救下一名被赌坊威胁的妇人,又高调宣布要为辛久薇准备一份特别的生辰贺礼。 那日还悻悻而去的他,竟又变了脸了。 第64章 引薛应雪上钩 \"小姐!\"望晴急匆匆跑进院子,\"现在满颍州城都在传,祁淮予为了给您准备生辰贺礼,日夜不休,人都瘦了一圈呢!\" 辛久薇正在查看院里的账本,对此也并不意外,\"他倒是变脸如翻书,还会造势。\" \"可不是嘛!\"望晴愤愤道,\"明明是被逼无奈卖了祖宅,现在倒成了痴情种子了。外头那些不明就里的人,都在夸他对您一往情深呢!\" 辛久薇翻过一页账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这是以退为进,想借舆论逼我就范。\" \"那怎么办?\"望晴急得直跺脚,\"小姐的生辰就在七日后,难道真要收他的贺礼?\" 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他要演痴情戏码,那我便陪他演一场。\" 她放下布料,\"给薛应雪发张请帖,邀她参加我的生辰宴。\" 望晴瞪大眼睛:\"请薛应雪?小姐,这\" \"顺便放出消息,说我打算在锦绣阁定制一套生辰宴上穿的衣裳。\"辛久薇补充道,\"要确保薛应雪知道这个消息。\" 望晴恍然大悟:\"小姐是要\" 辛久薇笑而不语,从案头取过一张单子:\"这是我拟的生辰宴宾客名单,你拿去给父亲过目。记住,要''不小心''让祁淮予知道,觉明大师也在受邀之列。\" \"觉明大师?\"望晴惊讶道,\"可他\" \"他一定会来。\"辛久薇胸有成竹,\"去。\" 三日后,锦绣阁内。 辛久薇正在二楼雅间挑选衣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薛应雪那时刻保持孤傲清冷的嗓音。 \"掌柜的,听说你们新到了一批云霞缎?\" 辛久薇唇角微勾,鱼儿上钩了。 门帘掀起,薛应雪一袭淡紫纱裙款款而入,见到辛久薇时故作惊讶:\"三小姐也在?真是巧了。\" 辛久薇放下手中茶盏,似笑非笑:\"薛小姐消息倒是灵通,这云霞缎今早才到货呢。\" 薛应雪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旋即又微微笑道:\"应雪也是听人提起,说这料子极衬肤色,便想来瞧瞧。\" 她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各色布料,\"三小姐这是在为生辰宴准备衣裳?\" \"是啊。\"辛久薇轻抚一匹海棠红的云霞缎,\"薛小姐觉得这颜色如何?\" 薛应雪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嘴上却用有些轻蔑的语气道:\"颜色是极好的,只是未免太过艳丽了些,实在称不上什么好的品味。\" \"哦?\"辛久薇挑眉,\"那薛小姐觉得什么颜色适合我?\" 薛应雪故作思考状:\"素雅些的颜色更别具一格,也适合三小姐一些,比如……\" 她指向一匹淡青色布料,\"这匹就不错。\" 辛久薇轻笑出声:\"薛小姐真会说笑。生辰宴穿得像守丧似的,岂不晦气?\" 她转向掌柜,\"这海棠红的我要了,再配上金线刺绣,三日后我来试衣。\" 薛应雪脸色微变,突然道:\"这匹料子我也看中了,掌柜的,我出双倍价钱。\" 掌柜的左右为难:\"这薛小姐,辛小姐已经\" \"三倍。\"薛应雪抬高下巴,挑衅地看着辛久薇。 辛久薇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薛小姐这是何意?\"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料子更适合我罢了。\"薛应雪得意道,\"三小姐不会与我争?\" 辛久薇放下茶盏,缓缓起身:\"薛小姐近日手头倒是宽裕,不知何时能将我辛氏的钱还了?\" 薛应雪脸色一变,不自然地道:\"原就是你强词夺理,我何时欠过你们钱。\" 辛久薇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五倍价钱,这料子我要定了。\" 薛应雪咬紧下唇,眼中满是愤恨。她突然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拍在桌上:\"这镯子价值百两,加上我身上的银两,足够十倍价钱了!掌柜的,你看着办!\" 掌柜的却并没有理会她,毕竟薛应雪只是一个孤女,平日里都是跟着那些公子哥出入一些场所,账都是别人结的。 而辛久薇是辛氏的贵女,两个人中若真有一个人要得罪,谁也知道该选谁。 于是他笑着叫人将那缎子给辛久薇包了起来,还说了许多好听的话。 辛久薇含笑听着,刻意看了薛应雪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然而薛应雪性格高傲,最是怕自己被看不起,一见辛久薇的眼神,立刻就被勾起了怒火。 她再没有平日人淡如菊的模样,冷冷盯着辛久薇。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不过是锁在深闺的大小姐,拿什么跟我比!” 辛久薇轻轻一笑,“我是不能跟你比,但这缎子也还是落在了我手上,不是吗?” “你!”薛应雪气急,多年来对辛氏女的嫉妒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话音落,她猛地抬手,一巴掌扇在了辛久薇的脸上! 第65章 做戏 锦绣阁二楼雅间内。 辛久薇抚着微微发烫的左脸,唇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小姐!“望晴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要为她擦拭,又回头怒视着薛应雪,“你做什么,敢打我家小姐!” 薛应雪也是冲动之下才动的手,此刻面色怔然,进退两难,“我……是你辛久薇欺人太甚!” 说完绷着脸,立即转身下楼离去。 望晴忙追上去:“站住!” “不必纠缠。”辛久薇轻轻按住望晴的手,声音压得极低,“让她打,这一巴掌,值千金。” 楼下早已乱作一团。 辛久薇走到窗边,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向下望去,只见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宾客,薛应雪被围在中间,几乎寸步难行。 那张平日里出尘脱俗的脸,此刻扭曲得可怕,哪还有半分孤高淡雅的模样? “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望晴好奇又幸灾乐祸地问。 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戏要做足。” 她故意将发髻拨乱几分,又用帕子在左颊上用力按了按,让那掌印更加明显。 这才扶着望晴的手,做出一副虚弱模样缓步下楼。 一楼大堂早已围满了人,见辛久薇下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天呐,辛小姐脸上那巴掌印……” “薛小姐平日不是最是得体么?竟能做出这般泼辣之事?” “听说是因为争一匹云霞缎,薛小姐出十倍价钱都没争过……” “她一介孤女,哪里来这么多钱?” “哎,平日里她那副吃穿用度,哪里像孤女了?而且听说她和祁公子还有些……” “祁公子不是辛三小姐的未婚夫婿吗?这成何体统!” 辛久薇垂眸掩去眼中笑意,步履蹒跚地走向被拦住的薛应雪。薛应雪见她这副模样,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辛久薇!你装什么柔弱!明明是你故意激我……” “薛小姐。”辛久薇抬起泪光盈盈的双眼,声音轻颤,“我知你心仪那匹料子已久,若早知如此,让给你又何妨?何必……何必当众羞辱……” 说着,一滴恰到好处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这一哭,顿时激起众怒。 “太欺负人了!” “平日里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的便罢了,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辛氏的小姐竟能受这般委屈,三小姐还是太心善了。\" 薛应雪脸色刷地变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怎样的陷阱——众目睽睽之下打了辛氏女,她在颍州城还如何自处? “我们走。”辛久薇轻拉望晴衣袖,声音虚弱却清晰,“今日之事,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主仆二人走出锦绣阁,身后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上了马车,帘子放下的瞬间,辛久薇挺直了腰背,眼中哪还有半分柔弱? “小姐演得真像!”望晴忍不住赞叹,“那薛应雪现在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辛久薇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笑而不语。 没过多久,辛父便亲自过来看他。 “听闻你在锦绣阁与薛应雪起了冲突?”辛父原本情绪还如常,走近了一看到辛久薇脸上的印记,脸色立刻冷下来,“这是她打的?如何如此跋扈!” “父亲息怒。”辛久薇笑了笑,“女儿没事,只是看着严重罢了,薛应雪也没有讨着好的,不说这个了,父亲,女儿正有事要与您商议。\" 一炷香的时间后,辛久薇送辛父到院子门口。 辛父回身问:“今日的话说出来,日后就不能反悔了。” “女儿确定。”辛久薇说,“原先也同父亲提起过的不是么?祁淮予如今全然暴露了虚伪嘴脸,女儿已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辛父点点头,“好,从今日起,你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休想再踏入辛府半步。” “不。”辛久薇微微一笑,“他要做戏便让他做,必要的时候,还请父亲向从前一样,允许他在辛府做事。” 辛父看着辛久薇,“你是又有什么计策?” 辛久薇道:“女儿是有一计,只是需要父亲配合,在生辰宴上……\" 她凑近辛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辛父先是惊讶,继而露出欣慰笑容:“好!就依我儿之计!”那祁淮予既然如此不识抬举,就别怪我辛家不讲情面了!\" 这边薛应雪顺利落入圈套,翌日,辛久薇就去了崇吾山。 从匀城回来已经好几日,是时候再见萧珣了。 灵隐寺的山道被晨雾笼罩,辛久薇拾级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瓷瓶。 寺门半掩,一个小沙弥正在清扫落叶。见有人来,合十行礼:“女施主,师叔祖今日不见客。” 辛久薇问:“小师父如何知道我是来寻觉明大师的?” 小沙弥道:“寺中无人不知。”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想来是之前觉明叫人给她送过佛经的缘故。 辛久薇道:“请小师父为我传话,就言生死之事,只今日一次机会。” 小沙弥思索一番,转身去了,不多时返回,躬身引路:“师叔在后山禅院,请随小僧来。” 辛久薇跟着进去,不知觉明到底是作何想,分明她是替他做事,拿的是生死攸关的解药,他却不见。 难道是不让她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毕竟现在她也是他秘密的一环了。 禅院隐在竹林深处,白墙黑瓦,门前一株古梅尚未到花期,枝干如铁。 辛久薇在门外整了整衣衫,特意将左脸转向光线充足处——薛应雪那一巴掌留下的红痕虽已消退大半,但在阳光下仍能看出淡淡痕迹。 \"进来。\"门内传来冷淡的声音。 禅房内光线昏暗,觉明盘坐在蒲团上,还是那一身素白僧袍,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他面前摆着一局残棋,黑白子纠缠如生死搏杀。 辛久薇盈盈下拜:“大师。” 觉明头也不抬,手指间轻轻落下一枚黑子。 辛久薇从袖中取出瓷瓶,双手奉上:“久薇幸不辱命。” 棋子\"嗒\"地落在棋盘上,觉明没有回应,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辛久薇面前,伸手将瓷瓶拿了过去。 辛久薇看了那人一眼,是柳鸦。 柳鸦将解药倒进手心,先自己闻了一下,随后递到觉明面前。 觉明终于抬眼,目光如刀:“全部?” “一半。”辛久薇直视他的眼睛,声音轻却坚定,“神医说,服下一半已然可以压制体内毒性至少半年,殿下聪慧多智,这半年至少能让殿下心无旁骛地做许多事了。” 禅房内空气骤然凝固。觉明的手指轻轻敲击棋盘:“竟也懂得牵制之法了,旁人都小看了你。” “求生而已。”辛久薇垂眸苦笑,“我两手空空,生死全在殿下一念之间,总要想些保命的法子。” 说着故意侧了侧脸,让觉明看她脸上的巴掌印,“我不像殿下这般无坚不摧,可纵使艰难,纵使旁人都觉得我无用,我也想活下来。” “殿下也看到了,我如今四面楚歌,怎能不留些保命的手段?” “若殿下似我这般境地,也能理解的。” 觉明终于转过脸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很快又落回棋盘上。 旋即辛久薇只看见他的衣袖轻轻动了一下,连挥手的动作都轻微,但那佛龛前的签筒竟自己落在了她面前。 第66章 交锋 辛久薇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知觉明此刻让她抽签是何意。 她并没有问出口,而是弯腰捡起签筒,摇落一支木签。 柳鸦上前将木签拾起,送到觉明面前。 “坎为水,险陷也。”觉明的指尖抚过上面血一般的朱砂字迹,“大凶。” 辛久薇笑了一下,“还是下下签,好歹大师这一次为久薇读过签文了。” 她盯着那支与前两次一模一样的下下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次了,她仿佛已与这下下签纠缠不清。 她忽地有点想要,伸手想要再去拿签筒,好奇如果在缺了一支签的签筒里再抽一次会抽到什么。 谁知手刚伸出去,那签筒就从她指尖错过,是柳鸦明白觉明的意思,将签筒抢走了。 \"天命不可违。\"觉明淡声说,\"三次下下签,你该明白意味着什么。\" “我不明白。”辛久薇轻声说,抬头看向觉明,“殿下,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老天这样对我,而我,又为什么蠢到这种地步,任由旁人欺辱。” 她说的已不再是这三支签,也不管觉明是否能听懂。 “如果下下签就是我的命,那我不要这样的天命。不可违又如何?反正最坏不过一死。” 她的声音如珠玉落入盘中,清脆地响过之后,便消散在沉默的寂静中。 柳鸦的呼吸都清浅,像不存在一般,有一瞬间这间佛堂仿佛消失了,只剩辛久薇与觉明二人置身于天地之间。 辛久薇在此刻才惊觉,重活一世后从未对别人说过的话,在觉明这里已说得太多。 好像潜意识里,她今生的命运就与他有关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归为,佛堂的檀香重新飘过辛久薇的鼻尖,她听见了觉明的声音。 “你想要什么?” 辛久薇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我要祁淮予身败名裂。”她轻声说,“此事,我自己已有计策,既然这是我的命运,我便不会奢求旁人太多,只是我之于天地,不过蜉蝣一粟,还望大师能以声望助我,免我粉身碎骨之痛。” 窗外竹影婆娑,映在觉明白玉般的侧脸上。 “就这些?” “就这样。”辛久薇肯定地回答。 觉明的指尖再次落下一子,“一个祁淮予,便让你至于粉身碎骨之地?” 辛久薇沉默了一下,轻声说:“当然不至于,可我想毫无悬念地赢,而且如今我知道了殿下的秘密,让我命悬一线的,又何止是他?” “所以我可以直接杀了你。”觉明的语气轻微地变了,一瞬间仿佛不再是灵隐寺的高僧,而是前世那个杀伐果决的新皇了。 辛久薇道:“殿下如此在意我用一半的解药威胁您,大可以现在将我杀了,把解药抢去,又何必问我要什么?” 许久,觉明轻笑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辛久薇的后颈却有凉意拂过,紧张地捏住手心。 \"喵~\" 忽地,一只花斑狸奴从窗外蹿过,打破了空气中的冷意。 “回去。” 觉明不再下棋了,收回手时又变回了平日模样。 “需要的时候,给柳鸦传信,她会来助你。” 辛久薇长松了一口气,“多谢大师。” 她盈盈行礼,起身走了,转身时裙摆微微晃动,这是她来过的痕迹。 等她的身影消失后,柳鸦才开口。 “主公,就任她留下半颗解药,埋下后患吗?” “不过是一个深宅贵女,于我们也无用。” 觉明起身,明明还穿着洁白的僧袍,又仿佛变回了萧珣。 “这可不是普通贵女。” 他淡声说,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至少,还有些脾气。” 几日后,辛府张灯结彩。 辛久薇对镜理妆,眠风捧着个锦盒匆匆进来:“小姐,祁淮予竟然还好意思送贺礼来,奴婢原想丢了,可想着还是该给小姐亲自处理,就拿过来了。” \"打开。\"辛久薇头也没回。 锦盒里是一支金镶玉步摇,做工精致,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人还真舍得。”眠风不屑道,“也不知哪里来的钱。” 辛久薇笑道:“他哪里会白送东西,不过是为了更大的利益罢了。” 一旁帮辛久薇梳头的望晴道:“这祁淮予确实跟咱们不一样,要是我在匀城丢了那么大的脸,才不敢来见人呢。” 辛久薇笑而不语。 祁淮予要是怕丢脸,前世她也不至于被他害到那种地步了。 梳妆完毕,辛久薇与姐姐汇合,一起去了前厅。 这次生辰宴办得隆重,前厅已宾客云集,祁淮予果然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已经泰然自若地来了。 他一身月白锦袍,正与几位公子高谈阔论,见辛久薇进来,立刻迎上来:“久薇,你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辛久薇等着看他要做什么戏,闻言微微一笑:“祁公子客气。” 她态度疏离,站在附近的几名公子哥儿觉得有些奇怪。 陈公子道:“三小姐今日大喜,就莫要与你表兄闹脾气了,他可是老早就满颍州城给你筹备礼物呢。” 辛久薇含笑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就像给祁淮予搭了戏台子,他立刻击掌三下:\"诸位,今日趁此良辰,淮予有一物要献予久薇。\" 仆人们抬上一个盖着红绸的物件。祁淮予深情款款地看向辛久薇:“此物乃我花了一月的时间寻来,是名家宝物,今日特赠表妹,以表……” “名家宝物?”辛久薇突然打断他,声音清亮得让满堂宾客都安静下来,“祁公子说的,是家母二十年前失窃的那尊白玉观音吗?” 众人皆是一愣。 祁淮予镇定地问:“表妹这是何意?此物分明是……” “是什么?”辛久薇冷笑,突然提高声音,“是你生母冯嬷嬷从辛家库房偷走的赃物!” 第67章 揭穿祁淮予 大厅内骤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祁淮予面色难看,强撑着挺直腰背:“久薇,你今日是饮多了酒,还是被什么人蛊惑了?都在说胡话了。” 辛久薇不疾不徐地从袖中抽出一叠泛黄的纸张,手指轻轻一抖,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诸位请看,这是二十年前冯嬷嬷的卖身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祁冯氏'',还有……”她又展开另一张纸,“这是祁公子的出生文书,上面父亲一栏写的这位祁阿大,可不是我外祖膝下的任何一位子嗣,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匀城打听,匀城祁家是否有这位祁阿大。\" 宾客中顿时一片哗然。一旁某位翰林院编修的夫人接过文书仔细查看,不由惊呼:“这这确实是官府印鉴!” “伪造!这绝对是伪造!”祁淮予额角渗出冷汗,声音却陡然提高,“久薇,我知你前些日子同我闹了些别扭,可怎能如此污蔑我?” “污蔑?”辛久薇轻笑一声,拍了拍手。管事立刻带着几个仆人碰上来三个木盒子。 “第一个盒子,是祁公子这些年在辛家支取的银两账目。”辛久薇打开木盒,取出最上面一本账册,“自他幼时跟着冯嬷嬷入府至今,共支取三千八百两,这还不高阔冯嬷嬷叫他偷取去赌坊输掉的。\" “胡说!”祁淮予已很难再淡定,胡乱翻了几页,突然冷笑,“这上面根本没有我的签字画押,如何作数?” 辛久薇轻声冷笑,道:“第二个箱子。” 她话音落,看了身旁的辛兮瑶一眼。 辛兮瑶上前打开第二个木盒,款款转身,向众人展示了一下里面厚厚的一沓满是笔迹的宣纸。 她的声音清冷似山泉,“祁公子,三年前让你名声大振的那篇《清商调》,可还记得是从何处得来的?” 祁淮予眸色一沉,嘴硬道:“自然是我自己所作,此事诸位公子都知。” 辛兮瑶转向众人,“诸位请看,这是我十五岁时所作的《清商调》原稿,每一页都有我的私印。” 祁淮予道:“自我作出此曲已过去三年,你完全可以照谱誊抄一遍,再印上你的私印,如何证明写在我之前?” 辛兮瑶轻笑一声,看向辛久薇,辛久薇便道:“望晴,把姐姐的琴拿来。” 瑶琴被放置好,辛兮瑶随手拨动琴弦,一段清越的旋律流淌而出,“当年我做此曲时,第七段的转调是错的,你也将此错误抄了去,实际上,这后面还有一段。” 她缓缓坐下,双手抚过琴弦。 众人一听,果然更加完整。 这情景,不就与之前春日宴上相同吗? “当日薛姑娘演奏的曲子,不也是辛大小姐遗失的吗?看来也是祁淮予做的啊!” “想来已是惯偷了,真是想不到!” 祁淮予张口结舌,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此曲,是我在亡母忌日所作,”辛兮瑶轻声说着,眼中已含了泪,“用错的这一段,原本是用的‘羽’” 今日来赴宴的柳七也懂音律,闻言道:“羽音哀而不伤,最合追思之情。这些细腻之处,岂是你一个剽窃之徒能懂的?” 宾客中顿时议论纷纷,几位曾赞赏过祁淮予的书生更是面露震惊与鄙夷。 “第三个箱子。”辛久薇趁热打铁,掀开最后一个箱盖,取出一叠泛黄的诗稿,“这是祁公子这些年''名动京城''的诗作原稿——每一篇都是抄袭家姐未公开的作品。” 她将诗稿分发给众人查看,果然都是祁淮予对外发表过的,可对比着刚才辛兮瑶拿出的手稿,字迹都是一模一样。 “这首《塞上行》竟然是辛大小姐所作?”一位书生惊呼,“两年前祁公子在诗会上当众所作,在下还言输得心服口服,原来也是剽窃!” 到此情景,祁淮予见事情败露,已再难维持风度,“辛久薇,你何必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辛久薇忽地笑出声,“那你敢不敢说你还做了什么?” 她看向众人,朗声道:“诸位,今日既已如此,那我便不再隐瞒,向众人揭穿祁淮予的真面目!” “诸位是否觉得,我兄长朽不可雕也,我辛家出了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未来全要仰仗祁淮予?” 人群中无人回答,可辛久薇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都是这般想的。 “望晴,请辛葵姑娘来。” 望晴很快带了一名身披斗篷的高挑女子进来。 辛葵款款走来,席上有人认得她。 “是盼月楼的辛葵姑娘?我记得她之前还与辛二公子起过摩擦。” 辛葵站在辛久薇的身边,将祁淮予如何让他陷害辛云舟的事说了。 满堂宾客一片哗然。几位曾与辛云舟交好的世家公子顿时怒目而视:“祁淮予!云舟待你也不差,你竟如此狼心狗肺!” \"这等卑鄙小人,简直辱没斯文!\" 辛久薇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眼眶微红,声音却异常清晰:“诸位现在明白了?这些年祁淮予借我辛家之势往上爬,背地里却处处陷害我兄妹三人!”今日我辛久薇在此立誓——\"她突然提高声调,\"从今往后,辛家与祁淮予恩断义绝!\" “三小姐好算计。”祁淮予咬牙切齿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毒,“没有我祁淮予,你们辛家能有今日的声望?这些年我苦心经营——” “苦心经营?”辛久薇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祁公子所谓的苦心经营,就是偷窃我姐姐的诗文冒充才子?就是挥霍我辛家的银两在赌坊一掷千金?就是穿着用我辛家钱财置办的锦衣华服,在外招摇撞骗?” 她缓步上前,每说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周围的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声音此起彼伏。 祁淮予面如死灰,却仍不死心:“久薇,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因我拒绝你的心意才这般污蔑……” “喜欢?”辛久薇突然笑了,那笑容冷得让人心惊,“诸位兄长姐姐们,久薇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之前年少不知事,仰慕祁淮予之事,诸位也是知道的,可他是如何待我的,诸位应该也是知道的。” 第68章 交手 闻言,众人自然也想起了祁淮予从前的行径。 “是啊,辛三小姐从前对他可是千般万般好的。” “他倒是成天摆着架子,早几年我还以为他才是辛氏子,三小姐是外面来的呢。” “若真是表哥,三小姐这般痴心,家中难道不会做主定亲?从前我就觉得有端倪,原来竟是如此!” “一个仰仗着三小姐才放了籍的奶娘之子,却成天抛下三小姐与薛姑娘卿卿我我,实在是可恶!” “岂止啊,做出这等事,分明就是要二公子和两位小姐死,好独占辛氏啊。” 一声打过一声的议论终于击垮了祁淮予。 见事情彻底败露,他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是!我就是想要辛家的产业!那又怎样?还不是她辛久薇舔着脸非要送到我面前!” “我有如今成就,没有靠任何人,这些都是我应得的罢了!” 他大笑两声,盯着辛久薇,“你以为你现在揭穿我就赢了吗?愚蠢!像你这样蠢笨无知、声明狼藉的女人,除了我还有谁敢娶你?” “够了!” 一声威严的呵斥从厅外传来。众人回头,辛父终于在其他几位辛氏族人的簇拥下现身了,身后还跟着一脸怒意的辛云舟。 “父亲。”辛久薇和辛兮瑶迎上去行礼。 辛云舟大步跨到她们面前,将辛久薇打量了好几眼,“你们没事?” 辛久薇摇摇头,冲哥哥笑了一下。 辛父也缓步走到两个女儿身前,见她们都各自点了点头,便会转过身面前众人。 “祁淮予。”辛父缓声道,“老夫从前待你虽不说如亲子,也是费劲心力栽培过的,你便是这般回报我,这般对待我的女儿?” 祁淮予还想狡辩:“辛伯父,我……” “不必多言!”辛父抬手打断他的话,“今日当着诸位宾客的面,老夫郑重宣布——祁淮予与我辛氏没有任何关系!小女久薇也从未与祁淮予定过亲,从今往后,祁淮予所作所为,皆与我辛氏无关!更与小女辛久薇无关!” “久薇日后说亲,都与此人没有半分关系!”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震得祁淮予踉跄后退几步。 他环顾四周,昔日称兄道弟的公子哥纷纷避开他的目光,更有甚者,还大声为辛父的发言喝彩表示支持。 其中还有跟他一样不请自来的谢长景,此时为了对辛兮瑶的妹妹表示支持,更是卖力附和。 “这等忘恩负义之徒,简直辱没斯文!” “赘婿尚有名分,一个忘恩负义的奶娘之子,还想谋夺辛氏,真是痴心妄想! 祁淮予被众人唾骂得面色铁青,咬牙忍耐许久,终是让他又想到了办法。 他露出从未显露过的癫狂之意,大笑道:“辛久薇,你以为这样就能与我撇清关系?”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贴身佩戴的一块玉佩,“你们说我祁淮予与辛氏没有关系?好,辛大人、辛三小姐,你们且看这是什么!” 看清玉佩的面貌,辛久薇微微皱眉,然而还未来得及说话,祁淮予又转向满堂宾客,高声说道: “这枚玉佩,乃是辛三小姐生母留下之物,她亲手赠予我的,此事辛大人也知晓,早已为我和辛三小姐定下婚事!只是他们言我尚无功名利禄在身,才没有对外公布,且日日鞭策我上进,要赚够千两黄金才可娶她进门!” “诸位有所不知,是他们要求我先莫要公开与辛三小姐的关系,我才配合做戏,而我也以为一切都是为了三小姐好!” “可原来,不过还是嫌我出生不显,如今见我落魄又想甩开,难道世家女,便可嫌贫爱富,见异思迁吗?我祁淮予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可也是日日勤勉的读书人,难道就该被他们世家白白侮辱吗!” 他分明就在强词夺理,可此刻拿着辛氏之物,又拿辛久薇的名声说事,自然也有思想古板之人被他引导。 宾客中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几位年长的夫人交换着眼色,小声嘀咕:“虽说祁公子品行不端,但辛氏若真隐瞒了婚约之事,也是做得不妥……” “我是认为这祁淮予断然是不能嫁的,可闹这一遭,颍州城里又有哪家人要辛三小姐?” “年轻人之间总有误会,等成了亲,日子忍忍还不是能过的?总比蹉跎成老姑娘好啊。” “你!”辛云舟怒发冲冠,撸起袖子就要冲向祁淮予,“事到如今还污我妹妹清白!我打死你这个满口胡言的畜生!” 辛兮瑶急忙拉住他,低声道:“别中计!他就是要激怒我们留下话柄!” 辛久薇却并没有哥哥那般生气,她早料到祁淮予会狗急跳墙,也想到他会用下作手段,因此前几日在崇吾山上,她才会向觉明赌一个承诺。 她迅速思索一番,微微一笑,“祁淮予,你如此博学多才,自诩颍州才子,却没有学过半分玉石品鉴吗?” 祁淮予一顿,辛久薇没有理会他,给望晴丢去一个眼神。 望晴很快捧着一个盒子进来打开,朗声说:“诸位,祁淮予手中的玉佩并非我家夫人与小姐之物,是不知从哪里买来想要哄骗诸位的假货。” “而这一枚,才是我家夫人留给小姐的玉佩,一直被小姐妥善收藏在闺房中。” 辛久薇看了一圈众人,缓声道:“诸位若是不信,可上前来比对一番。” 话音刚落,柳七最先配合地过来,“祁公子,那就借你的玉一比。” 祁淮予脸色犹疑,然而骑虎难下,也只能铁青着脸摘下玉佩递过去。 柳家是书香门第,在颍州最是出名的底蕴深厚,柳七认真地将两枚玉比对一番,脸上神色已十分明显。 上次鉴宝会上见过皇子品器图的陈公子也大步上前,仔细看了一番便肯定道:“虽这枚仿品做工也算精细,但与真货比起来,一眼便知是赝品!” “所以。”辛兮瑶这时开了口,“他都敢拿出假的玉佩哄骗诸位,谁又能说他方才所言不是在撒谎!” 辛云舟道:“对!我小妹跟他从来没有过婚约!” 祁淮予咬紧牙关,咬住最后一个计策,他慢慢平复脸上扭曲表情,做出委曲求全的表情。 “云舟兄,久薇,我知你们心中有气,过去诸多误会,就当是我错了。” “我愿意为久薇承担一切,只担心今日闹得这般难看,久薇日后在颍州如何自处?” “无论你们怎么误会我,我亦是真心对久薇的,我们的婚约可以作罢,然我只担心将她婚事蹉跎……”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辛久薇淡声打断他的做戏,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 “想来,诸位都听说过我不久前在山上落下马车,被灵隐寺觉明大师救下之事。” “你们当中一定有人想,我根本没有被大师救下,而是遭了难,被糟蹋了,所以就算祁淮予不是个东西,我也只能嫁他。” 她缓缓抬了一点手,让众人看清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串佛珠。 第69章 击垮祁淮予 “久薇很感谢诸位的关心,刚好,趁着今日,向诸位长辈兄姐们报个平安。” “而我的婚事,不需要任何人操心,就算我想嫁,从今日起也有些难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东西? 辛久薇又提高一些声音,淡声道:“只因那日,我在灵隐寺被觉明大师选中,是十年难遇的有缘之人。\" 满堂寂静了一瞬,随后哗然。 “什么意思?难道辛小姐要出家?” “你们真是太古板了,祁淮予不是好人,辛三小姐将他踹了又如何?相比起来,出家可是要就此毁掉日后婚事的啊!” “看来这祁淮予将三小姐伤得也不深呐……” 祁淮予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那又如何?难不成你真要去出家?堂堂辛氏女,无缘无故削发为尼,你叫你姐姐和族中其他女子如何自处?” “我如何自处,就不劳你费心了。”辛兮瑶开口道,声音变得比平日冷,“家妹有佛缘,我颍州城中代代信佛,这是天大的好事,何时轮到你置喙?” 辛久薇微微笑着,缓声道:“觉明大师说我有慧根,与佛祖有缘。若想得菩萨庇护,需诚心抄经五年,不可有世俗婚姻。” 她抬眸直视祁淮予,“”如今看清你的真面目,我也没有什么好再犹豫的,沾上佛缘是久薇之幸,想必诸位也希望我抓住此次机会。” 众人闻言,虽面色各有不同,可心中的答案都不约而同。 辛父望向辛久薇:“我儿,此话当真?” 辛久薇垂眸不语,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当真,父亲,此事为觉明大师亲口所言。” “荒谬!”祁淮予厉声喝道,“什么佛缘慧根,分明是你见灵隐寺无人在颍州城,信口雌黄罢了,临时编造的借口!罢了辛伯父,您就任由女儿这般欺瞒世人?\" 辛父面色微沉,他自然想支持女儿,可这\"佛缘\"之说实在突然,他还未想出滴水不漏的说法来。 宾客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怎地就这般巧?” “辛小姐怕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说到底,她与祁公子纠缠多年,如今又染上佛缘一说,日后也说不到好亲事了……” 祁淮予听见这些议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久薇,何必自欺欺人?不如乖乖认了这门亲事,我保证日后” “你保证?”辛云舟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揪住祁淮予的衣领,“你这个无耻之徒也配提保证?!” “云舟!”辛兮瑶急忙劝阻,“别动手!他就是要激怒你!”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辛久薇站在原地,任凭周遭议论纷纷,始终沉默不语。 她在等。 她知道柳鸦就在附近,所以敢赌。 赌那半颗解药还对觉明有用,赌觉明那日的确给过她承诺。 辛久薇站在原地,面色很冷静,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向了远处,以至于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失了声,寂静的世界里只有兄长愤怒的脸、众人议论张合的嘴唇,还有那日佛堂上,觉明指间落下的黑白棋子。 “阿弥陀佛。”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厅外传来,这声音不大,却如寒泉般穿透所有嘈杂,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洁白僧袍的年轻僧人立在门口。 他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垂眸跨进厅中,仿若漫不经心。 而他手中持着一串黑沉沉的佛珠,俊美异常的眉眼间萦绕着不容亵渎的威严。 “觉明……觉明大师?!”有人惊呼出声。 高僧觉明,已是第二次出现在辛家了! 辛久薇松了口气,目光盯着觉明。 觉明缓步走来,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他在辛久薇面前站定,视线很短暂地与辛久薇相汇,随后面向众人,目光如古井无波:“辛小姐所言不虚。当日灵隐寺,贫僧确实为她批过命格。” 祁淮予脸色大变:“不可能!这秃驴一定是她找来……” “放肆!”辛父厉声喝止,“觉明大师乃颍州第一高僧,百年难遇之才,曾多次为我颍州城祈来福祉,岂容你污言秽语污蔑?” 众人亦是不悦,纷纷出声指责。 觉明淡淡扫了祁淮予一眼,那目光冷得让他瞬间噤声。 “辛小姐命格特殊,与佛有缘。五年内若涉红尘,必有大祸。” 这番话仿若一锤定音,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宾客们顿时变了态度。 “原来是觉明大师亲批的命格!” “难怪辛小姐要退亲,佛祖之意岂能违背?” “这可是大机缘啊!辛三小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祁淮予面如死灰,还想做最后挣扎:“就算如此,我也愿意等你……五年后你都多大了?婚事被这般蹉跎,也只有我能……” “事到如今还想攀附三小姐,真是不要脸!”陈公子大声道,“三小姐如今有了佛缘,启是你等小人能染指的!” “对!他从前日日把旁人耍得团团转,还以为今日能利用我们,逼三小姐下嫁吗!” “无耻小人,滚出去!” “滚出颍州城!” 第70章 父亲的试探 祁淮予被护卫架着拖出大门,原本整洁的锦衣上沾满尘土,发冠歪斜,哪还有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被重重扔在辛府门前的青石板上,引来路人的侧目。 “祁公子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个冒牌货,根本不是辛氏的少爷……” “天呐,那之前如何能哄骗过去的?” “听说还偷了辛家小姐的诗文冒充才子呢!” 议论声如针般刺入祁淮予耳中,他踉跄着爬起来,眼中布满血丝,突然转身对着辛府大门嘶吼:“辛久薇!你以为你赢了吗?!” 辛久薇闻声回头,隔着洞开的大门与祁淮予四目相对。 “我不过是一时大意被你算计。”祁淮予面色阴沉,配上沙哑的声调,往日光风霁月都化作泡影,“你一个蠢笨贵女,真以为能斗得过我?辛家一家都是蠢货,辛氏迟早被你们看不起的奶娘之子踩在脚下,等着瞧!\" 这番言语让在场宾客无不色变,辛久薇却只是静静站在门内,阳光透过雕花门楣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衬得她神色莫测。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祁淮予也是这样,在与她撕破脸皮厚,日日笑她蠢笨,更是十几年来都记恨辛家人看不起他。 可若真是因他的出身就瞧他不起,她又怎会傻傻地跟着他跑许多年?她父亲又怎么会一力提拔他? 祁淮予的坏,不在出身,而是品性! “小姐……”望晴担忧地轻唤。 辛久薇回神,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关门。”她轻声道,声音冷得像冰,“别让疯狗扰了宾客雅兴。” 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闭合,将祁淮予怨毒的面容隔绝在外。 最后一刻,辛久薇看到他嘴唇蠕动,分明在说:“你等着。” 宴席重新热闹起来。 辛父亲自举杯:“今日多谢诸位见证,为我辛家洗清这多年隐患。尤其要感谢觉明大师——” 他转向静立一旁的素白身影,“若非大师点明小女佛缘,恐怕还要被那小人纠缠。” 宾客们纷纷附和,看向辛久薇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能得觉明大师亲批命格,这可是难得的佛缘。 “大师若不嫌弃,请留下用些斋饭。”辛父恭敬相邀。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位向来不沾红尘的高僧竟微微颔首,“如此便麻烦了。” 席间,辛久薇小口啜饮着清茶,余光不时瞥向身旁之人。 觉明用餐的姿态优雅至极,素白僧袍纤尘不染,仿佛与这喧嚣尘世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融入其中。 “辛小姐。”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戏演得不错。” 辛久薇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她强自镇定,同样低声回道:\"多谢大师配合。\" 觉明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没再说话。 但这细微表情已足够让附近几位夫人看得真切,顿时窃窃私语起来:“看来辛小姐确实与佛有缘,连觉明大师都对她另眼相看……” 宴席持续到申时方散。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后,辛久薇找了个借口,独自绕到了后花园的凉亭——她知道觉明一定会来。 夕阳西斜,将亭中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辛久薇到时,觉明已立在亭中,素白僧袍被晚霞染成淡金色。 “大师。”她福了一礼,离开崇吾山,她不会再叫他殿下,“今日多谢相助。” 觉明转身,目光如古井无波。 她向前一步,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大师为何突然下山?灵隐寺的清净,不够大师修行吗?” 晚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觉明静默片刻,“叶清正邀我论禅。” “叶先生?”辛久薇并不太惊讶,他们原就相识。“父亲将隔壁宅院给叶先生住了。” 觉明负手而立,“嗯,我就住在你隔壁。” 这个信息让辛久薇呼的神情有点僵硬。 “大师是来监视我的?”她直接问出口。 觉明侧过头,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自己值得我亲自监视?” “自然不会。”辛久薇道,却追问,“那大师为何接受叶大儒邀请?” “机缘。”觉明望向渐暗的天色,“与你无关。” 辛久薇自然不会全信,觉明虽然是高僧,可萧珣满身都是心眼子。 “大师今日帮我圆谎,说我有佛缘……这谎日后该如何圆?” 觉明转身,,“既是谎言,何必再圆?”他迈步欲走,又停住,“既然话已说出去,这五年内,你最好''诚心礼佛''。” 辛久薇会意:“我会常去灵隐寺上香。”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辛久薇陷入沉思。 她值得觉明亲自来监视吗?明明柳鸦已经被他派到了她身边,此刻就躲在暗处。 不过无论如何,今日总算将祁淮予在众人面前揭穿,无论觉明信不信她,害不害她,日后她也需要他。 翌日,辛久薇垂手而立,看着父亲在案前写字。 “薇儿。”辛父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疲惫,“为父这些年,是不是看错了人?” 辛久薇指尖微颤。前世父亲直到临终前都不曾对她表露过这般疲惫模样。 她轻声道:“父亲只是宠爱女儿,错信了白眼狼,真要说起来,是女儿之错。” 辛父长叹一声,转身取下一个紫檀木匣。 匣中整齐码放着田契、房契和账册。 “祁淮予虽是个畜生,但有句话说对了——辛家需要个能扛事的继承人。”辛父道,“云舟性子单纯,兮瑶不会争抢,辛氏百年世家,这份家业……” 辛久薇目光一顿——父亲在试探她是否有心争夺继承权。 她立刻跪下,“女儿恳请父亲再给哥哥些时日,哥哥心地纯善,只是缺些历练。女儿愿全力辅佐……” “跪什么,嫌弃来。”辛父打断她。 辛久薇起身,正对上父亲审视的目光。 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这偌大的辛家,你当真觉得给云舟就可以?” 辛久薇声音轻柔却坚定,“女儿相信,只要父亲肯多给哥哥些信任,他定不会让您失望。至于女儿……我别无所求,只愿辛氏昌盛,父亲和兄姐们康健。” 书房内陷入沉默,炭盆中的火焰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化作一缕青烟。 辛父沉思良久,突然将一本账册推到辛久薇面前:“这是城东绸缎庄的账目,从今日起由你打理。兮瑶的婚事你也要继续上心些,为父老了,不懂得女儿家在想什么,你们姐妹要互相扶持。” 辛久薇双手接过账册,“女儿定不负父亲所托。” 另一边,冯氏的小院里,祁淮予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走了进来。 屋内正在补衣裳的冯氏吓得一哆嗦,针尖扎进了手指。 “作死啊!”冯氏吮着冒血珠的指尖骂道,“丢了脸就拿老娘撒气,我还没骂你呢!说好很快就能回辛府,现在好了,自己都被赶出来!把你养这么大有什么用,就知道吹牛皮!\" 第71章 走着瞧 祁淮予脸色铁青,再也不想忍耐,将空空如也的钱袋砸在桌上:“你这蠢妇倒怪起我来了!若不是你当年贪图辛家的富贵,非要把我带过去,今日我何至于……” “放你娘的屁!”冯氏一把掀翻针线筐,“当初是谁听说能去辛家,高兴得三天睡不着觉?是谁收了辛久薇的东西到处吹牛?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祁淮予被戳中痛处,怒吼:“闭嘴!若不是你去赌坊欠下巨债,我何至于被辛家拿住把柄!” “好你个白眼狼!”冯氏尖利的指甲在儿子脸上抓出三道血痕,“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离了辛家,你连个秀才都不如!” 祁淮予吃痛,摸到脸上的血痕,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好,很好……既然你们都不把我当人看,那就别怪我……” 午后,盼月楼内,以谢长景等人为首的公子哥和书生正在品茶听曲。 祁淮予硬着头皮推门而入时,原本热闹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 “哟,这不是''辛家表少爷''吗?”谢长景如今全然不把他当兄弟了,故意道,“抱歉抱歉,一时嘴快!” 顿时满堂哄笑,祁淮予攥紧折扇,强撑着走到往日惯坐的主位,却发现那里已经坐了人——正是昔日对他阿谀奉承的李公子。 “祁兄。”李公子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角落,“您的位置在那边。” 角落里摆着张矮几,明显是为他准备的羞辱。祁淮予脸色发青,却忍了下来。 薛应雪就坐在不远处,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只与旁边的陈公子说笑。 “对了,之前听说祁公子还写了首新诗。”有人故意问道,“该不会又是''借鉴''了辛大小姐的作品?” 又是一阵哄笑。祁淮予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捏碎了,滚烫的茶水溅了满手。 “怎么这么不小心。”茶水溅到了薛应雪的裙摆上,她皱着眉扯了一下裙子,冷淡的语气里还带着嫌弃。 陈公子连忙拿帕子帮她擦拭,笑道:“没有学过高门礼仪的,自然跟咱们不一样。”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直插祁淮予心口。他猛地站起身,却见满堂宾客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好……很好……”祁淮予咬牙切齿,“你们给我等着!” 他踉跄着冲出去,身后传来阵阵讥笑。 “丧家之犬还敢吠叫……” “真当自己是大少爷呢。” 另一边的辛家,辛兮瑶推门进来时,惊讶地发现妹妹真的在伏案抄写佛经。 “你还真打算''诚心礼佛''五年啊?”辛兮瑶拿起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上面工整地抄写着《金刚经》片段。 辛久薇搁下毛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做戏做全套,再说……” 她压低声音,“姐姐难道不知,觉明大师就住在隔壁吗?万一被他发现我言而无信……” 辛兮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凑近妹妹,声音压低了一些,“说起觉明大师,你与他,当真只是佛缘?” “姐姐想什么呢?”辛久薇淡笑着摇头,“那可是得道高僧,不是什么张公子李公子。\" “得道高僧会为你当众撒谎?”辛兮瑶摇摇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都是说辞罢了,你若真有佛缘,还需要等到今日才让我们知晓?” 辛久薇抿了抿唇,她自然不能同辛兮瑶说实话。 投向萧珣,原本就是她的破釜沉舟之计。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前世萧珣的模样,那个心机深沉的新皇,不是她们这样的人能招惹的。 “不说这个了。”她转移话题,“对了姐姐,表哥托我问候,他问你身子好些没。” 辛兮瑶一怔,眉头轻蹙,“关他何事,原就是托词罢了,这都听不出来?” 听见她的语气,辛久薇忽地发现出一丝不同。 “姐姐好像总是特别不喜欢表哥,为何?这次我去匀城,表哥处事成熟,是个顶好的儿郎呢,待外祖放手,他就是祁家的一家之主了。” 辛兮瑶不愿多说,“那又与我有何关系,浪费许多口舌。” 辛久薇看了看姐姐,又想起她的婚事。 姐姐这个样子,似乎谁也看不起,到底哪里去寻如意郎君? 夜深人静,祁淮予独自蜷缩在城西最破败的酒馆角落,面前摆着三四个空酒壶。 “女人嘛,最是好骗。” 邻桌醉汉的大嗓门传入耳中,“哄几句好话,掉几滴眼泪,保管她心软……” 祁淮予醉眼朦胧地望过去,只见几个市井之徒正喝了酒吹着牛。 “尤其是那些高门贵女。”一个汉子咧嘴笑道,“别看端得跟什么似的,其实最好骗!” 祁淮予混沌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小二!拿纸笔来!”他猛地拍桌,吓得酒保一哆嗦。 “撒癔症了,我们哪儿来的纸笔,装啥!” 祁淮予冷冷盯着他片刻,摇摇晃晃地走了。 半刻钟后,小院内,祁淮予收笔,一封声泪俱下的“悔过书”新鲜出炉。 祁淮予满意地吹干墨迹,笑容阴冷,“辛久薇,咱们走着瞧。” 第72章 哥哥被责骂 晨雾未散,辛久薇抱着亲手抄写的佛经,踏着露水来到叶府偏院。这卷《金刚经》她足足抄了三日,字字工整,笔笔虔诚——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偏院静得出奇,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辛久薇刚转过回廊,忽听得前方书房传来严厉的呵斥声: \"荒谬!《春秋》三传都能记混,你这脑子是摆设吗?\" 辛久薇脚步一顿。这声音是叶大儒?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半开的窗棂,透过缝隙看到哥哥辛云舟垂首站在书案前,背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一片。 \"学生愚钝\"辛云舟的声音发颤。 \"愚钝?我看是懒散!\"叶清正将戒尺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就你这般资质,还想参加明年的秋闱?\" 辛久薇心头一紧。哥哥在叶大儒门下受教已有月余,竟无半点长进?她正犹豫是否该回避,却见叶清正突然抬头,锐利的目光直射窗口: \"何人在外窥探?\" 避无可避。辛久薇整了整衣襟,捧着佛经款款而入:\"叶先生恕罪,小女来送抄录的佛经,无意打扰。\" 叶清正见到是她,神色稍霁:\"原来是辛二小姐。\"他瞥了眼她手中的经卷,\"字不错。\" 这简短的评价让辛云舟惊讶地抬头——叶大儒向来吝于夸赞。 \"先生过奖。\"辛久薇福了一礼,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功课,只见满纸朱笔批改,几乎找不到几处对的地方。她心中一叹,面上却带着温婉笑意:\"家兄虽在经义上稍欠火候,但算学极好。前日兵部的账目出了差错,还是他帮着核对的呢。\" \"哦?\"叶清正挑了挑眉,看向辛云舟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你还会算学?\" 辛云舟局促地搓着手指:\"略略懂一二。\" \"兵部赵侍郎曾夸哥哥心细如发。\"辛久薇适时补充,\"说他有经世之才。\" 这话半真半假。赵侍郎确实夸过,不过是在前世哥哥帮他核对军饷账目之后。 叶清正沉吟片刻,突然将一本账簿扔到辛云舟面前:\"把这账算清楚,错一处,戒尺十下。\" 辛云舟手忙脚乱地接住账本,求助地看向妹妹。辛久薇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悄悄指了指其中几个关键处——那是她前世帮父亲查账时学来的技巧。 \"小女告退。\"见哥哥开始埋头计算,辛久薇识趣地退出书房。 刚转过回廊,一抹素白身影拦住了去路。萧珣——或者说觉明——手持佛珠立在竹影下,晨光透过竹叶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 \"经卷抄完了?\"他声音清冷,目光却落在她微微泛红的指尖上。 辛久薇将经卷奉上:\"请大师过目。\" 萧珣并不接过,反而问道:\"为何亲自送来?差个丫鬟便是。\" \"礼佛贵在心诚。\"辛久薇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况且大师赠药之恩,久薇没齿难忘。\" \"是么。\"萧珣忽然逼近一步,身上淡淡的檀香笼罩下来,\"那为何只给半颗?\" 辛久薇心头一跳,却不退反进,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大师不也留了一手?那日给我的药丸,究竟是什么?\" 两人目光相接,谁都不肯先退让。最终萧珣轻嗤一声:\"伶牙俐齿。\"他接过经卷随手翻阅,\"你哥哥,不成器。\" 这直白的评价让辛久薇攥紧了袖口:\"大师偷听?\" \"需要偷听?\"萧珣冷笑,\"叶老头的嗓门,三里外都听得见。\" 辛久薇抿了抿唇。她早知道瞒不过萧珣,但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发难。 \"哥哥只是还没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她斟酌着词句,\"就像这竹子,在匠人手中是笛,在渔夫手中是竿\" \"在你口中,朽木都能雕出花来。\"萧珣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辛久薇,你究竟在谋划什么?以你的本事,在辛家不该是这般处境。\" 辛久薇呼吸微滞。他看出来了?看出她在辛家并非全无还手之力?她迅速调整表情,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大师高看我了。我一个女子,再精明又能如何?父亲百年后,若哥哥撑不起门楣\" \"所以你要找个靠山。\"萧珣突然接话,眼中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比如我?\" 这话直白得让辛久薇耳根发热。她确实存了借势的心思,但被这样当面戳穿 \"大师说笑了。\"她强自镇定,\"我只是不想重蹈覆辙。\" \"什么覆辙?\" 辛久薇暗叫一声糟糕。重生之事绝不能说,她急中生智:\"我是说若再遇见祁淮予那样的人\" 萧珣静静看着她,目光深不可测。就在辛久薇快要撑不住时,他突然转身:\"经卷我收下了。七日后,来取批注。\" 这是送客的意思。辛久薇如蒙大赦,福了一礼便匆匆离去。直到走出叶府大门,她才长舒一口气——萧珣太敏锐了,在他面前说谎就像在刀尖上跳舞。 竹影深处,萧珣凝视着辛久薇远去的背影,眸色深沉。 \"殿下。\"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解药查验过了,成分与古籍记载一致,但\" \"但什么?\" \"此毒罕见,无人见过真正的解药。属下不敢保证那女子献上的药绝对安全。\" 萧珣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忽然问道:\"你觉得她可信吗?\" 黑衣人迟疑片刻:\"辛二小姐心机深沉,但对殿下似乎并无恶意。\" \"是么。\"萧珣唇角微勾,\"那你说,她为何对辛云舟这般维护?明明有能力自己掌控辛家\" 黑衣人答不上来。 \"去查查祁淮予最近的动向。\"萧珣突然吩咐,\"还有查清楚辛夫人是怎么死的。\" \"殿下怀疑\" \"我怀疑,\"萧珣望向辛府方向,声音冷得像冰,\"我们的小狐狸,藏着个天大的秘密。\" 第73章 被先生点拨 辛久薇踏入兄长院门时,正听见\"哗啦\"一声脆响——又一只茶盏遭了殃。她示意守在门口的丫鬟退下,自己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辛云舟背对着门,肩膀垮得厉害,地上散落着瓷片和水渍。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吼道:\"说了别来烦我!\" \"哥哥连我也要赶?\"辛久薇柔声道。 辛云舟猛地转身,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意,见到是妹妹,表情顿时垮了下来:\"是你啊\" 辛久薇蹲下身,一片片拾起碎瓷:\"叶先生又训你了?\" \"训?\"辛云舟自嘲地笑了声,\"他今日直接说我是''朽木不可雕''!\"他抓起案上一叠被朱笔批得满目疮痍的文章,狠狠摔在地上,\"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辛久薇手指被瓷片划了道口子,却浑然不觉。她看着兄长通红的眼眶,心中一阵刺痛。前世哥哥也是这样,在科举路上屡屡碰壁,最终被祁淮予设计,落得个纨绔之名 \"哥哥何必妄自菲薄?\"她掏出帕子按在流血的手指上,\"你算学那么好,赵侍郎都夸\" \"够了!\"辛云舟突然打断她,\"久薇,你最近怎么回事?一会儿把我往兵部塞,一会儿又逼我讨好叶先生我就像个提线木偶,任你摆布!\" 辛久薇呼吸一滞。她没想到兄长会这样想。 \"我只是想帮你找到适合的路。\"她声音轻了下来。 \"适合的路?\"辛云舟苦笑,\"还是适合你的路?\"他指了指地上的文章,\"你知道我昨夜熬到几时吗?就为了写出能让叶先生满意的破题!可结果呢?\" 辛久薇攥紧了手中帕子。她确实心急了些,重生归来,总想着要帮兄长避开前世的悲剧,却忘了问他真正想要什么。 \"那哥哥想做什么?\"她轻声问。 辛云舟愣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半晌,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我我不知道。\" 这回答比争吵更让辛久薇心痛。她的兄长,竟连自己想要什么都说不清楚。 \"你出去。\"辛云舟别过脸,\"我想一个人静静。\" 辛久薇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兄长已经转过身去,背影写满抗拒。她只得默默退出,临走时轻轻带上了门。 回廊曲折,辛久薇走得心不在焉。兄长的质问犹在耳边——\"适合的路?还是适合你的路?\"她不禁扪心自问:自己是否真的在强求兄长走她认为对的路? \"辛二小姐。\" 一个苍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辛久薇回头,见叶清正负手立于廊下,白发如雪,目光如炬。 \"叶先生。\"她连忙行礼。 \"你兄长又躲起来哭鼻子了?\"叶清正直截了当地问。 辛久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叶先生却已踱步到她身旁,望着院中一株半枯半荣的老梅:\"你可知这树为何一边开花,一边枯萎?\" 辛久薇摇头。 \"因为园丁总按自己的喜好修剪。\"叶清正意味深长地说,\"却忘了问问树想往哪边长。\" 辛久薇心头一震。这话分明是在点拨她。 \"先生我兄长他真的毫无天分吗?\" 叶清正捋须而笑:\"天分?他算盘打得比我的书童还快,心算能力连户部老吏都称赞。可惜\"他瞥了辛久薇一眼,\"有人非要把他往科举路上推。\" 辛久薇脸上火辣辣的。是啊,前世兄长虽不善文墨,却能把父亲复杂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是她被前世的惨剧吓坏了,一心想让兄长走\"正统\"的科举之路 \"先生的意思是\" \"因材施教,对症下药。\"叶清正打断她,\"你兄长是算盘珠子,就别硬往毛笔杆上凑。\"说完,他转身欲走。 辛久薇望着大儒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忽然明白自己错在哪了——重生给了她先知先觉的优势,却也让她变得独断专行。这一世,她该学会倾听他人的心声。 城南破旧的当铺里,祁淮予将一支金钗拍在柜台上:\"五十两!\" 掌柜的拿起金钗,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又用指甲刮了刮,嗤笑一声:\"镀金的,最多二两。\" \"放屁!\"祁淮予额头青筋暴起,\"这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掌柜的冷笑,\"偷来的?抢来的?祁公子,您现在什么名声,自己心里没数吗?\" 祁淮予脸色铁青。自从被辛家扫地出门,他成了过街老鼠,连往日称兄道弟的那些酒肉朋友都避之不及。冯氏留下的那点积蓄早已耗尽,如今连典当都被人刁难 \"三两,爱要不要!\"掌柜的将金钗扔回来。 祁淮予一把抓住对方手腕:\"你找死?\" \"干什么!\"掌柜的高声叫道,\"来人啊!祁淮予抢劫了!\" 后堂立刻冲出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祁淮予见势不妙,抓起金钗夺门而出,身后传来一阵哄笑: \"丧家之犬还敢吠叫!\" \"真当自己还是辛家表少爷呢!\" 祁淮予跑出两条街才停下,靠在墙上大口喘气。汗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几道污痕,衬得他愈发狼狈。 \"辛久薇\"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在金钗上勒出血痕,\"都是你害的\" 忽然,他目光落在金钗上——这是冯氏留下的最后一件首饰,据说当年是辛夫人赏的。一个疯狂的念头浮上心头:既然辛久薇对她母亲的遗物如此看重,或许 祁淮予阴森森地笑了。他抹了把脸,朝城北走去——那里有个专做赝品的匠人。 辛久薇回到自己院中,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灯下出神。桌上摊开着城东绸缎庄的账本,数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兄长的质问、叶先生的点拨,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她提笔在纸上写下\"因材施教\"四个字,墨迹深深浸透宣纸。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辛久薇揉了揉酸痛的脖颈,起身推开窗。夜风拂面,带着初秋的凉意。远处,叶府的灯火依然明亮——那是萧珣的住处。 想到萧珣,她心头又是一阵烦乱。那个男人太危险,像一柄双刃剑,用得好可斩敌,用不好会伤己。但眼下,她确实需要这把剑 \"小姐。\"青桃轻轻敲门,\"大少爷院里的灯还亮着,要不要\" 辛久薇摇头:\"让哥哥静一静。\"她顿了顿,\"明日一早,把我那套象牙算盘送过去。\" 青桃惊讶地瞪大眼睛:\"那可是夫人留给您的\" \"正因如此,才更该给哥哥。\"辛久薇望向窗外的月色,轻声道,\"母亲若在天有灵,也会希望我们兄妹同心。\" 第74章 穷途末路 几日后。 \"祁公子,手气不错啊!\" 赌场掌柜赵三笑得满脸褶子,亲自为祁淮予斟了杯酒。祁淮予盯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银锭,喉结上下滚动。这是他今晚第三次赢钱了,面前少说也有二百两银子。 \"再来一局?\"赵三指了指骰盅,\"您今天红运当头,不乘胜追击可惜了。\" 祁淮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劣质烧刀子的灼热感从喉咙烧到胃里。他已经三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酒精刺激得他眼眶发红。 \"押大!\"他将所有银子推到赌桌中央。 骰子哗啦啦作响,祁淮予死死盯着那只黑漆骰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盅盖揭开时,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三个一点,小得不能再小。 \"哎呀,可惜了。\"赵三惋惜地摇头,动作却极快地将银子全部揽走,\"祁公子还要继续吗?\" 祁淮予额头渗出冷汗。他已经把冯氏留下的最后一件首饰当了,现在身无分文 \"我可以借你。\"赵三凑近他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听说你和辛家二小姐还有旧情?\" 祁淮予猛地抬头,对上赵三阴险的笑容。他知道这是个陷阱,但走投无路的他已经别无选择。 \"借我一百两。\"他咬牙道,\"三天后还你二百。\" 赵三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爽快!来人,给祁公子拿筹码!\" 五日后,辛府后角门。 祁淮予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衣,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在门外来回踱步。他脸上刻意留着没刮的胡茬,眼下挂着两团青黑,一副落魄书生的模样。 \"这位公子,您找谁?\"一个扫地的小厮好奇地问道。 祁淮予强忍屈辱,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麻烦通传一声,就说祁淮予求见二小姐。\" 小厮瞪大眼睛:\"祁祁\"他猛地扔下扫把就往里跑,\"管家!那个白眼狼来了!\" 祁淮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指死死掐着锦盒边缘。不多时,角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管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祁公子有何贵干?\"管家连礼都没行。 祁淮予深吸一口气,躬身作揖:\"烦请通报二小姐,淮予有要事相商。\" \"二小姐说了,不见。\"管家作势要关门。 \"等等!\"祁淮予急忙抵住门,\"请把这个转交给二小姐,就说就说我知错了。\"他将锦盒递过去,声音哽咽,\"这是辛夫人的遗物,我特意寻回来的。\" 管家狐疑地接过锦盒,打开一条缝看了看,脸色微变:\"等着。\" 辛久薇正在书房核对绸缎庄的账目,听闻祁淮予求见,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团黑渍。 \"他说什么?\" \"说是知错了,还带了夫人的金步摇。\"管家将锦盒呈上。 辛久薇接过锦盒,指尖微微发抖。母亲去世得早,遗物本就不多,那支金步摇是她最珍贵的念想,前世被祁淮予偷走后,她伤心了很久。 锦盒打开的瞬间,辛久薇瞳孔骤缩——金步摇静静地躺在红绸上,与她记忆中分毫不差。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却在触及凤凰眼睛时停住了。不对,母亲的金步摇上凤凰眼睛是两颗红宝石,这一颗是琉璃。 \"让他进来。\"她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他能演到什么地步。\" 祁淮予被带到偏院时,辛久薇正坐在石桌旁沏茶。 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投下斑驳光影。她连眼皮都没抬,仿佛眼前根本没有人。 \"久二小姐。\"祁淮予改了称呼,声音沙哑,\"多日不见,你清减了。\" 辛久薇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推到对面:\"坐。\" 祁淮予受宠若惊,刚要坐下,却听辛久薇又道:\"没让你坐。\" 他的膝盖僵在半空,最终讪讪地站直身子。 \"金步摇从哪来的?\"辛久薇开门见山。 \"我我四处打听,花了很大功夫才找到。\"祁淮予眼眶泛红,\"当年是我鬼迷心窍,偷了夫人的遗物。这些日子我寝食难安,发誓一定要找回来\" 辛久薇突然将金步摇拍在石桌上,\"啪\"的一声脆响:\"继续说。\" 祁淮予被这声响吓得一哆嗦,却仍强撑着表演:\"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原谅。只希望只希望你看在往日情分上\" \"往日情分?\"辛久薇终于抬眼看他,目光冷得像冰,\"你是指你偷我姐姐诗文的时候?还是你在我马鞍下放毒针的时候?\" 祁淮予\"扑通\"一声跪下,眼泪说来就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那些都是冯氏唆使我做的!她说若不除掉你们兄妹,我一辈子都只能当个下人\" 辛久薇静静看着他表演,心中毫无波澜。前世的她或许会被这番声泪俱下打动,但现在的她,早已看透这副皮囊下的肮脏灵魂。 \"说完了?\"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来人,送客。\" \"等等!\"祁淮予膝行几步,想要抓住她的裙角,却被及时赶来的护院拦住,\"久薇!求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愿意做牛做马\" 辛久薇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祁淮予,你知道这金步摇是假的吗?\" 祁淮予的眼泪瞬间凝固在脸上。 \"我母亲的金步摇,凤凰眼睛是红宝石。\"辛久薇拿起赝品,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一颗,是琉璃。\"她突然松手,金步摇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滚。\"她转身离去,\"下次再敢拿赝品来骗我,我就把你送官查办。\" 祁淮予被护院架着拖出偏院,一路上丫鬟小厮指指点点,窃笑声如针般刺入耳中。 \"听说他跪着求二小姐原谅呢!\" \"呸!也不照照镜子,配吗?\" \"那金步摇是假的?真够不要脸的\" 祁淮予死死咬着牙,将这份屈辱硬生生咽了下去。没关系,他告诉自己,这只是第一步 当夜,城南破屋。 祁淮予刚推开门,就被一股大力按在墙上。赵三狰狞的脸在油灯下忽明忽暗:\"祁公子,说好的三日还二百两呢?这都第五日了。\" \"再再宽限几天\"祁淮予呼吸困难,\"我一定能弄到钱\" \"哦?\"赵三松开手,饶有兴趣地问,\"怎么弄?辛家二小姐不是把你赶出来了吗?\" 祁淮予揉着生疼的喉咙,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她会回心转意的女人都心软\" 赵三大笑:\"就凭你?\"他突然变脸,一把揪住祁淮予的头发,\"听着,老子不是开善堂的。再给你三天,三百两,少一个子儿\"他抽出一把匕首,在祁淮予脸上轻轻拍了拍,\"就用你这张俊脸来抵。\" 祁淮予浑身发抖,却仍强撑着说:\"放心我一定能回到辛家\" 第75章 祁淮予做戏 晨雾未散,辛府大门外已聚集了个看热闹的闲汉。祁淮予一身素白长衫,衣领袖口都刻意磨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他手持一卷诗笺,在辛府门前徘徊不去。 \"辛三小姐——\"他声音沙哑,如杜鹃啼血,\"淮予知错了,求您一见!\" 门房老张探出头来,不耐烦地挥手:\"滚远些!三小姐说了不见!\" 祁淮予不恼不怒,反而深深一揖:\"劳烦张叔将此物转交三小姐。\"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锦帕,\"这是这是当年她赠我的\"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哎呦,这不是定情信物吗?\" \"辛三小姐这么绝情?\" \"听说她在生辰宴上当众退亲,把祁公子赶出家门呢\" 老张接过锦帕,冷哼一声关上门。不多时,那方锦帕被原样扔了出来,正落在祁淮予脸上。 \"三小姐说了,\"老张隔着门喊道,\"这帕子她从未见过,叫你少在这装模作样!\" 祁淮予弯腰拾起锦帕,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眼中竟真噙着泪水:\"无妨我明日再来\" 人群中有几个心软的妇人已经开始抹眼泪:\"真可怜\" \"好歹曾经有情分\" \"辛家也太狠心了\" 就这样一直到第二日。 天降细雨,祁淮予却仍准时出现在辛府门前。 这次他未撑伞,任由雨水打湿衣衫,跪在青石板上纹丝不动。 \"三小姐!\"他声音哽咽,\"淮予愿长跪于此,直到您愿意见我一面!\"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衬得那张俊脸愈发苍白。路过的小贩停下脚步,卖花的姑娘躲在屋檐下窃窃私语,连巡街的差役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都跪了一个时辰了?\" \"听说从卯时就来了\" \"啧啧,辛三小姐心也太硬了\" 辛府侧门开了一条缝,望晴撑着油伞快步走来,将一把铜钱扔在祁淮予面前:\"小姐赏你的,去买副棺材!\" 围观者哗然。祁淮予却不动怒,反而将铜钱一枚枚捡起,用袖子擦干净:\"请转告三小姐,淮予不要钱财,只要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 \"呸!\"望晴气得跺脚,\"你还有脸提道歉?当初在崇吾山——\" \"望晴!\"门内传来辛久薇清冷的声音,\"回来。\" 望晴不甘心地瞪了祁淮予一眼,转身回府。祁淮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天啊!吐血了!\" \"快扶他起来\" \"辛家这是要逼死他啊!\" 舆论瞬间倒向祁淮予。没人注意到,他低头擦血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冷笑。 又翌日,祁淮予换了策略。这次他不再跪求,而是抱着一把破旧琵琶,在辛府对面的茶摊上自弹自唱: \"忆昔相逢在画堂,红妆翠袖两相望\" \"谁知今日各西东,一片痴心付东流\" 沙哑的嗓音配上哀婉的曲调,很快引来大批围观者。有好事者认出这是祁淮予自创的《悔过吟》,讲述一个书生被负心人抛弃的故事。 \"这不是明摆着影射辛三小姐吗?\" \"听说祁公子才华横溢,可惜遇人不淑\" \"辛家也太欺负人了,退亲就退亲,何必当众羞辱?\" 辛府大门终于打开,辛久薇一身素衣走了出来。人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屏息等着看这场好戏。 \"祁淮予,\"辛久薇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偷我姐姐诗文时,怎么不唱《悔过吟》?你在崇吾山将我推下马车时,怎么不唱《悔过吟》?\" 祁淮予抱着琵琶的手微微发抖:\"久薇,那些都是误会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辛久薇冷笑,\"解释你如何与薛应雪暗通款曲?还是解释你如何谋划我辛家产业?\" 围观者中开始有人点头: \"对啊,听说祁公子跟薛小姐\" \"生辰宴上那些证据确凿\" \"差点忘了这茬\" 就在舆论即将反转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插入: \"三小姐好大的威风啊!\" 人群自动分开,薛应雪一袭淡紫纱裙款款而来,手中团扇半掩面,只露出一双满含讥诮的眼睛。 \"薛应雪?\"辛久薇眯起眼睛,\"你来做什么?\" \"路过而已。\"薛应雪轻摇团扇,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只是看不惯某些人嫌贫爱富的嘴脸。祁公子如今落魄了,就翻脸不认人,全然忘了当初是如何死缠烂打追着人家跑的。\" 她转向围观群众,义正言辞道:\"诸位评评理,就算祁公子有千般不是,好歹曾经有情分在。如今当街羞辱,未免太过刻薄。我们女子立身处世,最重德行,岂能这般势利?\" 这番话立刻引起共鸣: \"薛小姐说得在理!\" \"是啊,好聚好散嘛\" \"辛三小姐生辰宴上那出,确实太绝情了\" 辛久薇冷眼看着薛应雪表演。这个曾经当众与祁淮予划清界限的女人,如今倒装起圣人来了。 \"薛小姐真是菩萨心肠。\"辛久薇讥讽道,\"不如你收留这位''落魄才子''?反正你们交情匪浅。\" 薛应雪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那副清高模样:\"三小姐何必转移话题?我只是就事论事。女子当以柔顺为美,你这般咄咄逼人,实在有失大家风范。\" 她转向祁淮予,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祁公子,算了。有些人天生冷血,不值得你如此痴心。\" 围观者彻底被带偏了: \"薛小姐真是善良\" \"辛三小姐确实过分了\" \"听说她在生辰宴上当众揭人短处,一点情面都不留\" 辛久薇孤立无援地站在辛府门前,看着祁淮予在薛应雪身后露出得逞的阴笑。 舆论如潮水般倒向他们那边,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带着指责与鄙夷。 第76章 风雨欲来 薛应雪的团扇停在半空,紫纱袖口微微发颤。辛久薇那句\"收留落魄才子\"像根针,正扎在她最痛的软肋上。 \"三小姐这话好没道理。\"薛应雪强撑笑意,团扇掩住抽搐的嘴角,\"我与祁公子清清白白,不过是路见不平\" \"路见不平?\"辛久薇突然轻笑一声,从腰间取下一块羊脂玉佩,\"薛姑娘可认得这个?\" 薛应雪瞳孔骤缩——那分明是她去年生辰时\"偶然\"所得的美玉。 \"这这与我何干?\" \"城南玉珍阁的掌柜还记得呢。\"辛久薇指尖轻抚玉佩边缘的莲花纹,\"去年腊月十八,祁公子用我辛家银票买的这块玉,说是要送给''知音人''。\"她突然翻过玉佩,露出背面刻着的\"雪\"字,\"薛姑娘的闺名,刻得真精致。\" 围观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嘘声。几位原本站在薛应雪这边的夫人立刻变了脸色,交头接耳道: \"原来那些贵重物件都是这么来的\" \"还装清高呢,分明是\" \"啧啧,贼喊捉贼\" 薛应雪手中的团扇\"啪\"地合上,指节捏得发白:\"辛久薇!你你\" \"我什么?\"辛久薇将玉佩收回袖中,\"嫌贫爱富?薛姑娘收礼时怎么不嫌这玉佩沾了辛家的铜臭味?\" 围观人群顿时哗然。几个原本站在薛应雪这边的妇人立刻退开两步,交头接耳: \"原来薛姑娘那些贵重首饰是这么来的\" \"还装清高呢,分明是\" \"啧啧,贼喊捉贼\" 薛应雪手中的团扇\"啪\"地合上,指尖捏得扇骨咯咯作响:\"辛久薇!你你\" \"我什么?\"辛久薇逼近一步,\"嫌贫爱富?薛姑娘收礼时怎么不嫌祁淮予穷?他一个马夫之子,哪来的银子买翡翠红宝?\" 这番话如连珠箭般射得薛应雪节节败退,她面色青白,竟再也保持不了平日的清高模样,一甩衣袖便走。 祁淮予见势不妙,立刻转换策略。他\"扑通\"一声跪在雨后的泥泞里,声音哽咽:\"久薇,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求你念在往日\" \"往日?\"辛久薇冷声打断,\"祁公子莫不是忘了,我已受觉明大师点化,诚心礼佛五年。\" 她故意抬高了声音,\"你这般纠缠,是要打扰我抄经修行,引佛祖不快吗?\" \"觉明大师\"四字一出,围观者顿时肃然。颍州人笃信佛,觉明又是当世有名的高僧,谁也不敢冒犯。 祁淮予没料到这一招,一时语塞。 辛久薇乘胜追击:\"还是说,祁公子连佛祖都不放在眼里?\" 这话如同沸水浇蚁穴,围观百姓立刻炸开了锅: \"夭寿哦!打扰修行要遭报应的!\" \"觉明大师点化的人他也敢纠缠?\" \"快走,别连累我们\" 祁淮予脸色青白交加,跪也不是,起也不是。他本想利用舆论逼辛久薇就范,没想到反被她借佛门之势压得动弹不得。 \"我我只是\"他结结巴巴地想辩解。 \"祁公子。\"辛久薇双手合十,做了个标准的佛礼,\"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请自重。\" 这一记软刀子彻底断了祁淮予的后路。在众人指指点点中,他只能灰溜溜地爬起来,临走还不忘放狠话:\"辛久薇,你等着\" \"等什么?\"辛久薇突然厉声喝道,\"等你在我的茶里下毒?还是等你去赌坊借高利贷来害我辛家?\" 祁淮予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她怎么会知道赌坊的事? 不等他反应,围观者已经愤怒地捡起烂菜叶砸过来: \"丧尽天良的东西!\" \"还敢下毒?送官!\" \"滚出颍州!\" 回到内院,辛久薇刚换下沾了泥点的裙衫,望晴就急匆匆跑来:\"小姐,觉明大师派人来请您过去。\" 辛久薇手一抖,簪子差点戳到头皮。 “这颍州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眼睛?\" 望晴好奇地凑过来:\"大师找小姐何事?\" \"兴许是怪我借他名头吓唬祁淮予?\"辛久薇对镜理了理鬓角,突然想起什么,\"去把我抄的那卷《心经》取来。\" 辛久薇带着抄好的心经去了别院,觉明已经到了。 年轻僧人一袭素白僧袍立于栏杆边,山风拂动他的衣袂,恍若谪仙。 辛久薇拾级而上时,正看见他指尖轻捻着一片落叶,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参悟什么玄机。 \"大师。\"辛久薇在亭外福了一礼,将抄好的《心经》放在石桌上,\"您要的佛经。\" 觉明头也不回:\"用得可顺手?\" \"什么?\" \"贫僧的名号。\"他转过身,眼中带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戏谑,\"今日在府门前,不是用得很顺手么?\" 辛久薇耳根一热,强自镇定道:\"事急从权。再说\" 她抬眼直视他,\"大师不是早就默许了?\" \"哦?\"觉明缓步走近,身上淡淡的檀香笼罩过来,\"贫僧何时默许的?\" \"那日大师亲口说\"辛久薇故意模仿他清冷的语调,\"''既是谎言,何必再圆?''\" \"伶牙俐齿。\"觉明伸手拿起那卷《心经》,\"抄得不错,只心不诚。\" 辛久薇不服:\"大师怎知我心不诚?\" \"诚心礼佛之人,\"觉明慢条斯理地展开经卷,\"不会在''无眼耳鼻舌身意''旁边画小王八。\" 辛久薇顿时涨红了脸——她确实在抄经走神时,无意间在页脚涂了个小乌龟。 \"我那是\" \"无妨。\"觉明将经卷合上,出人意料地没有追究,\"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 似乎是为了看清她的神情,他往下俯了一点身,\"你打算用我的名号到几时?\" \"用用到大师收回佛缘之说为止。\"辛久薇强作镇定,却控制不住微微发颤的尾音。 觉明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那恐怕要很久。\" 山风突然变得喧嚣,吹乱了辛久薇额前的碎发。 她下意识伸手去拨,却见觉明先一步抬起手,又在即将触及时生生停住,转而拾起落在她肩头的一片竹叶。 \"落叶知秋。\"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仿佛方才的亲近从未发生。 辛久薇心跳如鼓,匆忙退后一步:\"若大师没有其他吩咐\" \"七日后。\"觉明突然道,\"带上剩下半颗解药。\" 辛久薇心头一紧:\"为何?\" \"因为,\"觉明转身望向远山,背影孤绝,\"有人要来了。\" 辛久薇离去后,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亭外。 \"殿下,刚收到飞鸽传书。\"柳鸦单膝跪地,\"二皇子的人马已到青州,最迟十日便到颍州。\" 萧珣唇角微勾,将经卷收入袖中:\"备马,明日回一趟崇吾山。\" \"殿下是要\" \"既然辛久薇爱用我的名号,\"萧珣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不如坐实了这''佛缘''。\" 第77章 哥哥的路,姐姐的亲事 辛久薇刚踏入府门,便见父亲面色凝重地从书房疾步而出,手中攥着一封烫金信笺。 \"久薇,随我来。\"辛父声音低沉,额间皱纹比平日更深了几分。 书房内,檀香袅袅。辛父将信笺平铺在案几上,辛久薇一眼认出那上面的紫薇花印——是都城的加急文书。 \"长公主与二皇子不日要来颍州。\"辛父指尖轻点信纸,\"说是来参加灵隐寺的佛节。\" 辛久薇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不对,时间对不上。 前世长公主一行是在来年的春天才来的颍州,如今才刚入秋…… \"父亲可知殿下们为何此时来?\" 辛父摇头:\"文书上只说顺路体察民情。\"他叹了口气,\"为父已命人去准备接待,你近日也少出门,免得冲撞贵人。\" 辛久薇垂眸应是,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长公主萧月升,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妹,以潇洒不羁闻名,前世见到时,辛久薇只觉得她像一只笑面虎,明明与二皇子关系不错,在新皇上位后,却并没有被萧珣做任何处理,反而成了更加尊贵洒脱的大长公主。 萧珣那样杀伐果决的人能留下她,只能说此人亦深不可测。 而二皇子萧灼…… \"久薇?\"辛父疑惑地唤道,\"你脸色不太好。\" \"女儿只是\"辛久薇勉强一笑,\"想起长公主最爱紫藤,咱们府上的已经谢了,得另寻些新奇玩意儿招待。\" 辛父欣慰地点头:\"你思虑周全。对了,听说你今日又去见觉明大师了?\" 辛久薇心头一跳:\"只是送抄好的佛经。\" \"嗯。\"辛父若有所思,\"大师对你颇为赏识,这是好事。如今贵客将至,若能得到长公主青睐\" 辛久薇心不在焉地应着,思绪却已飘远。皇室突然提前到访,觉明那句\"有人要来了\",还有他索要解药的期限这一切绝非巧合。 接下来的日子,祁淮予像条阴魂不散的毒蛇,四处散播谣言。 茶楼酒肆里,总能听见有人议论: \"听说了吗?辛三小姐嫌贫爱富,把青梅竹马的表哥赶出家门\" \"可不是!祁公子多痴情啊,天天在辛府外守着\" \"觉明大师的佛缘之说?谁知道是不是借口\" 这些流言甚至传到了闺阁之中。辛久薇去参加花宴时,几位小姐故意在她面前高声谈论: \"有些人啊,攀上高枝就翻脸不认人\" \"佛门清净地,倒成了遮羞布\" 辛久薇端坐如松,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等她们说够了才轻声道:\"王小姐上个月还夸薛应雪的翡翠镯子好看,可知那镯子的来历?\" 那位王小姐顿时涨红了脸。辛久薇微微一笑,起身离去,裙裾扫过满地落花。 回府的马车上,望晴气得直跺脚:\"小姐就该当众揭穿祁淮予的真面目!\" \"没用的。\"辛久薇掀开车帘,望着街上冲她指指点点的行人,\"人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就像前世,无论她如何辩解,最终所有人都认定是她痴缠祁淮予,是她不知廉耻 \"去大少爷院里。\"辛久薇突然道,\"我有几日没见哥哥了。\" 辛云舟的院子静得出奇。辛久薇示意丫鬟不必通报,独自穿过回廊,却见兄长正坐在葡萄架下,面前摊开的不是经史子集,而是一本《孙子兵法》。 \"哥哥?\" 辛云舟慌忙合上书,见是妹妹,又松了口气:\"是你啊\" 辛久薇在他身旁坐下,拾起那本兵书。书页边密密麻麻记着批注,字迹虽不工整,却透着股罕见的认真劲儿。 \"叶先生布置的?\" 辛云舟摇头,耳根微红:\"我自己看的。\"他犹豫片刻,\"妹妹,,我可能真的不是读书的料\" 辛久薇翻开兵书,看到其中一页被反复摩挲得发皱——正是《九地篇》中\"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那段。旁边还画了简易的阵型图,虽粗糙,却思路清晰。 辛久薇心头一震。前世兄长也曾提过想去军中,却被父亲一口回绝,最终郁郁寡欢。 \"哥哥想去参军?\" 辛云舟紧张地看着她:\"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出息?读书不成,就想走捷径\" \"怎么会!\"辛久薇握住兄长的手,发现他掌心有常年拨算盘磨出的薄茧,\"哥哥的算学连赵侍郎都称赞,这才是真本事。\" 辛云舟眼眶微红:\"可父亲\" \"父亲那里,我去说。\"辛久薇下定决心,\"但哥哥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把这本书读完。\"她将兵书郑重放回兄长手中,\"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 离开兄长院落时,辛久薇仰头望天,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终于明白叶先生那番话的深意——不是所有人都要走同样的路,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才能走得更远。 就像她重生归来,不也选择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吗? 这边想着哥哥的事,另一边,姐姐的亲事也让辛久薇忙碌不已。 暮色渐沉,辛久薇坐在绣架前,面前摊开着十几幅青年才俊的画像。 她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将又一幅画像推到一旁。 \"这个也不行?\"她无奈地看着姐姐,\"木公子家世清白,文采斐然,连叶先生都称赞过的。\" 辛兮瑶歪在美人榻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琵琶弦:\"太瘦弱了,风一吹就倒似的。\" 辛久薇叹气,又取出一幅:\"那这位李将军如何?武艺超群,体格健壮\" \"粗鲁。\"辛兮瑶撇嘴,\"上次诗会上,他连《兰亭集序》都背不全。\" \"林秀才?\" \"太矮。\" \"赵公子?\" \"眼睛太小。\" 辛久薇哭笑不得:\"姐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辛兮瑶指尖一顿,琵琶发出清越的颤音:\"要文武双全的,不能太粗鲁,也不能太文弱。最好懂些音律,性子嘛温和却不失刚毅\" 辛久薇眼睛一亮,立刻从画堆底层抽出一幅:\"这位如何?秦家三公子,擅骑射,会抚琴,去年重阳诗会还夺了魁\" 辛兮瑶瞥了一眼:\"鼻梁太高了,看着刻薄。\" \"\" 辛久薇扶额沉思片刻,\"能集这些优点于一身的……我想来想去,怎么好像只有怀鹤表哥了。\" \"啪!\"辛兮瑶的琵琶弦应声而断。 第78章 花宴说亲 辛久薇敏锐地捕捉到了姐姐的异常。 平日里,辛氏大小姐可不会这样心神不宁。 她琢磨了一下,忽地笑了笑。 “姐姐若是不喜欢这些,不如我写信给外祖,请怀鹤表哥……” “请他做什么。”辛兮瑶反对得飞快,秀气的远山眉轻蹙着,像是十分嫌弃,“许多年都未见了,又不是什么关系很好的表兄。” 辛久薇拖长声音“哦——”一声,撑着脸又些揶揄地笑起来,“可是我这次去匀城,觉着表哥已是十分可靠了,匀城好多姑娘都喜欢他呢。” 辛兮瑶的指腹拂过琴弦,像是在掩饰什么情绪。 “你觉得他可靠,你去认他做亲兄长好了,左右你也讨人喜欢,便搬到匀城去,免得平白在这里受祁淮予的气。” “哎呀,姐姐。”辛久薇连忙安抚吃味的辛兮瑶,“怀鹤表兄再好,哪有我跟姐姐亲呀,再说小的时候,分明是姐姐跟表兄更亲近呢。” “你也说是小时候。”辛兮瑶按了一下琴弦,没了弹琴的兴致。 辛久薇观察着她的神色,“那这说亲的事姐姐到底怎么想?这么多青年才俊,姐姐不是嫌这个太瘦,就是那个太矮的,对比起来,的确是怀鹤表哥十分优秀……\" “那也同他没关系!”辛兮瑶站起身,裙摆扫过地上的画卷,\"你你继续相看着就是。\" 她将画像收起来,轻声嘀咕:“我的姐姐,也不知是随的爹还是娘,怎的这般嘴硬。” 三日后,辛府花园张灯结彩。 辛兮瑶选亲的事已经满颖州城知晓,辛久薇亲自操办的\"赏菊会\"如期举行,颍州城适龄的公子才俊几乎到齐。 五更鼓刚过,辛府的下人们便忙碌起来。 辛久薇立在廊下。 \"小姐,宾客名册。\"望晴捧着一卷竹简匆匆走来,\"按您的吩咐,颍州城适龄的公子都请了,只是\" \"谢三公子亲自送来了帖子。\"望晴压低声音,\"还说还说要与大小姐再续前缘。\" 辛久薇冷笑一声,冷静吩咐:“继续去忙,叫护院盯紧些。” 果然,谢长景要来,必然就得出什么事。 赏花宴过半,辛久薇正与几位夫人寒暄,忽听后院传来一阵骚动。 她告罪一声,快步穿过回廊,只见一个锦衣公子正拦着辛兮瑶不放,周围几位小姐吓得花容失色。 \"谢公子这是何意?\"辛久薇上前一步,挡在姐姐身前。 谢长景一身酒气,那双桃花眼里满是轻浮:\"三妹妹来得正好,我与你姐姐说几句体己话\" \"谢长景。\"辛久薇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冰,\"你还要我同你说几次,你与我姐姐从来都没有定过亲,我又怎担得起你一声妹妹?\" 谢长景脸色一沉:\"这些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辛兮瑶从妹妹身后走出,神情冷漠,“谢长景,你见识短浅,为人肤浅,我从不屑与你有误会。” 围观宾客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谢长景面上挂不住,竟伸手去拽辛兮瑶的衣袖:\"瑶儿,你听我解释\" \"放肆!\"辛久薇一把拍开他的咸猪手,\"望晴,请谢公子出去。\" 两个粗使婆子立刻上前,谢长景却猛地推开她们:\"谁敢碰我!辛久薇,别以为攀上觉明大师就了不起!谁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谢长景的污言秽语。辛久薇甩了甩发麻的手掌,面若寒霜:\"谢公子醉酒失态,你们还不扶他出去醒醒酒?\" 这次四个护院一拥而上,架起谢长景就往外拖。他挣扎着还要叫骂,却被一个婆子用帕子堵了嘴。 \"诸位见笑了。\"辛久薇转向宾客,盈盈一礼,\"今日赏花宴本为雅集,不想被这等腌臜事搅了兴致。\" \"辛三小姐处置得当。\"林夫人第一个出声支持,\"谢家小子太不像话!\"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辛大小姐受惊了\" \"三小姐雷厉风行,颇有家主风范\" 辛兮瑶悄悄拉了拉妹妹的袖子,辛久薇回握她的手,示意丫鬟重新上茶。 在辛久薇的软磨硬泡下,辛兮瑶特意为这次宴会准备了两首曲子,自然也是获得了满堂喝彩,辛久薇正为姐姐高兴,一直在外院的眠风忽然匆匆进来,手里还捧着东西。 “小姐!”眠风将声音压得很低,淹没在琴声中,“匀城送了礼过来!” 辛久薇一怔,匀城的礼,那只有外祖家了。 “怀鹤表哥?” 她将眠风手里的匣子打开,顿时被闪瞎了眼。 只见匣子最上面是一组流光溢彩的玛瑙金饰,一看便价格不菲。 辛久薇拿起金饰旁的信纸,果然是祁怀鹤送来的。 金饰是给她的,而金饰之下,还有厚厚的两本册子,辛久薇没敢动手去拿,因为信纸上写着这是前朝琴圣所做孤本,有价无市。 比给她的金饰可昂贵多了。 辛久薇唇角越发上扬,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姐姐,吩咐眠风:“一会儿给姐姐送去。” 眠风有点疑惑,“这是给大小姐的吗?全都送过去?” 辛久薇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她,“都送过去又怎么样,这金饰算什么——” 她捂着嘴笑起来,“在怀鹤表哥心中,下面这些才贵重呢。” 赏花宴快结束时,辛久薇也有些累了,强撑着精神站着。 \"久薇。\"辛父突然出现在回廊下,冲她招手,\"过来一下。\" 第79章 秘密威胁 僻静处,辛父低声道:\"你姐姐人呢?\" 辛久薇无奈地指了指后院方向:\"说头疼,回房了。\" \"这丫头\"辛父摇头,却不见多少怒意,反而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办得很好。王大人刚才还夸你持家有方,比他家那几个管事都强。\" 辛久薇抿嘴一笑:\"父亲过奖了。只是\" \"只是什么?\" \"女儿觉得,姐姐心里似乎已有人选。\"她犹豫片刻,将祁怀鹤送礼的事说了。 辛父眉头微皱:\"怀鹤?倒是好孩子,只是\"他压低声音,“你外祖对怀鹤给予厚望,兮瑶又是个固执性子……只怕不妥。” 辛久薇正欲再劝,管事匆匆赶来:\"老爷,城南绸缎庄的账目送到了。\" \"你去忙。\"辛父将画像还给她,\"这事容我再想想。\"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辛久薇轻叹一声。转身时,却听见两位管事在假山后低声交谈: \"二小姐真是能干,这赏菊会办得多体面。\" \"是啊,自她接手家务,府里上下井井有条。老爷昨儿还说,可惜不是男儿身\" 辛久薇垂下眼睫,悄悄绕路离开。前世她只顾追着祁淮予跑,何曾得过这般评价?重活一世,她定要护住这个家。 城郊竹林深处,一袭白衣的觉明负手而立。柳鸦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信。 \"殿下,刚收到的消息。二皇子的人已到青州,三日后抵颍州。\" 觉明展开信笺,月光下俊美的面容如覆寒霜:\"果然提前了。\" \"属下怀疑,他们是冲着您来的。\"柳鸦抬头,眼中满是忧虑,\"这次长公主随行,恐怕\" \"该来的总会来。\"萧珣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将密信焚为灰烬,\"事查得如何?\" \"白老与辛家的渊源的确如三小姐所说,她没有撒谎,但……\"柳鸦欲言又止。 萧珣道:“直说。” “三小姐心思莫测。” 萧珣望向远处辛府的灯火,唇角微勾:\"她比你想的有趣得多。\" 一阵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柳鸦突然警觉地按住刀柄:\"有人!\" \"无妨。\"萧珣抬手制止,\"你去准备,三日后按计划行事。\" 与此同时,城南暗巷中,祁淮予被三个彪形大汉按在臭水沟旁。 \"祁公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首的刀疤脸冷笑道,\"五百两银子,今日再不还\" \"再宽限几日!\"祁淮予满脸是血,仍强撑着笑脸,\"我马上就要回辛家了,到时候\" \"啪!\"一记耳光将他扇倒在地。 \"还做梦呢?\"刀疤脸啐了一口,\"辛家三小姐现在是有佛缘的人,会看得上你这丧家犬?\" 祁淮予挣扎着爬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阴毒:\"你们不懂我有办法\" \"办法?\"刀疤脸大笑,一脚将他踹进旁边的河里,\"去跟阎王爷讨办法!\"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祁淮予拼命挣扎,却因受伤太重,渐渐力竭。就在意识模糊之际,一只强有力的手将他拽上岸。 \"这就放弃了?\"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祁淮予咳出几口污水,勉强睁开眼。月光下,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正俯视着他,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你你是谁\" \"那日在赌坊,我就看出你是个有意思的。\"男子轻笑,\"现在,有个贵人想见你。\" 祁淮予心头一跳:\"什么贵人?\" \"三日后,灵隐寺。\"男子扔给他一件干衣服,\"好好收拾收拾,别丢人现眼。\" 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祁淮予突然想起——那日他去赌坊寻冯氏时,这人就坐在角落,一直冷眼旁观…… 几日后。 辛久薇正在书房核对绸缎庄的账目,望晴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小姐,祁淮予又来了!这次他他拿着个锦盒,说是夫人的遗物\" 毛笔在账本上洇开一团墨迹。辛久薇缓缓抬头:\"什么遗物?\" \"奴婢没看清,但他说\"望晴吞吞吐吐,\"说若是小姐不见,就把东西送到当铺去。\" 辛久薇指尖微颤。前世母亲留下的物件大多遗失,这是她两世为人的痛处。祁淮予此时提起,必有所图,但她不得不防。 \"让他在偏厅等着。\" 偏厅里,祁淮予一改往日落魄模样,换了身干净的靛青长衫,正端着茶盏细细品味。见辛久薇进来,他立刻起身,脸上堆满讨好的笑。 \"久薇\" \"祁公子慎言。\"辛久薇冷眼看着他,\"东西呢?\" 祁淮予从怀中取出一个褪色的锦盒,小心打开——里面是一支断成两截的玉簪,簪头雕着精致的兰草纹。 辛久薇呼吸一滞。这纹样她认得,母亲最爱的首饰上都有这样的标记。 \"从哪得来的?\"她声音发紧。 \"冯氏交给我的。\"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说这簪子关系到一个大秘密。\" 辛久薇伸手去拿,祁淮予却猛地合上盒子:\"久薇,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就不能\" \"不能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觉明手持佛珠缓步而入,素白僧袍在阳光下纤尘不染。他目光落在锦盒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祁淮予脸色骤变,下意识将锦盒藏到身后:\"大、大师\" \"祁公子手中的物件,\"觉明声音平静,\"可否让贫僧一观?\" \"这是辛家私事!\"祁淮予强撑着不退,额角却渗出冷汗。 觉明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他。那目光如古井无波,却让祁淮予双腿发软。僵持片刻,他终于不甘心地交出锦盒。 \"簪子是在冯氏床底暗格找到的。\"他匆匆道,\"她说说夫人的死有天大的秘密!\" 辛久薇浑身一颤,手中茶盏\"啪\"地掉在地上。 祁淮予趁机后退几步,在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三日后午时,我在城南茶馆等你。若不来我就把这秘密卖给感兴趣的人!\" 祁淮予走后,辛久薇仍盯着那支断簪出神。 母亲是生她时难产而死,前世她从未怀疑过什么,可如今 \"簪子是假的。\" 觉明的声音将她惊醒。 辛久薇猛地抬头:\"什么?\" \"这草纹方向不对。\"觉明指着簪头,\"你母亲的习惯是叶尖朝右,这支是朝左。\" 辛久薇心头一震。她接过簪子细看,果然如此。这样细微的差别,觉明怎么会知道? \"大师怎知家母习惯?\" 觉明不答,转而道:\"祁淮予背后有人指点。这局,是冲你来的。\" 辛久薇攥紧断簪,尖锐的边缘刺入掌心。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重生后改变了许多事,却从未想过母亲之死或许另有隐情。 这个认知让她胃部绞痛。 \"慌什么。\" 第80章 毒发 \"慌什么。\" 觉明突然抬手,拇指抚过她紧蹙的眉头,\"自乱阵脚,正合敌意。\"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辛久薇僵在原地。觉明的指尖微凉,却奇异地安抚了她翻腾的情绪。 \"我\"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长公主不日将至。\" 觉明眸光一闪:\"哦?\" \"大师说过有人要来。\"辛久薇直视他的眼睛,\"我想请大师帮我查清母亲去世真相。作为交换\"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盒,\"这是另半颗解药。\" 觉明没有接,反而问道:\"你为何认定与长公主有关?\" \"直觉。\"辛久薇苦笑,\"况且能让祁淮予这等小人有恃无恐的,必是了不得的靠山。\" 亭外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觉明终于接过玉盒,指尖在她掌心短暂停留。 \"三日后,我陪你去见祁淮予。\" 这不是请求,而是决定。辛久薇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利益交换。 \"多谢大师。\"她轻声道,却在心里补了一句:多谢你,萧珣。 与此同时,城南一处隐秘宅院内,祁淮予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废物!\"一个茶盏砸在他额角,鲜血顿时流下,\"这么简单的差事都办不好!\" 主位上坐着个戴青铜面具的男子,身旁站着几个黑衣人。墙上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狰狞可怖。 \"属下没想到觉明会突然出现\"祁淮予颤声辩解。 \"六皇子那边我来应付。\"面具男冷声道,\"三日后,你必须把辛久薇引到指定地点。\" \"可她若不来\" \"她会来的。\"面具男扔给他一块真正的玉佩,\"这是她娘当年的随身之物。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祁淮予接过玉佩,只见上面刻着一个\"宁\"字,背面还有道深深的裂痕。他忽然有些不安:\"二殿下为何对辛家旧事如此\" \"闭嘴!\"面具男厉声打断,\"做好你的事,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窗外,一只乌鸦无声飞过,消失在暮色中。 寅时三刻,辛久薇独自踏出府门。 晨雾中的颍州城寂静得可怕,青石板上只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小姐,再等等。\"青桃追上来拽着她的衣袖,声音发颤,\"觉明大师说了会来的\" 辛久薇将一枚银簪塞进袖袋,摇了摇头:\"约定时辰已到。\"她望向长街尽头,那里空无一人,\"祁淮予只给我一个时辰。\" 轿子穿过七拐八绕的巷弄,最终停在一座破败的茶楼前。牌匾上\"清心斋\"三个字已经斑驳不清,门廊下结满蛛网。辛久薇摸了摸腰间暗袋里的匕首——这是今早姐姐硬塞给她的。 \"在外面候着。\"她对轿夫吩咐,\"若午时我还没出来,就去灵隐寺找觉明大师。\" 茶楼内弥漫着霉变茶叶的气味。祁淮予独占二楼雅间,正悠然品茗,见她独自前来,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久薇果然守约。\"他殷勤地斟了杯茶推过来,\"尝尝,上好的云雾。\" 辛久薇没有碰那杯茶,目光落在祁淮予手边的蓝布包袱上:\"东西呢?\" 祁淮予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袱,取出一支断裂的玉簪。簪头雕着精致的兰草纹,断口处还沾着暗褐色污渍。 \"认得吗?\"他晃了晃玉簪,\"你母亲死时攥在手里的。\" 辛久薇呼吸一滞。这纹样她太熟悉了,母亲最爱的首饰上都有这样的标记。那污渍难道是血? \"条件。\"她强自镇定。 祁淮予突然抓住她的手:\"嫁给我,把辛氏产业交给我打理。\"他手指如铁钳般收紧,\"否则,我就把这支簪子和它所代表的秘密,卖给更感兴趣的人。\" 辛久薇猛地抽回手,茶盏翻倒,滚烫的茶水泼在祁淮予手上。 \"贱人!\"祁淮予暴怒而起,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你以为觉明会来救你?他自身都难保了!\" 后背撞上硬木墙板,疼得辛久薇眼前发黑。祁淮予的脸近在咫尺,酒气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知道你的''高僧''是谁吗?\"他狞笑着凑近她耳边,\"六皇子萧珣!一个中了蛊毒的将死之人!二皇子的人早就\"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祁淮予的话。辛久薇趁机拔出腰间匕首,刀尖抵在他咽喉:\"放开!\" 祁淮予吃痛松手,却突然阴森一笑:\"你以为这就完了?\"他拍了拍手,两个彪形大汉立刻破门而入,\"今日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城西竹林,觉明一袭白衣已被鲜血染红。 他脚边横七竖八躺着七具尸体,每具都是喉间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痕——一剑封喉。 \"殿下!\"柳鸦终于突破重围赶来,见状大惊,\"您动用内力了?\" 觉明以剑拄地,唇角溢出一丝暗红:\"无妨。\"他抬眸望向城南方向,心口那道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辛久薇\" \"属下这就去!\"柳鸦急道。 \"来不及了。\"觉明擦去唇边血迹,突然撕开僧袍前襟——黑线已蔓延至锁骨,\"你速去清心斋,我\" 话未说完,他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单膝跪地。 \"蛊毒发作了!\"柳鸦慌忙去扶,却被觉明推开。 \"走!\"觉明咬牙从怀中取出瓷瓶,倒出仅剩的三颗药丸吞下。 柳鸦不敢再耽搁,纵身跃上竹梢。 觉明强撑着站起身,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共生蛊毒,此刻正如烈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想来太子此刻也不好受,觉明还有心思笑起来? 不过,祁淮予的那句话却让他多思索了两分。 竟是此人都知晓了。 清心斋二楼,辛久薇被两个大汉按在桌上。 祁淮予慢条斯理地解开衣带,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最后问你一次,\"他捏住辛久薇的下巴,\"答不答应?\" 辛久薇啐了他一口:\"做梦!\" \"好!很好!\"祁淮予怒极反笑,\"那就别怪我\" \"砰!\" 雅间门突然被踹开。祁淮予回头,只见一个黑衣人持剑而立,剑尖滴血——正是柳鸦。 \"你\"祁淮予脸色大变,\"二殿下的人呢?\" 柳鸦冷笑一声,剑光如电。一个大汉应声倒地,喉间血如泉涌。另一人见状,竟直接跳窗而逃。 祁淮予仓皇后退,撞翻了茶几:\"你不能杀我!二皇子\" 寒光一闪,祁淮予肩上已多了一道血口。他惨叫一声,竟也学着从窗口跳了下去。 \"辛小姐没事?\"柳鸦急问。 辛久薇摇头,强忍喉咙火辣辣的疼痛:\"觉明大师呢?\" 柳鸦神色一黯:\"殿下蛊毒发作\"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柳鸦探头一看,脸色顿变:\"二皇子的人!走!\" 辛久薇抓起桌上的断簪,跟着柳鸦从后窗攀下。落地时她腿一软,差点跪倒——方才的窒息感还未完全消退。 \"这边!\"柳鸦扶住她,钻进一条小巷。 拐过几个弯后,辛久薇突然拉住柳鸦:\"等等!殿下在哪?\" \"城外竹林。\"柳鸦犹豫道,\"但您现在\" \"带我去。\"辛久薇声音嘶哑却坚定,\"立刻。\" 竹林深处,觉明靠在一株老竹下,面色惨白如纸。那道黑线已蔓延至下颌,每次呼吸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 脚步声传来,他强撑着抬眼。 模糊视线中,辛久薇正向自己奔来,发髻散乱,脖颈上还有明显的掐痕。 \"你\"他刚开口,又是一口黑血涌出。 辛久薇跪在他身旁,手忙脚乱地取出一个小玉盒:\"解药!快服下!\" 觉明摇头:\"不够\"他艰难地抓住她的手,\"听我说二皇子已知我身份你母亲的事与当年宫变有关\" \"先吃药!\"辛久薇不由分说将药丸塞进他口中。 药效发作需要时间。辛久薇看着觉明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这个总是从容不迫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为什么\"她轻声问,\"为什么要动用内力?\" 觉明虚弱地笑了笑:\"担心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辛久薇眼眶发热。她小心地扶起觉明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竹叶沙沙,仿佛在见证这场生死之间的相偎。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柳鸦警觉地按住剑柄。 \"我知道一个地方。\"辛久薇突然说,\"跟我来。\" 第81章 同样的选择 大雨倾盆而下。 辛久薇的头发与裙摆都湿了,柳鸦将蓑衣脱给了她,她摇摇头,带着他们快步进了竹林。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另一个秘密。 柳鸦扶着觉明进了竹林深处的木屋,觉明胸前的毒已经蔓延得更开,但他皱着眉一句话也没有说。 任何人在痛苦的时候都会发出一点声息,觉明却没有。 只有苍白的脸出卖了他中毒之深。 辛久薇的手有些颤抖,她摸了一下滴着水的发梢,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一直藏着的瓷瓶。 觉明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像是无声的问询。 指尖紧紧用力,辛久薇站在原地没有动。 柳鸦有些着急,“辛三小姐。” 轰隆—— 大雨中忽地响了一声惊雷。 “奇怪。”辛久薇喃喃自语,“都深秋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雷。” 她想这或许是命数。 跟觉明——不,是萧殉——只要是跟他有关的事,好像都是命数。 可她重活一世,最不信的就是命。 “三小姐!”柳鸦急切的声音拉回了辛久薇的神智。 她回过神,看向萧殉。 今日她若是将手收回去,那么萧殉就死了。 她能这样做吗? 哪有祁淮予还没死,她的靠山就死了的道理。 可交出这半颗解药的话,她就再也没了筹码,萧殉会——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辛久薇的眼前猛地闪过一道白光,有一瞬间将屋内照得亮日白日,也照亮萧殉已经毒发至青白的脸色。 前世新皇深不可测,今生辛久薇选择投靠他,无非是与虎谋皮。 可也是萧殉,是为了她才运功,才会毒发。 辛久薇的心猛然提起来,随后疯狂地跳动。 她好像只能再赌一把。 她用力握住瓷瓶,扒开盖子将剩下半颗解药倒出来,蹲跪到萧殉面前,伸出手,仰头看着他。 “殿下。” 辛久薇的声音有些颤抖,“从此后,我的生与死,全看您的良心了。” 萧殉安静地盯着她,他的毒似乎已经过了最痛苦的时候,又好像正是痛苦的时候。 辛久薇这下怕他真的死了,一旁的柳鸦也急切。 “殿下,快服药!” 萧殉又看了辛久薇很久,才拿过那关乎着他性命的半颗解药服了下去。 辛久薇跌坐到地上,竟出起神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萧殉睁开眼,眉头已不再因疼痛而皱起。 他看着辛久薇,语气变得有些沉,“你现在,已经的确没有筹码了。” 辛久薇猛然抬起头,她的耳发还是湿的,湿漉漉地贴在白皙的脸上,眼睛瞪得有些大,像另一个有些相似的雨夜里的她。 像那天一样,她也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萧殉,也是一样地釜底抽薪。 “是,我没有筹码了。”辛久薇轻声说,“我知道殿下的身世,又连二皇子可能也盯上了我背后辛氏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我现在,就是任你们宰割的羔羊罢了。” 她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又盯着萧殉,在夜色里隐藏着身体的颤抖。 “我汲汲营营这许多日,最终想要活下来,还是靠殿下的良心。” 她笑了一下,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 “靠一个男人的良心。” 柳鸦莫名感到她这话有些奇怪,看了萧殉一眼,默默地闪身躲去了屋外,当作自己不存在。 辛久薇没有理会她的离去,她只是看着萧殉,陷入了一种茫然中。 她重生一次,为了对付祁淮予而攀上萧殉,看起来好像走了一步正确的棋。 可有什么区别呢?跟她从前一厢情愿地相信祁淮予一样,她如今是死是活,难道在她自己手上说了算吗? 第1章 你连她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这日春光正盛,祁云舟终于迎娶了他的白月光,勇敢坚毅的薛氏孤女。 而一直被他嫌弃过于柔弱的辛久薇,正躺在床上呕血不止。 辛久薇想,难怪祁淮予让她搬来这个偏远的小院。 她已毒入肺腑,半死不活,任谁看了都觉得晦气。 屋外丫鬟听见她咳嗽后立刻推门而入,抓着她的头发,将一碗又臭又苦、含着药渣的汤汁灌进她口中。 “新夫人说了,大喜的日子不能死人,你就算要死,也得把今天过了!” 辛久薇差点窒息,咳出满脸血与泪,狼狈不已。 “既然怕我死……就将那颗解百毒的丹药还我。” 从前,她担心官场危险,从神医那里求得丹药,全都给了祁淮予,只希望危险时刻,能保祁淮予一命,其中就有一枚可解百毒的丹药。 丫鬟不屑道:“此等神药岂是你能吃的?新夫人身子孱弱,大人已将丹药给她调理身子了。” 辛久薇一怔,低低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流进口中,与呕出的鲜血混成了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用来救命的药,祁淮予给了薛应雪调理身子?! 薛应雪,不是一向自诩将门虎女,最看不起辛久薇娇气的小姐做派吗? 是了……一直都是这样。 辛久薇将世间最好的东西给了祁淮予,而祁淮予总说薛应雪失怙可怜,转手就将好东西又给了薛应雪。 那时,辛久薇是颍州的世家小姐,祁淮予拥有的一切都有她的功劳,因此从未将薛应雪放在心上,只以为是祁淮予心善。 后来,祁淮予出人头地,辛久薇却失去一切,落入和薛应雪同样的境地。 她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事说错话,在这吃人的京城里给祁淮予惹麻烦。 可祁淮予却嫌她太瞻前顾后,不如薛应雪坚强飒爽。 丫鬟摔了碗便走,辛久薇心口痛得麻木。 她等到窗外被夜色染尽,渐渐绝望。 “吱呀——” 摇摇欲坠的木门终于被推开,有人逆着月光站在门口,不肯踏进来一步。 毒在发作,辛久薇已经看不清了。 但她知道,祁淮予一定穿着大红喜服,就如当年他们成亲时一样。 辛久薇费了许多力气才勉强坐起身,“真难为你,洞房花烛夜还能来看我。” 祁淮予的声音很冷淡,“我来看着你,别在卯时之前死了。” 辛久薇不住咳血,“我从未想过拆散你和薛应雪,为何……为何一定要我死?” “阿雪不能为妾。”祁淮予淡淡道,“我此生,只娶她为妻。” 辛久薇愣住,随后猛地放声大笑。 她笑得嘶哑,笑得艰难狼狈。 “祁淮予,你不觉得可笑吗?只娶薛应雪为妻?难道当初入赘辛家的人不是你?” 祁淮予脸色微变,冷道:“若不是你爹以权势相逼,你以为我会娶你?” 辛久薇在黑暗中死死盯着祁淮予。 “你要娶她为妻,大可与我和离,哪怕是放妻书我也认!可你、可你……” “哈……是了,你如今是百姓爱戴的祁大人,新皇面前的纯臣,如何能做停妻再娶这样的事。” 所以她得死,薛应雪才能是祁淮予名正言顺的妻。 “祁淮予。”辛久薇耳边嗡嗡直响,快连自己说的话都听不清了,“我爹如此看重你,尽全力扶持……没有辛家,你一辈子都是奶娘的儿子!祁大人饱读诗书,竟读成了白眼狼!” 当年的辛久薇,有做世家家主的父亲,有富商外祖留下的巨额家产,她原本是颍州最尊贵的姑娘。 直到她爱上祁淮予。 无论被兄长和姐姐指着鼻子骂多少次胳膊肘往外拐,她还是眼巴巴地捧着最好的东西给他。 央父亲给祁淮予和他娘放了奴籍。 送他去拜师,带他结识世交家的公子,给他最好的吃穿用度。 兄长读不好书,她就求父亲把机会给祁淮予; 姐姐要议亲,她说对方曾与祁淮予交恶,不可结亲; 兄长大闹一场,失了父亲的信任,从此只知花天酒地,成了颍州有名的纨绔废物,那一年与人争执,生生被打死。 姐姐弃了婚事后,之后每每定亲,男方不是坠马就是染上重病,姐姐成了人人皆知的克夫命。她一气之下上山修行,马车却跌入山崖,尸骨无存。 而她们的父亲,也在将辛家和辛久薇交给祁淮予后,病逝了。 她从家人万般宠爱的掌上明珠,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想起家人,辛久薇心中剧痛。 她倾尽辛家一切,助祁淮予上青云,那时明明说好的,她助他成才,他护她安稳…… 而如今的祁淮予却冲进来,用力掐住她的下巴。 “辛久薇,我最恨你这副挟恩图报的嘴脸。” “你辛氏区区末流世家,你爹汲汲一生也不过是个颍州太守,拿什么帮我?” “拜入大儒门下,靠的是我自己寒窗苦读;门荫入仕,是老师对我欣赏信任;如今的官位与权势,亦是因我有从龙之功,你?” “你既无眼界,亦不贤惠,如何能助我?” 辛久薇疼得流下眼泪,“辛家的一切我都给了你……” 祁淮予冷笑,“你父亲老而无用,亲兄长不学无术,若不是我力挽狂澜,你辛家早没了!” 辛久薇不可置信。 眼前此人……真的是那个君子如玉的祁淮予吗?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蠢得有多可笑。 “辛久薇。” 祁淮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看,哪怕是要死了,你还是这般愚蠢模样。” “你连阿雪的头发丝都比不上,活着只会拖我后腿。” 祁淮予走了,他走到门口,拉起一直等在屋外的人的手。 辛久薇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了,却觉得薛应雪一定还是那副清高的模样,平静又傲慢地看着自己。 “辛久薇,下辈子做个聪明人。” 渐渐地,辛久薇五感尽失。 他们辛家,就像那话本子里的垫脚石,在祁淮予功成名就的路上被踩得粉身碎骨。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蠢笨,就那么不听劝,就那样一意孤行地爱着祁淮予! 她失去意识,眼前却如走马灯一般。 最后,她看见很多年前,屋外大雨连绵,少女时的她端坐寺中,神情倨傲。 “你们弄错了,我辛久薇不可能抽中下下签。” 那解签的年轻高僧面容已在记忆中模糊,辛久薇却始终记得他雪白的僧衣。 “下下签并非坏事。” “万般命数,皆在自己。” 大雨渐停。 窗外传来鸡鸣,卯时已过,是新的一天了。 第2章 都以为祁淮予是少爷! “小姐,小姐!你说句话呀!” 少女生气的声音猛地拉回了辛久薇的神智。 辛久薇眨了眨眼,先看见的,是捧着镶金托盘,从小陪她一起长大,后来为她寻找解药失足摔死的丫鬟——望晴。 视线转动,辛久薇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辛家的春日宴上。 她回到了刚及笄这年,颍州春光灿烂,她年华正好,亲朋俱在。 “你这个小贱蹄子!嚷嚷什么?” 尖酸刻薄的话让辛久薇回了神。 吊梢眼,八字眉的老婆子站在两人对面,呸了一声,数落道:“薇丫头,不是我说你!你年纪小,又是个笨的,连个丫鬟都管不好。这下人啊,太纵着,容易爬到主子头上。” “日后你嫁给我儿,管家的事,还得跟我学着呢!” 说着,老婆子把手伸向托盘,朝那金光熠熠的簪子抓去。 下一瞬,辛久薇抓住老婆子的手腕,用力将人甩开。 “我辛久薇得的彩头,也是你能拿的?” 眼前这尖酸刻薄的婆子,其实是她兄长辛云舟的奶娘——冯氏,也就是祁淮予的生母。 上辈子,冯氏吃定辛久薇喜欢祁淮予,一直以婆母自居。 为了祁淮予,辛久薇对冯氏处处忍让讨好,让一个奶妈吃穿用度比寻常的贵妇人还要奢华,以至于每每赴宴,外人都以为冯氏是辛氏的长辈亲戚。 上辈子的春日宴,小姐们起了投壶的兴头,大家纷纷拿出物件添彩,最后被辛久薇拔得头筹。 而冯氏眼馋那些金饰,立刻就从望晴手上抢了去。 望晴不忿,争执了两句,结果冯氏撒泼打滚,闹得人尽皆知,为了维护冯氏的颜面,辛久薇只好当众罚了望晴一番。 而重活一世,辛久薇自然不会让旧事重演。 “反了天了,你敢推我?”冯氏先是震惊,而后便暴跳如雷,“小小年纪敢在长辈面前拿乔,你,你这是忤逆!” 席间贵女们被冯氏的大嗓门吸引,不明就里地看过来。 “辛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她姨母吗,两人怎么吵起来了?快去看看……” “长辈?你算我哪门子的长辈?”辛久薇冷笑道,“不过喂我兄长吃过几日奶罢了,一个奶娘,也敢冒充我颍州辛氏的长辈?” 望晴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小姐一向文静秀气,何时这般疾言厉色过! “你乱说什么!”冯氏脸色巨变。 辛久薇不是一向对她唯唯诺诺的吗?今天怎么吃错药了?难道不怕儿子不娶她吗? 想到这里,冯氏又挺直了腰板,压低声音道:“赶紧把东西给我,否则我告诉淮予,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不提祁淮予还好,一听祁淮予的名字,辛久薇怒火暗烧。 “一个下人,还敢以下犯上?望晴,捆了她动家法!” “是!小姐!”望晴立刻让小厮动手。 可就近的几个小厮,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出一个老实长相的问道:“小姐,可是……祁公子……” “你是辛家的奴仆,还是他祁淮予的?”辛久薇一边冷笑,一边心惊,没想到这个时候,祁淮予在辛家的地位已经如此之高了。 小厮们只好动手,冯氏一边尖叫躲闪,一边梗着脖子骂道:“什么下人,我呸!小贱蹄子,老娘早就放籍了,是良民,你辛家的家法,管不了我!” 这话一出,气势上的泼是撒出去了,却也无疑承认了她曾是辛家的奶娘,而不是什么远房姨母。 一时间,众人窃窃私语。 “哦,这样?”辛久薇平淡地点点头,将冯氏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望晴,她身上哪些东西是咱们家的?” 望晴连忙道:“全都是!” “既如此,把她这身华服珠钗扒了,家法既管不了良民,那就将人捆了报官!”辛久薇笑了笑,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罪名嘛,自然是偷盗辛家财物。” “我没有!我没有!”听到要报官,冯氏急得大喊,“你要做什么,这些明明都是你送我的!” “久薇,你们在做什么?” 也许是母子连心,冯氏才哭喊两三句,祁淮予便赶了过来。 辛久薇克制住心中的波澜,面色平静地看过去。 一众公子哥中,为首的祁淮予格外打眼,一袭月白锦袍,束发金冠上镶的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他原本生得便龙眉凤目很是英俊,被辛家这些昂贵物什一衬,更显得芝兰玉树,周身都是贵公子的气派,人群中如众星捧月。 哪里是奶妈儿子会有的样子。 见他这副模样,辛久薇只觉讽刺。 祁淮予一到,冯氏立刻找到了主心骨,哭天喊地地告状:“辛久薇这丫头反了天了,当众扒我衣服!儿……” 祁淮予狠狠瞪了冯氏一眼。 冯氏这才想起什么,赶紧闭上了嘴,在一旁抽抽噎噎。 这些年,祁淮予一直打着辛家的名义读书和交友,外面没人知道他是奶妈的儿子,加上辛久薇的外祖正好也姓祁,人人都以为他是辛久薇的表哥。 甚至,上辈子他们成亲后,连知道祁淮予是入赘的人都很少。 辛家唯一的儿子文不成武不就,慢慢的,整个颍州都默认辛氏未来要靠祁淮予这位“表少爷”,他的出现,竟比辛久薇这个正经辛氏女,更让人放心。 “久薇,你又任性了。” 祁淮予摇了摇头,用一句话,将无理取闹的帽子扣在辛久薇脑袋上。 一直都是这样。 辛久薇为他争取时,他不声不响;辛久薇有事犹豫时,他说她胆小怯懦。 而一旦对他或他娘不利,他就说辛久薇任性,耍小姐脾气。 上辈子的辛久薇被说多了,次次都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辛久薇冷笑一声:“我任性?祁公子不如好好解释解释,我如何任性了?” 祁淮予一派正气凛然:“老吾老及人之老,这位……冯氏,年纪也大了,有什么道理不能好好言语?你又是家法,又是报官,叫人知道,会说你辛家三小姐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待人苛责,性格残暴。” 席上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祁淮予身后的公子哥们还暗道,幸亏这辛三小姐一门心思扑在祁淮予身上。 否则要是让他们娶这么个贵女回去,实在是家门不幸! 祁淮予又叹了口气,“罢了,你本就不爱读书,不懂这些。也只能由我好好教你做人的道理了……” 第3章 薛应雪要她的簪子 他这话说得,仿佛万般无奈,只让人觉得辛久薇朽木不可雕也。 一旁看热闹的赵家公子道:“是了,姑娘嘛,没读什么圣贤书,祁兄多教教便是!”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这辛家兄妹都不是读书的料,颍州谁不知道呢?” “辛氏若没有祁兄,恐怕前途艰难啊。” 辛久薇低着头,长袖下的双手早就掐出了血印,她告诉自己要忍住,千万不能失态,不然就真如祁淮予所说,是自己“任性胡闹”了。 忍下心中怒火,她笑着抬头看向众人。 “辛三受教了。不过,我虽不学无术,但也算通世情。请问李小姐,你会将你娘亲留给你的嫁妆,送给奶娘吗?” 被点名的李小姐理所当然道:“这怎么可能?被我娘知道,怕是要打断我的腿。”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辛久薇又看向了最先出声的赵公子。 “请问赵公子,你家放良的管事在今日宴会上撒泼呼号,你会如何处理?”辛久薇提醒道,“管事的年纪可比你要大哦。” 赵公子看了看脸色难看的祁淮予,抓了抓额头,没有回答。 “最后,我想问问祁公子。”辛久薇意味不明地看着祁淮予,“这位冯氏的穿戴,库房自有记录,都是辛家财物。如果不是冯氏偷盗,那就是真如她所说,是我赠与的了。只是,我为何会把家母留下的嫁妆,赠给一个奶娘呢?”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想来,她应当有别的身份,我才会如此?” 祁淮予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听出威胁之意的他,还是忽视了冯氏眼巴巴的视线,道:“既然事关你娘亲的嫁妆,我也不好置喙。只是……莫要太过了。” 闻言,辛久薇心中冷笑,说得那般大义凛然,祁淮予也不过如此! 既不能认儿子,又被辛久薇当众下面子,冯氏有苦说不出,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来呀,今日就算报官,这些也都是你送的!” “我看你就是想为难我一个老婆子,不然你以前怎么不发作,偏偏今日发作!有本事,今日你就把我打死!” 冯老婆子也有些急智,她已经跟着辛久薇混过好几场宴会,偏偏这个时候说她是偷东西的贼,怎么也说不过去。 辛久薇被她的大嗓门吵得头疼,她今日的确是要借题发挥,杀杀老婆子的威风,也是给惨死的自己出口气,真要送官和祁淮予撕破脸,却也不一定能摁死这对母子。 想到这里,辛久薇揉了揉眉心,吩咐望晴:“把她的首饰衣裳全扒了,留下里衣,扔出门去。” 冯氏张口又要高嚎,给辛久薇扣下欺辱老人的罪名。 可席间众人已知道她根本不是辛家什么姨母,谁会为了她得罪辛久薇? 不如多一事少一事,因此谁也没有站出来说情。 怕污了贵女们的眼,望晴与几位丫鬟一起,把冯氏拖走了。 而方才还纷纷嫌辛久薇不讲道理的公子哥们,此刻见状也只觉得是女人间的琐事,嫌弃地让开了路。 祁淮予更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老娘被拖走。 辛久薇看也没再看这边一眼,将那赢来的簪子戴在发间。 她的东西就得及时享用才行,再不会如上辈子一样,为了讨好祁淮予什么都送出去,最终却都落入薛应雪手里。 正想着,竟真的听见了薛应雪的声音。 “淮予。” 她被下人领进来,却远远地就停下了脚步,站在人群外等祁淮予过去。 众人看过去,便是她姿态傲然,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一来,一群贵公子的眼睛立即看了过去,还有人迎上去献殷勤。 祁淮予也连忙走过去,“应雪,怎的过来了。” “你们久久未回,茶都凉了。”薛应雪漫不经心般看了这边一眼,“否则我怎会来无聊的女席。” 她一直都是这样,每每赴宴都嫌贵女们赏花品画无趣,一向是去男席的。 偏偏还没人说她不知礼数,只因她是将门虎女,将军遗孤,众人都赞她有其父英雄之姿,与颍州别的女子都不一样。 祁淮予在薛应雪面前是一丝傲气也无了,十分温和,“女子间的琐事耽误了一会儿,这就结束了。” “对对对。”旁边的公子哥也附和,“薛姑娘,走,咱们继续将刚才的文章论完,莫要在无聊小事上耽搁了。” 薛应雪的视线却投向了辛久薇,轻轻皱眉。 祁淮予问:“应雪,你在看什么?” 薛应雪这时似乎不嫌女席无趣了,走到辛久薇面前。 “这簪子你是哪儿来的?” 辛久薇今日原本戴的是花钗,头上只有赢来的那只是簪子。 她盯着薛应雪,脑子里满是自己惨死那日,对方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的样子。 还有那句下辈子让她做个聪明人。 辛久薇敛了神色,心想,那我便如你所愿。 她知道薛应雪为什么要问,但面上只故意装傻,“这是叶四小姐给咱们赏花宴添的彩头,有什么问题吗?” 席间的叶四小姐闻言道,“我也是偶然购得的,这簪子样式独特,不怎么常见。” 薛应雪眼神忽闪,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之前那位附和的公子哥姓陈,对薛应雪一向殷勤,“薛姑娘可是喜欢这簪子?” “我素来不喜金饰这种俗物。”薛应雪傲然道,却忍不住又看了看辛久薇发间,神情变得失落,“只是这簪子似乎有些像亡母遗物,我才多看了一眼。” 陈公子顿时大声道:“竟是这般珍贵!不如同辛三小姐商量一下,想必她也愿意割爱。” 薛应雪道:“既是叶四小姐正经购走的,就算了。” 说着低头怅然一笑,“即使于我再特殊,也已被辛三小姐赢走了,我总不能夺人所爱。” 辛久薇心头发笑,果然如此。 上辈子冯氏将簪子抢走后没多久,辛久薇就听说被薛应雪看见了,只无意间说了一句那是她亡母遗物,就被祁淮予拿走送给了她。 冯氏为此又找到辛久薇面前闹了一场,从她那儿顺走更多名贵首饰。 而此刻薛应雪还是如前世一样,明明想要,却偏要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 果然,祁淮予立刻就对辛久薇说:“久薇,将簪子给应雪。” 第4章 祁淮予挑拨姐妹关系 辛久薇拒绝:“不。” 没想到她会拒绝,祁淮予有些不悦,“这簪子之于应雪意义重大,你莫要这般自私。” 陈公子也道:“对对,三小姐何不成人之美呢?” 辛久薇冷道:“你们当我赏花宴的彩头是什么,一会儿给奶娘,一会儿又给根本没参与的薛姑娘。” “好歹也是别人精心挑选带来的,让你们如此轻贱?” 祁淮予眉头一皱,“你说话何必如此难听。” 辛久薇不语,一旁带来簪子的叶四小姐却怯怯开了口。 “既然是如此特殊的东西,不然……就给薛姑娘。” 辛久薇怔了怔,回过神,“现在东西是我的,当然我说了算。” 叶四小姐性子软,闻言不安地低下头,她身边的好友见状,不满道:“她只是同情薛姑娘,您何必咄咄逼人。” 辛久薇讶然:“我说什么了?” “辛久薇。”祁淮予压着火气,“她们谁都没得罪你,你不该这般无礼。” 辛久薇道:“你们强人所难就不无礼了?” “够了。”薛应雪终于开口,扬着细长的脖颈,“我对女子间的争抢没有兴趣,这簪子我不要了。” 辛久薇嗤笑:“本来就不是你的,何来要不要一说?” 薛应雪面色微僵,又看了簪子几眼,移开视线,“我不想做无谓争吵,有这时间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淮予,陈公子,咱们去将文章论完。” “好好好。”陈公子连忙道,“还是薛姑娘豁达。” 薛应雪对这类夸奖最是受用,矜持一笑,看了辛久薇一眼,提着裙子走了。 辛久薇冷眼见她离去,心中并不着急。 她辛久薇既然重活一世,自然是要先收拾祁淮予这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倒想看看,等薛应雪知道祁淮予只是个奶娘的儿子,还会不会上赶着嫁给他。 几人又回男席去了,祁淮予最后离开,走之前还对辛久薇说:“你今日太不懂事了。” 席上的贵女们神情各异。 她们当中不少人都羡慕薛应雪自在大方,这般场景下,也是觉得辛久薇有些小气了。 辛久薇并不在乎她们如何想,叫来管事的辛叔,“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男席那边也一并送客。” 辛叔犹豫,“祁少爷那边似乎还没结束。” “他们结不结束与我何干。”辛久薇道,“外面多得是酒楼,什么惊世骇俗的文章非要在这里论?” “还是说辛叔你作为辛府的管事,只听他祁淮予的,不听我这个辛氏三小姐的?” 辛叔被她的话一怼自然什么也不敢说,只好带着下人们去送客了。 往常辛家设宴,祁淮予高谈论阔起来总不看时辰,无论多晚,辛久薇都是等到他们结束再让人收拾残局。 现在直接让他们散席,祁淮予肯定不会高兴,可如今辛久薇难道还在乎他高不高兴? 果然,待宾客散去,辛久薇被拦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 祁淮予面色冰冷,“你什么意思?” 辛久薇歪了歪头,“什么什么意思?” “今日你太不识大体了。”祁淮予皱起眉,“应雪不过是想要她母亲的遗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这般吝啬,外人会怎么想?” “还有我娘又没做什么,你为何当众给她难堪?” 说着,他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嫌弃,“你这样,日后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 辛久薇觉得好笑,祁淮予在辛家被捧得太久了,还真拿自己当姑爷了。 明明这一年她刚及笄,他们连亲都还没有定。 “你现在知道她是你娘了,刚才怎么不敢认?” 祁淮予面色有些难看,“我当然要顾全大局。” 辛久薇嘲讽,“祁公子的大局一般人真是承受不起。” 祁淮予皱眉,“你今日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辛久薇刚重生回来不久,迫不及待地想见见亲人,实在没心力与祁淮予纠缠。 “不想听更难听的就走开。”辛久薇抬了抬下巴,眉眼间自然流露出世家贵女的傲气,“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就要走。 “辛久薇!” 祁淮予皱着眉拦她。 骤然被拉住手腕,辛久薇用力想甩开。这动作却激怒了祁淮予,眉间怒气更盛。 “你今日到底耍什么脾气?!” 他问得理直气壮,辛久薇感到厌烦,却挣脱不开。 “这又是在做什么?”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辛久薇鼻尖一酸,猛然回头,“姐姐!” 声音的主人慢慢从远处走了过来。 她生得一双远山眉,丹凤眼,面如白玉,身姿翩然。 正是辛氏的大小姐,前世被亲事蹉跎而死的辛兮瑶。 辛兮瑶是路过的,见着二人拉扯,并没有走近,只蹙着眉有些嫌弃地看过来。 “光天化日,要拉拉扯扯也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像什么样子。” 她一直都看不上祁淮予,觉得妹妹自从喜欢上对方之后就像被下了降头,在此前的几次矛盾中辛久薇都只站在祁淮予那边,辛兮瑶看见两人就烦,久而久之也懒得管了。 在别人面前,祁淮予总是装得人模狗样的,因此辛兮瑶一来,他就松了力气,一副因辛久薇任性而无可奈何的模样。 辛久薇趁机甩开他的手,跑到辛兮瑶身边,见她一身外出的打扮。 “姐姐,你要出门去?” 辛兮瑶有些警惕,“与你何干。” 见她的态度,辛久薇便确定了原因。 上辈子,辛兮瑶的第一门亲事在辛久薇的反对下作罢后,辛兮瑶就有了些意见。 现在是她第二次议亲,今日是出门相看的。 但辛久薇知道,那与辛兮瑶议亲的谢家三少会在今日回家途中坠马摔断腿,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亲事自然就算了。 也就是从这一次起,辛兮瑶的每一任议亲对象都会出事,她于是背上了克夫的名声。 辛久薇也是很久之后才想明白,这一切背后都有祁淮予的手笔! 辛兮瑶是她同母所出的嫡亲姐姐,若是嫁了个好人家,自然也会是辛久薇的靠山,这可不利于祁淮予蚕食辛家。 祁淮予不仅时常挑拨姐妹之间的关系,更是暗地里破坏辛兮瑶的亲事,蹉跎了辛兮瑶一辈子! 如今,辛久薇定然是要阻止的,“姐姐,你别去同谢公子相看了。” 辛兮瑶果然有些不悦,“你又想做什么?这次说亲是父亲同意的,你反对也没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辛久薇摇摇头,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正想着,却听旁边的祁淮予突然开了口。 他装得平和温良,甚至是苦口婆心。 “久薇,你别耍小姐脾气,谢家书香门第,谢三公子是人中龙凤,这么好的亲事要是错过了,岂不是耽误了大小姐?” 第5章 初遇佛子,姐姐相亲 事实上,他早已买通人在谢三公子今日要骑的马身上做了手脚,自然不能让计划取消。 而辛久薇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闭嘴,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祁淮予面色再变,辛兮瑶眸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辛久薇知道三言两语无法说服辛兮瑶,便决定亲自跟过去控制局面。 于是她拉拉辛兮瑶的衣袖,“既然一定要去,就带上我,姐姐。” “久薇。”祁淮予控制好了表情,又劝起来,“大小姐去相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去不合适。” 辛久薇的声音瞬间冷下来,“关你何事。” 祁淮予:“你莫要任性。” 此刻辛兮瑶已很是不耐烦,没心思看她们争执,转身就走。 辛久薇连忙想跟上,却被祁淮予一把拉了回去。 她想也不想,回身就给了祁淮予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打得祁淮予懵在原地,连已经走出去的辛兮瑶也停下了脚步。 辛久薇收回手,冷淡地看着祁淮予。 “是平日太给你脸了,敢管我的事。” 不等祁淮予有反应,她几步追到辛兮瑶身边,一改刚才的强势,笑得像只讨好的小狸奴。 “姐姐,你就让我一起去嘛,就当我好奇。” 辛兮瑶震惊了许久,心中有几分动摇。 但又想起辛久薇和祁淮予往日所为,她冷下脸,转身就走。 “辛久薇,你总想坏我好事,今日又何必假惺惺。” 辛久薇一怔,姐姐很快就带着人走远了。 她连忙跟出去,叫来望晴,“快给我备车!” 当下姐姐的事要紧,至于祁淮予,他们来日方长! 而祁淮予留在原地,完全是被这一巴掌打蒙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 他英俊的面上乌云密布,死死盯着辛久薇离去的方向。 辛久薇竟然当着别人的面打他,简直是失心疯了! 今日这般嚣张,待日后他将辛家捏在手里,看她如何后悔! 前往崇吾山的马车上,辛久薇掀起车帘,催促着车夫:“快一些,别将姐姐他们跟丢了。” 车夫笑道:“三小姐放心,咱们一定跟大小姐一起到灵岩寺!” 辛久薇想起姐姐的态度,心中还是有些涩然。 上辈子,她连姐姐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听到消息的时候,辛兮瑶已经死在了去带发清修的路上。 “姐姐,以前都是我蠢,这次我绝不让你们落得那样下场。” 这一次,她的家人都要好好的。 山路那头隐隐显出一方寺庙的轮廓。 崇吾山上灵岩寺,辛兮瑶与谢三公子相看之地。 亦是前世,辛久薇抽中下下签的地方。 脑海中浮现出一位面容模糊的白衣僧人,辛久薇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她比上辈子提前来了灵岩寺,今日会遇上那人吗? 车夫并非夸下海口,辛久薇到灵岩寺时,辛兮瑶也刚从马车上下来,正同到得早一些的谢夫人见礼。 谢夫人面目和善,她对辛兮瑶是满意的,毕竟辛氏大小姐是辛家唯一才名在外的,又生得这样好。 而她身后的谢三公子谢长景的脸色却不太好,神色间抵触明显。 谢长景与祁淮予交好,想也知道定是祁淮予明里暗里说了许多坏话,谢长景早已对辛兮瑶有了偏见。 谢夫人邀请辛兮瑶一同进去上香,辛久薇远远地跟着,辛兮瑶以为她又要闹什么事,可碍于外人在场也不好发作。 辛久薇也没有上前打扰,见他们进了正殿后暂时无事,便悄悄带着望晴折回大门口。 中途停下来,同望晴耳语了几句。 望晴仔细听了有些诧异,但还是照辛久薇说的,爬上一颗歪脖子树,放了支簪子上去。 又到大门口假意称簪子丢了,请车夫帮忙找一下,将人引开。 辛久薇走到谢长景的那匹名驹旁,只见它虽看似温顺,实则格外躁动不安,前蹄不断刨着地下泥土,而一旁驾车的两匹马却没有异样。 很明显,祁淮予在这匹马身上做了手脚,待谢长景独自回家时,发狂的马就会将他摔下马背。 辛久薇思考着对策,身后忽地传来望晴刻意抬高的声音。 “多谢大哥了,那树我自己实在爬不上去,要是丢了簪子,定然会被小姐骂的……” 车夫随口说着没事,声音渐渐近了。 来不及再想,辛久薇解开缰绳,见马挣脱束缚消失在山林中,她才转身从另一边折了回去。 没了坐骑,谢长景回程时只能坐他母亲的马车,至少今日不会受伤。 车夫发现马不见了,连忙跑出去找,望晴也是有聪明劲儿的,三言两语引着人去别处寻了。 姐姐还在相看,辛久薇闲着无事,往寺院深处走去。 灵岩寺是颍州第一名寺,占地广阔,分殿众多,越往里走越僻静,渐渐地不见人影。 辛久薇在一处偏殿前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牌匾上“大悲”二字,心中忽地一动。 前世,她就是在这里求到一支下下签。 辛久薇提起裙摆,落脚处几乎无声。 大悲殿中供的佛像她并不认得,只觉法相威严,并不似那救苦救难的慈悲菩萨。 若菩萨真能救命,上辈子她也不至于惨死。 辛久薇自嘲地笑笑,拿起香案上的签筒。 “施主走错了,此处不求签。” 平静的声音似一道惊雷,让辛久薇才察觉到这大悲阁中还有第二个人。 佛像庞大,她进来时又满腹心事,竟没有注意到周围。 她看不见说话人的身影,但声音万分耳熟。 辛久薇强行镇定下来,问: “殿中既放了签筒,为何不能求签?难道菩萨也爱做那没用的事?” 四周静谧半晌,辛久薇得不到回应,固执地晃动签筒。 入定了一般的人却又在此时开口。 “刚做下不义之举,实难求到好签。” 声音平淡,辛久薇的手却忽地一抖,签筒中意外掉出一支签来。 她忽略掉因这句话忽然加快的心跳,飞快地说:“听不懂。” 那人也不说话了,大约觉得她不可理喻。 辛久薇却琢磨出,对方可能看到了她刚才做的事。 但这其实不重要,就算被发现是她放走了那匹马,大不了也就是装一回任性,再赔上些钱财,这些对辛久薇来说都是小事。 她在意的是这个人—— 辛久薇又抬头看了一眼闭目佛像,回忆裹挟着风雨在脑中闪过。 她竟紧张起来,伸手将那支签捡起来。 “这是它自己掉出来的,实为天意。” 她扬声说道,捏着木签站起身,“大师可能解签?” 又是静了一会儿,那人才说:“不解。” 像是实在懒得理她。 辛久薇缓缓地朝那边走去,“佛祖普度众生,灵岩寺这般受颍州百姓供奉,圣僧却连解签都不愿,实在小气。” 说罢,她故意不顾礼节,伸手掀开了眼前的一角帷幔。 叮铃—— 是风吹动了殿内的铜铃。 两人一站一坐。 辛久薇垂下头,对上一双无悲无喜的黑眸。 她的心又跳得快了,捏着木签的手不自觉攥紧,只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觉明大师,请为我解签。” 第6章 姐姐被羞辱 她认得他。 静坐于佛像后的年轻僧人身姿挺拔,白色僧衣纤尘不染,周身仿佛有皎月之辉一般。 重要的是,他有一张极好看的脸,却因置于清修之地,令人不敢直视。 除了辛久薇。十几岁的少女手里捏着签文,鼓起勇气直直看进那双寒潭般的眼中。 “觉明大师,您是不会解签吗?” “还是说,因为我抽的是下下签,圣僧也觉得晦气?” 觉明终于开口,声音清洌:“施主怎知是下下签。” 辛久薇的声音染上几分落寞:“当然,我总是没有那般好的运气。” 觉明手中的佛珠转了一圈,道:“施主心不诚,自然抽不到好签,无论我如何解读都不会如施主的意,不如早早归去。” 听他说完,辛久薇沉默了。 殿内只有隐隐的风声。 辛久薇眼神微动,面上立刻就换了副神态,无助一般跪坐到空着的蒲团上,白净小脸上露出凄切神情。 “圣僧是看见了我刚才做的,对吗?” “您有所不知,我实非是要恶作剧,那马主人是一纨绔恶少,今日来此就是想逼家姐嫁与他……” “小女生母早逝,处境艰难,对此实在毫无办法,放走他的马,不过是撒撒气罢了,圣僧就当可怜可怜我,千万莫要说出去……” 她演得真切,怕觉明听不仔细,说话间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着。 觉明微微侧了侧身,“施主请起。” 他说得客气有礼,辛久薇却敏锐地抓到他眼中闪过的不悦,这才惊觉自己离得有些近了,便连忙站起来。 辛久薇一时也有些慌乱,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大师不为我解读,如何知道这签文不会如我意呢?” 觉明道:“施主执念太深,过刚而易折。” “何意?”辛久薇咬着唇问,“就因为我非要解这下下签吗?” 觉明不再说话了。 殿内的檀香飘进鼻尖,辛久薇似乎听见远处其他僧人的诵经声。 殿外明明是晴朗的天,她却好像回到了前世的那个雨夜,也是在觉明面前抽中的下下签,她一时恍惚。 “大师,什么称得上执念?”辛久薇的语气平缓了一些,“如果我只是想做我应该做的事呢?” 觉明闭着眼,无悲无喜:“你既称处境艰难,又如何行事。” 辛久薇柔柔地笑了,扬起纤细的脖颈,像风雨中摇曳的一朵小花。 “圣僧,难道您就没有被逼无奈的时候吗?” 不等觉明回答,她俯身从他手中拿回那张签文,轻声说:“如您在那样的时候遇上我,我定不会像您一般无情。” 说罢她如来时一般,轻盈没有声息地离开了。 觉明手中的佛珠缓缓停止转动,他俯下身,将辛久薇落在一旁的签筒拾了起来。 而辛久薇越走越快,直到回头见不到大悲殿了,才停下脚步,长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快就遇到觉明了! 颍州最年轻的得道高僧,辛久薇的父亲身为辛氏家主都要敬上几分的人。 辛久薇怕的,却是对方如今还不为人知的身份。 她走到一棵古树下,颤抖的手抚上枯老的树干。 觉明,觉明,不过是那男人一生中用过的,最短暂的名字。 几年之后,这个年轻的高僧就会脱下袈裟,黄袍加身,权势滔天。 圣僧觉明,其实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前世那个让祁淮予有了从龙之功、让祁淮予在京城炙手可热的—— 新皇萧珣。 辛久薇的颤抖不再是因为紧张,而是兴奋。 她先祁淮予一步遇到了萧珣! 祁淮予不是最嫌辛久薇柔弱无用吗,那她为什么不能效仿前世的祁淮予,攀上六皇子这颗大树? 她要让祁淮予看看,最是无用的柔弱小姐,究竟能不能断了他的命脉! 辛久薇平复了心情,走去正殿找姐姐,刚到门口却听见了谢夫人斥责谢长景的声音。 “景儿,如何这般同辛小姐说话!” 只见偏殿内几人都站了起来,辛兮瑶立于一张案几旁,手中还捏着一支细细毛笔,是描画用的,只是此刻没有动作,面色有些难看。 而谢长景远远站在另一边,神情不屑。 辛久薇一只脚刚踏进去,就听见他说: “谁不知道辛大小姐多愁善妒,再画得一手好丹青又如何,性子这般尖锐,来日我若是欣赏不来你的大作,怕不是要落得一身不是。” 谢夫人气急,重重拍了他一下,“是为娘让辛小姐为佛祖作画以示咱们今日之诚心,你说这些不知礼数的话做什么?” 谢长景嗤笑,“娘,我都听说了,她可不是什么善茬,最是恃才傲物,你让她作画,还不是正中她下怀?” “我谢长景肚子里没几分墨水,与大才女说不到一块儿去,辛大小姐不如收了心思,去寻那无需你相夫教子的人家。” 他一口一个才女,却满满都是嘲讽,听得一旁辛久薇一肚子火! 这谢长景长得人高马大,竟是个脑子蠢的,被祁淮予下点眼药就先入为主对辛兮瑶没了好印象,还当众这般羞辱起辛氏的大小姐了! 辛兮瑶的脸色很难看,她是傲气的性子,素来不善与人争辩,又碍于议亲而压着脾气。 此刻被谢长景算是指着鼻子嘲弄了,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谢长景愈发不屑:“母亲,我们回去,我是不会娶她的。” 辛久薇修整了神情,拎着裙子迈进殿内,“谢三哥说笑了,咱们两家素有交情,姐姐陪伯母来上香也不过是寻常事,哪有娶不娶,嫁不嫁之说呢。” 第7章 替姐姐出气 殿内的人闻言纷纷向她看过来。 比起辛兮瑶,谢长景对日日纠缠祁淮予的辛久薇更看不起,看她的眼神更加轻视。 “谁不知道辛三小姐上赶着要嫁祁兄,说这话有什么说服力?” “早就听祁兄说过,辛三小姐愚笨,更是不堪为人妻。” 说着还重重冷哼一声:“辛世叔也是家门不幸,养的两个女儿都舔着脸要嫁人,又不好好学那贤妻行径,实在令人看不起。” “谢长景你……!”辛兮瑶几乎要捏断手中细豪,但她从没遇到过如此明显的轻视,憋得脸通红也说不出重话来。 辛久薇走到姐姐身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这竟是有些安抚的动作,辛兮瑶的愤怒转变为诧异,看着这个之前和自己关系不太好的妹妹。 辛久薇还笑吟吟地,问谢长景:“敢问谢三哥,去年上元节赛灯谜,您拿了几名?” 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谢长景怔了怔,旋即脸色有些不好。 辛久薇笑问:“三哥不记得了吗?姐姐,你记不记得?” 辛兮瑶已经反应过来,用袖子捂着唇斯文地笑了笑,“来赛灯谜的人那样多,我只记得前三甲了。” “我倒是比姐姐记性好一些。”辛久薇道,“但也只记得入围决赛的些许人,谢三哥你可在里面?” 谢长景脸色变了变,有些没面子,“不曾,那又怎样!” 辛久薇缓缓走到他面前,“不久前我听闻,公子哥们吃酒时谈起我辛家,说我姐姐辛大小姐一心要找那才子做夫君,也不知颍州城内谁能入得了她的眼——谢长景,这话是你们说的?” 不等谢长景说话,她笑吟吟地补充一句,“这世上哪有才子连灯谜都猜不出来呀。” 谢长景方才虽说着自己肚里没墨水,那也是讽刺辛兮瑶的,他先入为主,心里是看不起对方的。 可现下被辛久薇暗讽没才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气道:“放眼整个颍州,才华最盛者非祁兄莫属,辛大小姐想嫁才子,那便同你妹妹商量!” 这话说得已是极难听了,谢夫人连忙呵斥,“景儿,慎言!” 辛久薇暗道这人真是说话不经大脑的蠢货,她辛氏即使如今落魄,也尚在天下九大世家之列,颍州城内其他高门就算看不起她,又有谁敢放言自己不怕得罪堂堂世家? 辛久薇说道:“照你的意思,祁淮予的才华是天下第一咯,比京城的学子们更好,比皇宫中的太傅们更好?” 这又谁敢夸口! 辛久薇轻笑:“普天之下,多得是人杰地灵之处,谢三哥爱颍州的美人,可谁又说过我姐姐也只会在咱们颍州找夫家?”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面色各异。 这些年,都说辛氏的三个儿女挑不起担子,让颍州其他家族都不自觉有些轻视了。但他们却忘了,辛氏再怎么样也是世家,出去了多得是联姻的选择,轮得到他们来看不起? 辛久薇看看姐姐,又道:“虽说娶妻娶贤,可我记得咱们世家选婿,亦是要求极高的,况且我姐姐并非不贤惠,眼瞎之人却不一定治得好了。” 谢长景和谢夫人都脸色难看。 辛久薇往前走了两步,做出“请”的手势,“谢三哥就算再不爱读书,想必也不会知道山外有山的道理,今日天色已晚,早些陪伯母回府,旁的不说,做儿子总要体贴些的。” 她一顿阴阳怪气,谢长景真的没读进去什么书,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最后也只是憋着气去扶谢夫人。 “母亲,我们走!” 等人都走了,辛久薇快步回到辛兮瑶身边,“姐姐,没事?” “我没事。”辛兮瑶摇摇头,盯着辛久薇,“倒不知你这般巧言善辩。” 辛久薇笑道:“姐姐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骂我强词夺理、没理也要闹三分呢。” 辛兮瑶哼道:“你还知道。” 妹妹替自己解了气,她终是软下语气,“幸好你来了,你是不是知道那谢长景不愿议亲,才一定要跟来?” “不过是正巧听过些风言风语,不重要。倒是姐姐今儿怎么了。”辛久薇疑惑,“平日里骂起我来不嘴软,怎的让谢长景这草包欺负到头上。” 辛兮瑶叹了口气,“他虽是个草包,可咱们与谢家是世交,放眼整个颍州,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亲事?我原本就……” 她神色有些低落,眉头轻蹙起来,“已是退了一门亲了,我怎能再让父亲忧心。” “姐姐哪里的话。”辛久薇道,“我方才说的话不是吓唬谢长景的,姐姐你这般好,日后我和父亲定会为你寻一个更好的人家,你的夫君要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颍州没有,我们就去别处找、去京城找,你莫要妄自菲薄!” 辛兮瑶诧异,也有些被她的话震惊,好一会儿才道: “那你之前说什么都要父亲把我的亲事退了,难道是看不上颍州的……” 这倒是她误解了,辛久薇连忙卖乖,“那时是我不懂事,姐姐,你原谅我嘛。” 见辛兮瑶不语,又摇摇姐姐的手,“所以我更要弥补姐姐,给你找个顶好顶好的夫君!” 辛兮瑶终于笑起来,有些好笑地戳了一下辛久薇的额头。 “你才多大?就张罗我的事,而且就你那眼光……” 她冷哼一声,“我可不敢恭维。” 就算感觉妹妹转了性,辛兮瑶也依然不喜欢祁淮予。 知道不可能突然就让姐姐接受自己的转变,辛久薇也不急,只囫囵了几句,就挽着辛兮瑶的手往外走去。 望晴跟在后面,感慨姐妹俩许久没有这般和谐地相处了。 谁知几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吵闹声,正斥责车夫的谢长景看见姐妹两出来,更加生气,嚷着要痛打车夫一顿。 看来是为着马跑了一事。 他们吵得热闹,辛兮瑶多看了一眼,辛久薇拉着她上马车。 “姐姐莫看,咱们快点回家。” 正踩了脚踏上车,却忽听那车夫大喊一声—— “是她!定是她放走了公子的马!” 第8章 杀鸡儆猴 那车夫竟迸发出许多力气,三两步冲过来就扯住了望晴。 “今儿只有你这个小蹄子叫我找劳什子东西,定是你害老子!” 望晴被扯住了头发,痛呼一声,辛久薇连忙回身将人救回来。 “做什么!” 辛府的家丁也迅速挡在她们面前,将车夫推开。 谢长竟危险地眯了眯眼,打量着望晴,随后反应过来,指着辛久薇大喊。 “辛久薇,把我的马还来!” 辛久薇眨了眨眼,面上一派无辜,“谢三少莫不是糊涂了,我为何要还你马。” “定是你记恨我刚才下你姐姐面子,放走我的马让我无法下山。”谢长景气道,“祁兄说你蠢笨不堪,我看是心思歹毒才对!” 辛久薇面色一冷,“你前脚言语侮辱完我姐姐,后脚马就不见了,我一直在寺内,难不成还有分身,来害你的马?况且没了马,还有你谢府的马车在,难道谢三少就这么嫌弃自家马车,坐也不愿坐一回?” 谢长景气极:“强词夺理!” 辛久薇护着姐姐和望晴上车,回身看向谢长景,冷道: “谢三少有那个心思为难我们小女子,不如多想想是不是自己脑子太愚笨,什么人的话都信,自己的东西出了问题,还傻傻地什么都不知晓。” 她心想,虽然她的确是在强词夺理,可也算救谢长景一命,两项抵消,无需过多纠缠。 谢长景说不过她,眼睁睁地看着辛家的马车走远了。 车内,辛久薇嘱咐望晴:“那车夫大哥被谢长景教训一顿,定会吃些苦头,你从我房里取张银票差人给他送过去,权当补偿,记着别找咱们府上的人。” 望晴点点头,“奴婢记下了。” 辛兮瑶听见她的话,似是猜到什么,但只是看了看辛久薇,什么也没问。 回到辛家,辛久薇带着望晴回了自己的玉棠阁,刚走到门口却又听见一阵吵闹声。 守在门外的眠风正忍着气,一见到辛久薇,连忙委屈地喊了一声:“小姐!” 辛久薇目光一扫,正正地就对上方才正与眠风争执的人。 原来是那冯氏去而复返,吵着要进院子去! 眠风张了张口,很想告状,可想起往日种种,又说不出话来。 从前在玉棠阁,冯氏早已爬到所有丫鬟头上作威作福,俨然半个主子。 她想自己又得吃个哑巴亏,谁知一向忍让着冯氏的小姐却眉毛一挑,问:“怎地将外人放进来了?” “哎呀,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冯氏一改往日态度,像白日席上的事没发生一般,亲切地拉住辛久薇的手。 “薇丫头说笑了,我们之间怎么会是外人,是?” 短短的时间内,她已经又找了一套衣服换上,虽不如原本那身华贵,却也不是下人所穿的料子。 辛久薇毫不留情地将手抽出来,道:“内院只有辛家人与下人能进,你既说自己已不是下人,就快点出去。” “你这丫头,又在耍孩子脾气。”冯氏一副和蔼模样,“我知道,今儿都是因为淮予带了薛应雪来家里,你不高兴了。” “你放心,那姓薛的就是个孤女,哪里比得上你?只要有我在一天,绝不叫她进门来!” 辛久薇没说话,只觉得这冯氏脸皮真是极厚的。 冯氏的眼睛直往辛久薇发间瞧,谄笑道:“现在她们都走了,你若是气消了,便将衣服还我,我是淮予的亲娘,总不好穿成这样出去给你们丢面子不是?” “看来我今日说的话你是没有听明白。”辛久薇不愿与她费口舌,“望晴,不是叫你把人丢出去了么?” 望晴睁着圆圆的杏眼,“小姐,定是外边的护院放进来的。” 眠风委屈地接话,“这玉棠阁上上下下,谁还听咱们的呀,这老婆子进辛家跟进自己家似的。” 她这话说得倒是没错,连辛久薇自己的院子里,都有不少丫鬟是冯氏想方设法用裙带关系塞进来的。 辛久薇如今重生第一件事,便是要将这些毒瘤都拔掉。 她冷声喊来护院,“将冯氏扔出去,至于谁把她放回来的,自己来我面前领罚!” 几名护院面面相觑,脸上流下豆大的汗珠。 辛久薇神色一冷,望晴见状便厉声呵斥道:“怎么,小姐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护院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来将冯氏押走。 冯氏惊呆了,挣扎间还在不死心地大喊,“你们敢动我,等我儿子回来,罚你们俸禄!” “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辛久薇道,“愣着做什么,都不想干了?” 见状,护卫们终于狠下心来抓冯氏。 冯氏见威胁没用,又开始撒泼哭喊,“薇儿,你今儿是怎么了!往日里你待冯嬷嬷是最好的,是谁将你蛊惑了,要欺负我这个老婆子啊——” 她状若癫狂,看着竟又有几分可怜,院内的洒扫丫鬟追出来看热闹,她们平日也受些冯氏的小恩小惠,竟升起了求情的心思。 “小姐,冯嬷嬷也没有什么过错,这样实在可怜,您……” 辛久薇冷冷地看过去。 看来她从前真是鬼迷了心窍,对祁淮予母子太好了,院里院外的人都听他们的,竟将这对母子当主子了! 她指着说话的丫鬟,“望晴。” “哎。”望晴清脆地应一声,十分机灵,“小姐,环儿与冯氏感情太深,应该是太担忧了,小姐最是心善的,不如将环儿放了出去,同冯氏一道,也能互相照应!” 叫环儿的丫鬟面色猛地一白,“望晴姐姐,我没有……” 辛久薇看看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还有这回事?真是善良的姑娘,那就按望晴说的……” “小姐!小姐!”环儿“噗通”一声跪下,“是误会,我同冯嬷嬷不熟的,求小姐别赶我走,我是被爹娘卖给人牙子,费了好大力气才进到咱们府上的,出去了只会受折磨,小姐,求求您……” 辛久薇原本也只想暂时威慑一下其他人,闻言也并没有为难一个小丫鬟,只看望晴一眼。 望晴高声对愣住的护院说:“怎么还不把人扔出去,难道你们也想和冯氏作伴?” 护院纷纷回神,连忙将挣扎得厉害的冯氏按住手脚,像过年抬猪一样将人抬了出去。 “辛久薇!你这个小蹄子——儿啊——救娘啊——” 冯氏的声音久久不散,听得院内一众小丫鬟额角都冒出了细密的一层汗。 第9章 把祁淮予的东西丢出去 冯氏被扔出了辛府,见如何撒泼也没用,只好灰溜溜了回了自己家。 这间临街的小院子其实也是辛家给的,她们母子被放籍后,辛久薇又私下贴了钱,叫人置办的。 这辛久薇,明明之前对她儿子千依百顺,却不知今天这是发哪门子的癫! 且等着,等辛久薇后悔了,她这个准婆婆可没那么好哄! 祁淮予正在这时推门进来,冯氏一见他,立时便嚷嚷起来。 “回来得正好!辛久薇竟然不许我进院子,你快去将她骂一顿,免得反了天了!” 祁淮予原本就心情不佳,被老娘这一喊,也没了好声气。 “本就不是你的院子,她不让进我有什么办法。” 冯氏瞪大了眼睛看着儿子,将手中瓜子一扔,“这是在哪儿受了气,回来同你老娘撒野?” 祁淮予没说话,径直走回自己卧房。 冯氏追上去,道:“是不是辛久薇那小蹄子给你气受了?你同我甩脸子又有啥用,要不是你非要把那个薛应雪带去她面前,她也不会找到理由使小性子!” 祁淮予道:“跟应雪没关系。” “那关系可大了!”冯氏高声道,“老娘早就跟你说过,那薛应雪成天什么风花什么雪月的,不是个踏实的!还没爹没娘,别跟她走太近!” “你倒好,为了这么个货色,把辛久薇得罪了,气都撒到你老娘头上!” 祁淮予也来了气,“应雪是将门虎女,又素有才气,辛久薇如何跟她比?” 冯氏连连“哎哟喂”了好几声,“辛家的钱财把那薛应雪卖一百次也赚不来,我看你是糊涂了!” “应雪不是你可随意侮辱的女子!”祁淮予难得提高了嗓门,很快又压下来,只是脸色依然难看。 “她辛久薇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蠢笨得很,怕什么。” 冯氏道:“那她今日发那么大的脾气,上好料子的衣服都给我扒了,这咋办?” “谁知道她又发什么疯。”祁淮予冷笑一声,“放心,想来是像娘你说的,她容不下应雪罢了,且将她晾着几天,自己就眼巴巴地来求饶了。” “对对对!”冯氏恍然大悟,“这大家族的小姐就是性子怪,还是儿你有办法。不过她今日耍这么大的威风,几日才会消气啊?” 祁淮予的眼中是不屑与得意,“她能坚持几日,你且看着,结实再来讨好,我可没那么好说话。” 冯氏道:“那你也别拿乔太久,我是要快快回去吃香喝辣的。” “娘放宽心。”祁淮予挤出一丝笑,关了房门。 冯氏哼着小曲走远了,祁淮予心里闪过一丝嫌弃。 他娘也是个粗鄙不堪的,不知道应雪是多难得的女子。 他迟早是要成大事的,也只有薛应雪这般才情和性子才配得上他,至于辛久薇——辛家这些东西可不是他逼着辛久薇给的。 他这般才华,辛久薇会仰慕于他再正常不过了,既然她非要给,他还有拒绝的理由不成? 等他拿到了辛家,届时还愁没有办法踹了辛久薇娶薛应雪吗? 祁淮予兀自得意着,等着辛久薇来同自己道歉。 然而辛久薇这边风平浪静,这一觉还睡得十分香甜。 翌日,她心中记着清理下人的事,起了一大早,叫望晴拟来一份名单,又拿来她院中所有下人的身契。 辛久薇上辈子糊里糊涂的不爱管事,如今一看,还真让冯氏插了手进来。 她院子里,竟在近两年内换了一大批人,新进来的丫鬟、厨子和杂役,要么是经冯氏手买来的,要么是冯氏这样那样的亲戚。 “我划出来的这些人,给了身契遣出府去。”辛久薇给眠风一份名单,又给了望晴另一份,“这些人先观察几日。” 两个丫鬟都应了,辛久薇又叫人拿来自己院中的账目。 她母亲早逝,辛家没有主母,辛父为了锻炼两个女儿,让她们自己管院子中的账。 清账花了大半日,一看竟是触目惊心。 辛久薇的外祖家是富商,她自然不缺钱,但其实她也不是喜爱奢华的性子,可自己院子里的银子每日竟是流水般地往外花。 不用想也知道,全都是花在祁淮予母子身上的! 祁淮予吃穿住行,出去同学子公子们吃茶品花,人情来往送礼,样样都是走的辛久薇的账。 甚至时常因为用完了辛久薇当月的月例,还会去管家那里支账,因着辛久薇喜欢他,自然是不会受到阻止的。 辛久薇越看,心中越是起火,叫来眠风。 “把书房里祁淮予的东西都扔出去,还有——” 她抬高了一些声音,因着房门是敞开的,她说的话能清晰地传进院子。 “我尚未成亲,祁淮予不是辛家的姑爷,更不是什么远房亲戚,日后他再外以辛家名义挂的账,通通不作数。” 眠风喜滋滋地应了,很快就带着人去了书房。 辛家正发生的事,祁淮予还一无所知。 他正陪着薛应雪逛街。 昨日他没有帮薛应雪拿到亡母遗物,心中十分没面子,又怕薛应雪心中忧愁,便答应带她出来置些胭脂水粉。 但逛了半日,薛应雪始终有些愁眉不展。 “可是没有中意的?”祁淮予贴心地问。 薛应雪叹了口气,“你是知道我的,也不爱这些俗物,无事,不过是心中对我娘有愧罢了。” “辛久薇强占你的东西不过是仗着家世显赫,你无需自责。”祁淮予道,“怪我,将你当做了寻常女子,以为胭脂能让你开心一二。” 他略一沉思,既是不想看薛应雪伤身,也为了找回昨日丢下的面子,便道: “应雪,你且放心,前些日子说过的那场鉴宝会,我会带你一同前去。” “当真?”薛应雪的眼神闪了一下,“那鉴宝会集齐颍州各家高门,是要贴子的,我如何能去得?” 祁淮予心中得意,面上却笑得含蓄,“有我的名帖,这些场合自是不难进,颍州还有能高过辛氏的高门不成?” 薛应雪笑了一下,点头,“还是淮予有办法。” 祁淮予心情明朗,带着薛应雪走进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 薛应雪好一阵挑拣,选中一块价值不菲的墨。 “应雪喜欢就包起来。”祁淮予风度翩翩,“以应雪的一手好字,就要配好墨才是。” 薛应雪微微颔首,露出矜持的笑意。 祁淮予习以为常地接过店家包好的墨,“老规矩,挂我账上就好。” 却听店家问:“是挂祁公子账上吗?公子何日来还账?” 祁淮予眉头一皱,用不懂事的眼神看着店家,“自然是往日怎么挂就怎么挂。” “抱歉,祁公子。”店家笑得温和,“辛府差人来交待过了,您的花费不能挂在辛府账上。” 第10章 辛家谁做主 “辛久薇!” 祁淮予闯进来的时候,辛久薇正坐在院子里,吃望晴手把手喂的葡萄。 她看也没看祁淮予,只对望晴道:“这护院是真没用了,明儿去换一批新的。” 祁淮予冲过来,开口便质问:“是你不许外面的店家让我挂账的?” 辛久薇慢条斯理地将葡萄籽吐进装果核的玉盘中,才正眼看了看他。 “你是什么人,我家凭何让你挂账?” “你……!”祁淮予忍着脾气,“往日是你叫挂的账,如今又不让挂,你什么意思?” 辛久薇道:“是啊,既然我能同意你挂账,自然也能收回这些权利,毕竟花的是我辛家的钱,难道还要你同意不成?” 见祁淮予阴沉着脸不说,她又道:“你想挂账,可以,写下字据再画个押,利息就按一成算,很低了。” 祁淮予:“辛久薇!” “你做什么!”望晴一步挡在辛久薇面前,“祁公子,这里是辛府女眷的内宅,你这般大呼小叫的真是吓人,我们可以报官的。” 祁淮予平日以谦谦君子自居,此刻意识到失态,只能生生忍下来。 “久薇。”他缓和了语气,“你还在生气?乖,莫要再闹脾气。” 辛久薇冷笑一声,“望晴,我好像听见有狗在叫,你把它赶出去。” “辛久薇,你到底要做什么?”祁淮予一而再再而三被辛久薇下面子,终于忍无可忍,“耍性子也要有个限度!” “你算什么东西,用得着对你耍性子?”辛久薇站起身,冷冷看着他。 “祁淮予,往日你仗着我忍耐,在我们辛府白吃白喝,出去仗着辛氏的面子被叫两声公子,还真把自己当辛氏子弟了?” “辛氏如今只有一个公子,那就是我哥哥辛云舟!” “至于你,那些用掉的钱财珠宝,不如我们来清算清算?” 祁淮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道:“这些东西可不是我求着你给的,你自愿的,与我何干?” 说着,神情又变得不屑,“辛久薇,是你成日跟在我身后,是你舔着脸说要同我成亲,如今又怪起我来了,难道因为你是女子,我便要受这般莫须有的指责?” “东西也是你自己给的,如今又要叫我还回去?什么辛氏小姐,我看是上不得台面。” 望晴听得心中火起,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被辛久薇拉住了。 没办法,之前的确是她脑子不清醒,生生去倒贴这个白眼狼。 事情既是自己做的,也只能认了,但祁淮予也休想再讨到一点便宜! 辛久薇笑起来,“行,往日的都不算。” “祁淮予,你也知道我从前的心思啊,可你一边享受着辛氏的好处,一边却绝口不提成亲之事,不提聘礼,你又是什么心思?” 她盯着祁淮予,笑意渐渐消失,“辛氏给你的已经够多了,再多,我怕祁大才子的肚子撑不下,砰的一声炸了!” 祁淮予阴沉地问:“少吓唬我,你能做什么?” “我当然什么都做不了了。”辛久薇慢悠悠地说,“可你再嫌我无用,我也是辛氏实打实的女儿,我父亲兄长皆在壮年,你又算什么东西?” 祁淮予被气笑了,连连说了好几个“好”,“辛久薇,你别后悔。” 他拂袖离去,辛久薇在他背后道:“对了,劝你别想去书房留宿,辛府书房外人进不去。” 祁淮予脚步一顿,转身阴沉盯着辛久薇好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什么,冷笑一声。 “辛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有一样东西,说到京城圣上那儿去也是我应得的,还请辛小姐还给我。” 辛久薇皱眉,“什么东西?” 祁淮予道:“昨日诗会上那方南方运来的墨,乃是我凭才学所得,还不快些归还。” 辛久薇才知道还有这回事,不过是一块墨,她才没有祁淮予那般小气。 很快就差人取了过来,望晴一把丢进祁淮予怀里。 祁淮予也不做多留,只临走前又看了辛久薇一眼,倨傲道:“钱财这些小事我拗不过你,但你既然知道你父亲和兄长还在,就别忘了这辛家大事是谁做主。” 见辛久薇眼神微变,祁淮予又缓缓笑起来,一副平日里的谦和模样。 “久薇,许多事是辛伯父亲派我去做的,你跟我闹闹脾气就算了,可别惹了伯父不悦。” 说罢便扬长而去。 辛久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知道,祁淮予这是在警告她——堂堂世家辛氏,还轮不到她这个小女儿做主。 这几日也是因为父亲出了远门不在家,辛久薇才能这般雷厉风行。 前世,就是因为兄姐都废了,辛父才不得不将辛久薇和辛家都交给祁淮予,让他一步步将辛家蚕食,将辛家人的血肉踩在脚下做垫脚石。 而辛父如此信任祁淮予,不仅仅是因为辛久薇满心扑在对方身上。 更是因为这个人太会装、太有城府! 她必须得趁现在父亲对祁淮予的信任还不深,彻底了断祁淮予对辛氏的野心。 幸好,此时她的兄长和姐姐都还有救。 思及此,辛久薇问望晴:“两日没见哥哥了,他可在家?” “大公子去了盼月楼。”望晴道,语气习以为常,“好像昨儿一整夜都没回来呢。” ——盼月楼! 辛久薇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备车,我要出门。” 第11章 歌楼冲突 上辈子,在辛久薇跟着祁淮予进京之前,哥哥辛云舟就去世了。 辛久薇被祁淮予毒死前是想起了哥哥的,可对方年少时的模样早已在记忆里模糊,连辛久薇死前的走马灯里,都是哥哥临死前满脸满脸鲜血的样子。 哥哥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因着醉酒与人起了冲突,他不会武功,带的家丁也没用,生生被对方往死里打。 那时辛云舟已是颍州城里出了名的纨绔,打人的也是公子哥,围观的人只敢远远看着,无人阻止。 辛久薇得到消息匆匆赶去时已经晚了。 下着雨,辛云舟脸上的血混着雨水和泥水,眼睛都睁不开,变了形的手指几次想来捉辛久薇的手都落空。 “妹妹……” 辛久薇怕得浑身都颤抖,哭也哭不出来,自从祁淮予越来越受父亲重用后,辛久薇和哥哥的关系就没有小时候好了。 可看着血肉模糊的辛云舟,她心底悲痛又害怕,想去握住哥哥艰难抬起的手,又害怕触碰他的伤口。 辛云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不知哪里迸发出的力气,抓住了辛久薇的裙摆。 “妹妹,小心……” 便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弥留前只留给辛久薇一句小心。 哥哥死后,父亲就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大半年也跟着去了。 辛久薇成了孤家寡人,恰逢萧珣六皇子的身份公开,起势回京,祁淮予深得萧珣信任,自然是要一起走的。 出发的那天早晨,辛久薇回首看着辛府的大门,不知为何想起了哥哥弥留前的话。 那时她以为,辛云舟是让她小心那场大雨。 直到自己也死了,辛久薇才恍然,哥哥在那时就知道祁淮予的狼子野心,可他一个纨绔,说出去的话有谁能信。 思及前世,辛久薇心中悲痛,忍不住催促,“望晴,让车夫快一些。” 方才她一听望晴说起盼月楼辛久薇就急了,因为前世,哥哥在这里教训了一个歌女,这件事闹得很大,也是从那时起就坐实了哥哥纨绔的名声。 马车在传出靡靡之音的歌楼前停下,辛久薇径直走了进去。 门口的人认出辛氏的马车,也不敢拦着。 刚上楼走到雅间前,果然听见了熟悉的眼睛。 “怎么做事的!真是晦气。” 辛久薇的脚步一顿。 说是雅间,但为了让宾客欣赏到一楼大厅的表演,楼上的房间都是半开放的,一眼能望见歌楼全景,而雅间虽有一定遮挡,但若闹出的动静太大,楼下的人找到角度抬头,也是能看见楼上情景的。 此刻辛云舟正从躺椅上跳起来,一把推开了跪在面前的歌女,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 他像是被气到了,可始终是世家的公子,骂不来那些市井脏话,只一个劲儿说晦气。 旁边捧着乐器的歌女们都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只有那个跪着的歌女着了急,竟匍匐着就来抓辛云舟的衣服下摆。 “辛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消消气……” 辛云舟下意识就想甩开她,“你……” “哥哥!”辛久薇连忙高声喊道。 辛云舟和歌女都是一怔,只见辛久薇快步走了进来,却是先将歌女扶了起来,还对她笑了笑。 不等歌女回过神来,辛久薇已经将辛云舟远远拉开。 “哥哥,发生什么了,你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辛云舟也顾不上生气了,有些慌张,“你来这里做什么,父亲叫你来逮我的?” “父亲还未到家,是我几日都没见你了,想你了。”辛久薇撒娇道,“我在家都闷死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咱们解九连环去。” 辛云舟有些奇怪地打量辛久薇,可他从小就最受不了妹妹撒娇,闻言道:“你先等等,我遇着个晦气事,烦都快烦死了。” 说完就拿着手中东西,看向旁边的歌女,“不长眼的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叫你全摔烂了!” 歌女哆嗦一下,“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不等辛云舟说话,她忽然又哭起来,哭得十分悲戚,“我知贵人们的东西都矜贵,是我该死,公子您罚我!” 恰逢楼下的乐音停了,她的声音瞬间传了出去。 辛云舟气急,往前走了一步,歌女猛地抬手护住脸。 “求求您饶了我,别打我!” 辛云舟一怔,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但他确实没想着要打她啊! 辛久薇见雅间外已聚集了来看热闹的人,心中暗道不好,快步绕过辛云舟走到歌女面前,想将她扶起来。 “你误会了,我哥哥怎么会打你呢。” 谁知扶了一下,那歌女的腿上跟绑了石头似的,拉也拉不起来。 辛久薇使了个眼神,望晴和眠风上前强硬地将歌女架起来。 歌女慌张地哭了,“这位姑娘,您饶了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辛久薇冷眼看着她。 前世,这个歌女是祁淮予的人。 今天演这一出激怒辛云舟,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留下辛云舟纨绔残暴的印象。 幸好自己来得及时。 辛久薇面上不动声色,声音抬高了一些,“姑娘别急,我兄长不会为难你的。” 说完转头看向辛云舟手里的东西,叹气道:“你有所不知,你打碎的这块玉佩是亡母遗物,我兄长思念母亲,一时着急,说话有些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歌女和辛云舟皆是一怔。 歌女是被辛久薇出现打乱计划而有些慌张,而辛云舟,却是意外于妹妹竟然会站在自己这边。 辛久薇暗自扫了一眼外面围观的人群,走到辛云舟面前。 “哥哥,再怎么着急也不能失了仪态呀,都让姑娘误会,吓着了。”她轻笑着说,拉着辛云舟的手腕温声劝说,“你快给姑娘赔个不是。” 辛云舟还有些生气,“她打坏我的东西,我还给她道歉?” 辛久薇没说话,只认真看着辛云舟,眼底有明显的暗示。 谁知辛云舟根本看不懂,甩开了她的手。 第12章 化解 “少来管我。”辛云舟道,“母亲就给我留了这一枚玉佩,你成日跟那祁淮予卿卿我我当然什么都不在乎,我却就要我的东西!” 辛久薇被他凶了一句,也不生气,正要开口。 那歌女竟挣脱了望晴二人的束缚,又跪下了,“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 “辛公子,是我错了,您饶了我,您饶了我!” 她的动作太快太坚决了,辛云舟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要说什么。 辛久薇不动声色地看着。 前世这件事传出来时,辛久薇其实并不太相信自己的哥哥会下重手教训一名歌女。 可事实就是,所有人都见到辛云舟在拉扯间踹了那歌女一脚,对方当晚就暴毙了。 虽说从时间上来说不能证明人是因辛云舟死的,可在外人眼里,这条命也算在辛云舟头上,纨绔之名也坐实了。 而前世的辛久薇在很久以后又见到了那名歌女。 对方根本没有死,还在为祁淮予效命。 辛久薇靠近辛云舟,轻声耳语,“哥哥,外面所有人都看着,你今日若是教训了她,定会留下不饶人的名声,以后外面有什么事,旁人难道不会第一个怀疑你、找你麻烦?” 见辛云舟神色微怔,她又道,“况且若是传到父亲耳里,他定会教训你的。” 辛云舟神情微变,嘴上还道:“我挨他的骂还少吗?不缺这一次。” “可我害怕你挨骂。”辛久薇搭上他的手腕,“哥哥,我们快些回去,我好怕她把自己磕头嗑死了。” 想到这个妹妹虽然任性,却也从小就胆小柔弱,辛云舟心中叹气。 “可我的玉佩……” “总归是她不小心的,母亲在时那样慈悲,也不会为难他人的。”辛久薇柔声道,“回去后我将母亲留给我的那副字给你。” 辛云舟的神色终于缓下来,“我要你的东西做什么。” 他摆摆手,“罢了罢了,她也不是故意的,散了。” 歌女还跪在地上,忘了应对。 外面的人见无热闹可看,逐渐也散去。 辛云舟见歌女还跪着,皱了皱眉,“跪上瘾了不成。” 因站得高,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歌女敞开的衣领,很快别开眼。 歌女心中飞快思量着,缓慢地站起来。 正要想些办法,就听见辛云舟叫来了小厮,“把我带出来的药膏给她。” 手中被塞进一个青瓷的小瓶子,歌女一怔,再回神时,辛云舟已经带着辛久薇走了。 辛久薇出门前回过头来,歌女就这样与她对上视线。 随后她看见那矜贵的小姐冲她笑了一下,笑意很浅,向来敏锐的她却看不懂其中的含义。 等人都走了,歌女缓缓走到角落的铜镜前,摸了摸自己藏在衣领下的后颈。 辛云舟不是第一次来,她之前故意让对方看见了自己后颈的乌青,说是被那些纨绔公子打的。 原本只是想博取辛云舟的同情心的。 手里的青瓷瓶子像是忽然有了烫人的温度,歌女叹了口气,将药瓶收进袖子里。 辛久薇有很多话想跟辛云舟说,可也知道一时急不得。 前世哥哥是扶不起的阿斗,但本心不坏,她这次定要仔细看着,别让家人再落入祁淮予的圈套。 到了家门口,辛久薇被辛云舟搀扶着下了马车,兄妹两正要上台阶,门口等着的几人忽然围了过来。 “辛三小姐。” “你会来得正好!祁兄怎地还不出来?” 辛久薇眉头一皱,与辛云舟对视一眼,问这几名书生模样的人。 “诸位有何事?” 其中一位模样最年长的书生道:“是祁兄让我们今日来找他的,我们都是来颍州考学的学子,前些日子祁兄答应了给我们一处住处。” “对对。”旁人附和道,“他说了让我们来辛府找他。” 辛久薇笑了。 这祁淮予还真把自己当辛氏的主人了,大方得很! 她看着众人开口道:“诸位误会了,祁淮予并非辛氏子弟,做不了辛府的主,他今日也不在,先生们请回。” 几名书生闻言皆是一怔,随后面上皆有些难堪。 “这……怎地会这样?” 其中一名吊梢眼的青年哼道:“早说过不可受嗟来之食,你们非要来!” “怎地这般说话?”年长的那位道,“咱们也是跟祁兄论过文章的,知他胸有沟壑、才高八斗,才如此信任,况且也说好了日后相互学习,唯祁兄马首是瞻,怎么能算嗟来之食?” 青年道:“那还不是被骗了!” 他旁边的书生道:“怎地算骗,不能算骗!” 这人小心地看了一眼辛氏兄妹,小声道:“祁兄不是说过吗?辛氏的小姐有些任性,想来是跟祁兄闹了脾气,咱们不过是被波及的,怎地怪得了祁兄?”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小声附和,“这些高门大户素来傲慢,我们也别让祁兄难做了。” 他们的话隐隐传入辛久薇耳里,她冷眼看着他们议论,心中思索着。 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她才道:“诸位先生,方才是我唐突了。” 见几人看过来,她脸上变得笑吟吟的。 “先生们从别处来颍州考学,想必都是风尘仆仆,家父素来欣赏读书人,久薇也不该怠慢各位先生。” “家兄近日也要考学,不如先生们考学期间就住在辛府,有什么困难尽可开口,若是能为家兄指点一二,或是相约用功,久薇也感激不尽。” 祁淮予用她家的钱做人情,哪有这么好的事?不如她顺水推舟。 几名书生面面相觑,有人脸上露出心动的神情。 却听那位吊梢眼青年又说:“我们今天过来,是因为祁兄有令人钦佩之才,并非贪图你家的富贵!” 辛久薇道:“可先生们若是跟我兄长一起读书,既能有个好的环境准备考学,又能互相切磋进步,何乐而不为呢?” “进步?”那青年冷笑一声,“早便听祁兄说过,辛家少爷不堪为读书之才,你说这话,难道不是想我们来给你兄长做的先生?” 第13章 前世鉴宝会之乱 他这话一出,辛云舟比辛久薇先变了脸色。 “你算什么,以为我稀罕?看不起人就赶紧滚!” 吊梢眼青年大声道:“如此粗鄙,更是证明祁兄所言极是!” 辛久薇拉住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的哥哥,往前走了两步。 她先看一眼吊梢眼,又缓缓看了一圈几个人,含蓄地笑了一下。 “既然诸位先生如此信任祁淮予,那久薇也不强求了,只是他以后都不在辛府,也做不了咱们辛氏的主,所以诸位请回。” 一番争执下来,书生中有几人也早就觉得下不来台,闻言也不说什么,拉着同伴赶紧走了。 辛久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倒是被提醒了什么。 这几名书生走了并不可惜,但哥哥也确实需要找几位伴读一起考学了,也是为了监督一下向来不爱读书的哥哥,这事还要好好安排一下才是。 一旁的辛云舟却没想到这里,他莫名其妙又被人看不起,自然一肚子气。 “你让他们走了做什么?狗眼看人低,合该让我叫人来打一顿。” 辛久薇挽起他的胳膊往里走去,劝道:“他们不过是布衣书生,一路来考学也不容易,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呀。” 见辛云舟不说话,她又道:“哥哥你这脾气也该改一改了,总是被人一激就上当,要是真出事怎么办?” “我能出什么事。”辛云舟满不在乎,“你今日怎地这般啰嗦。” 辛久薇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个话题,拉着辛云舟往一个方向走去。 辛云舟一看这是去书房的方向,立刻如临大敌,“做什么?” 辛久薇将人拉到书房前,笑吟吟地往屋内一指,“哥哥看看,喜欢吗?” 书房内祁淮予的东西已经都清走了,辛久薇叫人备了新的笔墨纸砚,还有辛云舟前些日子在读的书、要写的字帖等,又按照辛云舟的喜好铺了绒毯。 辛云舟只囫囵看了一眼,兴致缺缺,“我又没吃错药,书房有什么好喜欢的。” 辛久薇道:“祁淮予不会再来,以后这里就专属于哥哥了。” “要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读书的料。”辛云舟只觉得妹妹在白费力气。 辛久薇问:“今日那些书生看不起哥哥,却对祁淮予满口夸赞,哥哥难道觉得服气?” 辛云舟只觉得吃错药的是辛久薇,“那又怎样,反正你们都觉得姓祁的比我厉害,又逼着我读书做什么?” 往日里先不说旁人,最崇拜祁淮予的明明是他这个妹妹,有时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什么好的书籍,辛久薇都会说祁淮予用得上,先抢去了。 虽然他也不爱读书,可凭什么辛家的东西要全都给一个外人? 辛云舟想着就又生了气,愈发觉得妹妹不可理喻。 辛久薇也知道自己以前做得不好,连忙跟辛云舟道歉。 “我那是被他装出来的样子蒙蔽了,现在比你厉害又怎样,你可是我哥哥,这世上难道有你做不下来的事?不过是读几本书而已。” 见辛云舟神情狐疑,她连忙乘胜追击,“祁淮予往日占着这个书房,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所以才多了几分文采,哥哥难道就这样承认自己不如他吗?” 其实她心中知道,祁淮予的确是有几分才华,但她哥哥也不见得差,只是还没真正用功时就被祁淮予比下去,总被拿来比较,他愈发不爱读书,由此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此时被她一激,辛云舟果然上当,“谁说的?不过就是读书而已!” “对啊,不过就是读书而已。”辛久薇笑起来,跟后来的家破人亡比,读书的辛苦算什么?“哥哥,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被妹妹亮晶晶的眸子盯着,辛云舟一时脑热,拍着胸脯保证。 “那当然!妹妹你放心,我一定……”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在书房。” 一道清冷的女声打断辛云舟的话,辛兮瑶拎着裙子走进来,三人难得聚在了一起。 辛云舟看姐姐一眼,“我是要读书的,为什么不能在。” 辛兮瑶只当他一时心血来潮,也没有放在心上。 “姐姐,你来找书?”辛久薇上前,“找什么,我帮你。” 经过灵隐寺的事,姐妹两关系已经缓和许多,但辛兮瑶也依然对辛久薇的热情有些不习惯。 “不用,我随便看看。” “咱们家还有你入得了眼的书?”辛云舟吊儿郎当道,“辛大才女不是一向只读孤本嘛。” 辛兮瑶也知道祁淮予的东西被丢出去的事,闻言道:“往日不来是不想看到晦气玩意,如今我自己家的书房,我就算来走两圈又怎样?” 辛云舟点点头,“这倒是,我现在觉得这里的气味都好闻了许多。” “那是你妹妹新换的香。”辛兮瑶随口道,走到书架旁边。 辛久薇听着她们拌嘴,不知不觉竟觉得鼻子有些酸,差点就要流泪。 十几岁少年时与哥哥姐姐们相处的时光,曾经就像梦境一般遥远又模糊。 那些真实上演过的惨痛,此刻又被温馨的场面替代,让辛久薇感到无比庆幸。 正想着,又听见辛云舟说:“我在这儿读几日书也好,这样过几日去鉴宝会也方便一些,免得爹知道了又说我老想着玩。” 辛久薇一怔,下意识道:“不可!” 辛云舟口中的鉴宝会,前世可给他惹了大麻烦! 这鉴宝会是颍州城中的公子哥们搞出来的乐子,办过几届后也有了点名声,很是热闹,每年拔得头筹的人都会出一场威风。 前世,辛云舟原就日日被比较打压,又因歌楼一事被坐实纨绔之名,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 祁淮予就是抓住了辛云舟迫不及待想出头的心理,哄骗着他花了好大一笔钱买下一个前朝名贵玉器,在鉴宝会上大出风头。 可问题在于,那玉器是前朝皇子爱用之物,本朝开国初期,前朝遗民由不死心,曾拥护着侥幸流落民间的皇子要复兴前朝皇室,闹出了一场人人不敢提起的起复之乱。 要是辛云舟拿出的是别的前朝之物还好说,偏偏是那皇子的宝贝之物,就算明面上没什么,传到京城圣上的耳中,辛家也是要被斥责的! 第14章 哥哥被捧杀 辛久薇还记得,那次父亲发了好大的脾气,哥哥被打了家法,半个月都没下得了床。 虽说不到叛党那么严重,可哥哥拿了头筹得意洋洋的样子许多人都瞧着了,人人都说这辛大公子不仅行为乖张,还是个蠢的,实在不看重用。 也就是那之后,父亲彻底打消了让哥哥继承辛氏的念头。 思及此,辛久薇连忙走到辛云舟面前,“哥哥,鉴宝会你不要去。” “为什么?”辛云舟不满,“你就算要劝我读书,也不能一点乐子都不让我找,那不就成书呆子了吗?” 知道不一定能劝动辛云舟,辛久薇只好换了说法,“去也可以,但是哥哥可想好了带什么宝贝去?” 辛云舟道:“妹妹放心,我拖表兄在青州给我找了好东西,明日应当就送过来了,保证惊艳四座!” 表兄与祁淮予八竿子打不着,辛久薇稍稍放心了些,却还是嘱咐,“那想必是绝好的宝贝了,哥哥你记住,打仗最忌讳阵前换将,那这鉴宝切磋也一样,你既定了宝贝就轻易不要换了,这样才有胜算。” 辛云舟挥挥手,“我知道我知道,妹妹你不用啰嗦了。” 一旁的辛兮瑶听着她们的对话,只觉得这个弟弟像个小婴儿似地要人哄,又见妹妹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心下好笑,拿了书便自己先走了。 辛久薇并不放心,连着几日都让望晴盯着辛云舟那边的动静。 果然临近鉴宝会的前一日,望晴回来说见着哥哥身边的小厮阿永与一名叫寻墨的书童碰过头。 寻墨是辛久薇之前央着父亲给祁淮予配的,辛久薇不怎么管,对方就一直跟着祁淮予做事。 “他们在哪里碰的头?” “城北的当铺门口。”望晴道,“但我们的人没看清他们进去当了什么,小姐,大少爷对阿永不薄,他怎地要去当铺,不会是沾上什么事了?” 辛久薇心下生气。 这不是阿永沾上事了,是她那蠢哥哥! “真是劝不住。” 她猜到哥哥多半像前世一样,被半激将半哄骗地,当了身上值钱的东西去买那前朝玉器,而自己现在怎么劝肯定都是无用的。 便只好安排道:“望晴,你去整理一下哥哥院子里这几日的出入账目;眠风,明日带两个护院跟我一起出门。” 翌日,鉴宝会在颍州最大的画舫上举办,几乎全城的高门公子哥与一些爱好此道的文人雅士都来了。 鉴宝会进行到一半,有一男一女才姗姗来迟,携手登上了船。 众人一见,连忙纷纷迎上去。 “祁兄,总算来了!” “几日未见,祁兄还是英姿不凡啊。” “这种场合,就等着祁兄来呢!” 只见祁淮予这日穿了一身锦袍,端得是一副玉面公子的模样。 薛应雪依然是平日里清丽脱俗的打扮,矜持地站在一旁,不时回应公子哥们的称赞。 颍州城无论大大小小的聚会,只要祁淮予在的,他必然是众人追捧的中心。 有人起哄道:“祁兄今儿可来晚了,得有点诚意啊!” “是啊是啊。”其余人也纷纷道,“按照规矩,今日可得祁兄买单!” 谢三少谢长景也在人群中,插嘴道:“什么规矩,这规矩是谁拿头筹谁买单,怎么,你们就如此确定祁兄带来的宝贝最为出彩?” “那难道还有假?”有人道,“以祁兄的实力,什么宝贝没有,我等不过也就是来走个过场、做个陪衬罢了!” 其余人也附和,“是也是也,有祁兄在的地方,哪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祁兄龙凤之资,我等实在自愧不如啊!” 谢三少闻言也笑道,“那倒是!祁兄,今日可就多谢你买单了!” 祁淮予原本享受着众人的追捧还自觉良好,一听买单之事,唇边笑意便有些僵硬。 鉴宝会如此奢华盛大,这画舫还是颍州数一数二的销金窟,在往日有辛氏的钱还好,现在他哪儿来的钱? 可这些人追捧的话都说到这份上,旁边薛应雪还欣赏地看着自己,叫他如何拒绝? 祁淮予给书童使了个脸色,对方点点头,趁人不注意下了画舫。 大不了就去叫辛久薇给钱,她再怎么闹脾气,难道还任他在外面丢脸不成? 想到这里,祁淮予温润地笑了,视线忽地瞥到辛云舟上了船来。 他心中又生出一计,朗声道:“诸兄也是折煞我了,要说财力,我怎敢比过辛兄?” 众人这才注意到辛云舟走了过来。 辛云舟身边带着阿永,见到祁淮予也没什么好脸色,但眼底有隐隐的跃跃欲试。 他已决心今日必将赢过祁淮予! 却见祁淮予大步走过来,十分亲切地朝他拱手,“大哥,你今日可来晚了。” “谁是你大哥。”辛云舟警惕地道。 祁淮予笑笑,一副不与他计较的模样,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知道辛兄今日带了了不得的宝贝,那必然是要拿头筹的,如此,咱们不就都是小弟了?不敢与辛兄争辉罢了。” 辛云舟是个脑子直的,也听不出祁淮予话里的弯弯绕绕,闻言也忍不住有些得意。 “那是,待会儿定让你们大吃一惊。” 众人闻言,也起了好奇心,纷纷围过来,簇拥着辛云舟往席上走去。 “辛兄此话当真?是什么宝贝,快快让我们开开眼!” “要说还得是咱们辛兄,辛氏的实力自然不用多说。” “辛兄快快入座!” “辛兄,赢了可要请咱们吃饭呀!” 看着众人簇拥辛云舟,祁淮予反而没有因为被抢了风头而不高兴。 他了解辛云舟,也了解这些公子哥,有谁是真的看得起辛云舟的?不过都是好奇,加上要看热闹、看辛云舟的笑话罢了。 祁淮予笑而不语,甘心地站在人群外,一副谦逊温润地模样。 而辛云舟被吹捧上头了,连连夸着口,“都请,都请!今儿我全买单!” 众人又是一阵高呼,随后突然有人道:“那辛兄,你快快将宝贝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 第15章 救哥哥 辛云舟心中得意,“阿永,快让他们开开眼。” 小厮阿永带着人小心翼翼地端来一个木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席间安静了一瞬,随后众人哗然。 只见打开的木盒之内,是一个通体晶莹的玉器,玉身是寻常人肉眼也能看出的绝佳品质,底座有极为华美的雕饰,栩栩如生,精美非常。 “辛兄从何处寻来的玉器?放眼颍州可没有这般好的成色!” “今天就该辛兄夺魁啊!” 辛云舟瞬时就被赞叹声淹没了,脸上露出笑容,忍不住看了祁淮予一眼。 这下可把这人比下去了! 谁知一旁的祁淮予不仅不嫉妒气恼,甚至还对辛云舟笑了一下。 辛云舟刚觉得别扭,就听见一道突兀的声音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中传了过来—— “这、这东西有问题啊。” 辛云舟转过头,却见说话的是林家的大公子,“乱说什么?本少爷的东西能有什么问题?” 林公子眉头紧锁,又细细将玉器看了一遍,忽地变了脸色。 “辛兄,这东西你从哪儿来的?” 辛云舟不悦道:“问这个做什?” “这不是一般的玉器。”林公子道,“这是前朝三皇子的爱用物啊!”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多年前那场叛乱实在惨烈,在场不少人都知道。 祁淮予假惺惺地道:“林公子,你可确定?若真是前朝三皇子的用物,这可非同小可,你莫要看错了,为辛兄惹来麻烦。” “我绝不可能看错!”林公子大声道,“我幼时曾同祖父一起进京,见过那三皇子的画像,正是那副‘皇子品器图’,这玉器分明就与图上一模一样!” 有人也道:“前朝爱玉,前朝皇帝赏赐三皇子玉器的事还曾被说书人当做一段逸闻讲过,想来是没错的。” “既如此,还不快把东西收起来,这可是犯了忌讳的!” “正是!可别让我们来个鉴宝会莫名惹一身腥。” 祁淮予连忙道:“诸兄莫慌,想来辛兄也并非故意的,只是他……” 他欲言又止,众人立时被引导着,有了他同样的想法。 想来这辛云舟也没那个脑子起什么坏心,就是太蠢了! 堂堂辛氏唯一的公子,竟是个这般的蠢货! 辛云舟顿时有些慌乱,这玉器是顶级好货,他那日一见到就挪不开眼,当了房里好些东西才买到的,怎晓得背后还有这等子事? 他猛然看向祁淮予:“你……是你害我!” 祁淮予悠然道:“辛兄,东西是你自己带来的,又与我何干?” 辛云舟拍案而起,“分明是你……!” “辛兄莫不是疯了!”祁淮予后退两步,众人见状连忙过来将辛云舟按住。 场面一时混乱。 “天啊,谁把我哥哥的宝贝掉包了?” 清脆的女声传来,众人一回头,就见到辛久薇带着丫鬟快步走来。 辛云舟终于见到亲人,挣脱别人,几步走上前,“妹妹!” 祁淮予见到辛久薇,眸光微闪,正想说什么,辛久薇却目不斜视地路过他,走到了辛云舟的身边。 辛久薇看一眼玉器,面露惊疑之色,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辛云舟说: “哥哥,你今早出门时带的不是那樽金风玉露盏吗,怎么地变成一个玉器了?” 辛云舟一怔,没反应过来。 谢三少嘲笑道:“这玉器可是祁兄亲自叫人带上来的,还能有问题?” 众人纷纷点头,只觉得这辛三小姐蠢笨,不看场面说话。 还有人对祁淮予道:“祁兄,快些将辛小姐带回去,这里不是她该来的。” 祁淮予歉意一笑,看向辛久薇,“久薇……” “我为何不能来?”辛久薇矜娇地抬起下巴,一副高门小姐的模样,“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有贼人要害我哥哥呢!” 林公子先品出不对来,不悦地问:“辛三小姐这是何意,难道我还胡诌些话来栽赃辛兄不成?” “我又没说是你。”辛久薇道,“谁将我哥哥的东西换成了这害人的玩意儿谁心里有数,诸位都是高门大院里长大的,这种隐私手段还见得少了吗?” 谢三少道:“若真像你所说,那你说说咱们这里谁吃饱了没事干,还要大费周章地去掉包?” 辛久薇笑了笑,“自然是谁手上有我哥哥的金风玉露盏了。” 众人左看右看,面面相觑。 辛云舟悄悄拉了一下辛久薇的衣袖,“妹妹,金风玉露盏是我换给……嘶!” 话没说完就被辛久薇隔着袖子掐了一下,辛云舟强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乖乖地不说话了。 辛久薇看向祁淮予,“祁淮予,你来鉴宝会不会什么也没带?” 祁淮予眼神闪烁了一下,“说来惭愧,实是没寻到什么宝物,我就想着不在诸位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了。” “怎么会呢?”辛久薇一脸惊讶,当着众人的面走到祁淮予面前,脸上露出明显的仰慕之色,“你前些日子不是说寻到了当世奇珍吗?你这般厉害,怎会空着手来呢。” 人群中有公子道:“对啊,祁兄,方才开场前我问你带了什么,你还说待会儿自会知道的。” 祁淮予的笑意有些僵硬,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辛久薇:“你到底要做什么?!” 辛久薇轻轻一笑,扬声道:“淮予,你为何不让大家开开眼界?” 祁淮予脸色沉下来,“我说了我没有带东西来。” “不对,不对。”谢三少忽道,“除了辛云舟来得晚,咱们带来的宝物都交上去统一备着的,你当真没带?” 林公子生怕别人觉得是自己要害辛云舟,见状也连忙说:“对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见真有人往放宝物的地方走去,祁淮予没了办法,立刻便改口道: “诸兄,诸兄!说来惭愧,实在是见诸位带来的都是上等宝物,我自愧不如,不想献丑,也只能如此谎称,还请诸兄见谅,见谅!” 辛久薇“哎呀”一声:“淮予,你怎么能这样妄自菲薄呢?” “是啊祁兄。”林公子道,“你这就太自谦了!” 众人三言两语地说起来,祁淮予再找什么借口也没用了,眼睁睁看着人捧着贴有他名字的木盒走了过来。 第16章 暂胜祁淮予 祁淮予咬牙低声问辛久薇:“你到底想怎么样。” 辛久薇看也没看祁淮予,走上前将盒子揭开,惊呼一声:“哎呀!哥哥,这不是你的金风玉露盏吗?” 众人一看,面面相觑。 林公子又上前细细看了:“的确是金风玉露盏,这是祁兄带来的?” 祁淮予对辛久薇道:“就算我带来的是金风玉露盏,你又凭什么说是我掉包的?” “是啊。” 清冷的女声响起,一直没说话的薛应雪忽然开了口:“你不能因为你哥哥做了蠢事,就让淮予做替罪羊。” 祁淮予叹道:“久薇就是这般小孩子性子,恰逢前几日与我闹了些别扭,才会如此,诸位莫怪。” 辛久薇料到他不会承认,“既然这样,那诸位就听听金风玉露盏的原主人怎么说。” 话音落,眠风就带着一名穿锦衣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王掌柜。”辛久薇笑道,“您说说,前些日子是谁从您手中买走了这只盏?” 来的是城中锦缎铺子的王掌柜,颍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 他环视一圈,指着阿永道:“是这位小哥。” 阿永连忙道:“对,是公子让我从王掌柜手中收的。” 林公子道:“那这样一来,这东西的确最初应该是辛兄的!” “这是辛兄给我的。”祁淮予立刻道,“有什么问题?” 谢三少道:“的确,这也不能证明祁兄掉包呀。” “我没有给他!”辛云舟忽然开口,“金风玉露盏一直锁在我家书房中,定是他从我这里偷走的!” 祁淮予面色一变,“辛兄,话可不能乱说。” 辛久薇抬高声音:“看来就是祁淮予偷走了我哥哥的东西,还掉包成了这害人的玉器,祁淮予,你……” 她说得又快又利落,就是想趁人不备将罪名安在祁淮予头上。 说到后面又转换了语气,面上露出震惊与惶然的神色,眼角还挂了泪。 “淮予,辛家待你不薄,你怎地害我哥哥……” 祁淮予面色更难看了,“闭嘴,我没有!” 辛久薇像是被吓了一跳,眼泪立时落下来,晃晃悠悠地往辛云舟身上靠去。 “淮予,我不过是太伤心了,你吼我做什么?” 就算蠢笨的声名在外,可辛久薇有一张从母亲那里继承的秀丽脸蛋,此刻做出乖巧柔弱的姿态,立刻便引起了旁人怜香惜玉的心。 “祁兄,就算有什么误会也不能吼人啊。” “是啊,实在有失君子之风。” 祁淮予握了握拳,“掉包之事实在子虚乌有,这金风玉露盏是辛云舟得了玉器,看不上原来的玩意儿给我的!” 辛久薇擦了擦眼泪,“哦,那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我哥哥得了这玉器?” 祁淮予猛地一顿。 他说漏嘴了。 连忙又道:“我是提前知晓的,但我也不认得这玉器出自哪里,难道就因为这个就要胡乱攀扯我吗?” 辛久薇笑了一下,看向众人。 “据我所知。”她慢悠悠地道,“去年初的春日宴上,祁淮予有一篇策论,是被诸位争相看过的。” 今日来鉴宝会的除了世家纨绔公子,还有不少饱读诗书的,闻言也纷纷想起来。 有人道:“倒是有这回事,祁兄那篇策论中分明提到过皇子品器图。” “对对,我也有印象,当时还觉得祁兄真知灼见,见解独到,实在是我等学习的对象啊!” “那祁兄分明是看过那画的,应该认得这玉器啊!” 林公子大声道:“你既认得这玉器,还同意辛公子跟你换?这也太不厚道了!” 众人看祁淮予的眼神有些变了。 跟辛云舟傻乎乎把敏感的东西呈到众人面前比,祁淮予这种行为就更令人不齿了一些。 祁淮予强笑道:“我也不全认得,一时没想起来。” 辛云舟道:“你就是故意的!而且你说要借我一个宝贝,我让你去取的是另一个,你却偷走了我的金风玉露盏!” 祁淮予沉声道:“分明是你说任我随便挑选,我来鉴宝会,自然是要带最好的来,不然岂不是怠慢?” 辛云舟被他的厚脸皮气歪了鼻子,“金风玉露盏并不在让你挑选的东西里!” 眼见着辛云舟快跟人打起来了,众人纷纷来打圆场。 “罢了罢了,都是误会一场,辛兄喜怒。” “是啊,乌龙,都是乌龙!” “两位快快坐下,莫要坏了咱们的鉴宝会。” “左右宝贝都是出自辛氏,祁兄一向受辛世伯信任,拿这金风玉露盏也很合适!” 这话又说到祁淮予心坎上,忍不住露出谦逊但难掩得意的微笑。 “这话倒是对。”谢三少道,“谁不知道现在辛氏许多大大小小的事得靠着祁兄出面,祁兄青年才俊,最配这名盏。”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嘛,要都如……一般蠢笨,辛氏可如何是好。” 他中间莫名的停顿令辛云舟不满,腾地又站起来:“你说什么!” 辛久薇冷冷看那人一眼,忽地又一笑,用有些天真的语气说:“既然金风玉露盏最配祁淮予,那今日的头筹应该是他拿?” 祁淮予眸光一闪,警惕地看着辛久薇。 谢三少道:“那是当然。” 辛云舟不服气,“妹妹,你又向着他!” 他还以为妹妹转性子了! 辛久薇笑吟吟地说:“太好了,我就知道淮予做什么都能做好。” 她把辛云舟从凳子里拉起来,“今日都是一场误会,让大家看笑话了,还希望不会扰了诸位兄长的性子,我听闻这儿的膳食最为美味,淮予既然夺了头筹,便买了今日的单,让诸位高兴高兴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称好。 林公子道:“原就是魁首请客,这下要祁兄破费了!” 祁淮予原是心里一惊,但见辛久薇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又放下心来。 往日有辛久薇参与的聚会,也是她以他的名义买单,想来辛久薇是耍够了脾气,又讨好他来了。 祁淮予不禁又得意起来,风度翩翩地看向众人,“既是规矩,那淮予也定然不会食言。” 辛久薇心中一乐,差点笑出声来。 第17章 劝学 她也没有留下来看好戏的心思,反正祁淮予之后会如何下不来台也和她没关系了。 辛久薇推说家中还有事,拉着辛云舟一起走了。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哎,辛三小姐怎么就这么走了?祁兄还在这儿呢。” 祁淮予笑道:“无妨,久薇不在,我们倒能畅谈。” “正是。”谢三少翘着腿,“辛氏的小姐有什么意思,比不上薛姑娘半分。” 薛应雪矜持地笑了笑,“应雪怎敢与贵女相比。” 于是众人便七嘴八舌地夸起薛应雪来,辛久薇已经离席,自然是免不了被对比贬低。 祁淮予也没有制止,画舫上一群人吃喝畅聊到天色都黑了。 吃饱喝足就要散去,祁淮予却被画舫管事的叫住。 “祁公子,这是今日的账。” 祁淮予看也没看,挥挥手,“挂账,送到辛府。” 管事面露难色,“这,辛姑娘方才走时嘱咐过,今日的账不由辛府结。” 祁淮予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勉强道:“那记我账上。” “抱歉,祁公子。”管事道,“小店未曾有为您挂账的先例,因此今日只能现结。” 见祁淮予没说话,他好心建议:“别的公子是否能结?” 原要离去的众人听见了他们的话,“祁兄,怎么了?” 祁淮予早就夸下了海口,这时候让别人结,就算这些人表面上不说,日后也是有得嘲笑他的。 他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叫来寻墨,“去我宅子里取些银票来。” 寻墨听从地去了,心里却嘀咕,一间小院子也算得上宅子了? 祁淮予以前吃喝用度都在辛府,这些银票都是他找各种机会攒下来的,看起来是有不少,但要结这些公子哥今日的花销,也几乎把他剥了一层皮。 可他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咬着牙结了账,心底几乎在滴血。 又被辛久薇摆了一道! 而另一边,辛久薇根本无暇关注祁淮予。 她勉强将辛云舟从今日的风波中拉出,此刻兄妹两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心里才升起迟来的恼怒。 “哥哥,我不是同你说过不要随便换宝贝吗?闯了祸都不知道!” 辛云舟也觉得理亏,梗着脖子道:“都是那祁淮予害我,他把这东西夸得天花乱坠,却不说它的来路。” “这就是你平日不读书的下场!”辛久薇气道,“你要是多读几篇文章、多长几个心眼,会上他的当?” “这跟读书又有什么关系。”辛云舟道,“祁淮予心眼子比墨都黑,我怎知会上当。” 辛久薇气结,她知道哥哥固执,可有时候也太蠢了! “那你总该听我的,你那日明明答应我了,到头来原来是应付我的!” 辛云舟见她气得脸都红了,现下也只能连忙服软,“好妹妹,你别气了,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其实辛久薇心中更多的是着急,父亲过几日就要回家,届时她还要费许多心思去瓦解父亲对祁淮予的信任,又不能时时刻刻看着辛云舟,哥哥如果以后还是这样不听她的话,又如何避开前世的命运? 辛久薇闭了闭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辛云舟大气也不敢出,想着如何厚脸皮逗妹妹笑。 辛久薇知道哥哥本性不坏,就是跟以前的自己一样天真。 他是热忱之人,需得有合适的教导才行,譬如前世那位大儒。 算算时间,也该到对方来颍州的时间来。 思及此,辛久薇睁开眼,盯着辛云舟。 “妹妹你别这样看着我。”辛云舟缩了缩脖子,“怪吓人的。” 辛久薇又叹气,“哥哥,你可知道叶清正叶先生?” 辛云舟到底还是半个读书人,“这,认、认得。” “叶先生如今虽是白衣,但桃李满天下,朝中不少肱股之臣都曾是他的学生。”辛久薇缓缓说道,“叶先生祖籍就在颍州,与咱们辛氏还有些渊源。” “此前父亲听说叶先生有回颍州安度晚年的意愿,亲自叫了人去接,不日就要到达。” 见辛云舟一副兴致缺缺的神情,辛久薇不仅加快了语速。 “哥哥,叶先生年纪大了,你知道父亲费了多大的劲才说动了叶先生,让他收辛氏子做学生吗?” “能跟着先生学习,哪怕只有两三日,于你也是灵丹妙药。” 辛久薇认真地看着祁淮予,“哥哥,你难道不想快些成长起来,扛起咱们辛氏吗?” 辛云舟喃喃,“父亲都说我没用,我拿什么担。” “那你就不能有骨气一些,让父亲刮目相看吗?”辛久薇道,“你若这般丧气,别说父亲,我都看不起你。” “那人家先生是当世大儒,也万万看不上我啊。”辛云舟还是那副丧气样子。 辛久薇无奈,“大儒既是大儒,又岂会同寻常人一般持有偏见?你就不能让他看见你的优点吗?” 辛云舟乐了:“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优点。” 辛久薇也快被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笑了,只好道:“小时候你保护我,不是很有大英雄的样子吗?你若一直这般自暴自弃,咱们辛氏怎么办,我怎么办,难道……” 她一顿,抬起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难道我以后真的只能靠祁淮予了?可是哥哥,你也看见了,祁淮予的心都快扑到薛应雪身上去了,他又一向看不起我,你不帮我撑腰,我以后岂不是只能被他拿捏?” 说着就凄凄惨惨地假哭起来。 辛云舟果然上当,也忘了说那些自弃的话,“你担心这些做什么,我自然是会为你撑腰的!” 辛久薇问:“你用什么给我撑腰?” 辛云舟简直想仰天长叹,只好道:“好好好,我明日一早就起来读书,绝不让那叶先生看低!” 也不奢求辛云舟立刻就发愤图强,辛久薇只是想要他一个表态,闻言便也笑起来。 “好,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见她笑了,辛云舟松了口气,见着辛久薇的笑颜,一时也有些恍惚。 妹妹小时候是黏他的,矮矮软软的小团子成天跟在他身后叫哥哥,总是听得辛云舟心软不已。 长大后妹妹不知道何时就爱慕上了祁淮予,从此也不亲近他了,还成天拿祁淮予跟他比较,无论他跟祁淮予因为什么起冲突,妹妹都会二话不说站在祁淮那边。 辛云舟其实暗自伤心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也无奈了,只能接受妹妹跟自己不亲了的事实。 最近却不知妹妹如何转了性,竟跟祁淮予做起对来。 罢了罢了,也不管她之后会不会又跟祁淮予和好,再怎么样也是他的妹妹。 两人气氛算是缓和了,到家后回了各自的院子。 辛久薇先看了一会儿账本,正要叫丫鬟进来洗漱更衣,就隐隐听见一阵嘈杂声。 “怎么了?” 望晴推门进来,“小姐,家主回来了!” 辛久薇一怔,“父亲?不是还要几日才回来吗?” “奴婢也不知,似乎是刚回来的,而且一回来就……”望晴顿了顿,才犹豫着说,“就把大少爷逮去祠堂罚跪了,对了,那祁淮予跟家主一起回来的!” 辛久薇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我过去看看。” 第18章 父亲 辛久薇匆匆去了祠堂,果然就见到哥哥直直地跪在祠堂中间,一旁辛父还拿着极少拿出来的藤木条,竟是要上家法! “父亲!”辛久薇快步走过去,挂起笑拦在辛父和哥哥之间,“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也不差人跟我说一声,我都想您了。” 辛父身材高大,面容冷冽,不太像一个文官,一双眼睛不怒自威。 看见辛久薇时,他神色稍微缓和。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你回去歇下,这里的事别管。” 辛久薇先看向了一旁,祁淮予刚在鉴宝会上被辛久薇摆了一道,此刻跟没事人一样,一派谦逊温和的模样。 对上辛久薇的目光,他还笑了笑。 可辛久薇一眼看去就知道,哥哥之所以撞在父亲提前回来的节骨眼,一回来就被罚跪,必然是这人的手笔。 她忍下对祁淮予的厌恶,笑着用平日里撒娇的语气对辛父说:“父亲,哥哥这几日学习可用功了,怎么您却一回来就要罚他,好没有道理。” “用功?”辛父冷哼一声,“他但凡真的有一分用功,也不至于如此愚蠢!” 辛云舟不服气,“我明明……” 辛父道:“你不必狡辩!淮予已将今日之事告诉我了,要不是他替你担下责任,保不齐你就要闯下大祸了!” 想也知道祁淮予定是在父亲面前颠倒黑白,辛久薇赶在哥哥说话之前道: “父亲,今日之事哥哥是有错,可他是错在轻信他人,最多是脑子简单了一些,万万不到您动用家法的程度呀。” 一旁的祁淮予又假惺惺地劝了起来,“久薇,这事不是你能管的,今日也出了许多风头了,早些回去歇息。” 他才刚大出血了一回,看着辛久薇说话时都有些咬牙切齿。 可在辛父面前,又戴上了风度翩翩的面具。 辛久薇心中冷笑一声,也不理他,对辛父道:“想来父亲都是从祁淮予那里听的今日经过,难道父亲不想听听我和哥哥的说法吗?” 往日辛云舟在祁淮予的挑拨下受罚,辛久薇都是事不关己地站在祁淮予这边,今日这般反常,也引起了辛父的注意。 他看辛久薇一眼,“你这是在替你兄长说话?” 辛久薇道:“女儿是妹妹,自然是要向着哥哥的,况且今日之事本就不算哥哥的错,我怎能看他受人冤枉。” 辛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女儿,对祁淮予道:“你且先回去。” 祁淮予一怔:“伯父……” 辛父却只挥了挥手,祁淮予无法,只好先走了。 他走后,辛父才让辛久薇说话。 辛久薇了解父亲的性格,也没有编造什么说词,将祁淮予如何哄骗辛云舟的事连同鉴宝会上的纠纷一同说了。 听完,辛父缓缓问:“云舟既是瞒着你更换物品,你又如何知道他上了淮予的当?” 辛久薇早已想好了说词,“是望晴无意间看见阿永去花银子了,女儿便有所猜测。” 辛父又问:“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淮予拿了原本的金风玉露盏,此事连你哥哥都不知道。” 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之人,上辈子死前才看清祁淮予的手段。辛久薇谨慎地道:“女儿也是猜测的,以祁淮予的性格,想必会选择它。” 辛父沉默了一会儿,冲辛云舟挥挥手。 “今日你错在脑子蠢笨,不及你妹妹三分机警,回去好好想想。” 辛云舟如获大赦,感激地看辛久薇一眼,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走了。 等祠堂里只剩下父女两,辛父的神色缓和了一些,问辛久薇: “你今日为何不向着淮予说话?” 辛久薇不自觉地拽紧了裙子,有些紧张,“因为他今日手段令我心寒,我始终是辛氏女儿,自然是要保护兄长的。” “保护。”辛父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微微一笑,“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辛氏的小姑娘竟有这般雄心壮志。” “父亲是笑我呢。”辛久薇做出从前的娇蛮模样,“哥哥心思单纯,容易勿信他人,我不替他兜着,他岂不是迟早被人害了?” 辛父惊奇,“你竟也有说旁人心思单纯的时候。” 辛久薇微怔,随后忽然提着裙子向父亲行了跪礼。 辛父皱眉,“这是做什么。” “父亲。”辛久薇收了笑,神情有些严肃,“往日真正轻信他人的其实是女儿,父亲不在的这些时日,女儿仿佛大梦一场,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今日鉴宝会上祁淮予所使手段实在令我心寒,女儿想明白了,无论如何,咱们辛氏才是永远的血亲,女儿绝不会再盲信祁淮予了。” “这几日,女儿已从祁淮予那里收回了辛氏的东西,可祁淮予跟着父亲做事,许多事女儿还做不了主,只恳请父亲信女儿一回,提防着祁淮予一些。” 她知道凭三言两语,父亲不会信,但有些话若不早些直言,之后就来不及了。 辛父沉默地看辛久薇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先起来。” 辛久薇站起身,看见辛父背着手,缓缓在辛氏先祖们的牌位前走了两圈。 随后他对辛久薇道:“回去歇息。” 辛久薇不再多言,低下头行礼道别。 第二日,她听见了不太好的消息。 祁淮予又出现在了辛府,她前些日子刚给辛云舟布置的书房里。 第19章 哥哥打人被撞见 不必差人打听,辛久薇也知道祁淮予出现在家中是父亲的授意。 看来昨日之事,父亲仍然更相信祁淮予一些。 辛久薇知道这事急不得,毕竟从前所有人都知道她一心扑在祁淮予身上,比起一个被恋慕之情冲昏了头的女儿,父亲自然更信任表面上表现得滴水不漏的祁淮予。 辛久薇出了院子,就听见祁淮予身边的书童寻墨的声音。 “这些都扔出去,祁公子不用这些烂货写文章的。” 辛久薇远远地站住了,让望晴去问寻墨。 寻墨见着她,连忙跑过来,脸上对着笑,“三小姐怎地过来了,是来找公子吗?” 辛久薇没说话,望晴代替她问:“祁淮予呢?” 寻墨笑道:“公子在准备为叶先生接风洗尘的事宜,是家主交待下来的,方才遇见了大少爷,他们说话去了。” 辛久薇眉头一皱,也不理会寻墨,转身就走了。 祁淮予从来都不安好心,辛云舟遇上他讨不到好。 果然在庭院外见着了两人,祁淮予脸上还是那种虚伪的笑意,而辛云舟气得不清。 眼见着辛云舟就要暴跳如雷,辛久薇连忙开口:“哥哥。” 辛云舟见到她,脸色不似昨日好,梗着脖子不看她。 却是祁淮予先开了口,“久薇,昨日可歇好了?” 他唇边带笑,眼神却阴沉沉的,一句平常的问候也让辛久薇听出几分讽刺来。 辛久薇冷笑道:“我不像你那般忙碌,自然睡得好。” 祁淮予又恢复了那副包容一般的语气,“你既来了,就劝劝辛兄,他心情不太好,我还有正事,就先走了。” 辛云舟气极,“祁淮予!” 但祁淮予理也不理他,很快就离开了。 辛久薇刚想同辛云舟说话,对方却转身背对着她,也想离去的样子。 “哥哥。”辛久薇绕到他面前,“怎么了,他又气你了?” 辛云舟道:“你少来假惺惺,不如抓紧时间去跟你的祁淮予卿卿我我。” 辛久薇觉得他莫名其妙,“我哪里跟他卿卿我我了,你是我兄长,说话也太难听了。” 辛云舟说:“你难道不是总这样?回回跟祁淮予吵架都是旁人遭殃,别人跟你同仇敌忾,转头你们就和好了,反而是咱们白白受气!” 辛久薇问:“你哪里看见我跟祁淮予和好了?” “若不是你站在他那边为他说好话,他能这么快就回来?”辛云舟满脸不满,“连带着寻墨斗作威作福,不知道是哪家的奴才!” 辛久薇认真道:“我没有同他和好,以后都不可能的。” 辛云舟冷哼,“谁信。” “是真的。”辛久薇说,“他能回来只能是父亲的意思,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昨日我都说得那般仔细明白了,父亲还是更相信祁淮予?” 辛云舟道:“还不是你成天说他好话。” 辛久薇道:“我承认这是我的错误,所以我现在会坚持想办法弥补,但咱们父亲真的是能被我一两句话左右的人吗?” “哥哥,祁淮予太会伪装了,他不仅要在父亲面前表现,还要让父亲觉得咱们辛氏的儿女不行,觉得你不行。” “你同他遇见,一定要多思多想,祁淮予心思缜密,你……” “够了!”辛云舟忽地打断她,“是是是,祁淮予最聪明,我脑子蠢笨,那能怎么办?” 辛久薇微怔,复盘着自己是哪句话惹到了辛云舟不高兴。 “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不觉得你比祁淮予差在哪里,只是从前没有用功读书而已。” 辛云舟被她说烦了,“读书读书,我本来读书就不如他,为什么非要我与他比?” 辛久薇顿了顿,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但还是温和着语气,说:“那难道你就想一辈子都不如他,把咱们辛氏拱手让出去吗?” “让就让,那又怎样!”辛云舟也话赶话起来,有些口不择言,“反正你们谁也看不起我,我又要这个辛氏做什么,他祁淮予想要就拿去好了!” 辛久薇看着辛云舟,顿时说不出话来。 辛云舟说完也后悔了,但又收不回来,干脆直接走了。 辛久薇长长地叹了口气。 哥哥长期活在祁淮予的阴影下,心结不似姐姐辛兮瑶那般好解。 只能徐徐图之,而父亲那边更是要从长计议。 辛久薇站在院子里,看见头顶的树上掉下来一片绿叶。 她盯着那边叶子晃悠悠地飘落,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前世的祁淮予是多么步步为营。 他一步步地将她的兄姐逼至绝境,让他们从内心感到了绝望,从此不得安宁,落得惨死的下场。 这个仇,总是要慢慢报的。 辛云舟跟妹妹不欢而散,留在家里看着祁淮予就气闷,干脆出了门去。 他出门时寻墨见着了,回去告诉了祁淮予。 “知道他要去哪儿吗?” 寻墨道:“小的远远听见了,好像是要去吃酒。” 祁淮予微微一笑,“知道了,你过来,交待你一件事。” 辛云舟是自己出门的,也没叫往日的狐朋狗友,他心里不畅快,就独自找了间酒楼吃酒。 一杯酒刚下肚,就在身后那桌人的议论声中听见了妹妹的名字。 他转过头去,只见靠窗的那桌坐着三个年轻公子哥,有些眼熟,辛云舟也叫不出名字,左右不是同辛氏交好的那几家。 其中一人的声音很大:“我反正是亲眼见着的,祁兄一早就坐着车回辛府了。” 另一人道:“昨日还听说辛久薇在同他闹脾气,今儿就哄好了?” “嘿,辛三小姐这姑娘你还看不明白?”那人笑道,“就是个无脑好骗的千金小姐,祁兄还不是哄两句就好了。” 同伴道:“还是祁兄命好,这辛久薇是性子任性点,架不住满门心思都在他身上,那还不是祁兄勾勾手就来了?” “可不是嘛,我看这辛氏迟早落到祁兄手上,不过也是,谁叫辛氏现在落寞了,什么辛氏的公子千金,个个都是扶不起的货。” “你们说……”那嗓门最大的人忽地一笑,声音猥琐起来,“辛三小姐这般听祁兄的,会不会是……”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意味深长地嘿嘿笑了两声,同伴闻言,也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砰——!” 一声巨响令他们的话题戛然而止,大嗓门的公子还没反应过来,后颈衣领就一紧,整个人被从凳子上拖了下来。 他正要呼救,眼前影子一闪,鼻子就重重地挨了一拳! 与此同时,酒楼外,一辆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一名青衣书童拦在马车前,冲里面拱了拱手,“请问,里面可是叶先生尊驾?” 马车帘被捞起,探头出来的亦是一名书童,“正是,你有何事?” “小的是从辛府来的,叶先生远道归来辛苦了,要不要在此用膳,稍作歇息?” 马车上的书童回身问了一句,随后便下了车,紧接着,一名周身气度儒雅的老者缓缓下了车。 拦车的书童脸上堆着笑,走在前引路,“先生这边请。” 叶先生正要走上进酒楼的台阶,就听见一阵嘈杂声。 有人大喊:“快叫人来!辛公子又打人了!” 叶先生眉头一皱。 第20章 再遇觉明 辛久薇匆匆赶到衙门,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望晴与家丁费了老大力气才帮着她挤进去。 望晴还语速飞快地同她解释:“打听清楚了,是咱们少爷先动的手,但是对方人多,少爷没占着好处,按理打完就算了,可那几人里有个刺头,非说少爷就算是辛氏的也不能无故打人,一行人吵着就报官了。” 辛久薇实在头疼,几个公子哥打架竟然闹到报官的地步。 因着是起因经过都明了的简单纠纷,衙门内堂都没升,原本那几人也理亏,并且堂上还有一名老者在从中做调节,辛云舟被判陪些银子,此事便也了了。 辛久薇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辛云舟出来。 她没有问辛云舟为什么打人,只叫望晴拿跌打损伤的膏药来,带着辛云舟上车将伤口处理了。 上车前,她看见那老者也出了衙门,上了一辆马车。 辛久薇自然认得那辆马车,是从她们家中出去的。 她心下一沉,问辛云舟:“方才同你们一起在堂上的老先生,哥哥可认得?” 辛云舟原本还在生早晨的气,但打了这一架再看见妹妹,也觉得生不起什么来了,反而因为被叶先生撞见了打架而心虚。 “正是你说的叶先生,别提了,还是他报的官呢。” 辛久薇倒是不意外,想来也是几人争执不下,谁也不饶谁,叶先生既然在场,大约就提议了报官解决。 可是,事情哪里就那么巧,哥哥罕见地打一次架就被叶先生撞上了,真有这么倒霉? 她脑中思考着,手上动作也没停,帮辛云舟抹着药膏。 只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辛云舟见状,想着妹妹的名声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儿去,便心软下来。 正想着,脸上伤口忽地一痛,让他忍不住大声嚎叫起来。 “妹妹!轻点儿!” “还知道痛。”辛久薇收了力,“下次再打架,还会更痛。” 辛云舟捂着伤口不说话。 辛久薇叹了口气,不再同他说话。 “你放心。”辛云舟好半天才说,“那几人也没从我身上得到好处,不然哪能报官?哼,没种。” 辛久薇道:“是,哥哥你最了不得,干脆以后去做个打手,不,做那刽子手,专砍别人的头好了。” 辛云舟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辛久薇带着哥哥回到家,果然听说叶先生来了,父亲正带着祁淮予招待叶先生用饭。 打架的事必然会被父亲知晓,但这也不打紧,要紧的是恐怕这样一来叶先生对哥哥的印象就不会好了。 前世并没有打架这回事,在叶先生到达颍州之前,辛久薇就央着父亲直接定下了让祁淮予拜师,哥哥人都不在府上,连叶先生的面都没见着。 那么这一世,为何叶先生好端端地忽然中途去了那间酒楼呢? 辛久薇不难猜出原因。 这次没有定下到底让谁拜师,祁淮予自然会有动作。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其中多半又是祁淮予的手笔。 辛久薇对辛云舟道:“既然叶先生已经来了,无论如何哥哥你也应当去招待一下,况且,今日之事也要同先生表个态。” 辛云舟有些不愿,“我去做什么,平白又让父亲骂一顿。” 辛久薇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好好好。”辛云舟败下阵来,“我去,我去。” 他悻悻地往前厅去了,辛久薇派望晴跟上去,半顿饭的时间后,望晴回来了。 “奴婢看过了,叶先生没有同家主说大少爷打架的事,但看样子,似乎是祁淮予更讨先生喜欢一些,先生问过他读的书,还夸了两句。” 辛久薇点点头,起身去了花园中。 她在想事情时就习惯到户外走走,正低头想着,忽地闻见一道奇异的淡香。 不似花的香气,更像那日在灵隐寺中闻见的,檀香的气息。 她寻着香气远远望去,见到了池塘边一道清隽的洁白身影。 辛久薇脚步一顿,轻声唤道:“大师,您怎在此处?” 白衣僧人却没有动,视线落在池塘里,手中佛珠缓缓转动。 辛久薇没被打理也不恼,拎着裙子缓缓走过去。 “大师不记得我了吗。”她站到僧人身边,转头看向对方,“觉明大师?” 觉明这才抬起眼帘,侧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短暂,也很轻,像羽毛一般从辛久薇脸上拂过,便收了回去。 似乎是思考了一瞬,在想辛久薇是谁。 辛久薇好心道:“上次的那支下下签,大师还欠我一道解读。” 觉明终于开了口,声音仍然清冽,似冷泉,“施主出身辛氏,何必在乎一支签。” “为何不能在乎?”辛久薇歪着头问,“难道是那签有什么奇妙之处,否则大师为何就是不肯为我解签?” “未曾。”觉明平静道,“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辛久薇轻叹一口气,“好,我也不勉强大师了。” 她一副十分善解人意的模样,眉间又升起一丝忧愁,以一种觉明能察觉到的程度将那丝忧愁压了下去,随后状似强颜欢笑地问: “想来也是巧,大师怎地在我家?” 第21章 叶先生要二选一 觉明是同叶先生一道来的。 叶清正来时没有直接进颍州城中,而是先去了灵隐寺拜访觉明,随后二人一起下山。 途中遇见辛云舟之事时,觉明在马车内没有露面,因此辛久薇也没有见到他。 但见他出现在自己家中,辛久薇倒是想起了前世的事。 萧珣起复之前,的确与叶清正是忘年之交。辛久薇记得他登基后还命祁淮予回颍州请过叶清正出山。 但那时他不知道的是,叶清正早就被祁淮予暗中害死了。 叶先生也好,辛久薇的父亲也好,对祁淮予有提携之恩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此人就是这般卑鄙无耻。 辛久薇见觉明不说话,也不恼,又问:“大师出现在此处,想必是我父亲请来的贵客,为何不去席上,可是膳食上有怠慢之处?” 觉明道:“只是出来吹吹风罢了。” 辛久薇沉默一会儿,面露愁苦之色。 见觉明一点反应也没有,她长长叹了口气:“大师同叶先生一道来的,想必也见着了我兄长打人一事,大师是如何看的?” 觉明淡声道:“施主的兄长性子与施主不同。” “是啊。”辛久薇眉头轻蹙,状似愁苦地捂住心口,“兄长性子率直,容易受奸人所害,偏偏我又病弱无用,总是帮不上他的忙……唉。” 她又轻轻叹气,趁机悄悄地观察觉明的表情。 可惜他那张寒玉般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当真是无悲无喜。 辛久薇便也不知该如何演下去了。 上辈子萧珣起复回京后,她只见过他一次,但祁淮予受萧珣信任,她自然也时常听见他的传闻。 萧珣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 这一世她想先祁淮予一步接近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是辛氏的女儿,许多事做起来都不方便,只能另辟蹊跷。 至少现在祁淮予还不知道觉明的真实身份,她是抢占了先机的。 正想着,她竟听见觉明问:“辛家主膝下仅两女一子,施主何以处境艰难。” 辛久薇意外,没想到觉明竟记得她当日胡诌的话。 她观察着觉明的神情,轻声说:“这天下各家之事,不过是如人饮水,外人看着光线,关起门来又有谁知晓。” “大师。”辛久薇看向池塘,那里养着许多鲤鱼,因着两人在说话,都远远地没有游过来,“你说我是辛氏女,因此不该在意小小一支下下签,是你说错了。” “倘若我说,我如今只能抽到下下签,大师该如何解我的惑?” 觉明道:“不曾有人一直抽到同样的签。” “是不曾,还是不会?”辛久薇问,“可我就是这样的,曾经我懦弱无用、愚笨不堪,勘不透下下签之意,可如果现在我想要反抗呢?” 辛久薇转过身,看着觉明的脸,“大师,有时候一句话就能影响旁人的一生,而我如逆水行舟,这般挣扎,不过就是为了一句话。” “久薇愚笨,只盼日后若有机会,能得大师解惑。” 说完,她提着裙子向觉明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觉明又在池塘边站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安静了下来,那群鲤鱼缓缓游了过来。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越过围墙,从树上轻盈略过,无声落在觉明身后。 他落地时,那些锦鲤都没有察觉。 “这姑娘已是第二次接近主上了,话还这般多,主上,可需要暗中查一查?” 许久,觉明才说:“无妨。” 祁淮予将叶先生安排在辛氏名下的一处清雅别院,并不在辛府内,只也离得不远。 出了打架的事,原定给辛云舟的拜师名额也起了波澜。 叶先生显然更看好祁淮予一些。 辛云舟自己也自暴自弃,只当不过又是被祁淮予抢走一个好处,这些他都习惯了。 谁知当辛父提起拜师之事,叶清正却道:“我年纪大了,已不足以教导两名学生,然贵府两位公子皆在求学年纪,我亦不愿轻下决断,不知是否能分别考教二位的功课,也好择出更合适之人,因材施教。” 辛父有些意外,但叶先生肯给辛云舟机会,于他自然更好,便笑道:“那是自然,那现在就?” “不急,不急。”叶清正慢悠悠道,“便让他们各自准备三日。” 祁淮予站在一旁,笑意有些僵硬,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论起功课,辛云舟那个草包还能比得过他? 考察功课的事定在了三日后,届时叶先生选择谁,便当场进行拜师仪式。 此事可苦了辛云舟,之后才日头悬梁锥刺股,仍是乱成一团浆糊。 以他的才学,勉强能作诗写文,可碰上一些高深的文章,纵是读都嫌读不通顺。 辛久薇差望晴去打听了觉明的行程,他是被父亲一起请来的,却不知下山来是做什么。 不过颍州人信佛,觉明作为颍州第一高僧,不时也会下山,这倒是没什么稀奇。 打听清楚了觉明的行踪,她又关心起哥哥的功课来。 辛云舟已在书房里关了两日了,辛久薇去看过他两次,每次都见着辛云舟一脸愁苦,实是折磨得不轻。 “上次与哥哥发生了些口角,听他那意思,我还以为他不会把拜师之事放在心上。” 辛久薇靠在辛兮瑶卧房里的软榻上,也有些愁苦,“可见哥哥那模样,读书对他实在是困难,也不知后日会不会打击到他。” 辛兮瑶正在看书,闻言头也没抬,“用脚指头想也想得到的事,提前担心又有什么意义。” “但哥哥也是很努力了。”辛久薇道。 辛兮瑶笑了一声:“临时抱佛脚,怎么跟祁淮予珍惜古籍里泡出来的脑子比。” 辛久薇道:“姐姐你怎么长他人威风。” 辛兮瑶看她一眼:“祁淮予能学到这么多东西,是谁推波助澜的?” 辛久薇有些心虚,不敢说话了。 “你兄长原本就是个没脑子的。”辛兮瑶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届时也不过是丢脸的份。” 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听在耳中还是不太舒服。辛久薇叹了口气,又与姐姐聊了几句,便回了自己院子。 等到天色暗下来,望晴进来说辛云舟没有去用膳。 “去看看。”辛久薇让人准备了食盒,探望用功的哥哥去了。 谁知刚走到书房门口,竟远远地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抬脚走进书房里去。 不是辛兮瑶又是谁? 第22章 代笔 望晴也惊讶:“大小姐怎么在这儿。” 辛久薇“嘘”了一声,悄悄趴在书房窗户上往里看。 只见辛兮瑶站在辛云舟的桌案旁,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刚写满的纸张,而辛云舟坐在椅子里,大气也不敢出。 “写的什么东西。”辛兮瑶嫌弃道,“看一眼都嫌烦。” 辛云舟有些不服气,又没什么底气,“不想看你便出去,又不是我叫你来的,平白过来将我贬一顿,做什么!” 辛兮瑶却没走,只拿着那几张纸道:“你读书难道是只认字不成?文章练达,总要通其中道理,你就不能多想一分、多思一毫吗?” “人人都似你这般死记硬背生搬硬套,读书又有何用。” 辛云舟张了张口却无法反驳,又丧气起来,“可我就是读不懂背后含义,那能怎么办嘛。” 辛兮瑶冷声道:“平日让你多读一些书,像谁要害你一般,现在知道为难了。” 辛云舟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姐姐才学过人,正是指点哥哥的不二人选不是吗?”辛久薇笑吟吟地进来,走到辛兮瑶身边用充满崇拜的语气说,“姐姐既然读万卷书,那自然也知道不是时时都能勘透其中道理,可哥哥是姐姐的亲弟弟,想来定也有姐姐几分智慧,只是一时没想通其中关窍罢了。” 她夸着辛兮瑶,“那要是姐姐指点一二,定没有哥哥学不会的。” 辛兮瑶道:“少给我嘴蜜腹剑。” “姐姐!”辛久薇露出震惊又伤心的表情,“我嘴甜是真的,可哪里有腹剑了,姐姐才是平白冤枉人。” 辛兮瑶终于笑了一声,将纸卷起来敲了一下辛久薇的头。 “这么晚,还不去睡。” “我来看看哥哥。”辛久薇道,“我们是一家人,我却帮不上哥哥什么忙,心里实在难过。” 辛云舟和辛兮瑶都是一怔,辛云舟连忙道:“本就是我没用,妹妹你不要难过。” 辛兮瑶看了辛久薇一会儿,问:“你就这般希望他被叶先生选上?” “当然。”辛久薇很笃定,“自家兄妹,我当然希望好前途是哥哥的,而不是便宜了那祁淮予啊。” 辛云舟顿时敢动,看来妹妹是真的转性了! 辛兮瑶将手中卷成筒的纸重新展开,想着辛久薇的话,转头对辛云舟道: “坐没坐相,如何做文章?坐好,让个位置给我。” 这是要指点辛云舟的意思了! 辛久薇顿时开心,辛云舟亲自搬了椅子来,请辛兮瑶坐下。 望晴带着人将书房内的烛火又点亮了一些,辛久薇坐在一旁,看辛兮瑶指点辛云舟的文章。 书房外,祁淮予远远地见烛火还亮着,问寻墨:“辛兄还在里面?” “是啊,方才大小姐和三小姐也去了。”寻墨道,“大少爷定是在向大小姐求救呢,可惜,求一个姑娘有什么用。” 祁淮予没接话,静静地看着书房窗纸上映出的身影,严重有什么东西闪过。 很快,就到了拜师这天。 叶清正是天下闻名的大儒,要在辛府中收学生的事自然早已在颍州城中传遍了。 不仅是平日里那些祁淮予的拥护者,还有一些没事爱看热闹的公子小姐,连辛云舟的狐朋狗友都来了。 仪式和考教都在辛府院子里举行,辛父叫人摆了桌子,还上了膳食与美酒好茶,生生成了一场热闹的宴会。 辛久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些紧张。 辛兮瑶在她身旁,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问:“有这般紧张?” “总归是哥哥的大事。”辛久薇笑道。 可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祁淮予的赢面更大,辛久薇紧张的并不是辛云舟今日的表现。 她在等一个人来。 辛久薇的目光从院中扫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绢帕。 那日她的话说得直白又委婉,觉明如此聪明,定然不会听不明白。 可正是因为他聪明,又怎会轻易被她装出来的无助和编出来的说词哄骗。 辛久薇忍不住叹息。 觉明到底会不会来? 叶先生提前给祁淮予和辛云舟留了考题,是作一篇文章,等人都到了,两人便将各自的文章给叶先生看。 他先看了祁淮予的,点了几下头,似是还不错,可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变化。 反而是看到辛云舟的文章,他眉头微皱了几分,又很快舒展了开来,点了点头。 “辛公子。”叶先生含笑着问,“这篇文章,你为何这般写?” 辛云舟上前行了礼,正要回答,却忽地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大少爷的文章根本不是他自己写的!” 众人皆是一愣,辛久薇回过头去,见到一名面生的丫鬟冲冲走了过来,跪在了辛父和叶先生面前。 辛父皱眉,“你是何人。” “奴婢是大少爷院子里的洒扫丫鬟。”那丫鬟道,“奴婢昨日看到,大少爷这篇文章并非他自己所做,而是他人代笔!” 辛云舟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 辛父道:“云舟!像什么样子!” 辛云舟似乎这才看清场合,捏紧拳退回一边。 “父亲,叶先生,这篇文章虽然算不上好,但千真万确是我自己所作,天知道她是哪里来的丫鬟,胡乱攀扯我!” 辛父与叶先生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看向丫鬟:“她当真是大少爷院子里的?” 管事的上前细细看了看丫鬟的脸,回道:“的确是的,年前进的府,叫铃碧。” 叶先生问:“你说是代笔,可能说出是何人代笔?” 铃碧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敢说。 “为何不敢说?”叶先生问,“可是代笔之人非你能得罪的?” 祁淮予上前一步道:“伯父,先生,她不过一个洒扫丫鬟,有些事说出来可能就再也无法立足府中,此事不然还是私下处理,至于辛兄的文章……” 第23章 攀咬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但话里的意思大家都听得出来。 辛云舟气极:“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辛云舟就算再不好,也断不会找人代笔!” 见众人神色怀疑,他大步走到玲碧面前,“行!你就说,是谁给我代笔,你说!” 玲碧颤抖了一下,低着头不敢说话。 祁淮予道:“辛兄,你何必吓她呢?这样一来,她什么也不敢说了。” “云舟。”辛父沉声道,“过来。” 辛云舟咬牙,走回辛父的身边。 辛父脸上神情未变,一双像鹰的眼盯着玲碧,“你且说,这里没人为难你。” 玲碧犹豫几分:“是……” 她的目光略过席上几人,忽然转过了头,看向辛久薇这一桌的方向。 辛久薇心中一沉,便见玲碧忽然一抬手,指向了这边。 “是大小姐!” “奴婢亲眼所见,公子的这篇文章是由大小姐代笔的!” “胡说八道!”辛云舟最先反应过来,“谁教你乱说的!” 辛兮瑶皱起眉,脸上浮出一丝不悦,她是高傲的性格,自然受不了这样的指摘。 但她没有说话,她没有辛云舟那样容易被激怒。 辛久薇却心中了然,知道这又是祁淮予的手段。 辛父问:“兮瑶,她说的可是真的?” 辛兮瑶道:“自然不是,父亲。” 辛父便问玲碧:“你呢,可有证据?” “奴婢……”玲碧似是十分害怕,又犹豫许久,从衣袖中掏出一物,“奴婢有证据!” 这下,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提了起来。 只见玲碧拿出来的,是一张写满字的宣纸。 辛兮瑶的视线紧紧落在那张纸上,神情有些疑惑,与辛久薇对视一眼。 辛父让人把纸接过来,见过上面的内容后,他也皱起眉,又将纸递给叶先生。 “这篇文章,的确与辛公子交上来的内容一样。”叶先生沉声道,“但字迹不同。” 祁淮予主动接过来,震惊道:“这,这是大小姐的字迹。” “不可能!”辛云舟一把抢了过来,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神色变了又变,面露惊疑之色。 他鲜少看辛兮瑶的书画,其实认不出来辛兮瑶的字,但有没有代笔,他难道不清楚? “父亲,先生,这是诬陷!我绝对没有让姐姐代笔!” 辛父脸色有些难看,“那你如何解释这字迹?” “我……”辛云舟百口莫辩,转头去看辛兮瑶。 辛父问:“兮瑶,你来说。” 辛兮瑶快步上前,从辛云舟手中拿过纸页。 “姐……”辛云舟惊疑不定,“怎么回事啊?” 辛兮瑶见到上面的内容心中也是一惊,因为上面的字迹乍一看确实是她的! 玲碧道:“昨夜奴婢路过书房,见着大小姐和公子在里面,听见公子说,说……这命题他实在读不透,不知其中之意,大小姐责怪公子愚笨,便……” 她说到一半,又不敢继续了。 辛父沉声道:“继续说,不必吞吞吐吐。” 玲碧鼓起勇气:“大小姐所指点的内容,公子实在参不透,小姐没了耐心,就干脆为公子写了一篇,让公子誊抄了,今日交给叶先生交差。” 辛云舟吼道:“分明是你胡乱编造!是谁指使你来诬陷我和姐姐的!” 玲碧被吓哭了,捂着脸不敢说话。 “云舟!”辛父呵斥一声。 辛云舟急道:“她说的不是真的!先生,我自知才疏学浅,但也做不出这等事,况且姐姐心性高洁,如何会帮我作弊!” 辛父脸色难看,所有人都观察着他和叶先生的神情。 众人见到玲碧拿出了证据,又对辛云舟往日的行为有偏见,自然是都信了九分,院中一时都是低低的议论声。 辛兮瑶道:“父亲,这字迹与我十分相似,但的确并非我所写。” 辛父没说话。 他早已对儿子有了七八分失望,因此心中其实已信了几分。但对辛兮瑶这个一向有才气和傲气的女儿,他还是不愿当众指责的。 叶先生将众人神情看在眼里,温声问:“辛小姐,你说这并非你所写,可能拿出证据?” 辛兮瑶捏了一下手中锦帕,道:“没有,但我问心无愧,绝不承认这莫须有的指摘。” 辛父叹了口气,眸中沉思。 辛久薇坐在人群中,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观察着祁淮予。 因为她知道,上辈子祁淮予在进京后,手下有许多能人异士,其中有一名书生,擅模仿字迹,能到入木三分的程度。 只是却不知竟然这么早就已经为祁淮予所用了。 而祁淮予的手段并不高明,但他全程没有明面上参与进来,就算之后反转,那也是玲碧要承受的后果。 就算玲碧反水指认祁淮予,只要他咬紧牙不承认,一个小丫鬟又如何将他拉下来? 此事的关键不是辛云舟有没有让辛兮瑶代笔,而是祁淮予能借此给众人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让大家自然地觉得辛云舟不行。 辛久薇缓步走上去,问玲碧:“你只是哥哥院子里的扫洒丫鬟,如何能进书房,拿到这张所谓的,姐姐写的文章?” 玲碧一怔。 听见她的声音,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了过去,便见辛久薇看向了祁淮予。 口中却问的玲碧:“哥哥的书房有专人打扫,一般人都不能进去,你又如何能在这么多的字画中找到这张纸,是何人给你的权限?” 众人顿时议论起来。 辛府的主人不多,辛父和子女三人自然不会自己害自己,那还有谁能让玲碧进书房? 而辛久薇的视线,又落在了祁淮予的身上。 祁淮予目光微动。 跪在地上的玲碧有些慌乱,小声道:“奴婢……奴婢是在院子中捡的。” 辛久薇道:“代笔既然是作弊行为,我哥哥姐姐自然不想让人知晓,又怎会把证据胡乱扔在院子里?” 玲碧紧张道:“或许,或许是书房里的人粗心大意,不小心带出来的。” 辛久薇又问:“玲碧,你可识字?” 玲碧额前冒出冷汗,硬着头皮回答:“认识……认识几个字。” 辛久薇笑了一下。 辛云舟拿着纸大声道:“既然识字,那你说说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第24章 叶先生的选择 玲碧面色一白,“我……奴婢……” “你不认得吗?”辛云舟大声问,“一个字都不认得?!” 玲碧下意识看向祁淮予,又很快收回视线,硬着头皮道:“奴婢只认识几个字,这上面的都不认得……” 辛久薇问:“你既然都不认识,又怎么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又怎么知道是我姐姐的字迹?” 她的视线在众人脸上绕过一圈,又落回玲碧身上,放缓了语速,“你是我哥哥院子里的洒扫丫鬟,是从哪里见过我姐姐的字迹?” 玲碧支支吾吾,额前冒出秘密的汗。 “我,我是因为……” 辛久薇走到两位长辈面前,柔声道:“父亲,叶先生,据我所知,模仿他人字迹并非罕见之事,玲碧的话漏洞百出,明显是有他人指使,此事是诬陷。” 辛父看了看辛久薇,又问辛兮瑶:“当真不是你写的?” 辛兮瑶看了看辛久薇,又回头道:”父亲知道女儿的行文习惯,若是我代笔,怎会是云舟能比得上的水平。” 此话一出,有人忍不住笑了几声,辛云舟尴尬地揉了揉头。 祁淮予站出来道:“如此看来,虽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何人模仿了大小姐的字迹,但玲碧的话的确漏洞百出,此事既然理不清,便作罢了,辛兄做一篇文章不容易……” 他嘴上这般说着,话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一副就算辛云舟是靠姐姐代笔,也不要深究了的语气。 辛久薇就知道他要来这一套,正要开口,一旁观察许久的叶先生却忽然出声了。 “才学是否属于自己,不是一篇文章就能决定的。”叶先生站起身,缓缓走了两步,“此事暂且不论,不如我重新命题,两位公子在此再做一篇文章,现场考教。” 祁淮予自视远胜于辛云舟,闻言自然不怕。 辛云舟面色犹豫,看向姐妹二人。 辛兮瑶道:“你又不是胸无点墨,怕什么?再如何,写出来的也是你自己的东西,就算是输了,也光明磊落。” 辛久薇没说话,只对辛云舟点了点头。 叶先生抚着胡子思索了几分,缓缓出了一题。 “两位公子,请。” 下人搬来桌椅,摆放好笔墨纸砚,供祁淮予和辛云舟当场做题。 辛云舟在听见题目的时候就眼睛一亮,猛地看向辛兮瑶。 辛兮瑶微怔过后,竟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辛久薇也松了口气。 ——叶先生这道题目中,竟有八分内容与昨日讨论过的重合! 其中辛云舟不解之处,辛兮瑶也指点过几分,辛云舟虽不善文章,但领悟了还算不错,已将其中道理参悟透了几分。 果然,只见他拿起毛笔,眉间神色不似之前焦急。 只是祁淮予似乎更加胸有成竹一些,利落下笔。 一炷香的时间后,两人停了笔。 辛久薇已和辛兮瑶坐回了席中。 叶先生仔细看了二人的文章,沉吟半晌,道:“二位公子的文章各有所长,祁公子文采斐然,擅引经据典,基本功十分扎实,实属优秀之作。” 祁淮予面露微笑,向叶先生一作揖,“先生谬赞。” 他对自己的文采十分自信,更是知道辛云舟有多草包,心中十分自信。 却见叶先生拿起辛云舟的文章,思考道:“辛公子的文章稍显稚嫩,看得出不足之处。” 祁淮予勾起唇角,面露得意之色。 辛云舟面色一白,颓然低下头。 他原本就觉得自己赢不了祁淮予,但前两日被姐姐和妹妹关怀鼓励后,其实心中也升出了斗志和希望,只是现在听见叶先生这样说,又丧气下去。 祁淮予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袖,等着叶先生宣布收自己为学生。 “不过。”谁知却又听叶先生道,“我出此题,其实并非为考察两位的才学,而重点在其中的解决之法。” 他沉吟几分,“祁公子文章行文干练,提出的方案是上上之策,能得到相对好的结果。” “不过,辛公子的解决之法虽然不完整,但其中核心将百姓放在了首位,我等读书之人,是为何读书?” “辛公子心系百姓安危,以人为本,老朽十分欣赏。” 祁淮予面色微变,笑意有些僵硬。 辛云舟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彩。 辛父沉思几分,问:“那叶先生决定选谁做学生呢?” 叶先生反复看着两篇文章,面露犹豫之色。 辛久薇与辛兮瑶对视一眼,两姐妹都有些紧张。 众人也等着叶先生揭晓结果,但似乎这位大儒并没有做出选择。 祁淮予开口:“叶先生,学生……” “家主!” 一个小厮忽然从门口跑进来,打断了祁淮予的话。 他跑到辛父面前,道:“觉明大师来了!” 辛久薇猛然抬起头,有些紧张地拽紧了袖子。 辛父连忙站起来:“快请进!” 小厮很快跑回去,将觉明引了进来。 白衣僧人缓步自庭院外走来,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都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觉明走到辛父和叶先生面前,略一行了一个佛礼。 辛父连忙拱手,道:“还以为大师不来了,快请入座。” 叶先生也笑道:“觉明小弟来得正好,我正为难之中,不如小弟给我几分建议。” 觉明侧耳听叶先生说了几句,点点头,接过两人写的文章,看了起来。 庭院内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辛久薇坐在席间,静静盯着觉明。 觉明神色淡然,似乎是将文章看得缓慢而仔细,然而无论他看到哪里,面上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看不出任何喜恶。 辛久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袖子,忽然对上了一道冷淡的视线。 是觉明墨色的眼睛。 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了一眼,正好与辛久薇对视。 辛久薇下意识停止了背脊,竟觉得呼吸有些紧张。 她拿不准,觉明对她那日的话是怎么看的。 他会信她吗?会帮她吗? 还是说,他也会如其他人那般,站在祁淮予那边,像前世那样,做祁淮予青云直上之路上的贵人? 第25章 薛应雪的心思 觉明看向辛久薇的这一眼很短暂,谁也没有察觉。 叶先生问:“觉明认为如何?” 宾客之中,薛应雪也在其间,她是祁淮予邀请来的。 向来对她殷勤的陈公子在一旁道:“也不知这有何好选择的,辛大公子的水平谁不知道,难道还能赢祁兄不成?” 薛应雪没有搭话,心中却和他一样的想法。 在场众人,自然多数都是这样想的。 祁淮予观察着觉明,心中仍有几分自信。 或许叶清正碍于辛父的情面,还会给辛云舟几分面子,但觉明一个出家人,与辛氏也没什么关系,自然是谁的文章好就选谁了。 正想着,便听觉明放下文章对叶先生道:“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叶先生接过辛云舟的文章,抚须而笑:“好好好,觉明与我所想一致。” 他转头问辛云舟:“辛公子,敢问你是为何而读书?” 辛云舟一怔,思及前几日妹妹的话,答道:“云舟为人而读书。” “好,很好。”叶先生站起身,走到辛云舟面前,“老朽一身布衣,能给予你的不多,只保证尽我所能,教你读书行文,你可愿叫我一声先生?” 语毕,众人皆是哗然。 辛云舟狂喜,连连道:“学生见过先生!” 叶先生虚抚辛云舟一把,转头对辛父道:“辛大人,贵公子一片赤诚,老朽愿助其成才。” 辛父起身笑道:“先生愿屈尊教之,实乃犬子之幸!” 台下席间,辛久薇松了口气,辛兮瑶也难得有些激动,笑了起来。 而其余人则是震惊意外更多,纷纷议论起来。祁淮予脸色铁青,又不敢发作,整个人僵立在原地,脸上还要努力挂起和煦的笑容。 “辛兄,恭喜。” 辛云舟却理也不理他,满脸高兴。 既然当场出了结果,紧接着就要进行拜师仪式,叶先生受了辛云舟的拜师礼,从此二人就是师徒了。 辛云舟有了叶清正学生的身份,依然和从前的纨绔身份不同,也跟颍州城内其他的公子哥不同了。 辛久薇琢磨着该去同觉明道个谢,便朝觉明看去,对方旁观着这场拜师仪式,面上无悲无喜,好像只是一个人间的过客。 可无论是前世作为新帝的萧珣,还是现在德高望重的觉明大师,都总是轻易一句话就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辛久薇注视着觉明,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过头,正是祁淮予。 她冲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看似和煦有礼,实则挑衅的微笑。 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移开了视线。 辛久薇懒得关怀落败者的心情,转头同辛兮瑶说起话来。 席间许多人来恭喜,言语间已经暗示着姐妹两通通风,让他们请辛云舟吃酒小聚了。 一时之间,辛氏兄妹成了人群的中心,薛应雪坐在角落,难得没有被注意到。 她看向祁淮予,对方正强笑着听辛父说话,因着败给了辛云舟这个着名草包,从前看着光彩照人的风度竟感觉也暗淡了几分,没有那般地引人注目了。 她还注意到,辛父对祁淮予说话的态度,看着不像对表侄,倒更像是下属。 薛应雪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不仅对祁淮予往日的话起了几分怀疑。 辛氏的旁支子,跟与辛氏毫无关系的外人,那可是两个概念了。 相比起来,辛云舟反而是实打实的辛氏嫡子。 薛应雪看向辛云舟,才发现这个往日里她看不上的纨绔,竟也长得有几分俊俏。 跟其他围着自己转的公子哥相比也不逊色,薛应雪心想,日后可以对辛云舟亲切一些,对方有了叶清正学生的身份,已经可以纳入考虑范围了。 拜师仪式结束后,两人的文章被传到宾客手中,众人自然是争相传阅辛云舟的文章。 看过之后,也都认为虽然祁淮予行文更工整,但满篇引经据典,的确看不出几分笔下思想,反而是辛云舟字字都从实际出发,日后若是为百姓做事,定然是实干型。 平日里爱约着祁淮予吃酒的几名公子哥拿着他的文章,都有些不服。 “明明是祁兄的文章更好,辛云舟不过是说了几句好话,这有何难?” 反而是从前追随祁淮予的读书人看了辛云舟的文章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祁兄纵然文采斐然,可这解决之法看似妥当,实则漏洞百出,未考虑到我等百姓。” “辛公子从民出发,不正是我等读书的初心吗?” “读书人满腔抱负,各有各的壮志,祁兄倒也不算错。” 他们对视几眼,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祁淮予是有些才学,可天底下的有志之士难道就他一个吗?他们跟那些公子哥不一样,都是布衣平民,祁淮予连写文章都考虑不到百姓,难道真的值得他们拥护追随? 日后若是一起考取功名,同朝为官,恐怕也并非同路之人。 第26章 薛应雪接近哥哥 宴席结束,宾客相继离去。 庭院不远处有一道侧门,出去便通往叶先生暂居的别院。 辛久薇等在往侧门去的小道上,觉明如果要回别院,这里是必经之路。 院里的垂丝海棠花开了,辛久薇抬头看似在出神,实则想着一会儿同觉明说什么,又如何不动声色地靠近他。 正想着,却先碰上了祁淮予。 “辛久薇。”祁淮予的脸色不好看,“觉明是不是你叫来的?” 辛久薇看他一眼,神情讶异,“我一个闺中弱女子,如何请得动灵隐寺的大师。” 祁淮予冷笑道:“那他怎地好巧不巧,就在叶先生抉择时出现,还选了辛云舟这个草包?” “祁淮予,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辛久薇笑道,“你总觉得除了你,其他所有人都是蠢货,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又算什么东西?” 祁淮予忍了忍,还是低吼道:“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若专心助我,好好地在我身后做个贤内助,又不止我一个得到好处,你有什么不满的?” 辛久薇心中冷笑,正要开口嘲讽回去,鼻尖忽地飘过一丝檀香的香气。 她对这香气十分敏感,亦已经很是熟悉。 下一瞬,她的身子晃了晃,脸上怒出仓惶神色,似乎敢怒不敢言。 “你便非要逼我吗?” 祁淮予没注意到她的变化,上前一步道:“分明是你在逼我!你为何就不肯像从前一样乖乖听话?” 辛久薇捂着心口,声音颤抖,“我是辛氏女,自然要支持兄长,为兄长高兴的,可兄长胜你,又并非我能左右,你能不能放过我?” 说着,她摇摇欲坠,仓惶无助。 祁淮予这下发现了异样,警觉地停下脚步。 正在这时,辛久薇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冲他身后高声道:“觉明大师!” 祁淮予连忙回过头,便见觉明站在庭院过来的方向,不知已来了多久。 祁淮予勉强恢复了神情,觉明在,他也不好跟辛久薇说什么,作了一揖便匆匆离去。 “觉明大师,让您看笑话了。”辛久薇擦了擦眼睛,走到觉明面前,“您来得正是时候,救久薇于水火之中,久薇在这里谢过大师了。” 觉明手中捏着佛珠,看了辛久薇一眼,“是施主正巧在这条路上罢了。” “大师,咱们已见过许多面,不如就唤我的姓名。”辛久薇笑道,“无论是谁来得巧,总归是我与大师有缘。” 觉明收回落在辛久薇身上的视线,“施主既无事,觉明先告辞。” 辛久薇还来不及说话,白色的僧袍自身边掠过,觉明已走了。 “真无情。”辛久薇小声嘀咕。 反正觉明这边也不能急于一时,她转身回了庭院,准备去找哥哥。 辛云舟却在散席后遇到了薛应雪,两人正说话。 辛久薇停下脚步,藏到了两人都看不见的花架后。 只听薛应雪声音柔和:“往日的诗会辛公子都鲜少露面,不知公子才华斐然,实是应雪有眼无珠。” 其实辛云舟之前好几次见薛应雪,对方都没拿过正眼瞧他,今日他刚赢了祁淮予,心中正高兴,又被薛应雪这般夸奖一番,顿时喜笑颜开。 “薛姑娘不必这样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薛应雪微微一笑:“公子这样想我便放心了,应雪并非拜高踩低之人,实是今日阅读公子的文章,心中感慨。” 辛云舟挠了挠头,傻笑两声。 薛应雪话语一顿,又道:“公子既也是爱读书的,想来也知道,行文论道,都需得有同好,才能互通有无,府中两位小姐平日鲜少出门,也不知能否与公子说到一起去,公子满腔才华无处发挥,应雪真是为公子难过。” 辛云舟挥挥手道:“这道不必担心,别说家姐博学多才,就算是小妹,也能与我聊上一二,我不是那等悲春伤秋之人。” 薛应雪眉间闪过一丝讶异,心中却不屑,辛兮瑶不过是因着有辛家大小姐的身份才被捧着罢了。 而辛久薇,更是个庸俗贵女,想来这辛云舟也不过尔尔。 但想到辛云舟之前没少因为祁淮予和辛久薇争执,薛应雪便用善解人意的语气道:“辛三小姐从前参加诗会,都是躲在祁淮予身旁的,她们这样的柔弱女子,胸无点墨,平日就聊些胭脂水粉的无聊话题,如何能与公子聊到一起?” 谁知,刚才还呵呵傻笑的辛云舟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妹妹如何招惹你了?” 薛应雪神情一僵,道:“是我的话让公子误会了吗?” 她迅速地自清高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怅然,似是十分过意不去,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谁知辛云舟全然像瞎了一样,只愤怒道:“我妹妹就是千金小姐,当然爱做什么做什么,况且就算她平日不说,也是从小受家父亲自开蒙习字的,你算什么,还看不起我妹妹了!” 薛应雪这下彻底挂不住笑了,“你……” “你什么你,听你说了半天早就够了,从前我们根本就不熟,现在来说这些做什么!”祁淮予一甩袖子,“宴席已经散了,你请回!” 薛应雪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多少贵公子与读书人都将她捧着,拿她与城中小姐们比的也不少,哪一次不是被那些庸俗贵女衬托得她清雅不俗?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她甩脸子! 薛应雪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冷着脸走了。 辛云舟还气呼呼的,“什么东西!” 辛久薇这才从花架后转出去,“哥哥。” 辛云舟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刚才她的话你听见了?妹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都是她乱说的!” “我知道的。”辛久薇笑道,“哥哥莫急,方才见哥哥这样维护我,我很是高兴的。” 辛云舟松了口气,“我就知道还是我妹妹大度。” 辛久薇看了看他,问:“哥哥从前觉得,薛应雪如何?” “从前吗?”辛云舟哼一声,“长得是挺好看的,可以前就不拿正眼看我,真以为我不知道?现在还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连我妹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辛久薇被她逗笑,心中放心了一些。 上辈子,她哥哥应该是对薛应雪有些好感的,可自从被祁淮予设计钉在纨绔的名声上后,他还被薛应雪奚落了好几次。 见祁淮予这么生气的模样,想来也不用怕他以后因薛应雪而伤心了。 辛久薇对辛云舟道:“哥哥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哥哥的文章今日连叶先生和觉明大师都夸赞,日后一定有天下最好的姑娘能看懂哥哥的。” 辛云舟的脸红了红,“说这些做什么,还早着呢。” 辛久薇笑起来,“哪里早了,哥哥今日是扬名了,恐怕明天就有媒人来说亲呢。” 兄妹两说笑着往回走,辛久薇想到此处,又想起姐姐辛兮瑶来。 谢家的亲事她还得去父亲那里说说,父亲作为家主要在儿女的亲事上多方考虑,但也不是全然不顾辛兮瑶幸福的人。 谢长景目中无人,对辛兮瑶充满偏见,说亲的事要尽快取消才行。 第27章 父女谈心 辛久薇还在想着怎么跟父亲提起这件事,第二日就听说姐姐和父亲起了争执。 “怎么回事?” 望晴回来答道:“好像是家主让大小姐去春日宴,大小姐不愿意。” 辛久薇心下了然。 姐姐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格,恐怕父亲不是只让姐姐去赴宴,而是要她趁机同谢长景继续接触。 辛久薇直接去找了辛父。 “薇儿怎么过来了。” 辛久薇行了礼,开门见山地问:“听说父亲让姐姐出席春日宴?” 辛父道:“你消息倒是灵通,不仅是兮瑶,你也一道去。” 这倒是可有可无,辛久薇琢磨了一番,将那日在灵岩寺上的事跟辛父说了。 谁知辛父竟半点不惊讶,“嗯,此事我已知晓,前几天你们谢伯母派了人来赔礼道歉。” 辛久薇一怔,忍不住问:“父亲既然已经知道谢长景的所作所为,为何还要姐姐去与他相处?” “你是不是在想,为父竟半点不疼你姐姐?”辛父站在案几后,提笔缓缓写着字,“同旁的世家一样,将女儿的婚事当做筹码。” 辛久薇沉默几分才道:“女儿不曾这样想,姐姐应当也和我一样,只是还是想问父亲为什么,可是有别的考量。” 辛父道:“你那日在谢家面前说的话我已知晓了,你有如此志气,且对你姐姐看中,我已很是欣慰。” 忽然被夸赞了两句,辛久薇却来不及欣喜,反而有些紧张。 她知道辛父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辛父早就发现这趟回家后,一向任性单纯的小女儿稳重了许多,还主动关心兄姐的事,他对此自然乐见其成,但也不忘思索这背后的原因。 “若是让你猜测,你可知道为父是如何思量。” 辛久薇思索了一番,却有些犹豫。 辛父道:“尽管说便是。” “父亲可是不愿姐姐远嫁?”辛久薇道,“父亲一定和女儿一样,是认为姐姐可配这世间所有优秀男儿的,只是纵观天下局面,若是要在颍州之外为姐姐寻夫婿,恐怕路途都有一些遥远了。” 辛父笑了笑,“那若是将兮瑶许给青峰,你认为如何?” 辛久薇一怔,“青峰表哥?外祖家虽然与咱们颍州距离不远,但姐姐似乎不曾同表哥相处过。” 辛父道:“我倒你记得,你小时候曾与青峰一起玩耍过一段时间。” “表哥年长,自然是要照顾女儿一些。”辛久薇道,“父亲,青峰表哥自是极好的,但女儿以为,姐姐要嫁的人,还是需要她心仪才是。” 辛父问:“那若是她心仪的是个泥腿子莽夫呢?” 辛久薇道:“若真是那样,女儿一定同父亲一起,为姐姐仔细把关,细细考量,定要确定那人是个可托付的良人才行。” “世家女儿,哪有那般多的良人。”辛父淡声道,“我若执意要你们联姻呢?” 辛久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父亲不是会置女儿的终生幸福不顾的人,若是到那种地步,想来也会为女儿和姐姐做最好的选择。” 辛父又问:“可你不是觉得谢家不是好选择吗?” 辛久薇鼓起勇气道:“父亲让姐姐去春日宴接近谢长景,其实不是要她跟谢家说亲的意思?” 辛父轻笑着摇摇头,“如今这个家里,最懂为父考量的竟是薇儿了。” “你姐姐自小饱读诗书,性子傲气,看着聪慧,其实同你兄长一般,过于天真。” “天真的同时,又过于懂事,受了侮辱也忍气吞声,这是所谓的识大体。” “薇儿,你说说,谢家除了谢长景性子不行,还有什么问题?” 辛久薇思索一番,道:“谢家与咱们是世交,家中子弟不算特别拔尖,但谢长景的几位兄弟都没有坏名声,几位谢叔伯亦是靠谱的长辈,除了谢伯母性子有些软弱以外,并无太大缺陷。” 辛父问:“那谢长景为何不堪为良配?” 辛久薇道:“就算谢家各方面都这般好,可日子是姐姐与谢长景两人过,谢长景从小被宠坏,性子愚蠢又傲慢,姐姐与他磨合不了,以姐姐的性子,长辈过于宽和反而是束缚,这会让她连谢长景的不是都不好说。” 辛父点点头,“薇儿通透。” “所以,父亲知道谢长景的为人。”辛久薇继续道,“却偏要姐姐去接触,好让姐姐知道,有些人不是忍一忍,就能一起过一生的。” “这是其一。”辛父道,“其二,你姐姐也该出去走走了。” 辛久薇道:“父亲,您可是有些着急?” 辛父放下笔,“此话怎讲?” “从前,女儿和哥哥都不成器,父亲一力支撑辛氏,很是辛苦。所以您不希望姐姐远嫁,而是想为她寻一个,在您……在您百年之后,也能保护好她的家族。” 辛父笑了笑,“薇儿真是长大了。” 辛久薇心中有些酸涩,“那父亲见我如今不喜欢祁淮予了,又是怎么想的呢?” 辛父不答了,只道:“日后你便知道了。” 辛久薇忽然缓缓跪下,对父亲行了一礼。 “父亲,女儿过去种种所为,如今想来都是太过天真,我知父亲认为祁淮予有可勘委任的本事,但请父亲相信我,就算没有她,女儿一定能让辛氏比现在更上一层楼。” 辛父有些意外,“你如何做到?” 辛久薇缓缓道:“至少,我定会让姐姐和兄长,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辛父长久地看着辛久薇,许久才道:“起来,咱们父女之间无需这样紧张。” “我一定要你姐姐去春日宴,你打算如何做?” “女儿会帮姐姐的。”辛久薇道,“这对女儿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 辛父笑着点点头,“好,薇儿,记住你今日所言。” 第28章 春日宴 在辛久薇与辛父交谈的时候,祁淮予也正与冯氏争执。 他在拜师比试上落败,丢了天大的面子,这几日人人都争着给辛云舟下帖子,往日众星捧月的他反而被冷落,祁淮予心中原本就不畅快,日日回家都拉着脸。 冯氏过着没人伺候的日子本也不快,指着祁淮予的鼻子骂道: “成天跟老娘摆脸色做什么,分明是你连累我没了好日子过,还不快去想办法!” 祁淮予不耐道:“能不能别吵了,要不是你成日使唤辛久薇,她会心生不满?” 冯氏瞪大了眼,“她要嫁给你,老娘本来就是她婆婆!婆婆使唤儿媳天经地义!” “要不是你太心急她又怎会受不了。”祁淮予道,“女人就是沉不住气。” “你不是女人生的?”冯氏将帕子一扔,“早知道老娘就该把你扔进粪桶里淹死!免得生个白眼狼,还怪起老娘来了!” 祁淮予话赶着话,也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便沉着脸不再说话。 冯氏深知自己还要靠祁淮予回到辛氏去,骂骂咧咧了一会儿也消了气,对祁淮予道: “成天读书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对你老娘都这个态度,哪个姑娘受得了!” “辛久薇不就是耍点小性子,这回是气得久了一些,你不知道多哄几次?高门大户的姑娘反而好哄得很,你现在说哄不了,那都是没真的费力气!” 祁淮予道:“我已三番两次给她台阶下,若再低三下四,岂不是没面子。” “面子重要,还是咱们吃香喝辣的好日子重要!”冯氏捶胸顿足,“你拉不下脸,没了钱,过去日日读书的苦可是全要白吃的!” 祁淮予木着脸,“那要如何?女人就是麻烦。” 辛久薇为何就不能乖乖听话,为他是从? 冯氏道:“烈女怕缠郎,你把姿态做足了,还怕她没有台阶下?” 春日宴这天,正是春光大盛的好日子。 辛氏三兄妹分了两辆马车出门,辛云舟走得早一些,辛久薇和辛兮瑶打扮花了些时间。 出门前辛久薇差人去别院打听,却听说觉明昨日就出了城,回崇吾山上去了。 “真是可惜,还说再去拜会他一下。”辛久薇嘀咕着,“这和尚真难接近。” 辛兮瑶皱了皱眉,“你如此关心觉明大师作甚。” 辛久薇笑嘻嘻的:“哥哥如今有叶先生这个大靠山了,我难道不能也找个靠山?” “说什么胡话。”辛兮瑶震惊,“人家是出家人,你想什么呢。” “出家人不是正好吗。”辛久薇托着腮,“咱们颍州人最信佛,我看觉明大师说的话,比咱们父亲还有用上几分呢。” 辛兮瑶伸手摸摸辛久薇的额头,“也没发烫啊。” 辛久薇道:“姐姐难道不觉得觉明大师长得比祁淮予俊俏多了?我看颍州城内的公子哥没一个比得上他的。” “好了好了,快些打住。”辛兮瑶轻声斥责妹妹,“不要对出家人不敬。” 辛久薇想,她可没有说错,觉明做回萧珣后,想嫁给他的人那可是如过江之鲤的。 虽然她没有那样的想法——实际上,她接近觉明的目的可比嫁人可怕多了。 没想一会儿,姐妹两就到了举行春日宴的庄园外。 这园子是颍州最大的富商家置办的,几乎每年的春日宴都在这里。 因临着城门,待公子小姐们对诗赏画尽兴了,便会一同出去踏青,很是方便。 姐妹两到得不早,园子内人已经许多了,小姐们都盛装打扮,很是养眼。 辛久薇一眼就见到了薛应雪。 对方还是一身清丽的水蓝色衣裙,在色彩鲜艳的各式裙子中显得很是清新脱俗。 她素来都是这样,春日宴上诸位小姐都偏好打扮得应景一些,最是生机勃勃,她便偏要与旁人不同。 辛久薇走进了一些,发现她竟是在同哥哥说话。 辛云舟面色有些不耐烦,似是不想与她都交谈。 但薛应雪仿佛看不见一般,先是问辛云舟今日与叶先生相处之事,又问辛云舟今日为何破天荒来了这里。 “从前鲜少见到辛公子。”薛应雪道,“还以为你不爱来这吵闹的地方。” 辛云舟漫不经心道:“薛姑娘不也从来都嫌吵闹,不也还是来了。” 薛应雪看着他,脸上还是那副矜持模样,说的话却有些暧昧。 “因着知晓辛公子要来,应雪便来了。” 辛云舟干笑两声,没有回应。 薛应雪神情有些僵硬,她是一向爱面子的,自尊心极强,从前几乎不需要怎么费力,颍州这些公子就上赶着围绕在她身边献殷勤。 她何时这般主动过,这看似草包的辛云舟竟然不领情。 薛应雪有些不满,但又转念一想,今日她是做了准备来的,这满园子的贵女,才华能与她想比的实在寥寥,届时她大放异彩,只有辛云舟后悔的份。 待那时,何愁他不来哄自己。 薛应雪轻轻一笑,对辛云舟行了一礼,“那应雪就先告辞,不打扰工资了。” 辛云舟巴不得她快走。 薛应雪提着裙子转身,却正撞上辛兮瑶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清浅的笑意一顿,“辛三小姐。” “出门时我就在想,今日定然会遇上薛姑娘。”辛久薇似笑非笑,她说话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四周有许多贵女都被吸引了注意。 “我原想着薛姑娘会不会不来的,可转念一想,薛姑娘其实是个口是心非的,所以一定会来。” 薛应雪眸光微闪,“辛三小姐这是何意。” 辛久薇道:“往日宴会,薛姑娘次次都嫌吵闹,嫌俗气,嫌无聊,可又次次都来,这难道不是口是心非?所以往日有小姐妹同我问起薛姑娘,我都是说,咱们是可以放心大胆同薛姑娘交友的,毕竟啊,她只是嘴上嫌弃,身体其实是很诚实的。” 薛应雪面色一僵,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她才说:“我素来不喜女人间的无聊话题与琐事纷争,这难道有错?春日宴人人都来得,公子们更是会对诗行文,我一向喜爱此道,想来辛三小姐也能理解。” 辛久薇笑起来:“我的确能理解,只是觉得奇怪,薛姑娘从未与小姐们切磋过,如何知道她们的水平?难道薛小姐有火眼金睛,看过公子们的脸,就知只有他们能与你行文论道。” 第29章 春日宴,祁淮予献殷勤 话音刚落,附近有听见她们说话的贵女没忍住轻笑起来。 薛应雪第二次被辛久薇当众下脸,此时神情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偏偏旁边的贵女们也低声议论了起来。 “现在想来,若是咱们的聚会上没有男宾,从来都见不到薛姑娘人呢。” “人家嫌咱们矫情呢。” “可上回我兄长组织打马球,她也不过是坐在凉亭里远远看着,赵家的姐姐赢了彩头,她还拉着张脸。” “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赵姐姐英姿飒爽,大家都夸呢,她薛应雪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你们瞧见她今天同辛公子说话的样子了吗?上次鉴宝会她都还不是这个态度呢。” “左右不过是看辛公子成了叶先生的学生罢了。” “之前她还回回跟祁公子一起,今儿连祁公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我要是这般朝三暮四,定会被我娘骂死。” 议论声让薛应雪彻底没了面子,她在这里待不下去,冷冷看辛久薇一眼,转身往园子里走去。 辛云舟连忙走到辛久薇身边,“你们可来了,她真难缠。” 辛兮瑶斜他一眼,“你现在倒是受欢迎了。” 话音刚落,辛云舟连反驳都来不及,就被来寻他的读书人们拉走了。 辛兮瑶与辛久薇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辛久薇注意到,那几位来找辛云舟的攀谈的读书人中,有一两位的脸有些熟悉。 应该是那日在辛府门口的几位书生中的,只是不知那最看不起他们兄妹的吊梢眼青年今日是否在。 没等她想太久,刚才议论的几名贵女走上前来同姐妹两搭话。 “辛大姑娘,辛三姑娘,许久没见到你们了,一起进去吃杯茶。” 为首的两位分别是柳府的七姑娘和与辛家人住在同一条街上的袁家小十,辛久薇同她们见了礼,一起相携往里走去。 这日微微起了风,贵女们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但衣衫都穿得单薄,不禁都感到了丝丝凉意。 “久薇。” 熟悉的令人生厌的声音突然响起,祁淮予竟然来了,在众目睽睽下向辛久薇走来。 他今日倒是穿得低调了,脸上的神情一点也看不出来前几日刚与辛久薇闹了不愉快,反而是一派深情温柔的模样。 “今日天亮,怎的不多穿一些出门。” 他的臂间搭着一条白色薄绒斗篷,说着就抖开来,要披到辛久薇肩上。 辛久薇心中一阵厌恶,也不可能给他留面子,退后了两步躲开了。 祁淮予也不生气,十分包容的语气问道:“还在同我置气吗?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几位贵女看见两人的互动,神色都有些惊讶,好奇地看过来。 辛久薇知道祁淮予不过是又在外人面前表演罢了,但她如今没有必要同他周旋,还不如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她厌恶来得直接。 “祁淮予,你都离开辛府了,还有银子买姑娘的衣裳呢。”辛久薇冷笑一声,绕过他要走。 祁淮予道:“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谁叫你总是不爱惜身子。” 辛久薇看他一眼,“真奇怪,颍州哪位小姐没几个丫鬟婆子打点吃穿,用得上你一个男人?” “你的意思是,我府上的丫鬟都玩忽职守吗?” 祁淮予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莫生气……” 一旁的袁小十好奇地看着他们,轻声问柳七姑娘:“辛三小姐这是怎么了,祁公子看着好可怜。” 柳七压低了些声音,“辛氏的事咱们少管,别问了。” 祁淮予还想在贵女们面前做出深情模样,却被辛兮瑶抢先开了口。 “站着实在无趣,咱们进去说话。” 柳七也连忙道:“对对对,其他小姐们还在等咱们呢。” 祁淮予的表演被打断,辛久薇也没理会他,几位小姐携着手一起走了。 他拎着那斗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色有些难看,拼命忍耐着不悦之情。 “祁兄,怎地站在此处?”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祁淮予控制住表情回过头去,正是那吊梢眼的书生。 “致远兄,你可算来了。”他笑得温润,又无奈摇摇头,“久薇刚同我闹了脾气,我担心她受风寒。” 书生林致远闻言皱了皱眉,“如此跋扈女子,祁兄又何必对她低声下气。” 祁淮予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咱们不说这些,快些去找沈兄他们。” 春日宴的活动丰富,虽也分了男女席,但大家总体都坐在一个庭院中,对诗论道、品画赏花,或切磋才艺。 按照惯例,姑娘们都会准备一项拿手的本领,赢了也有彩头。 近日来的大多都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自然不稀罕什么彩头,只是春日宴例来都是扬名的好机会,城中大部分公子哥和青年才俊也都来了,众人到了适龄婚配的年纪,自然是要趁此机会赢一些名声的。 辛久薇从前成天跟着祁淮予跑,辛兮瑶自从被传了几次不好的评价后也鲜少出门,两姐妹已许久没参加过春日宴了。 “姐姐。”辛久薇探过身子,轻声问辛兮瑶,“我见你叫丫鬟带了琴,你可是准备上去?” 辛兮瑶点点头,“那日与父亲谈过后,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不过就是展示一下琴技,倒也不难。” 辛久薇笑道:“姐姐的琴技在颍州若是说第二,又有何人敢说第一?我等着看姐姐夺魁了。” 旁边正饮茶的柳七闻言,放下茶杯道:“我还没听过辛姐姐的琴呢,今日总算能一饱耳福了。” “我也是。”袁小十道,“我娘说,辛姐姐十二岁那年就会谱曲了,我很是期待呢。” 辛兮瑶在这方面从不藏拙,闻言也只笑了笑。 正说话间,表演舞剑的赵家小姐下了台去,一道水蓝色的身影抱着一把古琴,聘聘婷婷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第30章 薛应雪偷走姐姐才名 袁小十奇道:“她是方才被三小姐的话刺激了吗,竟也来露一手了。” 柳七轻笑:“难道不是因为今日男女席都在一起?咱们还是沾了男席的光呢。” 只见供众人展示才艺的台子上,薛应雪正摆好了古琴,姿态优雅地坐下了。 辛久薇与姐姐对视一眼,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 她能猜到薛应雪的心思。 这姑娘平日里看起来傲气,对谁也瞧不起,可又时时在为自己筹谋。祁淮予对外误导众人以为他是辛氏的表少爷,薛应雪一边嫌弃他不是真正的辛氏子,一边又享受着祁淮予的殷勤。 可如今一来,祁淮予数次受挫,辛云舟成了大儒的学生;二来祁淮予今日忽然对辛久薇转了态度,想来也免不了冷落薛应雪。 她三番两次在外人面前强调祁淮予与辛氏无关,薛应雪不是个笨的,必然已经有所怀疑,自然也很快开始为自己另寻出路。 今日这春日宴,想来她也是有备而来。 琴音响起,原本有些吵闹的庭院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凉亭那边原本正高谈论阔的男席中,男子们也专心地听了起来。 薛应雪的确有几分琴技,众人竟都听入了迷。 然而—— 辛久薇敏锐地从琴音中听出一丝不对劲来,转过头看辛兮瑶,果然见姐姐神情有些难看,秀丽的眉头紧皱在一起。 “好!” 一曲终了,男席中的陈公子站起来,神情十分激动。 “我还是第一次听如此好曲!薛姑娘的琴技,在咱们颍州已是数一数二了!” 众人顿时鼓起掌来,其他人也不吝啬对薛应雪的夸赞。 “薛姑娘琴法娴熟,姿态翩然,实在是月上仙子一般的人啊。” “盼月楼的琴师也有几分功夫,但跟薛姑娘方才比起来,实在是差得远了。” “我倒觉得她们的技艺不相上下,只是薛姑娘这曲子听着新鲜,琴曲婉约,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正是!这曲子之前从未听过,怎是惊艳二字就能形容的?” “姐姐。”辛久薇压低了声音,靠近辛兮瑶,“这不是你普的曲吗?你可曾让人传出去过?” 辛兮瑶捏着手中锦帕,“未曾,只有我院中丫鬟听见过。” 辛久薇皱起眉。 “薇儿。”辛兮瑶的声音有些沉,听着已是十分不悦,“我今日原本准备的,也是这首曲子。” 辛久薇一怔,道:“那姐姐可要换曲?” 虽然不知道薛应雪从哪里来的琴谱,但左右也早已被她抢了先,众人初次听到此曲,正是觉得惊艳的时候,就算辛兮瑶的琴技能压过薛应雪,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罢了。”辛兮瑶有些失落地摇摇头,“别的曲子也比不上此曲。” 她向来都是高傲的性子,今日与薛应雪撞了才艺,若是没有拿第一的把握,还不如就此作罢。 辛久薇却觉得并不甘心。 到此刻,她已全然想起来了。 前世的春日宴亦有这件事发生,薛应雪的曲谱是从辛久薇院子里偷来的,也如此刻一样,她抢先演奏了曲子,又拿准了辛兮瑶不会将就的性子,用辛兮瑶普的曲子好好出了一个大风头。 也是从这天起,颍州第一才女的名声彻底落在薛应雪头上,往后旁人提起,都是说辛兮瑶不如她的。 回忆至此,辛久薇自然不会让她再得逞。 “姐姐,你才华斐然,可一曲如此惊艳的琴曲,也不是脑子一想、手指一抬便能写出来的,那可是姐姐的心血啊,姐姐难道甘心就这样让人冒领了才名?” 见辛兮瑶不说话,眉眼间却有动摇之色,辛久薇赶忙趁热打铁。 “况且,就算姐姐不在乎什么才名,难道就甘心薛应雪什么都不做,就抢走姐姐的心血吗?” 她早已想起薛应雪这琴谱是从哪里来的了—— 前世,不只这一次,祁淮予时常买通家中下人,让人悄悄将姐姐的各种佳作偷走,要么是他自己拿到只有男席的聚会上,化作自己的作品,要么就是给了薛应雪,助她大出风头! 他一边在外传辛兮瑶性子不好,一边用婚事打击辛兮瑶的心性,辛兮瑶自然也就越来越不爱出门,反是便宜了这两个窃贼,成了这颍州的才子才女! 思及此,辛久薇更是气愤。 今日,她就要帮姐姐拿回失去的东西。 该是她们辛氏的,需得一样不差地都还回来! 庭院中,薛应雪已然成了众星捧月的对象,在一声声的吹捧声中,恐怕都要成天下第一琴师了。 “有那么好吗。”袁小十小声嘀咕着,“我姐姐也会琴,她还没我姐姐弹得好呢。” 柳七道:“她这曲的确十分惊艳,至少我在颍州已十年没听到过这样的琴曲了,若是今日流传出去,学习和演奏的人多起来,说不定还能传到后世呢。不过——” 她顿了顿,“若是你姐姐来,应该能比她弹得好些。” “是。”袁小十点点头,忽地想起辛兮瑶来,“辛姐姐,你不是也会琴吗?不如你也去露一手,定然比她弹得好。” 柳七拍了她一下,“辛姐姐这才听了那曲子一次,哪里能立刻就弹,你莫要胡闹。” 她们只是寻常说着,辛久薇却注意到辛兮瑶的神色慢慢变了。 “这倒是个主意。”辛兮瑶缓缓站起来,“这么好的曲子,我不弹一下也可惜了。” 两个姑娘都一怔,只有辛久薇笑起来。 “望晴,去取姐姐的琴来。” 望晴清脆地应了一声,很快就取了一把质感上乘的深木色古琴来。 辛兮瑶缓缓走到台上,也没有说话,望晴带着人麻利地摆好琴,便退了下去。 众人这才见到,辛兮瑶已神色平静地端坐在了古琴后。 薛应雪面上有些得意的神色僵硬了一下,明知故问:“辛大小姐可也是要弹琴?” 辛兮瑶看也没看她,只抬手轻抚过琴弦,姿态优美,目光专注。 薛应雪站在旁边有些尴尬,只得跟那些前来丰城她的人一起下了台去。 “既然辛大小姐也要一展才华,那应雪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台上只剩下了端坐着的辛兮瑶,却见她虽手指已抚上琴弦,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第31章 姐姐正名 她垂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台下众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辛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有薛姑娘珠玉在前,她恐怕是心中担心。” “既如此,不上台就是了,现在这样岂不是骑虎难下。” “大约是心中不服气,从前总说她琴技乃颍州第一,不知多看不起人呢,如今且让她瞧着,什么是山外有山。” 而男席中,更是早有好事之人拍了拍谢三少。 “长景兄,这不是在同你说亲的辛大小姐吗?” 谢长景不屑一顾,又听众人猜测辛兮瑶没什么本事,面上顿时觉得有些挂不住。 “什么说亲,我可高攀不起。” 众人正议论着,琴弦忽地被缓缓拨动,琴音响了。 柳七先听出来,怔了怔:“这不是薛应雪刚才那首曲子吗?” 琴声渐其,其余人也听出来了。 “辛大小姐竟然跟薛姑娘弹的同一首曲子!” “那曲子不是薛姑娘写的吗,她怎的也会弹?” “这不是巧了嘛,没想到来春日宴一趟,也有这等好戏看。” 薛应雪的神情有些僵硬,但想起之前祁淮予对她说的话,又放下心来。 这个曲子的确是祁淮予给她的,但他打听过,辛兮瑶普曲时除了院子里的下人,并没有别人听过,琴谱也不曾留有备份。 就算辛兮瑶说这是她做的,也拿不出证据来,何况自己已经先声夺人。 琴音落到一个很缓和的阶段,辛兮瑶弹得婉转平静。 薛应雪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又自信了几分。 她对自己一向有些信心,从前家人尚在时,她也是饱读诗书,学过许多东西的,况且琴技也与一个人的领悟力有关,她的眼界岂是辛兮瑶一个锁在深闺里的大小姐能比的? 果然,便听四周的人比较了起来。 “听着倒是与薛姑娘没什么不同。” “真是搞不懂,辛大小姐何必再弹一遍一样的曲子?甚是乏味。” 薛应雪勾了勾唇角,忽地感受到隐隐有目光落在她身上,这才想起自己必然受人注目,便抬起手想为辛兮瑶鼓掌,以此来掩饰自己眼中笑意。 手刚抬起来,忽地听见身后有人“咦”了一声。 “此处走势似乎跟薛姑娘刚才弹的不同了。” 话音刚落,就见辛兮瑶的手指缓缓停歇,琴音渐弱。 下一瞬,她又重新抬起手,忽地一拨琴弦,手指翻飞,琴音以一种凌厉之势划破长空而出。 “曲子变了!” 与方才令人沉浸的忧愁婉约不同,辛兮瑶接下来弹出的曲子气势磅礴,声声如利剑,又时如珠落玉盘,让人不自觉地战栗,心中升起感慨之意。 台下顿时没有人再发出议论的声音。 一曲终了,久久无人发声。 与众人的沉醉呆愣不同,即使刚弹完一曲堪称激烈的曲子,辛兮瑶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她眼中带着惯有的傲然,站起来微一行礼,便让人收了琴,下了台去。 直到她娉婷的身影重回席间,众人才想起来鼓掌,顿时掌声雷动。 “好!” 不知哪位公子激动地站了起来,“从未听过如此大气的琴曲了,与前朝破阵曲也不相上下!” “没想到辛大小姐风姿翩然,竟也有此等气势!” “她不是和薛姑娘弹的一首曲子吗?为何后面差距这样大。” “现在听来,倒是觉得薛姑娘弹的不像完整曲目。” “是也是也,前曲虽初听惊艳,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加上辛大小姐后加的这段才是完整!” “我听来倒是觉得薛姑娘不适合这首曲子,就算单论前一段,也是辛大小姐的技艺更加。” 薛应雪的神情渐渐僵了。 忽地,有人奇怪道:“这曲子不是说是薛姑娘谱写的吗?为何辛大小姐会弹?” “或许是薛姑娘给她的?” “可为何薛姑娘要给辛大小姐完整的琴谱,自己却只弹前半段呢。” 袁小十早已在两首曲子中听出端倪,她故意大声地问薛应雪: “薛姑娘,这曲子当真是你写的?” 薛应雪面色僵硬,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祁淮予。 却见对方默默坐在男席里,竟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显然是打算置身事外。 反而是陈公子站起来大声道:“薛姑娘才华横溢,自然是她做的!” “那为何辛姐姐弹的更完整?”袁小时道,“不如让薛姑娘自己说,曲子是谁作的?” 薛应雪不自觉握紧了拳,背脊挺得笔直而僵硬。 原本她是可以咬定曲子是她做的,但谁能想到辛兮瑶还有一段! 若是她嘴硬下去,她们定然会叫她将后半段弹奏一遍,她怎么可能会弹? 无奈之下,她只好做出选择。 薛应雪缓慢调整了神情,站起身道:“此曲是我偶然所得,当时不知谱曲人是谁,一直心向往之,想与之探讨一二,却没想到是大小姐。” 她冲辛兮瑶微微一笑,“大小姐深藏不露。” 正放下茶杯的辛久薇听了她的语气,觉得十分好笑。 明明是薛应雪擅自拿了她姐姐的曲谱,却说得好像是薛应雪看得起这曲子才弹的一般。 袁小时对薛应雪说:“可你刚才分明说这曲子是你写的,你怎么冒领别人的东西呢?” 薛应雪看她一眼,傲气地问:“我当真有说过半个字,这曲子是我写的?” 袁小时一怔,似是有些不确定,仔细回想一番,薛应雪竟真的没有说过。 不过是别人称赞时,她不否认罢了。 袁小时顿时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她这难道不是强词夺理吗?” 柳七冲她摇摇头,“罢了,此事再计较又有什么用,她不是从来都这样吗?还是得看辛姐姐如何想。” 辛兮瑶站起身,冲众人娉婷地略一行李。 “此曲是由我所做,至于旁人怎么得到的,我没兴趣知道。” 说完,她轻轻点头,缓步往别处走了。 “就算别人也拿到了曲子,也还是欣姐姐弹得更好!”袁小时大声道。 柳七也笑道:“是了,况且琴曲所有人都能弹,更难得的却是这写出这曲子的人。” “是是是,加上后来的那一段,此曲应当为后世传颂啊!” “想不到辛氏竟出了这样的天才,不愧是世家啊。” “辛大姑娘当之无愧为颍州第一才女!” 一旦有了议论声,便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对辛兮瑶的夸赞中,一时再也没有人想起薛应雪了。 谢长景怔怔坐在席间,直到林公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谢兄,你怎么了?” 眼前闪过方才那道翩然身影,谢长景回过神来,猛地起身追了出去。 “哎!去哪儿啊?”林公子在后面叫他,却早已不见他的踪影了。 第32章 谢三少 辛兮瑶弹完一首曲子,其实没有表面上看着那般平静。 要将一首破阵曲弹出磅礴气势、直入人心,是需要弹奏者全身心投入的,也会费上许多体力。 她此时便感到有些疲惫与晕眩,走到池塘边想要吹吹风。 原是打算只站一会儿就回去找妹妹,没想到却被人缠上了。 “辛姑娘!” 辛兮瑶转过身,眉头皱了一下,但还是维持了应有的礼节,微微一行礼。 “谢三公子。” 她因着灵隐寺里的事,并不怎么待见谢长景,说完就想转身离开,却被谢长景拦住了去路。 “没想到你的琴弹得这么好。”谢长景说,“刚才在台上,实在是跟平时不一样。” 辛兮瑶眉头一皱,“三公子又不知我平时是何等模样,又何出此言。” 谢长景还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是我一人这样觉得,旁人都是这样想的,你之前不爱到人前来,这么好的琴技藏着,我们自然是感到惊讶。” 辛兮瑶冷笑,“是我自己藏着,还是谢三公子先入为主?”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她脸上有了不悦的神情,谢长景才迟钝地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我是说,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姑娘,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辛兮瑶懒得理会她,转身就要走,却被谢长景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做什么!” 辛兮瑶吓了一跳,连忙甩开谢长景,忍不住疾言厉色起来:“谢公子,你越界了!” 谢长景却觉得她的反应过度了,道:“我们原本就在议亲,你何必这般反应?我又不是那登徒子。” 辛兮瑶被他如此厚颜无耻的态度震惊了,她不擅与人争辩,一时景说不出反驳的话。 “兮瑶。”谢长景已然改了称呼,脸上神情与当日奚落辛兮瑶时截然不同,“我们原就是要成亲的,那外面旁的人定了亲,也是与其他人不同,要更亲近些的,你说是不是?我看今日海棠花开得好,不如我们就一起去看看。” 辛兮瑶心中怒火奔腾,简直想给他一巴掌。 下一瞬,清脆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 “谢三哥怎么每天都跟失忆了一样。” 辛久薇快步走过来,站在辛兮瑶身边。 辛兮瑶松了口气,“薇儿。” 辛久薇冲姐姐笑了笑,又转向谢长景,口中说的话却不再客气。 “谢长景,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般蠢笨、无耻、下流的登徒子?” 谢长景被她突如其来的指责骂懵了,随后暴跳如雷。 “你说谁登徒子?!” “说你啊。”辛久薇也提高了声音,“比谁声音大吗?谢长景,你好歹也是堂堂一个高门公子,从小被先生教着长大的,怎么,谢父的先生教习都是白领俸禄的,连这点礼义廉耻都没教会你吗?” “且不说你狗眼看人低,上次在灵隐寺就对我姐姐打死羞辱,我们都没跟你计较,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现在见我姐姐有些才华,又被众人夸赞,今后是要扬名的,转头就来纠缠,怎么,是终于见我姐姐有了颍州第一才女之称,勉强能配得上你了吗?” 谢长景大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少含血喷人!” “好啊,就算之前的事都一笔勾销。”辛久薇冷笑一声,“那你光天化日之下纠缠我姐姐,扰她清静,要不是我姐姐抵死不从,又有我及时赶来,你难道不会继续动手动脚?” 他们吵得大声,已有别的小姐路过,叫家丁过来看。 辛久薇道:“谢长景,我现在还给你留着面子,在我把你的事捅出去之前赶紧滚。” 谢长景阴沉道:“你以为你吓得到我?就算你说出去,旁人也只会觉得你姐姐同我一起,也是你姐姐受的非议更多!” “你!”辛兮瑶气得脸都白了,这谢长景分明就全都懂,还是要对她动手动脚! 辛久薇也想到这一层,更加觉得此人下流无耻,当真是祁淮予的好兄弟! 不等她们说话,谢长景就想越过她去找辛兮瑶。 “兮瑶,我也并非真的要那样做,实在是你这个妹妹太过骄纵,无理取闹……” “快来人啊!” 不等他说完,辛久薇已经大声喊了起来。 “谢三公子要非礼我!快来人啊!” 她这一嗓子,不仅是谢长景,连辛兮瑶都愣住了。 谢长景连忙跳开,“你乱喊什么!” 辛久薇还要喊,被辛兮瑶一把拉住。 “薇儿你做什么!”辛兮瑶压低声音,“你拿自己名声开什么玩笑?” “这有什么。”辛久薇满不在乎,“我的名声还能更差吗?早就被祁淮予坏得差不多了,那还不如保全姐姐你,而且姐姐,像谢长景这种无耻之徒,就得用无耻的手段来对付。” 说着,她张口又要喊,“来人……” “闭嘴!”谢长景外强中干,还真的怕她的喊叫引来人,“辛久薇,算你狠,你记住!” 说完狠狠地瞪了辛久薇一眼,转身匆匆走了。 走时还与过来看情况的不知哪家的下人撞了一下。 “辛姑娘,你们没事?” 几个下人过来关心情况,辛久薇早已恢复了笑吟吟的样子。 “没事,都是误会,是谢三哥在席上多喝了两杯,有些醉了。” 下人这才放下心来,回去回话了。 辛久薇转过头,就见姐姐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你啊,现在怎么这般胡来。” 第33章 煽风点火 “我才不是胡来呢。” 辛久薇挽起姐姐的走,两姐妹一起往回走去。 “姐姐你也看到了,这谢长景外强中干,不足为惧。况且就算闹起来,谢家也要顾忌咱们辛氏,不敢怎么样的。” “平日里姐姐你就是太给他们面子,才叫这些公子哥骑到咱们头上来。” 辛兮瑶叹气:“辛氏早已不是太祖父在时的辛氏了,如今就靠父亲苦苦支撑,这些小事,忍忍便算了。” “怎么能算是小事?”辛久薇不赞同道,“刚才谢长景的所作所为你也看到了,岂止是看不起咱们那么简单,分明就是登徒子!父亲尚在,他就敢这样对你,若你们真的成了亲,等父亲百年去了,他还会将你放在眼里吗?” “届时,姐姐难道有好日子过?” “好了好了。”见她越说越生气,两道秀气的眉快飞到天上去,辛兮瑶连忙制止,“左右也不会同他议亲了,你气什么。” 辛久薇道:“姐姐你也是个面团子,看着雄赳赳气昂昂,怎么却是任人拿捏的。” “又说起我来了。”辛兮瑶假意掐了辛久薇一下,“是忘记我往日的厉害了。” 辛久薇也不痛,笑嘻嘻地说:“姐姐日后面对这些人,可也要欺负我一样硬气才行。” 辛兮瑶没好气地道:“谁欺负你。”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回到席间。 见辛兮瑶回来,方才沉醉在她琴声中的人纷纷上前来搭话,一时间辛氏姐妹又成了春日宴的中心,而薛应雪和祁淮予都不知所踪。 看着人群中的姐姐,辛久薇心下有些欣慰。如今哥哥成功拜了大儒为师,姐姐也没有被薛应雪偷去才名,以后,他们定然还能逢凶化吉,辛氏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消亡了。 另一边,谢长景被辛久薇不客气地摆了一道,心中怒火无处发泄,气得将湖边的矮脖子树踹了好几脚。 “长景兄,你这是怎么了?” 祁淮予的声音悠悠响起,缓步走到谢长景面前。 “什么事值得发这样大的脾气。” 谢长景气急:“你还好意思来,就是你那表妹辛久薇!” 祁淮予一脸讶异:“久薇又怎么了?” 谢长景沉着脸将方才的事说了,末了还气道:“以前她成日跟着你跑,我还嫌她麻烦碍事,怎的现在不追着你了,反而到处咬人,说话牙尖嘴利得很!你怎么连个姑娘都管不住!” “长景兄这就是冤枉我了!”祁淮予连忙喊冤,“你也只久薇性子从来就骄纵,又哪里是我能管得到的?” 谢长景道:“总之别说我不给你面子,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去。” “这是自然。”祁淮予道,“今日的确是久薇过分了。” 说着,他无奈地摇摇头,面上露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长景兄你是有所不知,就连她爹平日都对她没办法。” 谢长景连着两次领悟到辛久薇的厉害,闻言立即便同情地拍了拍祁淮予的肩。 “我懂我懂,她读书又不像她姐姐那般多,想来肯定不明白什么是非道理,就是个母夜叉,唉,祁兄,你真是辛苦了。” 祁淮予勉强笑笑。 谢长景的脸色又沉下来,“既如此,祁兄你也莫怪我不留情面,辛久薇今日辱我,我定要出了这口气才行。” “那是自然。”祁淮予道,“长景兄有所不知,就连伯父也经常同我说,久薇这性子是得磨一磨,否则来日是要吃大亏的!恐怕也是得摔个更头,才能收敛一些。” 说着又叹气:“可你也只,她自小娇养长大,家里哪舍得真让她摔了?唉,始终还是心软罢了。” “那便让我来。”谢长景道,“你们不舍得,我舍得!这个忙我就帮了,日后你们成了亲,也好叫她知道应该听谁的。” 祁淮予连忙道:“不至于,不至于,只要能将她性子收敛些,叫我对得起伯父栽培,我已很是满足了。” 谢长景摆摆手,“放心,又不会真把她怎么样,吓唬吓唬不就得了。” 祁淮予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那就劳烦长景兄了,对了,千万别伤到久薇……” “知道知道,哪里这般啰嗦。”谢长景不耐,“你就是过于纵容她了。” 祁淮予微微笑起来:“也是没有办法。” 席上众人并不知他们此刻密谋了什么,今日的彩头给了辛兮瑶,公子小姐们又张罗着进行下一项活动。 袁小十放眼望去没见着薛应雪,心中十分幸灾乐祸。 “叫她平日里总看不起我们,今日丢了个大大的脸。” 柳七看着她叹了口气,“你就算再不喜她,也收敛着些,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那又怎样。”袁小十满脸无所谓,“她的确是将门出生,可他爹分明是临阵脱逃,又被敌军抓回来才去世的,上面的大将军体恤她家人丁单薄,她娘又体弱,才将这事囫囵了过去,还上书给圣上,将她家加在了抚恤的名单中,这事咱们颍州城谁不知道呀。” “平日也是怜惜她爹娘都去了才不跟她计较,谁叫她成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 “若真是才智过人便算了,还不是比不过辛姐姐,而且朝三暮四,她想做什么呀她。” 柳七轻声道:“她是遗孤,为自己谋个前程倒也没错,只是手段确实难看了些。” 袁小十道:“也就是你心软,以前被她阴阳怪气就不记得了?反正我不会忘,今日看她丢脸,我就高兴。” 柳七笑着摇摇头,“你呀。” “算了,平日也给她太多眼神了。”袁小十摆摆手,“以前我就想说,怎么她都骑到头上来了辛三还忍气吞声的,看着实在气人!今日见她三言两语怼得薛应雪说不出话来,倒是解气了。” 柳七也笑道:“你觉不觉得,辛三小姐最近说话中听了许多?也没有那般无理取闹了。” 袁小十道:“怎么也是辛氏的小姐,这又是旁人哪里比得上的,以前我还觉得她总跟在她那个表兄身后实在有些瞎眼呢,就算祁公子再有能力,那也不过是她外祖家的表哥而已,哪里能娶世家的姑娘。” “那不是她自己喜欢吗。”柳七道,“祁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好了,你莫要说了,越说越过分了。” 袁小十吐吐舌头,也不再言语了。 不远处,祁淮予正从外头回来,听见两位小姐的议论声,微微用力捏了捏拳,脸上的神情费力地压下去,随后才挂起如沐春风的笑,回到了男席中。 辛久薇同别的小姐说完话,抬头看了看天色,见着似乎还春光灿烂,但再往远处看一些,天空中已隐隐能看到一些乌色,只是很难被注意到。 “诸位!” 谢长景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 “时辰也差不多了,按照惯例,还想一同上山踏青的,就该出发往崇吾山上去了。” 春日宴的园子就在崇吾山脚下,往日众人在评出魁首后,还有精力的,都会一起到山上走走,进行下一项活动。 辛久薇问辛兮瑶:“姐姐,咱们回家去罢?” 辛兮瑶点点头,两人起身正要告辞,谢长景就一脸笑嘻嘻地迎了过来。 “兮瑶,上次灵隐寺上没求到好签,今日咱们再一起去。”他像刚才的事完全没发生一样,一脸殷勤地来邀请辛兮瑶。 辛兮瑶面色冷淡,“不用了,我身子不是很舒服,就跟妹妹先回去了。” 谢长景连忙将人拦下,“别走呀,今日大家都正在兴头上,现在走了多扫兴?” “谢长景。”辛久薇也冷下来,“你没听见我姐姐说不舒服吗?你就是这样对她的?” “怪我,怪我!”谢长景连忙说,“但我也要帮兮瑶顾着大家的面子不是?兮瑶刚露了一手,已然是今日的焦点,大家定然是没尽兴的,就这样走了,不知多少人会对兮瑶不满,” 辛兮瑶道:“我不关心这些,请你让看。” 谢长景叹气道:“我是真心为你好……” 他们说话间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渐渐地,众人都看了过来。 “不然这样好了。”谢长景道,“辛氏总得留一个人下来,兮瑶身子不舒服,那便……” 他的目光搜寻向四周,“咦,辛兄呢?” 辛久薇也看了一圈,竟没找到哥哥的踪影。 一旁望晴上前轻声对辛久薇说:“方才小姐和大小姐出去时,二少爷差人来说他吃醉了酒,先坐马车回家去了。” 辛久薇有些无奈,哥哥分明就是个两杯就倒的,还正在这种场合喝起酒了。 谢长景见她正与丫鬟低语,笑道:“怎么,辛兄是走了吗?” 话音才落,就见辛久薇轻飘飘地看过来一眼。 谢长景的笑僵硬了一下。 辛久薇其实早看出了他的不怀好意,猜到他在想什么。 今日她对谢长景不客气,这个公子哥平日最是傲慢,想来肯定是要出一口气的,而刚才他和祁淮予同时不见,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祁淮予又在背后煽风点火了什么。 辛久薇又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看天。 是冲着她来的?那便来,她也不是不会见招拆招。 况且,觉明前几日回了崇吾山上,想来定然在灵隐寺中。 要抱住这棵大树,她也该出手了。 思及此,辛久薇微微一笑,道:“哥哥怎的这般不胜酒力,实在是太对不住各位了,这样——” 她环视一周,视线微微扫过人群外不言不语的祁淮予,最终落回谢长景身上。 “我姐姐身子不适就别去了,我同诸位兄长姐姐一起去,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谢长景顿觉她上了当,立时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辛三小姐还是识大局的!” 辛兮瑶皱起眉,低声对辛久薇说:“你方才不是还同我说要硬气些,顾忌他们做什么?” “我也是想继续玩的,今日还没尽兴呢。”辛久薇安慰姐姐,送她上了马车,“姐姐莫担心,回去记得看看哥哥怎么样了。” 辛兮瑶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有一瞬间觉得她好像真的一夜之间变了许多,比她这个姐姐像姐姐,也比那不成器的辛云舟像兄长了。 马车往辛府离去,辛兮瑶回头看,见到辛久薇站在原地,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辛兮瑶走后,谢长景领着一群还愿意上山踏青的公子小姐,陆陆续续地往山上去了。 辛氏的马车被辛兮瑶坐走了,柳七是同袁小十乘一辆小车来的,在辛久薇去送辛兮瑶时,已有别家的小姐上了她们的车,此时也坐不下了。 谢长景故意大声道:“辛三小姐这是没有车了?可惜我骑马来的,咱们的关系,也不好邀请你同乘。” 辛久薇看他一眼:“谁要跟你同乘,也不怕摔断腿。” 谢长景瞬间沉下脸,“你又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是。” “长景兄!”祁淮予匆匆走来,“久薇说话率直,长景兄莫怪,莫怪。” “也就是你能给她好脸色看。”谢长景不悦道,“这般无礼的女人,要不是有你,怕是会留在辛家成老姑娘了。” 辛久薇道:“这就不劳谢三哥费心了,你还是注意一下你的马今日有没有吃坏肚子,别到时候从山上下来,谢三哥才是那个得到处找马车的人。” “你!”谢长景气得说不出话来,“有本事就快些上山,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有什么本事!” 说着就翻身上马,自己往山上去了。 辛久薇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身后许多公子小姐也陆陆续续上了马车,但因着刚才的对话,都在掀了帘子看热闹。 于是他们也清楚地看见了祁淮予状似十分包容地劝说辛久薇的场面。 “久薇,你同我坐一辆车。” 辛久薇看了看祁淮予的身后,轻笑一声,“哦,原来你竟是坐车来的,这车看着……” 她只看了一眼,就有些嫌弃,“似乎有点小了。” “代步而已,小是小了些,还是能坐的。”祁淮予好脾气地说,“我总不能看着你徒步上去,你看看,没有我在家,他们连马车都未能给你安排好。” 第34章 新的下下签 辛久薇微微一笑,视线转向一边。 薛应雪正从园子里出来,有些尴尬地站在不远处。 辛久薇只看她一眼,就又转向祁淮予,“你不是同薛姑娘一起来的么,这车这么小,难道要抛下薛姑娘不成。” 祁淮予的笑僵硬了一下,他一直更欣赏薛应雪的性子,但如今情景,又不得不向辛久薇低头,原本心中就十分恼火。 “望晴。”辛久薇懒得理会他心中所想,转身往外走。 望晴笑嘻嘻地迎上来,“小姐,车夫已在前面等着了,咱们辛府不像有些人,一辆马车都叫不来呢。” 任谁都听得出话中讽刺之意,不远处有小姐“噗嗤”笑出声来,觉得没什么热闹可看,放下帘子也出发了。 然而今日来的人多,许多人都见到了祁淮予对辛久薇极尽讨好的样子,心中也有不同想法。 “辛三小姐真是被她爹宠坏了,在外这般不给祁公子面子。” “祁公子不是她外祖家的表哥么?祁家可是巨富,有一个这般一表人才的表哥对自己百般关心,辛三竟还不领情。” “再是巨富那也是商人,辛氏堂堂世家,她难道害怕一个出身商贾的表哥?” “不就是仗着辛氏从前昌盛罢了,现在有什么了不起。” “嘘……你小声些,别让她听见了。” 辛久薇自然是听见了,但她懒得理会。 连他们也知道,辛氏再怎么样也还是世家,前世祁淮予害她家破人亡,难道她还要给他好脸色不成? 像从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事事忍让,那她才是脑子坏了呢。 辛久薇自己坐着望晴新叫来的马车走了,留下薛应雪站在祁淮予的马车旁,上去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从前她仗着祁淮予的态度,享受了不少来自辛氏的好处,可说到底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共乘一辆马车原本就说不过去。 况且今日她还丢了一个大脸,辛久薇现下还故意点出她和祁淮予是一起来的,这不就是要她难堪吗? 薛应雪心中生气,想琢磨着找个借口干脆不去了。 可若就这么走了,错过之后的踏青,今日的脸面还怎么找回来? “薛姑娘,可是没有马车了?” 陈公子正从里出来,一见到薛应雪就殷勤地迎上来,“正好正好,坐我家的车!” 薛应雪不动声色地考量了一番,陈公子家世在颍州也是排前列的,她坐他的马车,也总比祁淮租赁来的那一辆好。 但她面上还是做出为难的模样,“这恐怕不太方便……” “方便方便,哪有不方便的!”陈公子连忙道,“薛姑娘可是怕别人嚼舌根?你放心!原本就没有马车了,这样下去耽误到何时?事急从权嘛!” 他说话的声音大,周围的人也听到了。 薛应雪这才勉为其难道:“那就麻烦陈公子了。” 最终,薛应雪乘坐陈家的马车走了,祁淮予倒是剩下了一人,自己坐马车上了山。 他到时,大部队都已经到了灵岩寺的门口,谢长景到得早,又在找机会刺辛久薇两句。 辛久薇像听不到一般,理也没理他,只同柳七几位姑娘说着话。 被无视的谢长景自然更加生气,脸色沉得很。 祁淮予心中厌烦,只道这谢长景蠢得很。 可蠢人只要能帮助他达成目的,自然也有蠢人的用。 一行人进了灵岩寺,几位穿袈裟的小师傅出来接待。颍州城中的家族都是佛寺常客,他们也习以为常。 到了寺中就没什么比试的环节了,没了长辈在场,众人也放松了些,公子小姐们结伴去上香,有些原本就在议亲或已定了亲的,其余人也留出机会来给他们相处。 谢长景心中更是不爽利,他与辛兮瑶在说亲,要不是有这辛久薇碍眼,此刻他也能同辛兮瑶一起去上香了。 全然忘了上一次在这里自己是怎么侮辱辛兮瑶的。 辛久薇始终跟柳七几人作伴,不动声色地看着寺庙周围,琢磨着如果这时候找机会去大悲阁,会不会遇上觉明。 可若是遇上了,今日似乎又没有什么好的借口。 辛久薇跟着柳七一同上了一炷香,旁边有几位小姐在求签,辛久薇心中一动,也去求了一根。 木签落地后,她去换了签文,却没有让负责的小沙弥解签。 “辛三,你不解签么?”袁小十在她身旁好奇地问。 辛久薇轻轻一笑,“这签不好,以后会有更好的。” 谢长景走过来,看一眼她放在一旁的木签,嗤笑道:“下下签!辛久薇,看来你平日就该多积德了!” 颍州贵族大多信佛,闻言看辛久薇的眼神都有些同情。 薛应雪也正拿着木签过来换签文,也轻声道:“什么签不过都是求个心安,若心中太过计较得失,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公子跟在她身后:“可不是嘛!还是薛姑娘心胸宽阔,辛三小姐,你可千万莫要伤心,都是小事嘛!” “她抽到上上签了当然能说风凉话。”袁小十小声嘀咕,“还什么心胸宽阔,装。” 柳七轻轻拍拍她,“慎言。” 辛久薇懒得理会这些人的嘲弄,将签文装进袖中的口袋里,出了门去。 她绕了一圈,终于见到了扫地的小僧人,“小师傅,敢问觉明大师可在?” 小僧人向她行了一礼,“师叔今日出去了,尚未归来。” 辛久薇心中琢磨了一下,问:“那你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僧也不知。”小僧人道,“但师叔往日天黑前都会回来的。” 辛久薇抬头看了看天空,原本只有一点点的乌色正在逐渐扩大,天色已没有他们上山时那般灿烂了。 “大师可是下山去了?你们寺中人下山,也是与我们同一条路上来吗?” 小僧人点点头,“山中只有一条路好走一些,师叔是下山去的,他走得早,应当也差不多该启程回来了。” 辛久薇笑了笑,谢过小僧人,又回到大部队去了。 回来时,祁淮予正同几位书生说话,感受到辛久薇的视线,他转过头来,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朝辛久薇迎来。 “久薇,听说你抽到了下下签,可是出去透气了?”他的语气还是一派温和,“你也莫要怄气,不过是一只签文罢了,下次定然就能抽到更好的。” 辛久薇此时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一改今日对祁淮予无视的态度,眉头一拧,十分骄纵地说:“谁要你在这儿说风凉话?不好就是不好,我难道还不能不高兴吗?” 第35章 将计就计 祁淮予微怔,没想到辛久薇竟对他发脾气。 他忍着心中不耐,“好脾气”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宽慰你几句。” 他们说话间已经引起旁人的注意,方才与祁淮予说话的那几名书生正想要上前来看情况。 却听辛久薇又道:“那你是什么意思?这时候想到宽慰我了,你同薛应雪一起坐马车来春日宴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 书生们一听,原来只是姑娘家的拈酸吃醋,便摇头笑笑,丢给祁淮予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又走到一边去了。 祁淮予实在是厌烦辛久薇这喜怒无常的性格,明明往日她对他言听计从,如今这是被下了什么降头了! 他心中不耐,面上却只能装得耐心,“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只是见着薛姑娘一个孤女,不忍心看他落单。” 听见他话的薛应雪脚步一顿,面上也有些不好看。 她被捧着习惯了,平时最烦别人将她孤女的身份拿出来说事。 可她今日被辛氏姐妹下了脸面,还要靠祁淮予给辛久薇一个教训,便也只能忍耐下来。 谁知辛久薇根本不听祁淮予的,只大声道:“你还有时间同情别人?我看你是盐水喝多了,也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 她以前别说重话了,连祁淮予的话都不敢反驳,如今说这些话,祁淮予还要忍到何时? 祁淮予心中生气,但又不好发作,可辛久薇实在不知好歹,他都这般哄着了,她还知足! 再也装不下去包容模样,祁淮予袖子一挥,转身走了。 “这……”柳七担忧地走过来,“辛三,你没事?” 却见辛久薇像是忽然回过神一般,有些后悔地看着祁淮予离开的方向,随后对柳七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没事,我……唉。” 她摇摇头,语气失落,“我这性子真是的,总是说些让人不高兴的话。” 柳七立刻便安慰她:“哪里的话,原就是他同薛应雪走得太近了,惹你不快。” “是啊,分明是他的问题。”袁小十也走过来,“他既是你表哥,你们又有婚约,难道不应该向着你么?成日说着什么薛应雪可怜,照顾孤女,一点都不顾及你的感受,还有那些陈公子林公子的,一个个都是这样,嘴上说得好听,却让旁人生气!” “你就该给他点脸色看看!” 辛久薇叹气:“可再怎么样我也不该发脾气,大概是抽到下下签心情不好……唉,待会儿去同他道个歉。” 袁小十道:“辛三你就是对他太好了!” 柳七也说:“小十这次说得对,你已够给他面子了。” 辛久薇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在几位小姐看到的角度,她却不动声色地看着薛应雪离去,又看了看刚才祁淮予离开的方向。 视线又悄悄在殿内走了一圈,谢长景也不在。 轰隆——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闷雷,声音不大,有人注意到了,回头看向殿外。 “要下雨了么?” “刚才天气还好好的,不会。” 辛久薇勾了勾唇角。 祁淮予你们要做把戏,她不如就将计就计。 这声闷雷让祁淮予停了一下脚步,但只是一瞬,他没有在意,又往大门走去。 刚走到停放马车的地方,他大惊失色,连连走上去。 “长景兄,你这是做什么?” 谢长景吓了一跳,低声呵斥:“小声些!你要害死我吗?” “抱歉抱歉。”祁淮予连忙道歉,又皱起眉,“可你这是在……” 谢长景将最后一点药粉倒进给马匹喝水的凹槽中,一边收起纸袋一边得意道:“早就说过要给辛久薇一点教训,我看她今后还敢不敢羞辱我。” “你竟是要这样教训?”祁淮予大惊失色,“不是说好的上山来,下下她的面子就行了吗?这搞不好会受伤的。” 谢长景道:“你这般胆小做什么?你看看她辛久薇抽到下下签还嚣张的样,在殿里拿什么下她威风,我看还是这个法子直接,看我不吓死她。” 祁淮予:“太危险了!” “好了,不要啰嗦!”谢长景嫌弃地推开他,“你该不会是舍不得?也是,刚才辛久薇那样子不给你脸面你都忍气吞声,实在是好脾气啊,也不怪你,毕竟人家可是辛氏的小姐,你的表妹呢。” 他毫不客气地嘲弄着祁淮予,却见祁淮予仿佛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担心辛久薇的安全一般。 “长景兄,你莫要这般说,久薇不过一节女流,她性子也不坏,不是真的不顾你面子……” “她还不是故意的?”谢长景闻言自然更是生气,“我看她就是故意的!罢了,你莫要再说她的好话,不然我们连兄弟也没得做!” 说完又眯起眼打量祁淮予一番,“我警告你可别去告密,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我……”祁淮予一副无措模样,长叹一口气,“哎!” 等谢长景扬长而去,他面上的慌乱却尽数收去,露出一点微微的笑来。 他伸手摸了摸马,这匹马正是辛久薇乘坐的车上那一匹。 “渴了?”他低声说,按着马的头往水槽去,“那就喝水,多喝一点。” 轰隆—— 天空又一阵闷雷,这次是巨响,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 “是要下雨了吗?” “真是要下雨了,天都黑了!” 殿内的公子小姐们有些慌乱起来。 “这崇吾山晚上可有些危险,咱们还是快些下山去。” “对对对,快走快走。” “要是雨下大了,下山的路就不好走了,很危险的。” “要是搞得那么狼狈,回去我娘一定会教训我的。” “快些上车!” 众人纷纷往外走,各自上车就要离去。 薛应雪也顾不得那么多,跟陈公子一起走了。 第36章 故意摔下马车 柳七匆匆拉着袁小十往外走,回头见辛久薇还站在原地张望,急道:“辛三,快些呀。” 却见辛久薇面色焦急,“淮予……我怎么没见着淮予?” 柳七一怔,“没见着,应当是先出去了?” “哎呀你们管他做什么。”袁小十跺跺脚,“他一个大男人还愁下不了山吗?快些走,崇吾山下了雨路最难走了,今天要是耽误了,以后我娘都不让我出来玩了。” 辛久薇急道:“不行,我得去找他,你们先走。” 她说着就匆匆要转身离去,柳七与袁小十连忙将她拉住,推拉着往外走。 寺庙门口一片慌乱,众人都匆忙上车,辛久薇却像着了魔一般,非要找到祁淮予才行。 柳七没将她拉住,辛久薇将身后的望晴推给她们就走了。 “劳烦姐妹们帮我将望晴带回去,我找到淮予就来。” “辛三!”柳七伸手想拉她,只碰到她离去的衣摆,“她这……” 望晴连忙想跟上去,又被袁小十拉了回去。 “罢了,你先跟我们走,到时候要是把你弄丢了,我们拿什么跟你家小姐交待?” 望晴着急,“可是小姐……” 柳七也一起将她拉上车,“她那个性子,怕是找不到祁公子不会罢休的。” 正说着,忽地听见辛久薇欣喜的声音。 “淮予!太好了,总算找着你了,快跟我一起走。” 几人探头望去,就见到辛久薇急匆匆拉住祁淮予的袖子,要将他往马车上拉。 却见祁公子这时候还想着君子礼节,连连说他与辛久薇同坐不合规矩。 辛久薇哽咽道:“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我今日不该那样说你,可这大雨就要下下来了,这时候你还要同我怄气吗?” 祁淮予见她反复无常,心中升起不好预感,强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实在……” “哎我的老天爷。”袁小十受不了地出声,“都什么时候了还磨磨蹭蹭的,祁公子你快些跟久薇上车!” 柳七也道:“是啊,事急从权,哪有人会说什么,待会儿天色黑了就真的危险了。” 祁淮予骑虎难下,辛久薇的车夫也急着想下山,帮着一起把祁淮予推上了马车。 这边几位小姐见事情了了,袁小时一把拉住要下车跟过去的望晴,关上马车门。 “换来换去的多耽误时间,放心,到山脚你再跟你家小姐汇合才是。” 望晴还有些担忧,袁小十见状,也叹了口气。 “还说今日你家小姐脑子清醒了呢,怎么这会儿又魔怔了,祁淮予有什么好呀。” 望晴也看不懂自己小姐了,愁苦着一张脸不说话。 柳七不太放心地掀开车帘,见辛久薇的马车远远跟在后面一同出发了,终于松了口气。 却听轰隆一声巨响,随后水声哗然,大雨就这样落了下来。 后方的马车内,辛久薇靠车门坐着,脸上已然没有了在人前的焦急。 祁淮予心中担忧着被谢长景下了药的马,沉着脸看向辛久薇。 “你又想做什么。” 辛久薇脸上一派无辜,“我能做什么?担心你而已呀。” 祁淮予作势想要叫停车夫下车,“我有自己的马车,不需你担心。” “你那马车也不知哪里赁来的,寒酸得很。”辛久薇状似关心地说,“这样大的雨,你下去折腾什么,说不定你那车没几步就被雨冲散架了呢。” 说着还十分贴心地补充,“你别担心,若是租赁方那边要赔钱,我给你出了便是。” 有一瞬间,祁淮予几乎觉得辛久薇知道了什么,一定是故意拉他上车的。 可见辛久薇面上带笑,眼中满是关切,跟从前倒贴自己的样子一模一样。 罢了,她哪里有这个脑子。 正想着,马车忽然猛烈一晃,祁淮予整个人往后倒去。 “啊!”辛久薇害怕地抓住车窗,还没来得及说话,马车就不受控一般,不停地左右晃动。 车夫在外面急急喊道:“小姐莫怕!只是这马有一点异常而已……” 话音还未落,就听马发出一声长啸,忽然往前狂奔而去! “糟糕!” 车夫拼尽全力也控制不住,那马只顾狂奔,根本不辨认方向,横冲直撞之间,车内已是天旋地转。 祁淮予咬牙拼命稳住身形,余光中见到辛久薇颤巍巍地抓着窗框,整个人簌簌发抖,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哗啦—— 车门被风吹开,狂风携着雨丝扑面而来。 “啊!” “小姐!您没事!”车夫拼命想要挽救,却无济于事。 辛久薇半面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马车又一个剧烈摇晃,她躲闪不及,整个人被扔到了祁淮予坐着的这边,她下意识伸出手想拉住他。 祁淮予眸光微闪,心中先升起的是恶念。 辛久薇这段时间对他做的事实在是过分,今日他借谢长景的手,原就是想让辛久薇长个教训。 车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车夫一手控制缰绳,一手想回身过来关上门,然而两边都无济于事,他回头的瞬间见到辛久薇小半个身子都滑了出来,急道: “祁公子,你搭把手拉一下小姐啊!” 祁淮予心中一沉。 转念一想,若是辛久薇今日落下马车出了事,他名不正言不顺,反而不好在辛氏获得更多好处,况且有车夫在,到时也不好对辛父交待。 辛久薇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胡乱贴在脸上,在马车猛烈的晃动中拼尽全力也坐不稳,如果祁淮予再不出手,她就真的要摔出车去了。 罢了。祁淮予心中计较着,这时拉辛久薇一把,以她的性子,定然会对他感激不尽。 况且两人身上都湿了,只要他趁机与辛久薇贴近得亲密一些,待会儿到了山下让其他人看见,辛久薇就算之后还想闹脾气和她割席,那也很难了。 祁淮予谋定一笑,伸出手去。 下一瞬,却见辛久薇冲他露出了一道难以揣测的微笑。 不等祁淮予反应过来,她脸上又被惊惧占领,惊呼一声—— “淮予,你别生气——啊!” 辛久薇的手一松,整个人摔出马车去,瞬间滚落进树林,消失在了暴雨中! 第37章 赌一把 下着暴雨,天色已经提前进入黑夜,顺利下山的公子小姐都各自回了家。 只有望晴急得厉害,柳七与袁小十也实在放心不下,这一辆马车的几位姑娘都等在山下的茶肆里。 望晴急得团团转,“咱们前后脚走的,小姐怎么还没下来?” “你莫急。”柳七安慰她,“雨这么大,定是车夫走得稳妥些。” 正说着,袁小十忽地惊呼一声:“有人下来了!” 几人纷纷站起身,却见远处的山路隐隐走来两道身影。 袁小十一怔,“这是?” 身影跌跌撞撞地走近了,却是辛久薇那辆马车的车夫,还搀扶着形容狼狈的祁淮予。 两个人都湿透了,祁淮予哪里还有平日翩翩公子的样子,衣服上沾满泥泞,手上也不知是血还是泥。 “天老爷,这是怎么了?” “我家小姐呢!” 祁淮予看起来十分虚弱,眉头紧皱,却还想挣脱车夫的搀扶往回走。 “久薇,久薇她……” 但他声音沙哑,竟是说话都困难。 望晴急道:“小姐怎么了?” 车夫解释道:“咱们走到半路,那马不知怎么发了狂,小姐……小姐从车上摔下去了!” 望晴一阵晕眩,脸瞬间就白了,“那你们怎么自己下来了!” “你当我们没努力吗?”车夫道,“那马狂性大发,小姐摔得猝不及防,我们在马车上跑远了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后来我也没办法,弃了车回去找小姐,可雨太大,天又黑,小姐定然是滚落到崖下面了,根本找不着!” 望晴两眼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几位小姐手忙脚乱地将人接住。 袁小十道:“那你们也不能就这么回来了啊!山上那么危险,辛三一个姑娘家,她……” “小的也没有办法啊!”车夫很是绝望,“我们也是弃车跳下来的,祁公子还受了好重的伤,带着他我也没办法去找小姐啊。” 柳七叹口气,将袁小十拉回来。 “罢了,咱们挤一挤,先将祁公子和望晴带回去,得赶快去辛府报信才行。” “对对对,快些走!”袁小十催促道,“辛三在山上多待一会儿就危险一分,咱们赶紧回去叫人!” 茶肆内都是几位小姐,这时也没了办法,跟车夫一起手忙脚乱地将人抬上车。 祁淮予虚弱极了,却还在呢喃,“久薇,快救久薇……” 众人上了车,另一位小姐感慨道:“虽然看着今日像是在闹别扭,但祁公子对辛三姐姐还是很挂念的。” 袁小十不屑,“这时候挂念有什么用。” 车夫坐在马车外,回头看了一眼祁淮予,忽地想起辛久薇摔下马车前的话,还有祁淮予看着小姐摔下车却没有伸手,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但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 雨下得小了一些了,崇吾山上已经完全笼罩在了黑暗中。 辛久薇滚落时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雨水混着泥水进了眼,让她完全无法睁开。 她动了动身体,四肢剧痛,她只好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趴了一会儿,才勉强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朦胧的视线里,只有笼罩在黑暗里的竹林,隐隐等看到远处一点月色下的亮光。 辛久薇正处在一局豪赌中。 但赌局之所以是赌局,就是谁也无法真正预料到结果。 她知道祁淮予和谢长景会对她的马车做手脚,她也能将计就计看准时机故意松手阴祁淮予一把。 甚至她还是用余光观察到了方向,在马车彻底偏离唯一一条下山的路之前松的手。 但她也无法保证自己会摔成什么样子,更无法确信觉明就会路过这里。 辛久薇尝试着动了一下身子,她不能坐以待毙,如果根本遇到觉明,她得靠自己走回去。 她呼出一口气,正要爬起来,忽地听见了隐隐的说话声。 是从她头顶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的。 辛久薇屏息努力听了一下,虚弱地开口:“救命……” 喊了数声,说话声消失了。 雨声干扰了她,上面的人应当也没有听见。 辛久薇皱了皱眉,心想自己运气不是很好。 罢了,反正也只是将计就计,想试试能不能顺便遇上罢了,光是祁淮予把她丢下这件事,也够她回去摆祁淮予一道了。 辛久薇正要放弃,却忽地听见了脚步声。 头顶的雨消失了,落在油纸面上,发出珠玉一般的声响。 一双靴子停在自己面前,黑夜中隐隐透出一方僧衣的下角。辛久薇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伞下一双慈悲的黑眸。 辛久薇虚弱地笑起来,“大师,好巧……” 话未说完,她便面色苍白地晕了过去。 雨渐渐停了,颍州城被笼罩在黑暗中,只有各个门前挂着的灯笼隐隐亮着微弱的光。 一群人匆匆在辛府前下了车,辛府的家丁跑下台阶,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望晴抬进去。 辛兮瑶等在门口,只看见被众人搀扶进来的祁淮予,急道:“久薇呢?” 谢长景一人骑马下了山之后就跑来纠缠辛兮瑶,还存了看热闹的心思,闻言便幸灾乐祸地问:“对,辛三小姐呢?不会是吓傻了,躲在车上不敢下来。” 辛兮瑶眉头一皱,看也没看他就往马车走去。 柳七苍白着脸道:“辛姐姐,快些派人上山去,辛三落在山上了!” 辛兮瑶一怔,脸色蓦地白了:“什么?” 柳七将事情简单说了,辛兮瑶身子晃了晃,又勉力站住,连忙回头吩咐人。 “去跟父亲说一声,辛叔,马上派人上山去!对了……” 她一顿,对几位小姐道:“诸位,今日之事还莫声张。” 袁小十看一眼旁边的谢长景,欲言又止。 这么多人看见,而且谢三这个大嘴巴还在,她们不声张有什么用呀? 但她没有说,辛久薇的安危在此刻才是更重要的。 辛兮瑶匆匆安排了一番,提了灯就要往外走去。 “兮瑶!你做什么去?”谢长景连忙将她拉住。 谁知一向忍让的辛兮瑶却用力将他甩开了,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第38章 觉明的安排 谢长景一怔,他从来没有被辛兮瑶用这种冰冷的眼神看过,起初先是一慌,随后就有些心猿意马。 他骨子里的傲慢并没有因为辛兮瑶才华的展露而真正消失,就好像他一边纠缠着辛兮瑶,一边却与她的妹妹作对,还将妹妹一个人丢在危险的雨夜里。 辛兮瑶要深知这一点,她不想与谢长景纠缠,提着灯与家丁一起先出发找人去了。 府里得了消息,辛云舟急匆匆从自己院子里出来,找到被家丁扶进来的祁淮予,辛父也在。 “怎么回事?我妹妹呢?” 祁淮予虚弱地都站不住了,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辛父面前。 “伯父,都是我没有拉住久薇,您罚我!但请您先让我去将她找回来……” “不怪你怪谁!”辛云舟气道,“她同你们一起上的山,回来怎的就被落下了,祁淮予你还是个男人吗!” 祁淮予脸色苍白,不管不顾地往外走,一副铁了心要去找辛久薇的模样,家丁拦也拦不住。 “罢了,先回来。”辛父一挥手,“你也受了伤,就别去添乱了,辛叔,你再多带些人出去。” 管事辛叔连忙去点人,辛云舟既担心妹妹,又怕姐姐出去也遇到什么意外,狠狠瞪了祁淮予一眼,跟着出去了。 山下的鸡飞狗跳没有传到崇吾山上。 翌日清晨,空气里都是落雨后泥土的清香,辛久薇在隐隐传来的鸟啼声中醒来。 她身上还是很痛,摔下来时撞出不少淤青,但身子是干爽的,头发被清理过,也换了衣服。 她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是一套干净的旧麻衣,有点宽大,她自己的衣服不见了。 辛久薇眨了眨眼,心底破天荒闪过一丝慌乱,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却不像是灵隐寺安置客人的厢房。 有人推门进来,是一个面容和善的大婶,后面跟着一个个子很高、身形瘦削的姑娘。 辛久薇的眸光一顿,她见过这个姑娘,在前世的时候。 “辛姑娘,你醒了。”大婶笑呵呵地端来一碗药,“正好,这是治风寒的汤药,你昨夜淋了雨,先赶紧喝一杯。” 辛久薇接过药碗道了谢,先问:“您是?” 大婶道:“我就是住这儿的猎户,你就叫我刘婶,昨夜觉明大师将你带过来的,你一个姑娘,受了伤又淋了雨,他带回寺里去不方便,你若想跟他道谢,等好些了再过去。” 辛久薇点点头,看着安静般喝药,实际心里还在琢磨。 她赌了一把大的却万万没想到这山上还有女猎户,觉明会把她扔在这儿。 辛久薇心里叹了口气,悄悄看了大婶身后的姑娘一眼。 “刘婶,这位是?” 刘婶将那姑娘拉过来,笑道:“这是我闺女,小丫。” 小丫做一身普通的布衣,露在外的脖子和手指都修长,手腕一看就很灵活。 她已经很尽量做出温和友善的模样,但眼睛里却是常年杀人的锐利。 上辈子辛久薇只在祁淮予身后见过她一次,那时候他们在跟萧珣一起回京的路上,遇到了暗杀。 她杀了一个冲到他们面前的巨人一般高的刺客,手中弯刀直直插进对方的脖颈,一刀毙命。 辛久薇那时吓得要死,祁淮予在生死关头松开了她的手,若不是这个年轻女人出现,她应该就是这场暗杀里最无辜的死者了。 那之后辛久薇做噩梦,都时常会梦见这女人救下她之后,月光下冷漠的脸。 她不叫小丫,她是萧珣还没起势时就跟在身边的暗卫和杀手。 柳鸦。 辛久薇借着喝完药将药碗递还给刘婶,悄悄将两人都打量了一下。 萧珣的暗卫都没有父母亲人,这个刘婶恐怕也是他的人。 这里也是萧珣的地盘。 辛久薇放下心来,捂着心口轻咳两声,“实在是叨扰刘婶了。” 刘婶笑眯眯的,端着碗起身时辛久薇注意到她比一般农户的女人都还要壮一些。 “哪里的话,你一个姑娘,大雨天受了伤,我们怎么会坐视不管。” 她似乎十分关心地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山上,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辛久薇闻言,脸色更加苍白,双眼也红起来,泫泫欲泣。 “我同未婚夫一起上山来踏青的,回去的路上遇到暴雨,那马不知道怎地发了狂,马车不受控制,我的未婚夫他……” 她像是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害怕极了。 刘婶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与柳鸦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安慰辛久薇:“那他也真是可恶!你莫怕,在这里好好休息,等好些了,婶子送你下山去,回家了就好了。” 辛久薇擦擦眼泪,又好是一番道谢。 她伤到了脚,轻易下不了床,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 辛久薇靠在床头琢磨着,看着刘婶和柳鸦出了门,两个人的身影在窗外晃了一下,随后响起隐隐的说话声。 她听不清楚,但听出来说话的不只两人,还有一个人像是在听她们汇报。 辛久薇的心落下来,闭着眼又睡去,再醒来时,已是午后了。 她小心下了床,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出了门,才发现这屋子里面看着简单,外面的院子却很大,三面都有房屋。 院外有一棵垂丝海棠树,起风的时候海棠花瓣被吹下来,落在觉明雪白的僧衣上。 好像遇见他的时候总有海棠。辛久薇想。 一道纤细的影子落下来,觉明睁开眼,平静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却笑吟吟的姑娘。 “觉明大师,您也在这里。” 第39章 觉明不是慈悲的人 一场大雨洗刷掉了所有的泥泞,觉醒却从来都纤尘不染。 就好像昨夜暴雨中,辛久薇浑身狼狈,雨水与泥水混在脸上,吃力地抬起手腕向觉明求救。 而白衣僧人从容撑着伞,衣摆都不曾沾上半点雨水。 辛久薇想,一个这么狼狈的人,要如何让从来都作壁上观的执棋人,了解到她的用处呢? 她心中想着,脸上笑吟吟的,低头去看坐在树下的圣僧。 觉明无悲无喜地与她对视,好像世上没什么事能让这个崇吾山上高洁的佛子拨动心绪。 但辛久薇不知道的是,觉明的视线落在她白皙干净的脸上,想到的却是昨夜她脸上的泥, 还有闪电短暂掠过她的脸上,泥水下那双惊人明亮的眼睛。 觉明收回视线,“施主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脚还疼。”说着,辛久薇不客气地在觉明身边坐下,抬头就着他视线的方向往上看,“大师在看什么?你们出家人,总能看见与我们不同的东西吗?” 觉明淡声道:“出家人也没有阴阳眼。” 辛久薇微怔,笑起来,“大师也会说笑。” 她伸手接过一片落下来的海棠花瓣,“我的意思是,佛应该能看到我们凡人纠结之外的、更美好的东西。” 觉明没有说话。 辛久薇将那片花瓣捏在手心,“大师,你说我是不是与佛很有缘?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遇见你了。” 觉明闭着眼,像是在默念佛经。 辛久薇觉得无趣,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不说话吗?那灵隐寺里的小弟子要与你请教时你也不说话吗?与人论道也不说话吗?” 她时常想起前世的萧珣,很难将那个阴冷的新帝与眼前的觉明联系起来。 “诚心信的,自然是有缘人。”觉明淡声说,“辛三小姐想找佛寻求庇佑,不是一条好路。” 心思直接被他点破,辛久薇不自觉地一僵,随后鼓起勇气问:“大师凭何断定这不是好路?佛渡众生,难道菩萨都是这样冷眼看着人受苦吗?” 觉明没有回答,仍然闭着眼不搭理她。 辛久薇心有不甘,眼睛又红起来,凑过去离觉明近了一些。 “大师上次在拜师宴上帮了我哥哥,我还以为大师是心善的人。” 觉明淡声道:“不过是实事求是。” “那为何大师不肯帮我呢?”辛久薇盯着觉明的脸问,“签文大师不肯为我解,我被祁淮予丢在山上,身上好痛,大师也不肯让菩萨保佑我。” 觉明破天荒地叹了口气:“你想菩萨如何保佑你。” 辛久薇又凑近了一点,眼里像盛着一汪秋水,看起来柔弱无助,又带着很隐晦的、藏匿在午后阳光下的狡黠。 “我不知道。”她声音虚弱,“或许大师没有想过,我早已走投无路了。” 见第一面时,她握着下下签,也是用这般语气对觉明说。 “大师,我处境艰难。”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身量这么纤细,大雨天从马车上摔下来,换做别人可能命都没了。 但她却还在剧痛中伸出手,想去拉他的衣摆,雨水也冲不走她眼里明亮的光。 “佛能普度众生,可是菩萨在哪里,我去哪里寻找她的庇佑。” 辛久薇轻声说着,似乎无助,“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觉明,“大师,颍州城所有人都敬你,久薇自然也是。” 少女的眼睛一眨,落下泪来,“求您帮帮我。” 话音刚落,她的眼前猛地晃过一道虚影,是觉明睁开眼,转过了头来。 他可能是想跟她说话,无意间转的头,但辛久薇刚才不自觉地探过了身子,离他很久。 这样一转头,他们几乎是鼻尖对鼻尖的距离。 辛久薇猛地一怔,觉明脸上没什么情绪的波动,转回头去,又缓缓站起身。 “世上走投无路者千千万万。” 觉明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冷漠。 “我又如何帮你。” 辛久薇还坐在原地,不知为何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她抬起头,觉明的身影逆着阳光,她只能看清一道轮廓。 原来觉明生得这么高大,平日里只注意到他无悲无喜的神情和那一袭僧衣,却忘记了他比颍州城里所有男子都生得英俊好看。 辛久薇看着那道背影,缓声问:“若我日后也能帮到大师呢?” “将这看成一场交易,是不是就很公平。” 觉明没说话,抬脚走了。 辛久薇又在原地坐了很久,有些泄气,觉得觉明这个家真是白出的,一点也不慈悲。 不过她早有心理准备,萧珣怎么可能是慈悲的人。 她要对他有用,就像前世祁淮予对萧珣有用一样。 辛久薇坐着思考了一会儿,余光看到柳鸦走了过来,便起身对她笑了笑。 柳鸦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对辛久薇点点头,去到院子的角落喂鸡。 但她喂鸡的动作很生疏,辛久薇察觉到她在观察她。 看来觉明也不全然无视她。辛久薇想。 刘婶刚才对她的试探,还有现在柳鸦的观察,应该都是觉明授意。 辛久薇的脚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她在山上住了几日,奇怪的是觉明竟然也一直没有回灵隐寺去,住在另一边的屋子里。 换了一个没有佛经与供香的地方,辛久薇觉得他好像接了一点地气。 刘婶每日都出门,说是去打猎,却不是每次回来都有猎物,柳鸦喂鸡和打扫屋子都很生疏,但抓鸡的时候面色淡定,身手利落。 辛久薇每天在院子里白吃白喝,有点不好意思,自告奋勇地给刘婶和柳鸦洗衣服。 “不用不用,哪里能让你一个伤患动手。”刘婶笑着推辞,三两下就在井水边把衣服捶干净了。 柳鸦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警惕,把自己的衣服从辛久薇手里拿回来就走了。 辛久薇实在无聊,就只能坐在檐下数蚂蚁,数落下来的花瓣。 刘婶和柳鸦只当她在等伤好了回家去。 辛久薇的确在等,可她等的,是一个具体的日子。 萧珣手下的头号暗卫,来同他议事的日子。 山下颍州城里,整个辛府也一直在等。 “山上也去找过了,也差人去灵隐寺问过了,怎的就是找不着人?” 辛云舟着急地在走来走去,“找不到人你们回来做什么,还不快再去!” 管事擦着额头的汗又带人出去了,辛云舟急道:“父亲,要不然就报官,官差找人总比咱们方便。” 辛父沉着脸,也在思索。 辛兮瑶眉间担忧,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找不到人,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头绪。 “不行的,不行的。”祁淮予叹着气,“久薇在山上失踪好几日,若是报了官,旁人怎么说她?她那样高傲,恐怕心里也不高兴的。” 辛云舟一拍桌子,“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名声?” 他脸色一冷,盯着祁淮予,“我看你就是不想我妹妹回来。” 第40章 撞破觉明的秘密 祁淮予顿时一脸被冤枉的表情,急道:“我怎会这样想!” 他面向辛父,言辞恳切,“伯父,久薇没有消息,我比任何人都着急啊!她若是回不来,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只是……”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地废话!”辛云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才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我只要我妹妹回来!” 辛兮瑶点了点头,若是辛久薇失踪的当天就罢了,她们可能还有些顾虑,可人都消失几天了,这时候还管什么名声? 辛父面色沉重地来回走了几步,对祁淮予道:“无论如何,久薇是与你同乘时出的事,我今日就提醒你,待久薇被找回来,无论外面有什么流言蜚语,你心里怎么想,都给我压下去!我辛氏的姑娘就算出了事,也不是你能嫌弃的。” 闻言祁淮予眸光一闪,是计谋得逞时自然流露出的得意。 但面上却一脸惶恐与焦急,随后又十分坚定地保证:“伯父,久薇天真率直,外人的评价不会影响她在我心中分毫,我定然不会这样想啊!” 辛父挥挥手,“行了,都出去,别在这里做无谓的争吵。” “我再去山上找找。”祁淮予一脸急切,行了礼就匆匆走了。 辛云舟正要出去,就被辛父叫住,“回来。” “我知道你们一向看不惯祁淮予。”辛父对两姐弟道,“但事已至此,久薇的名声多半要坏了,他再怎么样,才能也是很好的,久薇以前也中意他,这事就这样。” 辛云舟道:“可妹妹现在不喜欢他啊!” “旁的以后再说。”辛父挥挥手,“先把人找回来。” 辛云舟怒气冲冲地走了,辛兮瑶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父亲。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对上辛父的视线,还是沉默下来,行礼离开。 春日宴之前她与辛父争执过,后来与妹妹聊起,她也能从妹妹的话中猜到父亲所想。 父亲一方面还对祁淮予有一定的信任,加上妹妹以前一门心思地喜欢祁淮予,他自然认为妹妹如今对祁淮予也不是全然无情。 另一方面,父亲其实也在妥协,他怕的不过是自己百年之后,没有人撑起辛氏,没有人能护住她和妹妹。 辛兮瑶叹了口气,出门寻人去了。 是夜,辛久薇从睡梦中醒来,听见了隐隐的风雨声。 鹧鸪鸟的叫声混着风雨传进来,起初是一声,停顿稍许,又叫了短促的两声。 辛久薇翻身坐起,有些紧张地盯着门外。 ——来了。 觉明在等的人,她在等的时机。 辛久薇悄悄走到门口,要推开门时却犹豫了一瞬。 这一世她与觉明统共就见了三次,连她装出来的柔弱表象对方都不一定相信,若是此刻出去撞破他的秘密,她还有命活着吗? 可若错失今日时机,之后再难接近觉明,要取得他的信任就更难了。 辛久薇闭上眼,仔细地回忆起前世所知道的信息。 随后心下一沉,终于下定决心,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又下雨了,院子里的海棠花被雨水打落。 觉明住的那间屋子里只点了很微弱的一盏灯,窗户纸上映出他朦胧的影子,不见第二个人。 一只通体黑色、只有前脚生着白色斑点的狸奴穿过雨水躲到了檐下,辛久薇快步走过去将它抱起,狸奴充满警惕地挣扎了一下,被辛久薇用力按进怀里。 狸奴锋利的爪子从她手背上抓过,辛久薇忍住疼,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 随后她悄悄走到窗户下,听着里面的对话。 屋里果然有第二个人。 “……儋州……没有消息……或许已经出海……” 隐隐地听见关键词,辛久薇心下一横,将手放到狸奴的口中。 狸奴本能地咬向辛久薇的手指,疼得她“啊”了一声。 屋内说话声戛然而止,人影晃动。 烛火的微光将觉明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变了形,像令人畏惧的妖怪。 房门被一人猛地推开,长剑出鞘,架在了辛久薇的脖子上。 辛久薇仓惶跌落在地上,吓得面色惨白,看着眼前的杀手说不出话来。 杀手冷冷看一眼跑开的狸奴,又看向辛久薇,“你听到了什么。” 眼前的小姑娘像是吓傻了,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觉明缓缓迈过门槛,低头看向辛久薇。 “我……”辛久薇像是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听见雨声……看见、看见这只小狸奴,怕它……怕它淋着雨。” 说着,像是怕极了,眼里落下泪来,“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大师,我什么都不知道!” 杀手看向觉明。 他认定这是一个愚蠢的傻姑娘,真正什么都没听见的人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觉明静静地看着辛久薇。 一道刺眼的闪电闪过,将他的脸照亮了一瞬。 那么清俊好看,辛久薇却只看见他眼底的杀意。 第41章 秘密 杀手跟了他多年,已然在沉默中明白他的意思。 可惜了这个姑娘,下辈子再同她道歉。 惊雷与挥剑的声音同时响起,辛久薇猛地闭上眼,急道: “神医没有出海,他一直都在匀城!” “青鸢。” 辛久薇喊出这句话后,杀手的动作被觉明制止,剑尖堪堪停在辛久薇眉心。 青鸢震惊地看向觉明,不知这个柔弱无用的姑娘怎么知道神医的下落。 辛久薇死里逃生,忍不住大口喘气,却不敢松懈,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强撑着看向觉明。 觉明还穿着白色的僧衣,可再也没有白日里高洁出尘的圣僧模样。 此刻他是萧珣,冷酷的、阴鸷的六皇子萧珣。 他站在辛久薇面前,原本就高大的身影投下无边的影子,将辛久薇笼罩在危险里。 “听见了多少。” 他不急着问神医的下落,也不说信不信。 辛久薇努力平复着呼吸,“我、我能先站起来吗……搭把手行吗?” 青鸢冷冷道:“你不说,就是死路一条。” “可我说了,又重要吗?你们信吗?”辛久薇还是自己撑着墙站了起来,“无论我说听到了多少,你们、你们都要杀我,不是吗?” 觉明淡声说:“我不滥杀无辜。” 辛久薇悄悄看他一眼,嘀咕一声:“骗人。” “你说什么?”青鸢呵斥一声,又要举剑。 “殿下,你看他!”辛久薇吓得大喊。 四周又是一静。 青鸢这回真的再次拔了剑,“她果然什么都听见了!” 辛久薇也不再犹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抬头看觉明,“殿下,你们要找神医拿解药,一直以来都找错了方向,为了逃避追杀,他一直对外留下蛛丝马迹,引导所有人都觉得他在一路往东,你们会认为他去了儋州,也是因为他留下了要出海的暗示,而出海只能从儋州走。” 她说得飞快,生怕还没说完就被青鸢砍了脑袋。 “但这些都是他故意的,所谓灯下黑,实际上他过去十多年一直在京城,前不久才去了匀城,就在颍州城旁边!我的消息绝不会错,千真万确!” 话音落下,她定定看着觉明,身体却在细密地颤抖。 很轻微的吱呀一声,黑夜里多了两道影子,是刘婶和柳鸦悄然走了出来,分别站在院子里,和辛久薇的身后。 她已无处可逃。 觉明看了他许久,才说:“没想到,辛氏也知晓皇室辛密。” 辛久薇猛然抬起头,“此事只有我知道,辛氏其他人一无所知。” “你一介弱女子,如何得知这些事。”青鸢冷冷地说,“少在这里诓骗我们。” “千真万确!”辛久薇没有看青鸢,只盯着觉明,“殿下,我同你说我在家里处境艰难,这是真话,父亲要将我嫁给祁淮予,他只觉得我蠢笨,如果真的知道这些事,怎么会愿意告诉我?” 觉明淡淡看着她,“你既处境艰难,如何得知神医消息。” “我……”辛久薇用力抠着手指,“我外祖家有个表哥,从小向往闯荡江湖,因此认识不少能人异士,我父亲……我父亲与外祖关系不好,两家这些年已不怎么来往,但我与表哥暗中有通信,因此、因此知道一些我父亲也不知晓的事,我是说,神医的下落。” 觉明没有说话,看不出来信还是不信。 青鸢道:“你表兄神通广大,连殿下的秘密都知道?” “表兄不知!”辛久薇连忙道,“殿下,您可还记得尧娘?” 觉明眸光一沉。 见辛久薇紧张地盯着自己,他才慢慢开口,“说。” 辛久薇悄悄松了口气,放缓了速度,一边说,一边迅速地思考着。 “当年,尧娘奉圣上的命令,带您来到颍州城……” 今日辛久薇是独孤一掷,她之所以选择主动撞破萧珣的秘密,就是在赌自己能拿出筹码。 而这个筹码,就是她前世的记忆。 对于现下的人来说,此事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的秘密。 可前世,圣上的其他儿子在争斗中死光了,为报萧珣得到民心,先皇在驾崩前就公布了这个全天下人都即将知晓的秘密。 当今圣上其实有九个儿子,真正的六皇子萧珣出生时,天降异色,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所有人都拿不准是什么意思。 当年,皇后买通当时的国师,称此为不祥之兆,六皇子是带着诅咒出生的血脉,为保国运长隆,应当在其长大之前处理掉。 可六皇子的生母是圣上登基前就两情相悦的恋人,他怎么会舍得杀与最爱的女人的孩子? 权衡之下,圣上秘密下令,谎称六皇子已死,实际上暗中命人将他送到颍州,交给灵隐寺当时的住持大师抚养。 圣上深深地了解皇后,知道对方也一样了解自己,担心皇后知晓六皇子未死,会在路上动手脚,圣上命人寻来了一位怪医,怪医给圣上提供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对蛊毒。 一对罕见的、令人同生共死的毒。 辛久薇盯着觉明,低声说:“当年,尧娘亲自喂您喝下了毒药中的一部分,随后带着您来到颍州,可您那时太小了,毒药何其危险?还没到颍州,您就发起了高热,差点就离世了。” “尧娘非常慌张,可又不敢随便找大夫,怕此事被揭发出去。” “那是一个雷雨夜,就像那日我滚下山坡时一样,也像那日您救了我一样,那天,尧娘遇见了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是富商家的小姐,但从小就爱看一些书,因此略通岐黄,她救了尧娘和您,将尧娘带回家,为您解了高热。” “但因您症状奇特,她也十分好奇,尧娘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却不敢告知真相,于是这姑娘觉得奇怪,就一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后来,尧娘要带您离开时,再次遭到追杀,又恰巧被那追出来的小姐救下,千钧一发之际,小姐阴差阳错,知晓了尧娘的秘密。” “尧娘为了您,想要杀掉那小姐灭口,小姐为自保,告诉尧娘,二十年后,会有一名神医为您研制出解药,但神医只会听她的话。” “尧娘没有您那般聪明,她信了小姐的话,放了她一条生路,幸好,小姐是能饱受秘密的人,她始终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送尧娘走时,那位小姐对她说——” “死何其容易,活着艰难,可我们都有拼死也想要他活下来的人。” 说到这里,辛久薇停下来,定定地看着觉明。 “殿下,那位小姐,就是我的母亲。” “后来她嫁给我的父亲,生下三个孩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一面,而她,在后来的年岁里,一句关于您的秘密也没有说过。” “但是我知道,对于我娘来说,我就是那个她拼死也要我活下来的人,正如我出生,而她离开了。” 辛久薇真切地落了泪,看着觉明,“这就是我娘让我活下来的方式,像十六年前一样,十六年后的今天,她留给我这个秘密,也是让我活下来。” 在这件事上,辛久薇没有说谎。 她娘原本打算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又怕日后此事牵扯到辛氏,于是将她知道的秘密,和当初因缘巧合下得到的神医的信物一起,藏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第42章 独孤一掷 上辈子,辛久薇偶然得到母亲留下的信物,做了一个最愚蠢的举动—— 由于过分盲目地信任祁淮予,她将此事告知了他。 知道这个秘密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母亲为辛氏其他人留下了保命的关键,而若运用好这个关键,最好的结果就是像前世的祁淮予一样,位极人臣,飞黄腾达。 这个关键就是—— “当年,为让皇后投鼠忌器,圣上命尧娘给您喂下的毒药,叫同生蛊。” “此蛊分子母蛊,母蛊在您身上,而子蛊,被下给了皇后的亲生儿子,如今的太子殿下。” 雨又下得大了,风雨携着雨丝飘进来,但在场谁也没有动。 辛久薇冷得颤抖,心中仍然紧张,语气却随着叙述逐渐镇定了一些。 他能感觉到,觉明眼中的杀意没有方才重了。 取而代之的是,多了几分对她的打量。 “你知道得不少。”觉明淡声说,“若真如你所说,令堂倒是足智多谋。” 辛久薇轻声:“母亲不过是为我计深远罢了。” 共生蛊名为共生,实则的效用却在于反面,一旦中蛊的两人中有一人受伤,另一人也会受到加倍的侵蚀,一人死,另一人也无法独活。 如此,就算皇后知道了萧珣的下落,也不敢冒然下手。 而萧珣身上种的是母蛊,比子蛊多了一层毒,一直埋藏在萧珣的身体里,令他无法习武。 圣上爱他与他的母亲,却又怕他起异心,对太子不利。 坐在至尊之位上的人,就这边两边都护着,也两边都防着,让他们互相顾忌,谁也不敢动手。 “世上能解此蛊者,只有一人。” 辛久薇挺直了背,抛出最后的筹码。 “这些年,您和皇后一党都在寻找那位神医,但你们都被误导了,神医既没有去儋州,也不在南疆。” “殿下。” “我母亲出嫁前曾有恩于神医,我能将他找出来。” 辛久薇从衣服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抬手捧至觉明的面前。 “久薇愿为殿下效力,只求殿下饶久薇一命。” 雷声消失,雨势平稳下来。 觉明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多么柔弱无依的一位贵女,看起来可怜极了,就像她数次对他说的那样,处境艰难,走投无路。 十多年前,尧娘为他呕心沥血而死,临死前为他留下一封信,写信人却另有其人。 那个被圣上爱着,却也最终忧思过虑、死于深宫的女人,只给他留了一句话。 “死何其容易,活着艰难,正如此,才更要活下去。” 闪电短暂地照亮辛久薇的脸的时候,觉明想,那个连自己的孩子也无力保护的女人,应该也像她这般挣扎过。 觉明长久地看着辛久薇。 辛久薇原本镇定了一些的情绪又不免紧张起来,或许还因为寒冷,她不住地颤抖,牙齿打颤。 许久之后,她听见觉明问:“我如何信你。” 辛久薇心中一凛,攥紧了双手。 “殿下……可以给我一月为限。” “一个月内,我为殿下寻来解蛊之法。” 青鸢并不信她,“你随口说两句就让我们饶了你,若你逃回家闭门不出,或者你根本不认识神医,那又怎么办?” “你刚才要杀我,不是很干脆吗?”辛久薇看向他,“若一个月之后我交不出解药,你来辛府杀我便是。” 她还抬着双手,手里捧着那样想给觉明看的东西,举得手都有些僵了。 辛久薇重新看向觉明,“殿下,您不敢信我吗?” 罕见地,觉明的眉心动了一下。 这个看起来没用的小贵女,在对他用激将法。 觉明难得来了兴趣,看青鸢一眼,青鸢将辛久薇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 “下下签。”觉明展开那张小小的签文,“辛姑娘总有好运傍身。” 辛久薇那日白天在众目睽睽下抽到的第二支下下签,跟之前在觉明面前抽到的一样,她留下了签文,却迟迟没有去解签。 “连续两次抽到下下签,何谈好运。”辛久薇道,“这种时候了,殿下还要挖苦我吗?” 觉明很淡地笑了一下,“连续两次抽到同样的签文,为何不算好运。” 他的笑很快就消失,用那种仿佛洞悉一切的、能看穿辛久薇心中所想的目光看着她。 “你心中分明知晓,我并非挖苦你。” 辛久薇想:难道是因为常年修于佛祖座下,才让觉明生了这么一双令人不敢直视的双眼。 她鼓起勇气看向那双眼睛,道:“既然如殿下所说,那我偏不信这下下签。” “如今我才觉得,觉明大师不帮我解签,或许正是因为今日,我之生死,皆在殿下一念之间。” 春夏十分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间,雨渐渐变得小了。 觉明忽然难得地升起了一点好奇,这种好奇心促使他想要知道,眼前这个怕得浑身都在抖、却倔强地扬着脖颈的小贵女,为了自保,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最后一滴雨落下,将海棠花打落。 辛久薇听见觉明说: “那便一月为限。” 第43章 污蔑她失清白 祁淮予站在衙门外,左右来回踌躇,很是犹豫。 辛云舟从马车上跳下来,将他一把推开,“不进去就少在这里拦路,赶紧滚!” “辛兄!”祁淮予急切,“我仍觉得报官不妥,还是再思量一下……” 辛云舟气得想揍他,正要将他掀翻,阿永一边喊着一边追过来。 “二公子!二公子!三小姐回来了,家主叫您快些回去!” 辛云舟一怔,顿时狂喜,丢下祁淮予就往辛府方向跑。 “公子!公子!坐车回啊!”阿永跟在后面追。 祁淮予站在衙门的牌匾下,缓缓眯了眯眼,随后露出一点高深莫测的笑。 他理了理衣服,也朝辛府的方向走去。 听说辛久薇从山上失踪数日后终于回了家,住得近些的人打着关心的旗号,竟都来看热闹。 祁淮予到时,连薛应雪都在。 辛久薇正被兄姐拉着上上下下地打量,辛兮瑶没说什么,只检查辛久薇身上的伤口。 “手上都留疤了,这是摔得多重啊。”辛云舟在旁边上蹿下跳地心疼,“还有这衣服,妹妹你穿的什么破布,磨不磨,疼不疼?” 辛久薇却笑得无所谓,“就是掉下去时有些疼,现在已经没感觉了,衣服是救我的大婶给我的,其实穿着很舒服的。” 听她说完,辛云舟和辛兮瑶都松了口气,周围人听见也了然,被女子救了,那似乎倒也还好。 祁淮予一脸关切地匆匆过来,“久薇,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寻墨跟在他身后,满脸堆笑地替他邀功,“三小姐,您失踪这几日,祁公子急坏了,日日都上山去寻您,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两圈了!” “说这些做什么。”祁淮予将他斥责一番,又满脸关心地看着辛久薇,“那日你落下马车,真是将我吓坏了,我赶紧回去寻你,奈何受了伤,我心中真是……” 说着,余光见到辛父远远走近,他眼眶一红,忽地“噗通”一声跪下了。 “久薇,都是我没用,将你弄丢了,这几日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煎熬,实在难以忍耐!都是我还你吃苦了,你骂我、打我!” 众人皆是一惊,连辛久薇都难得震惊了。 前世,在她惨死的那一刻,祁淮予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 哪怕今生还没有正式起势之时,他对外都是翩翩公子的形象,自有一番骄傲,何时做过这副模样? 而正是因为这样的反差,才令周围来看热闹的人哗然。 “那日雨下得那么大,这事怎么能怪祁公子?”一旁的薛应雪淡淡道,“辛小姐既然没事,又何必迁怒无辜之人。” 辛久薇笑了一下,“我好像还什么都没说。” 陈公子也来了,连忙过来劝说:“祁兄快些起来,你这几日的焦急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可以给你作证!” “辛三小姐,此事千真万确,祁公子真是急坏了啊!” 旁边的姑娘们更是窃窃私语起来。 “祁公子对辛小姐真好,人都急瘦了。” “如此深情,实在令人感动,唉,若是我失踪了,我家人恐怕才不会管我呢。” “是啊,换作旁人,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根本不会全力寻找。” “祁公子不在乎辛小姐的名声,只在乎她的性命,这般情谊真令人羡慕。” 议论声传进几人的耳朵里,辛云舟先不高兴起来。 这几日又不是只有祁淮予一个人在找人,况且人是他和辛叔带上去的,寻人的告示是辛兮瑶写的,日日出门打听的也是他们姐弟和望晴几个丫鬟,他祁淮予做什么了? 辛云舟当场就要开口,手被辛久薇拉了一下。 辛久薇含笑看着祁淮予,却没有说话,也没叫他起来。 就这样,祁淮予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但他自然也不是笨的,见辛久薇不动,他便深情地来拉她的手。 “久薇,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辛久薇微微侧身,躲过了他的手。 祁淮予动作一顿,眼中悄然闪过一丝不耐。 “辛小姐今日怎么有些反常。”薛应雪忽然说,“那日在灵隐寺中,辛小姐还在四处寻找淮予,说是要同他道歉,怎地现在却十分冷淡,小姐是在山上遭遇了什么,受到了惊吓吗?” 她的话音一落,四周忽然安静了一下。 一个金尊玉贵的贵女,独自一人从山上失踪好几日,原本就已经令人忍不住猜测。 而薛应雪充满引导性的话更是让众人加深了这种猜测。 再看辛久薇,完全没有往日笑吟吟的模样,可不就跟那些被糟蹋过的姑娘心如死灰的模样差不多吗? 顿时,看向辛久薇的目光里多了许多同情。 祁淮予猛地呵斥薛应雪:“薛姑娘,莫要在此胡言!崇吾山上就是灵隐寺,高僧坐镇,久薇能发生什么事?” 薛应雪骤然被吼了一声,也有些不高兴,眉头一皱便说: “我说什么了吗?况且据我所知,我们上山那日觉明大师并不在山上,崇吾山这么大,他能管什么?而且你们日日派人去灵隐寺,不也都没有辛小姐的消息吗?” 她冷哼一声,“虽说辛小姐自己倒霉,却也没道理迁怒到我们说话的人身上。” 她这话一出,辛云舟顿时怒火中烧,“有你什么事?这里是辛府!” “云舟。”辛父叫住他,“不得无礼,青天白日的。” 辛云舟忍了又忍,还是生气,但父亲在场,他也不敢说什么。 辛父没理会薛应雪,而是先叫了祁淮予,“跪着像什么样子,先起来。” 祁淮予终于站起来,仍是一脸愧疚,对辛久薇嘘寒问暖。 而辛久薇自是没有理会他。 辛父先看了辛久薇一番,“身子可有不适?” 辛久薇摇摇头,“多谢父亲关心,摔下来时的伤都上过药了。” “嗯,回去再叫大夫来看看。”辛父叹了口气,“既无事,就都回。” 辛久薇却站在原地,“父亲。” 她看着辛父停下脚步,视线在在场所有人眼里转了一圈。 前有众人猜测,后有薛应雪刻意引导,旁边还有一个祁淮予在演戏。 她今日若不直接说清楚,这名声恐怕就真的坏了。 而若她名声坏了,以她父亲的性格,最终受益的是谁呢? 自然是一脸深情的、不在乎她名声的祁淮予了。 届时他“不得不”娶她,不就能名正言顺地侵蚀辛氏了吗? 辛久薇心中冷冷一笑,祁淮予,你以为今日你能得逞吗? 她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对辛父说着,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父亲,其实女儿这几日,的确是在灵隐寺中,正好,有人想见父亲。” 她话音落,辛父有些意外,“谁?” 众人也是好奇。 辛久薇看向门外,“小师傅,请近。” 所有人往门外看去,只见一道穿着袈裟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沙弥,他面上神情淡定,朝辛父行了个礼,随后说: “辛施主,这是我家师叔请我交予你的。” 辛父接过来,一看,神情有些意外,又闪过一丝什么,随后看向小沙弥,又看了看辛久薇。 辛久薇缓缓笑起来。 第44章 他推了辛三! 那小沙弥交给辛父的,是一本手抄的佛经。 小沙弥道:“师叔说,辛施主心诚,佛经抄得很好,忘在山上实在可惜,因此差我将此经送回。” 辛父翻开,认出是辛久薇的字迹,“这……竟都是薇儿抄的?” “是呀,抄得女儿手都疼了呢。”辛久薇撒娇道,“看着还不错,父亲?” 辛父笑着摇摇头,“平日里你哪里坐得住,看来还得是把你送去寺里。” 辛久薇道:“圣僧受人敬仰,女儿自然也信他的话,他说我遭此一难,心中必然惴惴不安,担心我日后不得安生,因此叫我抄了些佛经静心,所以女儿这几日一直在山上抄经呢。” 她这话是对着辛父说的,却更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闻言,果然有人被说服。 “辛三小姐真是幸运,遭了这个大难,还能得圣僧点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辛小姐是有福之人啊!” 忽然,祁淮予的声音又插了起来,带着几分疑惑,“既然是在灵隐寺中,为何我们差人去寻时,却说不在呢?” “是啊。”谢长景站在旁边看热闹,闻言也帮腔,“这种事发生了就发生了,辛三,有什么必要说谎嘛。” 辛久薇冷眼看他,“谢三哥的意思是,这位小师傅也在帮我撒谎了?” 小沙弥口中念着“阿弥陀佛”,道:“此事是贫僧疏忽了,辛施主被我家师叔救下后,因是女眷,便安排在寺外一处别院,贫僧与其他师兄们起初不知此事,由此误导了诸位,还望见谅。” “此事又怎能怪小师傅。”辛父不太明显地松了口气,连忙虚扶了小沙弥一把。 小沙弥微微行礼,“东西既已送到,贫僧就先告辞了。” 辛久薇也笑,“小师傅慢走。” 他冲辛久薇点点头,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去了。 祁淮予又换了一副面孔,很是感激,“原来是灵隐寺的大师们救下了久薇,改日一定要去道谢才行。” 辛父看他一眼,道:“既然薇儿已没事,就快些回去歇息,换身衣服。” 辛兮瑶想上前带辛久薇离开,却被祁淮予抢了先。 “久薇,吓着了?”祁淮予一脸关心,“我送你回去。” 众人眼见就要散去,辛久薇却往后退开一步,躲开祁淮予的手。 她先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真奇怪,你此刻如此关心我,那时又为何要将我推下马车呢?” 四周安静一瞬,祁淮予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道:“久薇,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辛久薇没有立刻说话。 “妹妹,你说什么?”辛云舟大怒,“是这家伙把你推下去的?” 祁淮予高声道:“我没有!久薇为何如此说我?” 见众人都看过来,他连忙对辛父道:“伯父,这几日我寻久薇之心觉不作假,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久薇失踪那几日,我恨不得出事的是我自己!我怎么会推她呢,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是啊……”人群中有人也不相信,“祁公子与辛三小姐情谊甚笃,咱们都是知道他们日后是要成亲的,若是辛三小姐出事,祁公子能有什么好处?这可说不通呀。” “祁淮予。”辛久薇淡声说,“你着什么急呢?” 祁淮予皱起眉,“我只怕你受他人蛊惑,你我之间升起误会而已……对,久薇,想来是你受到了惊吓,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辛久薇没有立刻说话。 辛父看了看二人,沉声道:“此事,等久薇休息好了再说。” “是,久薇还是快回去歇息。”祁淮予关切地说,“大日雨这么大,你身子骨弱,想来还得养几日,等之后精神好些了,误会自然就解开了……”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辛久薇被吓糊涂了,在说疯话。 辛久薇冷冷一笑,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不是误会!” 祁淮予一怔,猛然回过头去。 只见说话的是匆匆赶来的袁小十,她手中拉着柳七,她们身后除了各自的丫鬟外,还有一个穿着灰色麻衣低着头的男人。 袁小十匆匆向辛父行了礼,拉着柳七说:“柳姐姐,快把你查出来的事说出来,让大家看看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这下连辛久薇都有些意外,她看向两位小姐,柳七先过来拉住她的手,将她细细看了一番。 “你没事便好。”柳七叹道,“这几日我也是担心坏了。” 辛久薇有些感动,真心地说:“多谢你,我已没事了。” 柳七叹了口气,眉头还皱在一起。 袁小十急道:“柳姐姐,你还犹豫什么,难道要由着他沽名钓誉,欺骗辛三和幸伯父吗?” 其他人也疑惑,“这中间又有柳七小姐什么事?” 柳七有些紧张,她一向被培养得知书达理,笑不露齿,要她在人前说这些事,并不是十分容易得事。 忽然,一只手软的手将她握住,她转过头,看见辛久薇对她鼓励地一笑。 “你别怕,今日无论你说什么,都是帮了我大忙,我都承你的情,日后定会报答。” 柳七摇摇头,“我图你什么报答,不过是察觉到端倪,又去问询真相,若不说出口,我心中难安罢了。” 她这番话,加上出现的时机,顿时有人反应过来。 “难道真是祁公子把辛小姐推下去的?” “这怎么可能,祁公子不是那种人……” “是。”柳七忽然开了口,声音比平时说话的声音高了些。 她缓缓抬手,手指有点颤抖,但还是指着祁淮予说:“那日,就是祁淮予将辛三小姐推下马车,致使她摔下山坡,与我们失去联系的!” 众人哗然,祁淮予急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含血喷人!” 见议论声四起,他连忙高声道:“诸位!那日在灵隐寺中的,应当都见到过,久薇与我闹了些别扭,柳七小姐素来与久薇交好,她们姐妹之间,互相为对方出气也能理解,但我确实没有做过这般丧心病狂之事,实在冤枉啊!” 第45章 祁淮予百口莫辩 袁小十立刻道:“你乱说!我柳姐姐书香世家出生,最是讲原则,怎么会胡乱扯谎害你!” 祁淮予道:“那日是我不好,不该同久薇说重话,想来伤了久薇的心,自然也让柳七小姐气愤……” “我那日,的确看不惯你用那样的态度对辛三。”柳七打断他的话。 祁淮予笑了一下,“是,我不该对久薇说重话,我一定向久薇赔礼道歉,你们就不要……” “但是。”柳七看向他,“若我真的那般看不惯你,又怎么会放任辛三回去找你。” 祁淮予一顿,“那是因为你们拦不住她。” 柳七道:“是啊,我们是拦不住她,辛三那么担心你,哪怕被你恶言相向,下大雨前一心想着你,你呢,你用什么回报她的?” 祁淮予面色一僵,就听袁小十在旁边大声助阵起来。 “你别以为我们是信口胡诌的,我们有人证!” 她说着,身边的丫鬟就将那灰衣男人往前推了一下。 男人抬起头来,却没看祁淮予,而是先看向了辛久薇和辛父的方向。 辛久薇微怔,随后轻笑。 这人赫然就是那日驾车的车夫! 她今日直接在众人面前说祁淮予推她,就是笃定那日车夫听见了她摔下去时故意喊的话,原本就打算当着众人的面去寻车夫来作证的,却没想到柳七直接将人带来了。 她并没有将心中计划告诉任何人,柳七又是如何知道的? 正想着,便听柳七解释道: “那日,我们在山下没等到辛三回来,送了望晴和祁公子回辛府,辛姐姐担心妹妹安危,急着去找人,我却无意间发现车夫大哥神情有异样,便悄悄多问了几句。” 她看向车夫,柔声说:“大哥,您来同诸位说。” 车夫是个老实人,在辛氏赶了好几年的车了,他人已到了这里,虽然还有些紧张,但也选择了说出自己见到的。 “那日我们那车的马不知为何发了狂,我拼命想将它制服住,但雨下得太大了,马车受不住又是风吹又是撞击的,门被吹开了,我想去关门护住小姐,但实在没办法……” 他顿了顿,声音高了一些,“我听见小姐让祁公子拉她一把,担心小姐安危,就回过头去想帮忙,没想到却看见,看见……” 他说到这里犹豫了。 袁小时道:“看见什么了,你莫怕,把你告诉我们的也跟大家说说,看看这伪君子的真面目!” 车夫一咬牙,道:“看见祁公子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小姐摔出去!” “你说谎!”祁淮予气得忘了伪装,“我何时拉住过她!” 袁小十立刻瞪大眼,“如此危急时刻,你竟然都不去拉住辛三?” 祁淮予一滞,“不,我的意思是……” 车夫道:“我说的全都是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小姐摔下去没多久,我让祁公子一起跳车求生,虽是万般无奈之举,但跳车前我是选好了时机的,当时的情况跳下去,并不会受太重的伤,但我爬起来想回去找小姐,却发现祁公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时雨太大,天又黑,我担心祁公子有危险,只好先带他下山。” “后来,我却觉得有些不对,祁公子虽是读书人,可我之前也时常听小姐说起,公子在哪个哪个马球赛上又赢了,既然是这样,怎么我跳车都没事,他就伤得那么重?” “但我也没有多想,只是回去之后,小姐出事前喊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响起,我怎么也忘不掉,实在难熬……随后,便被柳小姐差人来找,小姐们聪慧,被她们提醒,我才知道其中深意啊!” 祁淮予猛地走过去,“都是你们串通好的!” “做什么!”辛云舟拦在车夫面前,“祁淮予,你还想灭口吗?” “我!”祁淮予一怔,又说不出话来。 辛父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看了车夫一会儿,又看向辛久薇,“久薇,他说的可是真的?” 只见辛久薇神情怔怔的,脸色比回来时还白了几分。 “父亲,我……我没想到……” 她摇了摇头,忽然落下泪了,“那天我真的好害怕,我直接在那马车里好晃,我什么也抓不住,我让淮予拉我一把,可他也没来得及,我就摔下去了……我不知道……那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她捂着脸哭起来,被辛兮瑶抱进怀里。 “我没想到淮予还在生我的气,连拉我一把都不肯……” 话音刚落,连一向喜欢跟着祁淮予转的林公子都听不下去了。 “祁兄,你这就太过分了,怎么能看着辛三小姐掉下去呢!” 其他人也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祁淮予。 “是啊,辛小姐虽然平日骄纵了些,可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弄不好命都没了!” “那日我也看见了,在灵隐寺里,祁兄生气得很,后来辛小姐四处寻他道歉呢。” “虽说他是辛小姐的表兄,可商贾之子怎比得上世家小姐?他还给辛小姐甩脸子,真是不知好歹。” “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看着姑娘家出事啊,实在是太没有风度了。” “什么风度不风度的,听那车夫的意思,他分明是故意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祁淮予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连连高声道:“我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她会掉下去,这一切都是意外!” 他猛地走到辛父面前,“伯父,请您明察啊,这几日我最是担心久薇,担心得茶饭不思,又怎么会害他!” 此时此刻,他已经反应过来,那日辛久薇一开始就在给他下套! 难怪她先是对他疾言厉色,故意惹他对她生气,后来又破天荒地软了态度。 他还当是她知道这些时日做错了,要向他低头! 却没想到她是故意让所有人都看见,尤其是在柳七和袁小十两位小姐妹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闹了矛盾,所有人都知道辛久薇在讨好他! 这样一来,自然众人就会信车夫的说词! 第46章 把祁淮予请出去 “辛久薇。”祁淮予阴沉地看向辛久薇,“你好算计。” 辛久薇却不理他,只捂着脸哭,像是还有些害怕。 辛云舟立刻拦在他们之间,“你还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一时之间,祁淮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伯父,此事真的是我冤枉!” 辛父沉声问:“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在胡乱攀扯你?” 祁淮予咬紧了牙。 这也是辛久薇的心机之处!她对外形象素来都是骄纵又柔弱,自然说什么都可以,他却不能直白辩解,毕竟辛父不是他的爹。 见他不说话,四周人的议论声逐渐大了。 “想不到祁公子竟是这种人……” “实在太过分了,辛小姐一柔弱女子,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平日里看着是端方君子,怎的能因为置气就推姑娘下马车呢?实在太没有风度了。” “搞不好平日里都是装出来的。” “别说辛小姐了,连我们都被他骗了。” 之前那几名跟随祁淮予的书生今日也在,原本这几天他们见祁淮予为了寻找辛久薇而茶饭不吃,都还在感念他的深情,却没想到变成了这般局面。 一时之间,他们虽然没有说出议论祁淮予的话,却也都对他的品性产生了怀疑。 祁淮予面色铁青地站在原地,还在想着应对之法。 而另一边原本看热闹的谢长景怕他情急之下供出自己,早已偷偷溜了。 辛父叹了口气,“兮瑶,带你妹妹回去歇息。来人啊,把祁淮予请出去。” 祁淮予一怔,忙道:“伯父!我真的是冤枉的!” 可在场已经没有人会信他了,连薛应雪都别开了眼,似乎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祁淮予被人拉出了辛府,虽然辛氏的人都还算客气,没有像当初辛久薇扔冯氏一样直接,但众目睽睽之下,对祁淮予来说也是奇耻大辱了。 众人散去,柳七与袁小十陪着辛久薇两姐妹回了院子,在等待辛久薇换衣服的时间里,辛兮瑶又同她们道谢。 “辛姐姐不必客气。”柳七温柔地说,“实在是此事蹊跷,我心里放心不下,才追问了一番。” 袁小时道:“幸好我们来了,不然久薇还不知道要被那祁淮予欺骗到什么时候呢!” 辛兮瑶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恐怕被欺骗的另有其人。” 袁小十茫然,“谁啊?” 辛兮瑶笑笑没说话,柳七还有些忧虑。 “再如何,祁淮予也是辛三的表兄,就算今日闹开了,日后也免不了走动,辛姐姐,你们可要提防着他一些。” 袁小十附和:“对!一定要当心这个伪君子!” 辛兮瑶皱了皱眉,“谁说他是久薇的表兄?” 两位姑娘一怔,又听辛兮瑶道:“我外祖家与他不曾有半分关系。” “可是他……”袁小十还想说什么,被柳七拉了一下。 “那便更好了,我就不用担心辛三了。”柳七笑道,“天色不早,我们就先回了,辛姐姐代我们问候辛三一声。” 辛兮瑶与她们道了别,没过多久,辛久薇换完衣服出来,却说要去见辛父。 “父亲一个人去了书房,不知是要做什么。”辛兮瑶道,“你可是有事同他说?” 辛久薇点点头,“姐姐,你且等着,过了今日你就彻底不用嫁谢长景了。” 没有向辛兮瑶解释,辛久薇径直去找了辛父。 辛父坐在案几前,面前没有摆笔墨纸砚,也没有翻什么书,就那样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辛久薇行了礼,“从明日起,姐姐可以不用再与谢家接触了?” 辛父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你受了惊吓,不去休息,来见我第一句却是说这个?” 辛久薇笑了笑,“因为我会受这惊吓,源头不就在谢长景吗?” 顿了顿,她将谢长景在园子里骚扰辛兮瑶的事说了,一直说到对方激她上山的事。 “父亲,您让姐姐多出去走走,她经历前几天的事,想必也已经想通了,而且那日她展示过琴曲,名声已打出去了,日后要藏拙也不一定有机会。” “比起谢长景,姐姐应当会将目光放在更重要的地方。” “况且……” 辛久薇犹豫了一下,“谢长景素来与祁淮予交好,动不动就受蛊惑,实在没必要与他过多纠缠。” 听出她话中有话,辛父微笑道:“祁淮予刚对你做出这种事,你却先关心起你姐姐了。” “因为姐姐与谢长景不过是说了一回亲而已,连庚帖都没交换,及时止损难道不好吗?”辛久薇抬起头,“而且,我落下马车之事,父亲也并不完全信了我,对吗?” 辛父沉吟一番,问:“自从我这次回来,你对祁淮予的态度实在转变过大,这是为何?” 辛久薇咬了咬唇,“女儿不过是看清他的真面目,不想再受他蒙骗。” “今日若是没有柳家的姑娘,你待如何?”辛父又问,“你失踪这几日,他祁淮予可是尽心尽力得很,放在往日,你恐怕早已感动万分。” 辛久薇道:“那日山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同我一辆车下山的,虽然常人的思维里,都不会往他身上怀疑,毕竟我失踪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可对他来说这根本不够,因为他必须非常担心我,担心得茶饭不思、不顾自己身体,担心得好像没了我,他也会跟着去了,才会显得他对我多么特殊。” “这样只要我回来了,人人都赞他是深情好儿郎,再将事情到我面前说几番,我感动之下,岂不是非他不嫁?” 说到这里,她看向辛父的眼睛,笑了笑,“父亲,穷小子想娶世家女,无外乎就是小姐的倾心,和岳丈的另眼相看,不是么?” 辛父也笑,问:“现在小姐不倾心了,那就只剩我这个岳丈的眼了?” 辛久薇有些紧张,“那父亲以为如何?” 辛父缓缓收了笑,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你不曾研读兵法,但应当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此事你急不得。”许久之后,他挥了挥手,“早些回去歇息,有些事,不要急于一日两日。” 辛久薇低下头,朝辛父行了礼,“是,女儿知道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辛父叹了口气,拿起手边的一本册子。 赫然是刚才那位小沙弥交给他的,辛久薇这几日抄的佛经。 许久之后,他又笑了笑。 他这个小女儿,倒是有了几分辛氏子女应当摆在明面上的那种聪明。 第47章 白努力的祁淮予 那天许多人都看了辛府的热闹,自然是很快就将祁淮予推辛三小姐下马车的事传得整个颍州城都知道了。 “这下好了,叫他平日装来装去,现在一夜之间名声全变臭了。”望晴跟辛久薇讲着外面的传言,很是高兴,“不保护小姐就算了,还想害您!实在可恶!” 辛久薇躺在躺椅上,等眠风给她开坚果吃。 “你歇会儿,说了一上午了,也不口渴。” 望晴笑眯眯的,“奴婢高兴啊,祁淮予这几日都没脸来咱们府上,那混蛋寻墨以前见我多高傲啊,这两天都躲着咱们走。” “可不是,冯氏最近也没来咱们府外晃了。”眠风也道,“小姐你不知道,之前奴婢听门房说了好几次,那老妈子还想找他说好话,将她放进来呢,做她的春秋大梦,真以为咱们辛府是她家了。” 辛久薇闭着眼摇扇子,好不惬意,“这母子两最近在做什么?” 望晴想了想,道:“冯氏这两日没见着,至于祁淮予,奴婢按您的吩咐叫人盯着呢,他这几日往城郊的善安堂跑了好几次,还出去摆了几次摊。” 辛久薇睁开眼,“摆摊?” “对,摆摊!”望晴像是想到好笑的,“第一次是去了城外的守城营,说什么将士们辛苦,他可为他们写家书,结果您猜怎么着?” 眠风给她捧哏,“怎么着?” 望晴笑出声,“他连营门口都没挨着!巡逻的卫兵说,他们营里有专门的先生为他们写书信,用不着他一个布衣书生!” 眠风哈哈笑起来,“他以为他是谁啊。” 辛久薇笑着摇摇头。 “还有呢。”望晴继续说得绘声绘色,“第二日他又去了城西的菜市口,咱们跟着的人还以为他真是走投无路了,要放下身段摆摊呢,结果呢——” 她顿了顿,见辛久薇和眠风都在听,又继续道:“他跑去给菜贩子们说,孩子到了年纪就要读书,他可以为他们解惑,还不要报酬。” 眠风噗嗤笑出声来,“他不会以为他特别高尚?” “可是大家都忙于生计,谁会理他呢。”望晴摇摇头,“原本这就算了,好歹也算是一件好事,说不定就有小孩子想习字呢?他要是真做下去,我还尊他是条好汉。” 辛久薇摇着扇子,“想来他应该没有坚持。” 望晴点点头,露出一种想到自己一会儿要说什么就觉得好笑的神情。 “他接连问了几个摊贩都没人理他,就回了巷口,菜市口的巷口常年有个算卦的老先生,一直在那里摆摊。” “那天祁淮予去时,正好看见老先生在给几个小孩子算卦,你们猜他又怎么着?” 这回不等两人有反应,望晴就迫不及待地讲道:“他竟然跑去指责那老先生,说他诓骗小孩,说什么子……子……” “子不语怪力乱神。”辛久薇帮她补充,“然后呢?” 望晴道:“对对对,他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头天天在这里算卦,都是骗人钱财的!现在还要诓骗无知幼童,耽误他们读万卷书,实在可恨!” 她学着听来的消息里祁淮予的样子,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 “他还说什么,看在对方是老人的份上就不报官了,叫他快些离开,不要在这里骗人。” “他也太自以为是了!”眠风说道,“那然后呢?” 辛久薇笑了笑,已然猜到后面的结果。 果然,就听望晴说:“然后旁边冲出来一个卖菜的大婶,直接把菜篮子扣他头上了!” 望晴哈哈大笑,眠风也忍不住笑起来。 “那大婶带着其他摊贩把祁淮予好一阵骂,因为原来那个算卦的老先生是个瞎子,人家年轻的时候是正儿八经道馆里修行的道士,后来瞎了,身体也不好,就在菜市口巷口摆摊维持个生计,邻里都照应着他,没生意的时候,就叫家里孩子去陪他说说话。” 眠风感慨:“人家在那里过得好好的,他非要去说大道理,不就是找打么?” 望晴也道:“是嘛,自己都是奶娘的儿子,跟咱们一样做奴才的,得了些咱们府上好吃好穿的供着,就真以为自己是大少爷了。” 辛久薇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就算是我哥哥,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对,就是他本性不行。”望晴道,“二公子就不会这样对咱们,虽然二公子有点……” 她嘴快了,被辛久薇看了一眼,又被眠风笑着打了一下。 “胆子大了,敢编排二公子。” 望晴连忙打住,笑嘻嘻地说:“咱们二公子虽然不爱读书,可对我们都是极好的,是顶好的儿郎!不像祁淮予,跟颍州城其他家的公子哥混了两年,平日看咱们,鼻孔都对着天上去了!小姐你也真是的,还央着家主给他和他娘放籍,那他就更看不起咱们了。” 辛久薇笑笑:“我给他们放籍,让你委屈到了?” “倒也不是这种委屈。”望晴道,“我愿意伺候小姐一辈子。” 眠风道:“就是那个祁淮予和冯氏,本来就看不起咱们,这下真是鼻子翘到天下上去!哼,放籍当了良民,就以为能娶小姐,做我们的主子。” 说着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说得有点多了,悄悄看了辛久薇一眼。 “小姐,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辛久薇笑着一人摸了一下头,“望晴,你刚才说祁淮予这两日去了哪里?” 望晴答道:“善安堂,咱们颍州城安顿孤儿寡母的地方。” 辛久薇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走,去找姐姐。” “找大小姐做什么?”望晴好奇地问,“小姐,您又想做什么呀?” 辛久薇笑而不语,起身出门去了。 第48章 赌坊赎人 京郊。 祁淮予像前两日一样,偕同几位交好的书生来到善安堂。 “祁兄,咱们还要来几日?”进去之前,其中一位书生问,“虽说做善事我也是愿意的,可这两日整天都耗在这里,我的功课已落下许多了,或者再多找几位同僚,咱们轮着来也好呀。” 其他几人都没说话,但眼里流露出赞同。 祁淮予笑道:“诸兄放心,再过两日便不来了。” 另一人有些疑虑,“可你叫我们来为孩子们开蒙,此事怎是一两日就能结束的?” 祁淮予叹气,“我等读书人虽有天下大同之心,但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知道读书之重,能帮到哪里就帮到哪里,之后的事,便只能劳烦善安堂的其他人了。” 书生们赞叹道:“还是祁兄心善。” 众人说着踏进善安堂,却发现往日读起书呆呆愣愣的孩子们此时都兴高采烈,善安堂里一片热闹非凡。 祁淮予挂着和煦的微笑,快步过去抱起一个小男孩,似乎一点都不嫌弃他手上脸上的泥土。 “小石头,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小男孩猝不及防被抱起来,却并不喜欢的模样,挣扎着从祁淮予怀里跳下去,跑到另一边去。 祁淮予无奈地摇摇头,“是个皮猴子。” 善安堂的两位主事见到他们来,原本笑着的脸上,笑意淡了一些。 “祁公子,你们又来了。” “今日也来看看孩子们,想着再教几个字。”祁淮予风度翩翩地说,“这是怎么了,孩子们看着如此高兴?” 两位主事对视一样,其中年轻些的李姑娘说:“您有所不知道,今天早晨辛氏的两位小姐差人送来了好大一盒善银,说是给孩子们做衣裳、买吃的,这样一来,咱们至少能撑过今年冬天呢。” 祁淮予笑意一僵,“辛氏?她们怎的忽然送银子来。” “没什么突然的,辛三小姐一直在为善安堂捐善银。”李姑娘道,“都亏了她,善安堂才开得下去,辛小姐是活菩萨呢。” 祁淮予勉强笑笑,“吃饭是重要的,不过也别让孩子们落了功课……” “祁公子你放心。”另一位管事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咱们要是能活下来,定不会落了孩子们的功课。” 祁淮予没有心情再逗留,带着几位书生匆匆离开了。 他走后,两位管事回头看身后的孩童,见他们都开心地分着果子吃,忍不住纷纷松了口气。 “幸好今日没来做什么,真希望他们以后也别来了。” 李姑娘轻轻拍了拍管事,“算了,人家也是好心。” “我当然知道他是好心。”姓刘的管事说,“可这好心里有几分是真,你能说得清吗?” 开了口,这几日憋在心里的话就都被他倒了出来。 “是,读书是很了不起,可咱们善安堂饭都吃不起了,小秋好几个夜里饿得自己出去舀河水喝,活下来都难,拿什么读书?” “况且咱们又不是没有教认字的先生,之前陈先生也日日都来,那教的都是有用的呀,结果祁公子他们来了两日,就说陈先生学问不行,把人家都气走了。” “结果他们能教些什么?之乎者也的孩子们也听不懂,楠楠倒是想学,拿着旧字帖去问祁公子,他却说家中有事要回了。” “说实话,我真的宁愿这些高门大户的贵人不来,每次来了抱一抱孩子们,他们的善心是发了,可孩子们怎么办?从小就没爹没娘的,有大人抱了一次,就哭着想一直被抱,我们两个哪里抱得过来啊。” 李姑娘也叹了口气,“也不错了,幸好有辛氏两位小姐年年都送善银来,咱们还能支撑得下去。” “我看辛小姐才是真的心善。”刘管事说,“给的都是孩子们需要的,也从不做那些面子功夫,我记得有一次听见她身边的丫鬟建议她带孩子们去茶楼吃顿好的,结果辛小姐说,既然不是日日都能吃到的,就别让她们一直惦念了,后来还又添了银子过来,叫我去给孩子们多备些梁面。” 李姑娘笑起来,朝辛府的方向做了个拜佛的动作,“辛小姐是活菩萨。” 刘管事也感慨,“咱们颍州城的世家,还是有善人的。” 颍州城内。 祁淮予原本打算做些善事挽回那日在辛府丢下的名声,却事事都不顺,在菜市口被那些刁民胡闹一场就算了,善安堂这么容易扬善名的机会,却被辛久薇抢了先! 他心中烦闷,随口敷衍了同行的书生,就要回家去。 谁知还没到家,就在巷口被人拦下。 “你是祁淮予?” 祁淮予皱眉,警惕地看着走来的几位高大男子,“你们是?” 为首的刀疤男人不回答,只是问:“冯氏是你老娘?” 祁淮予面色微变,想到他娘多半又在哪里欠了钱,正想着如何应对。 那刀疤男子却冷笑一声,“这副反应,看来就是你,带走!” “做什么!”祁淮予大惊,但挣扎不过,被推上了一旁的牛车。 来的这几人是赌坊的打手,他们将祁淮予带进赌坊大厅,里面正热火朝天,开盘声络绎不绝。 冯氏额头上挂着大把的汗,战战兢兢地缩在赌桌旁,一见祁淮予来了,连忙扯着嗓子喊: “来了,我儿来了,我儿有钱!我儿帮我给!” 祁淮予脸色难看,转身就想走。 刀疤男人身形像座小山,拦了他的去路。 “祁公子大名鼎鼎,不会不认老娘。” 祁淮予勉强笑了一下,“这位兄弟可能误会了,我从辛氏出来,她怎会是我娘。” 冯氏瞪圆了眼,“祁淮予,你不管老娘死活啊!” 话音刚落,就被祁淮予使了个眼神,冯氏哆嗦着,知道身份不好认,可若不认,她今天还不上赌债就要交待到这里了! “我、我……”她哆哆嗦嗦半天,干脆两眼一翻装晕过去,却被赌坊打手眼疾手快地拎着后领又站好了,样子好不滑稽。 第49章 给觉明的信 祁淮予觉得丢脸,脸色难看。 刀疤男人冷笑道:“祁淮予,咱走江湖的什么没见过,你的事我们管不着,但今日你老娘欠了银子,你就得帮她还了,否则别管我们不客气了。” 祁淮予的脸色变了又变。 虽然外面知道他和冯氏真正关系的人不多,但好歹也是他娘,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不管,还不知埋下什么祸患。 思及此,他咬牙问:“她欠了多少?” 刀疤男人伸手比出一个数。 祁淮予几乎要急火攻心,猛地转头瞪向冯氏。 冯氏缩了缩脖子,不敢看他。 “怎么,祁公子在辛府没捞着银子吗。”刀疤男嗤笑道,“这点钱,对大名鼎鼎的祁公子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祁淮予忍着怒气,狠心取下腰间的玉坠,“我出门没带着银票,你叫人去把这个当了,应当是够的。” 刀疤男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小厮上前来一把夺走祁淮予手中玉坠,交给他看了看。 “快些当了回来。”刀疤男嘱咐着,眼睛盯着祁淮予,“当铺就在旁边,祁公子且等着。” 祁淮予沉着脸没说话。 他上次在鉴宝会被辛久薇摆了一道,原本就没钱了,要不是后来又取得了辛父的信任回辛氏去,今日连个玉坠子都拿不出! 想到这里,他又恨上冯氏脑子拎不清来。 照这样下去迟早流落街头!必须得想办法再让辛父相信他一次才行。 祁淮予冷着脸思考着,没注意到那小厮拿了玉佩匆匆出门时,正与一个进门来的锦衣男子撞了一下。 那男子看着赌坊内场景,视线落在祁淮予身上,若有所思。 另一边,辛府内,辛久薇刚跟姐姐说完话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和姐姐一起出了钱送去善安堂,虽说主要是为了给祁淮予使点绊子,但好歹也让孩子们能温饱着过完今年,她的心情也好了些。 辛父差人将她抄的那本佛经送了回来,辛久薇随手放下,又忧愁起来。 眼下祁淮予的事都是小事,更棘手的还是她在山上答应觉明的事。 当时为了保命,也是为了取得觉明的信任,她其实撒了谎。 母亲留下的秘密是真的,神医在匀城也是真的。 但辛久薇根本就不认识那个神医,也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匀城哪里。 她靠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闭眼回想着前世知道的信息。 萧珣是个高深莫测的人,要说有什么弱点,唯一就是这共生蛊带来的蛊毒。 这种毒是一个未知,有可能一辈子不会发作,却也有可能下一瞬就毒发身亡。 圣上万般无奈之下为保萧珣,给他下了救命的蛊,却谁也没想到,它同时也是催命符。 其实按照前世的发展,这毒至少在祁淮予献上解药之前是没有发作的,后来一直到辛久薇死,都没有听说新皇的身体有什么异常,应该都是解药的功劳。 但前世辛久薇只是将她知道的告诉了祁淮予,而祁淮予是怎么找到神医,又怎么拿到解药的,他从来没有对辛久薇说过。 他拥有辛久薇给他的资源,踏上青云之路时却将辛久薇抛下了。 不,不只是抛下,还将她和她的家人踩得粉身碎骨。 辛久薇睁开眼。 今生就算祁淮予不知道觉明的秘密,又怎么能保证他不会阴差阳错得到解药? 总之,她得快一些行动。 辛久薇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叫来望晴拿了纸墨出来。 佛经是在山上时,觉明让她抄的,当时她还不知有什么用,回家时便想到了。 看来觉明至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辛久薇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感谢的话,打算好好地感激觉明一番,让对方觉得自己已被她折服,定会好好为他卖命。 辛久薇不禁佩服自己的天才想法。 ——啪嗒。 好容易写完几行,一滴雨滴却落在纸上,幸好是落在空白处,没有晕了她的字。 “小姐,下雨了,快进屋去写。”望晴撑着伞过来接她。 辛久薇收了纸墨,进屋继续写完这封信。 纸虽然湿了一角,可她写都写了,重写又得费些时间。 辛久薇盯着那一角水渍,忽然笑起来,心中想到一个办法。 她提起笔,在感谢觉明的话后面又加了几句。 随后等墨迹晾干,仔细地将信封好,递给望晴,“等雨停后送到灵隐寺去——对了,叫送信的人脸上愁苦些。” “啊?”望晴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呀小姐。” 辛久薇笑笑不说话,“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望晴哦一声,反正小姐总有她的道理,捧着信出去了。 春夏的雨像那日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雨声就停了,空气里有清新的泥土味。 辛久薇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又去找辛父了。 辛父已经听说了她和辛兮瑶去善安堂的事,正在同辛兮瑶说话。 见到她来,辛兮瑶招呼了一声,脸上带着笑。 见姐姐高兴,辛久薇便猜到什么,笑问:“父亲这是同意取消姐姐和谢家的说亲了?” “已派人去给谢府送信了。”辛父道,“薇儿过来,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事要嘱咐你。” 辛久薇走过去,便听辛父道:“为父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想法多,你们与颍州城中的年轻人也更熟一些,你姐姐的亲事,便交给你张罗。” 辛久薇一怔,倒不是没想到,其实这在她的计划之中,只是没想到父亲这么爽快。 倒是辛兮瑶有些哭笑不得,“父亲,我是长姐,哪有妹妹张罗我的亲事的道理。” 辛父笑道:“你看看你这小妹,难道不行么?” “我行。”辛久薇连忙说,“在这个家,恐怕只有我行了呢。” 她笑得有些狡黠,有了点以前的样子。 辛兮瑶摇摇头,“我看你不是我妹妹,倒像我奶妈。” “姐姐说得这是什么话,有我这么年轻的奶妈吗。”辛久薇笑嘻嘻地,凑到辛兮瑶面前,“姐姐,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第50章 收信 辛兮瑶斜睨妹妹一眼,“你不是说我得找个顶好的男儿么?” 辛久薇笑道:“那也得姐姐中意呀,若是姐姐中意的,就算是土匪,我也帮姐姐绑来。” “说的什么话。”辛父佯装严肃,“也要家世配得上我辛氏才行。” 之前和辛父的谈话里,辛久薇已经想明白了父亲的用意,知道他担心自己百年后无人能做他们姐妹的依靠。 由此也可见,表面上说一不二的父亲之前有多迁就她,由着她用辛氏的资源为祁淮予做嫁衣。 那时父亲也是太信任祁淮予了,以为他会给女儿幸福。 辛久薇心中酸涩,趁着这个时机,她也想跟父亲说出自己的想法。 于是她半开玩笑地说:“父亲说得是,女儿以后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 闻言,辛父和辛兮瑶都有些诧异,辛父若有所思,并没有说什么。 父女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两姐妹便告别了父亲离开了。 那日之后,辛久薇就研究起了给姐姐说亲的事,也叫望晴派人出去收集了许多适龄男子的信息。 辛氏大小姐要选亲的事就这样传了出去,自然也传到了谢长景的耳里。 他急了,当下就冲去辛府想一问究竟,但门房说他没有拜帖,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进去。 谢长景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心中又后悔不已,都是祁淮予误导他,让他错过了辛兮瑶! 他在辛府外晃荡了几日,终于碰见了辛兮瑶和辛久薇一起出门。 “兮瑶!” 谢长景突然冲过去,将辛兮瑶吓了一跳,眠风眼疾手快,先一步挡在两位小姐身前。 “兮瑶,我没有恶意,我有话问你!”谢长景急切地说,“你为何要选亲?我们两家还在说亲!” 辛兮瑶面色平淡,“令堂没有告诉你吗?我们的说亲已经取消了,我选亲之事,又和谢公子有什么关系呢?” 谢长景大声道:“我不同意!你这是始乱终弃!” 辛兮瑶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笑了,还没想好如何反驳回去,已被妹妹抢先开口。 “谢三公子,你做了什么事莫不是自己都忘了?”辛久薇拦在姐姐面前,“我姐姐跟你没有关系,你若是有癔症就去找大夫治,莫要在我们这里发疯。” 说完,便拉着辛兮瑶要走。 谢长景连忙道:“过去的事是我冒犯了,我认错!兮瑶,选亲之事你重新考虑我也可以啊。” 辛兮瑶冷笑,“你如此对我妹妹,我为何要考虑你?” 谢长景一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向辛久薇,情急之下忽然说: “辛三小姐,是我对你不起,我糊涂!但我那都是受了祁淮予的唆使啊!是他说你需要一个教训长记性,我才给你的马车动手脚的!” 话音一落,辛兮瑶面色猛变,气道:“祁淮予这个混账……” 辛久薇却并不太意外,原本就跟他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这个祁淮予,此时就已如此心狠手辣。 辛兮瑶却气不过,她不是情绪外放的人,也不想再与谢长景纠缠,拉着辛久薇不顾谢长景的呼喊,在家丁的护送下上了马车。 “这事要告知父亲。”车内,辛兮瑶皱着眉对妹妹说,‘不能让父亲再被他蒙骗。” 辛久薇道:“此事不急,姐姐,我有数的。” 辛兮瑶迟疑,“难道你还对他……” “自然是不可能的。”辛久薇握住姐姐的手,“你就放心,不用担心我,这段时间你就安心物色一个好看的夫婿。” 辛兮瑶脸色微红,“还学会拿我打趣了。” 两姐妹说笑起来,出去逛了半日的街。 是夜,辛久薇叫来望晴,叫她去打听一下祁淮予离开善安堂后去做了什么。 第二日望晴就来回了消息,说祁淮予不知为何典当了一枚玉佩,这几日也没有出去应酬,应当是没钱了。 “那看来我们又快见到他了。”辛久薇平静地说,“他可不会老实地过没钱的日子。” 望晴有些不高兴,“真把小姐当他的什么了,这么没脸没皮。” 辛久薇笑了笑,“昨天的信送到了吗?” 望晴道:“今早就送到了,也照小姐吩咐的,叫那送信的小哥别笑呢。” “好,辛苦了。”辛久薇笑着给了望晴和送信人打赏。 找神医的事不能拖,她需要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匀城—— 辛久薇站起身往辛父的书房走去。 辛久薇的外祖家就在匀城。 另一边,崇吾山上,觉明仍然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僧衣,站在檐下拆开了一封信。 信纸上字迹娟丽,寥寥几行感谢之言,接下来的字字句句却是道尽了凄苦委屈。 似乎是一个困于囚笼中的柔弱贵女绝望的求救。 信纸一角有水渍干涸后的痕迹,像是写信人在提笔时哭了,自己也没有注意。 这般委屈,又数次需要他出手相救,看来的确日子过得不好。 觉明拿着信看了一会儿,出尘的眉眼间似乎没有一丝情绪变化。 半晌,他将信纸沿着原本的痕迹者了起来,放回信封中。 “柳鸦。”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身后。 觉明淡声吩咐,“你去一趟颍州城。” 柳鸦什么也没说,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第51章 表哥怀鹤 辛久薇去找辛父,说的是去外祖家祝寿的事。 当年母亲是执意要嫁给辛父的,外祖家从商,深深担心高嫁无法给她母亲提供庇护,奈何母亲对辛父一往情深,外祖也只好置办了极其丰富的嫁妆为她做保障,让她嫁进了辛氏。 母亲去世后,两家的来往淡了,虽然辛父每年都差人送东西过去,但外祖心中对他始终有怨,认为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由此,辛府与外祖家的关系其实岌岌可危。 前世,祁淮予一直殷勤劝辛久薇与外祖修复关系,辛久薇听话地去了,然而外祖看她就像看当年的母亲,老人家眼光毒辣,直言祁淮予人品比辛父更差上许多,绝非良人。 那时辛久薇说什么也不信,只当是外祖父固执己见,外祖父恨其不争,对外孙女还好,对着祁淮予就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后来,外祖父病重去世,祁淮予去了京城后,竟查出外祖家的表哥违反律例,将外祖家抄家了。 在颍州时,他日日误导别人他是祁家的公子,等自己势力壮大了,又毫不留情地要铲除这个眼中钉,只因外祖父当年不同意他与辛久薇的亲事。 而那时辛久薇还不知他的真面目,得知祁家之事后哭晕过去,祁淮予还假惺惺地安慰他,感慨表兄为何如此糊涂。 却原来,不过都是祁淮予睚眦必报罢了! 如今,外祖父寿诞在即,因着今年是整岁,辛父大约会派哥哥辛云舟过去。 辛久薇以哥哥考学在即为由,找到辛父提出由她去送贺礼。 辛父沉吟一番,却忽然说起别的:“今日,祁淮予来找了为父,你猜他是如何说的?” 辛久薇淡笑道:“定是痛哭流涕,大喊冤枉。” “我儿聪慧。”辛父道,“你待如何?” 辛久薇道,“父亲想如何就如何,祁淮予野心不小,我若说他狼子野心,想来也无法完全令人信服,父亲有自己的考量,女儿心无怨言,左右父亲现在对他已看清一二,想必也不会被他蒙蔽。” 辛父看她一眼,“如今说话越发不客气了。” 辛久薇笑起来,撒起娇,“那是因为我知道父亲英明。” 辛父一笑,挥挥手,“那便回去准备,明日就启程。” 翌日,望晴和眠风帮辛久薇收拾了一堆行囊,带着辛府准备的贺礼,一件件地往马车上装。 “久薇。” 阴魂不散的声音传来,辛久薇回过身,果然看见祁淮予走了过来。 他穿了一件常穿的月白锦袍,腰间的玉坠子不见了,比平日素上许多。 几日不见,他就像没有发生那日的事一眼,面带微笑,熟稔地走向辛久薇。 “抱歉,我来晚了,这就出发?” 辛久薇早就料到了他要来,但还是淡声问:“你来做什么?” 祁淮予又是那副温和语气,“不是要去匀城给外祖父祝寿吗?往年都是我陪着你们去的,今年你亲自前去,我自然是要相伴的。” 事到如今,他竟还以辛氏人自居,真当自己是这个家里的姑爷了。 辛久薇懒得与他多费口舌,“你要去就去。” 说完就自己上了马车,祁淮予理所应当地跟上去,却被眠风拦了下来。 “祁公子,小姐带了许多东西,马车已坐不下了,你另想办法。” “什么?”祁淮予的笑意一僵,“其他车呢?我坐别的也行。” 眠风一脸为难,“这次带了许多东西,也全都装满了呢。” 祁淮予忍了忍,“去匀城有一日的车程,我如何过去?” “那奴婢就不知道了。”眠风笑着说,“公子这般聪慧,定是自己有办法的。” 说完,她也不再理祁淮予,蹬上马车关上了车门。 祁淮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沉着脸租马车去了。 昨日他去找辛父陈情了一番,对方分明是相信了他的,还叫他护送辛久薇去匀城,说明他的地位并没有因那天的事动摇。 想来是辛久薇还在使小性子,故意为难他,呵,女人就是狭隘。 无妨,只要还能取得辛父的信任,辛久薇再怎么耍小性子也是无用。 就像这次祝寿,辛氏怎么可能只让一个女儿去?不还是需要他这个未来姑爷陪着吗,届时到了匀城,各种交际应酬,难道让辛久薇一个深闺贵女出面? 她行吗?还不是要乖乖来求他。 想到这里,祁淮予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租了辆便宜马车跟在辛氏的车队后面。 然而,一路上辛氏的家丁护卫都像看不见他一般,中途车队停下来用膳,竟是一点他的吃食都没有准备! 祁淮予去问,对方却说这次出行本来就只有他们和三小姐,吃食都是按人头准备的,他硬要跟来,自然没有多余吃的。 就这样,祁淮予一路饿着肚子到了匀城。 辛久薇的外祖家也姓祁,是匀城一代最闻名的富商,整个颍州城的商人家族也不及祁家家底丰厚。 能看见匀称的城门时,已是黄昏了。 天边的云如火烧一般,绚丽夺目,将辛久薇的发丝都染成了朦胧的红色。 马车刚停下,就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名玄衣青年策马前来,停在马车窗旁。 “车里可是阿薇妹妹?” 青年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并不浑浊,带着一点明朗意气。 望晴掀开马车帘,辛久薇看出去,看到一张面如冠玉的脸。 “怀鹤表哥。”她笑得乖巧,“许久未见了。” 祁怀鹤也笑,他看起来比辛兮瑶年长一两岁的模样,五官生得有些冷,笑起来却和煦。 “还好接到你了,祖父命我一定好好接你回家。” 辛久薇道:“辛苦外祖和表哥了。” 祁怀鹤拉起缰绳,“那就快进去,祖父和母亲婶婶们都在等你回去用膳。” 辛久薇有些意外,正要说话,却见祁淮予下了车匆匆走来。 “这是怀鹤兄?”祁淮予又露出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见过表兄,还劳烦表兄来接,淮予真是过意不去。” 祁怀鹤眉头微皱,骑在马背上高高在上地将祁淮予打量了一番,似乎这才想起他是谁。 他看一眼辛久薇,却见辛久薇神色淡淡,再看两人都没有同乘一辆车,心中有了计较。 “我是来接阿薇的,你有何过意不去。”祁怀鹤冷淡地说,转头又温和了语气,亲手替辛久薇放下马车帘子,“妹妹且在车中休息,一会儿就到家了。” 辛久薇点点头,感觉到马车重新动起来,车队在祁怀鹤的带领下进了城。 祁淮予的声音听不见了,想来又灰溜溜地回了车上。 说来也巧,祁淮予不仅与外祖家同姓,名字读音还与表哥有几分相似。 冯氏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是怎么给祁淮予起的名字。 漫无目的地想着,马车渐渐停下了。 祁淮予匆匆过来打算站到辛久薇身边,毕竟他是以未来姑爷身份来的,可不能跟在后面,像个小厮。 却见祁怀鹤已翻身下马,没让家丁帮忙,自己亲手扶了辛久薇下车。 第52章 祁淮予的嫉妒 而辛久薇更是看也没看祁淮予一眼,扶着祁怀鹤的手下了马车,便与他一起进了祁宅。 外祖家的宅子很大,清静致雅,前厅与大门隔了一片池塘,需要从两三人宽的桥面上走过去。辛久薇与祁怀鹤并肩走在前头,眠风与望晴并着一个祁宅的家丁将祁淮予的路挡得严严实实,他根本无法走到辛久薇身边去。 到了前厅,外祖与长辈们都在等着,门口的门槛有点高,祁淮予终于找到机会快步到辛久薇身旁,正要伸手扶她,眠风已经一个箭步挡在前面,搀着辛久薇跨了过去。 而祁怀鹤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注视着辛久薇稳当地进了门,才领着她向长辈们行礼。 坐在左侧的一名蓝衣妇人将祁淮予的动作看在眼里,笑问:“这位是?” 前几年祁淮予来送贺礼,回回都没被领进门过,因此祁宅的长辈几乎都不认得他。 外祖却时常收到颍州的消息,是知晓祁淮予这个人的。 见他殷勤模样,也猜到个几分,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却听辛久薇乖巧地回道:“外祖父,大舅母,祁公子是在父亲手下做事的。” 屋内几位长辈听了都没做他想,只有外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意味深长地问:“你那闹着要嫁的未婚夫没随你一起来?” 祁淮予正要抢先说话,却听祁怀鹤笑道: “祖父,阿薇妹妹尚未定亲,哪里来的未婚夫。” 祁淮予道:“怀鹤兄……” “久薇好几年没来过匀城了,一来外祖父却开这样的玩笑。”辛久薇撇撇嘴,很是娇憨的模样,“这还叫久薇之后如何说亲,以后不来看外祖父了。” 外祖心中彻底了然,清瘦的脸上露出一点慈爱的笑容。 “是外祖父的不是,薇儿过来,让外祖父看看。” 他虽不喜欢辛父,这些年与其来往很淡,但三个孩子是女儿的亲骨肉,辛久薇更是出生便没了母亲,他还是对他们十分怜惜,年年都关注着的。 辛久薇快步走到外祖面前,说了几句吉祥话。 那蓝衣妇人正是祁怀鹤的母亲,辛久薇的大舅母——沈萍。 她笑道:“咱们阿薇如今出落得这般标致,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就算找不着中意的,还有怀鹤呢。” 小时候辛久薇来匀城,次次都是祁怀鹤带着玩,大人们开玩笑习惯了,沈萍不一定走了心,听的人却有了意。 祁淮予心中不悦,这祁家只是区区一介商贾之流,可祁怀鹤到底堂堂正正是辛久薇的表哥,占了一层亲近的关系,又见对方仪表堂堂,对辛久薇也关切,他顿时感到了危机。 在颍州,人人都知道辛久薇缠着他、倒贴他,他早已习惯了辛久薇非他不可,如今看她外祖家这架势,祁淮予就将这句无心的玩笑听了进去,有些阴沉地看着祁怀鹤。 祁怀鹤却也只当母亲在开玩笑,“母亲莫要说笑,坏了表妹名声。” “哪里就这般严重了。”外祖却淡淡道,“亲事尚且不说,你做兄长的,还能不关照妹妹不成?” 祁怀鹤拱手道:“祖父放心。” 沈萍身边坐着今日特意回娘的祁芯,她是辛久薇母亲的亲姐姐。 “我倒是觉得此事可以正经一谈,久薇也长成大姑娘了,从小就跟怀鹤亲,怀鹤去岁刚考完乡试,日后考中了官,也好照料久薇。” 辛久薇有些惊喜,“怀鹤表哥,你考中了?” 祁怀鹤笑了笑,“乡试而已,现在我不过就是秀才。” “那也很厉害了,你这么年轻。”辛久薇真心地为他高兴,“怀鹤哥哥从小读书就好,还爱习武,现在真是文武双全了,什么时候进京考试呢?” 祁怀鹤还没说话,沈萍笑道:“看看,怀鹤都被妹妹夸得不好意思了。” 祁芯道:“咱们家做商人这么多年,出个读书人多不容易,想来久薇也知晓的,夸夸自家表兄怎么了?” 辛久薇也说:“却是如此,我哥哥最近也在准备考学呢,所以才无暇抽身来为外祖贺寿,还望外祖和长辈们见谅。” “那皮猴子还愿意读书了?”外祖十分欣慰,“想着考学便是好事,无需为这些小事分心。你回去叫他好好读书,早些参加乡试,以后也进京去。” 辛久薇道:“哥哥还早着呢,只是他最近也十分勤奋,叶先生夸他有毅力。父亲也说了,不求哥哥考取什么功名,能撑起辛氏便是十分的好了。” 她这话既是说给长辈们听的,更是说给祁淮予的。 他不是仗着辛氏如今人丁单薄,想方设法要毁了她的兄姐,好叫辛氏后继无人,他可以上位么? 偏偏她不让他如意。 想到这里,她朝祁怀鹤站近了一些,笑道:“表哥特意来接我已很是劳累了,外祖,薇儿也觉得肚子饿,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呀?” 外祖哈哈笑道:“就知道你还像小时候一样馋,好好好,这就用膳。” 辛久薇陪在外祖身边,一行人一起去了饭厅。 下人们鱼贯而入,摆好一道道晚膳,祁宅几位长辈先坐,围了大半桌,剩余几个座位便是小辈们的。 祁怀鹤让辛久薇先坐下,祁淮予正准备坐到辛久薇旁边,又被别人抢了先。 祁家还有几个姑娘和小子,是祁淮予的亲妹妹和堂妹堂弟,今日都在,她们这一坐,祁淮予就彻底没了位置。 祁淮予忍着心中尴尬,去叫辛久薇。“久薇……” 辛久薇却不理他,那抢了他座位的姑娘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表妹,你家帮着做事的下人也是一起坐下用膳的么?” 她像是若有所思,“那要不要给他添张凳子和碗筷?” 她说得这样直白,祁淮予脸色有些难看,感觉受到了轻慢。 谁知辛久薇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对那姑娘道:“不会的,平日望晴她们自己吃一桌,不过到这边不用那么讲究,她们跟其他人一起吃就好了。” 望晴立刻笑嘻嘻地说:“奴婢们待会儿自己会解决的。” 祁小姐点点头,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这位帮着做事的公子跟他们一个姓有些巧合,长得也还可以罢了。 而她的另一边,祁家的另一位小姐、比辛久薇只小两个月的祁画月却忍不住多看了祁淮予几眼。 祁淮予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但桌上的人都不理他,他只能忍着一肚子气先出去了。 辛久薇短短时间内否定了数次他们的关系,分明就是又想搞什么事! 祁淮予心中一沉,又回头看看坐在辛久薇身边的祁怀鹤,心情更是不悦。 而辛久薇根本不在乎祁淮予怎么想,他自己非要跟来,妄想在外祖家将他的身份坐实,真当她这么好拿捏? 她默认让他跟着,不过是因为—— 前世她也不知晓祁淮予是如何说服神医拿到解药的,今生没了她提供的消息,她还要看看祁淮予到底能不能知道觉明的秘密,又是否可能会去找到解药。 当然,能在这里羞辱祁淮予一番,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想到这里,辛久薇垂下眼,同时,一块鱼脍被放进了她的碗里。 “阿薇妹妹,尝尝这鱼。”祁怀鹤温声说,“昨日外祖特地寻人去码头买的,活着买回来,养到今日午后猜你快到了才杀了,新鲜的。” 辛久薇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外祖对薇儿真好。” 外祖哼笑一声,“还轮不到你小子来替我邀功。” 祁怀鹤笑得包容,又站起身给长辈们都夹了一筷子鱼。 祁芯笑道:“看看,怀鹤想给久薇夹鱼,夹就便是了,还给咱们都夹,累不累。” 沈萍也淡淡地笑,看辛久薇的目光也是慈爱。 “姑母今日怎的这么爱说笑。”祁怀鹤道,“表妹刚来,自然要照应一些。” 坐在辛久薇身边的祁星绘凑过来对她说:“你别看我哥说得冠冕堂皇的,平日里哪这么爱笑,唉,都是妹妹,怎么不这么对我。” 话音刚落,就被祁怀鹤盯了一眼。 辛久薇笑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长辈们有撮合的意思,但她也更知道,祁怀鹤和她本人都互相没有意思。 祁怀鹤这个人,是祁家的长子,小孩们的大哥,从小天资聪颖,外祖教他从商之道,他学得很好,可也爱读书,很是勤奋。 前世他自己并没有一定要做官的想法,只是因为书读得好,就顺其自然地去考了学,之后不到二十五岁就中了进士,原本是有大好的前途的。 然而就在他快要殿试时,外祖父去世了,祁怀鹤快马加鞭地赶回匀城,也没有见上外祖最后一面。 那之后,祁怀鹤照顾着体弱的母亲、拉扯着还没长大的弟妹,投身了商海,独自扛起祁家。 前世因着祁淮予的缘故,辛久薇与外祖家没有现在这般和谐亲密,但知晓辛久薇要随祁淮予进京,祁怀鹤还是专程去了一趟颍州,劝说辛久薇留下。 “你同他还未成亲,这般跟去算什么?况且,他并非良人。” 那时辛久薇的兄姐都已去世,辛久薇更加觉得祁淮予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对表哥的劝说根本听不进去。 “淮予说过的,等到了京城,他的官职下来,我们就成亲了,况且父亲那边我们也已过了明路了。” 那时祁怀鹤对她的冥顽不灵很无奈,却深知劝解无用。 离开时,他坐在马背上远远地看着辛久薇,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那一见便是永别了。 后来祁家被祁淮予害得家破人亡,辛久薇连表哥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小时候她跟着兄姐来匀城玩,祁怀鹤就很有长兄的模样。因为她父亲的关系,加上她母亲是生她时难产死的,最初那几年,祁家的一些长辈并不十分喜爱她。 人一多,这样那样的闲话也多,加上哥哥是男孩,每每来到外祖家,辛久薇受到的冷落便多一些。 幸而小时候的辛久薇心思没那么敏感,反而是姐姐辛兮瑶察觉到了,便有些排斥见祁家的人,连带着也不爱同祁怀鹤说话。 祁怀鹤话少,对辛兮瑶却十分主动,很有耐心。 那时他也年纪小,还有些少年意气,感受到被冷待,还专门去拦了辛兮瑶。 “我这几日惹你生气了吗?为何对我爱答不理的,妹妹。” 辛兮瑶拉着辛久薇小小的手,扭着头说:“别叫我妹妹,我没有哥哥。” 祁怀鹤怔了怔,有些受伤,“我就是你哥哥啊。” “你又不是我娘生的。”辛兮瑶抿了抿唇,“我娘要是给我生了哥哥,不会这样对我妹妹,辛云舟那个笨蛋都不会那样对妹妹。” 祁怀鹤很茫然,“你妹妹,你说阿薇?我怎么对她了。” 他在一瞬间将三位表弟表妹来匀城之后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愣是没想起一点自己做得不妥的地方。 “是昨日阿薇想吃麦芽糖,我没有带她去买吗?”祁怀鹤皱着眉思索,“可是你说,阿薇在换牙,吃不得这些东西。” 辛兮瑶反驳不了,只道:“你别想了,反正我们也不是祁家的人,过几日我就带阿薇回去,她不会碍你们眼。” 祁怀鹤很是伤脑筋,更糟糕的是,那一年辛兮瑶走了之后,就真的没有再来过匀城了。 后来辛久薇和辛云舟还被辛父派人送过来两次,都是给祖父贺寿,但两次来的人都说,辛兮瑶受了风寒,赶不了路。 祁怀鹤年岁渐长,逐渐懂得辛兮瑶是因着妹妹被冷落的原因,也不喜欢祁家。 她怪他对妹妹不好。 祁怀鹤给辛兮瑶写过几次信解释,但从来没有得到回信。 再见到长大成人的辛久薇,他便想起辛兮瑶生气的样子,只得对辛久薇再好一些。 天生冷脸也不是我的错。祁怀鹤有点无奈地想。 都这么多年了,辛兮瑶怎么还在置气不来匀城,否则真想让她看看,他如今应当也算是很合格的兄长了。 这边祁怀鹤想着辛兮瑶的事,另一边辛久薇在卧房里住下,却想着别的事。 前世,祁家是因为祁淮予的构陷才没的。 家产被抄了,表哥被安了罪名,很快斩首。长辈们很弟弟妹妹们也流放去了苦寒之地,一辈子没有再同辛久薇相见。 第53章 歌姬 这辈子,她定不会让祁淮予再伤害她身边的任何人。 离祖父的寿诞还有三日,辛久薇这次来不单纯是为贺寿,还为着修复外祖与父亲的关系。 无论是身为世家末流、如今大不如从前的辛氏,还是富有却无权力的祁家,相互扶持才是长久之计。 从颍州城来时,辛久薇带了许多补身体的名贵药材,都给外祖送了过去。 白日里她就待在祁宅,陪沈萍和祁芯几位长辈说话,沈萍觉得她乖巧,祁芯也有意撮合她与祁怀鹤。 暗地里,她叫望晴悄悄派人出去打听神医的踪迹。 上辈子她只知道祁淮予是在匀城得到的解药,但并不知道神医具体在何处。 祁淮予来了匀城,也想拿出之前的那套,在众人面前对辛久薇献殷勤,好叫这辛氏未来姑爷的身份做实。 然而祁家的长辈一心想把这个侄女留下来做媳妇儿,自然是没有将祁淮予看在眼里。 日日见着辛久薇去哪儿都有祁怀鹤作陪,祁淮予坐不住了。 “小姐小姐。” 望晴笑吟吟地走进来,手里拿了一个糖人。 “您瞧,好看不好看?” 辛久薇接过来欣赏了一番,笑问:“叫你出去找人,怎么找了个糖人回来?” “叫人打听着呢,奴婢自己就探查了三条街,可没有偷懒。”望晴说,“只是回来时见着有卖这些小玩意儿的,买一个回来给小姐玩。” 辛久薇道:“你的银子自己攒着,给我买东西做什么。” 望晴毫不在意,“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已,拿回来给小姐敲个乐趣嘛。对了小姐,那卖糖人的小贩说,匀城今日有庙会,热闹得很,咱们去瞧瞧。” 一旁眠风一听,立即便道:“哪里哪里?” “一听有好玩的,眠风比谁都快。”辛久薇玩笑道,“咱们来匀城是给外祖祝寿的。” 眠风道:“那也可以出去啊,好小姐,咱们就去看一眼嘛,奴婢都没来过匀城呢。” 望晴也一脸期待,左右无事,辛久薇也不想扫她们的幸。 “那先去同外祖说一声。” 外祖听见她想去庙会,也鼓励她出去看看匀城风光,叫来了祁怀鹤和两个祁家的姐妹陪同。 本朝没有严格的宵禁,每逢佳节,抑或好景良时,热闹些的城镇上都会有各种庙会与灯会,还有异邦人表演杂耍,好不热闹。 “快看,那边有人喷火!” 祁星绘拉着辛久薇穿过人群,就要去看热闹,祁怀鹤大步跟在后面,怕她们出意外。 “星绘,人多,别跑这么快。” 辛久薇被祁星绘拉着,街上人多,没走两步就被撞了一下。 “抱歉。” “施主小心。” 与她相撞的僧人侧身让过,对辛久薇行了一礼。 辛久薇见他手里拿了一个圆钵,想必是来化缘的,便拿出钱袋,放了几颗碎银子进去。 “多谢施主。” 辛久薇摇摇头,对僧人回了礼,跟上祁星绘的步伐。 祁星绘挤在人群后面,垫着脚去看那表演喷火的杂耍人。辛久薇回过头去,只见到那僧人在灯火间离去的背影。 她自然地想起觉明,也不知觉明会不会出来化缘。 想着又觉得自己好笑,觉明是颍州城得道高僧,灵隐寺香火旺盛,他还是皇上挂念的亲儿子,身边有各种能人异士,哪里需要出来化缘。 却不知道他看了自己的信没有。 祁怀鹤守在几个妹妹身后陪着他们看热闹,没一会儿,就遇见了几个相熟的富家公子。 “怀鹤兄,你也出来凑热闹啊!” 祁怀鹤将妹妹们藏在身后,同他们打招呼。 几人吵着要祁怀鹤同他们一起上楼吃酒,说是今日来了从颍州城来的歌姬,嗓音很是动人。 祁怀鹤道:“今日是陪家中妹妹出来的,我就不去了。” “都有家丁在,怕什么!” “就是,咱们许久没聚了,之后要再见你又不知到何时了。” “怀鹤兄前段时间忙着乡试,想来十分辛苦,也该轻松轻松了。” 祁怀鹤还想拒绝,却是祁星绘凑了过来,小声说:“兄长,我也想去看看那歌姬,去听曲儿。” 祁怀鹤皱眉,“你小小年纪,凑什么热闹。” “年纪小就不能听曲儿了么?”祁星绘噘嘴,“难道你们是要去什么不正经的地方?那我要跟祖父告状去。” 听见她话的公子哥连忙道:“祁家妹妹误会了,都是正经酒楼,正经酒楼!” 祁星绘跃跃欲试,“那带我去,带我去!” 祁怀鹤头疼,拎着她的后领把人拉回来。 几位公子也是有些尴尬,他们爱玩,但也不算纨绔,有人书还读得很好。但带好友的妹妹去听曲儿,怎么说也还是有些不妥。 辛久薇也轻声说:“怀鹤表哥,我也有些好奇,咱们去看一小会儿。” 她一说,声音轻柔乖巧,旋即便吸引了几位公子的注意。 他们见她身量轻盈,一张净白小脸,乌发梳成清丽可人的垂髫,披了一件水色重纱披风,披风下摇曳出一条粉渐青色的百迭裙,好一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 有人顿时好奇,“怀鹤兄,这位妹妹是?” “谁是你妹妹。”祁怀鹤警告地看他一眼,“家中表妹,从颍州城来给我祖父贺寿的。” 那人顿时一个大作揖,“原来是表妹!失敬失敬!” 辛久薇含蓄地笑了一下,“我在家中行三,公子唤我辛三便是。” “莫不是颍州辛氏?”公子眼中一亮,“鲜少听起三小姐的名字,今日能见到真是荣幸!” 其余几人也七嘴八舌地来同辛久薇打招呼,惹得祁怀鹤和祁星绘一脸警惕。 气氛轻松下来,一行人便说笑着上了酒楼去。 与盼月楼不同,他们选的吃酒处看起来更像一间有二层小楼的普通食肆,只布置得清雅精致,二楼也是大开间,只靠里有两间厢房,靠着边上的几张位置能轻易见着楼下街道的热闹景象。 几人陆陆续续坐下,一阵环佩叮咚的银铃声响,几名抱着乐器的歌姬款款上了楼来。 辛久薇不经意地看过去,视线落在抱瑶琴的歌姬身上,顿了顿。 那歌姬放好琴站起来,同众人行了礼,抬头对上辛久薇的视线,也是一怔。 第54章 祁淮予手下反水 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反应,之前最先同辛久薇打招呼的穆公子笑着来问她。 “表妹从颍州来,应当听过盼月楼的名气?这几位歌姬都是从盼月楼请来的,听闻水平极好,表妹且听听如何。” 祁星绘吃了好几种精致的果子,闻言道:“乱喊什么,谁是你表妹。” 穆公子展开扇子摇起来,“我与怀鹤兄是异父异母的兄弟,怀鹤兄的表妹就是我的表妹。” 祁星绘翻个白眼,“你想得挺美,想给我们久薇做表哥的人可多着呢。” 几人又说笑起来,辛久薇陪着聊了一会儿,歌姬们已有序地开始演奏了。 那用瑶琴的歌姬是第一个唱的,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视线时常往辛久薇这边看。 到了后面,还弹错了几个音,伤了指甲。 “啊。”她面色有些白,连忙跪下道歉,“公子们见谅。” 穆公子上前将她扶起来,“不过是意外,莫要这般惊慌。” 歌姬感激地看看他,正要说话,却见辛久薇站了起来,朝她缓缓走来。 “你的指甲断了,去处理一下。”辛久薇的声音温和,“我这里有药,我陪你去。” 歌姬似乎受宠若惊,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 祁怀鹤没注意她,只对辛久薇道:“叫酒楼的人去,阿薇,你待在此处莫乱走。” “没关系的。”辛久薇乖巧地说,“怀鹤表哥,酒楼的人对她们不一定上心,她的手指都流血了,我看着难受,反正只是举手之劳,我去去便回。” 祁怀鹤只觉得她心善,便道:“那你当心些,快些回来,将你的丫鬟带上。” 辛久薇行了礼,带上望晴,亲手拉着歌姬去了僻静处。 等没有了旁人,辛久薇让望晴拿出外伤用的药,“先处理一下,再来说你想同我说的话。” 歌姬脸上已没了刚才的紧张和慌乱,已是一派镇静。 “没想到三小姐也来了匀城。” 辛久薇皱眉,“你帮祁淮予做事,他却没告诉你我也在匀城么?” 眼前画着浓艳妆容的歌姬,正是祁淮予的手下,那日在盼月楼差一点陷害哥哥的人。 歌姬脸上露出些诧异神色,想说什么。 却又听辛久薇说:“你不必否认,也不必问我为何知晓,但你是聪明人,应当也知道,那日在盼月楼,我就已经知晓了你的意图。” 歌姬抿了抿唇,问:“那三小姐今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祁淮予让你来做什么。”辛久薇直接问,“与我,或是我身边的人有关吗?” 歌姬没说话。 好一会儿,她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前些日子我听闻辛公子拜了师,他最近可好?” 辛久薇有些意外,反应过来,笑道:“他能有什么不好,你是看他多日没有去歌楼,担心他在别处醉生梦死了么?” “我没有这样想。”歌姬道,“三小姐,我是被祁淮予叫来的,原本是来帮他打探一些情报,但昨日,他让我为他做另一件事。” 辛久薇皱眉,“什么事?” 歌姬顿了顿,低声说:“他要我勾引那位祁大公子,还要闹得人尽皆知。” 四周骤然安静了几瞬。 辛久薇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她太了解祁淮予了,歌姬只说这一句,辛久薇就猜出了祁淮予的意图。 想来就是这些日子他见着她与祁怀鹤走近,怕祁家撮合他们两人,便要破坏这件事,还要破坏祁怀鹤的名声! 果然是他能想出来的阴损计策! 辛久薇忍着怒气,因着生气,脸上反而带了冷笑。 “怀鹤表哥武艺高强,头脑也聪明,你如何有把握能成功?” 歌姬垂下眼,“祁淮予……给了我一种香,还有一种药。” 辛久薇气笑,“他还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她又看向歌姬,“既然帮她做事,你又为何要告诉我?那日在歌楼,你的意图我可是都看穿了的,你听他的话故意陷害我兄长,如今为何又关心起他了。” 歌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缓缓跪了下来。 辛久薇一怔,望晴一个箭步冲过来将人扶起来。 “你不会又想故技重施!” 歌姬摇摇头,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那日辛公子给我的药膏,我没有用完,还请三小姐帮我物归原主。” 辛久薇看着她手中的青色小瓷瓶,皱了皱眉。 “既是我哥哥给你的,他也不会想着收回去,你留着用。” “不过,只是一个药膏而已,何必这样郑重。” 歌姬摇了摇头,神色郑重,“之于我,它不是只是一个药膏。” 她见辛久薇和望晴都没有动作,便收回了手,小瓷瓶被她紧紧握在手心里。 “三小姐是名门贵女,自然不懂得我们贱命一条的辛苦,我也不是生来就在歌楼里卖艺的。” “三小姐也一定想问我,为何听祁淮予的,为何为他卖命?” “我从前是流浪到颍州城来的孤儿,是祁淮予给了我一口吃的。” “当然,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救我,就是为了让我为他所用,毕竟他什么都没有,没有钱能买到忠心,自然就要靠一些别的。” “但我无所谓,反正我能活下来就行,回报他也无所谓的。” “像我们这样的歌女,谁也不把我们的命当命,您可能觉得盼月楼已经足够好,没那么多龌龊事,可这天底下又哪里真的有什么好地方呢?” “我也好,别的姐妹也好,谁不是日日受折磨,那些光风霁月的达官贵人,谁不是把我们当牲畜。” “所以祁淮予对我说,他也不是什么高门公子,他跟我一样,都被那些公子哥看不起,让我帮他对付辛公子的时候,我没有纠结就答应了,毕竟对我来说,活在这世上,怎么活,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可是……” 说到这里,歌姬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 “可能在您眼里很可笑,或许辛公子自己也不记得了,但那日他被你劝下,没有责怪我,还给了我药,这件事,我忘不了。” “我是故意让他看到我的伤口,故意示弱接近他,他也跟我想的一样,好蠢,这么容易就上钩,这么容易就被我激怒,掉入圈套。” “但那天过后,我每晚拿着这药膏,都会有些后悔,那日若不是三小姐来,辛公子就会掉入我的陷阱。” “或许,就是因为后悔,所以我今日才将这些事告诉你。” 第55章 新的计谋 她说完,也还维持着跪下的姿势。 辛久薇缓缓蹲下身与她齐平,看向她的眼睛。 “只是我哥哥的一次举手之劳,就值得你记这么久吗?” 歌姬笑了笑,“您不知道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一次举手之劳代表着什么。” 辛久薇沉默了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辛葵,奴家叫辛葵。” 辛久薇将她扶起来,站好后还维持着握着她的手的姿势。 “辛葵,祁大公子是我表哥,今日之事多谢你坦诚相告,我会记得你这个恩情。” 歌姬垂下眼,“三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辛久薇道:“待会儿我会先将表哥劝回家,你回去就同祁淮予说没有寻到机会。” “三日后是我外祖寿辰,我会请你们去祁府献艺贺寿,你可能前来?” 歌姬很聪慧,立时便问:“三小姐想让我做什么?” 辛久薇笑了笑,“明日我会传信给你,辛葵,做完这件事,我帮你赎身归藉,可好?” 歌姬眼中错愕,思索一番,轻笑了一下:“三小姐这样大方,想来让我做的事也不容易。” “你既能帮祁淮予做这样的事,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应该也不难接受?” 辛久薇笑了笑,“祁淮予给你一口吃的,却又让你进歌楼,入贱籍,我没有太大的本事,但将你拉出来也不难。” 她冲辛葵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我是不是比祁淮予好一些?” 辛葵笑起来,“三小姐若真的救我出水火,又与辛葵的再生父母有何异。” “没有这样夸张。”辛久薇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我们公平交易。” 辛葵又低头想了想,随后抬起头来,“好,我愿为三小姐效劳。” 没过多久,辛久薇返回二楼,说自己好像吹了风,身体有些不适。 祁怀鹤道:“那便早些回家歇息,别吹病了。” 因她看着实在难受,祁星绘也收了玩心,几位公子不好挽留,辛久薇顺利地跟祁氏兄妹一起回了祁宅。 翌日,辛久薇以可能染了风寒为理由,让望晴带着她给辛葵写的信出了门。 信中是她要辛葵后日在外祖寿诞上做的事。 望晴很快就回来了,回复信已送到辛葵手上,又说起路上遇到的一件怪事。 “奴婢想着既然是出门抓药,那自然得带着药回了呀,就去了一趟医馆,谁知连着找了两间医馆,今日都没开门,奴婢又去药房,竟然也没人。” “真奇怪,这匀城的医管还休沐的么?” 辛久薇也觉得好奇,“那你这药从哪里抓的?” “遇到了一个路边卖药的老爷爷。”望晴道,“好生奇怪,他一眼看出我要抓药,听我说要治风寒的,便抓了一些给我。” 辛久薇道:“定是你在药房门口徘徊,他要看出来也不难。” 她伸出手,“给我看看。” 望晴将药包放到桌上,辛久薇拆开,拿起里面的药材闻了闻。 不过她也不通岐黄之术,闻不出个所以然来。 “的确有些奇怪。”她想了想,“药房和医馆都关了,路边却有卖药的。” 她将药材放回去,重新包好,“今日祁淮予在做什么?” 望晴道:“奴婢让咱们的人盯着的,他今日一直在我们住的客厢那边,好像没出去过。” 辛久薇点点头,吩咐望晴:“见到他出来,记得叫人来回复。” 昨日祁淮予的计谋没成,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会什么时候出手就未可知了。 她得给他下一剂猛药。 只是可能有点对不起表哥,只能先给表哥赔个不是了。 辛久薇心里想着,默默给祁怀鹤道了歉。 午后,望晴来说见着祁淮予了,在他们住的客厢那边以清点寿礼为由使唤人做事。 辛久薇微微一笑,“眠风,帮我梳头;望晴去请一下表哥,就说我心中不踏实,请他陪我再去确认一下寿礼。” 祁怀鹤今日在家中温书,很快就来院子接上辛久薇,去了暂时存放寿礼的客厢。 果然里面正忙碌着,祁淮予负手站在院子中间,有模有样地指挥着祁家的下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次来贺寿的队伍里,他是话事人。 “久薇,怎么过来了?” 见到辛久薇,他又是一副关心模样。 “听闻你感染了风寒,怎么不在卧房里歇着?” “我心中总放心不下,来看看。”辛久薇平静地说,也不回应他的关心。 祁淮予道:“有我在,你有何不放心的,再说往年都是我送寿礼过来,不会有事的。” 辛久薇微微一笑,“往年不都是外祖家的下人负责清点么?想来淮予也是第一次进来,咱们都没经验,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我叫人来点,阿薇你在一旁看着。”祁怀鹤道,“东西过了眼,你就能放心些。” 辛久薇乖巧地说:“多谢表哥,没有怀鹤表哥,我都不知道有多紧张。” 祁怀鹤眼中含笑,“外祖若是知道你如此放心,也会心中欣慰,咱们阿薇是长大了。” 看着两人的互动,祁淮予脸色有些不好。 辛久薇只当没看见,看着下人们忙里忙外地清点,眉间露出忧愁之色。 “许多年没有来匀城,如今看着,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 祁怀鹤沉默了一下,道:“当年我亦年纪小不懂事,没发现你在这里受了委屈,也难怪你姐姐怪我。” 辛久薇有些诧异,“姐姐怎么怪表哥?” “难道她不是怪我没照顾好你,才不愿来匀城的吗?”祁怀鹤苦笑,“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了。” 辛久薇柔声道:“表哥怎会这样想?咱们两家过去这些年不常走动,又不是表哥的过错。” 她皱了皱眉,眼睛慢慢红了。 “外祖对我们都是很好的,只是与父亲有误会,父亲这几年每每到外公的寿辰或娘亲的忌日,看着都郁郁寡欢。” “阿薇见着,也不知如何是好。” 祁怀鹤见她似乎要落泪,向来稳重的人有些束手无措,忙叫望晴送帕子来。 “怎的就要哭了。”他叹气,“祖父老了,有些固执,况且我听父亲说,从前他最疼爱的就是小姑母,丧女是切肤之痛,我们做小辈的,也要理解一二。” 辛久薇擦了擦眼泪,“我自然是理解的,不过是想起父亲日日叹息,心中觉得不安罢了,咱们两家本应是最亲近的关系,如今却生分成这样,尤其是……” 她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 第56章 流言 见她还犹豫着看了祁淮予一眼,祁怀鹤自然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侧身遮挡在辛久薇面前,挡住了祁淮予的视线。 他低声问:“阿薇有话不妨直说。” 辛久薇叹了口气,“表哥,我小时候不懂,如今长大了,才时常在委屈之时,觉得伤心之事无处寄托,无论是我也好,还是外面的人败坏姐姐的名声也好,我都时常觉得……” 她顿了顿,又拿帕子擦擦眼睛。 “父亲公务繁忙,又素来威严,姐姐和我受了委屈都不敢同他讲,哥哥又是个爱玩的,我就时常想,要是怀鹤表哥在颍州,要是外祖家的姨母婶婶能为我们撑腰就好了……” 说着像忍不住一般,眼泪越流越凶。 祁怀鹤听她说着遭遇,心中已是很不悦,“竟有人如此欺负你们?还有是谁敢败坏兮瑶的名声,你莫怕,都告诉我。” “已经都过去了。”辛久薇摇摇头,“我已不在意了,表哥莫要放在心上。我说这些,其实是想告诉表哥,此次我来匀城,原就是带着修复两家关系的心思的,表哥若是也同我一般想法,还请表哥帮我。” 祁怀鹤道:“怎能叫帮你,这原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辛久薇笑起来,“那就太好了,没有表哥,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虽然看起来好像刻意放低了声音,但他们的对话还是让祁淮予听了进去。 祁淮予站在一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这就是辛久薇要让他看见的,两家关系越好,祁淮予自然越急,尤其是在长辈有意让祁怀鹤与辛久薇凑成一对的情况下。 虽然辛久薇对祁怀鹤没有那般的心思。 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看着下人清点完寿礼,祁怀鹤就送辛久薇回住处。 走在路上,又听祁怀鹤问:“兮瑶在颍州还好吗?你放才说外面有人败坏她的名声,她心中可觉得委屈?” 辛久薇一怔,确实没想到祁怀鹤还会特意问起姐姐。 她心中闪过一丝猜测,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姐姐如今很好,前阵子还才名远播,多了许多爱慕者呢。” 她想了想,将春日宴的事说了,又说了谢长景与辛兮瑶的事。 祁怀鹤还没来得为辛兮瑶正名的事欣慰,听着谢长景侮辱姐妹二人的事,立时便皱起眉,冷了脸色。 “都说颍州多青年才俊,竟是这般小人。” 又问:“兮瑶可曾为此伤怀?她此次不来匀城,可是伤了心,身子不适?” 辛久薇若有所思地看看祁怀鹤,“姐姐很好,多谢表哥挂念,她虽然没有来,但方才清点的那组字画就是姐姐亲自作的,那是她送给外祖的心意。” 祁怀鹤放下心来,眼中有闪过一丝惆怅。 辛久薇越发觉得怪异,正巧走到了住处,临别前,她状似无意地说: “今日父亲叫我替姐姐选亲,这次贺寿结束,我就要回去张罗这件事了,唉,姐姐眼光高,实在是觉得颍州城内的男子,没几个配得上姐姐的。” 祁怀鹤却沉默了,见辛久薇要道别,便叮嘱她注意休息,关怀了几句便离开了。 “表少爷真是个好兄长。”望晴感慨道,“大小姐没来,他都如此关心。” 眠风也道:“就是呢,刚才听小姐说起别人对大小姐不好,表少爷脸色马上就不好看了。” 辛久薇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忽地笑了。 “若是这样,倒也不错。”她轻声说。 让姐姐和亲人们都幸福,原本就是她重活一世最大的心愿。 不过此事也急不得,她还有一件事才是当务之急。 寿诞的前一日,望晴拿来辛葵的回信,果然在她刻意告知祁淮予自己要去寿诞上献艺后,祁淮予又给了她心的任务。 那夜在庙会上没有成功的计谋,他要在寿诞上故技重施一遍。 在祖父的寿诞上做出出格之事,比在外与歌姬厮混严重多了。 前者最多让祁怀鹤的名声没那么好,且叫眼里揉不下沙子的辛久薇不再有跟祁怀鹤说亲的可能。 后者却能彻底败坏祁怀鹤的名声和人品,适家引导的话,还能再次破坏辛祁两家的关系。 祁淮予可真是,心狠又恶毒。 “那就让这暗镖,落到他自己的身上。”辛久薇微笑着说。 因着是整寿,外祖又素来有好名声,寿诞这日祁宅很热闹,半个匀城与祁家有关系的都来贺寿了,门口宾客络绎不绝。 祁怀鹤去了门口迎客,因着是女眷,又是亲戚,辛久薇被拉着与祁家的小姐们一起在花厅,与别家的女眷说话。 “这就是你家的表小姐?”有夫人拉着辛久薇,眼中满是惊艳,“是姐姐还是妹妹?我还没见过呢,生得这样标致,可曾婚配?” 祁星绘笑道:“表妹是她家中最小的,大表姐在颍州没来呢。” 夫人笑道:“看着年纪是小,可也生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陈夫人是看我表妹长得好,迫不及待想领回去做媳妇。”祁星绘笑嘻嘻的,似乎与这位夫人很熟悉,说话便也口无遮拦,“表妹没有婚配呢——阿薇,是?” 最后一句是转头问辛久薇的。 辛久薇道:“姐姐还未成婚,阿薇也尚未婚配。” 陈夫人很是惊喜和满意,却听她身边另一位有些犹豫地问: “你既是辛氏的小女儿,那不是配给祁家大郎了么?” 陈夫人和祁星绘都是一怔。 祁星绘理解偏了,道:“这次表妹来,我母亲确实是很想撮合他和表哥呢,不过那都是长辈们的玩笑话,” “不是,不是这样的。”那夫人的家中也是经常的,时常有人在外面带些消息回来,“我听闻,辛氏有位常住在他们家的表哥,在跟着辛老爷做事,跟辛家的三小姐形影不离的,好像早就定亲了呀。” 第57章 百口莫辩 “既然是表哥,那不就是你们家大郎么。” 那夫人说着,又问辛久薇:“还是说,你还有别的表哥?” 没想到祁淮予刻意引导大家造成的误会都传来匀城了,辛久薇笑了笑,道:“想来应当是传来传去误会了,久薇没有定亲,家中也没有旁的表哥。” “那便是他们诓我的了。”那夫人也不了解实情,只当是自己听了假消息,“这般标致的姑娘,可得配个好郎君。” 一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辛久薇估计着时间,悄声问望晴。 “表哥在何处?” 望晴也低声道:“奴婢方才差人去看了,表少爷还在前院接待客人。” 辛久薇点点头。 外祖的寿诞办得热闹,来的都是匀城有头有脸的,祁淮予一开始就失去了狐假虎威的机会,这时也不知去了哪里。 寿诞一直办到夜幕降临,在庭院中开了席,辛久薇与祁星绘几姐妹坐在一起。 辛葵带着一队歌姬鱼贯而入,唱了几首曲子,离开时她的视线与辛久薇交汇,辛久薇微微点点头。 不久之后,辛久薇看见一个丫鬟不小心将酒泼在了祁怀鹤的衣服上,祁怀鹤起身离了席。 祁淮予还真是总用这般手段。 辛久薇冷冷一笑,也起了身,对望晴嘱咐道:“给辛葵传信。” 望晴点点头,与眠风对视一眼,眠风扶着辛久薇离了席。 “久薇,你去哪里?”祁星绘见她起身,“更衣吗?我也去。” 辛久薇道:“坐着有些头晕,我去湖边吹吹风。” “你这身子骨也太差了,别又吹风寒了。”祁星绘也站起身,“我同你一道去。” 辛久薇想了想,点点头。 让她一起也好,祁淮予正是需要目击者多一些。 另一边,祁怀鹤因陪着敬重的先生喝了几杯,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他的住处离前厅远,以往家中宴客时,为了应对弄脏衣服这种事发生,都有一间专门的屋子用来换干净的衣裳。 晚风吹过竹叶,明月高悬。 一道模糊的影子自窗户纸前晃悠悠地闪过。 祁淮予没有注意到,推开了门。 又是一阵风,吹起了湖边的涟漪。 “啊!救命啊——” 一道高亢而恐惧的女声划破夜空,这片湖离宴客的庭院近,许多人都听见了声音。 “怎么了?” “谁遇到意外了吗?听着像个姑娘。” 许多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祁家的管事连忙带着人过来。 “二小姐,表小姐!你们没事?” 管事只见到辛久薇和祁星绘站在前方,连忙上前,却见辛久薇面色苍白,祁星绘指着远处的湖面,半天才急道: “不是我们,前面好像有人落水了,你去看看!” 管事连忙让家丁过去。 祁星绘一把拉住要往前走的辛久薇,“你做什么去?你这身子骨不会想去救人?” “落水的好像是个姑娘。”辛久薇犹豫着说,“让家丁去救是不是不方便,而且我好像……” 她转过头去,有些颤抖地拉着祁星绘的手,“表姐,你看看,那边站着的是不是淮予?” 祁星绘看过去,夜色中也看不真切,只觉得从衣服的轮廓看是像个公子。 她们说话间,已经不少宾客走了过来。 外祖还在席上,祁芯携着沈萍的手过来。 “久薇,星儿,你们站远些,别冲撞到了。” 辛久薇却道:“那是个姑娘,我过去看看。” 她像是极不放心,匆匆往正在营救的人群走去。 祁芯有些疑惑,“姑娘有怎的,已叫人去救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帮上什么忙。” 祁星绘犹豫着说:“我们听见那姑娘落水时,看见了一个男子,久薇说好像是跟他一起来的祁淮予。” 沈萍皱了皱眉,“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几人走到湖边,落水者已经被救了上来,尽管已经浑身湿透,也能从衣服的颜色与款式看出来,是方才来献艺的歌姬。 辛久薇连忙脱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低声问:“你没事?” 那歌姬呛了水,咳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回应她,随后猛地抬头,看见站在一旁的祁淮予,脸上竟露出惊恐神色,躲到了辛久薇的背后。 她的反应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立刻就猜测起发生了什么事来。 祁淮予在那歌姬往湖边退时就想走的,却没想到辛久薇她们来得这么是时候,他还来不及脱身,这歌姬就自己跌了进去! “久薇,我只是碰巧路过。”他咬牙对辛久薇解释,“她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辛久薇没说话,那歌姬忽地一抖,躲在辛久薇身后哭喊道: “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就能胡说么?分明是你想轻薄于我,我躲着你才掉进去的!” 祁淮予脸色一变,众人也顿时打量起他来。 “这是哪家的公子?招惹出这等事。” “不认得,许是祁家的什么亲戚,今儿来的歌姬确实不错,但也不能在这儿就动手啊。” “年轻人,太没有分寸了。” “不过是歌楼的歌姬,想来也是蓄意勾引……” “你们说什么呢!” 一道急切又愤怒的声音盖过了众人的议论声,辛葵匆匆拨开人群走来,发髻上的簪子都歪了。 “榴儿,你没事!”她将落水的歌姬抱在怀里,面上都是愤恨,“我们也是清清白白来为祁老爷贺寿的,难道就因为我们是贱籍,便要受你平白侮辱吗!” 她抬头瞪着祁淮予,说得悲痛万分,让旁人也不好再议论。 见到她出现时祁淮予就猛地一怔,明明是他叫辛葵去勾引祁怀鹤,好叫祁怀鹤丢个大脸,她怎地会在这里! “你……” 不等他说话,辛葵就哭道:“我这榴儿才十五岁,刚跟着我学瑶琴,今日我是想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却没想到还遭受你这等混账的欺辱!这位公子,你做这般混账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随着她越说越悲愤,榴儿也痛哭起来。 “葵姐姐,我好怕,他说我要是不从,捏死我就像捏死蚂蚁那么简单,我、我……” “太过分了!”祁星绘最嫉恶如仇,闻言立刻看向祁淮予,“想不到你竟是这般小人!” 祁淮予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辛葵会来这一出。 再看三个女子凑在一起,分明就是辛久薇使的手段! 他立时冷冷地看向辛久薇,辛久薇却一点不怕他,因她是背对着人群,没有看见她冲祁淮予笑了一下。 祁淮予,就许你当众陷害我哥哥和表哥,不许我以牙还牙么? 百口莫辩的滋味,不好受? 第58章 再将一军 在议论声中,已经换了衣服的祁怀鹤大步走来。 见他来,祁家的女眷都松了口气,像找到了主心骨。 祁怀鹤让丫鬟拿来一件新的披风给辛久薇披上,问:“表妹没事?事情我已听下人说了,你们莫怕。” 后一句是对着两位歌姬说的。 榴儿的头发还滴着水,躲在辛葵的怀里发着抖,她年纪小,看着瘦小,就算在场有人看不起卖艺的歌姬,见此情形也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情。 祁怀鹤道:“你们是来为我祖父贺寿,在祁府出了意外,自然是我们的责任,来人——” 他叫来丫鬟,将榴儿带下去安置换衣服。 榴儿还是很害怕,拉着辛葵的手不敢离开。 “别怕。”辛久薇拉起榴儿的手拍了拍,“换身干净衣裳,我表哥会派人送你们回去的,今夜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辛葵与她对视一眼,缓缓点点头。 “站住!”祁淮予却突然喊道,“谁都不许走,难道就这样让你们平白冤枉?” 辛久薇几乎是一瞬间就喊道:“榴儿,小心些!” 眠风眼疾手快,上前来将榴儿护到身后。 祁淮予根本没想动手,被她们这突然的反应一弄,这下所有人都以为他恼羞成怒,要对这个小歌姬动手了! “他难道还想打人不成?怎么这般无法无天!” “好歹也是祁老爷的寿诞,太过分了。” “到底是谁啊,似乎没在匀城见过?” 辛久薇在议论声中哭起来,“祁淮予,我父亲信任你,才叫你随我一道来匀城,我想着你娘在我哥哥小时候也照顾过他几天,一直对你多有忍让,不计较你做不好父亲吩咐的事,可你怎么能、怎么能……” 她说着,语气满是失望,脸色又苍白,祁星绘连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 “好了好了,他是一个男子,管不住自己的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莫要伤心了,不过是个下人。” 祁淮予面色难看,“我不是……” 辛久薇捂着脸靠在祁星绘肩上,哭得好不伤心。 “扰了外祖的寿诞,我该怎么回去跟父亲交待……” 她身形纤弱,哭起来梨花带雨,顿时让人不忍。 那日在酒楼的穆公子也在,立刻高声道:“底下的人该死,关辛三小姐什么事?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管住他一个大男人的龌龊心思?三小姐莫要自责!” “对对。”祁芯也忙过来安慰她,“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难怪身子骨这么弱,这不是多思过度吗?” 辛久薇犹豫着,“可是,他是跟我过来的……” 祁芯奇道:“你不是说,他只是在你父亲手底下做事么?又不是什么亲戚,赶出去便是。” “想来他也是一时糊涂……”辛久薇又捂着脸哭起来。 祁星绘“哎呀”一声,“表妹你也太宅心仁厚了,他欺负人家小女孩的时候,怎么没为你们辛家想想呢?怎么没想想这是在我祖父的寿诞上呢!” “辛久薇!”祁淮予终于忍不住,猛地上前,“你们别都被她骗了,是她陷害于我!” 见他将矛头指向辛久薇,旁人顿时不满。 穆公子道:“她陷害你有和好处?你做这般事,还连累辛三小姐被议论,她有什么必要做此得不偿失的事?” 祁淮予简直说不出话来,是,辛久薇没有必要,可她就是这样做了! 看着靠着祁星绘哭泣的辛久薇,祁淮予如今已深知,她就是这般会做戏!偏过了所有人! 他猛地上前,“辛久薇,你……” 然而人还没靠近,就被祁怀鹤一脚踹了出去。 祁淮予滚出去好一截才回过神来,听着旁人的笑声,他从未如此狼狈、如此丢脸过! “你……” “把他赶出去。”祁怀鹤冷声说,“敢对我祁府的表小姐动手,你当这是哪里?” 辛久薇柔弱地开口阻止,“表哥……” “哎呀你莫要再发善心了!”祁星绘拉住她,“这都是他应得的!” 辛久薇这才作罢,任由祁府的家丁将祁淮予赶了出去。 闹剧这才结束,众人回到席上,因时辰也不早了,没过多久便散了席。 外祖身旁的小厮来请辛久薇,祁怀鹤陪着她一起过去。 “薇儿,可受到惊吓了?” 辛久薇的眼睛还有些红,“我没想到他会在外祖的寿诞上做这种事……” “不过是个小插曲,你也莫要自责。”外祖并不放在心上,“旁人出去议论也不敢说什么。” 辛久薇点点头,眉眼间还有些忧愁。 外祖看了她一会儿,道:“往年我差人到颍州,回来都说你中意那祁淮予中意得紧,你父亲也依着你。但从今日之事看,他实非良人,你可要想清楚。” 辛久薇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外祖,来时我也说过,我与他没有关系了,其实就是因为……就是因为……” 她像是又想哭,连忙那帕子擦了擦眼角,“我早已看清他是什么人,从前不过是我瞎了双眼。” “好了,莫要再哭。”外祖慈爱地说,“幸亏还未定亲,如今看清也为时不晚。” 辛久薇点点头,她想趁机修复外祖与父亲的隔阂,便顺势说道: “外祖,父亲这些年什么都依着我,并非他没有自己的想法,而是他对我心中有愧。” 她垂下眼,语气多了一些发自内心的忧愁。 “薇儿与姐姐兄长也时常想念娘亲,可我们想娘亲时,还有互相之间可以说说话,还有奶娘、丫鬟们倾诉,但父亲没有……他是辛氏的族长,许多事都只能憋在心里。” “逢年过节,还有娘亲的诞辰与忌日,薇儿都时常见到父亲独自饮酒,有时对着月亮说话,说着说着就哭,我小时候不懂,总在这时候去找父亲,父亲擦了眼泪便来抱我,从不说一句重话。” “外祖,我长大了,经常会觉得,父亲对我们万般纵容,都是因为他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他对娘亲有愧。” 辛久薇抬头想看外祖,可一对上老人的眼,就真切地落了泪。 “可若按照父亲将责任揽过去的逻辑,娘亲是为了生我才离世的,那真正该为娘亲去世赎罪的,难道不是我吗?” 第59章 说服外祖 一听她说这话,外祖的脸色就变了,“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能够就怪上你了?” “可薇儿小时候,长辈们便是这样想的,不是吗?”辛久薇说着,她的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一些失落。 她其实对小时候来外祖家的记忆并不怎么深了,只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像祁芯、几位舅舅,对她的态度并没有那么热切。 他们也并没有苛待她,只是好像没有那么想见到她。 她是跟姐姐一起听见下人的议论,说几位长辈一见到她,就会想起难产离世的妹妹,不免心中伤怀。 后来或许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长辈们渐渐想开了,对她如常起来。 毕竟她也只是个孩子,怪她原本就没有道理。 可他们跟外祖一样,始终无法原谅辛父,毕竟曾经信誓旦旦会照顾好妻子的人,却让她在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付出了生命。 辛久薇一直能够理解外祖家长辈们的心情,可重活一遭,她还是不想让两家人走上过去老死不相往来、纷纷被祁淮予残害的老路。 “外祖。”辛久薇缓缓跪在外祖面前,像小时候一样枕在老人的膝头,“辛氏没什么人了,薇儿在颍州城只能跟哥哥姐姐一起自己摸索着长大,我看着那些手帕交的小姐妹每每躲在长辈怀里撒娇,都觉得好生羡慕。” “经过祁淮予这件事,我才觉得怕,您是娘亲的血亲,也是薇儿的血亲,薇儿好希望在遇到事的时候,有父亲、有外祖,还有舅舅姨母和表哥,可以为薇儿撑腰,可以拧成一股绳,不被任何事破坏……” 她轻声说着:“外祖,我好想娘亲。” 外祖的眼眶红了,伸手摸了摸辛久薇的发髻。 “今日之事,你吓着了。” 辛久薇摇摇头,“是有一些,但有外祖和表哥在,薇儿什么也不怕。” “罢了,罢了。”外祖长叹一声,“过去诸多年岁,不过也是外祖过不去心中的坎,才怨你父亲罢了。” 他让辛久薇起身,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和你兄姐如今都长大了,我们也不该让你们没有外祖家做依靠。” 辛久薇吸了吸鼻子,忍着眼泪。 祁怀鹤也在一旁道:“祁家姑娘多一些,两家人心在一起,表妹们也好有人说话,免得日后又遇到道貌岸然者,也没有长辈帮着掌眼。” 外祖摇头笑道,“看看你这大表哥,从小就老成。” 辛久薇也笑起来,“表哥文武双全,心思又细,看着就有安全感。” 外祖看他二人一眼,若有所思。 “罢了,前尘往事也该翻页了,这次你回去同你父亲说,今年年关,咱们两家一起过,我也许久没见着瑶儿和云舟了。” 辛久薇欣喜,“外祖您真好!” 外祖笑着摇头,对祁怀鹤指了指辛久薇,“看看你这小表妹,还是个孩子。” 祁怀鹤也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和外祖聊过,又将了祁淮予一军,辛久薇的心情十分好。 不过她也没有忘记她来匀城的另一个目的。 外祖的寿诞结束,虽然她以受了惊吓为由在匀城多待了几日,但也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这天,辛久薇亲自带着望晴和眠风上了街,拿着之前叫人打听到的线索,去匀城的西边找神医的踪迹。 “小姐你看,这两间就是我那日去过的医馆。”望晴指着前方说,“今日倒是都开门了,难道这匀城的医馆和药房还真有规定的休沐日不成么?” 辛久薇转头看去,没看出这两间寻常医馆有什么特别来。 正要收回视线,忽地见一道灰色的身影慢吞吞地走近,停在医馆旁边无人的空地上。 那是个佝偻着背的老者,背上背了一个大背篓,他将背篓放下,拿出一大块麻布铺在地上,随后从背篓里拿出一包又又一包各式药材,打开摆在了麻布上。 等他摆完,这些药材看起来竟是琳琅满目。 “咦。”望晴奇道,“小姐,他就是那日卖我药的老头。” 辛久薇便多看了几眼,刚想走过去看看,后方医馆里就怒气冲冲地出来了几个人。 “死老头,说了多少遍不听,找打是!” 他们冲过来二话不说,就将麻布上的药材踢得乱七八糟,许多药材叶子被踢得漫天乱飞,待落了地,又被他们狠狠地踩着。 “给你好脸色你不当回事,非要我们动手!那今日就把你的摊子掀了,看你还听不听!” 辛久薇皱起眉,这些医馆的人过于嚣张,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可听他们说话的语气,比起跋扈,又更像忍无可忍一般。 “小姐?”眠风犹豫着问,“你别站得太近,让他们伤着小姐了。” 辛久薇摇摇头,她观察着那位灰衣老人。 只见他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看着精神不太好,目光却并不浑浊。 这群人这般打杂他的摊子,他也一言不发,甚至拿出一支烟枪,一边吸着,一边看他们把他背来的药材踩了个稀巴烂。 他点烟时,粗糙的麻布袖子里露出一截手腕,上面似乎有一块暗色的胎记。 第60章 请先生救命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娘亲留下的信息中,手腕胎记就是那位神医的标志。 为进一步确认,辛久薇给望晴使了个眼色,望晴会意,带着护卫上前。 “住手!你们为何在此欺辱一个老人家?” 那群人置若未闻,望晴指挥着家丁上前将人推开,辛久薇亲自上前将老人扶起来。 打人者中领头的男人对辛久薇道:“我们办我们的事,劝姑娘莫要多管闲事!” “光天化日之下,既然让我见着了,又岂有不管的道理?”辛久薇蹙眉道,“究竟是多大仇怨,要你们这般欺辱他?” 男人冷笑道:“这可不是我们欺辱他,当初说好的,只有我们医馆不开张时他可在此处摆摊,如今道好,几次三番遇着,非要来与我们抢生意,难道我们不该教训他?” 虽说并非所有人做行医救人之事都不求回报,将医馆当做生意也无可厚非,可他们在悬着行医救世牌匾的医馆门口做这样的事,也依然让辛久薇不能认同。 她让家丁照顾好老人,对望晴说:“将我的钱袋拿来。” 望晴微怔,她习惯了听小姐的话,闻言什么也没说,掏出钱袋递给辛久薇。 辛久薇从钱袋拿出几张银票,递给为首的男子。 “这笔钱就当做向你们租赁的摊位费用,以后这位老人家若是再来,你们就当作这一块被租给他了,以后每月我都会替他向你们支付租赁费用,你们不可再为难他,如何?” 男子警惕地看她一番,将银票拿了过来,“此事我需要回过掌柜的,稍等。” 他转身进了医馆,辛久薇耐心地等在原地。 那老人被扶起来后,见辛久薇做出的举动,却一言不发,好像她刚才出手帮助的不是他一般。 不一会儿,男子折了回来。 “咱们掌柜说了,这老头屡次在我们医馆门口捣乱,实在留他不得,掌柜的不缺每月这点银子,姑娘请回。” 他将银票还给辛久薇,转身走了。 他带来的人走时还不忘警告老人一番,“下次再看见你,就没这么简单了!” 老人什么也没说,弯腰捡起被踢翻的背篓,又一点点去捡七零八落、甚至已经被碾成了残渣的药材。 辛久薇蹲下身来帮他,“白前辈。” 老人没说话,像没听见。 “白前辈,我今日帮你并非善心泛滥,”辛久薇轻声说,“我是祁棠的女儿。” 老人动作一顿,缓缓转头来将辛久薇打量了一遍,又冷漠地转回去。 “不认得。” 辛久薇不再言语,沉默着跟他一起捡完了药材,放进背篓中。 老人缓缓踱步离开,辛久薇的声音还温柔陷阱,落在他二中却如一道惊雷,阻拦了他的脚步。 “白前辈,我娘亲说您是可靠之人,若来日命悬一线,尽可请您缓解一二。” “久薇如今生不由己,正是生死危机之时,” “还望白前辈看在当年母亲救您一命的份上,也救久薇于水火。” 少女的声音温和乖巧,缓缓开口着,向母亲的故人发出了最后的求救。 白忘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二十多年前遇见的那位姑娘了。 那是一个雷雨夜,他在一场无穷尽的追杀中跌落马下,狼狈地摔在山中破庙外的泥泞里。 “小姐您别过去,危险!” 白忘生那时已经快死了,只能听到在庙中躲雨的年轻丫鬟对自己的嫌弃和恐惧。 但他没有死,那位被丫鬟劝阻的小姐撑着伞走了过来,为他遮去瓢泼大雨。 他被带进破庙里,小姐留下药材和银钱,为他治伤救命。 作为报答,他承诺帮她做一件事。 小姐没有立刻要他做什么事,直到又过去许久,白忘生的伤彻底好了,那位祁小姐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向他问一种蛊毒,问他是否能制出其解药。 这世上,哪有他白忘生制不出的解药? 然而解药配了出来,祁小姐却并没有来取,只留给他一封信,说以后会有人来取。 匆匆二十来载过去,祁小姐离世十六年,取药的人终于来了。 第61章 薛应雪与姐姐争吵 白忘生将辛久薇带到了一间破漏的茅屋外,那是他的住处。 “先生是当世名医,为何只住在此处?”辛久薇轻声问。 白忘生弯腰去收晾在屋前的药草,说:“怀璧之罪,能逃过追杀已然不易,又如何招摇过市。” 他的动作很缓慢,没有看辛久薇,“你撞破当年秘密,已是生死难料,何况是我。” “那先生可愿救我?”辛久薇问,“娘亲拼了命将我生下,我还不想死。” 白忘生放下簸箕,被眼皮遮去半边瞳孔的双眼静静盯着辛久薇。 “从我处拿走解药,日后怀璧其罪的就是你,与死又有何异?” “不一样的。”辛久薇缓缓呼吸一口气,不畏惧地回看过去,“拿不到解药,中蛊之人必杀我;拿到了,我还有办法,我还能活。” 白忘生紧紧盯着他,“皇室之人冷心冷清,多疑善变,你用什么想办法?” 辛久薇说:“就算没有万全之策,我也会去试、去周全、去反抗。” “我才十六岁,娘亲不会愿意我死在这里。” 一个时辰后,辛久薇离开了白忘生的茅屋。 “小姐!” 他们的谈话涉及当年皇室秘密,望晴和眠风是不知道的,她没有让她们靠近。 眠风性子急切一些,“小姐同他说什么了,救您于水火又是什么意思?他刚才说要东西就跟他走,小姐要什么东西啊?” 辛久薇笑着拍拍她的肩,叫她莫急。 望晴却问:“小姐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她不知道辛久薇在做什么,为何对老人说那番话,但她关心辛久薇的得到的结果。 辛久薇摇了摇头,“回去。” 白忘生没有给她解药,但辛久薇并不失望。 有时候,她其实也很擅长等待。 回祁宅前,辛久薇又去见了辛葵和榴儿,给了她们一笔钱。 榴儿已经完全没了在祁宅时的懦弱可欺模样,笑吟吟地数着银票,欢喜地走了。 “这是额外给你的。”辛久薇将一张纸放进辛葵手中,“从此便自由了。” 辛葵展开一看,那是她被歌楼掌柜藏起来的身契。 “多谢。”她红着眼同辛久薇道谢,“三小姐是信守承诺之人。” 辛久薇道:“你和榴儿冒险帮了我大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辛葵道:“祁淮予心机深沉,睚眦必报,在匀城丢了大脸,日后定会讨要回来,三小姐可有应对之法?” “他几次三番落入我的陷阱,就是因为小瞧了我。”辛久薇微微一笑,“你已是自由身,早些离去。” 辛葵深深看了辛久薇几眼,披风兜帽拉过头顶,转身离去。 然而只走出去几步,她的脚步顿住,又猛然折返。 “三小姐。”辛葵明艳的双眸看着辛久薇,“辛葵愿跟着三小姐,为您效劳。” 几日后,辛久薇辞别了外祖,起程回到颍州。 那日祁淮予被祁怀鹤叫人赶出去后,就自己灰溜溜地先走了,他比辛久薇早几日回到辛府,必然会去辛父面前说些什么。 辛久薇心中有数,回家后却没有急着去见父亲,而是先去梳洗换衣,才拿着带回来的东西去了书房。 路上她问了一嘴,果然祁淮予才从辛父那里离开不久。 辛久薇捧着一只盒子进了书房,开口并没有提起祁淮予。 “父亲,您看这是什么。” 辛父看见她手中的盒子,握笔的手一顿,连忙放了笔过来接过。 打开外围有着精致雕花的木匣,里面躺着一套通体剔透的碧玉首饰。 “外祖说,这是当年娘亲下葬后,他差大舅舅从您这里要回去的,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遗物,母亲最喜爱的一套首饰。” 辛久薇轻声说:“从匀城离开时,外祖嘱咐我将它们带回来交给您,外祖还说——” 辛父忙问:“说什么?” “外祖说,娘亲牵挂了您大半生,外祖望您也莫要忘记娘亲。”辛久薇笑着说,“还让咱们商议一下,今年年关两家在匀城还是颍州城里过。” 辛父沉默许久,眼眶渐渐红了,抚摸着首饰的手忍不住颤抖。 “好,好,真好。”一向学富五车的人却说不出多么动听的话来,只一味点头。 “父亲。”辛久薇轻轻扶住辛父的手臂,“薇儿幸不辱命。” 辛父拍了拍辛久薇的手背,“辛苦我儿,辛苦我儿了。” 他郑重仔细地将那套碧玉首饰收藏起来,平复了一会儿才又说: “你大表哥早几日就派了人来,将你外祖寿诞上的事告知我了。” 辛久薇不太意外,祁怀鹤做事一向仔细。 辛父道:“方才祁淮予来过,这次他说的话,为父一个字也没信。” 辛久薇没有立刻说话。 果然就听辛父道:“但我不信他,是因为这件事里站在他对立面的是我的女儿,但是薇儿,为父问你,祁淮予当真做了浪荡之徒,轻薄了那歌女?” 辛久薇坦荡地看向辛父,“未曾。” 短短的两个字,父女两的心中皆如明镜。 辛父缓缓坐回椅子里,“那你同为父说说,你这般大费周章设计他一番,又是为了什么?” 辛久薇还没回答,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望晴停留在书房外,犹豫着不敢进来,可又因什么事而面露焦灼之色。 “出了什么事这般慌张。”辛父道,“进来同你家小姐说。” 望晴这才进来,“家主,小姐,薛姑娘来了,同大小姐吵了起来。” 辛父眉头一皱,却听辛久薇道: “父亲,您同我一起过去看看,或许您就会知道我的理由。” 辛府的另一边,辛兮瑶的踏雪阁前,两道同样高傲的身影正对峙着。 辛兮瑶的眉心微蹙,已经没有了同面前人说话的耐心。 “薛姑娘,你不请自来本已失了礼数,别忘了这里到底是谁的家。” 然而若是能被她吓到,薛应雪就不会在此时出现在辛府了。 她还是那副人淡如菊的模样,淡声说:“我不在乎你们总爱提的什么世家门楣、身份尊卑,只是想从大小姐你这里拿回我的东西而已。” 辛兮瑶身后的丫鬟道:“你有什么东西?连演奏的曲子都偷我家小姐的,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薛应雪脸色一变,“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这里又哪里轮得到你说话?”辛兮瑶冷声反问,“再说一遍,我的东西就算不放在踏雪阁,也是辛氏人的东西,何时轮到你伸手讨要?难道你也要改跟我们姓辛不成?” 原来,不日后颍州城有一场游湖品花宴,薛应雪为着这场游湖,竟找到辛兮瑶向她讨厌一个东西。 她道:“那百日牡丹是淮予偶然所得,他早已答应赠予我,因着大小姐喜爱,才在你这里暂存了一些时日,何时就成大小姐的了?” 辛兮瑶不怒反笑,“我堂堂正正花银子拍来的花苗,精心培养出的,竟还不算我的东西了?他祁淮予想署名,拿得出那么多银子吗!” 很少与人红脸的辛兮瑶说话声音都大了些。 辛久薇正好带着辛父过来,视线中瞥到一道身影,她对辛父道:“父亲,您先在这棵树后莫动,女儿去帮姐姐。” 辛父想着她刚才说的话,便放弃了第一时间作为家主去主持公道,而是按小女儿说的,先藏了起来。 辛久薇走过去,抬高了些声音。 “薛姑娘莫不是又被祁淮予骗了,这花在花行拍卖数日,最终是我姐姐拿了回来,跟他祁淮予有什么关系?” 薛应雪面色微变,“他说……” 辛久薇问:“他是不是说,银子是他出的,可我姐姐任性,偏要占有,他不愿与女子计较,便暂存在姐姐处,只是姐姐久久未还,对吗?” 薛应雪眼中错愕又尴尬,因为祁淮予确实是这么说的。 辛久薇冷笑一声:“薛姑娘还真是老样子,次次都被祁淮予骗了!” “你什么意思?”薛应雪做不出往日的淡定神情了,“难道三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便叫祁淮予来对峙好了。”辛久薇微微一笑,“这百日牡丹的确是祁淮予拿着银子去取的,可薛姑娘你帮我问问祁淮予,他当日是以什么身份拿着咱们辛氏的钱去的?” 罕见的,薛应雪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愣怔神色。 祁淮予在她面前,还能是什么身份? 第62章 祁淮予与冯氏割席 她理所应当地说:“祁公子自然是贵府的表少爷,三小姐您的表兄。” 辛久薇还没有说话,辛兮瑶先轻笑了一声。 “薛姑娘从哪里听说,祁淮予是我辛氏的表少爷?” 薛应雪察觉到她话里的嘲讽之意,皱起眉,“辛小姐的外祖是匀城祁家,外面都是这样说的。” 而且每每有人提起,祁淮予也从来没有纠正过。 若不是辛氏的表少爷,他如何能在辛氏对其他人发号施令?甚至从前还屡次将辛云舟比下去。 “先不论祁淮予是不是我表兄。”辛久薇道,“薛姑娘屡屡用祁淮予的名义来占我辛氏的便宜,又是以什么身份呢?” 薛应雪面色一变,“我何时占你们便宜了?” 辛久薇轻笑一声,叫望晴递来一张单子,“这是三年来薛姑娘从辛家‘借走’的物品清单,从字画到首饰,共计二十八件,无一归还,薛姑娘这是将我辛家当成了什么?“ 薛应雪皱眉:“三小姐怎能如此说话?那些物件都是……“ “都是什么?\"辛久薇步步紧逼,\"大约薛姑娘要说,这些都是祁淮予赠予你的?可是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祁淮予是以借用的名义,从我辛府里拿的呢。\" 薛应雪的脸色霎时有些白,但还是强装镇定,“这些东西并非我向祁公子讨要的,他自己要送给我,至于背后与您和辛氏有什么误会,我又怎会知道?” 她说得实在太理所应得,连辛兮瑶都皱起眉,有些厌恶了。 辛兮瑶看向妹妹,辛久薇朝他笑了笑,又转回头去看薛应雪。 “薛姑娘。”辛久薇笑得从未有过的端庄知礼,“你既然不知道祁淮予背后做的事,那今日咱们就将这些事摊开看看,免得薛姑娘日后又被他蒙骗,拿的是我家的东西便罢了,要是不小心拿了其他府上的,就不知道其他家的小姐有没有我姐姐这般好说话了。” 薛应雪皱眉:“你……” “久薇!你们这是怎么了?” 一道声音插进来,祁淮予像匀城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又风度翩翩地出现来。 “我走近就听到你的声音,是哪里又让你不舒服了?你刚出远门回来,可莫要生气了。” 辛久薇冷眼看着祁淮予故作潇洒的姿态,心中冷笑。这人倒是会挑时候出现。 看他这副样子,分明就是见父亲没有责怪他,正得意呢。 \"你来得正好。\"辛久薇不慌不忙道,\"薛姑娘正在向我姐姐讨要那株百日牡丹,祁公子以为如何?\" 祁淮予一愣,显然没料到辛久薇会直接问他。他瞥了眼薛应雪,轻咳一声:\"这若是辛伯父应允的事,自然\" \"祁公子与薛姑娘倒是默契。\"辛久薇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一个讨要,一个帮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我辛氏的公子小姐呢。\" 祁淮予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久薇说笑了,我与薛姑娘只是\" \"只是什么?\"辛久薇又让望晴取来一叠纸张,\"这是近三个月来,祁公子与薛姑娘在茶楼、诗社花掉的银子,还有拿出去炫耀的宝物。每次祁公子用的都是从我辛家支取的''读书会友''银两。\" 祁淮予却不当一回事,“之前支取的钱财,都是过过你的名目的,前些日子惹你不高兴了,你不让我挂账,我便再也没用过了,久薇你放心,我在辛伯父手下做事,不拿银两也是没事的……” 他倒是不要脸起来了。辛久薇心中冷笑。 “那好,我且问你,你娘亲冯氏,这些日子在城西的赌坊一掷千金,用的都是辛府的银子,你可知道?”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祁淮予脸色瞬间惨白:\"你你胡说!\" \"胡说?\"辛久薇向望晴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捧上一个木匣。 辛久薇打开匣子,取出一叠票据,\"这是永兴赌坊的记录,冯氏每月必去三次,每次输赢都在百两以上。而这些银两的出处\" 她将票据一张张展开,上面赫然盖着辛家的印鉴。 薛应雪听他们对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冯氏不是辛大公子的奶娘吗?又与祁淮予有什么关系? 但这时无人在意她,祁淮予翻看看那些票据,突然抬头怒视辛久薇:\"久薇,你平日任性,耍些小性子便罢了,怎能随意跟踪调查他人?\" \"调查?\"辛久薇冷笑,\"你忘了,这些银两都是我辛家的。账房记录每一笔去向,何来调查一说?\" 薛应雪此时已退到一旁,故作担忧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辛久薇转向她,\"薛姑娘还是先操心自己的事。那些''借走''的物件,三日内若不归还,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告到官府去了。\" 薛应雪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仍强撑着清高模样,“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够了!\"辛老爷突然从树后转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脸色铁青,\"淮予,你母亲的事,你可知情?\" 见他出现,祁淮予脸色猛变,旋即立刻急切道:\"辛伯父明鉴!家母行为,小侄确实不知啊!自从家母染上赌瘾,小侄多次劝阻无效,早已与她与她划清界限!\" 辛久薇闻言,眼中讥诮更甚:\"哦?你倒是撇得干净。那每月支取的银两,不都是经你之手交给你娘的吗?\" \"我我\"祁淮予道,\"小侄也是被逼无奈,家母以死相逼,我实在\" 辛老爷失望地摇头:\"淮予,你太让我失望了。身为人子,不但不劝阻母亲恶行,还助纣为虐,如今又急于撇清这岂是君子所为?\" 祁淮予突然转向辛久薇,眼中满是哀求:\"久薇,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辛久薇后退一步,冷冷道,\"我如何听你解释,你不如向我父亲解释一下,你在匀城的所作所为。\" 辛父皱眉不语。 祁淮予忽地跪下了,对辛父道:“辛伯父!您有所不知,那冯氏自从染上赌,对我动辄打骂,我屡屡劝说都无用,我也曾数次告诫她不可再打辛氏的注意,可她不听啊!有此等人,实乃我之耻,今日我便与她断亲,可这等人再无关系!” \"望晴,送客。\"辛久薇干脆利落地打断他,转身对薛应雪道,\"薛姑娘还有事?\" 薛应雪咬了咬唇,眼中满是不甘,却也知道今日讨不到好处,只得福了一礼:\"应雪告退。\"临走时,她狠狠瞪了辛久薇一眼,目光如淬了毒的针。 待二人离去,辛父对辛久薇道:\"多亏你明察秋毫,否则我辛家基业,迟早要被这些人蚕食殆尽。\" \"父亲放心,有女儿在,绝不会让宵小之徒得逞。\"辛久薇柔声道,眼中却闪过一丝锋芒。 回到自己院中,辛久薇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今日一战,总算让父亲看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 \"小姐,喝口茶歇歇。\"望晴奉上香茗,眼中满是崇拜,\"小姐今日真是太厉害了!看那薛应雪和祁淮予的脸色,简直像吞了苍蝇似的!\" 辛久薇轻笑:\"不过是揭穿他们的真面目罢了。\"她抿了口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神医那边可有消息?\" 望晴摇头:\"还没有\"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一声轻响。辛久薇警觉地抬头,只见窗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竹筒。 她快步上前取下竹筒,倒出一卷纸条和一个小瓷瓶。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解药已至,勿要再来。\" 辛久薇握紧瓷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这解药来得正是时候,只是 \"小姐,这是\"望晴好奇地问。 辛久薇将瓷瓶收入袖中:\"没什么,一味药材罢了。\"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轻声道,\"明日,该去会会那位''偶遇''的薛姑娘了。\" 第63章 祁淮予又做戏 烛火摇曳,辛久薇端坐在书案前, \"小姐,这么晚了还要写信?“望晴端来一盏新茶,轻声问道。 辛久薇唇角微扬:”信这东西,总得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她落笔如飞,墨迹在纸上蜿蜒成行。 望晴好奇地瞥了一眼,只见信首赫然写着\"觉明大师\"四个字,不由瞪大了眼睛:\"小姐为何要给觉明大师写信?\" 难不成小姐最近还真的信佛了? \"祁淮予那种人,不会轻易放弃辛家这块肥肉。\"辛久薇笔下不停,声音冷静,\"得有人帮我。\" 最后一笔落下,辛久薇将信纸折好,滴上火漆,印上自己的私章。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案头的一本账册上。那是今早账房新送来的,上面清楚记录着冯氏在永兴赌坊欠下的巨额债务——足足三千两白银。 \"永兴赌坊那边,可有动静?\"她突然问道。 望晴压低声音:\"今早线人来报,冯氏已经三日未露面了。赌坊的人昨日还去找了祁淮予,空手而归。\" 辛久薇指尖轻叩桌面:\"这祁淮予,还真是无情。\" 翌日清晨,辛久薇正在院中修剪一株兰草,望晴匆匆跑来。 \"小姐!\"她气喘吁吁,眼中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永兴赌坊的人把冯氏抓走了!就在大街上,好多人都看见了!\" 辛久薇手中的剪刀微微一顿:\"祁淮予呢?\" \"他当时不在家。听说回来后大发雷霆,扬言要告官,结果赌坊的人直接把欠条拍在他脸上\"望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现在满京城都在传,祁公子的亲戚欠钱不还的事。\" 辛久薇轻轻剪下一片枯叶:”他拿不出这笔钱。\" \"可不是嘛!\"望晴点头如捣蒜,\"祁淮予那点家底,连三百两都凑不出来,更别说三千两了。赌坊的人说了,三日之内不还钱,就要就要把冯氏卖到窑子里去抵债!\" 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一定会来找父亲。\" 话音刚落,前院就传来一阵嘈杂声。望晴跑到门口张望,又飞快跑回来:”小姐神机妙算!祁公子真的来了,正在前厅哭求老爷呢!\" 辛久薇放下剪刀,理了理衣袖:\"走,我们去看看这位‘孝子’的表演。\" 前厅内,祁淮予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辛伯父,求您救救家母!那些赌坊的人毫无人性,家母年迈体弱,如何经得起折磨\" 辛父端坐主位,“并非我不愿相帮,而是你之前言行,实非君子,令我失望至极,至于你母亲,也该上个教训了。” \"小侄知道家母有错,可她毕竟是我的生母啊!\"祁淮予叩首有声,“辛伯父若能伸出援手,小侄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辛久薇站在屏风后,冷眼旁观这场闹剧。祁淮予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素白长衫,更显得形容憔悴,倒是做足了孝子模样。 \"父亲。\"她缓步走入厅内,向辛父福了一礼,仿佛才看到祁淮予一般,\"祁公子也在啊。\" 祁淮予见到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更加悲切:\"久薇!求你帮帮我,救救家母!\" 辛久薇故作惊讶:\"这是怎么了?\" \"家母被赌坊的人抓走了,他们说说三日之内不还钱,就要\"祁淮予哽咽难言,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辛久薇轻轻\"啊\"了一声:\"竟有这等事?可是\"她面露难色,\"祁公子前日不是才说,早已与冯氏划清界限了吗?怎么今日又\" 祁淮予脸色一僵,随即更加哀戚:“那都是小侄一时糊涂说的气话!血脉亲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久薇,你一向心善,求你\" \"祁公子此言差矣。”辛久薇打断他,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赌债是你母亲欠下的,自然该由你们偿还。我辛家与祁家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出这笔钱?\" \"可可我们日后也会成亲啊!\"祁淮予急切道,“此事不解决,对久薇日后的生活亦是一个隐患。” 辛久薇冷笑:\"成亲?祁公子与薛小姐吟诗作对时,可曾想过与我成亲?我竟不知我们颍州城何时有了这等风俗,两人什么关系都没有,竟也可以成亲,以未婚夫婿自居了。\" 祁淮予面如土色,转向辛父:“辛伯父\" 辛父叹了口气:”淮予,久薇说得有理。这赌债,辛家确实不便插手。\" 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很快又换上哀求之色:\"那那可否请辛伯父借小侄三千两银子?小侄一定\" \"祁公子。\"辛久薇再次打断他,\"你拿什么还?三千两,怕是你们母子一辈子都挣不来?\" 祁淮予被戳中痛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好得很!辛家见死不救,我祁淮予记下了!\"说完,拂袖而去。 辛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摇头叹息:\"这孩子,终究是\" \"父亲不必自责。\"辛久薇安慰道,\"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两日后,京城突然传开一则消息——祁淮予路见不平,典当了全部财产救下一名被赌坊威胁的妇人,又高调宣布要为辛久薇准备一份特别的生辰贺礼。 那日还悻悻而去的他,竟又变了脸了。 第64章 引薛应雪上钩 \"小姐!\"望晴急匆匆跑进院子,\"现在满颍州城都在传,祁淮予为了给您准备生辰贺礼,日夜不休,人都瘦了一圈呢!\" 辛久薇正在查看院里的账本,对此也并不意外,\"他倒是变脸如翻书,还会造势。\" \"可不是嘛!\"望晴愤愤道,\"明明是被逼无奈卖了祖宅,现在倒成了痴情种子了。外头那些不明就里的人,都在夸他对您一往情深呢!\" 辛久薇翻过一页账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这是以退为进,想借舆论逼我就范。\" \"那怎么办?\"望晴急得直跺脚,\"小姐的生辰就在七日后,难道真要收他的贺礼?\" 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他要演痴情戏码,那我便陪他演一场。\" 她放下布料,\"给薛应雪发张请帖,邀她参加我的生辰宴。\" 望晴瞪大眼睛:\"请薛应雪?小姐,这\" \"顺便放出消息,说我打算在锦绣阁定制一套生辰宴上穿的衣裳。\"辛久薇补充道,\"要确保薛应雪知道这个消息。\" 望晴恍然大悟:\"小姐是要\" 辛久薇笑而不语,从案头取过一张单子:\"这是我拟的生辰宴宾客名单,你拿去给父亲过目。记住,要''不小心''让祁淮予知道,觉明大师也在受邀之列。\" \"觉明大师?\"望晴惊讶道,\"可他\" \"他一定会来。\"辛久薇胸有成竹,\"去。\" 三日后,锦绣阁内。 辛久薇正在二楼雅间挑选衣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薛应雪那时刻保持孤傲清冷的嗓音。 \"掌柜的,听说你们新到了一批云霞缎?\" 辛久薇唇角微勾,鱼儿上钩了。 门帘掀起,薛应雪一袭淡紫纱裙款款而入,见到辛久薇时故作惊讶:\"三小姐也在?真是巧了。\" 辛久薇放下手中茶盏,似笑非笑:\"薛小姐消息倒是灵通,这云霞缎今早才到货呢。\" 薛应雪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旋即又微微笑道:\"应雪也是听人提起,说这料子极衬肤色,便想来瞧瞧。\" 她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各色布料,\"三小姐这是在为生辰宴准备衣裳?\" \"是啊。\"辛久薇轻抚一匹海棠红的云霞缎,\"薛小姐觉得这颜色如何?\" 薛应雪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嘴上却用有些轻蔑的语气道:\"颜色是极好的,只是未免太过艳丽了些,实在称不上什么好的品味。\" \"哦?\"辛久薇挑眉,\"那薛小姐觉得什么颜色适合我?\" 薛应雪故作思考状:\"素雅些的颜色更别具一格,也适合三小姐一些,比如……\" 她指向一匹淡青色布料,\"这匹就不错。\" 辛久薇轻笑出声:\"薛小姐真会说笑。生辰宴穿得像守丧似的,岂不晦气?\" 她转向掌柜,\"这海棠红的我要了,再配上金线刺绣,三日后我来试衣。\" 薛应雪脸色微变,突然道:\"这匹料子我也看中了,掌柜的,我出双倍价钱。\" 掌柜的左右为难:\"这薛小姐,辛小姐已经\" \"三倍。\"薛应雪抬高下巴,挑衅地看着辛久薇。 辛久薇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薛小姐这是何意?\"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料子更适合我罢了。\"薛应雪得意道,\"三小姐不会与我争?\" 辛久薇放下茶盏,缓缓起身:\"薛小姐近日手头倒是宽裕,不知何时能将我辛氏的钱还了?\" 薛应雪脸色一变,不自然地道:\"原就是你强词夺理,我何时欠过你们钱。\" 辛久薇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五倍价钱,这料子我要定了。\" 薛应雪咬紧下唇,眼中满是愤恨。她突然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拍在桌上:\"这镯子价值百两,加上我身上的银两,足够十倍价钱了!掌柜的,你看着办!\" 掌柜的却并没有理会她,毕竟薛应雪只是一个孤女,平日里都是跟着那些公子哥出入一些场所,账都是别人结的。 而辛久薇是辛氏的贵女,两个人中若真有一个人要得罪,谁也知道该选谁。 于是他笑着叫人将那缎子给辛久薇包了起来,还说了许多好听的话。 辛久薇含笑听着,刻意看了薛应雪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然而薛应雪性格高傲,最是怕自己被看不起,一见辛久薇的眼神,立刻就被勾起了怒火。 她再没有平日人淡如菊的模样,冷冷盯着辛久薇。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不过是锁在深闺的大小姐,拿什么跟我比!” 辛久薇轻轻一笑,“我是不能跟你比,但这缎子也还是落在了我手上,不是吗?” “你!”薛应雪气急,多年来对辛氏女的嫉妒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话音落,她猛地抬手,一巴掌扇在了辛久薇的脸上! 第65章 做戏 锦绣阁二楼雅间内。 辛久薇抚着微微发烫的左脸,唇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小姐!“望晴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要为她擦拭,又回头怒视着薛应雪,“你做什么,敢打我家小姐!” 薛应雪也是冲动之下才动的手,此刻面色怔然,进退两难,“我……是你辛久薇欺人太甚!” 说完绷着脸,立即转身下楼离去。 望晴忙追上去:“站住!” “不必纠缠。”辛久薇轻轻按住望晴的手,声音压得极低,“让她打,这一巴掌,值千金。” 楼下早已乱作一团。 辛久薇走到窗边,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向下望去,只见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宾客,薛应雪被围在中间,几乎寸步难行。 那张平日里出尘脱俗的脸,此刻扭曲得可怕,哪还有半分孤高淡雅的模样? “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望晴好奇又幸灾乐祸地问。 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戏要做足。” 她故意将发髻拨乱几分,又用帕子在左颊上用力按了按,让那掌印更加明显。 这才扶着望晴的手,做出一副虚弱模样缓步下楼。 一楼大堂早已围满了人,见辛久薇下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天呐,辛小姐脸上那巴掌印……” “薛小姐平日不是最是得体么?竟能做出这般泼辣之事?” “听说是因为争一匹云霞缎,薛小姐出十倍价钱都没争过……” “她一介孤女,哪里来这么多钱?” “哎,平日里她那副吃穿用度,哪里像孤女了?而且听说她和祁公子还有些……” “祁公子不是辛三小姐的未婚夫婿吗?这成何体统!” 辛久薇垂眸掩去眼中笑意,步履蹒跚地走向被拦住的薛应雪。薛应雪见她这副模样,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辛久薇!你装什么柔弱!明明是你故意激我……” “薛小姐。”辛久薇抬起泪光盈盈的双眼,声音轻颤,“我知你心仪那匹料子已久,若早知如此,让给你又何妨?何必……何必当众羞辱……” 说着,一滴恰到好处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这一哭,顿时激起众怒。 “太欺负人了!” “平日里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的便罢了,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辛氏的小姐竟能受这般委屈,三小姐还是太心善了。\" 薛应雪脸色刷地变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怎样的陷阱——众目睽睽之下打了辛氏女,她在颍州城还如何自处? “我们走。”辛久薇轻拉望晴衣袖,声音虚弱却清晰,“今日之事,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主仆二人走出锦绣阁,身后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上了马车,帘子放下的瞬间,辛久薇挺直了腰背,眼中哪还有半分柔弱? “小姐演得真像!”望晴忍不住赞叹,“那薛应雪现在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辛久薇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笑而不语。 没过多久,辛父便亲自过来看他。 “听闻你在锦绣阁与薛应雪起了冲突?”辛父原本情绪还如常,走近了一看到辛久薇脸上的印记,脸色立刻冷下来,“这是她打的?如何如此跋扈!” “父亲息怒。”辛久薇笑了笑,“女儿没事,只是看着严重罢了,薛应雪也没有讨着好的,不说这个了,父亲,女儿正有事要与您商议。\" 一炷香的时间后,辛久薇送辛父到院子门口。 辛父回身问:“今日的话说出来,日后就不能反悔了。” “女儿确定。”辛久薇说,“原先也同父亲提起过的不是么?祁淮予如今全然暴露了虚伪嘴脸,女儿已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辛父点点头,“好,从今日起,你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休想再踏入辛府半步。” “不。”辛久薇微微一笑,“他要做戏便让他做,必要的时候,还请父亲向从前一样,允许他在辛府做事。” 辛父看着辛久薇,“你是又有什么计策?” 辛久薇道:“女儿是有一计,只是需要父亲配合,在生辰宴上……\" 她凑近辛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辛父先是惊讶,继而露出欣慰笑容:“好!就依我儿之计!”那祁淮予既然如此不识抬举,就别怪我辛家不讲情面了!\" 这边薛应雪顺利落入圈套,翌日,辛久薇就去了崇吾山。 从匀城回来已经好几日,是时候再见萧珣了。 灵隐寺的山道被晨雾笼罩,辛久薇拾级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瓷瓶。 寺门半掩,一个小沙弥正在清扫落叶。见有人来,合十行礼:“女施主,师叔祖今日不见客。” 辛久薇问:“小师父如何知道我是来寻觉明大师的?” 小沙弥道:“寺中无人不知。”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想来是之前觉明叫人给她送过佛经的缘故。 辛久薇道:“请小师父为我传话,就言生死之事,只今日一次机会。” 小沙弥思索一番,转身去了,不多时返回,躬身引路:“师叔在后山禅院,请随小僧来。” 辛久薇跟着进去,不知觉明到底是作何想,分明她是替他做事,拿的是生死攸关的解药,他却不见。 难道是不让她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毕竟现在她也是他秘密的一环了。 禅院隐在竹林深处,白墙黑瓦,门前一株古梅尚未到花期,枝干如铁。 辛久薇在门外整了整衣衫,特意将左脸转向光线充足处——薛应雪那一巴掌留下的红痕虽已消退大半,但在阳光下仍能看出淡淡痕迹。 \"进来。\"门内传来冷淡的声音。 禅房内光线昏暗,觉明盘坐在蒲团上,还是那一身素白僧袍,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他面前摆着一局残棋,黑白子纠缠如生死搏杀。 辛久薇盈盈下拜:“大师。” 觉明头也不抬,手指间轻轻落下一枚黑子。 辛久薇从袖中取出瓷瓶,双手奉上:“久薇幸不辱命。” 棋子\"嗒\"地落在棋盘上,觉明没有回应,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辛久薇面前,伸手将瓷瓶拿了过去。 辛久薇看了那人一眼,是柳鸦。 柳鸦将解药倒进手心,先自己闻了一下,随后递到觉明面前。 觉明终于抬眼,目光如刀:“全部?” “一半。”辛久薇直视他的眼睛,声音轻却坚定,“神医说,服下一半已然可以压制体内毒性至少半年,殿下聪慧多智,这半年至少能让殿下心无旁骛地做许多事了。” 禅房内空气骤然凝固。觉明的手指轻轻敲击棋盘:“竟也懂得牵制之法了,旁人都小看了你。” “求生而已。”辛久薇垂眸苦笑,“我两手空空,生死全在殿下一念之间,总要想些保命的法子。” 说着故意侧了侧脸,让觉明看她脸上的巴掌印,“我不像殿下这般无坚不摧,可纵使艰难,纵使旁人都觉得我无用,我也想活下来。” “殿下也看到了,我如今四面楚歌,怎能不留些保命的手段?” “若殿下似我这般境地,也能理解的。” 觉明终于转过脸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很快又落回棋盘上。 旋即辛久薇只看见他的衣袖轻轻动了一下,连挥手的动作都轻微,但那佛龛前的签筒竟自己落在了她面前。 第66章 交锋 辛久薇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知觉明此刻让她抽签是何意。 她并没有问出口,而是弯腰捡起签筒,摇落一支木签。 柳鸦上前将木签拾起,送到觉明面前。 “坎为水,险陷也。”觉明的指尖抚过上面血一般的朱砂字迹,“大凶。” 辛久薇笑了一下,“还是下下签,好歹大师这一次为久薇读过签文了。” 她盯着那支与前两次一模一样的下下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次了,她仿佛已与这下下签纠缠不清。 她忽地有点想要,伸手想要再去拿签筒,好奇如果在缺了一支签的签筒里再抽一次会抽到什么。 谁知手刚伸出去,那签筒就从她指尖错过,是柳鸦明白觉明的意思,将签筒抢走了。 \"天命不可违。\"觉明淡声说,\"三次下下签,你该明白意味着什么。\" “我不明白。”辛久薇轻声说,抬头看向觉明,“殿下,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老天这样对我,而我,又为什么蠢到这种地步,任由旁人欺辱。” 她说的已不再是这三支签,也不管觉明是否能听懂。 “如果下下签就是我的命,那我不要这样的天命。不可违又如何?反正最坏不过一死。” 她的声音如珠玉落入盘中,清脆地响过之后,便消散在沉默的寂静中。 柳鸦的呼吸都清浅,像不存在一般,有一瞬间这间佛堂仿佛消失了,只剩辛久薇与觉明二人置身于天地之间。 辛久薇在此刻才惊觉,重活一世后从未对别人说过的话,在觉明这里已说得太多。 好像潜意识里,她今生的命运就与他有关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归为,佛堂的檀香重新飘过辛久薇的鼻尖,她听见了觉明的声音。 “你想要什么?” 辛久薇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我要祁淮予身败名裂。”她轻声说,“此事,我自己已有计策,既然这是我的命运,我便不会奢求旁人太多,只是我之于天地,不过蜉蝣一粟,还望大师能以声望助我,免我粉身碎骨之痛。” 窗外竹影婆娑,映在觉明白玉般的侧脸上。 “就这些?” “就这样。”辛久薇肯定地回答。 觉明的指尖再次落下一子,“一个祁淮予,便让你至于粉身碎骨之地?” 辛久薇沉默了一下,轻声说:“当然不至于,可我想毫无悬念地赢,而且如今我知道了殿下的秘密,让我命悬一线的,又何止是他?” “所以我可以直接杀了你。”觉明的语气轻微地变了,一瞬间仿佛不再是灵隐寺的高僧,而是前世那个杀伐果决的新皇了。 辛久薇道:“殿下如此在意我用一半的解药威胁您,大可以现在将我杀了,把解药抢去,又何必问我要什么?” 许久,觉明轻笑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辛久薇的后颈却有凉意拂过,紧张地捏住手心。 \"喵~\" 忽地,一只花斑狸奴从窗外蹿过,打破了空气中的冷意。 “回去。” 觉明不再下棋了,收回手时又变回了平日模样。 “需要的时候,给柳鸦传信,她会来助你。” 辛久薇长松了一口气,“多谢大师。” 她盈盈行礼,起身走了,转身时裙摆微微晃动,这是她来过的痕迹。 等她的身影消失后,柳鸦才开口。 “主公,就任她留下半颗解药,埋下后患吗?” “不过是一个深宅贵女,于我们也无用。” 觉明起身,明明还穿着洁白的僧袍,又仿佛变回了萧珣。 “这可不是普通贵女。” 他淡声说,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至少,还有些脾气。” 几日后,辛府张灯结彩。 辛久薇对镜理妆,眠风捧着个锦盒匆匆进来:“小姐,祁淮予竟然还好意思送贺礼来,奴婢原想丢了,可想着还是该给小姐亲自处理,就拿过来了。” \"打开。\"辛久薇头也没回。 锦盒里是一支金镶玉步摇,做工精致,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人还真舍得。”眠风不屑道,“也不知哪里来的钱。” 辛久薇笑道:“他哪里会白送东西,不过是为了更大的利益罢了。” 一旁帮辛久薇梳头的望晴道:“这祁淮予确实跟咱们不一样,要是我在匀城丢了那么大的脸,才不敢来见人呢。” 辛久薇笑而不语。 祁淮予要是怕丢脸,前世她也不至于被他害到那种地步了。 梳妆完毕,辛久薇与姐姐汇合,一起去了前厅。 这次生辰宴办得隆重,前厅已宾客云集,祁淮予果然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已经泰然自若地来了。 他一身月白锦袍,正与几位公子高谈阔论,见辛久薇进来,立刻迎上来:“久薇,你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辛久薇等着看他要做什么戏,闻言微微一笑:“祁公子客气。” 她态度疏离,站在附近的几名公子哥儿觉得有些奇怪。 陈公子道:“三小姐今日大喜,就莫要与你表兄闹脾气了,他可是老早就满颍州城给你筹备礼物呢。” 辛久薇含笑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就像给祁淮予搭了戏台子,他立刻击掌三下:\"诸位,今日趁此良辰,淮予有一物要献予久薇。\" 仆人们抬上一个盖着红绸的物件。祁淮予深情款款地看向辛久薇:“此物乃我花了一月的时间寻来,是名家宝物,今日特赠表妹,以表……” “名家宝物?”辛久薇突然打断他,声音清亮得让满堂宾客都安静下来,“祁公子说的,是家母二十年前失窃的那尊白玉观音吗?” 众人皆是一愣。 祁淮予镇定地问:“表妹这是何意?此物分明是……” “是什么?”辛久薇冷笑,突然提高声音,“是你生母冯嬷嬷从辛家库房偷走的赃物!” 第67章 揭穿祁淮予 大厅内骤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祁淮予面色难看,强撑着挺直腰背:“久薇,你今日是饮多了酒,还是被什么人蛊惑了?都在说胡话了。” 辛久薇不疾不徐地从袖中抽出一叠泛黄的纸张,手指轻轻一抖,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诸位请看,这是二十年前冯嬷嬷的卖身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祁冯氏'',还有……”她又展开另一张纸,“这是祁公子的出生文书,上面父亲一栏写的这位祁阿大,可不是我外祖膝下的任何一位子嗣,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匀城打听,匀城祁家是否有这位祁阿大。\" 宾客中顿时一片哗然。一旁某位翰林院编修的夫人接过文书仔细查看,不由惊呼:“这这确实是官府印鉴!” “伪造!这绝对是伪造!”祁淮予额角渗出冷汗,声音却陡然提高,“久薇,我知你前些日子同我闹了些别扭,可怎能如此污蔑我?” “污蔑?”辛久薇轻笑一声,拍了拍手。管事立刻带着几个仆人碰上来三个木盒子。 “第一个盒子,是祁公子这些年在辛家支取的银两账目。”辛久薇打开木盒,取出最上面一本账册,“自他幼时跟着冯嬷嬷入府至今,共支取三千八百两,这还不高阔冯嬷嬷叫他偷取去赌坊输掉的。\" “胡说!”祁淮予已很难再淡定,胡乱翻了几页,突然冷笑,“这上面根本没有我的签字画押,如何作数?” 辛久薇轻声冷笑,道:“第二个箱子。” 她话音落,看了身旁的辛兮瑶一眼。 辛兮瑶上前打开第二个木盒,款款转身,向众人展示了一下里面厚厚的一沓满是笔迹的宣纸。 她的声音清冷似山泉,“祁公子,三年前让你名声大振的那篇《清商调》,可还记得是从何处得来的?” 祁淮予眸色一沉,嘴硬道:“自然是我自己所作,此事诸位公子都知。” 辛兮瑶转向众人,“诸位请看,这是我十五岁时所作的《清商调》原稿,每一页都有我的私印。” 祁淮予道:“自我作出此曲已过去三年,你完全可以照谱誊抄一遍,再印上你的私印,如何证明写在我之前?” 辛兮瑶轻笑一声,看向辛久薇,辛久薇便道:“望晴,把姐姐的琴拿来。” 瑶琴被放置好,辛兮瑶随手拨动琴弦,一段清越的旋律流淌而出,“当年我做此曲时,第七段的转调是错的,你也将此错误抄了去,实际上,这后面还有一段。” 她缓缓坐下,双手抚过琴弦。 众人一听,果然更加完整。 这情景,不就与之前春日宴上相同吗? “当日薛姑娘演奏的曲子,不也是辛大小姐遗失的吗?看来也是祁淮予做的啊!” “想来已是惯偷了,真是想不到!” 祁淮予张口结舌,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此曲,是我在亡母忌日所作,”辛兮瑶轻声说着,眼中已含了泪,“用错的这一段,原本是用的‘羽’” 今日来赴宴的柳七也懂音律,闻言道:“羽音哀而不伤,最合追思之情。这些细腻之处,岂是你一个剽窃之徒能懂的?” 宾客中顿时议论纷纷,几位曾赞赏过祁淮予的书生更是面露震惊与鄙夷。 “第三个箱子。”辛久薇趁热打铁,掀开最后一个箱盖,取出一叠泛黄的诗稿,“这是祁公子这些年''名动京城''的诗作原稿——每一篇都是抄袭家姐未公开的作品。” 她将诗稿分发给众人查看,果然都是祁淮予对外发表过的,可对比着刚才辛兮瑶拿出的手稿,字迹都是一模一样。 “这首《塞上行》竟然是辛大小姐所作?”一位书生惊呼,“两年前祁公子在诗会上当众所作,在下还言输得心服口服,原来也是剽窃!” 到此情景,祁淮予见事情败露,已再难维持风度,“辛久薇,你何必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辛久薇忽地笑出声,“那你敢不敢说你还做了什么?” 她看向众人,朗声道:“诸位,今日既已如此,那我便不再隐瞒,向众人揭穿祁淮予的真面目!” “诸位是否觉得,我兄长朽不可雕也,我辛家出了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未来全要仰仗祁淮予?” 人群中无人回答,可辛久薇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都是这般想的。 “望晴,请辛葵姑娘来。” 望晴很快带了一名身披斗篷的高挑女子进来。 辛葵款款走来,席上有人认得她。 “是盼月楼的辛葵姑娘?我记得她之前还与辛二公子起过摩擦。” 辛葵站在辛久薇的身边,将祁淮予如何让他陷害辛云舟的事说了。 满堂宾客一片哗然。几位曾与辛云舟交好的世家公子顿时怒目而视:“祁淮予!云舟待你也不差,你竟如此狼心狗肺!” \"这等卑鄙小人,简直辱没斯文!\" 辛久薇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眼眶微红,声音却异常清晰:“诸位现在明白了?这些年祁淮予借我辛家之势往上爬,背地里却处处陷害我兄妹三人!”今日我辛久薇在此立誓——\"她突然提高声调,\"从今往后,辛家与祁淮予恩断义绝!\" “三小姐好算计。”祁淮予咬牙切齿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毒,“没有我祁淮予,你们辛家能有今日的声望?这些年我苦心经营——” “苦心经营?”辛久薇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祁公子所谓的苦心经营,就是偷窃我姐姐的诗文冒充才子?就是挥霍我辛家的银两在赌坊一掷千金?就是穿着用我辛家钱财置办的锦衣华服,在外招摇撞骗?” 她缓步上前,每说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周围的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声音此起彼伏。 祁淮予面如死灰,却仍不死心:“久薇,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因我拒绝你的心意才这般污蔑……” “喜欢?”辛久薇突然笑了,那笑容冷得让人心惊,“诸位兄长姐姐们,久薇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之前年少不知事,仰慕祁淮予之事,诸位也是知道的,可他是如何待我的,诸位应该也是知道的。” 第68章 交手 闻言,众人自然也想起了祁淮予从前的行径。 “是啊,辛三小姐从前对他可是千般万般好的。” “他倒是成天摆着架子,早几年我还以为他才是辛氏子,三小姐是外面来的呢。” “若真是表哥,三小姐这般痴心,家中难道不会做主定亲?从前我就觉得有端倪,原来竟是如此!” “一个仰仗着三小姐才放了籍的奶娘之子,却成天抛下三小姐与薛姑娘卿卿我我,实在是可恶!” “岂止啊,做出这等事,分明就是要二公子和两位小姐死,好独占辛氏啊。” 一声打过一声的议论终于击垮了祁淮予。 见事情彻底败露,他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是!我就是想要辛家的产业!那又怎样?还不是她辛久薇舔着脸非要送到我面前!” “我有如今成就,没有靠任何人,这些都是我应得的罢了!” 他大笑两声,盯着辛久薇,“你以为你现在揭穿我就赢了吗?愚蠢!像你这样蠢笨无知、声明狼藉的女人,除了我还有谁敢娶你?” “够了!” 一声威严的呵斥从厅外传来。众人回头,辛父终于在其他几位辛氏族人的簇拥下现身了,身后还跟着一脸怒意的辛云舟。 “父亲。”辛久薇和辛兮瑶迎上去行礼。 辛云舟大步跨到她们面前,将辛久薇打量了好几眼,“你们没事?” 辛久薇摇摇头,冲哥哥笑了一下。 辛父也缓步走到两个女儿身前,见她们都各自点了点头,便会转过身面前众人。 “祁淮予。”辛父缓声道,“老夫从前待你虽不说如亲子,也是费劲心力栽培过的,你便是这般回报我,这般对待我的女儿?” 祁淮予还想狡辩:“辛伯父,我……” “不必多言!”辛父抬手打断他的话,“今日当着诸位宾客的面,老夫郑重宣布——祁淮予与我辛氏没有任何关系!小女久薇也从未与祁淮予定过亲,从今往后,祁淮予所作所为,皆与我辛氏无关!更与小女辛久薇无关!” “久薇日后说亲,都与此人没有半分关系!”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震得祁淮予踉跄后退几步。 他环顾四周,昔日称兄道弟的公子哥纷纷避开他的目光,更有甚者,还大声为辛父的发言喝彩表示支持。 其中还有跟他一样不请自来的谢长景,此时为了对辛兮瑶的妹妹表示支持,更是卖力附和。 “这等忘恩负义之徒,简直辱没斯文!” “赘婿尚有名分,一个忘恩负义的奶娘之子,还想谋夺辛氏,真是痴心妄想! 祁淮予被众人唾骂得面色铁青,咬牙忍耐许久,终是让他又想到了办法。 他露出从未显露过的癫狂之意,大笑道:“辛久薇,你以为这样就能与我撇清关系?”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贴身佩戴的一块玉佩,“你们说我祁淮予与辛氏没有关系?好,辛大人、辛三小姐,你们且看这是什么!” 看清玉佩的面貌,辛久薇微微皱眉,然而还未来得及说话,祁淮予又转向满堂宾客,高声说道: “这枚玉佩,乃是辛三小姐生母留下之物,她亲手赠予我的,此事辛大人也知晓,早已为我和辛三小姐定下婚事!只是他们言我尚无功名利禄在身,才没有对外公布,且日日鞭策我上进,要赚够千两黄金才可娶她进门!” “诸位有所不知,是他们要求我先莫要公开与辛三小姐的关系,我才配合做戏,而我也以为一切都是为了三小姐好!” “可原来,不过还是嫌我出生不显,如今见我落魄又想甩开,难道世家女,便可嫌贫爱富,见异思迁吗?我祁淮予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可也是日日勤勉的读书人,难道就该被他们世家白白侮辱吗!” 他分明就在强词夺理,可此刻拿着辛氏之物,又拿辛久薇的名声说事,自然也有思想古板之人被他引导。 宾客中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几位年长的夫人交换着眼色,小声嘀咕:“虽说祁公子品行不端,但辛氏若真隐瞒了婚约之事,也是做得不妥……” “我是认为这祁淮予断然是不能嫁的,可闹这一遭,颍州城里又有哪家人要辛三小姐?” “年轻人之间总有误会,等成了亲,日子忍忍还不是能过的?总比蹉跎成老姑娘好啊。” “你!”辛云舟怒发冲冠,撸起袖子就要冲向祁淮予,“事到如今还污我妹妹清白!我打死你这个满口胡言的畜生!” 辛兮瑶急忙拉住他,低声道:“别中计!他就是要激怒我们留下话柄!” 辛久薇却并没有哥哥那般生气,她早料到祁淮予会狗急跳墙,也想到他会用下作手段,因此前几日在崇吾山上,她才会向觉明赌一个承诺。 她迅速思索一番,微微一笑,“祁淮予,你如此博学多才,自诩颍州才子,却没有学过半分玉石品鉴吗?” 祁淮予一顿,辛久薇没有理会他,给望晴丢去一个眼神。 望晴很快捧着一个盒子进来打开,朗声说:“诸位,祁淮予手中的玉佩并非我家夫人与小姐之物,是不知从哪里买来想要哄骗诸位的假货。” “而这一枚,才是我家夫人留给小姐的玉佩,一直被小姐妥善收藏在闺房中。” 辛久薇看了一圈众人,缓声道:“诸位若是不信,可上前来比对一番。” 话音刚落,柳七最先配合地过来,“祁公子,那就借你的玉一比。” 祁淮予脸色犹疑,然而骑虎难下,也只能铁青着脸摘下玉佩递过去。 柳家是书香门第,在颍州最是出名的底蕴深厚,柳七认真地将两枚玉比对一番,脸上神色已十分明显。 上次鉴宝会上见过皇子品器图的陈公子也大步上前,仔细看了一番便肯定道:“虽这枚仿品做工也算精细,但与真货比起来,一眼便知是赝品!” “所以。”辛兮瑶这时开了口,“他都敢拿出假的玉佩哄骗诸位,谁又能说他方才所言不是在撒谎!” 辛云舟道:“对!我小妹跟他从来没有过婚约!” 祁淮予咬紧牙关,咬住最后一个计策,他慢慢平复脸上扭曲表情,做出委曲求全的表情。 “云舟兄,久薇,我知你们心中有气,过去诸多误会,就当是我错了。” “我愿意为久薇承担一切,只担心今日闹得这般难看,久薇日后在颍州如何自处?” “无论你们怎么误会我,我亦是真心对久薇的,我们的婚约可以作罢,然我只担心将她婚事蹉跎……”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辛久薇淡声打断他的做戏,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 “想来,诸位都听说过我不久前在山上落下马车,被灵隐寺觉明大师救下之事。” “你们当中一定有人想,我根本没有被大师救下,而是遭了难,被糟蹋了,所以就算祁淮予不是个东西,我也只能嫁他。” 她缓缓抬了一点手,让众人看清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串佛珠。 第69章 击垮祁淮予 “久薇很感谢诸位的关心,刚好,趁着今日,向诸位长辈兄姐们报个平安。” “而我的婚事,不需要任何人操心,就算我想嫁,从今日起也有些难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东西? 辛久薇又提高一些声音,淡声道:“只因那日,我在灵隐寺被觉明大师选中,是十年难遇的有缘之人。\" 满堂寂静了一瞬,随后哗然。 “什么意思?难道辛小姐要出家?” “你们真是太古板了,祁淮予不是好人,辛三小姐将他踹了又如何?相比起来,出家可是要就此毁掉日后婚事的啊!” “看来这祁淮予将三小姐伤得也不深呐……” 祁淮予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那又如何?难不成你真要去出家?堂堂辛氏女,无缘无故削发为尼,你叫你姐姐和族中其他女子如何自处?” “我如何自处,就不劳你费心了。”辛兮瑶开口道,声音变得比平日冷,“家妹有佛缘,我颍州城中代代信佛,这是天大的好事,何时轮到你置喙?” 辛久薇微微笑着,缓声道:“觉明大师说我有慧根,与佛祖有缘。若想得菩萨庇护,需诚心抄经五年,不可有世俗婚姻。” 她抬眸直视祁淮予,“”如今看清你的真面目,我也没有什么好再犹豫的,沾上佛缘是久薇之幸,想必诸位也希望我抓住此次机会。” 众人闻言,虽面色各有不同,可心中的答案都不约而同。 辛父望向辛久薇:“我儿,此话当真?” 辛久薇垂眸不语,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当真,父亲,此事为觉明大师亲口所言。” “荒谬!”祁淮予厉声喝道,“什么佛缘慧根,分明是你见灵隐寺无人在颍州城,信口雌黄罢了,临时编造的借口!罢了辛伯父,您就任由女儿这般欺瞒世人?\" 辛父面色微沉,他自然想支持女儿,可这\"佛缘\"之说实在突然,他还未想出滴水不漏的说法来。 宾客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怎地就这般巧?” “辛小姐怕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说到底,她与祁公子纠缠多年,如今又染上佛缘一说,日后也说不到好亲事了……” 祁淮予听见这些议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久薇,何必自欺欺人?不如乖乖认了这门亲事,我保证日后” “你保证?”辛云舟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揪住祁淮予的衣领,“你这个无耻之徒也配提保证?!” “云舟!”辛兮瑶急忙劝阻,“别动手!他就是要激怒你!”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辛久薇站在原地,任凭周遭议论纷纷,始终沉默不语。 她在等。 她知道柳鸦就在附近,所以敢赌。 赌那半颗解药还对觉明有用,赌觉明那日的确给过她承诺。 辛久薇站在原地,面色很冷静,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向了远处,以至于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失了声,寂静的世界里只有兄长愤怒的脸、众人议论张合的嘴唇,还有那日佛堂上,觉明指间落下的黑白棋子。 “阿弥陀佛。”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厅外传来,这声音不大,却如寒泉般穿透所有嘈杂,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洁白僧袍的年轻僧人立在门口。 他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垂眸跨进厅中,仿若漫不经心。 而他手中持着一串黑沉沉的佛珠,俊美异常的眉眼间萦绕着不容亵渎的威严。 “觉明……觉明大师?!”有人惊呼出声。 高僧觉明,已是第二次出现在辛家了! 辛久薇松了口气,目光盯着觉明。 觉明缓步走来,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他在辛久薇面前站定,视线很短暂地与辛久薇相汇,随后面向众人,目光如古井无波:“辛小姐所言不虚。当日灵隐寺,贫僧确实为她批过命格。” 祁淮予脸色大变:“不可能!这秃驴一定是她找来……” “放肆!”辛父厉声喝止,“觉明大师乃颍州第一高僧,百年难遇之才,曾多次为我颍州城祈来福祉,岂容你污言秽语污蔑?” 众人亦是不悦,纷纷出声指责。 觉明淡淡扫了祁淮予一眼,那目光冷得让他瞬间噤声。 “辛小姐命格特殊,与佛有缘。五年内若涉红尘,必有大祸。” 这番话仿若一锤定音,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宾客们顿时变了态度。 “原来是觉明大师亲批的命格!” “难怪辛小姐要退亲,佛祖之意岂能违背?” “这可是大机缘啊!辛三小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祁淮予面如死灰,还想做最后挣扎:“就算如此,我也愿意等你……五年后你都多大了?婚事被这般蹉跎,也只有我能……” “事到如今还想攀附三小姐,真是不要脸!”陈公子大声道,“三小姐如今有了佛缘,启是你等小人能染指的!” “对!他从前日日把旁人耍得团团转,还以为今日能利用我们,逼三小姐下嫁吗!” “无耻小人,滚出去!” “滚出颍州城!” 第70章 父亲的试探 祁淮予被护卫架着拖出大门,原本整洁的锦衣上沾满尘土,发冠歪斜,哪还有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被重重扔在辛府门前的青石板上,引来路人的侧目。 “祁公子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个冒牌货,根本不是辛氏的少爷……” “天呐,那之前如何能哄骗过去的?” “听说还偷了辛家小姐的诗文冒充才子呢!” 议论声如针般刺入祁淮予耳中,他踉跄着爬起来,眼中布满血丝,突然转身对着辛府大门嘶吼:“辛久薇!你以为你赢了吗?!” 辛久薇闻声回头,隔着洞开的大门与祁淮予四目相对。 “我不过是一时大意被你算计。”祁淮予面色阴沉,配上沙哑的声调,往日光风霁月都化作泡影,“你一个蠢笨贵女,真以为能斗得过我?辛家一家都是蠢货,辛氏迟早被你们看不起的奶娘之子踩在脚下,等着瞧!\" 这番言语让在场宾客无不色变,辛久薇却只是静静站在门内,阳光透过雕花门楣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衬得她神色莫测。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祁淮予也是这样,在与她撕破脸皮厚,日日笑她蠢笨,更是十几年来都记恨辛家人看不起他。 可若真是因他的出身就瞧他不起,她又怎会傻傻地跟着他跑许多年?她父亲又怎么会一力提拔他? 祁淮予的坏,不在出身,而是品性! “小姐……”望晴担忧地轻唤。 辛久薇回神,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关门。”她轻声道,声音冷得像冰,“别让疯狗扰了宾客雅兴。” 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闭合,将祁淮予怨毒的面容隔绝在外。 最后一刻,辛久薇看到他嘴唇蠕动,分明在说:“你等着。” 宴席重新热闹起来。 辛父亲自举杯:“今日多谢诸位见证,为我辛家洗清这多年隐患。尤其要感谢觉明大师——” 他转向静立一旁的素白身影,“若非大师点明小女佛缘,恐怕还要被那小人纠缠。” 宾客们纷纷附和,看向辛久薇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能得觉明大师亲批命格,这可是难得的佛缘。 “大师若不嫌弃,请留下用些斋饭。”辛父恭敬相邀。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位向来不沾红尘的高僧竟微微颔首,“如此便麻烦了。” 席间,辛久薇小口啜饮着清茶,余光不时瞥向身旁之人。 觉明用餐的姿态优雅至极,素白僧袍纤尘不染,仿佛与这喧嚣尘世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融入其中。 “辛小姐。”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戏演得不错。” 辛久薇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她强自镇定,同样低声回道:\"多谢大师配合。\" 觉明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没再说话。 但这细微表情已足够让附近几位夫人看得真切,顿时窃窃私语起来:“看来辛小姐确实与佛有缘,连觉明大师都对她另眼相看……” 宴席持续到申时方散。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后,辛久薇找了个借口,独自绕到了后花园的凉亭——她知道觉明一定会来。 夕阳西斜,将亭中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辛久薇到时,觉明已立在亭中,素白僧袍被晚霞染成淡金色。 “大师。”她福了一礼,离开崇吾山,她不会再叫他殿下,“今日多谢相助。” 觉明转身,目光如古井无波。 她向前一步,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大师为何突然下山?灵隐寺的清净,不够大师修行吗?” 晚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觉明静默片刻,“叶清正邀我论禅。” “叶先生?”辛久薇并不太惊讶,他们原就相识。“父亲将隔壁宅院给叶先生住了。” 觉明负手而立,“嗯,我就住在你隔壁。” 这个信息让辛久薇呼的神情有点僵硬。 “大师是来监视我的?”她直接问出口。 觉明侧过头,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自己值得我亲自监视?” “自然不会。”辛久薇道,却追问,“那大师为何接受叶大儒邀请?” “机缘。”觉明望向渐暗的天色,“与你无关。” 辛久薇自然不会全信,觉明虽然是高僧,可萧珣满身都是心眼子。 “大师今日帮我圆谎,说我有佛缘……这谎日后该如何圆?” 觉明转身,,“既是谎言,何必再圆?”他迈步欲走,又停住,“既然话已说出去,这五年内,你最好''诚心礼佛''。” 辛久薇会意:“我会常去灵隐寺上香。”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辛久薇陷入沉思。 她值得觉明亲自来监视吗?明明柳鸦已经被他派到了她身边,此刻就躲在暗处。 不过无论如何,今日总算将祁淮予在众人面前揭穿,无论觉明信不信她,害不害她,日后她也需要他。 翌日,辛久薇垂手而立,看着父亲在案前写字。 “薇儿。”辛父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疲惫,“为父这些年,是不是看错了人?” 辛久薇指尖微颤。前世父亲直到临终前都不曾对她表露过这般疲惫模样。 她轻声道:“父亲只是宠爱女儿,错信了白眼狼,真要说起来,是女儿之错。” 辛父长叹一声,转身取下一个紫檀木匣。 匣中整齐码放着田契、房契和账册。 “祁淮予虽是个畜生,但有句话说对了——辛家需要个能扛事的继承人。”辛父道,“云舟性子单纯,兮瑶不会争抢,辛氏百年世家,这份家业……” 辛久薇目光一顿——父亲在试探她是否有心争夺继承权。 她立刻跪下,“女儿恳请父亲再给哥哥些时日,哥哥心地纯善,只是缺些历练。女儿愿全力辅佐……” “跪什么,嫌弃来。”辛父打断她。 辛久薇起身,正对上父亲审视的目光。 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这偌大的辛家,你当真觉得给云舟就可以?” 辛久薇声音轻柔却坚定,“女儿相信,只要父亲肯多给哥哥些信任,他定不会让您失望。至于女儿……我别无所求,只愿辛氏昌盛,父亲和兄姐们康健。” 书房内陷入沉默,炭盆中的火焰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化作一缕青烟。 辛父沉思良久,突然将一本账册推到辛久薇面前:“这是城东绸缎庄的账目,从今日起由你打理。兮瑶的婚事你也要继续上心些,为父老了,不懂得女儿家在想什么,你们姐妹要互相扶持。” 辛久薇双手接过账册,“女儿定不负父亲所托。” 另一边,冯氏的小院里,祁淮予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走了进来。 屋内正在补衣裳的冯氏吓得一哆嗦,针尖扎进了手指。 “作死啊!”冯氏吮着冒血珠的指尖骂道,“丢了脸就拿老娘撒气,我还没骂你呢!说好很快就能回辛府,现在好了,自己都被赶出来!把你养这么大有什么用,就知道吹牛皮!\" 第71章 走着瞧 祁淮予脸色铁青,再也不想忍耐,将空空如也的钱袋砸在桌上:“你这蠢妇倒怪起我来了!若不是你当年贪图辛家的富贵,非要把我带过去,今日我何至于……” “放你娘的屁!”冯氏一把掀翻针线筐,“当初是谁听说能去辛家,高兴得三天睡不着觉?是谁收了辛久薇的东西到处吹牛?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祁淮予被戳中痛处,怒吼:“闭嘴!若不是你去赌坊欠下巨债,我何至于被辛家拿住把柄!” “好你个白眼狼!”冯氏尖利的指甲在儿子脸上抓出三道血痕,“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离了辛家,你连个秀才都不如!” 祁淮予吃痛,摸到脸上的血痕,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好,很好……既然你们都不把我当人看,那就别怪我……” 午后,盼月楼内,以谢长景等人为首的公子哥和书生正在品茶听曲。 祁淮予硬着头皮推门而入时,原本热闹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 “哟,这不是''辛家表少爷''吗?”谢长景如今全然不把他当兄弟了,故意道,“抱歉抱歉,一时嘴快!” 顿时满堂哄笑,祁淮予攥紧折扇,强撑着走到往日惯坐的主位,却发现那里已经坐了人——正是昔日对他阿谀奉承的李公子。 “祁兄。”李公子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角落,“您的位置在那边。” 角落里摆着张矮几,明显是为他准备的羞辱。祁淮予脸色发青,却忍了下来。 薛应雪就坐在不远处,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只与旁边的陈公子说笑。 “对了,之前听说祁公子还写了首新诗。”有人故意问道,“该不会又是''借鉴''了辛大小姐的作品?” 又是一阵哄笑。祁淮予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捏碎了,滚烫的茶水溅了满手。 “怎么这么不小心。”茶水溅到了薛应雪的裙摆上,她皱着眉扯了一下裙子,冷淡的语气里还带着嫌弃。 陈公子连忙拿帕子帮她擦拭,笑道:“没有学过高门礼仪的,自然跟咱们不一样。”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直插祁淮予心口。他猛地站起身,却见满堂宾客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好……很好……”祁淮予咬牙切齿,“你们给我等着!” 他踉跄着冲出去,身后传来阵阵讥笑。 “丧家之犬还敢吠叫……” “真当自己是大少爷呢。” 另一边的辛家,辛兮瑶推门进来时,惊讶地发现妹妹真的在伏案抄写佛经。 “你还真打算''诚心礼佛''五年啊?”辛兮瑶拿起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上面工整地抄写着《金刚经》片段。 辛久薇搁下毛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做戏做全套,再说……” 她压低声音,“姐姐难道不知,觉明大师就住在隔壁吗?万一被他发现我言而无信……” 辛兮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凑近妹妹,声音压低了一些,“说起觉明大师,你与他,当真只是佛缘?” “姐姐想什么呢?”辛久薇淡笑着摇头,“那可是得道高僧,不是什么张公子李公子。\" “得道高僧会为你当众撒谎?”辛兮瑶摇摇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都是说辞罢了,你若真有佛缘,还需要等到今日才让我们知晓?” 辛久薇抿了抿唇,她自然不能同辛兮瑶说实话。 投向萧珣,原本就是她的破釜沉舟之计。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前世萧珣的模样,那个心机深沉的新皇,不是她们这样的人能招惹的。 “不说这个了。”她转移话题,“对了姐姐,表哥托我问候,他问你身子好些没。” 辛兮瑶一怔,眉头轻蹙,“关他何事,原就是托词罢了,这都听不出来?” 听见她的语气,辛久薇忽地发现出一丝不同。 “姐姐好像总是特别不喜欢表哥,为何?这次我去匀城,表哥处事成熟,是个顶好的儿郎呢,待外祖放手,他就是祁家的一家之主了。” 辛兮瑶不愿多说,“那又与我有何关系,浪费许多口舌。” 辛久薇看了看姐姐,又想起她的婚事。 姐姐这个样子,似乎谁也看不起,到底哪里去寻如意郎君? 夜深人静,祁淮予独自蜷缩在城西最破败的酒馆角落,面前摆着三四个空酒壶。 “女人嘛,最是好骗。” 邻桌醉汉的大嗓门传入耳中,“哄几句好话,掉几滴眼泪,保管她心软……” 祁淮予醉眼朦胧地望过去,只见几个市井之徒正喝了酒吹着牛。 “尤其是那些高门贵女。”一个汉子咧嘴笑道,“别看端得跟什么似的,其实最好骗!” 祁淮予混沌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小二!拿纸笔来!”他猛地拍桌,吓得酒保一哆嗦。 “撒癔症了,我们哪儿来的纸笔,装啥!” 祁淮予冷冷盯着他片刻,摇摇晃晃地走了。 半刻钟后,小院内,祁淮予收笔,一封声泪俱下的“悔过书”新鲜出炉。 祁淮予满意地吹干墨迹,笑容阴冷,“辛久薇,咱们走着瞧。” 第72章 哥哥被责骂 晨雾未散,辛久薇抱着亲手抄写的佛经,踏着露水来到叶府偏院。这卷《金刚经》她足足抄了三日,字字工整,笔笔虔诚——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偏院静得出奇,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辛久薇刚转过回廊,忽听得前方书房传来严厉的呵斥声: \"荒谬!《春秋》三传都能记混,你这脑子是摆设吗?\" 辛久薇脚步一顿。这声音是叶大儒?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半开的窗棂,透过缝隙看到哥哥辛云舟垂首站在书案前,背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一片。 \"学生愚钝\"辛云舟的声音发颤。 \"愚钝?我看是懒散!\"叶清正将戒尺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就你这般资质,还想参加明年的秋闱?\" 辛久薇心头一紧。哥哥在叶大儒门下受教已有月余,竟无半点长进?她正犹豫是否该回避,却见叶清正突然抬头,锐利的目光直射窗口: \"何人在外窥探?\" 避无可避。辛久薇整了整衣襟,捧着佛经款款而入:\"叶先生恕罪,小女来送抄录的佛经,无意打扰。\" 叶清正见到是她,神色稍霁:\"原来是辛二小姐。\"他瞥了眼她手中的经卷,\"字不错。\" 这简短的评价让辛云舟惊讶地抬头——叶大儒向来吝于夸赞。 \"先生过奖。\"辛久薇福了一礼,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功课,只见满纸朱笔批改,几乎找不到几处对的地方。她心中一叹,面上却带着温婉笑意:\"家兄虽在经义上稍欠火候,但算学极好。前日兵部的账目出了差错,还是他帮着核对的呢。\" \"哦?\"叶清正挑了挑眉,看向辛云舟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你还会算学?\" 辛云舟局促地搓着手指:\"略略懂一二。\" \"兵部赵侍郎曾夸哥哥心细如发。\"辛久薇适时补充,\"说他有经世之才。\" 这话半真半假。赵侍郎确实夸过,不过是在前世哥哥帮他核对军饷账目之后。 叶清正沉吟片刻,突然将一本账簿扔到辛云舟面前:\"把这账算清楚,错一处,戒尺十下。\" 辛云舟手忙脚乱地接住账本,求助地看向妹妹。辛久薇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悄悄指了指其中几个关键处——那是她前世帮父亲查账时学来的技巧。 \"小女告退。\"见哥哥开始埋头计算,辛久薇识趣地退出书房。 刚转过回廊,一抹素白身影拦住了去路。萧珣——或者说觉明——手持佛珠立在竹影下,晨光透过竹叶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 \"经卷抄完了?\"他声音清冷,目光却落在她微微泛红的指尖上。 辛久薇将经卷奉上:\"请大师过目。\" 萧珣并不接过,反而问道:\"为何亲自送来?差个丫鬟便是。\" \"礼佛贵在心诚。\"辛久薇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况且大师赠药之恩,久薇没齿难忘。\" \"是么。\"萧珣忽然逼近一步,身上淡淡的檀香笼罩下来,\"那为何只给半颗?\" 辛久薇心头一跳,却不退反进,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大师不也留了一手?那日给我的药丸,究竟是什么?\" 两人目光相接,谁都不肯先退让。最终萧珣轻嗤一声:\"伶牙俐齿。\"他接过经卷随手翻阅,\"你哥哥,不成器。\" 这直白的评价让辛久薇攥紧了袖口:\"大师偷听?\" \"需要偷听?\"萧珣冷笑,\"叶老头的嗓门,三里外都听得见。\" 辛久薇抿了抿唇。她早知道瞒不过萧珣,但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发难。 \"哥哥只是还没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她斟酌着词句,\"就像这竹子,在匠人手中是笛,在渔夫手中是竿\" \"在你口中,朽木都能雕出花来。\"萧珣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辛久薇,你究竟在谋划什么?以你的本事,在辛家不该是这般处境。\" 辛久薇呼吸微滞。他看出来了?看出她在辛家并非全无还手之力?她迅速调整表情,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大师高看我了。我一个女子,再精明又能如何?父亲百年后,若哥哥撑不起门楣\" \"所以你要找个靠山。\"萧珣突然接话,眼中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比如我?\" 这话直白得让辛久薇耳根发热。她确实存了借势的心思,但被这样当面戳穿 \"大师说笑了。\"她强自镇定,\"我只是不想重蹈覆辙。\" \"什么覆辙?\" 辛久薇暗叫一声糟糕。重生之事绝不能说,她急中生智:\"我是说若再遇见祁淮予那样的人\" 萧珣静静看着她,目光深不可测。就在辛久薇快要撑不住时,他突然转身:\"经卷我收下了。七日后,来取批注。\" 这是送客的意思。辛久薇如蒙大赦,福了一礼便匆匆离去。直到走出叶府大门,她才长舒一口气——萧珣太敏锐了,在他面前说谎就像在刀尖上跳舞。 竹影深处,萧珣凝视着辛久薇远去的背影,眸色深沉。 \"殿下。\"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解药查验过了,成分与古籍记载一致,但\" \"但什么?\" \"此毒罕见,无人见过真正的解药。属下不敢保证那女子献上的药绝对安全。\" 萧珣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忽然问道:\"你觉得她可信吗?\" 黑衣人迟疑片刻:\"辛二小姐心机深沉,但对殿下似乎并无恶意。\" \"是么。\"萧珣唇角微勾,\"那你说,她为何对辛云舟这般维护?明明有能力自己掌控辛家\" 黑衣人答不上来。 \"去查查祁淮予最近的动向。\"萧珣突然吩咐,\"还有查清楚辛夫人是怎么死的。\" \"殿下怀疑\" \"我怀疑,\"萧珣望向辛府方向,声音冷得像冰,\"我们的小狐狸,藏着个天大的秘密。\" 第73章 被先生点拨 辛久薇踏入兄长院门时,正听见\"哗啦\"一声脆响——又一只茶盏遭了殃。她示意守在门口的丫鬟退下,自己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辛云舟背对着门,肩膀垮得厉害,地上散落着瓷片和水渍。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吼道:\"说了别来烦我!\" \"哥哥连我也要赶?\"辛久薇柔声道。 辛云舟猛地转身,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意,见到是妹妹,表情顿时垮了下来:\"是你啊\" 辛久薇蹲下身,一片片拾起碎瓷:\"叶先生又训你了?\" \"训?\"辛云舟自嘲地笑了声,\"他今日直接说我是''朽木不可雕''!\"他抓起案上一叠被朱笔批得满目疮痍的文章,狠狠摔在地上,\"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辛久薇手指被瓷片划了道口子,却浑然不觉。她看着兄长通红的眼眶,心中一阵刺痛。前世哥哥也是这样,在科举路上屡屡碰壁,最终被祁淮予设计,落得个纨绔之名 \"哥哥何必妄自菲薄?\"她掏出帕子按在流血的手指上,\"你算学那么好,赵侍郎都夸\" \"够了!\"辛云舟突然打断她,\"久薇,你最近怎么回事?一会儿把我往兵部塞,一会儿又逼我讨好叶先生我就像个提线木偶,任你摆布!\" 辛久薇呼吸一滞。她没想到兄长会这样想。 \"我只是想帮你找到适合的路。\"她声音轻了下来。 \"适合的路?\"辛云舟苦笑,\"还是适合你的路?\"他指了指地上的文章,\"你知道我昨夜熬到几时吗?就为了写出能让叶先生满意的破题!可结果呢?\" 辛久薇攥紧了手中帕子。她确实心急了些,重生归来,总想着要帮兄长避开前世的悲剧,却忘了问他真正想要什么。 \"那哥哥想做什么?\"她轻声问。 辛云舟愣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半晌,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我我不知道。\" 这回答比争吵更让辛久薇心痛。她的兄长,竟连自己想要什么都说不清楚。 \"你出去。\"辛云舟别过脸,\"我想一个人静静。\" 辛久薇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兄长已经转过身去,背影写满抗拒。她只得默默退出,临走时轻轻带上了门。 回廊曲折,辛久薇走得心不在焉。兄长的质问犹在耳边——\"适合的路?还是适合你的路?\"她不禁扪心自问:自己是否真的在强求兄长走她认为对的路? \"辛二小姐。\" 一个苍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辛久薇回头,见叶清正负手立于廊下,白发如雪,目光如炬。 \"叶先生。\"她连忙行礼。 \"你兄长又躲起来哭鼻子了?\"叶清正直截了当地问。 辛久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叶先生却已踱步到她身旁,望着院中一株半枯半荣的老梅:\"你可知这树为何一边开花,一边枯萎?\" 辛久薇摇头。 \"因为园丁总按自己的喜好修剪。\"叶清正意味深长地说,\"却忘了问问树想往哪边长。\" 辛久薇心头一震。这话分明是在点拨她。 \"先生我兄长他真的毫无天分吗?\" 叶清正捋须而笑:\"天分?他算盘打得比我的书童还快,心算能力连户部老吏都称赞。可惜\"他瞥了辛久薇一眼,\"有人非要把他往科举路上推。\" 辛久薇脸上火辣辣的。是啊,前世兄长虽不善文墨,却能把父亲复杂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是她被前世的惨剧吓坏了,一心想让兄长走\"正统\"的科举之路 \"先生的意思是\" \"因材施教,对症下药。\"叶清正打断她,\"你兄长是算盘珠子,就别硬往毛笔杆上凑。\"说完,他转身欲走。 辛久薇望着大儒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忽然明白自己错在哪了——重生给了她先知先觉的优势,却也让她变得独断专行。这一世,她该学会倾听他人的心声。 城南破旧的当铺里,祁淮予将一支金钗拍在柜台上:\"五十两!\" 掌柜的拿起金钗,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又用指甲刮了刮,嗤笑一声:\"镀金的,最多二两。\" \"放屁!\"祁淮予额头青筋暴起,\"这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掌柜的冷笑,\"偷来的?抢来的?祁公子,您现在什么名声,自己心里没数吗?\" 祁淮予脸色铁青。自从被辛家扫地出门,他成了过街老鼠,连往日称兄道弟的那些酒肉朋友都避之不及。冯氏留下的那点积蓄早已耗尽,如今连典当都被人刁难 \"三两,爱要不要!\"掌柜的将金钗扔回来。 祁淮予一把抓住对方手腕:\"你找死?\" \"干什么!\"掌柜的高声叫道,\"来人啊!祁淮予抢劫了!\" 后堂立刻冲出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祁淮予见势不妙,抓起金钗夺门而出,身后传来一阵哄笑: \"丧家之犬还敢吠叫!\" \"真当自己还是辛家表少爷呢!\" 祁淮予跑出两条街才停下,靠在墙上大口喘气。汗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几道污痕,衬得他愈发狼狈。 \"辛久薇\"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在金钗上勒出血痕,\"都是你害的\" 忽然,他目光落在金钗上——这是冯氏留下的最后一件首饰,据说当年是辛夫人赏的。一个疯狂的念头浮上心头:既然辛久薇对她母亲的遗物如此看重,或许 祁淮予阴森森地笑了。他抹了把脸,朝城北走去——那里有个专做赝品的匠人。 辛久薇回到自己院中,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灯下出神。桌上摊开着城东绸缎庄的账本,数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兄长的质问、叶先生的点拨,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她提笔在纸上写下\"因材施教\"四个字,墨迹深深浸透宣纸。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辛久薇揉了揉酸痛的脖颈,起身推开窗。夜风拂面,带着初秋的凉意。远处,叶府的灯火依然明亮——那是萧珣的住处。 想到萧珣,她心头又是一阵烦乱。那个男人太危险,像一柄双刃剑,用得好可斩敌,用不好会伤己。但眼下,她确实需要这把剑 \"小姐。\"青桃轻轻敲门,\"大少爷院里的灯还亮着,要不要\" 辛久薇摇头:\"让哥哥静一静。\"她顿了顿,\"明日一早,把我那套象牙算盘送过去。\" 青桃惊讶地瞪大眼睛:\"那可是夫人留给您的\" \"正因如此,才更该给哥哥。\"辛久薇望向窗外的月色,轻声道,\"母亲若在天有灵,也会希望我们兄妹同心。\" 第74章 穷途末路 几日后。 \"祁公子,手气不错啊!\" 赌场掌柜赵三笑得满脸褶子,亲自为祁淮予斟了杯酒。祁淮予盯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银锭,喉结上下滚动。这是他今晚第三次赢钱了,面前少说也有二百两银子。 \"再来一局?\"赵三指了指骰盅,\"您今天红运当头,不乘胜追击可惜了。\" 祁淮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劣质烧刀子的灼热感从喉咙烧到胃里。他已经三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酒精刺激得他眼眶发红。 \"押大!\"他将所有银子推到赌桌中央。 骰子哗啦啦作响,祁淮予死死盯着那只黑漆骰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盅盖揭开时,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三个一点,小得不能再小。 \"哎呀,可惜了。\"赵三惋惜地摇头,动作却极快地将银子全部揽走,\"祁公子还要继续吗?\" 祁淮予额头渗出冷汗。他已经把冯氏留下的最后一件首饰当了,现在身无分文 \"我可以借你。\"赵三凑近他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听说你和辛家二小姐还有旧情?\" 祁淮予猛地抬头,对上赵三阴险的笑容。他知道这是个陷阱,但走投无路的他已经别无选择。 \"借我一百两。\"他咬牙道,\"三天后还你二百。\" 赵三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爽快!来人,给祁公子拿筹码!\" 五日后,辛府后角门。 祁淮予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衣,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在门外来回踱步。他脸上刻意留着没刮的胡茬,眼下挂着两团青黑,一副落魄书生的模样。 \"这位公子,您找谁?\"一个扫地的小厮好奇地问道。 祁淮予强忍屈辱,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麻烦通传一声,就说祁淮予求见二小姐。\" 小厮瞪大眼睛:\"祁祁\"他猛地扔下扫把就往里跑,\"管家!那个白眼狼来了!\" 祁淮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指死死掐着锦盒边缘。不多时,角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管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祁公子有何贵干?\"管家连礼都没行。 祁淮予深吸一口气,躬身作揖:\"烦请通报二小姐,淮予有要事相商。\" \"二小姐说了,不见。\"管家作势要关门。 \"等等!\"祁淮予急忙抵住门,\"请把这个转交给二小姐,就说就说我知错了。\"他将锦盒递过去,声音哽咽,\"这是辛夫人的遗物,我特意寻回来的。\" 管家狐疑地接过锦盒,打开一条缝看了看,脸色微变:\"等着。\" 辛久薇正在书房核对绸缎庄的账目,听闻祁淮予求见,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团黑渍。 \"他说什么?\" \"说是知错了,还带了夫人的金步摇。\"管家将锦盒呈上。 辛久薇接过锦盒,指尖微微发抖。母亲去世得早,遗物本就不多,那支金步摇是她最珍贵的念想,前世被祁淮予偷走后,她伤心了很久。 锦盒打开的瞬间,辛久薇瞳孔骤缩——金步摇静静地躺在红绸上,与她记忆中分毫不差。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却在触及凤凰眼睛时停住了。不对,母亲的金步摇上凤凰眼睛是两颗红宝石,这一颗是琉璃。 \"让他进来。\"她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他能演到什么地步。\" 祁淮予被带到偏院时,辛久薇正坐在石桌旁沏茶。 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投下斑驳光影。她连眼皮都没抬,仿佛眼前根本没有人。 \"久二小姐。\"祁淮予改了称呼,声音沙哑,\"多日不见,你清减了。\" 辛久薇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推到对面:\"坐。\" 祁淮予受宠若惊,刚要坐下,却听辛久薇又道:\"没让你坐。\" 他的膝盖僵在半空,最终讪讪地站直身子。 \"金步摇从哪来的?\"辛久薇开门见山。 \"我我四处打听,花了很大功夫才找到。\"祁淮予眼眶泛红,\"当年是我鬼迷心窍,偷了夫人的遗物。这些日子我寝食难安,发誓一定要找回来\" 辛久薇突然将金步摇拍在石桌上,\"啪\"的一声脆响:\"继续说。\" 祁淮予被这声响吓得一哆嗦,却仍强撑着表演:\"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原谅。只希望只希望你看在往日情分上\" \"往日情分?\"辛久薇终于抬眼看他,目光冷得像冰,\"你是指你偷我姐姐诗文的时候?还是你在我马鞍下放毒针的时候?\" 祁淮予\"扑通\"一声跪下,眼泪说来就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那些都是冯氏唆使我做的!她说若不除掉你们兄妹,我一辈子都只能当个下人\" 辛久薇静静看着他表演,心中毫无波澜。前世的她或许会被这番声泪俱下打动,但现在的她,早已看透这副皮囊下的肮脏灵魂。 \"说完了?\"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来人,送客。\" \"等等!\"祁淮予膝行几步,想要抓住她的裙角,却被及时赶来的护院拦住,\"久薇!求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愿意做牛做马\" 辛久薇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祁淮予,你知道这金步摇是假的吗?\" 祁淮予的眼泪瞬间凝固在脸上。 \"我母亲的金步摇,凤凰眼睛是红宝石。\"辛久薇拿起赝品,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一颗,是琉璃。\"她突然松手,金步摇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滚。\"她转身离去,\"下次再敢拿赝品来骗我,我就把你送官查办。\" 祁淮予被护院架着拖出偏院,一路上丫鬟小厮指指点点,窃笑声如针般刺入耳中。 \"听说他跪着求二小姐原谅呢!\" \"呸!也不照照镜子,配吗?\" \"那金步摇是假的?真够不要脸的\" 祁淮予死死咬着牙,将这份屈辱硬生生咽了下去。没关系,他告诉自己,这只是第一步 当夜,城南破屋。 祁淮予刚推开门,就被一股大力按在墙上。赵三狰狞的脸在油灯下忽明忽暗:\"祁公子,说好的三日还二百两呢?这都第五日了。\" \"再再宽限几天\"祁淮予呼吸困难,\"我一定能弄到钱\" \"哦?\"赵三松开手,饶有兴趣地问,\"怎么弄?辛家二小姐不是把你赶出来了吗?\" 祁淮予揉着生疼的喉咙,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她会回心转意的女人都心软\" 赵三大笑:\"就凭你?\"他突然变脸,一把揪住祁淮予的头发,\"听着,老子不是开善堂的。再给你三天,三百两,少一个子儿\"他抽出一把匕首,在祁淮予脸上轻轻拍了拍,\"就用你这张俊脸来抵。\" 祁淮予浑身发抖,却仍强撑着说:\"放心我一定能回到辛家\" 第75章 祁淮予做戏 晨雾未散,辛府大门外已聚集了个看热闹的闲汉。祁淮予一身素白长衫,衣领袖口都刻意磨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他手持一卷诗笺,在辛府门前徘徊不去。 \"辛三小姐——\"他声音沙哑,如杜鹃啼血,\"淮予知错了,求您一见!\" 门房老张探出头来,不耐烦地挥手:\"滚远些!三小姐说了不见!\" 祁淮予不恼不怒,反而深深一揖:\"劳烦张叔将此物转交三小姐。\"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锦帕,\"这是这是当年她赠我的\"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哎呦,这不是定情信物吗?\" \"辛三小姐这么绝情?\" \"听说她在生辰宴上当众退亲,把祁公子赶出家门呢\" 老张接过锦帕,冷哼一声关上门。不多时,那方锦帕被原样扔了出来,正落在祁淮予脸上。 \"三小姐说了,\"老张隔着门喊道,\"这帕子她从未见过,叫你少在这装模作样!\" 祁淮予弯腰拾起锦帕,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眼中竟真噙着泪水:\"无妨我明日再来\" 人群中有几个心软的妇人已经开始抹眼泪:\"真可怜\" \"好歹曾经有情分\" \"辛家也太狠心了\" 就这样一直到第二日。 天降细雨,祁淮予却仍准时出现在辛府门前。 这次他未撑伞,任由雨水打湿衣衫,跪在青石板上纹丝不动。 \"三小姐!\"他声音哽咽,\"淮予愿长跪于此,直到您愿意见我一面!\"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衬得那张俊脸愈发苍白。路过的小贩停下脚步,卖花的姑娘躲在屋檐下窃窃私语,连巡街的差役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都跪了一个时辰了?\" \"听说从卯时就来了\" \"啧啧,辛三小姐心也太硬了\" 辛府侧门开了一条缝,望晴撑着油伞快步走来,将一把铜钱扔在祁淮予面前:\"小姐赏你的,去买副棺材!\" 围观者哗然。祁淮予却不动怒,反而将铜钱一枚枚捡起,用袖子擦干净:\"请转告三小姐,淮予不要钱财,只要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 \"呸!\"望晴气得跺脚,\"你还有脸提道歉?当初在崇吾山——\" \"望晴!\"门内传来辛久薇清冷的声音,\"回来。\" 望晴不甘心地瞪了祁淮予一眼,转身回府。祁淮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天啊!吐血了!\" \"快扶他起来\" \"辛家这是要逼死他啊!\" 舆论瞬间倒向祁淮予。没人注意到,他低头擦血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冷笑。 又翌日,祁淮予换了策略。这次他不再跪求,而是抱着一把破旧琵琶,在辛府对面的茶摊上自弹自唱: \"忆昔相逢在画堂,红妆翠袖两相望\" \"谁知今日各西东,一片痴心付东流\" 沙哑的嗓音配上哀婉的曲调,很快引来大批围观者。有好事者认出这是祁淮予自创的《悔过吟》,讲述一个书生被负心人抛弃的故事。 \"这不是明摆着影射辛三小姐吗?\" \"听说祁公子才华横溢,可惜遇人不淑\" \"辛家也太欺负人了,退亲就退亲,何必当众羞辱?\" 辛府大门终于打开,辛久薇一身素衣走了出来。人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屏息等着看这场好戏。 \"祁淮予,\"辛久薇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偷我姐姐诗文时,怎么不唱《悔过吟》?你在崇吾山将我推下马车时,怎么不唱《悔过吟》?\" 祁淮予抱着琵琶的手微微发抖:\"久薇,那些都是误会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辛久薇冷笑,\"解释你如何与薛应雪暗通款曲?还是解释你如何谋划我辛家产业?\" 围观者中开始有人点头: \"对啊,听说祁公子跟薛小姐\" \"生辰宴上那些证据确凿\" \"差点忘了这茬\" 就在舆论即将反转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插入: \"三小姐好大的威风啊!\" 人群自动分开,薛应雪一袭淡紫纱裙款款而来,手中团扇半掩面,只露出一双满含讥诮的眼睛。 \"薛应雪?\"辛久薇眯起眼睛,\"你来做什么?\" \"路过而已。\"薛应雪轻摇团扇,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只是看不惯某些人嫌贫爱富的嘴脸。祁公子如今落魄了,就翻脸不认人,全然忘了当初是如何死缠烂打追着人家跑的。\" 她转向围观群众,义正言辞道:\"诸位评评理,就算祁公子有千般不是,好歹曾经有情分在。如今当街羞辱,未免太过刻薄。我们女子立身处世,最重德行,岂能这般势利?\" 这番话立刻引起共鸣: \"薛小姐说得在理!\" \"是啊,好聚好散嘛\" \"辛三小姐生辰宴上那出,确实太绝情了\" 辛久薇冷眼看着薛应雪表演。这个曾经当众与祁淮予划清界限的女人,如今倒装起圣人来了。 \"薛小姐真是菩萨心肠。\"辛久薇讥讽道,\"不如你收留这位''落魄才子''?反正你们交情匪浅。\" 薛应雪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那副清高模样:\"三小姐何必转移话题?我只是就事论事。女子当以柔顺为美,你这般咄咄逼人,实在有失大家风范。\" 她转向祁淮予,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祁公子,算了。有些人天生冷血,不值得你如此痴心。\" 围观者彻底被带偏了: \"薛小姐真是善良\" \"辛三小姐确实过分了\" \"听说她在生辰宴上当众揭人短处,一点情面都不留\" 辛久薇孤立无援地站在辛府门前,看着祁淮予在薛应雪身后露出得逞的阴笑。 舆论如潮水般倒向他们那边,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带着指责与鄙夷。 第76章 风雨欲来 薛应雪的团扇停在半空,紫纱袖口微微发颤。辛久薇那句\"收留落魄才子\"像根针,正扎在她最痛的软肋上。 \"三小姐这话好没道理。\"薛应雪强撑笑意,团扇掩住抽搐的嘴角,\"我与祁公子清清白白,不过是路见不平\" \"路见不平?\"辛久薇突然轻笑一声,从腰间取下一块羊脂玉佩,\"薛姑娘可认得这个?\" 薛应雪瞳孔骤缩——那分明是她去年生辰时\"偶然\"所得的美玉。 \"这这与我何干?\" \"城南玉珍阁的掌柜还记得呢。\"辛久薇指尖轻抚玉佩边缘的莲花纹,\"去年腊月十八,祁公子用我辛家银票买的这块玉,说是要送给''知音人''。\"她突然翻过玉佩,露出背面刻着的\"雪\"字,\"薛姑娘的闺名,刻得真精致。\" 围观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嘘声。几位原本站在薛应雪这边的夫人立刻变了脸色,交头接耳道: \"原来那些贵重物件都是这么来的\" \"还装清高呢,分明是\" \"啧啧,贼喊捉贼\" 薛应雪手中的团扇\"啪\"地合上,指节捏得发白:\"辛久薇!你你\" \"我什么?\"辛久薇将玉佩收回袖中,\"嫌贫爱富?薛姑娘收礼时怎么不嫌这玉佩沾了辛家的铜臭味?\" 围观人群顿时哗然。几个原本站在薛应雪这边的妇人立刻退开两步,交头接耳: \"原来薛姑娘那些贵重首饰是这么来的\" \"还装清高呢,分明是\" \"啧啧,贼喊捉贼\" 薛应雪手中的团扇\"啪\"地合上,指尖捏得扇骨咯咯作响:\"辛久薇!你你\" \"我什么?\"辛久薇逼近一步,\"嫌贫爱富?薛姑娘收礼时怎么不嫌祁淮予穷?他一个马夫之子,哪来的银子买翡翠红宝?\" 这番话如连珠箭般射得薛应雪节节败退,她面色青白,竟再也保持不了平日的清高模样,一甩衣袖便走。 祁淮予见势不妙,立刻转换策略。他\"扑通\"一声跪在雨后的泥泞里,声音哽咽:\"久薇,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求你念在往日\" \"往日?\"辛久薇冷声打断,\"祁公子莫不是忘了,我已受觉明大师点化,诚心礼佛五年。\" 她故意抬高了声音,\"你这般纠缠,是要打扰我抄经修行,引佛祖不快吗?\" \"觉明大师\"四字一出,围观者顿时肃然。颍州人笃信佛,觉明又是当世有名的高僧,谁也不敢冒犯。 祁淮予没料到这一招,一时语塞。 辛久薇乘胜追击:\"还是说,祁公子连佛祖都不放在眼里?\" 这话如同沸水浇蚁穴,围观百姓立刻炸开了锅: \"夭寿哦!打扰修行要遭报应的!\" \"觉明大师点化的人他也敢纠缠?\" \"快走,别连累我们\" 祁淮予脸色青白交加,跪也不是,起也不是。他本想利用舆论逼辛久薇就范,没想到反被她借佛门之势压得动弹不得。 \"我我只是\"他结结巴巴地想辩解。 \"祁公子。\"辛久薇双手合十,做了个标准的佛礼,\"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请自重。\" 这一记软刀子彻底断了祁淮予的后路。在众人指指点点中,他只能灰溜溜地爬起来,临走还不忘放狠话:\"辛久薇,你等着\" \"等什么?\"辛久薇突然厉声喝道,\"等你在我的茶里下毒?还是等你去赌坊借高利贷来害我辛家?\" 祁淮予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她怎么会知道赌坊的事? 不等他反应,围观者已经愤怒地捡起烂菜叶砸过来: \"丧尽天良的东西!\" \"还敢下毒?送官!\" \"滚出颍州!\" 回到内院,辛久薇刚换下沾了泥点的裙衫,望晴就急匆匆跑来:\"小姐,觉明大师派人来请您过去。\" 辛久薇手一抖,簪子差点戳到头皮。 “这颍州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眼睛?\" 望晴好奇地凑过来:\"大师找小姐何事?\" \"兴许是怪我借他名头吓唬祁淮予?\"辛久薇对镜理了理鬓角,突然想起什么,\"去把我抄的那卷《心经》取来。\" 辛久薇带着抄好的心经去了别院,觉明已经到了。 年轻僧人一袭素白僧袍立于栏杆边,山风拂动他的衣袂,恍若谪仙。 辛久薇拾级而上时,正看见他指尖轻捻着一片落叶,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参悟什么玄机。 \"大师。\"辛久薇在亭外福了一礼,将抄好的《心经》放在石桌上,\"您要的佛经。\" 觉明头也不回:\"用得可顺手?\" \"什么?\" \"贫僧的名号。\"他转过身,眼中带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戏谑,\"今日在府门前,不是用得很顺手么?\" 辛久薇耳根一热,强自镇定道:\"事急从权。再说\" 她抬眼直视他,\"大师不是早就默许了?\" \"哦?\"觉明缓步走近,身上淡淡的檀香笼罩过来,\"贫僧何时默许的?\" \"那日大师亲口说\"辛久薇故意模仿他清冷的语调,\"''既是谎言,何必再圆?''\" \"伶牙俐齿。\"觉明伸手拿起那卷《心经》,\"抄得不错,只心不诚。\" 辛久薇不服:\"大师怎知我心不诚?\" \"诚心礼佛之人,\"觉明慢条斯理地展开经卷,\"不会在''无眼耳鼻舌身意''旁边画小王八。\" 辛久薇顿时涨红了脸——她确实在抄经走神时,无意间在页脚涂了个小乌龟。 \"我那是\" \"无妨。\"觉明将经卷合上,出人意料地没有追究,\"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 似乎是为了看清她的神情,他往下俯了一点身,\"你打算用我的名号到几时?\" \"用用到大师收回佛缘之说为止。\"辛久薇强作镇定,却控制不住微微发颤的尾音。 觉明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那恐怕要很久。\" 山风突然变得喧嚣,吹乱了辛久薇额前的碎发。 她下意识伸手去拨,却见觉明先一步抬起手,又在即将触及时生生停住,转而拾起落在她肩头的一片竹叶。 \"落叶知秋。\"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仿佛方才的亲近从未发生。 辛久薇心跳如鼓,匆忙退后一步:\"若大师没有其他吩咐\" \"七日后。\"觉明突然道,\"带上剩下半颗解药。\" 辛久薇心头一紧:\"为何?\" \"因为,\"觉明转身望向远山,背影孤绝,\"有人要来了。\" 辛久薇离去后,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亭外。 \"殿下,刚收到飞鸽传书。\"柳鸦单膝跪地,\"二皇子的人马已到青州,最迟十日便到颍州。\" 萧珣唇角微勾,将经卷收入袖中:\"备马,明日回一趟崇吾山。\" \"殿下是要\" \"既然辛久薇爱用我的名号,\"萧珣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不如坐实了这''佛缘''。\" 第77章 哥哥的路,姐姐的亲事 辛久薇刚踏入府门,便见父亲面色凝重地从书房疾步而出,手中攥着一封烫金信笺。 \"久薇,随我来。\"辛父声音低沉,额间皱纹比平日更深了几分。 书房内,檀香袅袅。辛父将信笺平铺在案几上,辛久薇一眼认出那上面的紫薇花印——是都城的加急文书。 \"长公主与二皇子不日要来颍州。\"辛父指尖轻点信纸,\"说是来参加灵隐寺的佛节。\" 辛久薇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不对,时间对不上。 前世长公主一行是在来年的春天才来的颍州,如今才刚入秋…… \"父亲可知殿下们为何此时来?\" 辛父摇头:\"文书上只说顺路体察民情。\"他叹了口气,\"为父已命人去准备接待,你近日也少出门,免得冲撞贵人。\" 辛久薇垂眸应是,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长公主萧月升,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妹,以潇洒不羁闻名,前世见到时,辛久薇只觉得她像一只笑面虎,明明与二皇子关系不错,在新皇上位后,却并没有被萧珣做任何处理,反而成了更加尊贵洒脱的大长公主。 萧珣那样杀伐果决的人能留下她,只能说此人亦深不可测。 而二皇子萧灼…… \"久薇?\"辛父疑惑地唤道,\"你脸色不太好。\" \"女儿只是\"辛久薇勉强一笑,\"想起长公主最爱紫藤,咱们府上的已经谢了,得另寻些新奇玩意儿招待。\" 辛父欣慰地点头:\"你思虑周全。对了,听说你今日又去见觉明大师了?\" 辛久薇心头一跳:\"只是送抄好的佛经。\" \"嗯。\"辛父若有所思,\"大师对你颇为赏识,这是好事。如今贵客将至,若能得到长公主青睐\" 辛久薇心不在焉地应着,思绪却已飘远。皇室突然提前到访,觉明那句\"有人要来了\",还有他索要解药的期限这一切绝非巧合。 接下来的日子,祁淮予像条阴魂不散的毒蛇,四处散播谣言。 茶楼酒肆里,总能听见有人议论: \"听说了吗?辛三小姐嫌贫爱富,把青梅竹马的表哥赶出家门\" \"可不是!祁公子多痴情啊,天天在辛府外守着\" \"觉明大师的佛缘之说?谁知道是不是借口\" 这些流言甚至传到了闺阁之中。辛久薇去参加花宴时,几位小姐故意在她面前高声谈论: \"有些人啊,攀上高枝就翻脸不认人\" \"佛门清净地,倒成了遮羞布\" 辛久薇端坐如松,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等她们说够了才轻声道:\"王小姐上个月还夸薛应雪的翡翠镯子好看,可知那镯子的来历?\" 那位王小姐顿时涨红了脸。辛久薇微微一笑,起身离去,裙裾扫过满地落花。 回府的马车上,望晴气得直跺脚:\"小姐就该当众揭穿祁淮予的真面目!\" \"没用的。\"辛久薇掀开车帘,望着街上冲她指指点点的行人,\"人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就像前世,无论她如何辩解,最终所有人都认定是她痴缠祁淮予,是她不知廉耻 \"去大少爷院里。\"辛久薇突然道,\"我有几日没见哥哥了。\" 辛云舟的院子静得出奇。辛久薇示意丫鬟不必通报,独自穿过回廊,却见兄长正坐在葡萄架下,面前摊开的不是经史子集,而是一本《孙子兵法》。 \"哥哥?\" 辛云舟慌忙合上书,见是妹妹,又松了口气:\"是你啊\" 辛久薇在他身旁坐下,拾起那本兵书。书页边密密麻麻记着批注,字迹虽不工整,却透着股罕见的认真劲儿。 \"叶先生布置的?\" 辛云舟摇头,耳根微红:\"我自己看的。\"他犹豫片刻,\"妹妹,,我可能真的不是读书的料\" 辛久薇翻开兵书,看到其中一页被反复摩挲得发皱——正是《九地篇》中\"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那段。旁边还画了简易的阵型图,虽粗糙,却思路清晰。 辛久薇心头一震。前世兄长也曾提过想去军中,却被父亲一口回绝,最终郁郁寡欢。 \"哥哥想去参军?\" 辛云舟紧张地看着她:\"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出息?读书不成,就想走捷径\" \"怎么会!\"辛久薇握住兄长的手,发现他掌心有常年拨算盘磨出的薄茧,\"哥哥的算学连赵侍郎都称赞,这才是真本事。\" 辛云舟眼眶微红:\"可父亲\" \"父亲那里,我去说。\"辛久薇下定决心,\"但哥哥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把这本书读完。\"她将兵书郑重放回兄长手中,\"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 离开兄长院落时,辛久薇仰头望天,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终于明白叶先生那番话的深意——不是所有人都要走同样的路,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才能走得更远。 就像她重生归来,不也选择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吗? 这边想着哥哥的事,另一边,姐姐的亲事也让辛久薇忙碌不已。 暮色渐沉,辛久薇坐在绣架前,面前摊开着十几幅青年才俊的画像。 她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将又一幅画像推到一旁。 \"这个也不行?\"她无奈地看着姐姐,\"木公子家世清白,文采斐然,连叶先生都称赞过的。\" 辛兮瑶歪在美人榻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琵琶弦:\"太瘦弱了,风一吹就倒似的。\" 辛久薇叹气,又取出一幅:\"那这位李将军如何?武艺超群,体格健壮\" \"粗鲁。\"辛兮瑶撇嘴,\"上次诗会上,他连《兰亭集序》都背不全。\" \"林秀才?\" \"太矮。\" \"赵公子?\" \"眼睛太小。\" 辛久薇哭笑不得:\"姐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辛兮瑶指尖一顿,琵琶发出清越的颤音:\"要文武双全的,不能太粗鲁,也不能太文弱。最好懂些音律,性子嘛温和却不失刚毅\" 辛久薇眼睛一亮,立刻从画堆底层抽出一幅:\"这位如何?秦家三公子,擅骑射,会抚琴,去年重阳诗会还夺了魁\" 辛兮瑶瞥了一眼:\"鼻梁太高了,看着刻薄。\" \"\" 辛久薇扶额沉思片刻,\"能集这些优点于一身的……我想来想去,怎么好像只有怀鹤表哥了。\" \"啪!\"辛兮瑶的琵琶弦应声而断。 第78章 花宴说亲 辛久薇敏锐地捕捉到了姐姐的异常。 平日里,辛氏大小姐可不会这样心神不宁。 她琢磨了一下,忽地笑了笑。 “姐姐若是不喜欢这些,不如我写信给外祖,请怀鹤表哥……” “请他做什么。”辛兮瑶反对得飞快,秀气的远山眉轻蹙着,像是十分嫌弃,“许多年都未见了,又不是什么关系很好的表兄。” 辛久薇拖长声音“哦——”一声,撑着脸又些揶揄地笑起来,“可是我这次去匀城,觉着表哥已是十分可靠了,匀城好多姑娘都喜欢他呢。” 辛兮瑶的指腹拂过琴弦,像是在掩饰什么情绪。 “你觉得他可靠,你去认他做亲兄长好了,左右你也讨人喜欢,便搬到匀城去,免得平白在这里受祁淮予的气。” “哎呀,姐姐。”辛久薇连忙安抚吃味的辛兮瑶,“怀鹤表兄再好,哪有我跟姐姐亲呀,再说小的时候,分明是姐姐跟表兄更亲近呢。” “你也说是小时候。”辛兮瑶按了一下琴弦,没了弹琴的兴致。 辛久薇观察着她的神色,“那这说亲的事姐姐到底怎么想?这么多青年才俊,姐姐不是嫌这个太瘦,就是那个太矮的,对比起来,的确是怀鹤表哥十分优秀……\" “那也同他没关系!”辛兮瑶站起身,裙摆扫过地上的画卷,\"你你继续相看着就是。\" 她将画像收起来,轻声嘀咕:“我的姐姐,也不知是随的爹还是娘,怎的这般嘴硬。” 三日后,辛府花园张灯结彩。 辛兮瑶选亲的事已经满颖州城知晓,辛久薇亲自操办的\"赏菊会\"如期举行,颍州城适龄的公子才俊几乎到齐。 五更鼓刚过,辛府的下人们便忙碌起来。 辛久薇立在廊下。 \"小姐,宾客名册。\"望晴捧着一卷竹简匆匆走来,\"按您的吩咐,颍州城适龄的公子都请了,只是\" \"谢三公子亲自送来了帖子。\"望晴压低声音,\"还说还说要与大小姐再续前缘。\" 辛久薇冷笑一声,冷静吩咐:“继续去忙,叫护院盯紧些。” 果然,谢长景要来,必然就得出什么事。 赏花宴过半,辛久薇正与几位夫人寒暄,忽听后院传来一阵骚动。 她告罪一声,快步穿过回廊,只见一个锦衣公子正拦着辛兮瑶不放,周围几位小姐吓得花容失色。 \"谢公子这是何意?\"辛久薇上前一步,挡在姐姐身前。 谢长景一身酒气,那双桃花眼里满是轻浮:\"三妹妹来得正好,我与你姐姐说几句体己话\" \"谢长景。\"辛久薇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冰,\"你还要我同你说几次,你与我姐姐从来都没有定过亲,我又怎担得起你一声妹妹?\" 谢长景脸色一沉:\"这些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辛兮瑶从妹妹身后走出,神情冷漠,“谢长景,你见识短浅,为人肤浅,我从不屑与你有误会。” 围观宾客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谢长景面上挂不住,竟伸手去拽辛兮瑶的衣袖:\"瑶儿,你听我解释\" \"放肆!\"辛久薇一把拍开他的咸猪手,\"望晴,请谢公子出去。\" 两个粗使婆子立刻上前,谢长景却猛地推开她们:\"谁敢碰我!辛久薇,别以为攀上觉明大师就了不起!谁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谢长景的污言秽语。辛久薇甩了甩发麻的手掌,面若寒霜:\"谢公子醉酒失态,你们还不扶他出去醒醒酒?\" 这次四个护院一拥而上,架起谢长景就往外拖。他挣扎着还要叫骂,却被一个婆子用帕子堵了嘴。 \"诸位见笑了。\"辛久薇转向宾客,盈盈一礼,\"今日赏花宴本为雅集,不想被这等腌臜事搅了兴致。\" \"辛三小姐处置得当。\"林夫人第一个出声支持,\"谢家小子太不像话!\"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辛大小姐受惊了\" \"三小姐雷厉风行,颇有家主风范\" 辛兮瑶悄悄拉了拉妹妹的袖子,辛久薇回握她的手,示意丫鬟重新上茶。 在辛久薇的软磨硬泡下,辛兮瑶特意为这次宴会准备了两首曲子,自然也是获得了满堂喝彩,辛久薇正为姐姐高兴,一直在外院的眠风忽然匆匆进来,手里还捧着东西。 “小姐!”眠风将声音压得很低,淹没在琴声中,“匀城送了礼过来!” 辛久薇一怔,匀城的礼,那只有外祖家了。 “怀鹤表哥?” 她将眠风手里的匣子打开,顿时被闪瞎了眼。 只见匣子最上面是一组流光溢彩的玛瑙金饰,一看便价格不菲。 辛久薇拿起金饰旁的信纸,果然是祁怀鹤送来的。 金饰是给她的,而金饰之下,还有厚厚的两本册子,辛久薇没敢动手去拿,因为信纸上写着这是前朝琴圣所做孤本,有价无市。 比给她的金饰可昂贵多了。 辛久薇唇角越发上扬,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姐姐,吩咐眠风:“一会儿给姐姐送去。” 眠风有点疑惑,“这是给大小姐的吗?全都送过去?” 辛久薇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她,“都送过去又怎么样,这金饰算什么——” 她捂着嘴笑起来,“在怀鹤表哥心中,下面这些才贵重呢。” 赏花宴快结束时,辛久薇也有些累了,强撑着精神站着。 \"久薇。\"辛父突然出现在回廊下,冲她招手,\"过来一下。\" 第79章 秘密威胁 僻静处,辛父低声道:\"你姐姐人呢?\" 辛久薇无奈地指了指后院方向:\"说头疼,回房了。\" \"这丫头\"辛父摇头,却不见多少怒意,反而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办得很好。王大人刚才还夸你持家有方,比他家那几个管事都强。\" 辛久薇抿嘴一笑:\"父亲过奖了。只是\" \"只是什么?\" \"女儿觉得,姐姐心里似乎已有人选。\"她犹豫片刻,将祁怀鹤送礼的事说了。 辛父眉头微皱:\"怀鹤?倒是好孩子,只是\"他压低声音,“你外祖对怀鹤给予厚望,兮瑶又是个固执性子……只怕不妥。” 辛久薇正欲再劝,管事匆匆赶来:\"老爷,城南绸缎庄的账目送到了。\" \"你去忙。\"辛父将画像还给她,\"这事容我再想想。\"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辛久薇轻叹一声。转身时,却听见两位管事在假山后低声交谈: \"二小姐真是能干,这赏菊会办得多体面。\" \"是啊,自她接手家务,府里上下井井有条。老爷昨儿还说,可惜不是男儿身\" 辛久薇垂下眼睫,悄悄绕路离开。前世她只顾追着祁淮予跑,何曾得过这般评价?重活一世,她定要护住这个家。 城郊竹林深处,一袭白衣的觉明负手而立。柳鸦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信。 \"殿下,刚收到的消息。二皇子的人已到青州,三日后抵颍州。\" 觉明展开信笺,月光下俊美的面容如覆寒霜:\"果然提前了。\" \"属下怀疑,他们是冲着您来的。\"柳鸦抬头,眼中满是忧虑,\"这次长公主随行,恐怕\" \"该来的总会来。\"萧珣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将密信焚为灰烬,\"事查得如何?\" \"白老与辛家的渊源的确如三小姐所说,她没有撒谎,但……\"柳鸦欲言又止。 萧珣道:“直说。” “三小姐心思莫测。” 萧珣望向远处辛府的灯火,唇角微勾:\"她比你想的有趣得多。\" 一阵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柳鸦突然警觉地按住刀柄:\"有人!\" \"无妨。\"萧珣抬手制止,\"你去准备,三日后按计划行事。\" 与此同时,城南暗巷中,祁淮予被三个彪形大汉按在臭水沟旁。 \"祁公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首的刀疤脸冷笑道,\"五百两银子,今日再不还\" \"再宽限几日!\"祁淮予满脸是血,仍强撑着笑脸,\"我马上就要回辛家了,到时候\" \"啪!\"一记耳光将他扇倒在地。 \"还做梦呢?\"刀疤脸啐了一口,\"辛家三小姐现在是有佛缘的人,会看得上你这丧家犬?\" 祁淮予挣扎着爬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阴毒:\"你们不懂我有办法\" \"办法?\"刀疤脸大笑,一脚将他踹进旁边的河里,\"去跟阎王爷讨办法!\"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祁淮予拼命挣扎,却因受伤太重,渐渐力竭。就在意识模糊之际,一只强有力的手将他拽上岸。 \"这就放弃了?\"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祁淮予咳出几口污水,勉强睁开眼。月光下,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正俯视着他,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你你是谁\" \"那日在赌坊,我就看出你是个有意思的。\"男子轻笑,\"现在,有个贵人想见你。\" 祁淮予心头一跳:\"什么贵人?\" \"三日后,灵隐寺。\"男子扔给他一件干衣服,\"好好收拾收拾,别丢人现眼。\" 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祁淮予突然想起——那日他去赌坊寻冯氏时,这人就坐在角落,一直冷眼旁观…… 几日后。 辛久薇正在书房核对绸缎庄的账目,望晴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小姐,祁淮予又来了!这次他他拿着个锦盒,说是夫人的遗物\" 毛笔在账本上洇开一团墨迹。辛久薇缓缓抬头:\"什么遗物?\" \"奴婢没看清,但他说\"望晴吞吞吐吐,\"说若是小姐不见,就把东西送到当铺去。\" 辛久薇指尖微颤。前世母亲留下的物件大多遗失,这是她两世为人的痛处。祁淮予此时提起,必有所图,但她不得不防。 \"让他在偏厅等着。\" 偏厅里,祁淮予一改往日落魄模样,换了身干净的靛青长衫,正端着茶盏细细品味。见辛久薇进来,他立刻起身,脸上堆满讨好的笑。 \"久薇\" \"祁公子慎言。\"辛久薇冷眼看着他,\"东西呢?\" 祁淮予从怀中取出一个褪色的锦盒,小心打开——里面是一支断成两截的玉簪,簪头雕着精致的兰草纹。 辛久薇呼吸一滞。这纹样她认得,母亲最爱的首饰上都有这样的标记。 \"从哪得来的?\"她声音发紧。 \"冯氏交给我的。\"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说这簪子关系到一个大秘密。\" 辛久薇伸手去拿,祁淮予却猛地合上盒子:\"久薇,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就不能\" \"不能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觉明手持佛珠缓步而入,素白僧袍在阳光下纤尘不染。他目光落在锦盒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祁淮予脸色骤变,下意识将锦盒藏到身后:\"大、大师\" \"祁公子手中的物件,\"觉明声音平静,\"可否让贫僧一观?\" \"这是辛家私事!\"祁淮予强撑着不退,额角却渗出冷汗。 觉明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他。那目光如古井无波,却让祁淮予双腿发软。僵持片刻,他终于不甘心地交出锦盒。 \"簪子是在冯氏床底暗格找到的。\"他匆匆道,\"她说说夫人的死有天大的秘密!\" 辛久薇浑身一颤,手中茶盏\"啪\"地掉在地上。 祁淮予趁机后退几步,在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三日后午时,我在城南茶馆等你。若不来我就把这秘密卖给感兴趣的人!\" 祁淮予走后,辛久薇仍盯着那支断簪出神。 母亲是生她时难产而死,前世她从未怀疑过什么,可如今 \"簪子是假的。\" 觉明的声音将她惊醒。 辛久薇猛地抬头:\"什么?\" \"这草纹方向不对。\"觉明指着簪头,\"你母亲的习惯是叶尖朝右,这支是朝左。\" 辛久薇心头一震。她接过簪子细看,果然如此。这样细微的差别,觉明怎么会知道? \"大师怎知家母习惯?\" 觉明不答,转而道:\"祁淮予背后有人指点。这局,是冲你来的。\" 辛久薇攥紧断簪,尖锐的边缘刺入掌心。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重生后改变了许多事,却从未想过母亲之死或许另有隐情。 这个认知让她胃部绞痛。 \"慌什么。\" 第80章 毒发 \"慌什么。\" 觉明突然抬手,拇指抚过她紧蹙的眉头,\"自乱阵脚,正合敌意。\"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辛久薇僵在原地。觉明的指尖微凉,却奇异地安抚了她翻腾的情绪。 \"我\"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长公主不日将至。\" 觉明眸光一闪:\"哦?\" \"大师说过有人要来。\"辛久薇直视他的眼睛,\"我想请大师帮我查清母亲去世真相。作为交换\"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盒,\"这是另半颗解药。\" 觉明没有接,反而问道:\"你为何认定与长公主有关?\" \"直觉。\"辛久薇苦笑,\"况且能让祁淮予这等小人有恃无恐的,必是了不得的靠山。\" 亭外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觉明终于接过玉盒,指尖在她掌心短暂停留。 \"三日后,我陪你去见祁淮予。\" 这不是请求,而是决定。辛久薇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利益交换。 \"多谢大师。\"她轻声道,却在心里补了一句:多谢你,萧珣。 与此同时,城南一处隐秘宅院内,祁淮予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废物!\"一个茶盏砸在他额角,鲜血顿时流下,\"这么简单的差事都办不好!\" 主位上坐着个戴青铜面具的男子,身旁站着几个黑衣人。墙上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狰狞可怖。 \"属下没想到觉明会突然出现\"祁淮予颤声辩解。 \"六皇子那边我来应付。\"面具男冷声道,\"三日后,你必须把辛久薇引到指定地点。\" \"可她若不来\" \"她会来的。\"面具男扔给他一块真正的玉佩,\"这是她娘当年的随身之物。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祁淮予接过玉佩,只见上面刻着一个\"宁\"字,背面还有道深深的裂痕。他忽然有些不安:\"二殿下为何对辛家旧事如此\" \"闭嘴!\"面具男厉声打断,\"做好你的事,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窗外,一只乌鸦无声飞过,消失在暮色中。 寅时三刻,辛久薇独自踏出府门。 晨雾中的颍州城寂静得可怕,青石板上只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小姐,再等等。\"青桃追上来拽着她的衣袖,声音发颤,\"觉明大师说了会来的\" 辛久薇将一枚银簪塞进袖袋,摇了摇头:\"约定时辰已到。\"她望向长街尽头,那里空无一人,\"祁淮予只给我一个时辰。\" 轿子穿过七拐八绕的巷弄,最终停在一座破败的茶楼前。牌匾上\"清心斋\"三个字已经斑驳不清,门廊下结满蛛网。辛久薇摸了摸腰间暗袋里的匕首——这是今早姐姐硬塞给她的。 \"在外面候着。\"她对轿夫吩咐,\"若午时我还没出来,就去灵隐寺找觉明大师。\" 茶楼内弥漫着霉变茶叶的气味。祁淮予独占二楼雅间,正悠然品茗,见她独自前来,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久薇果然守约。\"他殷勤地斟了杯茶推过来,\"尝尝,上好的云雾。\" 辛久薇没有碰那杯茶,目光落在祁淮予手边的蓝布包袱上:\"东西呢?\" 祁淮予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袱,取出一支断裂的玉簪。簪头雕着精致的兰草纹,断口处还沾着暗褐色污渍。 \"认得吗?\"他晃了晃玉簪,\"你母亲死时攥在手里的。\" 辛久薇呼吸一滞。这纹样她太熟悉了,母亲最爱的首饰上都有这样的标记。那污渍难道是血? \"条件。\"她强自镇定。 祁淮予突然抓住她的手:\"嫁给我,把辛氏产业交给我打理。\"他手指如铁钳般收紧,\"否则,我就把这支簪子和它所代表的秘密,卖给更感兴趣的人。\" 辛久薇猛地抽回手,茶盏翻倒,滚烫的茶水泼在祁淮予手上。 \"贱人!\"祁淮予暴怒而起,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你以为觉明会来救你?他自身都难保了!\" 后背撞上硬木墙板,疼得辛久薇眼前发黑。祁淮予的脸近在咫尺,酒气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知道你的''高僧''是谁吗?\"他狞笑着凑近她耳边,\"六皇子萧珣!一个中了蛊毒的将死之人!二皇子的人早就\"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祁淮予的话。辛久薇趁机拔出腰间匕首,刀尖抵在他咽喉:\"放开!\" 祁淮予吃痛松手,却突然阴森一笑:\"你以为这就完了?\"他拍了拍手,两个彪形大汉立刻破门而入,\"今日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城西竹林,觉明一袭白衣已被鲜血染红。 他脚边横七竖八躺着七具尸体,每具都是喉间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痕——一剑封喉。 \"殿下!\"柳鸦终于突破重围赶来,见状大惊,\"您动用内力了?\" 觉明以剑拄地,唇角溢出一丝暗红:\"无妨。\"他抬眸望向城南方向,心口那道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辛久薇\" \"属下这就去!\"柳鸦急道。 \"来不及了。\"觉明擦去唇边血迹,突然撕开僧袍前襟——黑线已蔓延至锁骨,\"你速去清心斋,我\" 话未说完,他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单膝跪地。 \"蛊毒发作了!\"柳鸦慌忙去扶,却被觉明推开。 \"走!\"觉明咬牙从怀中取出瓷瓶,倒出仅剩的三颗药丸吞下。 柳鸦不敢再耽搁,纵身跃上竹梢。 觉明强撑着站起身,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共生蛊毒,此刻正如烈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想来太子此刻也不好受,觉明还有心思笑起来? 不过,祁淮予的那句话却让他多思索了两分。 竟是此人都知晓了。 清心斋二楼,辛久薇被两个大汉按在桌上。 祁淮予慢条斯理地解开衣带,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最后问你一次,\"他捏住辛久薇的下巴,\"答不答应?\" 辛久薇啐了他一口:\"做梦!\" \"好!很好!\"祁淮予怒极反笑,\"那就别怪我\" \"砰!\" 雅间门突然被踹开。祁淮予回头,只见一个黑衣人持剑而立,剑尖滴血——正是柳鸦。 \"你\"祁淮予脸色大变,\"二殿下的人呢?\" 柳鸦冷笑一声,剑光如电。一个大汉应声倒地,喉间血如泉涌。另一人见状,竟直接跳窗而逃。 祁淮予仓皇后退,撞翻了茶几:\"你不能杀我!二皇子\" 寒光一闪,祁淮予肩上已多了一道血口。他惨叫一声,竟也学着从窗口跳了下去。 \"辛小姐没事?\"柳鸦急问。 辛久薇摇头,强忍喉咙火辣辣的疼痛:\"觉明大师呢?\" 柳鸦神色一黯:\"殿下蛊毒发作\"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柳鸦探头一看,脸色顿变:\"二皇子的人!走!\" 辛久薇抓起桌上的断簪,跟着柳鸦从后窗攀下。落地时她腿一软,差点跪倒——方才的窒息感还未完全消退。 \"这边!\"柳鸦扶住她,钻进一条小巷。 拐过几个弯后,辛久薇突然拉住柳鸦:\"等等!殿下在哪?\" \"城外竹林。\"柳鸦犹豫道,\"但您现在\" \"带我去。\"辛久薇声音嘶哑却坚定,\"立刻。\" 竹林深处,觉明靠在一株老竹下,面色惨白如纸。那道黑线已蔓延至下颌,每次呼吸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 脚步声传来,他强撑着抬眼。 模糊视线中,辛久薇正向自己奔来,发髻散乱,脖颈上还有明显的掐痕。 \"你\"他刚开口,又是一口黑血涌出。 辛久薇跪在他身旁,手忙脚乱地取出一个小玉盒:\"解药!快服下!\" 觉明摇头:\"不够\"他艰难地抓住她的手,\"听我说二皇子已知我身份你母亲的事与当年宫变有关\" \"先吃药!\"辛久薇不由分说将药丸塞进他口中。 药效发作需要时间。辛久薇看着觉明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这个总是从容不迫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为什么\"她轻声问,\"为什么要动用内力?\" 觉明虚弱地笑了笑:\"担心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辛久薇眼眶发热。她小心地扶起觉明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竹叶沙沙,仿佛在见证这场生死之间的相偎。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柳鸦警觉地按住剑柄。 \"我知道一个地方。\"辛久薇突然说,\"跟我来。\" 第81章 同样的选择 大雨倾盆而下。 辛久薇的头发与裙摆都湿了,柳鸦将蓑衣脱给了她,她摇摇头,带着他们快步进了竹林。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另一个秘密。 柳鸦扶着觉明进了竹林深处的木屋,觉明胸前的毒已经蔓延得更开,但他皱着眉一句话也没有说。 任何人在痛苦的时候都会发出一点声息,觉明却没有。 只有苍白的脸出卖了他中毒之深。 辛久薇的手有些颤抖,她摸了一下滴着水的发梢,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一直藏着的瓷瓶。 觉明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像是无声的问询。 指尖紧紧用力,辛久薇站在原地没有动。 柳鸦有些着急,“辛三小姐。” 轰隆—— 大雨中忽地响了一声惊雷。 “奇怪。”辛久薇喃喃自语,“都深秋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雷。” 她想这或许是命数。 跟觉明——不,是萧殉——只要是跟他有关的事,好像都是命数。 可她重活一世,最不信的就是命。 “三小姐!”柳鸦急切的声音拉回了辛久薇的神智。 她回过神,看向萧殉。 今日她若是将手收回去,那么萧殉就死了。 她能这样做吗? 哪有祁淮予还没死,她的靠山就死了的道理。 可交出这半颗解药的话,她就再也没了筹码,萧殉会——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辛久薇的眼前猛地闪过一道白光,有一瞬间将屋内照得亮日白日,也照亮萧殉已经毒发至青白的脸色。 前世新皇深不可测,今生辛久薇选择投靠他,无非是与虎谋皮。 可也是萧殉,是为了她才运功,才会毒发。 辛久薇的心猛然提起来,随后疯狂地跳动。 她好像只能再赌一把。 她用力握住瓷瓶,扒开盖子将剩下半颗解药倒出来,蹲跪到萧殉面前,伸出手,仰头看着他。 “殿下。” 辛久薇的声音有些颤抖,“从此后,我的生与死,全看您的良心了。” 萧殉安静地盯着她,他的毒似乎已经过了最痛苦的时候,又好像正是痛苦的时候。 辛久薇这下怕他真的死了,一旁的柳鸦也急切。 “殿下,快服药!” 萧殉又看了辛久薇很久,才拿过那关乎着他性命的半颗解药服了下去。 辛久薇跌坐到地上,竟出起神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萧殉睁开眼,眉头已不再因疼痛而皱起。 他看着辛久薇,语气变得有些沉,“你现在,已经的确没有筹码了。” 辛久薇猛然抬起头,她的耳发还是湿的,湿漉漉地贴在白皙的脸上,眼睛瞪得有些大,像另一个有些相似的雨夜里的她。 像那天一样,她也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萧殉,也是一样地釜底抽薪。 “是,我没有筹码了。”辛久薇轻声说,“我知道殿下的身世,又连二皇子可能也盯上了我背后辛氏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我现在,就是任你们宰割的羔羊罢了。” 她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又盯着萧殉,在夜色里隐藏着身体的颤抖。 “我汲汲营营这许多日,最终想要活下来,还是靠殿下的良心。” 她笑了一下,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 “靠一个男人的良心。” 柳鸦莫名感到她这话有些奇怪,看了萧殉一眼,默默地闪身躲去了屋外,当作自己不存在。 辛久薇没有理会她的离去,她只是看着萧殉,陷入了一种茫然中。 她重生一次,为了对付祁淮予而攀上萧殉,看起来好像走了一步正确的棋。 可有什么区别呢?跟她从前一厢情愿地相信祁淮予一样,她如今是死是活,难道在她自己手上说了算吗? 第82章 平静生活 共生蛊的解法是以毒攻毒,拜它所赐,辛久薇和觉明的对话并没有一个结果。 觉明再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辛久薇坐在小厨房的药炉前,机械地搅动着砂锅里的药汤。 药汁咕嘟咕嘟冒着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下意识摸了摸袖子里的暗袋,那里早已经空空如也。 干脆跑了。她这样想,她也算是萧珣的救命恩人,他总不能还追杀她。 ——要命,真可能是萧珣会做的事。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惊得辛久薇手一抖,药勺\"当\"地一声撞在锅沿上。 她回过头,觉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 \"殿下都能起身了。\"她放下药勺,“想来是没有大碍了,真是吉人自有天照。” 听她说着吉祥话,语气里却没有几分高兴的意思,觉明的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看了辛久薇一会儿。 他缓步走来,在她对面的矮凳上坐下。动作比平日慢了许多,却依然保持着那种与生俱来的优雅。 \"嗯,还是多亏你的解药。\"他故意道,\"毒素已经控制住了。\" 辛久薇盯着药锅里翻滚的汤药,一句话也没说。 厨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药汁沸腾的声音。 觉明静静地看着她,忽然伸手,用拇指轻轻拂去她额前沾着的一点药灰。 辛久薇愣了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觉明淡然地收回手,忽然说:“我不会杀你。” 辛久薇一怔,觉得他未免太直白了一些,以至于让人觉得内里一定还有并不能令人放下心来的原因。 觉明却因为她的反应而皱起眉,破天荒的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以为,\"觉明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会像祁淮予那样要挟你?用你的性命换取利益?\" 辛久薇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裙角,指节都泛了白。 \"解药是你自愿给的。\"觉明收回手,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讨论今日的天气,\"作为交换,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去做你想做的事,查你想查的真相。我不会干涉。\" 辛久薇怔住了。前世今生,她习惯了尔虞我诈,习惯了把一切都当作交易筹码。觉明这番话,反而让她不知所措。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觉明望向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梨花,阳光透过花瓣,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或许因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也曾像你一样,以为这世上所有的善意都标好了价码。\" 接下来的日子,辛久薇每日都会准时为觉明煎药。这处藏在竹林里的小屋子是母亲留给她的秘密据点,连辛家其他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这天午后,她正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觉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厨房门口。 \"今日的方子换了?\"他微微蹙眉,嗅了嗅空气中的药香。 辛久薇头也不抬:\"加了一味龙眼肉,可以补气血。\"她舀了一勺药汁,轻轻吹凉,\"大师来得正好,趁热喝了。\" 觉明接过药碗,刚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苦。\" 这个反应太过鲜活,与平日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僧\"形象大相径庭。辛久薇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大师也会怕苦?\"她从袖中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包蜜饯杏脯,\"尝尝这个。\" 觉明捻起一块杏脯,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你随身带这个?\" \"小时候喝药,丫鬟和奶娘们总说,母亲以前就这样哄姐姐别怕苦。\"辛久薇话到一半突然停住,眼神黯淡下来。她转身去整理药柜,掩饰瞬间涌上心头的酸楚。 觉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道:\"等伤好些,我带你去找叶清正。\" \"叶先生?\"辛久薇惊讶地转身。 \"他与你母亲是旧识\"觉明轻声道,将最后一口药一饮而尽,\"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药炉上的水汽氤氲而起,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辛久薇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试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默契。 = 这夜月色如水,觉明的伤势也好转了不少。 辛久薇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开棋盘,两人对弈至深夜。 \"你又输了。\"觉明落下一枚黑子,唇角微微上扬。月光下,他的眉眼少了几分往日的清冷,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辛久薇不服气地瞪着棋盘:\"这局不算!方才是有飞蛾扰了我视线。\" \"那再来一局?\"觉明好整以暇地开始收子。 \"来就来!\"辛久薇撸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 第三局结束时,已是子夜时分。觉明刚要宣布胜利,却突然一个踉跄,扶住了石桌边缘。 \"殿下!\"辛久薇连忙起身扶住他的手臂。 隔着单薄的中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还有那道尚未痊愈的伤痕。 两人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无妨。\"觉明轻声道,却没有挣开她的扶持,\"只是坐得太久了。\" 辛久薇却仍有些不放心,盯着觉明没有说话。 好像就是这一瞬间,她知道觉明毒发后换来的这短暂的平静,很快就会结束了。 五日后清晨,辛久薇正在厨房煎药,忽听院门被轻轻叩响。柳鸦匆匆进来,附在觉明耳边低语了几句。 觉明神色一凛:\"准备马车,去崇吾山。\" \"出什么事了?\"辛久薇放下药勺,擦了擦手走过来。 \"长公主到了。\"觉明看向她,目光中带着询问,\"你要一起吗?\" 辛久薇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这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也是最大的危险。但看着觉明平静的目光,她突然不再犹豫: \"我要去。\" 觉明微微一笑,伸手拂去她颊边沾上的一点药灰:\"别怕,有我在。\" 这一刻,辛久薇忽然明白,自己交出去的不仅是解药。 第83章 母亲的秘密 灵隐寺山门前,辛久薇跟在父亲身后,手心沁出一层薄汗。今日她特意穿了件藕荷色织金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既不失贵女体面,又不显张扬。 \"记住,\"辛父低声叮嘱,\"少说话,多观察。\" 辛久薇刚要应声,忽听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一队锦衣侍卫开道而来,当中簇拥着两顶华贵轿辇。前头轿帘一掀,露出一张明媚如朝阳的面容——长公主萧月升一身月白骑装,腰间玉带悬着紫金鱼袋,英气逼人。 \"辛大人别来无恙啊。\"长公主翻身下马,声音爽朗如清泉。 辛父连忙领着辛久薇行礼。 还未起身,第二顶轿辇中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姑姑还是这般急性子。\" 轿帘掀起,二皇子萧景明缓步而出。 他身着靛蓝锦袍,手持一串乌木佛珠,眉目间尽是慈悲之色。 辛久薇却注意到,他腰间玉佩上刻着的不是常见的吉祥纹样,而是一条盘踞的蟒蛇。 \"这位就是辛家二小姐?\"二皇子目光落在辛久薇身上,笑意不达眼底,\"听闻你与觉明大师颇有佛缘?\" 辛久薇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民女愚钝,蒙大师指点一二。\" \"是么?\"二皇子把玩着佛珠,\"我对佛法也颇有兴趣,不如请觉明大师出来一见?\" 禅房内,檀香袅袅。 觉明一袭素白僧袍,正在为众人煮茶。 他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露病容,唯有辛久薇注意到他指尖微微发颤——蛊毒未清,他本不该动用内力。 \"大师茶艺精湛。\"二皇子接过茶盏,突然话锋一转,\"只是这手法倒像是宫里的路子?\" 室内空气骤然凝滞。长公主把玩马鞭的手微微一顿。 觉明不慌不忙地斟茶:\"佛法无边,茶道亦然。殿下觉得眼熟,许是曾在哪本古籍上见过相似记载。\" \"哦?\"二皇子轻笑,\"那大师可曾听过''珣''字茶?据说只有六\" \"老二。\"长公主突然打断,\"你不是说要尝尝灵隐寺的素斋吗?\"她转向觉明,\"大师可否带路?\" 觉明从容起身:\"荣幸之至。\" 辛久薇趁机上前:\"民女斗胆,想向大师请教一段经文。\" 二皇子眯起眼睛,刚要开口,长公主已经挽起辛久薇的手臂:\"正好,本宫也有些佛理要请教,一起。\" 转过回廊,长公主突然压低声音:\"小丫头,你可知刚才多危险?\" 辛久薇心头一跳:\"殿下明鉴,民女只是\" \"别装了。\"长公主轻笑,\"萧珣那小子连''珣''字茶都告诉你了?\" 辛久薇猛地抬头,正对上长公主洞若观火的目光。她突然明白,这位看似洒脱的长公主,实则心如明镜。 \"民女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很好。\"长公主满意地拍拍她的手,\"保持这个表情去见老二。\"她突然凑近,\"记住,酉时三刻,后山凉亭。\" 说完,她高声笑道:\"这《金刚经》的疑问,还是让觉明大师亲自为你解答。\" 觉明不知何时已站在廊柱旁,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恍若神佛。 素斋席上,二皇子再次发难:\"听闻辛小姐精通算学?不知师从何人?\" 辛久薇放下竹箸:\"家父请过几位西席,略通皮毛而已。\" \"是么?\"二皇子意味深长地看向觉明,\"还以为是大师教导有方。\" 觉明不疾不徐地夹起一片香菇:\"佛法讲究缘法,辛小姐与算学有缘,非贫僧之功。\" \"说起缘法\"二皇子突然从袖中取出一物,\"大师可认得这个?\" 辛久薇瞳孔骤缩——那是一块与她母亲玉佩极为相似的羊脂玉,只是背面刻的是\"珣\"而非\"宁\"。 觉明面不改色:\"好玉。殿下若想开光,贫僧可代为祈福。\" 二皇子笑容渐冷:\"不必了。本宫只是好奇,这玉与大师腕上伤痕,倒是相配。\" 席间一片死寂。辛久薇看见觉明腕间那道伤疤在素袍下若隐若现,忽然想起那日他说的\"宫变\"二字。 \"二皇子醉了。\"长公主突然摔杯而起,\"来人,送殿下回房!\" 酉时三刻,辛久薇如约来到后山凉亭。长公主早已等候多时,身旁站着神色凝重的觉明。 \"时间不多。\"长公主直奔主题,\"老二已经起疑,我们必须抢先一步。\"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这是宁夫人当年留给我的。\" 辛久薇双手微颤地接过信纸,只见上面写着:\"月升殿下亲启:若妾身遭遇不测,请护我儿女周全……\" \"这这是什么意思?\"辛久薇声音发颤。 不等两人回答,她已经自己说出答案。 “我母亲不仅不是因生我而死,甚至她的死因还跟皇室有关系,对吗?” 她只看了长公主一眼,就抬头看向觉明,好像他是她下意识寻找答案的人。 但她又怕觉明说出她无法接受的答案,便极快地抢先。 “是意外还是阴谋,是因为她自己还是被辛氏牵连?父亲——我父亲知道吗?” 她一顿,声音有些颤抖。 “当年,尧娘拼死送你来这里,被我母亲救下,母亲才知晓了皇室的秘密——跟这件事有关吗?可在我母亲的眼里,整个辛氏除了她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这是她母亲至死都保守的秘密,也是她反过来利用,握在手里保住她的儿女的筹码。 辛久薇通过母亲留下的东西继承了母亲保守的秘密和筹码,自然也继承了母亲的视角。 可是如果不是呢?如果一切并不是像母亲知晓的那样,如果母亲死于这个秘密,或者更不为人知的真相呢? 如果,上天让她辛久薇重新活一次,根本就不是为了报复一个区区祁淮予呢? 辛久薇盯着觉明的眼睛,她不知道觉明那里到底有没有她想知道的答案,觉明又在这场秘密里扮演怎样呢角色。 月光如水,照见三人凝重的面容。山风骤起,吹散了一地落花。 第84章 谢长景的陷阱 几日后,辛久薇回了家。 她站在庭院中,看着之前捡回来的奄奄一息的狸奴,如今活蹦乱跳地追逐着蝴蝶。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明明是这样好的天气,她心中却沉甸甸地压着心事。 \"小姐,老爷让您过去一趟。\"望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书房内,辛父正翻阅着一本账册,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书卷:\"久薇,长公主明日举办狩猎大会,邀请了城中各家子弟。你姐姐最近心情不佳,你带上她,和你哥哥一起去散散心。\" 辛久薇心中一紧。狩猎大会?那祁淮予必定也会出席。她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看到父亲期待的眼神,又想起姐姐近日因谢长景的纠缠而郁郁寡欢的模样,只得点头应下:\"女儿知道了。\" \"你姐姐性子软,你要多照看她。\"辛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至于云舟,他近日也很是辛苦,让他玩玩。\" \"父亲放心。\"辛久薇福了福身,退出书房。 回到自己的院落,辛久薇立刻吩咐望晴准备明日狩猎所需的衣物。 她特意选了一套便于行动的骑装——淡青色的上衣配深色马裤,既不失大家闺秀的体面,又能在必要时迅速行动。 \"小姐,您说谢三少明日会不会又纠缠大小姐?\"望晴一边整理衣物,一边担忧地问。 辛久薇冷笑一声:\"他若敢来,我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这是她在困境中汲取力量的源泉。 次日清晨,辛府门前车马喧嚣。辛云舟早已骑在马上,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辛兮瑶则面色苍白地站在马车旁,眼神飘忽不定。 \"姐姐。\"辛久薇走上前,握住辛兮瑶冰凉的手,\"今日天气好,我们好好散散心。\" 辛兮瑶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 辛久薇心知姐姐是为谢长景的事烦心,也不点破,只是扶她上了马车。自己则翻身上马,与辛云舟并排而行。 狩猎场设在城郊,占地广阔,林木葱郁。当辛家一行人到达时,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贵族子弟。长公主端坐在高台上,雍容华贵,见他们到来,微微颔首示意。 辛久薇刚下马,就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转头看去,果然是祁淮予。 他穿着一身墨蓝色骑装,英俊的面容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正朝她走来。 \"久薇。\"祁淮予的声音温柔得令人作呕,\"听闻你前些日子身子不适,我担心了许多日。\" 辛久薇强压下心中的厌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为什么身子不好,你不是最应该知道吗?\" 祁淮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辛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对你的关心天地可鉴。\" \"是吗?\"辛久薇微微抬眸,眼中寒光闪烁,\"那祁公子的关心还真是别具一格呢。\"她故意将\"别具一格\"四个字咬得极重。 祁淮予道:\"辛小姐怕是误会了什么。若有机会,我愿意当面解释清楚。\" 辛久薇懒得与他虚与委蛇,正欲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她回头看去,只见谢长景正捧着一束鲜花走向辛兮瑶,脸上挂着令人不适的笑容。 \"兮瑶,这花是我特意为你采的。\"谢长景的声音腻得发慌,\"我知道你最喜欢茉莉,所以天没亮就去城外的花圃——\" \"谢公子请自重。\"辛兮瑶皱着眉后退一步,\"我与你并无交情,请不要这样称呼我。\" 谢长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堆满笑容:\"兮瑶何必如此生疏?我们两家可是世交啊。\" 辛久薇见状,立刻快步走过去,挡在姐姐身前:\"谢公子,我姐姐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谢长景眼中怒火一闪而过,但碍于场合,只得强忍下来:\"既然如此,那我改日再登门拜访。\"说完,他深深看了辛兮瑶一眼,转身离去。 辛久薇注意到他离去的方向并非人群聚集处,而是朝着树林深处走去,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太了解谢长景这种人了,被当众拒绝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姐姐,你先去帐中休息,我去看看哥哥跑哪儿去了。\"辛久薇对辛兮瑶说道,同时向一旁的望晴使了个眼色。 望晴会意,立刻上前搀扶辛兮瑶:\"大小姐,奴婢扶您去帐中歇息。\" 待辛兮瑶离开后,辛久薇迅速朝着谢长景消失的方向追去。她轻手轻脚地穿行在林间,很快便发现了谢长景的身影。他正蹲在一处小径旁,鬼鬼祟祟地摆弄着什么。 辛久薇躲在一棵大树后,屏息观察。只见谢长景从怀中掏出一卷细绳,熟练地在两棵树之间设置了一个绊马索,然后又在小径中央挖了一个浅坑,覆盖上树枝和落叶作为伪装。 \"哼,等会儿辛兮瑶的马经过这里,必定人仰马翻。\"谢长景自言自语道,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到时候我再''恰好''出现英雄救美,看她还怎么拒绝我。\" 辛久薇听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揭穿他的阴谋。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贸然行动不仅会打草惊蛇,还可能让谢长景反咬一口。 她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谢长景布置完陷阱后,左右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发现,便得意洋洋地离开了。辛久薇等他走远,立刻上前检查他设下的机关。 绊马索系得极为隐蔽,若非亲眼所见,很难察觉。 而那个浅坑虽然不深,但足以让马匹失足。辛久薇冷笑一声,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刀,三两下就割断了绊马索。 接着,她将绊马索重新系在了距离原位置几步远的地方,高度也调整到了适合绊倒一个成年男子的位置。 至于那个浅坑,辛久薇从附近找来几块尖锐的石头,小心地埋在坑底,然后重新覆盖上伪装。做完这些,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谢长景,既然你这么喜欢设陷阱,那就自己尝尝滋味。\" 第85章 英雄救美 回到营地,狩猎大会已经正式开始。长公主宣布了比赛规则:以猎得的猎物数量和珍贵程度决定胜负,胜者将获得长公主亲自赐予的金箭一支。 辛久薇骑在马上,手指轻轻敲击着马鞍,脑海中不断回放谢长景布置陷阱的场景。 那绊马索的系法、浅坑的伪装方式都太过专业,绝非谢长景那种纨绔子弟能想出来的。 这恐怕又是祁淮予的手笔! \"真是阴魂不散。\"辛久薇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 她太了解祁淮予了,他向来喜欢借刀杀人。 这次他指使谢长景对姐姐下手,真正的目标还是自己。 毕竟,若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英雄救美\",不仅能挽回之前的影响,还能重新博得她的好感。 \"既然如此,我就陪你演这出戏。\"辛久薇调转马头,朝着谢长景布置陷阱的小径行去。她故意放慢速度,确保有人注意到她的去向。 来到陷阱附近,辛久薇下马检查。 绊马索系得极为隐蔽,浅坑的伪装也堪称完美。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腰间取出小刀,将绊马索的一端稍稍松动,确保它会在关键时刻断裂。 至于那个浅坑,她则加深了一些,确保马匹受惊时自己能被甩出去,但又不至于受伤。 \"祁淮予,这次我要让你偷鸡不成蚀把米。\"辛久薇翻身上马,故意大声自言自语道:\"听说这边有鹿群出没,我去看看。\" 她策马缓缓前行,敏锐地察觉到林间有人影闪动。 果然,祁淮予早已埋伏在附近,就等着\"恰巧\"路过救她。 马匹踏上伪装处时,辛久薇装作毫无防备的样子。\"咔嚓\"一声脆响,马蹄陷入坑中。她顺势松开缰绳,任由身体被甩向一旁的灌木丛。在落地的瞬间,她调整姿势,确保只是看起来狼狈,实则毫发无损。 \"久薇!\"祁淮予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坚持住,我来救你!\" 辛久薇透过灌木缝隙看到祁淮予正策马狂奔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位闻声赶来的贵族子弟。他脸上的担忧表演得如此逼真,若非早知他的真面目,她几乎要被感动了。 就在祁淮予距离她仅有几步之遥时,辛久薇突然自己从灌木丛中站了起来,动作利落地拍去身上的草屑。\"多谢祁公子关心,不过不必劳烦了。\"她的声音清脆响亮,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祁淮予猛地勒住马缰,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换上关切的表情:\"没事就好,我看到你的马受惊——\" \"我的马确实受了惊。\"辛久薇打断他,弯腰捡起那根半断的绊马索,\"看来有人在这条小径上设了陷阱。\"她将绳索高高举起,确保所有人都能看到。 跟来的几位公子哥顿时哗然。\"谁这么大胆,敢在皇家猎场设陷阱?这要是伤着哪位小姐可如何是好?\" 祁淮予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他显然没料到辛久薇会当众揭穿陷阱的存在。\"确实过分。\"他勉强附和道,眼神闪烁不定。 辛久薇直视他的眼睛,意有所指地说:\"祁公子不觉得奇怪吗?这陷阱的手法如此专业,不像是一般纨绔子弟能做出来的。\"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警告,但辛久薇毫不退缩。最终,他率先移开视线:\"久薇受惊了,我送你回营地。\" \"不必。\"辛久薇干脆地拒绝,转身对其他人说,\"诸位,我们还是尽快将此事禀报长公主,以免再有人受害。\"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簇拥着辛久薇往回走,留下祁淮予一人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回到营地后,长公主得知此事大为震怒,立即派人彻查猎场。 辛久薇注意到祁淮予迟迟没有回来,心中冷笑不已。 直到狩猎大会接近尾声,祁淮予才重新出现。他换了一身衣服,脸上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辛久薇冷眼旁观,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众人之间,时不时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大会结束后,辛久薇故意落在最后。果然,在众人散去后,祁淮予拦住了她的去路。 \"三小姐今日表现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辛久薇直视他的眼睛:\"比不上祁公子导演的这出好戏。不过下次若想英雄救美,记得选个聪明点的棋子,谢长景那种蠢货只会坏事。\" 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不错,谢长景确实是个蠢货,连个陷阱都布置不好。\" \"不必再装模作样了。\"辛久薇冷冷地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是你死我活。那次的教训我还记着呢。\" 祁淮予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辛久薇,你根本不了解整件事情的真相。你以为我是在害你?若我真想对你下手,你有十条命都不够丢。\" 他这副模样实在是好笑,仿佛他是什么好人,他们之前的冲突斗不曾发生过一样。 辛久薇忍不住想,祁淮予能有这样厚的脸皮,难怪上辈子能那样青云直上。 \"那我是不是该感谢祁公子手下留情?\"辛久薇讥讽道。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祁淮予深深看了她一眼,\"在此之前,我劝你不要太相信表面看到的一切,包括你身边的人。\" 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转身离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辛久薇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久薇,该回去了。\"辛兮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姐姐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笑容。 辛久薇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走向姐姐。无论如何,今天至少没有让姐姐和她自己吃到什么亏,至于祁淮予,她有的是时间去跟他斗。 马车缓缓驶离猎场,辛久薇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暗暗发誓:祁淮予,我们之间的账,迟早要算个清楚。 第86章 釜底抽薪 祁淮予站在围猎场外的密林中,手指深深掐入掌心。 \"废物。\"身后传来一声冷嗤。 祁淮予猛地转身,只见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从树后走出,腰间玉佩上刻着二皇子府的徽记。 \"属下参见大人。\"祁淮予慌忙行礼,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二殿下要的是能办事的人,不是连个女人都搞不定的废物。\"男子眼神阴鸷,手指轻抚腰间佩刀,\"辛氏如今蒸蒸日上,辛云舟在朝中屡受嘉奖,而你——\"他冷笑一声,\"连辛久薇的裙角都摸不到。\" 祁淮予的膝盖重重磕在枯枝上,尖锐的疼痛却比不上心头惶恐的万分之一。他额头紧贴地面,鼻尖萦绕着泥土与腐叶的腥气,眼前玄色锦靴上绣着的暗纹龙蟒仿佛要活过来将他吞噬。 \"大人明鉴!此次围猎场计划失败,实因那觉明突然出现\" \"觉明?\"男子冷笑一声,靴尖突然抬起祁淮予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一个山野和尚,也值得你如此忌惮?\" 祁淮予喉结滚动,对上男子鹰隼般的眼睛。这位二皇子府第一谋士周焕,据说曾在刑部任职时,能用三句话让死囚崩溃招供。此刻他腰间那柄镶着红宝石的短刀,正随着动作折射出妖异的光。 \"那觉明和尚绝非寻常人!\"祁淮予急声道,\"他出现时,林中鸟雀不惊,连辛家那匹烈马都温顺如羔羊\" \"废物!\"周焕突然暴起,刀鞘狠狠砸在祁淮予肩头。骨裂般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却不敢呼痛。\"二殿下要的是能斩断辛氏命脉的利刃,不是只会找借口的懦夫!\" 祁淮予浑身发抖,冷汗浸透里衣。他太清楚失败的代价——三个月前被剁碎了喂狼的那个探子,惨叫声至今还在他噩梦里回荡。 \"属下属下查到叶清正每月初五都会独自去鹤鸣山采药。\"祁淮予突然抓住周焕的衣摆,\"那老匹夫屡次在诗会上暗讽二殿下,若能让他死在辛云舟常用的那方青玉砚台下\" 周焕眯起眼睛,拇指摩挲着刀柄上凹凸的纹路。林间忽然刮过一阵阴风,吹得他腰间玉佩叮当作响。那是块血玉雕成的貔貅,传闻能吸食将死之人的怨气。 \"有意思。\"周焕突然蹲下身,带着铁锈味的气息喷在祁淮予脸上,\"但那个书呆子,怎么有胆子杀自己恩师?\" 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叶清正上月当众说辛云舟''朽木难雕'',那蠢货躲在书房哭了半宿\"他压低声音,\"属下会让他''意外''发现恩师与二殿下来往的书信,以他那点浅薄见识,定会冲动行事\" \"哈!\"周焕猛地拍掌,惊起几只乌鸦,\"好个借刀杀人!\"他忽然用刀尖挑起祁淮予腰间玉佩,\"事成之后,这上面要沾着叶清正的血。\" 祁淮予面无表情地点头。玉佩是辛久薇去年所赠,上好的和田玉雕着并蒂莲——正好用来见证辛家的覆灭。 周焕甩开他,掏出一方雪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听说辛久薇最近在教她兄长兵法?\"他随手将染血的帕子丢进溪流,\"等事情办妥,二殿下会亲自教她什么叫真正的用兵之道。\" \"二殿下只问结果。\"他从袖中抛出一枚铜牌落在祁淮予面前,\"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叶清正的死讯。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转身离去。 祁淮予捡起铜牌,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二皇子府的暗杀令。他握紧铜牌,指节发白。 当脚步声彻底消失后,祁淮予仍跪在原地。暮色中,他盯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突然想起昨日在书院外看见的辛云舟——那蠢货抱着书简边走边读,竟一头撞在柱子上,引得路人哄笑。 离开围猎场,祁淮予漫无目的地在城中游荡。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路过那间熟悉的杀猪铺,魁梧的屠夫正在教学徒做事。 \"杀猪讲究手起刀落,动作要快,绝不能犹豫。你稍一迟疑,猪就会挣扎,血溅得到处都是。\" 屠夫手起刀落,猪头应声而落,鲜血喷涌而出。 祁淮予站在铺子外,看着那鲜红的血,忽然笑了。 \"是啊,不能犹豫\"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烛火摇曳,辛久薇第三次搁下笔,将信笺揉成一团丢进纸篓。案几上散落着数十张废弃的信纸,墨迹斑驳如同她此刻的心绪。 \"小姐,您已经写了两个时辰了。\"望晴端来一盏安神茶,担忧地望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若是给圣僧的信,不如奴婢直接去灵隐寺传话?\" 辛久薇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母亲留下的玉簪。自从发现母亲死亡可能与觉明身世秘密有关,她便夜不能寐。那个秘密——关于皇上为保护觉明而下共生蛊的真相,母亲从奶娘尧娘口中得知后,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再备一张信笺。\"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这一次,她只写了寥寥数语:\"觉明圣僧,关于家母之死,有新线索。望一见。——辛久薇\" 信刚送出不到半个时辰,窗外便传来一声轻响。辛久薇警觉地抬头,只见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中——是觉明的贴身暗卫柳鸦,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女子。 \"主子要见你。\"柳鸦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般冷冽,\"现在。\" 辛久薇心头一跳:\"这么晚?\" 柳鸦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主子说,辛小姐既然敢深夜写信,想必已经做好了夜访的准备。\" 月色如洗,柳鸦带着辛久薇穿行在寂静的街巷中,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宅院前。这不是灵隐寺,而是一处雅致的私人别院。 \"进来。\"屋内传来觉明低沉的声音。 推开门,辛久薇看见觉明站在窗前,月光为他俊美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他今日未着僧袍,而是一袭墨色长衫,衬得整个人愈发深沉难测。 \"圣僧好雅兴,深夜不在寺中修行,反倒在这\"辛久薇话未说完,觉明忽然转身,目光如炬地看向她。 \"你多久没睡了?\"他突兀地问道。 第87章 暗潮 辛久薇一怔,下意识抚上自己的眼角:\"我\" \"三日?还是五日?\"觉明走近几步,手指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又生生停住,转为拂过她肩头的一片落叶,\"辛小姐既然已经向我投诚,就该学会依靠盟友。\" 这句\"盟友\"像一根刺扎进辛久薇心里。是啊,他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她献上共生蛊的秘密助他解毒,他则承诺庇护辛氏。可母亲死亡的真相,却让这简单的关系变得复杂起来。 \"圣僧多虑了。\"她强作镇定,\"我今日来是想说,家母的死可能与你有关。\" 屋内骤然寂静。觉明的眼神暗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说清楚。\" 辛久薇从袖中取出母亲留下的玉簪,轻轻旋开簪头,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这是在母亲妆奁暗格中找到的。上面记载了尧娘逃到颍州那日的详情,包括她向母亲透露共生蛊秘密时,曾被人跟踪。\" 觉明接过绢纸,指尖微微发颤。辛久薇注意到他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解蛊时留下的。 \"你认为,你母亲因知晓这个秘密而被灭口?\"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让辛久薇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时间太过巧合。母亲生下我当晚便血崩而亡,而尧娘也在同月离奇失踪。\"辛久薇直视觉明的眼睛,\"圣僧不觉得蹊跷吗?\" 觉明忽然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触她的眼下:\"所以你这几日不眠不休,就是在想这个?想我是否与你母亲的死有关?\" 他的触碰让辛久薇心跳加速,但她没有躲开:\"我想知道真相。\" \"即使真相可能让你我反目成仇?\"觉明逼近一步,身上淡淡的檀香将她包围。 辛久薇深吸一口气:\"即使如此。\" 出乎意料的是,觉明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纵容,还有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傻姑娘。\"他轻叹一声,\"若我真与你母亲的死有关,又怎会帮你解毒?共生蛊一解,太子立刻会察觉,这对我有何好处?\" 辛久薇愣住。这一点她确实未曾想过。 \"那会是谁\" \"皇后,或者二皇子。\"觉明转身走向书案,取出一卷密函,\"我这些日子也在查此事。当年知晓共生蛊秘密的除了父皇、尧娘,就只有皇后和她的心腹。而你母亲是意外。\" 辛久薇接过密函,上面详细记录了当年尧娘被追杀的过程,以及皇后派出的杀手名单。 \"你的意思是\" \"你母亲救了尧娘,得知秘密后很可能被皇后的人盯上。\"觉明的眼神变得深邃,\"但她的死我认为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 觉明沉默片刻,忽然换了话题:\"共生蛊虽解,但我们之间并非再无瓜葛。辛久薇,我欠你一条命。\" 这句话让辛久薇心头微颤。她想起前世惨死时的不甘,想起重生后步步为营的算计,想起她向觉明投诚时的孤注一掷从未想过,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会记得这份情。 \"圣僧言重了。\"她垂下眼帘,\"不过是各取所需。\" \"是吗?\"觉明忽然抬手,将她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垂,\"那你为何在信上留下泪痕?\" 辛久薇愕然抬头,对上他洞悉一切的目光。原来他早就看穿她的伪装,看穿她夜不能寐不仅是为了查清真相,更是因为害怕——害怕母亲的死真的与他有关,害怕自己又一次错信他人。 \"我会查清你母亲死亡的真相。\"觉明郑重承诺,\"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这不是圣僧对信徒的承诺,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誓言。辛久薇感到眼眶发热,急忙别过脸去。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觉明没有挽留,只是唤来柳鸦:\"送辛小姐回去。\"在辛久薇踏出门槛时,他又补充道:\"明日我会派人送安神香给你,好好睡一觉。\" 辛久薇没有回头,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夜风拂过脸颊,她忽然觉得,这漫长的黑夜似乎有了些许暖意。 辛久薇回到辛府时,夜色已深。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拢了拢披风,指尖仍残留着萧珣递来的安神香气息。 祁淮予不会善罢甘休。 她眸色微沉,想起围猎场那日他阴鸷的眼神。他既已投靠二皇子,此番计划失败,必定会再寻机会对辛家下手。 她脚步一转,径直朝辛云舟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烛火通明,辛云舟正伏案研读《孙子兵法》,眉头紧锁,手指在竹简上划动,嘴里还低声念叨着:“兵者,诡道也……” 辛久薇轻轻叩门,辛云舟抬头,见是她,立刻露出笑容:“阿薇?这么晚还未歇息?” “哥哥不也没睡?”她走进屋内,目光扫过案几上堆积的兵书,微微一笑,“看来哥哥近日确实勤勉。” 辛云舟挠了挠头,有些赧然:“我自知文采平庸,科举之路难有建树,倒不如试试武举……或许还能为辛家挣些功名。” 辛久薇眸色微动。前世,哥哥直到家族倾覆都未曾展露锋芒,如今竟主动求变,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哥哥和叶先生提过此事了吗?”她状似随意地问道。 辛云舟摇头:“尚未。先生素来重文轻武,我怕他失望……” 辛久薇指尖轻点桌案,若有所思。叶清正虽是大儒,但性情刚直,若知晓辛云舟欲弃文从武,未必会阻拦,但…… 与此同时,祁淮予立于叶府外的暗巷中,冷冷注视着府内透出的灯火。 他手中捏着一封伪造的信笺,字迹与叶清正如出一辙——这是他前几日潜入叶府书房,临摹的笔迹。 信上写道: 云舟吾徒:汝欲弃文从武,实乃舍本逐末。若执意如此,师徒情分,就此断绝。 祁淮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辛云舟,你敬叶清正如父,若收到这封信……你会怎么做?” 他指尖一弹,信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被夜风卷向叶府大门。 辛久薇离开兄长书房后,仍觉心神不宁。 她脚步一顿,蓦地转身,朝府外走去。 “小姐,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望晴急忙跟上。 “去叶府。”辛久薇眸色冷冽,“现在就去。” 夜风骤起,卷起她的衣袂,宛如一道凛冽的暗影,没入深沉的夜色之中。 第88章 先生遇害 子时的更鼓刚敲过第三响,颍州城东的叶府便被一层诡异的薄雾笼罩。 秋蝉不知何时已噤了声,唯余廊下几盏褪了色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将\"清正传家\"的匾额映得忽明忽暗。 书斋内,叶清正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案头青瓷烛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烛泪,火光将老人佝偻的身影投在满墙书架上,那些装帧考究的典籍间,隐约可见几卷被翻得卷边的兵书——正是专门为那个不擅文墨的学生准备的。 \"这小子\"老儒生摇头苦笑,从暗格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信函。 羊皮纸右下角盖着朱砂私印,赫然是写给镇北将军沈毅的举荐信。 信中极言辛云舟虽文采不足,但于《孙子兵法》《六韬》等典籍见解独到,更难得的是排兵布阵常有奇思 \"此子若得名师指点,他日必成大器\"的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滴墨在\"器\"字尾端晕开,仿佛老人当时激动颤抖的手。 窗外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响。 \"云舟?\"叶清正猛地抬头,灰白眉毛下的眼睛亮了起来。 自三日前收到那封莫名其妙的断绝师徒书后,他夜不能寐——那字迹虽极力模仿辛云舟歪扭的笔法,却少了那份独有的莽撞气。 老人扶着酸痛的腰起身,紫檀木太师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可是想通了?进来。\" \"学生特来向恩师请罪。\" 熟悉的声线里带着几分不自然的颤抖。 叶清正的手在门闩上顿了顿,昏花的老眼突然变得锐利——这语调太过刻意,像是戏台上拙劣的念白。 门闩无声滑落。 寒光闪过,一柄淬了蛇毒的匕首直刺心口!刀锋上暗绿的幽光在烛火下如同毒蛇的信子。 \"你——\"叶清正踉跄后退撞翻书架,竹简帛书如雪片般纷扬落下。他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抓住刺客手腕,终于看清那张温润如玉的脸,\"祁淮予?\" \"先生好眼力。\"祁淮予轻笑一声,手上力道又加重三分。匕首穿透洗得发白的深衣,在苍老的胸膛里残忍地搅动。\"辛云舟那个废物,也配做您的关门弟子?\"他说这话时嘴角仍含着笑,仿佛在讨论今日的茶点。 叶清正跌坐在太师椅上,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鲜血从指缝涌出,滴在案头那封荐书上,将\"云舟天资聪颖\"几个字染得面目全非。老人颤抖的手指划过案几,打翻的松烟墨泼洒如注,与鲜血混作一处,将伪造的断绝书浸透。 \"别白费力气了。\"祁淮予从怀中取出一枚蟠螭纹玉珏——三日前他在醉仙楼灌醉辛云舟时顺走的贴身之物。他故意将玉珏半掩在血泊中,让系绳上的辛家暗纹清晰可见。\"您最疼爱的学生,很快就会\" 他突然噤声,耳尖微动——后院传来老仆拖着布鞋的脚步声。 \"老爷,可是要添灯油?\"沙哑的嗓音隔着门板传来。 祁淮予眼神一凛,匕首在叶清正心口狠狠一拧。老人瞳孔骤缩,枯瘦的手在案几上抓出五道带血的指痕,最终无力垂下。混浊的泪从眼角滑落,不知是为了未竟的事业,还是那个被陷害的学生。 \"老爷?\"脚步声停在廊下。 祁淮予迅速吹灭蜡烛,从袖中抖出一包香灰均匀洒在尸体周围。 这是他特意从灵隐寺大雄宝殿香炉取来的——辛云舟近日常去寺中求签问卦,这将成为重要的佐证。 临翻窗前,他还不忘将案头《孙子兵法》翻到\"用间篇\",用染血的手指在\"死间者,诳事于外\"一句旁按了个血指印。 \"吱呀\"一声,书斋门被推开。 \"啊——!\"老仆的惨叫声划破夜空,惊起满树昏鸦。 祁淮予早已翻出后墙,像一抹幽魂般融入夜色。 他故意绕道城西酒肆,在打更人视线范围内丢弃了沾血的外袍——那件与辛云舟常穿款式相似的靛蓝直裰,袖口还绣着辛家特有的云纹暗记。 五更天,叶清正遇害的消息如同野火般传遍颍州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叶大儒被活活捅死在书斋里!\" 早点铺的王婆子一边炸油条,一边对排队的人群嚷嚷。油锅里的浊油噼啪作响,像在应和她的惊悚描述,\"作孽啊,心口扎着辛家少爷的玉佩呢!那血啊,把满屋子的圣贤书都染红了!\" 绸缎庄前,几个头戴方巾的书生义愤填膺。 为首的青年狠狠将《论语》摔在地上:\"辛云舟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上月诗会叶公还亲自为他整理衣冠,说他''大智若愚''!\" 旁边矮个子书生突然压低声音:\"我听说是为着叶公要与他断绝师徒关系的事\" \"胡说!\"一个卖柴的老汉突然插嘴,\"昨儿晌午叶公还来我摊前买松柴,说是要给辛少爷烤新得的鹿肉吃哩!\" 他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扁担上的裂纹,\"老人家说起那孩子时,眼睛都是笑着的\" 茶楼二楼雅座,周灼慢条斯理地品着明前龙井。 他朝对面布衣男子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会意,冲到街上振臂高呼:\"辛家仗着世家身份草菅人命!叶公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咱们去衙门讨个说法!\" 人群像滚水般沸腾起来。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州衙鸣冤鼓上时,已有数百百姓聚集。 不知谁带头砸了块臭鸡蛋,辛府门前的石狮子上顿时淌下黏稠的黄液。 人群后方,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悄悄分发写着\"杀人偿命\"的白布条。 \"砰!\" 辛久薇被砸门声惊醒,翡翠耳坠从指尖滑落,在青砖地上摔成两半。 她昨夜研究祁淮予的账本到三更,那些暗藏玄机的数字像毒蛇般盘踞在脑海——前世他正是用这些做假账的伎俩,将辛家百年基业蚕食殆尽。 \"小姐!出大事了!\" 望晴跌跌撞撞冲进来,发髻散了一半,杏眼里满是惊恐,\"叶大儒遇害,官府说说是大少爷\" 她突然噎住,盯着小姐枕下露出的一截匕首寒光。 第89章 哥哥被陷害 辛久薇指尖微颤,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哥哥被活活打死时脸上的血,父亲在诏狱中斑白的鬓角,还有长姐被退婚那日折断的玉簪…… 每一幕都刻骨铭心。 她猛地掀被起身:\"兄长现在何处?\" \"老爷让大少爷躲进祠堂密室了。\"春桃抖着手帮她系腰带,却几次都系错了结,\"但衙役带着搜查令,那祁淮予还假惺惺地与他们周旋,我看是不安好心!\" 辛久薇抓起梳子三两下绾起长发,突然从铜镜中看到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她心头一跳,故作镇定道:\"去请大小姐到花厅。\" 等春桃离去,她迅速从妆奁暗格取出一把镶红宝石的匕首塞进袖中——这是萧珣所赠,刀鞘上刻着梵文。 穿过回廊时,墙外的叫骂声清晰可闻: \"辛云舟滚出来偿命!\" \"贵族就能草菅人命吗?\" \"叶公桃李满天下,看你们辛家能嚣张几时!\" 辛久薇脚步一顿,听见一个熟悉的沙哑声音在煽风点火:\"听说那辛云舟平日就爱逛窑子,之前还为了个妓女跟人斗殴\"——分明是祁淮予的心腹小厮! 她攥紧袖中匕首,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花厅里,辛兮瑶正在训斥管事,镶金线的马面裙扫过满地碎瓷:\"把侧门那群乞丐打发了!这当口施粥,不是坐实我们心虚?\" 见辛久薇进来,她猛地站起来,腕间翡翠镯子撞在案角发出清脆的哀鸣。 “姐姐。”辛久薇平静地福了福身,目光扫过对方红肿的眼角,\"那封断绝书上的''舟''字写法不对——兄长写竖钩向来一气呵成,而那封上的笔画明显有迟疑。\" \"我当然知道是伪造的!\"辛兮瑶抓起案上茶盏又重重放下,甜白釉上顿时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但那蠢货偏偏昨夜喝花酒丢了玉佩!今早酒醒时连靴子都少了一只!\" 辛父负手立在窗前,背影如悬崖边的青松般挺直。 晨光透过窗纱,照见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裂了一道细缝——那是祖传的物件,据说是开国时太祖所赐。 \"父亲,\"辛久薇轻声道,突然注意到父亲腰间那块常年佩戴的蟠龙玉佩不见了,\"叶先生书斋可有\" \"被烧了。\"辛父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粗砂,\"黎明时分起的火,正好在衙役赶到前。\"他转过身,深陷的眼窝里眸光晦暗不明,\"奇怪的是,藏书阁完好无损,独独烧了书斋。\" 辛久薇心头剧震。前世祁淮予害死她父亲后,也是这般精准地焚毁了药方证据。 她突然抓住辛兮瑶的手,触到满手冰凉的冷汗:\"长姐可还记得,叶先生去年寿辰时,送过兄长一册手抄《孙子兵法》?\" \"这时候还想什么\"辛兮瑶甩开她的手,却在触及妹妹袖中硬物时怔住。她眯起凤眼,声音突然压低:\"你是说藏书印记?\" 辛父突然转身,官袍下摆扫过地上的血渍——不知何时,他掌心已被指甲掐得鲜血淋漓:\"叶家藏书皆有''清正堂''火漆印,烧成灰也能辨出。\" 前院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管家慌张来报:\"老爷,祁公子带着府兵把闹事的赶走了,但周刺史亲自带人\" \"我去应付。\"辛兮瑶整了整衣襟,金线刺绣的牡丹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她突然从发间拔下一根金簪塞给妹妹,簪头暗藏的机关里藏着三根淬毒银针。\"父亲且避一避,免得他们借机要挟。\" 辛久薇悄悄退到廊下,从腰间取出骨哨。 刚推开西窗,就闻到一缕沉水香混着铁锈气——萧珣的白玉面具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灵隐寺的武僧拦住了暴民。\"他声音比平日低沉,递来一块染血的帕子,\"但辛云舟不能久留密室,周灼的人在搜城。\" 帕角绣着半片枫叶——正是二皇子府上死士的标记。 \"叶先生的荐书\" \"烧了。\"萧珣突然握住她颤抖的手,掌心有一道新鲜的刀伤,\"但我找到了这个。\" 他摊开掌心,半片未燃尽的纸角上,\"云舟亲启\"四个字依稀可辨,纸缘焦黑处还粘着一粒朱砂——正是叶清正用印的习惯。 墙外突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 萧珣身形一闪消失在雾气中,只剩余音绕在耳畔:\"午时三刻,密道出口有马车接应。\"他顿了顿,\"小心祁淮予腰间的云纹笺。\" 辛久薇刚转身,就撞上一堵人墙。 祁淮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月白长衫上沾着几滴暗红,腰间果然露出一角青笺——正是叶清正独用的云纹笺纸! \"久薇这是\"他目光扫过她袖中露出的骨哨,笑容愈发温和,\"在为云舟兄想办法?\"说话时右手下意识按在腰间,那个位置正是前世他惯常藏毒囊的地方。 \"你衣襟上沾的什么?\"辛久薇突然伸手拂向他前襟,指尖在触及衣料时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檀香混着血腥的古怪气味,\"像是朱砂?\" 祁淮予面色微变,随即叹息:\"方才劝架时沾的胭脂。那些百姓口口声声要烧了辛府,我只好\"他忽然压低声音,\"其实我昨夜看见云舟兄从叶府后门\" \"你撒谎!\"辛云舟的声音突然炸响。 他不知何时冲出密室,双眼布满血丝,中衣上还沾着祠堂的香灰,\"我昨日根本没见过老师!那封断绝书也是假的!老师上月还说要教我\" 祁淮予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右手却悄悄摸向腰间:\"云舟,现在抵赖还有何用?刺史大人已经\" \"都住口!\"辛父一声厉喝,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他深深看了祁淮予一眼,目光在那抹暗红上停留片刻,\"来人,去准备车马,我亲自送云舟投案。\" 辛久薇指甲掐进掌心。 父亲这招以退为进,分明是要试探祁淮予。 果然,青年嘴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伯父三思!\"祁淮予急道,声音却莫名有些发飘,\"云舟这一去\" 第90章 线索 灵隐寺后山的晨钟穿透雾气,辛久薇攥着那角残破的信笺,指尖在\"云舟亲启\"四字上来回摩挲。 纸缘的焦痕像毒蛇的信子,嘲弄般蜿蜒进朱砂印泥里。 \"姑娘看这个。\" 觉明忽然从经卷堆中抬头,白玉面具映着晨曦,将案几上的香灰照得纤毫毕现。 他受伤的小指仍不自然地弯曲着,却稳稳拈起一片泛着虹光的灰屑,\"灵隐寺的香灰掺南海珍珠粉,而叶老书斋用的是普通松烟香。\" 辛久薇瞳孔骤缩,前世记忆如电光闪过——祁淮予每次作案后,总要刻意留下些矛盾痕迹,如同猫戏老鼠般享受被人察觉又无可奈何的快感。 \"他故意露出破绽\"她突然站起,罗裙带翻了一摞案卷,\"那封伪造的断绝书!叶先生素有洁癖,怎会用沾着香灰的手碰重要文书?\" 觉明广袖一展接住散落的纸张,僧袍袖口暗绣若隐若现:\"我已让武僧去查,昨日有谁取过寺里香灰。\"他忽然压低声音,\"但最关键的证据,恐怕在\" \"祁淮予身上。\"辛久薇与他异口同声。她低头看着掌心残笺,突然发现焦痕边缘有个奇怪的弧形缺口,\"这像是印章的痕迹?\" 觉明眸光一凛,从怀中取出半块残印。玄铁打造的印纽上盘着半条龙,断裂处恰好与纸角缺口吻合:\"今早在叶府废墟找到的,应是凶手焚毁书斋时遗漏。\" 辛久薇呼吸一滞。这分明是皇子府幕僚的私印! 前世二皇子招揽祁淮予时,赐的正是这样一枚印章。 她刚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落在窗棂上,爪上绑着染血的布条。 觉明解下布条展开,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酒壶图案:\"云舟在牢里装醉,套出狱卒的话了。\"他指尖在酒渍上擦了擦,\"有意思,那狱卒说周刺史昨晚见过祁淮予后,书房灯亮到三更。\" 辛久薇猛地抓住窗棂,木刺扎进掌心却浑然不觉。前世祁淮予每次与二皇子密谋,总爱选在周家别院——那里有间临水的书房,窗外种着罕见的夜昙花。 \"我知道证据在哪了。\"她转身取下墙上挂的斗笠,\"周家别院的夜昙,只在谋杀当晚开花。\" --- 周家别院的西墙下,辛久薇屏息听着更鼓声。 三更过半,月光将夜昙花苞照得如同玉雕,空气中弥漫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 \"花要开了。\"觉明的声音从身后榕树上传来,带着罕见的紧绷,\"祁淮予果然在里面。\" 辛久薇借着月光看向窗内——祁淮予正背对窗户与周灼交谈,月白长衫后襟赫然沾着一片暗红。她突然瞪大眼睛:那人腰间竟挂着叶清正的青玉笔洗!那是老儒生生前最珍爱的物件,曾笑言要传给最得意的门生。 \"叶老骨头真硬,临死还抓伤我的手。\"祁淮予的声音混着夜昙初绽的沙沙声飘出来,\"好在辛云舟那蠢货的玉珏落得正是地方。\" 周灼的冷笑像钝刀刮过青石:\"二殿下要的是辛家盐引,你倒好,演了出杀人栽赃的戏码。\" \"盐引迟早是殿下的。\"祁淮予突然转身,窗外的辛久薇险些惊呼出声——他左手小指上缠着的布条,正是觉明白日里丢失的袖口料!\"但辛久薇必须由我处置。\"他说这话时,脸上温润的笑意与前世虐杀她那晚一模一样。 觉明的手突然覆上辛久薇颤抖的肩。 他指尖沾着刚采集的夜昙花粉,在窗纸上轻轻一吹。细碎的金粉飘进室内,落在祁淮予衣襟的血渍上,顿时浮现出荧荧绿光——正是叶清正书斋特有的荧光墨! \"谁?\"祁淮予猛地转头。 觉明揽住辛久薇的腰纵身跃上树梢。月光下,她清晰看见祁淮予从袖中抖出个熟悉的毒针筒——与前世刺死父亲的一模一样! \"证据齐了。\"回到寺中密室,觉明摊开染血的帕子,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三样东西:沾荧光墨的布条、半块残印,以及几片夜昙花瓣。\"但还缺最关键的\" \"目击证人。\"辛久薇突然想起老仆的惨叫,\"叶府那位\" \"在这里。\"密室暗门突然开启,武僧押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厮进来——正是祁淮予的心腹!那人膝行着捧上一卷染血的书信:\"小的亲眼看见祁公子杀人后,把这信塞进叶老爷袖袋\" 辛久薇展开信笺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 这竟是叶清正的绝笔!老儒生用最后力气写道:\"云舟吾徒,见字如晤。祁生淮予狼子野心,伪造断绝书欲离间你我。此人实为二皇子\"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道笔画拖得极长,像是被人强行打断。纸背印着半个血手印,小指残缺——正是祁淮予左手特征! 觉明突然吹灭蜡烛。黑暗中,三样证据同时泛起幽光:荧光墨、夜昙粉、珍珠香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明日公堂,\"白玉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该收网了。\" 颍州衙门,辰时三刻。 衙门外早已人声鼎沸,百姓们推搡着往前挤,都想亲眼看看这个弑师的畜生长什么模样。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举着\"杀人偿命\"的布幡,面色激愤;卖菜的老妪挎着篮子,朝地上啐了一口:\"造孽啊,叶先生那样好的人\" 辛久薇戴着素白帷帽站在人群边缘,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她能感觉到身旁觉明身上散发的寒意——这位\"圣僧\"今日连佛珠都没捻,白玉面具下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别急。\"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肃杀,\"网已撒好,只等收线。\" 衙内惊堂木重重拍下,辛云舟被两个衙役押着踉跄入堂。他身上的锦袍皱皱巴巴,手腕被镣铐磨出血痕,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大人!学生冤枉!叶先生待我如父,我怎会\" \"住口!\"周刺史厉声打断,山羊胡气得直抖,\"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来人,把凶器呈上来!\" 一把染血的匕首被呈上公案。刀柄上雕刻的辛家云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刀身还沾着暗褐色的血痂。 第91章 再起风波 祁淮予站在围猎场外的密林中,手指深深掐入掌心。 \"废物。\"身后传来一声冷嗤。 祁淮予猛地转身,只见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从树后走出,腰间玉佩上刻着二皇子府的徽记。 \"属下参见大人。\"祁淮予慌忙行礼,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二殿下要的是能办事的人,不是连个女人都搞不定的废物。\"男子眼神阴鸷,手指轻抚腰间佩刀,“辛氏不过是末流世家,早已不如从前昌盛,要不是辛氏手中的秘密于殿下大业有利,而你是最合适的棋子,你以为凭你连接近辛久薇都做不到,殿下会留你至今?” 祁淮予的膝盖重重磕在枯枝上,尖锐的疼痛却比不上心头惶恐的万分之一。 他额头紧贴地面,鼻尖萦绕着泥土与腐叶的腥气,眼前玄色锦靴上绣着的暗纹龙蟒仿佛要活过来将他吞噬。 \"大人明鉴!小人已经努力多次,但辛久薇有灵隐寺的觉明撑腰……\" \"觉明?\"男子冷笑一声,靴尖突然抬起祁淮予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一个山野和尚,也值得你如此忌惮?\" 祁淮予喉结滚动,对上男子鹰隼般的眼睛。 这位二皇子府第一谋士周焕,据说曾在刑部任职时,能用三句话让死囚崩溃招供。此刻他腰间那柄镶着红宝石的短刀,正随着动作折射出妖异的光。 \"那觉明和尚绝非寻常人!\"祁淮予急声道,\"他出现时,林中鸟雀不惊,连辛家那匹烈马都温顺如羔羊\" \"废物!\"周焕突然暴起,刀鞘狠狠砸在祁淮予肩头。骨裂般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却不敢呼痛。\"二殿下要的是能斩断辛氏命脉的利刃,不是只会找借口的懦夫!\" 祁淮予浑身发抖,冷汗浸透里衣。他太清楚失败的代价——三个月前被剁碎了喂狼的那个探子,惨叫声至今还在他噩梦里回荡。 \"属下属下查到叶清正每月初五都会独自去鹤鸣山采药。\"祁淮予突然抓住周焕的衣摆,\"那老匹夫屡次在诗会上暗讽二殿下,若能让他死在辛云舟常用的那方青玉砚台下\" 周焕眯起眼睛,拇指摩挲着刀柄上凹凸的纹路。林间忽然刮过一阵阴风,吹得他腰间玉佩叮当作响。那是块血玉雕成的貔貅,传闻能吸食将死之人的怨气。 \"有意思。\"周焕突然蹲下身,带着铁锈味的气息喷在祁淮予脸上,\"但那个书呆子,怎么有胆子杀自己恩师?\" 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叶清正上月当众说辛云舟''朽木难雕'',那蠢货躲在书房哭了半宿\"他压低声音,\"属下会让他''意外''发现恩师与二殿下来往的书信,以他那点浅薄见识,定会冲动行事\" \"哈!\"周焕猛地拍掌,惊起几只乌鸦,\"好个借刀杀人!\"他忽然用刀尖挑起祁淮予腰间玉佩,\"事成之后,这上面要沾着叶清正的血。\" 祁淮予面无表情地点头。玉佩是辛久薇去年所赠,上好的和田玉雕着并蒂莲——正好用来见证辛家的覆灭。 周焕甩开他,掏出一方雪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听说辛久薇最近在教她兄长兵法?\"他随手将染血的帕子丢进溪流,\"等事情办妥,二殿下会亲自教她什么叫真正的用兵之道。\" \"二殿下只问结果。\"他从袖中抛出一枚铜牌落在祁淮予面前,\"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叶清正的死讯。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转身离去。 祁淮予捡起铜牌,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二皇子府的暗杀令。他握紧铜牌,指节发白。 当脚步声彻底消失后,祁淮予仍跪在原地。暮色中,他盯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突然想起了叶清正选学生,就因为一句“赤子之心”,辛云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赢了他,让他成了一个笑话。 祁淮予的眼神变得冰冷。 离开围猎场,祁淮予漫无目的地在城中游荡。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路过那间熟悉的杀猪铺,魁梧的屠夫正在教学徒做事。 \"杀猪讲究手起刀落,动作要快,绝不能犹豫。你稍一迟疑,猪就会挣扎,血溅得到处都是。\" 屠夫手起刀落,猪头应声而落,鲜血喷涌而出。 祁淮予站在铺子外,看着那鲜红的血,忽然笑了。 \"是啊,不能犹豫\"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烛火摇曳,辛久薇第三次搁下笔,将信笺揉成一团丢进纸篓。案几上散落着数十张废弃的信纸,墨迹斑驳如同她此刻的心绪。 \"小姐,您已经写了两个时辰了。\"望晴端来一盏安神茶,担忧地望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若是给圣僧的信,不如奴婢直接去灵隐寺传话?\" 辛久薇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母亲留下的玉簪。自从发现母亲死亡可能与觉明身世秘密有关,她便夜不能寐。 那个秘密——关于皇上为保护觉明而下共生蛊的真相,母亲从奶娘尧娘口中得知后,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再备一张信笺。\"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这一次,她只写了寥寥数语:\"觉明圣僧,关于家母之死,有新线索。望一见。——辛久薇\" 信刚送出不到半个时辰,窗外便传来一声轻响。辛久薇警觉地抬头,只见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中——是觉明的贴身暗卫柳鸦,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女子。 \"主子要见你。\"柳鸦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般冷冽,\"现在。\" 辛久薇心头一跳:\"这么晚?\" 柳鸦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主子说,辛小姐既然敢深夜写信,想必已经做好了夜访的准备。\" 月色如洗,柳鸦带着辛久薇穿行在寂静的街巷中,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宅院前。这不是灵隐寺,而是一处雅致的私人别院。 \"进来。\"屋内传来觉明低沉的声音。 推开门,辛久薇看见觉明站在窗前,月光为他俊美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他今日未着僧袍,而是一袭墨色长衫,衬得整个人愈发深沉难测。 第92章 垂死挣扎 祁淮予被关进了颍州大牢最深处的死囚室。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腐臭的气味混合着血腥气,令人作呕。墙壁上斑驳的血迹无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的酷刑。祁淮予靠在墙角,月白长衫早已污秽不堪,俊秀的脸上带着几道淤青,嘴角渗着血丝。 他低低地笑了。 \"辛久薇你果然比前世聪明多了。\" 他缓缓摊开掌心,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蜡丸——是刚才衙役拖他入狱时,有人趁机塞进他手里的。 指腹用力,蜡丸碎裂,露出一张字条: 子时,有人来见。 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将字条揉碎,吞进了肚子里。 --- 同一时刻·辛府 辛久薇站在祠堂里,静静望着母亲的牌位。 前世这个时候,母亲已经病逝,而父亲被诬陷入狱,辛家彻底败落。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姐。\"望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大小姐让您去书房一趟。\" 辛久薇点点头,刚转身,忽然瞥见供桌下有一抹异样的反光。她蹲下身,从香炉底部摸出一枚小小的铜钥匙——这是母亲生前最珍视的物件,据说能打开她嫁妆箱最底层的暗格。 \"母亲\"她攥紧钥匙,心头涌起一阵酸涩,\"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书房里,辛兮瑶正在翻阅一叠账册,见她进来,立刻合上册子:\"薇儿,你看这个。\" 那是一份盐引交易的记录,上面盖着二皇子府的私印。 \"祁淮予只是个棋子。\"辛兮瑶冷笑,\"二皇子真正要的,是通过盐引控制北境军需。\" 辛久薇心头一震。前世辛家倒台后,北境确实爆发过一场兵变,当时朝廷粮草迟迟不到,导致边关失守 \"还有更蹊跷的。\"辛兮瑶压低声音,\"我查到祁淮予每月初七都会去灵隐寺后山,而那天恰好有批军械从寺里运出。\" 灵隐寺?辛久薇猛地想起觉明——或者说,六皇子觉明。 他潜伏在寺中,是不是也为了查这件事? 子时·颍州大牢 牢房外的火把突然熄灭了一瞬。 祁淮予睁开眼,看见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站在铁栏外。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阴柔俊美的脸——正是二皇子身边的第一谋士,柳如晦。 \"殿下很失望。\"柳如晦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你太心急了。\" 祁淮予嗤笑:\"若非周灼那个蠢货沉不住气,我本可以\" \"没有本可以。\"柳如晦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殿下念在旧情,给你个痛快。\" 瓷瓶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祁淮予知道那是什么——鸠酒,见血封喉。 他忽然大笑起来:\"告诉殿下,我知道灵隐寺的秘密。\" 柳如晦眼神一凛:\"你什么意思?\" \"六皇子觉明,就藏在寺里。\"祁淮予压低声音,\"而且辛久薇已经起疑了。\" 斗篷下的手猛地攥紧。柳如晦沉默片刻,突然换了副表情:\"殿下说了,若你能办好最后一件事,或许\"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着灵隐寺后山的一条密道。 \"三日后子时,会有人接应你。\"柳如晦意味深长地说,\"至于辛家那个丫头\" 祁淮予接过地图,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 翌日清晨·灵隐寺 辛久薇跪在佛前,手中握着那枚铜钥匙。 \"在想什么?\"觉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没回头,轻声道:\"母亲生前常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明刀明枪,而是笑脸下的毒药。\" 觉明沉默片刻,突然问:\"你信我吗?\" 辛久薇转身,正对上他摘下面具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此刻满是认真。 \"我信。\"她听见自己说,\"但我要知道全部真相。\" 觉明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龙纹玉佩:\"我确实不是觉明。\" 玉佩上刻着一个\"珣\"字——当朝六皇子的名讳。 \"三年前北境兵败,我查到军械被人动了手脚。\"他声音低沉,\"线索指向灵隐寺,所以我\" \"所以您假扮圣僧,暗中调查。\"辛久薇接话,心跳如擂鼓,\"而二皇子通过祁淮予控制盐引,是想在下次军需运输中再做手脚?\" 觉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聪明。但现在祁淮予入狱,他们一定会\" \"杀人灭口。\"辛久薇猛地站起,\"我们得去大牢!\" 颍州大牢 当辛久薇和觉明赶到时,牢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祁淮予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但诡异的是,他嘴角带着笑。 \"来晚了。\"觉明检查尸体,突然从他紧握的手心里抠出一块碎布——上面绣着半个辛家的家徽。 辛久薇浑身发冷。这是栽赃! \"不对\"她突然蹲下身,掰开祁淮予另一只手——掌心用血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半朵莲花。 觉明脸色骤变:\"这是\" 突然,牢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快!凶手一定还在附近!\" 是周刺史的声音! 觉明一把拉起辛久薇:\"走!\" 两人刚跃上房梁,牢门就被撞开。周刺史带着衙役冲进来,看到尸体后厉声喝道:\"搜!凶手肯定留下了线索!\" 一个衙役突然惊呼:\"大人!这有块辛家的布料!\" 辛久薇死死咬住嘴唇。这是个圈套! 觉明握紧她的手,在黑暗中无声地比了个手势—— 三日后,灵隐寺后山,一切自有分晓。 第93章 绝路 天刚蒙蒙亮,辛府的大门便被官兵粗暴地踹开。 \"奉旨搜查!\"为首的禁军统领高举令牌,身后黑压压的官兵如潮水般涌入。 辛久薇站在回廊下,看着父亲被两名禁军押着走出书房。辛弘面色沉静,唯有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裂痕又深了几分。 \"父亲!\"辛云舟从后院冲出来,却被官兵一棍打在膝窝,重重跪倒在地。 禁军统领冷笑:\"辛大人,祁淮予昨夜死于非命,死前手里攥着辛家的布料。陛下口谕,请您入京解释。\" 辛兮瑶一把拉住要冲上去的辛云舟,凤眸含霜:\"敢问大人,证据何在?\" \"证据?\"统领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料,上面赫然绣着辛家特有的云纹,\"这是在祁淮予尸体旁发现的。另外\"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辛久薇,\"昨夜有人看见辛三小姐去过死牢。\" 辛久薇心头一跳——这是个死局! 她下意识摸向袖中的铜钥匙,忽然听见墙外传来极轻的\"嗒\"声,像是石子击中瓦片。 灵隐寺的暗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辛久薇上前一步,故意提高声音,\"既然圣旨要父亲入京,辛家自当遵从。但若有人想借此栽赃\"她目光扫过统领腰间的二皇子府令牌,\"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统领脸色微变,厉声喝道:\"带走!\" 待官兵撤走,辛久薇立刻冲进母亲生前的闺房。 嫁妆箱最底层的暗格被铜钥匙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封泛黄的信笺和半块龙形玉佩。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瑶儿非辛氏血脉,乃先太子遗孤。若事败,持此玉佩往灵隐寺寻觉明。\" 辛久薇手一抖,玉佩差点落地——长姐竟是前朝太子的女儿?! 那觉明知道吗? 她猛然想起前世辛家覆灭时,唯独辛兮瑶被秘密押往京城,从此杳无音信 \"小姐!\"望晴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小姐被官兵围在前院了!\" 辛久薇将信笺和玉佩贴身藏好,刚冲出房门,就听见前院传来辛兮瑶的怒喝:\"本小姐看谁敢动!\" 只见辛兮瑶手持金簪抵在喉间,鲜血已染红衣领:\"再上前一步,我立刻自尽!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向二殿下交代!\" 官兵们果然迟疑了。 辛久薇趁机上前:\"长姐!父亲临行前留了话,让我们去灵隐寺为母亲做法事。\"她故意大声道,\"难道官爷们连孝道都要阻拦?\" 禁军统领眯起眼睛,突然冷笑:\"好啊,本官亲自护送两位小姐去寺里。\" 灵隐寺香火依旧鼎盛,却透着一股诡异的肃杀。 辛久薇跪在佛前佯装诵经,实则观察着四周——今日的武僧比平日多了一倍,且都配了刀。 \"施主。\"一个小沙弥悄悄递来纸条,\"觉明大师在后山等您。\" 趁着禁军不注意,姐妹俩借口更衣溜出偏殿。后山古柏森森,隐约可见一条被杂草掩盖的石径。 \"长姐。\"辛久薇突然拉住辛兮瑶,掏出那半块玉佩,\"母亲留下的,说能保你性命。\" 辛兮瑶接过玉佩,脸色瞬间惨白:\"这是\" \"先太子旧物。\"辛久薇压低声音,\"母亲信上说,你是\" \"我知道。\"辛兮瑶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三年前母亲病重时就告诉我了。\"她突然将玉佩塞回辛久薇手中,\"但今日这局是冲你来的!二皇子要的不是我,是\" \"嗖!\" 一支冷箭突然从树丛射来,直取辛兮瑶心口! 辛久薇猛地推开长姐,箭矢擦着手臂划过,带起一蓬血花。 \"果然在这里。\"柳如晦带着数十名黑衣人从林中走出,\"殿下说得对,辛三小姐一定会来查密道。\" 辛兮瑶突然笑了:\"柳先生好算计,可惜\"她猛地吹响骨哨,\"忘了灵隐寺是谁的地盘!\" 山林间骤然响起整齐的弓弦声——数十名武僧从树顶现身,箭镞泛着寒光! 混战中,辛久薇被柳如晦逼到悬崖边。 \"辛姑娘何必顽抗?\"柳如晦阴笑,\"二殿下只是想请你去京城做客。\" 辛久薇背后已是万丈深渊,她突然摸到袖中那半块玉佩——龙纹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痛。 \"柳如晦!\" 一声厉喝如惊雷炸响。觉明一袭墨色劲装飞掠而来,剑光如虹直取柳如晦咽喉! \"六殿下?!\"柳如晦仓皇闪避,\"您果然没死!\" 觉明剑势不减:\"三年前北境军械案,是你动的手脚?\" 柳如晦突然狞笑:\"是又如何?今日你们都得死!\"他猛地挥手,\"放箭!\" 悬崖下方的密道里突然冲出更多黑衣人,箭雨铺天盖地袭来! 觉明一把抱住辛久薇滚向岩石后,仍有一箭射中他肩膀。鲜血瞬间浸透黑衣,他却笑了:\"薇儿,信我吗?\" 不等回答,他揽住她的腰纵身跃下悬崖! \"不——\"柳如晦冲到崖边,只见二人坠入云雾缭绕的深谷。 呼啸的风声中,觉明扯开腰间绳索,两人稳稳落在半山腰的平台上。 \"这是\"辛久薇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山洞,洞口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军械图样。 \"二皇子私造兵器的地方。\"觉明忍痛拔下肩头箭矢,\"三年前我就怀疑军械被调包,没想到\" 洞内突然传来脚步声! 辛久薇正要躲藏,却听见熟悉的嗓音:\"殿下?是您吗?\" 一个蓬头垢面的老者踉跄跑出,扑通跪在觉明面前:\"老奴终于等到您了!\" 觉明浑身一震:\"陈陈将军?\" 老者抬头,露出一张被火毁容的脸:\"北境军械监造陈焕,参见六皇子!\"他颤抖着指向洞内,\"证据都在里面,二殿下他\"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突然穿透老者胸膛! 山崖上方,柳如晦阴冷的声音随风传来:\"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觉明死死攥住辛久薇的手:\"走!\" 两人冲进山洞深处,眼前赫然是堆积如山的军械,每一件上都打着二皇子府的私印! \"足够装备三万大军的兵甲\"辛久薇倒吸凉气,\"他要造反?\" 觉明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来不及了,必须立刻\" \"轰!\" 洞口突然传来爆炸声,碎石如雨落下! 柳如晦竟要活埋他们! 山洞在剧烈的爆炸中摇摇欲坠,碎石如暴雨般砸落。 第94章 荒唐 颍州大牢最深处的水牢里,祁淮予被浸泡在齐腰深的污水中,手腕粗的铁链将他的四肢牢牢锁在石壁上。月光从狭小的气窗透进来,照在他血肉模糊的胸膛上——那是昨日周刺史用烙铁留下的\"弑师\"二字。 \"咯吱——\" 生锈的铁门被推开,周刺史提着灯笼走进来,身后跟着四个蒙面黑衣人。 \"殿下让我最后问你一次。\"周刺史用靴尖挑起祁淮予的下巴,\"灵隐寺地宫的机关图,你藏在哪里?\" 祁淮予缓缓抬头,凌乱的黑发间露出一双充血的眼睛。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周大人凑近些\" 周刺史皱眉,却还是俯下身。 \"噗——\" 一口混着碎牙的血水喷在周刺史脸上。祁淮予嘶哑地大笑:\"告诉二殿下没有我他永远找不到那批龙息箭!\" \"找死!\"周刺史暴怒,抽出佩刀就要砍下—— \"且慢。\" 一道温润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柳如晦手持二皇子手令缓步走近,身后跟着四名黑衣死士。月光照在他腰间悬挂的鎏金香囊上,散发出淡淡的沉水香。 \"殿下有令,带他走。\" 周刺史脸色大变:\"柳先生!这不合规矩!朝廷已经——\" \"嘘\"柳如晦将一枚金印按在周刺史掌心,压低声音:\"北境大军还缺个监军,殿下说周大人很合适。\" 周刺史的瞳孔骤然收缩,贪婪地攥紧了金印。他转身对狱卒喝道:\"今夜死囚祁淮予畏罪自尽,尸体扔去乱葬岗!\" 三更的梆子声回荡在空荡的街道上。 辛久薇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独自走在回府的小路上。连日的军需调度让她疲惫不堪,但想到北境将士能早日收到粮草,她又加快了脚步。夜雨打湿了她的裙摆,青石板路上映着摇曳的灯笼光。 \"沙沙——\" 拐过巷角时,她忽然停住脚步。空气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是祁淮予惯用的熏香! 她立刻去摸袖中的匕首,却听到头顶瓦片轻响。抬头瞬间,一张浸了迷药的手帕猛地捂住她的口鼻! \"唔——!\" 她剧烈挣扎,指甲在对方手臂上抓出深深血痕。朦胧中看到祁淮予狰狞的脸在眼前放大:\"薇妹妹,你以为赢定了?\" 后颈传来剧痛,她彻底陷入黑暗。 刺鼻的甜香将辛久薇呛醒。 她发现自己被铁链锁在一张雕花大床上,手腕和脚踝都扣着精钢镣铐。身上的外衫不知何时被换成了半透明的纱衣,领口大敞,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醒了?\" 祁淮予坐在床边,正用沾了酒的帕子擦拭她颈间的伤口。他换了一身月白长衫,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唯有眼底翻涌的疯狂出卖了他。 \"你\"辛久薇一开口就发现嗓音沙哑得可怕,喉咙里像烧着一团火。更可怕的是,她感到一股异样的燥热从小腹升起。 祁淮予轻笑:\"喜欢我特制的''春宵度''吗?\"他俯身在她耳边吐气,\"前世你求着我宠幸你,这一世我成全你。\" 辛久薇猛地挣动铁链:\"畜生!朝廷正在通缉——\" \"通缉?\"祁淮予突然掐住她下巴,\"二殿下已经给我安排了新身份。\"他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腰肢,\"等生米煮成熟饭,你就是我的正头娘子,谁还敢说什么?\" \"呸!\"辛久薇狠狠啐在他脸上,\"你也配?!\" 祁淮予不怒反笑,慢条斯理地擦去脸上的唾沫:\"还记得前世吗?你跪着求我多看你一眼\"他忽然撕开她的衣领,\"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女!\" 冰冷的空气激得辛久薇浑身发抖,但更让她恐惧的是体内翻涌的热流。她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 祁淮予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闻到了吗\"辛久薇喘息着,\"苦杏仁的味道\" 祁淮予猛地后撤,打翻了烛台。 火苗窜上纱帐,瞬间映红了他惨白的脸:\"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从你碰到我开始\"辛久薇盯着他逐渐发青的指甲,\"袖箭上的''七日腐''沾肤即入\" 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柳如晦带着死士破门而入:\"走水了!快救——\" 话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见祁淮予疯狂抓挠着自己的手臂,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渗出黑血:\"解药!给我解药!\" 辛久薇趁机用藏在舌下的薄铁片撬开腕锁。这是萧珣临行前教她的法子——铁片浸了麻药,此刻她整条舌头都已麻木,却成功解开了右手镣铐。 \"拦住她!\"柳如晦厉喝。 两名死士持刀扑来。辛久薇抓起燃烧的帷帐甩向他们,同时滚下床榻。火势瞬间蔓延,将她和追兵隔在火海两端。 祁淮予在火光中癫狂大笑:\"你以为这就完了?灵隐寺下面埋着——\" \"嗖!\" 一支弩箭突然穿透他的咽喉!柳如晦收回手弩,阴冷地看向辛久薇:\"姑娘知道的太多了。\" 热浪扑面而来,辛久薇踉跄着退到窗边。催情药的效力越来越强,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就在她即将脱力倒下时,一道玄色身影破窗而入—— 萧珣染血的铠甲映着火光,将摇摇欲坠的房梁一剑劈开。他抱起神志不清的辛久薇时,发现她正用最后的清明攥着他的衣襟:\"地宫龙息箭\" 黎明时分,颍州城外乱葬岗。 一具\"尸体\"突然动了动。祁淮予推开压在身上的腐尸,吐出一口黑血。咽喉处的箭伤狰狞可怖,却奇迹般避开了要害。 \"辛久薇\" 他嘶哑地念着这个名字,从怀中掏出一个染血的锦囊——里面赫然是半张灵隐寺地宫图! 浓烟如巨蟒般缠绕着燃烧的房梁,灼热的空气扭曲了视线。 萧珣反手一剑劈开坠落的椽木,火星如雨点般溅在他玄铁铠甲上。透过翻腾的火幕,他看到辛久薇蜷缩在摇摇欲坠的窗棂边,素白中衣被汗水浸得透明,紧贴在曲线玲珑的身躯上。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唇瓣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右手却还死死攥着半截金簪抵在颈动脉处。涣散的瞳孔在看到他时微微一缩,簪尖立刻刺入肌肤半分,渗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别过来\"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每个字都带着颤抖,\"我控制不住会伤你\" 萧珣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种状态——二皇子府特制的烈性药,中毒者会丧失理智,要么血脉爆裂而亡,要么他目光扫过她脚边被撕碎的纱帐,和手腕上深深的血痕——她竟用疼痛保持清醒到现在。 \"是我。\"他缓缓摘下染血的头盔,让火光照亮自己满是烟灰的脸,\"看清楚。\" 辛久薇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发簪\"当啷\"落地,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扑进他怀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他肩头的铠甲:\"杀了我求你\" 灵隐寺后山的温泉别院隐在竹海深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水雾氤氲的室内投下斑驳光影。萧珣刚将人放在竹榻上,就被一股蛮力拽倒。 辛久薇坐在他腰间,散乱的长发垂落在他染血的铠甲上。她迷蒙的眼中噙着泪,手指却精准地找到他腰间的暗扣:\"你总是藏着秘密\" 萧珣呼吸一滞。他擒住她作乱的手腕,却见她疼得蹙眉——方才火场逃生时,她的腕骨已经青紫一片。这个发现让他动作轻柔下来,转而用锦被裹住她乱动的身子:\"解药在\" 话音未落,辛久薇突然仰头咬住他的下巴。细密的疼痛中,她滚烫的眼泪滑进他衣领:\"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萧珣僵住了。他读懂了这句控诉——为什么要是算计人心的皇子,为什么要是她最防备的那类人。这个认知让他心脏抽痛,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因为\"他的唇擦过她发烫的耳垂,\"只有我闻得到你袖中的苦杏仁香。\" 青瓷药碗在案几上磕出清脆声响。萧珣托起辛久薇的后颈,将解药递到她唇边:\"喝了。\" 辛久薇别开脸,药汁顺着她精致的下颌滑落,没入凌乱的衣领。萧珣眸色一暗,突然仰头含住剩下的药汁,捏着她下巴渡了过去。 \"唔!\" 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蔓延,辛久薇挣扎着要躲,却被他扣住后脑加深了这个吻。直到确认她咽下解药,萧珣才退开些许,拇指擦过她湿润的唇角:\"乖。\" 这个亲昵的字眼让辛久薇浑身一颤。药效未退的燥热和莫名的委屈一齐涌上来,她突然狠狠咬在他肩上:\"骗子\" 萧珣闷哼一声,却纵容她的撕咬。鲜血渗透白衣时,他抚上她汗湿的背脊:\"对,我是骗子。\"他的唇游移到她腕间的伤痕,\"是算计人心的皇子\"又吻过她锁骨的淤青,\"是利用你的恶人\"最后含住她耳垂轻喃:\"是比祁淮予更危险的\" 第一缕阳光穿透窗纱时,辛久薇被腿间锐痛惊醒。她下意识去摸枕边的匕首,却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昨夜零碎的记忆轰然回笼——自己如何缠着萧珣不放,如何在他哄诱下喝药,还有那些不堪回首的缠绵。 身旁的男人还在沉睡,俊美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年轻。她怔怔看着他肩头渗血的牙印,那是她失控时留下的。更触目惊心的是他后背交错的旧伤——最新的一道箭伤还泛着青紫色,显然是淬了毒。 \"看够了?\" 萧珣突然睁眼,眸中毫无睡意。辛久薇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无意识描摹着他胸前的伤疤,慌忙要缩回,却被他握住:\"解药需要连服三日。\"他的掌心有常年握剑的薄茧,摩挲着她纤细的腕骨,\"我让武僧\" \"不必。\" 辛久薇打断他,强撑着起身穿衣。当她弯腰拾起铜钥匙时,发现榻角暗格里露出一角羊皮纸——上面赫然是灵隐寺地宫的构造图,某个位置用朱砂画了朵莲花标记。 \"两不相欠。\"她药扔在榻上,头也不回地推开门。 萧珣回到别院时已是晌午。 榻上整齐叠放着染血的素帕,帕角云纹被人用炭灰画了道裂痕。他摩挲着辛久薇落下的铜钥匙,突然在匙柄处摸到细微的凹凸——对着阳光看去,竟是\"瑶台\"两个小字。 \"原来如此\" 窗外竹海沙沙作响,仿佛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余烬。他想起辛久薇昨夜情动时无意识喊出的\"阿娘\",想起她与辛兮瑶截然不同的眉眼,想起先太子妃最爱的 \"报——!\"武僧仓皇闯入,\"祁淮予的尸首不见了!\" 萧珣握紧钥匙,鎏金香囊在腰间发出清响。他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辛久薇回到闺房时,指尖仍在微微发抖。 她反锁房门,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个尘封多年的紫檀木匣。匣面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锁孔处积了薄灰——这是母亲生前从不让她碰的物件。 铜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机括发出\"咔嗒\"轻响。匣中静静躺着一封泛黄的信笺和半块残缺的玉佩,玉佩上刻着半条飞龙,龙目处嵌着一点朱砂,在烛光下如血般刺目。 信笺上是母亲娟秀的字迹: \"薇儿,若你见到此物,说明瑶台旧事已无法遮掩。你与兮瑶并非血亲,她乃先太子遗孤,当年那场大火\" 后半截信纸被烧得焦黑,唯有落款处\"瑶台\"二字依稀可辨。 辛久薇攥紧玉佩,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辛家覆灭那日,官兵唯独带走了长姐,而祁淮予曾意味深长地说过:\"你以为辛兮瑶真是你姐姐?\" 窗外突然传来\"嗒\"的一声轻响。 第95章 身世大白 黎明前的颍州城笼罩在薄雾中,急促的马蹄声踏碎寂静。 \"八百里加急!太子殿下遇刺!\" 驿卒浑身是血,滚落马背时仍死死攥着染血的帛书。街边早点铺的王婆子吓得打翻了油锅,滚烫的油溅在墙上\"太子仁德\"的告示上,瞬间烧出一个焦黑的窟窿。 \"听说是被毒箭射穿心脉,当场毙命\" \"天爷啊!太子不是在皇城吗?怎会\" \"昨夜丑时东宫起火,侍卫发现时殿下已经\" 议论声如野火蔓延。辛久薇站在街角药铺的阴影里,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前世太子也是死在这个深秋,只是比现在晚了半月。而这一世,太子的死状——心脉被毒箭贯穿,与祁淮予在地宫中的死法如出一辙。 药铺伙计正往她包袱里塞青瓷瓶:\"姑娘要的''七日腐''解药都\" \"换成鹤顶红。\"她突然道,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伙计手一抖,瓷瓶差点落地:\"这、这可是见血封喉的\" 辛久薇将一锭金子按在柜台上:\"再加二两砒霜。\" 二、圣僧身世,满城哗然 巳时三刻,灵隐寺的钟声震落满树秋叶。 钦差大臣手持明黄圣旨踏上山门时,围观百姓已将石阶挤得水泄不通。几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拼命往前挤,把\"觉明大师佛法无边\"的幡旗都挤掉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六皇子萧珣即刻回京主持太子丧仪\" 哗然声如潮水般炸开。 \"觉明大师是皇子?!\"卖糖人的老刘头惊得摔了家伙什。 \"难怪通晓兵法\"绸缎庄的掌柜恍然大悟,\"去年他批注的《孙子兵法》\" \"听说他母妃是二十年前瑶台\"说书人突然噤声,被同伴死死捂住嘴。 辛久薇站在茶楼雅间的窗边,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山门走出。萧珣一身素白孝服,肩头箭伤未愈,在雪麻布下洇出暗红。他腰间除孝带外,还系着个鎏金香囊——正是那日温泉别院里装她铜钥匙的容器。 \"殿下。\"柳鸦单膝跪地,\"辛府上下都说三小姐三日前就去匀城查账了。\" 萧珣抚过香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晨光中,辛久薇分明看到他左手小指不自然地抽搐——那是火场救她时留下的旧伤。 \"启程。\" 当黑甲禁军护送的车驾消失在官道拐角时,辛久薇手中的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匀城的秋雨缠绵了整整三日。 辛久薇坐在临窗的厢房里,面前摊开的根本不是账本,而是一张标注着二皇子党羽的密图。窗外码头上,苦力们的议论声混着雨声飘进来。 \"那书生包了整层舱房,银子撒得跟不要钱似的\" \"半边脸都烂了还戴个银面具,咳嗽起来像破风箱\" \"我搬行李时瞥见他右手小指缺了一截\" 茶盏在她手中\"咔\"地彻底碎裂。滚烫的茶水混着血珠滴在密图上,将\"祁淮予\"三个字晕染得模糊不清。 ——是他! 她永远记得那个雨夜,祁淮予也是这样咳嗽着,将匕首捅进她心口。 \"客官?\"伙计在门外轻唤,\"您要的船备好了,可这天气\" \"现在就走。\"她扯过纱布缠住流血的手掌,\"再加十两银子,要最快的船。\" 子时的辛府书房,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 辛弘听完女儿的叙述,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啪\"地碎成两半。碎片扎进皮肉里,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他却浑然不觉。 \"你确定是他?\" \"船夫说那人右手小指缺了一截。\"辛久薇轻声道,喉间泛起血腥气。 窗外的芭蕉被夜雨打得噼啪作响。辛弘突然起身,从《论语》封皮夹层抽出一卷泛黄的舆图。羊皮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北境商路与戎族部落的驻扎点,某些地方还画着赤红的狼头标记。 \"三年前,先太子曾托我暗中调查边关军械流失案。\"他指尖点在一处名为\"断魂谷\"的山隘,\"若祁淮予真带着龙息箭的秘密投奔二皇子\" \"北境必乱。\"辛久薇接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鹤顶红,\"哥哥正在那里。\"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辛弘突然将玄铁令牌拍在案上,令牌上的睚眦兽首在火光中狰狞毕现:\"拿着这个,可调动沿途所有暗桩。\"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沙哑,\"包括瑶台旧部。\" 辛久薇猛地抬头。瑶台——母亲遗物上刻着的两个字,先太子当年的行宫 \"您早就知道?\" 回答她的是书房暗门\"吱呀\"的开启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仆捧着鎏金匣子走出来,匣盖上赫然是半枚与她玉佩吻合的龙纹! 启程那日的秋阳格外刺目。 辛兮瑶执意送她到十里长亭,姐妹俩的马车后还跟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辛云舟穿着小厮衣裳,脸上抹得乌黑,却掩不住通红的眼眶。 \"胡闹!\"辛兮瑶揪住他耳朵,\"边关文书都下来了\" \"我就送送小妹!\"少年声音哽咽,\"北境那么远\" 辛久薇突然将一枚铜符塞进他手里。符上刻着睚眦衔剑的图案,正是那夜萧珣派人悄悄塞在她包袱底层的。 \"收好。\"她压低声音,\"遇到穿黑甲佩狼头刀的军队,出示这个可保命。\" 辛兮瑶解下颈间玉坠时,指尖微微发抖。羊脂玉上飞凤的翎羽根根分明,背面的古怪符文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母亲临终前说\"她为妹妹系上红绳,\"见符如见人。\" 辛久薇突然抱住兄姐。恍惚间又回到前世诀别那日,只是这次她闻不到血腥气,只有长姐衣襟上的沉水香,和兄长铠甲上的铁锈味。 \"等我回来。\" 马车驶出长亭时,她没有回头。官道两旁的红枫如火,一如前世她被迫入京那年的景象。只是这一次—— \"唰!\" 车帘突然被劲风掀起。远处山巅上,一道玄色身影勒马而立,肩头的白麻孝带在风中猎猎作响。 第96章 抽丝剥茧 马车驶离颍州三十里,天色骤变。 原本晴好的秋日忽地阴云密布,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辛久薇掀开车帘,只见官道尽头尘土飞扬,一队黑甲骑兵如乌云压境般疾驰而来。 \"姑娘小心!\"车夫刚喊出声,一支羽箭便穿透他的喉咙。 辛久薇滚落马车,袖中匕首已然出鞘。黑甲骑兵呈扇形包围而来,为首之人摘下铁面,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正是二皇子府死士统领,韩狰。 \"辛姑娘,殿下有请。\" 他甩来一条玄铁锁链,链环上刻着与辛兮瑶玉坠背面相同的符文。辛久薇瞳孔骤缩,这是瑶台旧部的拘魂锁! \"咔嗒——\" 锁链即将扣住她手腕的刹那,一支乌金箭破空而来,精准击碎锁头。远处山坡上,数十名灰衣人张弓搭箭,箭镞清一色泛着幽蓝——是萧珣留给她的北境暗卫! 混战中,辛久薇颈间玉坠突然发烫。 羊脂白玉上的飞凤纹路竟渗出丝丝血珠,背面的古怪符文浮空而起,在她面前组成一幅微缩的山水图——正是瑶台行宫的布局! \"拦住他们!\"韩狰突然暴喝,\"那玉坠是\" 一支羽箭贯穿他的咽喉。辛久薇趁机跃上最近的战马,玉坠指引的方向直指东北——正是京城所在。 她突然明白母亲临终那句话的含义。这玉坠根本不是护身符,而是一把钥匙! 夜宿驿站时,小二偷偷塞来封火漆密信。 信上是萧珣凌厉的字迹: 祁淮予脸上的银面具,是先太子妃的遗物。 纸背还粘着片暗红碎屑——辛久薇用银簪轻挑,碎屑竟化作一缕青烟,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女子面容,与她有七分相似! 窗外惊雷炸响,她终于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母亲留下的铜钥匙、先太子妃的面具、与她容貌相似的烟影 \"原来如此\" 辛久薇攥碎信纸,看向京城方向的目光如淬寒冰。 三更时分,驿站马厩传来异响。 辛久薇悄声靠近,只见一个佝偻身影正在喂马——那喂食的手法,分明是辛府独有的\"三拌草\"配方! \"老周?\"她压低声音。 那人浑身一颤,缓缓转身。火光映照下,赫然是去年失踪的马夫!只是他左眼已成空洞,右手也少了三根手指。 \"小姐快走\"他塞来块染血的布条,\"祁淮予在驿站地窖他在等\" 话音未落,一支袖箭穿透他心口。辛久薇反手掷出匕首,暗处传来声闷哼。 地窖入口就在马槽下方,掀开草料,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地窖烛火幽暗,祁淮予背对入口而立。 他脸上的银面具在火光中流转着诡异花纹,仔细看去,那纹路竟与辛久薇的玉佩一模一样! \"你终于来了。\"他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知道吗?这面具会吸食人血\" 转身瞬间,辛久薇倒吸冷气——面具边缘已与他腐烂的皮肉生长在一起,血管如蛛网般在银面上蔓延! \"很恶心?\"祁淮予神经质地大笑,\"但多亏它,我才知道先太子妃是怎么死的\" 他突然掀开地窖中央的黑布,下面竟是一口冰棺。棺中女子面容栩栩如生,胸前插着支赤红长箭——第三支龙息箭! 最骇人的是,那女子的脸与玉坠烟影一模一样! 冰棺中的女子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睡。辛久薇却注意到她交叠的双手下压着一封泛黄的信笺,边缘已被血浸透。 \"你母亲没告诉你?\"祁淮予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带着诡异的嗡鸣,\"二十年前瑶台那场大火\"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面具缝隙渗出黑血。辛久薇趁机抽出腰间软剑,剑尖抵住他咽喉:\"把面具摘下来。\" \"摘不下来\"祁淮予神经质地笑着,\"它已经和我啊!\" 剑光闪过,银面具应声裂开一道缝。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面具内层竟布满细密的肉芽,正与他的脸皮血肉交融! 趁着祁淮予痛嚎的间隙,辛久薇迅速取出冰棺中的信笺。 \"珣儿,若你见此信,说明龙息箭已现世。记住,真正的传位诏书在\" 后半截被血污遮盖,唯有落款清晰可辨——\"母妃绝笔\"。 辛久薇如遭雷击。这字迹竟与她母亲闺中手札一模一样! 无数个想法在脑海中去惊雷般闪过,辛久薇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也迅速地思考。 下一瞬,祁淮予突然暴起,腐烂的手抓向她脖颈:\"把信给我!\" 辛久薇连忙躲过,将信护在怀里,躲避着祁淮予的攻击。 两人缠斗中,冰棺被撞翻在地。龙息箭滚落时,箭身上的龙纹突然睁开血红的眼睛! 几乎在同一时间,整座地窖开始剧烈震动,墙缝渗出腥臭的黑血。 祁淮予猛地丢下辛久薇。 辛久薇夺路而逃时,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祁淮予扑向龙息箭,而那支箭——竟自己立了起来,箭尖直指他心口! 这样诡异的场景几乎夺走了辛久薇思考的能力,祁淮予此刻已经全然不是平日里那个装出来的翩翩公子了,哪怕是后来事情败露,露出真面目,远不如此刻看起来诡异可怖。 可辛久薇不会对他生出丝毫的隐忍与同情,祁淮予是死人也好,是怪物也罢,唯一永远不变的——他是辛久薇的仇人。 辛久薇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转身狂奔而去。 冲出地窖的瞬间,身后传来轰然巨响。热浪几乎将辛久薇掀翻,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一刻不停地往前跑去。 驿站主楼已陷入火海,马厩里那匹额头有白星的骏马突然挣脱缰绳,猛然冲向她,一口咬住她衣袖往外拖——正是萧珣的坐骑逐月! 马鞍袋里静静躺着支乌木簪,簪头刻着小小的\"珣\"字。 辛久薇攥紧簪子翻身上马,身后崩塌的驿站里,隐约传来祁淮予非人的嘶吼…… 第97章 惊涛骇浪 暴雨如注,逐月的马蹄在泥泞官道上踏出深深的血印。 辛久薇伏在马背上,乌木簪尖锐的尾端已深深扎入掌心。鲜血顺着簪身蜿蜒而下,竟被那个\"珣\"字尽数吸收,泛出诡异的金光。 \"嘶——\" 逐月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猛蹬。辛久薇抬头,只见前方官道被十余个黑衣人截断。他们手中的劲弩在雨幕中泛着蓝光,箭镞上缠绕着与龙息箭如出一辙的龙纹。 \"辛姑娘。\"为首的黑衣人摘下斗笠,露出张布满烫伤的脸——正是本该死在驿站的韩狰!\"二殿下请您\" 颈间玉坠突然灼烧般发烫。羊脂白玉上的飞凤纹路渗出金红血丝,在她面前交织成一道半透明的光幕。射来的弩箭撞上光幕,竟如陷泥沼般悬停空中! 韩狰瞳孔骤缩:\"瑶台禁制?!快撤!\" 已经晚了。光幕中的飞凤突然清啼一声,悬停的弩箭齐齐调转方向。辛久薇捂住耳朵的瞬间,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那些箭矢精准地洞穿了原主人们的咽喉! 破庙的残垣断壁间,辛久薇终于抖着手打开了鎏金匣子。 \"这是\" 匣中静静躺着半幅泛黄的画像:先太子妃月下抚琴的侧影。画中人耳垂上的三颗小痣,与她记忆里母亲的特征分毫不差!更诡异的是,当月光透过破屋顶照在画上时,琴弦竟浮现出细如发丝的字迹: \"薇儿,若见此信,速往瑶台枯井。\" 铜钥匙插入画像边缘暗槽的刹那,整幅画突然自燃!火焰诡异地不伤手,只在灰烬中留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 真正的传位诏书藏于龙息箭中,需以萧氏血脉唤醒。珣儿,记住你父皇是被…… 后半截字迹被某种黑色液体腐蚀,只余几个残缺的字:\"二皇子鸩杀玉玺\" \"啪嗒。\" 一滴冷汗落在丝绢上。辛久薇突然想起那日地窖里,祁淮予面具下的脸——那些与银器融合的血管,分明与龙息箭上的纹路同源! 子时的皇城角楼,暴雨冲刷着汉白玉栏杆。 萧珣单膝跪在雨水中,肩头的黑血已将素麻孝服染透。十步开外,二皇子萧珏把玩着最后一支龙息箭,箭尖有意无意地划过跪着之人的咽喉。 \"六弟的伤怎么越来越重了?\"萧珏俯身,龙纹箭镞挑起萧珣下巴,\"听说被龙息箭所伤之人,会慢慢变成活死人呢\" \"殿下!\"柳如晦跌跌撞撞跑来,\"辛家女闯进了瑶台旧址!她手里她手里有\" \"有什么?!\"萧珏猛地转身,箭尖在萧珣颈间划出血痕。 \"三支龙息箭!还有还有先太子妃的玉佩!\" 萧珏脸色瞬间惨白。就在他失神的刹那,萧珣突然暴起!他竟徒手握住箭镞,任凭龙纹撕咬掌心皮肉:\"皇兄难道不好奇,为何我能活到现在?\" 鲜血顺着手臂流淌,那黑血中竟有细小的金丝游动——正是龙息箭上的纹路! 瑶台废墟的枯井深不见底。 辛久薇借着玉坠的微光向下攀爬,井壁上的抓痕越来越密集。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分明是孩童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井底景象让她胃部痉挛—— 九具小小的骸骨呈环形摆放,每具心口位置都插着半截断裂的箭矢。中央石台上,第四支完整的龙息箭贯穿了一封泛黄的信笺: \"丙寅年七月初九,第九个试验品死亡。萧珏说的对,只有用亲生骨肉的血才能中和毒性。明日就用珣儿\" 信纸在她指间化为齑粉。抬头时,井壁上最大的那行刻字映入眼帘: \"娘亲,别杀我——萧珣,六岁\" \"轰!\" 瑶台残破的殿门被踹开时,辛久薇刚将第四支箭收入袖中。萧珏带着数十死士冲进来,脸上带着癫狂的杀意:\"把箭交出来!\" \"皇兄何必着急。\"萧珣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他每走一步,地上就绽开一朵黑血凝成的花,\"不如先解释下,井里那些孩子\" \"闭嘴!\"萧珏突然抢过弩箭,\"放箭!\" 箭雨袭来的刹那,辛久薇举起玉坠。四支龙息箭从她袖中飞出,在空中结成金色光阵。更惊人的是,那些射来的弩箭竟在半空调头,将死士们钉在了梁柱上! 殿门再次开启,辛兮瑶手持明黄卷轴缓步而入。当她展开诏书时,四支龙息箭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啸! \"先太子遗诏在此。\"她的声音回荡在废墟间,\"萧珏毒杀先帝,残害皇嗣,罪证确凿!\" 龙息箭穿透萧珏胸膛的瞬间,辛久薇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四支箭在他体内化作金粉,而萧珣伤口中的黑血如退潮般消散。更诡异的是,她颈间玉坠突然飞起,在空中与萧珣的鲜血融合,凝成一块完整的龙纹玉佩! \"原来如此\"辛兮瑶轻抚玉佩,\"母妃当年将玉佩一分为二,一半留给我,一半\" 她看向辛久薇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给你。\" 北上的官道积了初雪。 马车里,辛久薇摩挲着完整的玉佩。萧珣肩上的伤已经结痂,此刻正用匕首削着一块木头。 \"这是什么?\"她问。 \"给云舟的。\"他手中渐渐显出小马驹的形状,\"他说要摆在军帐里。\" 车外突然传来辛云舟的怪叫:\"长姐!我真没偷喝哎哟!\" 辛兮瑶揪着他耳朵掀开车帘:\"看看你带的好兵!\"她甩来一封军报,\"才到北境三天就打戎族王子!\" 辛久薇接过军报,突然笑出声——战报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正用长枪捅另一个戴王冠的简笔画。 萧珣突然握住她的手:\"回家后\" \"我要先查清母亲的事。\"她轻声打断,\"还有那口井\" \"我陪你。\"他将削好的木马塞进她手心,\"一辈子。\" 车窗外,雪落无声。 第98章 回家 老者抬头,露出一张被火毁容的脸:\"北境军械监造陈焕,参见六皇子!\"他颤抖着指向洞内,\"证据都在里面,二殿下他\"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突然穿透老者胸膛! 山崖上方,柳如晦阴冷的声音随风传来:\"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觉明死死攥住辛久薇的手:\"走!\" 两人冲进山洞深处,眼前赫然是堆积如山的军械,每一件上都打着二皇子府的私印! \"足够装备三万大军的兵甲\"辛久薇倒吸凉气,\"他要造反?\" 觉明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来不及了,必须立刻\" \"轰!\" 洞口突然传来爆炸声,碎石如雨落下! 柳如晦竟要活埋他们! 山洞在剧烈的爆炸中摇摇欲坠,碎石如暴雨般砸落。 颍州大牢最深处的水牢里,祁淮予被浸泡在齐腰深的污水中,手腕粗的铁链将他的四肢牢牢锁在石壁上。月光从狭小的气窗透进来,照在他血肉模糊的胸膛上——那是昨日周刺史用烙铁留下的\"弑师\"二字。 \"咯吱——\" 生锈的铁门被推开,周刺史提着灯笼走进来,身后跟着四个蒙面黑衣人。 \"殿下让我最后问你一次。\"周刺史用靴尖挑起祁淮予的下巴,\"灵隐寺地宫的机关图,你藏在哪里?\" 祁淮予缓缓抬头,凌乱的黑发间露出一双充血的眼睛。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周大人凑近些\" 周刺史皱眉,却还是俯下身。 \"噗——\" 一口混着碎牙的血水喷在周刺史脸上。祁淮予嘶哑地大笑:\"告诉二殿下没有我他永远找不到那批龙息箭!\" \"找死!\"周刺史暴怒,抽出佩刀就要砍下—— \"且慢。\" 一道温润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柳如晦手持二皇子手令缓步走近,身后跟着四名黑衣死士。月光照在他腰间悬挂的鎏金香囊上,散发出淡淡的沉水香。 \"殿下有令,带他走。\" 周刺史脸色大变:\"柳先生!这不合规矩!朝廷已经——\" \"嘘\"柳如晦将一枚金印按在周刺史掌心,压低声音:\"北境大军还缺个监军,殿下说周大人很合适。\" 周刺史的瞳孔骤然收缩,贪婪地攥紧了金印。他转身对狱卒喝道:\"今夜死囚祁淮予畏罪自尽,尸体扔去乱葬岗!\" 三更的梆子声回荡在空荡的街道上。 辛久薇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独自走在回府的小路上。连日的军需调度让她疲惫不堪,但想到北境将士能早日收到粮草,她又加快了脚步。夜雨打湿了她的裙摆,青石板路上映着摇曳的灯笼光。 \"沙沙——\" 拐过巷角时,她忽然停住脚步。空气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是祁淮予惯用的熏香! 她立刻去摸袖中的匕首,却听到头顶瓦片轻响。抬头瞬间,一张浸了迷药的手帕猛地捂住她的口鼻! \"唔——!\" 她剧烈挣扎,指甲在对方手臂上抓出深深血痕。朦胧中看到祁淮予狰狞的脸在眼前放大:\"薇妹妹,你以为赢定了?\" 后颈传来剧痛,她彻底陷入黑暗。 刺鼻的甜香将辛久薇呛醒。 她发现自己被铁链锁在一张雕花大床上,手腕和脚踝都扣着精钢镣铐。身上的外衫不知何时被换成了半透明的纱衣,领口大敞,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醒了?\" 祁淮予坐在床边,正用沾了酒的帕子擦拭她颈间的伤口。他换了一身月白长衫,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唯有眼底翻涌的疯狂出卖了他。 \"你\"辛久薇一开口就发现嗓音沙哑得可怕,喉咙里像烧着一团火。更可怕的是,她感到一股异样的燥热从小腹升起。 祁淮予轻笑:\"喜欢我特制的''春宵度''吗?\"他俯身在她耳边吐气,\"前世你求着我宠幸你,这一世我成全你。\" 辛久薇猛地挣动铁链:\"畜生!朝廷正在通缉——\" \"通缉?\"祁淮予突然掐住她下巴,\"二殿下已经给我安排了新身份。\"他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腰肢,\"等生米煮成熟饭,你就是我的正头娘子,谁还敢说什么?\" \"呸!\"辛久薇狠狠啐在他脸上,\"你也配?!\" 祁淮予不怒反笑,慢条斯理地擦去脸上的唾沫:\"还记得前世吗?你跪着求我多看你一眼\"他忽然撕开她的衣领,\"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女!\" 冰冷的空气激得辛久薇浑身发抖,但更让她恐惧的是体内翻涌的热流。她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 祁淮予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闻到了吗\"辛久薇喘息着,\"苦杏仁的味道\" 祁淮予猛地后撤,打翻了烛台。 火苗窜上纱帐,瞬间映红了他惨白的脸:\"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从你碰到我开始\"辛久薇盯着他逐渐发青的指甲,\"袖箭上的''七日腐''沾肤即入\" 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柳如晦带着死士破门而入:\"走水了!快救——\" 话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见祁淮予疯狂抓挠着自己的手臂,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渗出黑血:\"解药!给我解药!\" 辛久薇趁机用藏在舌下的薄铁片撬开腕锁。这是萧珣临行前教她的法子——铁片浸了麻药,此刻她整条舌头都已麻木,却成功解开了右手镣铐。 \"拦住她!\"柳如晦厉喝。 两名死士持刀扑来。辛久薇抓起燃烧的帷帐甩向他们,同时滚下床榻。火势瞬间蔓延,将她和追兵隔在火海两端。 祁淮予在火光中癫狂大笑:\"你以为这就完了?灵隐寺下面埋着——\" \"嗖!\" 一支弩箭突然穿透他的咽喉!柳如晦收回手弩,阴冷地看向辛久薇:\"姑娘知道的太多了。\" 热浪扑面而来,辛久薇踉跄着退到窗边。催情药的效力越来越强,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就在她即将脱力倒下时,一道玄色身影破窗而入—— 第99章 共生蛊毒 黎明时分,颍州城外乱葬岗。 一具\"尸体\"突然动了动。祁淮予推开压在身上的腐尸,吐出一口黑血。咽喉处的箭伤狰狞可怖,却奇迹般避开了要害。 \"辛久薇\" 他嘶哑地念着这个名字,从怀中掏出一个染血的锦囊——里面赫然是半张灵隐寺地宫图! 浓烟如巨蟒般缠绕着燃烧的房梁,灼热的空气扭曲了视线。 萧珣反手一剑劈开坠落的椽木,火星如雨点般溅在他玄铁铠甲上。透过翻腾的火幕,他看到辛久薇蜷缩在摇摇欲坠的窗棂边,素白中衣被汗水浸得透明,紧贴在曲线玲珑的身躯上。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唇瓣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右手却还死死攥着半截金簪抵在颈动脉处。涣散的瞳孔在看到他时微微一缩,簪尖立刻刺入肌肤半分,渗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别过来\"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每个字都带着颤抖,\"我控制不住会伤你\" 萧珣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种状态——二皇子府特制的烈性药,中毒者会丧失理智,要么血脉爆裂而亡,要么他目光扫过她脚边被撕碎的纱帐,和手腕上深深的血痕——她竟用疼痛保持清醒到现在。 \"是我。\"他缓缓摘下染血的头盔,让火光照亮自己满是烟灰的脸,\"看清楚。\" 辛久薇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发簪\"当啷\"落地,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扑进他怀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他肩头的铠甲:\"杀了我求你\" 灵隐寺后山的温泉别院隐在竹海深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水雾氤氲的室内投下斑驳光影。萧珣刚将人放在竹榻上,就被一股蛮力拽倒。 辛久薇坐在他腰间,散乱的长发垂落在他染血的铠甲上。她迷蒙的眼中噙着泪,手指却精准地找到他腰间的暗扣:\"你总是藏着秘密\" 萧珣呼吸一滞。他擒住她作乱的手腕,却见她疼得蹙眉——方才火场逃生时,她的腕骨已经青紫一片。这个发现让他动作轻柔下来,转而用锦被裹住她乱动的身子:\"解药在\" 话音未落,辛久薇突然仰头咬住他的下巴。细密的疼痛中,她滚烫的眼泪滑进他衣领:\"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萧珣僵住了。他读懂了这句控诉——为什么要是算计人心的皇子,为什么要是她最防备的那类人。这个认知让他心脏抽痛,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因为\"他的唇擦过她发烫的耳垂,\"只有我闻得到你袖中的苦杏仁香。\" 青瓷药碗在案几上磕出清脆声响。萧珣托起辛久薇的后颈,将解药递到她唇边:\"喝了。\" 辛久薇别开脸,药汁顺着她精致的下颌滑落,没入凌乱的衣领。萧珣眸色一暗,突然仰头含住剩下的药汁,捏着她下巴渡了过去。 \"唔!\" 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蔓延,辛久薇挣扎着要躲,却被他扣住后脑加深了这个吻。直到确认她咽下解药,萧珣才退开些许,拇指擦过她湿润的唇角:\"乖。\" 这个亲昵的字眼让辛久薇浑身一颤。药效未退的燥热和莫名的委屈一齐涌上来,她突然狠狠咬在他肩上:\"骗子\" 萧珣闷哼一声,却纵容她的撕咬。鲜血渗透白衣时,他抚上她汗湿的背脊:\"对,我是骗子。\"他的唇游移到她腕间的伤痕,\"是算计人心的皇子\"又吻过她锁骨的淤青,\"是利用你的恶人\"最后含住她耳垂轻喃:\"是比祁淮予更危险的\" 第一缕阳光穿透窗纱时,辛久薇被腿间锐痛惊醒。她下意识去摸枕边的匕首,却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昨夜零碎的记忆轰然回笼——自己如何缠着萧珣不放,如何在他哄诱下喝药,还有那些不堪回首的缠绵。 身旁的男人还在沉睡,俊美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年轻。她怔怔看着他肩头渗血的牙印,那是她失控时留下的。更触目惊心的是他后背交错的旧伤——最新的一道箭伤还泛着青紫色,显然是淬了毒。 \"看够了?\" 萧珣突然睁眼,眸中毫无睡意。辛久薇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无意识描摹着他胸前的伤疤,慌忙要缩回,却被他握住:\"解药需要连服三日。\"他的掌心有常年握剑的薄茧,摩挲着她纤细的腕骨,\"我让武僧\" \"不必。\" 辛久薇打断他,强撑着起身穿衣。当她弯腰拾起铜钥匙时,发现榻角暗格里露出一角羊皮纸——上面赫然是灵隐寺地宫的构造图,某个位置用朱砂画了朵莲花标记。 \"两不相欠。\"她药扔在榻上,头也不回地推开门。 萧珣回到别院时已是晌午。 榻上整齐叠放着染血的素帕,帕角云纹被人用炭灰画了道裂痕。他摩挲着辛久薇落下的铜钥匙,突然在匙柄处摸到细微的凹凸——对着阳光看去,竟是\"瑶台\"两个小字。 \"原来如此\" 窗外竹海沙沙作响,仿佛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余烬。他想起辛久薇昨夜情动时无意识喊出的\"阿娘\",想起她与辛兮瑶截然不同的眉眼,想起先太子妃最爱的 \"报——!\"武僧仓皇闯入,\"祁淮予的尸首不见了!\" 萧珣握紧钥匙,鎏金香囊在腰间发出清响。他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辛久薇回到闺房时,指尖仍在微微发抖。 她反锁房门,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个尘封多年的紫檀木匣。匣面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锁孔处积了薄灰——这是母亲生前从不让她碰的物件。 铜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机括发出\"咔嗒\"轻响。匣中静静躺着一封泛黄的信笺和半块残缺的玉佩,玉佩上刻着半条飞龙,龙目处嵌着一点朱砂,在烛光下如血般刺目。 信笺上是母亲娟秀的字迹: \"薇儿,若你见到此物,说明瑶台旧事已无法遮掩。你与兮瑶并非血亲,她乃先太子遗孤,当年那场大火\" 后半截信纸被烧得焦黑,唯有落款处\"瑶台\"二字依稀可辨。 辛久薇攥紧玉佩,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辛家覆灭那日,官兵唯独带走了长姐,而祁淮予曾意味深长地说过:\"你以为辛兮瑶真是你姐姐?\" 第100章 贵人来临 窗外突然传来\"嗒\"的一声轻响。 黎明前的颍州城笼罩在薄雾中,急促的马蹄声踏碎寂静。 \"八百里加急!太子殿下遇刺!\" 驿卒浑身是血,滚落马背时仍死死攥着染血的帛书。街边早点铺的王婆子吓得打翻了油锅,滚烫的油溅在墙上\"太子仁德\"的告示上,瞬间烧出一个焦黑的窟窿。 \"听说是被毒箭射穿心脉,当场毙命\" \"天爷啊!太子不是在皇城吗?怎会\" \"昨夜丑时东宫起火,侍卫发现时殿下已经\" 议论声如野火蔓延。辛久薇站在街角药铺的阴影里,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前世太子也是死在这个深秋,只是比现在晚了半月。而这一世,太子的死状——心脉被毒箭贯穿,与祁淮予在地宫中的死法如出一辙。 药铺伙计正往她包袱里塞青瓷瓶:\"姑娘要的''七日腐''解药都\" \"换成鹤顶红。\"她突然道,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伙计手一抖,瓷瓶差点落地:\"这、这可是见血封喉的\" 辛久薇将一锭金子按在柜台上:\"再加二两砒霜。\" 巳时三刻,灵隐寺的钟声震落满树秋叶。 钦差大臣手持明黄圣旨踏上山门时,围观百姓已将石阶挤得水泄不通。几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拼命往前挤,把\"觉明大师佛法无边\"的幡旗都挤掉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六皇子萧珣即刻回京主持太子丧仪\" 哗然声如潮水般炸开。 \"觉明大师是皇子?!\"卖糖人的老刘头惊得摔了家伙什。 \"难怪通晓兵法\"绸缎庄的掌柜恍然大悟,\"去年他批注的《孙子兵法》\" \"听说他母妃是二十年前瑶台\"说书人突然噤声,被同伴死死捂住嘴。 辛久薇站在茶楼雅间的窗边,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山门走出。萧珣一身素白孝服,肩头箭伤未愈,在雪麻布下洇出暗红。他腰间除孝带外,还系着个鎏金香囊——正是那日温泉别院里装她铜钥匙的容器。 \"殿下。\"柳鸦单膝跪地,\"辛府上下都说三小姐三日前就去匀城查账了。\" 萧珣抚过香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晨光中,辛久薇分明看到他左手小指不自然地抽搐——那是火场救她时留下的旧伤。 \"启程。\" 当黑甲禁军护送的车驾消失在官道拐角时,辛久薇手中的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匀城的秋雨缠绵了整整三日。 辛久薇坐在临窗的厢房里,面前摊开的根本不是账本,而是一张标注着二皇子党羽的密图。窗外码头上,苦力们的议论声混着雨声飘进来。 \"那书生包了整层舱房,银子撒得跟不要钱似的\" \"半边脸都烂了还戴个银面具,咳嗽起来像破风箱\" \"我搬行李时瞥见他右手小指缺了一截\" 茶盏在她手中\"咔\"地彻底碎裂。滚烫的茶水混着血珠滴在密图上,将\"祁淮予\"三个字晕染得模糊不清。 ——是他! 她永远记得那个雨夜,祁淮予也是这样咳嗽着,将匕首捅进她心口。 \"客官?\"伙计在门外轻唤,\"您要的船备好了,可这天气\" \"现在就走。\"她扯过纱布缠住流血的手掌,\"再加十两银子,要最快的船。\" 子时的辛府书房,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 辛弘听完女儿的叙述,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啪\"地碎成两半。碎片扎进皮肉里,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他却浑然不觉。 \"你确定是他?\" \"船夫说那人右手小指缺了一截。\"辛久薇轻声道,喉间泛起血腥气。 窗外的芭蕉被夜雨打得噼啪作响。辛弘突然起身,从《论语》封皮夹层抽出一卷泛黄的舆图。羊皮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北境商路与戎族部落的驻扎点,某些地方还画着赤红的狼头标记。 \"三年前,先太子曾托我暗中调查边关军械流失案。\"他指尖点在一处名为\"断魂谷\"的山隘,\"若祁淮予真带着龙息箭的秘密投奔二皇子\" \"北境必乱。\"辛久薇接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鹤顶红,\"哥哥正在那里。\"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辛弘突然将玄铁令牌拍在案上,令牌上的睚眦兽首在火光中狰狞毕现:\"拿着这个,可调动沿途所有暗桩。\"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沙哑,\"包括瑶台旧部。\" 辛久薇猛地抬头。瑶台——母亲遗物上刻着的两个字,先太子当年的行宫 \"您早就知道?\" 回答她的是书房暗门\"吱呀\"的开启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仆捧着鎏金匣子走出来,匣盖上赫然是半枚与她玉佩吻合的龙纹! 启程那日的秋阳格外刺目。 辛兮瑶执意送她到十里长亭,姐妹俩的马车后还跟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辛云舟穿着小厮衣裳,脸上抹得乌黑,却掩不住通红的眼眶。 \"胡闹!\"辛兮瑶揪住他耳朵,\"边关文书都下来了\" \"我就送送小妹!\"少年声音哽咽,\"北境那么远\" 辛久薇突然将一枚铜符塞进他手里。符上刻着睚眦衔剑的图案,正是那夜萧珣派人悄悄塞在她包袱底层的。 \"收好。\"她压低声音,\"遇到穿黑甲佩狼头刀的军队,出示这个可保命。\" 辛兮瑶解下颈间玉坠时,指尖微微发抖。羊脂玉上飞凤的翎羽根根分明,背面的古怪符文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母亲临终前说\"她为妹妹系上红绳,\"见符如见人。\" 辛久薇突然抱住兄姐。恍惚间又回到前世诀别那日,只是这次她闻不到血腥气,只有长姐衣襟上的沉水香,和兄长铠甲上的铁锈味。 \"等我回来。\" 马车驶出长亭时,她没有回头。官道两旁的红枫如火,一如前世她被迫入京那年的景象。只是这一次—— \"唰!\" 车帘突然被劲风掀起。远处山巅上,一道玄色身影勒马而立,肩头的白麻孝带在风中猎猎作响。 第101章 匀城 匀城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辛久薇站在祁府后院的回廊下,望着檐角滴落的雨水。雨滴砸在青石板上,碎成无数细小的水花,就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三日前,她离开颍州时,萧珣已被皇帝急召入京。那一夜过后,他们之间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了。她记得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发间的温度,记得他在她耳边低语的那句\"等我\",更记得自己是如何在天亮前悄然离去。 \"小姐,老太爷请您去书房。\"丫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辛久薇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袖。今日,她要将那个压在心底多年的猜测告诉外祖——关于母亲死亡的真相。 祁府书房内,檀香袅袅。祁老太爷坐在紫檀木书案后,虽已年过六旬,双目却依旧炯炯有神。见辛久薇进来,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示意她坐下。 \"外祖。\"辛久薇行了一礼,在老太爷对面落座。 \"薇儿,你信中所言之事,可否详细说与老夫听听?\"祁老太爷开门见山,手指轻叩桌面。 辛久薇抿了抿唇,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我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的,夹在她的诗集中,从未示人。\" 祁老太爷接过信笺,眉头渐渐紧锁。信中是辛久薇母亲祁明月的笔迹,记载了她偶然发现的一个秘密——当今六皇子萧珣并未如传言般夭折,而是被秘密送往灵隐寺出家为僧。 \"明月她竟是因为这个\"祁老太爷的手微微颤抖。 \"母亲在信中提到,她发现这个秘密后不久,就开始遭遇各种''意外''。\"辛久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直到生下我那一年,她终于没能躲过最后一次''意外''。\"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听得窗外雨后的树叶沙沙作响。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难产而死,\"辛久薇继续道,\"我查证了许多当年的蛛丝马迹,才发现母亲的死因另有隐情。而这一切,都被巧妙地栽赃给了萧珣一派。\" 祁老太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当年你娘突然离世,我就觉得蹊跷。你父亲对外宣称是难产,可明月身体一向康健\"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这些年,我竟从未怀疑过。\" \"不怪外祖,\"辛久薇轻声道,\"二皇子一派做得太过隐秘。若非我重生一世,恐怕永远无法得知真相。\" 祁老太爷突然拍案而起:\"好一个二皇子!为夺储位,竟敢害我祁家女儿!\"老人眼中怒火燃烧,却又很快冷静下来,\"薇儿,此事非同小可,你有何打算?\" 辛久薇抬起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要让害死母亲的人付出代价。不仅是为了母亲,也是为了辛家、祁家不再重蹈覆辙。\" \"你一个姑娘家\"祁老太爷话未说完,却在看到外孙女眼中的决然后停住了。他长叹一声,\"罢了,你比你母亲还要倔强。但此事凶险,你必须答应老夫,不可擅自行动。\" 辛久薇微微一笑:\"外祖放心,薇儿会谨慎行事。不过\"她顿了顿,\"有些事,我必须亲自去做。\" 祁老太爷凝视她片刻,终于点头:\"好,祁家会全力助你。这些年,我们虽不在朝堂中心,但在匀州一带的影响力还在。明日我就召你几位舅舅商议,暗中调查当年之事。\" \"多谢外祖。\"辛久薇起身行礼,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有了祁家的支持,她对抗二皇子一派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离开书房时,天色已暗。辛久薇沿着回廊缓步而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表妹。\" 她回头,看见表哥祁怀鹤站在廊柱旁。青年一袭月白色长衫,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几分探究。 \"表哥。\"辛久薇福了一礼。 祁怀鹤却不肯轻易放过:\"表妹此次回来,似乎心事重重。可是在颍州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人?\" 辛久薇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表哥说笑了。不过是想起母亲,有些感伤罢了。\" 祁怀鹤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轻声道:\"薇儿,你变了。从前你来祁府,总是活泼开朗,如今却\"他顿了顿,\"若有难处,尽管告诉表哥。祁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这番话让辛久薇鼻尖一酸。前世,祁怀鹤也曾这样对她说过,可当时的她满心只有祁淮予,将表哥的好意拒之千里。 \"多谢表哥关心。\"她真诚地说,\"只是有些事,我需要自己想明白。\" 祁怀鹤似乎想再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早些休息。你的院子一直有人打扫,还是老样子。\" 回到自己的小院,辛久薇终于卸下所有伪装。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镜中人眉眼如画,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与复杂。 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颈侧,那里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红痕——萧珣留下的印记。那一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的吻,他的低语,他眼中燃烧的欲望与温柔 \"萧珣\"她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百味杂陈。 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起初是互相利用,后来是惺惺相惜,而现在那一夜之后,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义。 窗外,匀城的灯火渐次点亮。辛久薇推开窗,让夜风吹散脸上的热度。不管她与萧珣之间有什么,现在都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母亲的血仇,家族的安危,祁淮予的阴谋有太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小姐,热水备好了。\"丫鬟在门外轻声唤道。 辛久薇收回思绪:\"进来。\" 沐浴更衣后,她坐在灯下,开始梳理手头的线索。前世母亲的死,今生祁淮予的阴谋,二皇子一派的动向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背后是否有着更深的联系? 她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人名,又用细线将它们连接起来。当笔尖停在\"萧珣\"二字上时,她的手微微一顿。 那个男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京城了?皇帝突然召他回去,是发现了什么,还是二皇子从中作梗? 想到萧珣可能面临的危险,辛久薇心头一紧。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分析其他线索。 夜深人静时,辛久薇终于吹灭蜡烛。躺在床上,她却毫无睡意。匀城的夜晚比颍州安静许多,没有寺庙的钟声,也没有那个人的气息。 第102章 注定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明明已经决定不再为情所困,可身体却还记得他的触碰,他的温度 \"真是疯了。\"她喃喃自语,却无法控制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萧珣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此刻是否也在望着同样的月色? 翌日清晨,辛久薇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小姐,快起身!老太爷让您立刻去前厅!\"丫鬟的声音透着惊慌。 辛久薇瞬间清醒:\"发生什么事了?\" \"京城来人了!说是说是要找您!\" 辛久薇心头一跳。京城来人?难道是萧珣派来的? 她迅速梳洗更衣,快步向前厅走去。无论来者是谁,她都必须保持镇定。这一世,她不会再让任何人看穿她的软弱。 前厅内,祁老太爷正与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交谈。见辛久薇进来,两人同时停下话头。 \"薇儿,这位是兵部侍郎林大人,奉皇命前来匀州巡查。\"祁老太爷介绍道,眼中却带着几分警惕。 辛久薇行礼的同时,敏锐地注意到林侍郎腰间佩戴的玉佩——那上面刻着二皇子府的徽记。 她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偶遇,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试探。 游戏,才刚刚开始。 辛久薇挺直腰背,双手交叠于腹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恭敬。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投下细碎光斑,宛如披着一身星辰。 \"林大人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她声音清越,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对方腰间玉佩上那个熟悉的徽记——二皇子府的青鸾纹。 林侍郎捋了捋胡须,笑得和蔼可亲:\"辛小姐不必紧张。本官奉旨巡查匀州水利,听闻祁老太爷的外孙女在此暂住,特来拜会。\"他顿了顿,\"毕竟,辛小姐的父亲辛大人在工部任职,与水利一事也算有些渊源。\" 辛久薇指尖微颤。父亲?前世父亲正是在水利工程上被祁淮予设计,落了个贪墨的罪名。她面上不动声色:\"父亲确实常提起水利关乎国本,林大人心系民生,令人敬佩。\" \"说起来,\"林侍郎忽然话锋一转,\"辛小姐刚从颍州回来?灵隐寺的觉明大师,可还安好?\" 书房内空气骤然凝固。祁老太爷手中的茶盏发出一声轻响。辛久薇却笑了,眉眼弯弯如新月:\"大人也认识觉明大师?他佛法精深,在颍州很受敬重呢。\" 林侍郎眼中精光一闪:\"听闻这位大师年纪轻轻就修为不凡,本官很是好奇。\" \"佛门中人,不在年高。\"辛久薇轻轻搅动茶汤,\"就像家母常说,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直刺对方心口。林侍郎脸色微变,又很快恢复如常:\"辛小姐年纪轻轻,见识不凡。不知在颍州可还遇见什么有趣的人或事?\" 辛久薇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有趣的事倒有一桩。我在寺中遇到一位香客,说他家主子最爱收集玉佩,尤其钟情青鸾纹样。\"她抬眼,直视林侍郎腰间,\"就像大人佩戴的这枚。\" \"啪\"的一声,祁老太爷重重放下茶盏:\"林大人,老夫这外孙女从小被宠坏了,说话没个分寸,还望海涵。\" 林侍郎干笑两声:\"无妨,无妨。辛小姐天真烂漫,倒是\"他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少爷,您不能进去!老太爷在会客!\"管家焦急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祁怀鹤大步踏入厅内,手中捧着一个锦盒:\"祖父,孙儿找到那本《水经注》了\"他仿佛这才注意到厅内情形,连忙行礼,\"孙儿鲁莽,不知有贵客在。\" 辛久薇注意到表哥进门时,林侍郎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她心中一动——难道这位侍郎认识表哥? 祁老太爷顺势介绍:\"这是老夫长孙,祁怀鹤。鹤儿,这位是兵部林侍郎。\" 祁怀鹤恭敬行礼,却在抬头时与林侍郎四目相对。那一瞬间,辛久薇分明看到表哥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祁公子一表人才啊。\"林侍郎笑容有些勉强,\"本官记得三年前的春闱,祁公子似乎\" \"晚辈不才,因病未能参加。\"祁怀鹤语气平静,却让辛久薇听出了压抑的怒意。 林侍郎点点头,忽然起身:\"时候不早,本官还要去视察河堤,就此告辞。\" 送走林侍郎后,书房内三人陷入诡异的沉默。最终是祁怀鹤先开口:\"薇儿,此人来者不善。\" 辛久薇盯着表哥:\"表哥认识他?\" 祁怀鹤苦笑一声:\"三年前我本已准备好赴京赶考,却在临行前被人下毒。后来查到线索指向二皇子府,而当时负责处理此事的,正是这位林侍郎。\" 祁老太爷重重拍案:\"竟有此事!你为何不早说?\" \"没有确凿证据。\"祁怀鹤摇头,\"况且,我不想连累家族。\" 辛久薇心头一震。原来表哥也曾是二皇子一派的受害者!她忽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到窗前,小心掀开一角窗帘——果然,街对面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正盯着祁府大门。 \"我们被监视了。\"她低声道。 祁怀鹤站到她身旁,高大的身影将她半掩在身后:\"别怕,有表哥在。\" 辛久薇望着表哥坚毅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这一世的轨迹已经彻底改变。不仅她自己,连身边人的命运都在悄然发生变化。 而这一切,或许从她重生后遇见萧珣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第103章 表哥的点拨 两个月后。 雪后的匀城银装素裹,辛久薇坐在暖阁里,手中捏着一封刚刚送达的家书。信纸上是姐姐辛兮瑶熟悉的字迹,笔锋凌厉却又不失秀气,就像她本人一样。 \"薇儿,匀城天寒,记得添衣。父亲近日忙于公务,倒不曾提起你的归期。只是年关将近,府中诸事繁杂,你若得闲,早日归来也好\" 辛久薇指尖轻轻抚过信纸上晕开的一处墨迹,仿佛能看到姐姐写信时犹豫的模样。姐姐总是这样,明明关心却不肯直言,前世直到最后,她都没能听到姐姐一句温柔的叮咛。 \"表妹竟对着封信发呆这么久?莫非兮瑶表妹在信里骂你了?\" 祁怀鹤的声音裹挟着屋外的寒气突然逼近,辛久薇下意识将信纸往袖中一藏。这个动作让表哥挑了挑眉,他解大氅时带进的雪花落在炭盆里,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姐姐只是问我何时归家。\"辛久薇垂眸掩饰眼中的波动,茶盏上升腾的热气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祁怀鹤接过茶却没有立即喝,修长的手指沿着青瓷盏边缘缓缓打转:\"年关将近,祖父让我来问,今年辛家可愿与祁家一同守岁?\"他说话时目光落在辛久薇发间那支陌生的白玉簪上——这不是她从辛府带出来的首饰。 茶汤突然变得苦涩难咽。辛久薇想起前世祁府除夕宴上,姐姐被迫在众人面前表演画艺,而自己却溜出去给祁淮予送年夜饭。 那晚回来时,她看见姐姐独自在梅园里撕碎了一幅画,雪地上零落的红梅花瓣像极了被揉碎的丹砂。 \"今年我可能不在家中过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咔嗒\"一声,祁怀鹤手中的茶盖不慎碰在盏沿。他猛地倾身向前,衣袖带翻了案几上的笔山,几支狼毫笔滚落在织锦地毯上。 \"你要去哪?\"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雪夜里的更鼓般清晰,\"难道\"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要去京城找那个和尚?\" 辛久薇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掐紧了姐姐的信。表哥说的\"和尚\"二字像根细针,精准刺中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灵隐寺那一夜,萧珣散落的发丝拂过她锁骨时的触感突然鲜明起来。 \"有些事必须处理。\"她将茶盏转了个方向,让釉上彩的喜鹊图案避开表哥探究的视线。 祁怀鹤突然伸手按住她转茶盏的手腕:\"薇儿,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他的掌心有常年习剑留下的薄茧,温度却意外地温暖,\"那个觉明和尚究竟是什么人?\" 暖阁里的炭火\"噼啪\"爆出个火星。辛久薇望着表哥眼中小小的自己,忽然发现他瞳孔里映出的倒影竟在微微颤抖。前世直到死,她都没机会知道表哥与姐姐之间那些欲言又止的情愫。 \"表哥这帕子\"她突然抽出手,指向祁怀鹤袖口露出的一角锦帕,\"是姐姐绣的?我认得这青竹的针脚。\" 祁怀鹤像被烫到般缩回手,那方绣着\"瑶\"字的帕子却已被辛久薇捏在指尖。他耳尖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慌乱间碰倒了茶盏,褐色的茶汤在案几上漫延开来,像幅写意的山水。 \"之前……你们来匀城时你姐姐落下的。\"他掏出手巾擦拭茶渍,却错拿了那方锦帕,待发现时帕角已沾了茶渍,顿时手忙脚乱。 辛久薇望着素来稳重的表哥这般模样,心头泛起酸涩的感觉。 姐姐这几年鲜少来匀城,常常让人忘了,小时候还是姐姐和表哥走得更亲近,两人年纪相仿,向来高傲好胜的姐姐幼年却十分黏着表哥,也只愿向表哥请教好奇的诗书。 祁家的长辈之前误会了表哥对辛久薇的关心,想要撮合二人,说明长辈们对两家亲上加亲也是乐见其成。她为辛兮瑶的亲事操心许多,却没想过,在匀城还有一位牵挂着姐姐的人。 至于姐姐的态度……上次提起表哥,姐姐的反应就被辛久薇看在了眼里。 前世两家关系渐行渐远,辛久薇满身心思都在祁淮予身上,全然没有察觉过姐姐和表哥的感情,直到两人前后离世,辛久薇也没有将他们联系到一起过。 她真是错得太多,错过太多,辜负太多…… 辛久薇心中酸涩,只觉得一股无名的悲伤又涌上心头。她转头看看祁淮鹤,小时候温柔照看她们的表哥已经长成英俊稳重的青年了,与姐姐倒是十分般配。 \"若我不回去过年,姐姐肯定要生气。\"她将锦帕轻轻推回表哥面前,\"到时候还望表哥帮我说几句好话。\" 祁怀鹤苦笑着摇头,从怀中掏出另一方素帕按在茶渍上。辛久薇眼尖地发现帕角同样绣着小小的青竹——这分明是同一批绣品。 \"我如今怕是适得其反。\"他声音闷闷的,\"前日送去的水晶糕,被她原样退了回来,附了张字条说\"突然噤声,耳根更红了。 辛久薇突然凑近:\"说什么?\" \"''祁公子若得闲,不如多读读《女诫》''\"祁怀鹤说完自己先笑了,\"天知道我怎么就招惹她了。不过是上月品评她的《雪梅图》,说了句构图稍欠火候\" 暖阁里突然安静下来。辛久薇望着表哥含笑的眉眼,想起前世姐姐的嫁妆里确实有幅《雪梅图》,后来听说被夫家当众烧毁了。当时姐姐只是静静站着,指甲却掐进了掌心,血珠滴在雪地上像极了画中的红梅。 \"表哥,\"她突然抓住祁怀鹤擦拭茶渍的手,\"若姐姐嫁个不懂她画作的人\"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祁怀鹤的动作顿住了。他慢慢抽回手,将染茶的帕子一点点叠成整齐的方块:\"你姐姐的画\"声音轻得像雪落,\"雪梅图的留白不是失误,她是故意要表现雪夜的孤寂。可惜\" \"可惜这世上没几个人懂她。\"辛久薇接上他的话,看见表哥眼底闪过一道亮光,又迅速暗下去。 炭盆里的火突然旺了一下,映得祁怀鹤侧脸明明灭灭。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辛久薇以为谈话就此结束时,突然开口:\"薇儿,或许对你姐姐来说,你平安归家比她自己的婚事更重要。\"他抬起头,眼中是辛久薇从未见过的认真,\"那年你染了风寒昏迷不醒,她三天三夜没合眼,最后画废的宣纸堆了半人高。\" 辛久薇的视线突然模糊了。她急忙低头假装整理衣袖,却有一颗水珠不受控制地砸在檀木案几上。前世她直到死前都不知道,原来姐姐会为她彻夜不眠地作画。 \"表哥教训的是。\"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却控制不住尾音的颤抖。 祁怀鹤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就像她十岁那年爬树摔下来时一样:\"记得你当时抱着我的脖子哭,把我的衣领都浸透了。\"温暖的手掌在她发间停留了片刻,\"所以薇儿,有些路不必一个人走。\" 辛久薇死死咬住下唇。此刻表哥掌心的温度让她想起灵隐寺那夜,萧珣的手也是这样抚过她的发,而后缓缓下移,扣住她的后颈 送走祁怀鹤后,辛久薇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积雪出神。表哥的话让她心中暖流涌动,却也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正因为珍惜家人,她才必须亲自去京城解决那些隐患。 天色渐暗时,一个身着绛紫色衣裙的女子悄然来到辛久薇的院子。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容貌姣好却带着几分风尘气息,正是辛久薇安插在匀城青楼中的眼线——歌姬辛葵。 \"小姐。\"辛葵行了一礼,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京城来的消息。\" 辛久薇接过信,指尖触及信纸时微微一颤。这纸张的质地她太熟悉了——是灵隐寺专用的素笺。她强自镇定地问道:\"何时到的?\" \"今日午时。\"辛葵低声道,\"送信的是个游方僧人,说务必亲手交给小姐。奴婢见小姐正在会客,便先收着了。\" 辛久薇点点头,取出几块碎银递给辛葵:\"辛苦了。近日城中可有异动?\" \"林侍郎一行仍在匀城,每日除了例行巡查,还频繁出入各大酒楼茶肆,像是在打探什么。\"辛葵顿了顿,\"还有一事奴婢听闻,京城前几日出了乱子,说是六皇子回京途中遇刺。\" 辛久薇手中的信差点掉落。她猛地攥紧信纸,指节泛白:\"消息可属实?\" \"奴婢不敢确定。只是听几个从京城来的客商议论,说六皇子刚入京就受了伤,如今在宫中静养。\" 辛久薇胸口如压了一块大石,呼吸都有些困难。她勉强维持着平静:\"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继续留意林侍郎的动向。\" 待辛葵退下,辛久薇几乎是颤抖着拆开了那封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灵隐寺一别,甚念。京中局势复杂,切勿轻入。吾安好,勿忧。——觉明\" 那熟悉的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却有些虚浮,像是写字之人手腕无力。辛久薇将信纸贴近鼻尖,隐约嗅到一丝血腥气混在墨香中。 她的心猛地揪紧了。萧珣受伤了!虽然信中说他\"安好\",但以他的性格,若非伤势严重,绝不会在信纸上留下破绽。 辛久薇在房中来回踱步,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是谁下的手?二皇子?还是其他势力?萧珣现在情况究竟如何?她应该立刻启程去京城吗?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辛久薇推开窗,让冰冷的空气冷却自己发烫的面颊。冷静,她告诉自己,萧珣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他既然能送出这封信,说明已经控制了局面。 可理智的分析无法平息她内心的焦灼。那一夜在颍州,萧珣温暖的怀抱,低沉的嗓音,还有他说的那句\"等我\",此刻全都鲜活起来,刺痛着她的心。 \"萧珣\"她无声地唤着这个名字,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颈侧那个已经淡去的吻痕。 这一夜,辛久薇辗转难眠。每当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萧珣满身是血的样子。三更时分,她终于起身,点亮灯烛,开始收拾行装。 无论萧珣信中如何劝阻,京城之行都已势在必行。只是她必须更加谨慎,不能再像前世那样莽撞。 天蒙蒙亮时,辛久薇才勉强合眼。梦中,她看见萧珣站在灵隐寺的银杏树下,金色的落叶纷纷扬扬,而他胸前一片血红 \"小姐!小姐!\"丫鬟的呼唤将她从噩梦中惊醒。 辛久薇猛地坐起,额上全是冷汗:\"怎么了?\" \"老太爷让您立刻去书房,说是京城又来信了!\" 辛久薇心头一跳,顾不得梳洗,随手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跑。难道是萧珣又 书房里,祁老太爷面色凝重地递给她一封信:\"今早刚到,是你父亲派人加急送来的。\" 辛久薇接过信,迅速浏览起来。信是父亲写的,说朝中近日有大臣提议让辛家与镇北侯府联姻,点名要辛兮瑶嫁过去。父亲虽未应允,但压力很大,希望辛久薇尽快回京。 \"镇北侯?\"祁老太爷眉头紧锁,\"那不是二皇子的岳家吗?\" 辛久薇的手紧紧攥着信纸,指节发白。镇北侯世子是出了名的纨绔,前世虐死了好几房妾室。二皇子此举,分明是要拿辛家开刀! \"外祖,\"她声音冰冷,\"我必须立刻回京。\" 祁老太爷沉默片刻,忽然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块令牌递给她:\"这是祁家的通行令,可调动我们在沿途的人手。你万事小心。\" 辛久薇接过令牌,深深一拜:\"外祖放心,薇儿不会让辛家、祁家再受半点伤害。\" 离开书房时,晨光已经洒满庭院。辛久薇抬头望着匀城湛蓝的天空,心中已有了决断。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家人,也不会再让那个男人独自面对危险。 京城,她来了。 第104章 风雪归人 寅时的匀城还沉浸在黑暗中,祁府后门处,辛久薇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大氅。寒风吹起兜帽边缘的绒毛,扫在脸颊上微微发痒。 她回头望了一眼生活了月余的祁府,外祖的书房还亮着灯,隐约可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窗前。 \"小姐,马车备好了。\"辛葵压低声音道,她今日换了身利落的骑装,腰间别着把短剑。 辛久薇点点头,正要登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表妹!\" 祁怀鹤披着件墨色大氅追来,发梢上还沾着未梳洗的露水。 他一把抓住辛久薇的手腕,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进她掌心:\"拿着。\" 荷包入手沉甸甸的,辛久薇解开系带一看,里面竟是几枚金叶子,剩下的都是方便出手的碎银。 \"表哥,这……\" \"别推辞。\"祁怀鹤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京城不比匀城和颍州,处处都要打点。\"他顿了顿,又从怀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这个也带着,记得我教过你怎么用。\" 匕首出鞘的瞬间,寒光映亮了辛久薇的眼睛。 她记得这把匕首——前世表哥离乡时唯一带走的物件。指尖抚过刀柄上缠绕的青色丝绳,那褪色的结扣显然是多年前的旧物。 \"我会完好无损地还给你。\"辛久薇将匕首贴身收好,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直视表哥的眼睛,\"表哥,若是姐姐问起\" 祁怀鹤的耳根在晨曦中微微泛红:\"我会告诉她,你去江南访友了。\" 他犹豫片刻,又补充道,\"不过瞒不了多久,兮瑶表妹比你想象的聪明得多。\" 提到姐姐,辛久薇心头一暖。前世她至死都没能明白,姐姐那些看似冷漠的言行下,藏着怎样炽热的关怀。 \"替我向姐姐赔罪。\"辛久薇轻声道,\"还有……谢谢表哥。\" 马车驶出匀城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辛久薇靠在车壁上,手中紧握着萧珣那封染着血腥气的信。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单调而沉闷,就像她此刻忐忑的心跳。 \"小姐,我们走官道还是小路?\"辛葵掀开车帘问道。 辛久薇沉思片刻:\"先走官道,到青州再改水路。\"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匕首的刀柄,\"林侍郎的人可能还在盯着祁府,我们得尽快离开颍州地界。\" 马车内,辛久薇取出父亲的信又读了一遍。镇北侯府二皇子这步棋下得又狠又准。前世姐姐就是被这桩婚事毁了终身。而如今二皇子突然对辛家发难,是否与萧珣回京有关?又或者他们发现了自己与萧珣的联系? 思及此,辛久薇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若是因为自己连累了家人她不敢再想下去。 天色大亮时,马车已行出三十余里。辛久薇掀开车帘,望着官道两旁掠过的枯树,恍惚间又看见灵隐寺那棵银杏。 \"小姐?您脸色不太好。\"辛葵递来水囊,\"要不要歇会儿?\" 辛久薇摇摇头,强迫自己回到现实:\"继续赶路,天黑前到青松驿。\" 然而天公不作美,未到午时,天空又飘起雪花。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后来渐渐密集成鹅毛大雪。马车在积雪中艰难前行,速度越来越慢。 \"小姐,这雪太大了,马儿走不动了。\"车夫在外头喊道,\"前面有个客栈,要不要歇一晚?\" 辛久薇蹙眉。耽搁行程非她所愿,但若强行赶路导致马车损坏,反而更误事。她掀开车帘望去,风雪中隐约可见一盏摇晃的红灯笼,上面写着\"悦来客栈\"四个大字。 \"就这里。\"她无奈道。 客栈比想象中热闹。大堂里坐着几桌客人,多是因风雪滞留的商旅。辛久薇戴着帷帽,在辛葵的搀扶下快步走向柜台。经过一桌客人时,她突然听见\"六皇子\"三个字,脚步不由得一顿。 \"听说伤得不轻,太医院去了三拨人\" \"嘘,小点声,这事能随便议论吗?\" \"怕什么,这荒郊野岭的\" 辛久薇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强迫自己继续向前走,却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笑脸相迎。 \"两间上房。\"辛葵代为答道,\"再送些热食上来。\" 上楼时,辛久薇的裙角不小心扫到一位独坐角落的女客。那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穿着绛紫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却通身透着股不凡的气度。 \"抱歉。\"辛久薇轻声道。 女子抬头,露出一张姣好却略显苍白的面容。她目光在辛久薇帷帽上停留片刻,忽然笑了:\"无妨。风雪天赶路,姑娘小心着凉。\"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辛久薇听清,却又不会引起旁人注意。更奇怪的是,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但辛久薇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进入客房后,辛久薇立刻吩咐辛葵:\"去打听一下刚才那桌人说的六皇子的事。\" 辛葵领命而去,辛久薇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萧珣到底伤得多重?为何太医院要派三拨人?种种猜测在脑海中翻腾,胸口像压了块大石般闷痛。 不知过了多久,辛葵匆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惊惶:\"小姐,打听清楚了。六皇子五日前在进宫途中遇刺,据说刺客用了毒,至今昏迷不醒\" \"哐当\"一声,辛久薇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热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她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辛葵:\"消息可属实?\" \"客栈里那几个是京城药材商,说是亲眼看见太医院的马车进出六皇子府。\"辛葵压低声音,\"还说皇上震怒,已经处死了好几个侍卫。\" 辛久薇转身面向窗户,不让辛葵看见自己惨白的脸色。萧珣中毒昏迷这个念头像把钝刀,一点点割着她的心脏。那样一个算无遗策的人,怎么会 \"小姐,我们还去京城吗?\"辛葵小心翼翼地问。 \"去。\"辛久薇的声音冷得像冰,\"而且要比原计划更快。\" 入夜后,风雪更急了。辛久薇辗转难眠,索性起身点了灯,取出萧珣的信反复细读。信纸上的字迹虽然虚弱,但笔锋转折间仍能看出是萧珣亲笔。若他真的昏迷不醒,这信又是何时所写? 正当她沉思之际,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辛久薇立刻吹灭蜡烛,抽出表哥给的匕首,悄无声息地移到门后。 \"姑娘还没睡?\"竟是傍晚那个紫衣女子的声音,\"深夜叨扰,实在是有要事相告。\" 辛久薇没有立即开门:\"何事?\" \"关于灵隐寺的觉明大师。\"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还有他托我转交的一样东西。\" 辛久薇的心猛地一跳。她轻轻拉开门闩,匕首仍握在手中:\"请进。\" 紫衣女子飘然而入,带来一阵淡淡的药香。她在桌边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放在桌上。辛久薇借着窗外雪光一看,顿时呼吸一滞——这是灵隐寺住持的信物,她曾见萧珣用过。 \"你是谁?\"辛久薇警惕地问。 \"我叫揽明月,是个游医。\"女子轻笑,\"当然,也是替那位大人办事的人。\" 辛久薇注意到她说\"那位大人\"时,手指在玉牌上轻轻点了三下,正是萧珣惯用的暗号。 \"他现在如何?\"辛久薇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 揽明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姑娘放心,那位大人暂时死不了。\"她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每日一粒,可防瘴气之毒。\" 辛久薇接过瓷瓶,指尖与揽明月相触的瞬间,感受到对方掌心粗糙的茧子——这是常年握剑才有的痕迹。这个自称游医的女子,绝不只是大夫那么简单。 \"为何他不直接在信中说明?\"辛久薇仍不放松警惕。 揽明月笑了:\"姑娘是聪明人。信若落入他人之手,短短几字尚可解释,若详细描述解毒之法\"她突然压低声音,\"况且,那位大人也没料到姑娘会这么快动身。\" 辛久薇动作一顿,确实,若非得知萧珣受伤,她原计划再等几日才启程。 明明知道那人深不可测,京城暗潮汹涌,就算萧珣前世是最后的赢家,那也是从一条刀光剑影的血路里走来的,她牵扯进来,绝不是她孤身一人可以全身而退的。 她知道自己应该离他远一些,尤其两人现在这样微妙又危险的关系。 可知晓他受伤,她仍然坐立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他现在到底——\" \"姑娘。\"揽明月打断她,\"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她起身欲走,又回头道,\"对了,明日别走官道,改走落霞谷。虽然绕远些,但安全。\" 辛久薇眉头紧锁:\"谁要杀我?\" \"不是杀你,是抓你。\"揽明月在门口顿了顿,\"二皇子的人已经知道你离了匀城,正往这边赶来。他们想用你要挟辛大人,拿捏辛氏,当然还有牵制……那位大人。\" 房门轻轻关上,辛久薇站在原地,手中的瓷瓶冰凉如雪。二皇子动作比她预想的还快,看来辛氏已经牵扯进这个巨大的漩涡里,父亲和哥哥姐姐都不全然安全。 窗外,风雪呼啸了一整夜。辛久薇和衣而卧,脑海中不断回放揽明月的话。萧珣派人暗中保护她,说明他并非完全昏迷。又或者这是他在遇刺前就安排好的? 天蒙蒙亮时,辛久薇刚有几分睡意,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她立刻起身到窗边,只见客栈外来了十余骑,为首的正在与掌柜交谈,不时指向楼上。 \"辛葵!\"她低声唤道,\"快起来,我们得立刻离开!\" 两人迅速收拾行装,从后窗翻出。马厩就在不远处,但要想过去必须穿过院子。正当辛久薇犹豫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边走。\" 揽明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手中拎着个药箱,神色如常:\"跟我来,地窖有暗道。\" 辛久薇只迟疑了一瞬,便决定相信这个神秘女子。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厨房,顺着地窖的梯子下去。揽明月熟练地移开几个酒坛,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直通后山,那里有我备好的马。\"她递给辛久薇一张羊皮地图,\"按这个路线走,三日后可到京城。\" 辛久薇接过地图,突然问道:\"为何帮我?\" 揽明月笑了:\"我不是帮你,是执行命令。\"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那位大人说过,若他有不测,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辛姑娘安全。\" 这句话像柄重锤,狠狠砸在辛久薇心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萧珣竟在暗中做了这样的安排…… 此路凶险,萧珣料到自己有危险很正常,可没想到他会让人来拿保护她,会考虑到她的安危。 辛久薇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地窖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喝问。揽明月推了她一把:\"快走!记住,到京城后先去西市的回春堂,有人会接应你。\" 辛久薇最后看了揽明月一眼,将她的容貌深深刻在脑海中,然后弯腰钻入暗道。黑暗中,她摸到辛葵颤抖的手,紧紧握住。 \"别怕,\"她轻声道,更像是在告诉自己,\"我们一定会安全到达京城。\" 暗道狭长而潮湿,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亮光。当辛久薇爬出洞口时,刺眼的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她睁不开眼。两匹骏马正拴在附近的树上,马鞍上放着干粮和水囊。 辛久薇翻身上马,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的客栈。揽明月没有跟来,她选择了留下断后。这个认识让辛久薇胸口发紧——又一个因她而陷入危险的人。 \"萧珣……\"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给他传递力量,\"等我。\" 马儿踏雪而去,奔向那个危机四伏的京城,也奔向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 第105章 京城 京城的雪比匀城更湿更冷,辛久薇裹紧斗篷,望着远处巍峨的城门。 三天日夜兼程,她和辛葵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混入了京城。揽明月给的地图极为精准,带她们避开了所有官道上的盘查。 \"小姐,我们先去哪?\"辛葵压低声音问道。连日赶路让她眼下浮现出两片青黑。 辛久薇摩挲着袖中的瓷瓶。按照揽明月所说,应该先去西市的回春堂。 然而,二皇子以成亲为理由威胁辛氏,姐姐已经先她一步进了京,就住在多年前辛氏先祖置办的辛府院子里。 \"去辛府后巷。\"她最终决定道,\"我得先确认姐姐是否安全。\" 辛葵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两人雇了顶不起眼的小轿,绕路向辛府行去。 轿帘缝隙中,辛久薇注视着熟悉的街景一一掠过。前世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些街道,是被祁淮予派人送去偏院的路上。 辛府后巷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小贩在叫卖。 辛久薇让轿夫停在转角处,自己则借着暮色摸到偏门旁。 门上挂着的铜锁让她松了口气——这是她和姐姐约定的暗号,锁朝左挂表示府内安全。 她轻轻叩门,三长两短,停顿后再两长。门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是姐姐贴身丫鬟碧桃的惊呼:\"三小姐?!\" \"姐姐在哪儿?\"辛久薇闪身进门,立刻问道。 碧桃脸色苍白:\"大小姐在书房,已经三天没好好用膳了。老爷在颍州的书信迟迟未回,府里来了好几拨说亲的人\" 辛久薇心头一紧,顾不上多说,快步向内院走去。转过回廊时,她差点撞上一个端着药碗的丫鬟。 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腥气,让她瞬间绷紧了神经。 \"这是给谁的药?\" 丫鬟吓得差点打翻药碗:\"回、回三小姐,是大小姐的安神汤\" 辛久薇不再多问,径直走向书房。推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鬓发。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始终记得姐姐最讨厌邋遢的模样。 书房内,辛兮瑶正伏案疾书。听到门响,她头也不抬:\"我说了不用晚膳。\" \"连妹妹回来了也不见吗?\"辛久薇轻声道。 笔尖在宣纸上顿住,洇开一大团墨迹。辛兮瑶猛地抬头,那张与辛久薇有七分相似的脸上写满震惊。下一刻,她已绕过书案,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腕:\"你疯了?现在进京?!\" 辛久薇这才看清姐姐的模样——素来注重仪表的辛兮瑶竟只随意绾着发,眼下两片青黑,嘴唇因干燥而微微开裂。 书案上堆满了账册和信笺,最上面那页密密麻麻记满了朝中大臣的名字和动向。 \"姐姐在查什么?\"辛久薇忍不住问。 辛兮瑶迅速将那张纸翻面,神色恢复平静:\"没什么,府中开支罢了。\" 她上下打量着妹妹,\"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在匀城没好好吃饭?\" 这种拙劣的转移话题方式让辛久薇鼻尖一酸。前世姐姐也是这样,明明自己承受着巨大压力,却总是先关心她。她突然伸手抱住辛兮瑶,感受到姐姐瞬间僵直的后背。 \"对不起,姐姐。\"她把脸埋在辛兮瑶肩头,\"我不该擅自离京,让你担心。\" 辛兮瑶的身体慢慢放松,最终轻叹一声,回抱住妹妹:\"回来就好。\"她推开辛久薇,严肃地问,\"你可知现在京城什么局势?为何一个人跑到京城来?\" \"镇北侯府提亲的事我知道了。\"辛久薇直视姐姐的眼睛,\"但更重要的是,六皇子遇刺——\" \"嘘!\"辛兮瑶一把捂住她的嘴,眼神警惕地扫向窗外,\"隔墙有耳。\"她拉着妹妹走到书房最里侧,掀开一幅山水画,露出后面暗藏的密室,\"进去说。\" 密室不大,却摆满了辛久薇意想不到的东西——墙上是详细标注的京城布防图,桌上堆着各府邸的往来信件副本,甚至还有几把出鞘的短剑。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悬挂的那幅《雪梅图》,正是前世被姐姐夫家当众烧毁的那幅。 \"姐姐,这些是\" \"你以为我整日在府中只是绣花弹琴吗?\"辛兮瑶冷笑一声,从暗格中取出一本册子,\"自你离京后,我就在查母亲当年的死因。结果发现\"她翻开册子,指向一个名字,\"母亲去世前三个月,曾与这位太医有过密谈。\" 辛久薇定睛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陈太医,二皇子府的座上宾,前世指认她暗害薛应雪的\"证人\"。 \"姐姐怎么查到这些的?\" 辛兮瑶唇角微勾:\"祁怀鹤那傻子以为送几筐蜜橘就能讨好我,殊不知他暗中联络的那些祁家旧部,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辛久薇瞪大眼睛。原来表哥与姐姐一直保持联系!而且听姐姐的语气 \"姐姐不讨厌表哥?\" \"谁有空讨厌他。\"辛兮瑶耳根微红,迅速转移话题,\"说正事。六皇子遇刺是假,引蛇出洞是真。如今二皇子一党已经按捺不住,这才急着通过联姻控制辛家。\" 辛久薇心跳加速:\"姐姐如何确定六皇子是假遇刺?\" 辛兮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三日前,有人匿名送来这个。\"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字:「戏已开场,静观其变。护好薇儿。」 笔迹苍劲有力,与萧珣给她的那封截然不同,但转折间的习惯却如出一辙。 辛久薇指尖发颤。萧珣早就安排人保护她和姐姐?他究竟布了多大的局? \"姐姐,我必须去见一个人。\"她突然道,\"西市回春堂的\" \"揽明月?\"辛兮瑶接过话头,在妹妹震惊的目光中微微一笑,\"她昨日刚来过,说若你回府,让我转交这个。\" 辛兮瑶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玉牌,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辛久薇翻过来一看,背面竟刻着一个小小的\"珣\"字。 \"这是\" \"玄影令。\"辛兮瑶压低声音,\"持此物可号令六皇子麾下所有暗卫。揽明月是玄影首领,真名萧冉,是先帝赐给六皇子的暗卫统领。\" 辛久薇脑中轰然作响。难怪揽明月对萧珣如此忠心!而萧珣竟将如此重要的信物交给她 \"她还说了什么?\"辛久薇急切地问。 辛兮瑶神色复杂地看了妹妹一眼:\"她说,六皇子料到你会不顾危险回京,所以提前在辛府周围布置了人手。\"顿了顿,\"还有,若你执意要见他,明日丑时可去城东老槐树下的茶摊。\" 辛久薇握紧玉牌,胸口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萧珣算准了她的每一步行动,甚至提前做好了安排。这种被人彻底看透的感觉本该让她恼怒,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心。 \"姐姐,镇北侯府的事\" \"不必担心。\"辛兮瑶冷笑,\"我已有对策。倒是你——\"她突然捏住妹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你和六皇子是怎么回事?为何他如此重视你的安危?\" 辛久薇脸颊发烫,那一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该如何向姐姐解释,自己与那个男人之间复杂难明的关系? \"我们互相利用罢了。\"她最终低声道。 辛兮瑶眯起眼睛,明显不信,却也没再追问:\"无论如何,现在局势危急。二皇子不仅派人监视辛府,还在全城搜捕你。\"她松开手,从桌上取过一张纸条,\"今早收到的消息,祁淮予已经进京,现住在二皇子别院。\" 祁淮予!辛久薇瞳孔骤缩。前世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如今竟投靠了二皇子。一切都在向着最危险的方向发展。 \"姐姐,我有个计划\"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碧桃惊慌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大小姐!不好了!镇北侯世子带着聘礼上门了,说奉二皇子之命即刻定下亲事!\" 辛兮瑶脸色瞬间煞白。辛久薇一把抓住姐姐的手:\"别怕,我们一起\" \"不行!\"辛兮瑶厉声打断,\"你现在必须立刻离开。\"她迅速从墙上取下一件丫鬟服饰,\"换上这个,从密道走。密道出口在隔壁绸缎庄后院,揽明月的人会在那里接应你。\" \"可是姐姐——\" \"没有可是!\"辛兮瑶强硬地为妹妹更衣,\"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明日丑时一定要见到六皇子。只有他能救辛家。\" 辛久薇还想说什么,却被姐姐一把推进密道。在暗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辛兮瑶挺直腰背,从书案抽屉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插在腰间,然后从容不迫地整理好衣襟,向门外走去。 那背影挺拔如竹,与前世她因亲事而被蹉跎掉气性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密道阴暗潮湿,辛久薇摸索着前行,泪水模糊了视线。姐姐变了,不再是前世那个逆来顺受的大家闺秀。而她必须尽快见到萧珣,弄清楚这场棋局的全貌。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丝光亮。辛久薇推开伪装成柴堆的出口,刚探出头,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拉了出来。 \"姑娘可算来了。\" 揽明月——不,现在该称她萧冉了——依旧穿着那身绛紫色衣裙,只是腰间多了一把古朴的长剑。她身后站着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气息内敛,显然都是高手。 \"萧统领,\"辛久薇直呼其职,\"我要见六皇子。\" 萧冉微微一笑:\"姑娘别急。殿下料到你会这么说。\"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他让我转告你,戏已演到高潮,还请姑娘按计划行事。\" 辛久薇展开信纸,上面只有简单几行字: 「见字如晤。 其一,祁淮予携伪造证据入京,意在构陷辛大人。 其二,二皇子三日后将发动兵变。 其三,信我。」 没有落款,但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仿佛萧珣就站在面前对她说话。辛久薇将信纸贴近心口,那里跳动得厉害。 \"殿下还说了什么?\"她轻声问。 萧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殿下说,若姑娘问起他的伤势,就告诉姑娘——\"她故意顿了顿,\"''那点小毒还要不了我的命,倒是某个不听话的姑娘更让人担心''。\" 辛久薇耳根发烫,却忍不住追问:\"他真的中毒了?\" \"确实中了毒,但远没有外界传的那般严重。\"萧冉示意手下散开警戒,压低声音道,\"殿下将计就计,借机引出二皇子全部党羽。三日后皇上寿宴,便是收网之时。\" 三日后!辛久薇心头一震。时间如此紧迫,而姐姐还被困在镇北侯府的提亲危机中 \"我姐姐怎么办?镇北侯世子此刻正在辛府逼婚!\" 萧冉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姑娘放心,殿下早有安排。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明日丑时\"她突然噤声,猛地将辛久薇拉到身后,\"有人来了!\" 小巷尽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萧冉迅速打了个手势,暗卫们立刻摆出防御阵型。 \"带姑娘先走!\"萧冉拔剑出鞘,剑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辛久薇被两名暗卫护着向后撤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萧冉独自持剑立于巷中的背影,那姿态竟与姐姐方才挺身而出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这一夜,京城注定无眠。 一个时辰后,辛久薇跟着萧冉在狭窄的巷道间穿行,每一声远处的犬吠都让她心跳加速。暗卫们如同影子般散布在四周,月光照在他们腰间若隐若现的兵刃上,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前面拐角就是。\"萧冉突然停下,按住辛久薇的肩膀,\"姑娘确定要见殿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辛久薇指尖掐入掌心。萧冉的犹豫让她不安——难道萧珣的伤势比想象的更严重? \"带我去见他。\"她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拐过巷角,一间不起眼的茶摊出现在眼前。破旧的布幌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晃,上面\"忘忧茶\"三个字已经褪色。谁能想到,这竟是当朝六皇子的秘密会面地点? 第106章 姐妹的默契 萧冉做了个手势,暗卫们立刻散开警戒。她亲自上前,在门板上叩出三长两短的暗号。 门开了一条缝。 \"人带来了。\"萧冉低声道。 辛久薇深吸一口气,迈过门槛。茶摊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角落里摇曳。她的眼睛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坐在最里侧那个身影—— 萧珣。 他穿着一身普通商贾的褐色长衫,头发随意束起,脸上还粘着假胡须。可那双眼睛,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如星辰般明亮。当他的目光落在辛久薇身上时,她感到一阵电流从脊背窜上后颈。 \"你来了。\"萧珣的声音比记忆中沙哑,嘴角却挂着那抹熟悉的浅笑,\"我猜萧冉一定没能说服你回心转意。\" 辛久薇站在原地没动。她应该生气,应该质问,应该为他的欺瞒大发雷霆。可当真正见到他的这一刻,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因为灯光下,她分明看见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和藏在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绷带。 \"你骗我。\"最终她只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却微微发颤。 萧珣叹了口气,示意萧冉退下。待屋内只剩他们二人,他缓缓起身,动作明显比往常迟缓:\"我从未骗你。信上写的都是实话。\" \"你说你安好!\"辛久薇猛地从袖中抽出那封染血的信,拍在桌上,\"可你明明\" 话音未落,萧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迅速掏出一方帕子捂住嘴,但辛久薇还是看见了帕子上洇开的鲜红。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小伤而已。\"萧珣收起帕子,若无其事地倒了杯茶推给她,\"坐,我们时间不多。\" 辛久薇没接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袖口被她扯开一截,露出下面缠绕的绷带——已经渗出了新的血迹。 \"这叫小伤?\"她声音陡然提高,\"你信中说是假中毒,是引蛇出洞!\" 萧珣轻轻抽回手,重新整理好衣袖:\"确实是引蛇出洞。只不过\"他苦笑一声,\"二皇子的毒比预计的厉害些。\" 辛久薇胸口剧烈起伏。她应该保持冷静,应该像他一样理智分析局势。可看着他苍白的嘴唇,那些筹谋算计全都变得无关紧要。 \"为什么?\"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要冒险?\"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萧珣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疲惫,却又出奇地柔和。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寿宴那天,二皇子会放心发动兵变。\"他轻声道,\"也只有这样,才能在他行动前,找出所有潜伏在朝中的党羽。\" 辛久薇攥紧拳头。理智上她明白这是最好的策略,可情感上 \"你知道我收到信时有多担心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太像撒娇,太像暴露软肋。 萧珣的眼神骤然深沉。他伸手想碰她的脸,却在半途停住,转而拿起茶杯:\"我让萧冉送你去江南。等一切结束\" \"不!\"辛久薇猛地站起,茶盏被撞翻,茶水在桌面上漫延,\"我不会丢下姐姐和父亲独自逃命!\" 萧珣静静看着她,眼中情绪复杂:\"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既然如此,这个你拿着。\" 令牌通体漆黑,正面刻着\"玄\"字,背面是繁复的龙纹。辛久薇认出这是比萧冉给她的更高级别的玄影令。 \"二皇子已经拉拢了半数朝臣。\"萧珣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寿宴当晚,他会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兵变。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支持我的辛大人。\" 辛久薇倒吸一口冷气。父亲竟是首当其冲的目标! \"祁淮予带进京的所谓证据,正是构陷辛大人与我有勾结的伪证。\"萧珣继续道,\"一旦事发,不仅辛家,连祁家也会被牵连。\"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猫头鹰的啼叫。萧珣神色一凛,迅速起身:\"有人靠近。你必须立刻离开。\" 辛久薇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那你呢?\" \"我自有安排。\"萧珣犹豫片刻,突然伸手将她拉近,在她耳边低语,\"三日后子时,让你姐姐在辛府最高处点燃红色灯笼。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门。\"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淡淡的药香和血腥气。辛久薇想追问,却被外面的脚步声打断。 萧冉匆匆推门而入:\"殿下,二皇子府的人往这边来了!\" 萧珣脸色一变,迅速从后门方向推了辛久薇一把:\"走!记住我的话!\" 辛久薇被萧冉拉着往后门跑去,最后回头时,看见萧珣独自站在油灯旁,身影挺拔如松。他朝她微微一笑,做了个口型: \"相信我。\" 后门关闭的瞬间,辛久薇听见前门被踹开的声音和杂乱的喝问。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被萧冉强硬地拽进一条暗道。 \"殿下早有准备。\"萧冉边跑边低声道,\"那些人找不到证据。\" 可辛久薇满脑子都是萧珣苍白的面容和染血的帕子。他究竟还能撑多久?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棋局,真的能如他所愿吗? 暗道的尽头是一间隐蔽的民宅。当辛久薇换好丫鬟服饰准备潜回辛府时,萧冉突然塞给她一个小瓷瓶。 \"殿下让我转交的。\"萧冉神色复杂,\"他说若他有三长两短,这里面的东西能救你一命。\" 辛久薇握紧瓷瓶,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距离皇上寿宴,只剩不到三日了。 黎明前的辛府静得可怕。辛久薇借着晨雾的掩护翻墙而入,落地时踩到一截枯枝,在寂静中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她立刻屏住呼吸,贴着墙根一动不动。 \"二小姐?\"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辛久薇松了口气,轻声道:\"碧桃,是我。\" 姐姐的贴身丫鬟从阴影中闪出,脸色苍白如纸:\"大小姐让我在这儿等您。快跟我来,府里到处都是眼线。\" 辛久薇跟着碧桃在熟悉的庭院中七拐八绕,走的全是她小时候玩耍时发现的隐蔽小路。奇怪的是,这些本该只有她知道的小径,如今却被系统性地利用起来——几处关键转角甚至摆放了盆栽作为掩护。 \"这些是\" \"大小姐安排的。\"碧桃头也不回,\"自从您离京后,大小姐就把府里里外外都改造了一遍。\" 辛久薇心头微震。前世姐姐被困在后宅郁郁而终,今生竟展现出如此缜密的心思。 密室入口隐藏在厨房后的柴房里。碧桃移开几个看似随意堆放的柴捆,露出下方一块可活动的木板。辛久薇弯腰钻入,顺着狭窄的阶梯下行,还没到底就听见姐姐的声音: \"东城门增派了三十名禁军,全是二皇子的人。祁淮予昨日秘密会见了禁军统领,送了一匣子金条。\" 密室内烛火通明,辛兮瑶站在一张巨大的京城布防图前,手持朱笔在上面做着标记。她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长发高高束起,腰间别着那把精致的匕首,整个人焕发出辛久薇从未见过的锐气。 \"姐姐。\"辛久薇轻唤一声。 辛兮瑶猛地转身,朱笔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猩红。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抓住妹妹的肩膀:\"你见到他了?他怎么样?\" 无需言明,姐妹二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不太好。\"辛久薇低声回答,眼前又浮现萧珣咳血的画面,\"他中的毒比我们想象的严重。\" 辛兮瑶的指甲深深掐入辛久薇的肩膀,又猛地松开:\"我就知道。\"她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封信,\"今早有人匿名送来的,说二皇子在剑上淬了''七日断魂散''。\" 辛久薇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七日断魂散\"是前朝秘药,中毒者最初几日看似无恙,实则五脏六腑已在慢慢溃烂,七日后暴毙而亡。前世祁淮予就是用这种毒害死了她的父亲。 \"有解药吗?\"她声音发颤。 辛兮瑶摇头:\"据说配方已失传。\"见妹妹脸色惨白,她又补充道,\"但六皇子身边能人异士不少,或许\" \"寿宴就在三日后。\"辛久薇打断她,\"若真如萧珣所说,二皇子会在那晚发动兵变,而他已经\"她说不下去了。 密室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辛兮瑶突然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小木匣:\"看看这个。\" 匣中整齐排列着十几枚小巧的铜牌,每枚上面都刻着不同的名字和官职。辛久薇拿起一枚,瞳孔骤缩——\"兵部侍郎林崇义\",正是那日在匀城见过的林侍郎。 \"这是\" \"二皇子党羽的名册。\"辛兮瑶冷笑,\"祁怀鹤那傻子以为他暗中调查很隐蔽,其实他的线人有一半是我安排的。\" 辛久薇震惊地望着姐姐。前世那个被困在后宅、任人摆布的姐姐,如今竟编织了一张庞大的情报网。 \"姐姐什么时候开始\" \"从我发现母亲的死有蹊跷开始。\"辛兮瑶眼神锐利如刀,\"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想查明真相?\" 这句话像记闷锤敲在辛久薇心上。是啊,凭什么认为只有重生后的自己才能改变命运?姐姐的聪慧坚韧本就远超常人。 \"萧珣让我转告你,\"辛久薇稳了稳心神,\"寿宴当晚子时,在辛府最高处挂一盏红色灯笼。\" 辛兮瑶眉头一挑:\"果然如此。\"她走向墙角,掀开一块黑布,露出下面整齐排列的十几盏灯笼——有红有绿,还有几盏罕见的蓝色,\"我早准备好了。\" 辛久薇这才注意到,密室角落里还堆放着各式兵器,从短剑到弓弩一应俱全。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那幅《雪梅图》,如今上面密密麻麻标注了许多小字,仔细看去竟是各府邸的兵力部署。 \"姐姐你究竟准备了多久?\" 辛兮瑶抚摸着图中一株红梅:\"从你第一次提起灵隐寺的觉明大师开始。\"她转头看向妹妹,\"你以为我没发现你那些反常举动?突然对祁淮予冷淡,频繁往寺庙跑,还总在梦中喊''萧珣''这个名字\" 辛久薇耳根发烫。她竟在梦中喊过萧珣的名字? \"所以姐姐早就知道\" \"我知道的不比你少。\"辛兮瑶打断她,\"包括你和六皇子在颍州那一夜。\" 辛久薇的脸\"轰\"地烧了起来。那夜她明明确认过四周无人 \"别紧张,我只是猜的。\"辛兮瑶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辛久薇想起小时候姐姐捉弄她的模样,\"不过现在看你的反应,我猜对了。\" 没等辛久薇反驳,密室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辛兮瑶神色一凛,迅速将布防图卷起:\"碧桃,什么事?\" \"大小姐,镇北侯世子又来了!\"碧桃的声音透着惊慌,\"还带了一队侍卫,说要见您和二小姐!\"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辛久薇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匕首,却被姐姐按住手:\"别急。\"辛兮瑶从木匣中取出一枚铜牌塞给妹妹,\"从密道去西市回春堂,找风三娘。这枚令牌能让她告诉你更多。\" \"可是姐姐一个人\" \"放心。\"辛兮瑶拔出腰间匕首,刀锋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我在刃上涂了麻药,足够放倒一头牛。\" 辛久薇还想说什么,外面已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喝骂。辛兮瑶一把将她推向密室另一侧的暗门:\"快走!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寿宴当晚按计划行事!\" 暗门在身后关闭的瞬间,辛久薇听见姐姐提高声音道:\"世子夜闯民宅,就不怕御史参你一本吗?\"那声音娇弱惶恐,与方才判若两人。 密道比想象的更长,蜿蜒曲折如同迷宫。辛久薇借着壁上的微弱灯火前行,心中五味杂陈。姐姐的转变既让她欣慰又令她心疼——前世姐姐到死都没机会展现这份才华与勇气。 第107章 夜探 密道尽头是一口枯井。辛久薇攀着井壁凸起的石块爬上去,发现自己竟在一家绸缎庄的后院。天色已大亮,街上人声渐起。她整理了一下衣衫,装作普通顾客从前门走出,混入熙攘的人群。 西市回春堂门庭若市,排队抓药的人一直排到街上。辛久薇观察片刻,绕到后巷,对着紧闭的小门轻叩三下,停顿,再两下。 门开了一条缝。 \"找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探出头来。 辛久薇亮出铜牌:\"揽明月在吗?\" 老者眼神一变,迅速拉她进门:\"姑娘随我来。\" 穿过几重院落,老者带她来到一间药香浓郁的内室。揽明月——或者说萧冉——正在研磨药材,见辛久薇进来,立刻放下药杵:\"姑娘来得正好。\" 她比三日前更加憔悴,眼下两片青黑,显然多日未眠。桌上散落着各种药材和医书,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本翻开的古籍,页面上赫然写着\"七日断魂散\"几个大字。 \"有解药吗?\"辛久薇直奔主题。 萧冉苦笑摇头:\"此毒无解。但\"她指向古籍上一段小字,\"若能延缓毒性发作,或有一线生机。\" 辛久薇凑近细看,那段文字记载了一种名为\"冰心丹\"的奇药,可暂时冻结毒素蔓延,为解毒争取时间。 \"你有这种药?\" \"正在炼制。\"萧冉指向角落里一个小巧的丹炉,\"但缺一味关键药材——百年雪莲。\" 辛久薇心头一紧。百年雪莲生长在极北苦寒之地,即便在皇宫大内也是稀世珍品。短短三日内,去哪里寻得? \"二皇子府上有。\"萧冉仿佛看出她的想法,\"据探子回报,三年前北疆进贡了两株,一株在皇上那里,另一株赏给了二皇子。\" 辛久薇立刻明白了萧冉的意思。要救萧珣,必须从二皇子府盗取雪莲。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去。\"她听见自己说。 萧冉并不惊讶,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姑娘想清楚了?二皇子府戒备森严,一旦失手\" \"寿宴前二皇子一定会入宫筹备,府中守卫相对松懈。\"辛久薇冷静分析,\"而且我有这个。\"她从怀中取出萧珣给她的玄影令。 萧冉见到令牌,瞳孔微缩:\"殿下竟将此物给了你\"她沉吟片刻,突然单膝跪地,\"既如此,玄影上下听凭姑娘调遣。\" 辛久薇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不必如此。我只想知道二皇子府的布局和守卫换班时间。\" 萧冉起身,从暗格中取出一卷图纸:\"早已备好。\"她铺开图纸,上面详细标注了二皇子府的每一处院落、暗道和巡逻路线,\"雪莲应该藏在这里——书房暗格后的密室。\" 辛久薇仔细记下每一个细节,忽然想起一事:\"祁淮予现在何处?\" \"住在二皇子别院,日夜不离地守着一口箱子。\"萧冉冷笑,\"据内线报告,里面装的是构陷辛大人的''证据''。\" 果然如此。辛久薇握紧拳头。前世祁淮予就是用伪造的证据害得辛家满门抄斩,今生竟想重施故伎! \"姑娘打算何时行动?\"萧冉的问话拉回她的思绪。 \"今晚。\"辛久薇斩钉截铁,\"二皇子要入宫参加太后斋戒,是最好的时机。\" 萧冉点头:\"我会派最精锐的暗卫配合。\"她从药柜中取出一个小瓶,\"这是迷香,能让人昏睡两个时辰而不留痕迹。\" 辛久薇接过药瓶,突然听见外间传来一阵骚动。萧冉神色一凛,迅速将她推向后窗:\"有人搜查!从这儿走,晚上子时在老槐树下会合!\" 翻出窗外,辛久薇借着药材架的掩护溜到院墙边。刚翻上墙头,就听见前门被踹开的声音和粗暴的呵斥: \"奉二皇子命,搜查叛党!\" 她屏住呼吸,轻巧地落在隔壁院落。这是一家酒楼的后厨,忙碌的伙计们对她的突然出现见怪不怪——京城这等地方,谁没点秘密? 混在食客中离开酒楼,辛久薇决定先回辛府探探情况。刚拐进一条小巷,突然被一股大力拽进旁边的门洞。她本能地拔出匕首,却在看清对方容貌时僵住了。 \"祁怀鹤?!\" 表哥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眼下带着疲惫的青黑,但眼神依然锐利。他捂住她的嘴,示意噤声,然后指向巷口——两个穿着二皇子府服饰的侍卫正在挨家挨户搜查。 \"你怎么在这儿?\"待侍卫走远,辛久薇压低声音问道。 祁怀鹤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今早收到的。二皇子已经怀疑辛府与六皇子有联系,派了重兵监视。你姐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信笺上是辛兮瑶熟悉的字迹,只有寥寥数字:「府中有内鬼,勿回。按计划行事。」 辛久薇心头一紧。府中有内鬼?是谁? \"薇儿,现在京城危如累卵。\"祁怀鹤声音沙哑,\"二皇子已经控制了半数禁军,只等寿宴那晚动手。\"他顿了顿,\"六皇子真的中毒了?\" 辛久薇点点头,突然注意到表哥腰间佩戴的玉佩——那是姐姐及笄那年亲手雕刻的礼物,前世直到姐姐惨死,祁怀鹤都一直戴着它。 \"表哥,你和姐姐\"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祁怀鹤耳根微红,迅速转移话题,\"你需要什么帮助?祁家在京城还有些人手。\" 辛久薇犹豫片刻,决定相信表哥:\"我需要混进二皇子府。\" 祁怀鹤倒吸一口冷气:\"你疯了?那里现在\" \"为了救萧珣。\"辛久薇直视他的眼睛,\"也为了救辛家、救姐姐。\" 听到\"姐姐\"二字,祁怀鹤的眼神变了。他沉默良久,突然解下腰间玉佩塞给辛久薇:\"拿着这个,去城南铁匠铺找老周。他是我的人,能帮你。\" 玉佩入手温润,背面刻着\"平安\"二字——正是姐姐的笔迹。辛久薇心头一热,刚想道谢,巷口又传来脚步声。 \"走!\"祁怀鹤推了她一把,\"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寿宴当晚一定要让你姐姐挂上红灯!\" 辛久薇被推入一条更窄的暗巷,回头时表哥已经不见踪影。她握紧玉佩,深吸一口气。夜幕即将降临,而一场生死较量才刚刚开始 子时的老槐树下,萧冉如约而至。她身后跟着五名黑衣暗卫,个个气息内敛。 \"姑娘准备好了?\" 辛久薇点点头,将祁怀鹤的玉佩系在腰间:\"先去找城南的铁匠老周,他有办法让我们混进二皇子府。\" 一行人借着夜色掩护穿行于小巷中。路过辛府时,辛久薇忍不住抬头望去——最高处的阁楼窗前,隐约可见一盏还未点燃的红灯笼正静静等待着那个决定性的时刻。 子时的更鼓刚过,城南铁匠铺后院。 \"就凭你们几个,想闯二皇子府?\"老周将烧红的铁块浸入水中,腾起的蒸汽模糊了他脸上的刀疤,\"简直是找死。\" 辛久薇握紧祁怀鹤给的玉佩:\"表哥说您有办法。\" 老周盯着玉佩看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那小子就会给我找麻烦。\"他丢下铁锤,走向后院一间低矮的柴房,\"跟我来。\" 柴房地面下竟藏着一个宽敞的地下室。墙上挂满了各式兵器,角落里堆着几套二皇子府侍卫的服饰。老周踢了踢那堆衣服:\"换上。今晚二皇子入宫斋戒,府中守卫分三班轮值,丑时交接时有半刻钟的空档。\" 萧冉拿起一件侍卫服仔细检查:\"这些腰牌仿得不错,但二皇子府的暗语每日更换\" \"今日暗语是''明月照大江''。\"老周打断她,从木箱中取出一张羊皮纸,\"这是府内最新的布防图。东侧角门守将是我旧部,会放你们进去。\" 辛久薇接过地图,借着油灯细看。二皇子府比她想象的还要庞大,亭台楼阁间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每个都是巡逻岗哨。她的目光停在中央一处标记着书房的院落,萧冉说过,雪莲就藏在书房密室中。 \"从这里到书房,至少要经过三道关卡。\"萧冉眉头紧锁,\"就算有暗语和伪装,风险也太大了。\" 辛久薇指尖划过地图上的一条细线:\"这是什么?\" \"排水暗道。\"老周露出赞赏的眼神,\"直通后花园假山下,离书房只有一箭之地。\" \"就走这条路。\"辛久薇当机立断,\"萧统领带两人走地面吸引注意,我带另一人从暗道潜入。\" 萧冉还想反对,却被辛久薇坚定的眼神制止。最终她只能点头:\"丑时三刻行动,无论是否得手,寅时前必须撤离。\" 换上侍卫服饰后,辛久薇将长发紧紧束起,又用炭灰抹黑了脸。镜中的自己剑眉星目,倒真有几分英气勃勃的少年模样。 \"姑娘确定要亲自去?\"萧冉最后一次确认,\"我可以派最得力的\" \"我必须去。\"辛久薇打断她,将匕首绑在小腿上,\"除了雪莲,我还要看看祁淮予守着的那口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丑时的梆子声响起,行动正式开始。 二皇子府东侧角门果然如老周所说,守卫只是简单查验了腰牌就放他们入内。萧冉带着两名暗卫大摇大摆地走向巡逻路线,而辛久薇和另一名唤作\"十七\"的年轻暗卫则悄无声息地溜向花园。 排水暗道的入口被杂草掩盖,十七利落地撬开生锈的铁栅栏。暗道内潮湿阴冷,弥漫着腐朽的气味。辛久薇弯腰前行,手掌不时碰到滑腻的苔藓,耳边只有水滴声和他们压抑的呼吸。 \"前面右转就到出口。\"十七压低声音,\"出口在假山背面,正好避开巡逻视线。\" 辛久薇点点头,心跳如擂鼓。前世她曾随父亲来过二皇子府赴宴,那时只觉得这里金碧辉煌,哪能想到今日会以这种方式潜入。 假山出口处,十七轻轻推开石板,探头观察片刻:\"安全。\" 两人迅速钻出暗道,借着花木掩护向书房摸去。月光被云层遮挡,反倒成了最好的掩护。书房外果然有侍卫把守,但都面朝外站立,显然更防备外人进入而非内部有人出来。 \"我解决左边两个,姑娘负责右边。\"十七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辛久薇握紧匕首,突然想起萧珣教过她的穴位图。她摇摇头,改用掌刀:\"打晕即可,不要见血。\" 十七略显诧异,但还是点头应下。两人如鬼魅般同时出手,侍卫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软倒在地。辛久薇接住其中一人轻轻放倒,从他腰间摸出钥匙。 书房内漆黑一片,唯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辛久薇直奔最大的书架——按萧冉所说,密室机关就在《春秋》古籍后面。 \"姑娘,有人来了!\"守在门外的十七突然低呼。 辛久薇的手顿在半空。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动静至少有三人。她迅速吹灭蜡烛,拉着十七躲到屏风后。 \"世子放心,那口箱子老奴看得死死的。\"一个熟悉的老妇声音让辛久薇浑身一僵——是李嬷嬷!这个伺候了辛家二十年的老人,竟是内鬼? \"哼,若出了差错,二殿下饶不了你。\"回应她的是祁淮予阴冷的声音,\"明日寿宴上,这箱子里的东西会让辛家永世不得翻身。\" \"老奴明白。只是大小姐那边\" \"放心,二殿下已经答应,事成后会把辛兮瑶赏给我。\"祁淮予的笑声让辛久薇胃部一阵绞痛,\"至于辛久薇那个贱人,我会让她亲眼看着全家死绝,再慢慢折磨她\" 十七按住辛久薇发抖的手,无声地摇头。脚步声渐远,辛久薇才敢深深吸气,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 \"姑娘,我们还继续吗?\"十七担忧地问。 \"继续。\"辛久薇声音冷得像冰,\"但要快。\" 她迅速找到机关,书架无声滑开,露出后面的密室。密室内烛火长明,正中摆着一口乌木箱子,想必就是祁淮予视若珍宝的\"证据\"。但辛久薇此刻无暇顾及,她的目光被角落里的玉匣吸引——透过半透明的匣盖,能看到里面躺着一株晶莹剔透的雪莲。 \"找到了!\"她小心地取出雪莲,用早已准备好的油纸包好,贴身收藏。 正要离开,墙上一幅画像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画中女子眉目如画,怀抱一个婴孩,那面容竟与她有七分相似! 第108章 母亲当年 \"这是\"辛久薇走近细看,发现画像下方的小字:「妹阿宁与珣儿周岁留影,永和十二年」 阿宁?珣儿? 辛久薇如遭雷击。阿宁是她母亲祁宁的闺名,而\"珣儿\"难道是萧珣?母亲与萧珣是什么关系?为何会有这样一幅画像? \"姑娘,快看这个。\"十七从乌木箱中取出一卷密档,\"上面有您父亲的名字。\" 辛久薇强压震惊,展开密档。这是一份陈旧的宫闱记录,记载着二十年前的一段秘辛: 「永和十一年冬,祁氏阿宁入宫为妃,有孕。帝疑非己出,赐堕胎药。药误,产子而亡。皇子珣交由灵隐寺抚养,对外称夭折」 纸页在辛久薇手中簌簌作响。萧珣竟是母亲入宫为妃时所生?那他与自己是兄妹?不,时间对不上。母亲是在生下萧珣一年后才嫁给父亲,然后有了她。所以萧珣是她的表兄? \"姑娘!\"十七突然警觉地抬头,\"有人来了,很多人!\" 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辛久薇迅速将密档塞入怀中,连同雪莲一起贴身收好:\"撤!\" 两人刚冲出书房,就被火把的光亮照得无所遁形。院中站着至少二十名侍卫,为首的正是祁淮予,而他身旁是李嬷嬷! \"果然是你这小贱人!\"祁淮予狞笑道,\"二殿下料事如神,早知你会来偷雪莲救情郎。\" 辛久薇冷笑:\"祁公子投靠新主子倒是快,不知二皇子许了你什么好处?\" \"足以让你生不如死的好处。\"祁淮予一挥手,\"拿下!要活的!\" 十七拔剑挡在辛久薇身前:\"姑娘快走!按计划去后门!\" \"想走?\"李嬷嬷突然掏出一个哨子猛吹,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全府戒备!\" 混战瞬间爆发。十七剑法凌厉,眨眼间放倒三名侍卫,但更多的敌人涌了上来。辛久薇拔出匕首,将靠近的侍卫刺伤,边战边退向花园方向。 \"拦住她!\"祁淮予怒吼,\"谁抓住她赏金百两!\" 一支冷箭突然从暗处射来,擦过辛久薇脸颊,带出一道血痕。她顾不上疼痛,借着假山掩护向暗道入口奔去。身后十七的闷哼让她心头一紧,回头只见年轻暗卫胸口中箭,仍死死抱住两名侍卫的腿。 \"走啊!\"十七嘶吼着,被一刀穿胸而过。 辛久薇咬牙转身,泪水模糊了视线。暗道入口近在咫尺,却被突然出现的李嬷嬷拦住。 \"二小姐,老奴劝你乖乖就擒。\"李嬷嬷手中握着一把短刀,\"免得受皮肉之苦。\" \"为什么?\"辛久薇声音发抖,\"你在辛家二十年,姐姐待你如亲人\" \"亲人?\"李嬷嬷冷笑,\"当年祁宁害死我妹妹时,可想过亲人?\" 辛久薇一愣。母亲害死过李嬷嬷的妹妹?不待她细想,李嬷嬷已挥刀刺来。辛久薇侧身闪避,匕首划过对方手腕。李嬷嬷吃痛松手,短刀落地,辛久薇趁机一个肘击将她打晕。 刚钻进暗道,身后就传来萧冉的呼喊:\"姑娘快跑!别回头!\" 辛久薇从暗道缝隙中看到萧冉带着剩余暗卫杀入院中,与追兵战作一团。萧冉剑法如虹,每一招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硬是为她杀出一条血路。 \"萧统领!\"辛久薇想冲出去帮忙,却被一名重伤的暗卫拉住。 \"走完成使命\"暗卫口中溢血,将一枚染血的令牌塞给她,\"给殿下\" 辛久薇含泪接过,最后看了一眼浴血奋战的萧冉,转身钻入暗道深处。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房屋倒塌的轰鸣——萧冉引爆了身上的火药。 暗道中,辛久薇的泪水与汗水混在一起。她紧握着雪莲和密档,脑海中回荡着萧冉最后的嘱托:\"告诉殿下玄影不负所托\" 当辛久薇从排水口爬出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她浑身污泥,脸上血迹斑斑,却死死护着怀中的雪莲和密档。远处二皇子府方向浓烟滚滚,警钟声响彻全城。 老周早已在约定地点等候,见状大惊:\"其他人呢?\" \"死了。\"辛久薇声音嘶哑,\"全都死了。\" 老周沉默片刻,递给她一套粗布衣裙:\"换上,我送你出城。\" \"不,我要去回春堂。\"辛久薇擦去泪水,\"萧珣还等着雪莲。\" \"你疯了?现在全城戒严!\" \"那就更要快。\"辛久薇望向渐渐亮起的天空,\"今日是皇上寿宴,萧珣和二皇子不,是我表兄和二皇子的决战之日。\" 老周听到\"表兄\"二字明显一怔,但识趣地没有多问。他牵出一匹早已备好的骏马:\"上车,我伪装成送药材的,带你过去。\" 马车穿过渐渐苏醒的街道,每一声吆喝都让辛久薇心惊肉跳。怀中的密档如烙铁般灼烧着她的胸口。萧珣是母亲的孩子,是她的表兄那灵隐寺那一夜,岂不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此刻救人才是最重要的,血缘也好,感情也罢,都要等萧珣活下来再说。 回春堂后门,辛久薇刚下车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嘈杂。老周警觉地按住她:\"不对劲。\" 话音未落,大门被猛地踢开,一队官兵押着几个药童走出来,为首的军官高喊:\"回春堂勾结叛党,全部押入大牢!\" 辛久薇和老周迅速躲到墙角。看来二皇子已经察觉萧珣与回春堂的联系,这是要断他后路。 \"现在怎么办?\"老周低声问,\"雪莲送不进去,六皇子危矣。\" 辛久薇望向辛府方向,那里的最高处,一盏红色灯笼正静静悬挂,等待夜幕降临。她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们去寿宴。\" 皇宫东华门外,辛久薇紧攥着宫女腰牌,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老周不知从哪弄来的这套宫女服饰和腰牌,竟真让他们混入了进宫送贺礼的队伍。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抬头,别出声。\"老周压低声音,将最后一篮\"贺礼\"——实则是藏有雪莲的食盒递给她,\"寿宴在太和殿,六皇子席位在右侧第三。\" 辛久薇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心跳如擂鼓。皇宫比她想象的还要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每个转角都有禁军把守。而这些人,多半已被二皇子收买。 队伍缓缓前行,穿过一道道宫门。每过一处,辛久薇都能感觉到侍卫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她死死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脸上的伪装能骗过陌生人,却瞒不过曾经见过她的二皇子党羽。 太和殿前广场上,贺寿的官员已排成长龙。辛久薇借着送贺礼的机会,偷眼望向殿内——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皇上高坐龙椅,两侧分列着皇室成员和重臣。她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右侧第三席的萧珣。 他穿着一袭墨蓝色锦袍,面色苍白如纸,却依然保持着挺拔的坐姿。若不是辛久薇亲眼见过他咳血的样子,几乎要被他此刻的从容骗过。萧珣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时不时与邻座的大臣低声交谈,仿佛只是个来赴宴的闲散皇子。 但辛久薇注意到,他的视线每隔片刻就会扫过殿外某个方向——正是辛府所在的方位。 \"那篮贺礼,送到侧殿去!\"一个尖利的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辛久薇浑身一颤,见是个管事嬷嬷在指挥,连忙福身应是,趁机向萧珣的方向挪去。 就在她距离萧珣还有三丈远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二皇子在一众侍卫簇拥下大步走入,身后跟着的正是祁淮予! 辛久薇立刻转身,假意整理食盒,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祁淮予手中捧着一个雕花木匣,想必就是那口装着构陷辛家\"证据\"的箱子。 \"儿臣恭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二皇子声音洪亮,跪地行礼,\"特献上南海夜明珠一对,聊表孝心。\" 皇上笑着抬手:\"皇儿有心了。入席。\" 二皇子起身时,目光扫过萧珣,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萧珣却恍若未见,举杯向二皇子示意,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辛久薇趁众人注意力都在二皇子身上,悄悄向萧珣靠近。就在她即将走到他身后时,萧珣突然抬手示意侍从添酒,手肘\"不小心\"碰翻了酒杯。 \"奴婢该死!\"辛久薇立刻跪下,假意擦拭酒渍,趁机将食盒推向萧珣。 萧珣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头顶停留了一瞬,随即温和道:\"无妨,起来。\" 他的声音比平日更加沙哑,却带着不容错认的关切。辛久薇起身时,发现食盒已被萧珣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 \"六弟近来气色不佳啊。\"二皇子突然开口,声音里满是虚假的关切,\"可是旧疾复发?\" 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所有人都知道六皇子\"遇刺中毒\"的事,却无人敢在皇上面前提起。 萧珣轻咳一声:\"多谢二皇兄挂念。不过是偶感风寒,不碍事。\" \"是吗?\"二皇子笑容加深,\"听闻六弟前些日子去了灵隐寺祈福,不知求的是什么?\" 辛久薇僵在原地,不敢走开也不敢停留。萧珣在桌下轻轻摆手,示意她退下,同时从容回应:\"为父皇寿辰祈福罢了。倒是二皇兄近日频繁调动禁军,不知为何?\" 皇上闻言皱眉:\"哦?有这事?\" 二皇子脸色微变,随即笑道:\"儿臣只是例行检阅,确保京城安危。\"他意有所指地看了萧珣一眼,\"毕竟,近来叛党活动频繁。\" 辛久薇缓步退到殿柱后,心跳仍未平复。萧珣和二皇子言语间的刀光剑影,比真刀真枪更令人胆寒。她必须找机会告诉萧珣雪莲的用法,还有那惊人的身世发现 机会很快来临。宴至中途,皇上离席更衣,众臣也三三两两散开交谈。萧珣借口透气,独自走向殿后花园。辛久薇确认无人注意,悄悄跟了上去。 花园假山后,萧珣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他在咳血!辛久薇顾不得许多,冲上前扶住他:\"雪莲要配黄酒服下,能暂缓毒性!\" 萧珣转身,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血色:\"你不该来。\"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二皇子已经怀疑辛家,寿宴后就会动手。\" \"我知道。\"辛久薇急声道,\"我看到了密档你是我母亲的孩子?\" 萧珣瞳孔微缩,随即苦笑:\"你去了二皇子书房。\"他轻叹一声,\"不错,祁明月是我生母,但我并非先帝血脉。\" \"什么?\"辛久薇如遭雷击。 \"先帝怀疑母亲腹中胎儿非己所出,逼她堕胎。母亲逃出宫外,生下我后为保全我性命,将我送到灵隐寺。\"萧珣语速极快,\"后来她嫁入辛家,生下你所以我们并非亲兄妹,而是表兄妹。\" 远处传来脚步声,萧珣立刻将辛久薇拉到假山阴影中。两人贴得极近,辛久薇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和血腥气。 \"那现在的皇上\" \"不知情。当年知情者都被先帝处死了。\"萧珣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二皇子不知从哪得知了线索,这些年一直在查。\" 辛久薇脑中一片混乱。母亲入宫为妃,逃出宫外生子,然后又嫁给父亲这其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与挣扎? \"时间不多了。\"萧珣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铜哨,\"看到红灯后,吹响它。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离开我视线。\" 辛久薇接过铜哨,指尖与他相触,一股电流般的悸动传遍全身。即使知道了血缘关系,她的心仍然为他而颤 \"萧珣,我们\" \"你我之间,从来不止一种可能。\"萧珣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辛久薇呆立原地,直到远处钟声响起,才如梦初醒。她必须赶在二皇子发难前回到姐姐身边! 借着混乱,辛久薇溜出皇宫。刚拐进一条小巷,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拉入阴影——是老周。 \"姑娘,不好了!\"老周脸色铁青,\"祁淮予派人包围了辛府,说要搜捕叛党!\" 第109章 黎明前夕 辛久薇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二皇子这是要双管齐下,一边在寿宴上发难,一边直接对辛家动手! \"姐姐\" \"辛大小姐早有准备。\"老周递给她一把短剑,\"府中密道已安排妥当,但红灯\" 辛久薇抬头望向辛府方向,果然看见最高处的阁楼窗前,一盏红灯正冉冉升起。那是行动信号,也是萧珣计划的关键。可如今辛府被围,姐姐危在旦夕 \"老周,你去回春堂找风三娘的人手。\"辛久薇握紧短剑,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我去辛府。\" \"太危险了!\" \"我必须去。\"辛久薇声音坚定,\"那盏红灯必须亮到子时。\" 两人分头行动。辛久薇抄小路奔向辛府,远远就看见府外围满了侍卫,火把将夜空照得通红。祁淮予站在大门前,正高声宣读着什么,周围百姓议论纷纷。 \"辛氏勾结叛党,证据确凿!奉二皇子命,即刻搜府拿人!\" 辛久薇躲在街角,心急如焚。正门是走不通了,密道入口也在侍卫监视下。她必须想办法潜入府中,保护姐姐,确保红灯不灭 突然,她注意到辛府西侧一棵老槐树——小时候她常和姐姐从那里翻墙进出。树冠茂密,正好可以遮挡视线。 借着夜色掩护,辛久薇悄无声息地爬上槐树。从高处望去,府内也有侍卫把守,但比起外面稀疏许多。她看准一个空档,轻巧地翻过墙头,落在内院草丛中。 刚落地,一把冰凉的匕首就抵上了她的后颈。 \"别动。\"是姐姐的声音,压得极低,\"跟我来。\" 辛兮瑶拉着她七拐八绕,避开巡逻的侍卫,钻进一处假山洞穴。洞内竟有一条隐秘的阶梯,直通地下密室。 \"姐姐,你怎么\" \"我早料到他们会来。\"辛兮瑶点燃蜡烛,烛光下她的面容疲惫却坚定,\"父亲已被软禁在宫中,府中仆役都疏散了,只剩几个心腹。\" 密室里堆满了兵器,墙上挂着那幅《雪梅图》,如今上面密密麻麻标注了更多记号。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桌上摆放的一个奇怪装置——铜管、齿轮和绳索组成的复杂机械,连接着屋顶方向。 \"这是\" \"红灯机关。\"辛兮瑶调试着齿轮,\"一旦启动,除非拆毁整个阁楼,否则无法熄灭。祁淮予带人闯进来时,我已经启动了它。\" 辛久薇这才注意到姐姐右手鲜血淋漓,显然是在搏斗中受了伤。 \"你的手\" \"小伤。\"辛兮瑶不在意地甩甩手,\"重要的是,萧珣的计划必须成功。二皇子在寿宴上一定会发难,那盏红灯\"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接着是远处皇宫方向传来的沉闷轰鸣,仿佛地底有什么庞然大物苏醒了。 \"开始了。\"辛兮瑶露出微笑,\"萧珣的''地龙翻身''。\" 辛久薇想起萧珣说过的话——他多年前就在京城地下埋设了机关。红灯不是信号,而是启动机关的钥匙! 震动越来越强,密室的烛火剧烈摇晃。外面传来侍卫惊慌的喊叫和杂乱的脚步声。辛兮瑶抓住妹妹的手:\"趁现在,我们从密道离开。\" \"去哪?\" \"皇宫。\"辛兮瑶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二皇子以为控制了禁军就万事大吉,却不知萧珣的人早已渗透其中。今晚,一切都会见分晓。\" 两人刚踏入密道,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有人破门而入! \"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祁淮予的声音近在咫尺,\"尤其是那盏红灯,必须熄灭!\" 辛兮瑶迅速关闭密道入口,拉着妹妹向下狂奔。身后传来砸墙的声音,追兵很快就会发现机关。 \"这条密道通向哪里?\"辛久薇气喘吁吁地问。 \"护城河下的排水口。\"辛兮瑶边跑边说,\"老周安排了船在那里等我们。\" 密道尽头,水流声渐响。辛久薇却突然停下脚步:\"姐姐,你先走。\" \"什么?\" \"萧珣给了我任务。\"辛久薇握紧那枚铜哨,\"我必须回到皇宫。\" 辛兮瑶深深看了妹妹一眼,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塞给她:\"拿着,这是祁怀鹤的传家宝,能调动祁家暗卫。\"她推了妹妹一把,\"去,我随后就到。\" 辛久薇接过玉佩,触手温润,背面刻着\"同气连枝\"四个字。她突然明白,这或许本就是姐姐和表哥之间的信物。 \"姐姐小心。\" \"你也是。\" 姐妹二人分道扬镳。辛久薇逆流而上,向皇宫方向潜行。水中寒冷刺骨,却不及她心中火焰炽热。今晚,一切恩怨将了结,所有谜题会揭晓。 而她与萧珣之间,也终将有一个答案。 第110章 反转 护城河的水冰冷刺骨,辛久薇咬着牙向前游动。铜哨紧紧攥在掌心,锋利的边缘割破了皮肤,血丝在水中晕开。头顶不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皇宫方向的天空被火光映得通红。 \"地龙翻身\"已经开始了。 河岸近在咫尺,辛久薇刚要爬上去,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立刻缩回水中,只露出眼睛观察。一队禁军骑兵疾驰而过,领头的将领正在高声下令: \"快!去西华门!地底机关被人启动了!\" 待马蹄声远去,辛久薇才湿淋淋地爬上岸。老周给的皇宫地形图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从这里到太和殿,最短的路径是穿过御膳房后的小门。 刚跑出几步,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辛久薇踉跄着扶住宫墙,只见远处一座哨塔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土。紧接着,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仿佛真有一条巨龙在翻身。 这就是萧珣说的\"地龙翻身\"? 顾不上惊叹,辛久薇拔腿就跑。御膳房的小门果然无人把守,她轻松溜了进去。穿过堆满食材的仓库,太和殿的后廊已近在眼前。 殿内一片混乱。大臣们四处奔逃,宫女太监尖叫着躲避掉落的瓦砾。辛久薇在人群中搜寻萧珣的身影,却先看到了二皇子——他站在龙椅旁,手持染血的长剑,脚下躺着两名侍卫。 \"找!把萧珣给我找出来!\"二皇子面目狰狞,\"他跑不远!\" 辛久薇心头一紧。萧珣不见了?难道计划有变? 她正欲转身去别处寻找,突然被人从后捂住嘴拉入阴影中。熟悉的药香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辛久薇瞬间放松下来——是萧珣! \"哨子。\"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虚弱却坚定。 辛久薇转身,眼前的萧珣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他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挂着血丝,右手无力地垂着,显然已经脱臼。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你用了雪莲?\"她小声问。 萧珣点头:\"争取了些时间,但毒素已经\"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鲜血从指缝渗出。 辛久薇心如刀绞,却知道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她将铜哨递给他:\"现在吹吗?\" \"不,你来。\"萧珣握住她的手,\"必须是你。\" 远处传来侍卫搜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萧珣拉着辛久薇躲到一根巨柱后,从怀中取出一块折叠的绢布:\"先看这个。\" 绢布上绘制着皇城地下的详细构造——纵横交错的水道像蛛网般遍布整个京城,而中心枢纽正是太和殿下方。 \"先帝为防水患,命人修建了这套暗河系统。\"萧珣快速解释,\"我在关键节点安装了水闸和机关,红灯信号启动第一道闸门,铜哨声波会触发核心机关。\" 辛久薇恍然大悟。所以震动和轰鸣是暗河水闸开启的声音!那些被冲垮的哨塔和营房,想必就是二皇子埋伏兵力的地方。 \"为什么必须是我来吹?\" 萧珣深深看着她:\"因为机关设置了对特定频率的响应。这个哨子的声调是根据你的声音设计的。\" 这句话像一滴热水落入冰湖,在辛久薇心中激起无数涟漪。萧珣多年前就开始布局,而机关的核心竟与她有关 \"找到了!在这里!\" 一声厉喝打断了两人的交谈。祁淮予带着十余名侍卫包围了柱子,长剑直指萧珣:\"六殿下,二皇子请您过去叙话。\" 萧珣挡在辛久薇前面,轻笑一声:\"祁公子投靠新主子的速度,真是令人叹服。\" 祁淮予眼中闪过一丝恼恨:\"死到临头还嘴硬。\"他目光移到辛久薇身上,顿时露出狰狞的笑容,\"正好,把这对狗男女一起拿下!\" 侍卫们一拥而上。萧珣虽然重伤在身,身手依然敏捷。他夺过一名侍卫的刀,瞬间放倒两人。辛久薇也拔出短剑,与祁淮予战在一处。 \"贱人!\"祁淮予招招狠毒,\"今日我定要你亲眼看着全家死绝!\" 辛久薇不答话,全神贯注应对他的攻势。前世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就在眼前,仇恨如火般灼烧着她的理智。但她必须冷静——萧珣的计划还未完成。 混战中,她瞥见二皇子带着更多侍卫向这边赶来。情况危急,她当机立断,将铜哨含入口中,用力吹响。 尖锐的哨音穿透嘈杂,在殿内回荡。起初什么也没发生,祁淮予甚至讥笑出声:\"这就是你们的垂死挣扎?\" 然而下一秒,整个太和殿剧烈震动起来。地底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千万匹骏马奔腾而过。大殿中央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将附近的侍卫冲得人仰马翻。 \"怎么回事?!\"二皇子惊恐大叫,\"拦住他们!\" 但已经来不及了。地缝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更多水柱喷涌而出。辛久薇被萧珣拉着向殿外跑去,身后传来建筑物倒塌的巨响。 \"姐姐还在外面!\"辛久薇突然想起。 \"放心,祁怀鹤应该已经\"萧珣话未说完,突然脸色大变,\"小心!\" 辛久薇只觉背后一阵刺痛,转头看见祁淮予面目扭曲地持剑刺来——而萧珣挡在了她前面,剑锋穿透了他的肩膀! \"萧珣!\"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袍。祁淮予狞笑着拔出剑,还想再刺,却被突然飞来的箭矢射中手臂。辛久薇转头望去,只见姐姐辛兮瑶和祁怀鹤带着一队人马冲进殿来,箭正是祁怀鹤所射。 \"薇儿!\"辛兮瑶飞奔过来,\"你没事?\" 辛久薇顾不上回答,扶住摇摇欲坠的萧珣。鲜血从他肩头汩汩流出,与之前中毒的黑血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为什么\"她声音发抖,\"为什么要挡这一剑?\" 萧珣虚弱地笑了:\"因为我还有话没说完。\"他艰难地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关于我的身世\" 玉佩上刻着陌生的文字,背面是一朵盛开的雪莲图案——与二皇子府中那株百年雪莲一模一样。 \"邻国皇族的信物\"萧珣喘息着说,\"我的父亲是邻国前太子。当年他秘密来访,与母亲\" 话未说完,又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辛久薇手忙脚乱地撕下衣袖为他包扎,脑中却如惊雷炸响。萧珣不仅是母亲的孩子,还是邻国皇族血脉?这意味着 \"抓住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跑!\"二皇子的怒吼从远处传来。他虽然狼狈不堪,却仍带着残余的侍卫负隅顽抗。 \"没时间了。\"萧珣握住辛久薇的手,\"铜哨已经触发最后机关,邻国使臣应该已经到城外了。他们会\" \"我不在乎什么使臣!\"辛久薇打断他,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只在乎你活着!\"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她所有力气。前世今生,她从未如此直白地表露过心迹。什么血缘,什么身份,在此刻都不重要了。 萧珣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艰难地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傻姑娘我死不了。\"突然压低声音,\"雪莲其实已经解毒了,刚才的咳血是伪装。\" 辛久薇瞪大眼睛。这个骗子!他刚才挡剑时那痛苦的表情,还有现在这虚弱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 \"为了让二皇子放松警惕。\"萧珣狡黠地眨眨眼,\"也为了听你说这句话。\" 辛久薇又气又喜,恨不得给他一拳又舍不得碰他伤口。这时辛兮瑶和祁怀鹤已经解决掉周围的侍卫,匆匆赶来。 \"援军到了!\"祁怀鹤指着殿外,\"是皇上的人!\" 第111章 落幕 果然,大批禁军涌入太和殿,为首的赫然是原本\"被软禁\"的皇上!二皇子见状,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 局势瞬间逆转。皇上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二皇子谋逆篡位,意图弑君,即刻拿下!\" 在一片混乱中,萧珣紧紧握住辛久薇的手:\"扶我起来……该收网了。\" 在辛久薇和祁怀鹤的搀扶下,萧珣艰难地走到皇上面前跪下:\"儿臣幸不辱命。\" 皇上亲自扶起他,眼中满是欣慰:\"珣儿受苦了。这次多亏你提前察觉逆子阴谋,否则\"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队身着异国服饰的使节大步走入,为首的老者手持金杖,目光如电般扫视全场,最后定格在萧珣身上。 \"二十年了\"老者声音颤抖,\"终于找到您了,太子殿下。\" 全场哗然。皇上惊疑不定地看着萧珣:\"这这是怎么回事?\" 萧珣苦笑一声,看向辛久薇:\"看来瞒不住了。\" 老者上前,恭敬地呈上一卷画像。展开后,赫然是年轻时的祁明月抱着一个婴孩,而站在她身边的,竟是邻国前太子! \"先太子遗孤,我国正统继承人。\"老者高声道,\"请随老臣回国继位!\"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震得辛久薇耳膜生疼。萧珣要回去做皇帝? 她下意识松开搀扶的手,却被萧珣一把抓住。他转向皇上,声音虽弱却坚定:\"父皇养育之恩,儿臣没齿难忘。但儿臣早已立誓\"他看向辛久薇,\"此生只做萧珣。\" 老者急了:\"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我有更好的人选。\"萧珣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我叔父贤明仁厚,可担大任。而我\"他咳嗽几声,\"只想留在这里,守护该守护的人。\" 辛久薇心跳如鼓。萧珣这是为了她放弃皇位? 皇上看看萧珣,又看看辛久薇,突然大笑起来:\"好!好!朕今日不仅铲除逆子,还得了个有情有义的好儿子!\"他拍拍萧珣的肩膀,\"等你伤好了,朕亲自为你主婚!\" 主婚?辛久薇脸颊发烫,却见萧珣正含笑望着她,眼中满是温柔。 \"等等!\"祁淮予突然挣脱束缚,歇斯底里地大喊,\"他们不能在一起!萧珣是辛久薇的表兄!这是乱伦!\"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珣和辛久薇身上。 萧珣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那块雪莲玉佩:\"祁公子有所不知。\"他看向邻国老者,\"请问,当年先太子与我母亲,可曾正式成婚?\" 老者摇头:\"先太子与祁姑娘只有夫妻之实,未行大礼。\" \"所以,从礼法上说,我只是母亲未婚所生之子,与辛家并无血缘关系。\"萧珣看向皇上,\"父皇当年收养我时,已经查证过这一点。\" 皇上点头:\"确实如此。\" 祁淮予面如死灰,还想说什么,却被侍卫拖了下去。二皇子也被押走,临行前怨毒地瞪着萧珣:\"你以为赢了?等着瞧\" 尘埃落定,辛久薇却仍有些恍惚。一夜之间,萧珣从皇子变成邻国太子,又从太子变回萧珣。而他们之间,终于不再有任何阻碍 \"在想什么?\"萧珣轻声问。 辛久薇摇摇头,扶住他摇晃的身体:\"想你真是个骗子。\" 萧珣笑了,在她耳边低语:\"那你还愿意嫁给这个骗子吗?\" 辛久薇耳根发烫,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看你表现。\" 一旁的辛兮瑶和祁怀鹤相视一笑。最高处,那盏红灯依然明亮,见证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博弈,和来之不易的幸福。 大婚前三日,辛久薇站在辛府最高处的阁楼,望着那盏依然亮着的红灯出神。寿宴已过去半月,二皇子党羽尽数伏诛,祁淮予被判秋后问斩,可这盏红灯却诡异地无法熄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小姐,有位客人求见。\"碧桃在门外轻声道,\"说是邻国使臣派来的。\" 辛久薇眉头微蹙。自那日太和殿一别,邻国使团本该已经回国复命,为何又派人来寻她? 偏厅内,一位白发老者背对着门站立,正仰头欣赏墙上那幅《雪梅图》。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竟是那日在殿上称萧珣为\"太子殿下\"的老臣。 \"辛姑娘。\"老者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一个泛黄的信封,\"这是先太子妃也就是您母亲留给您的。\" 辛久薇接过信封,触手冰凉,竟是用一种特殊的丝绢制成。封口处盖着雪莲纹样的火漆印,拆开后,里面是母亲熟悉的字迹: 「吾女久薇亲启: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珣儿已经历生死大劫。他体内流淌着邻国皇族特有的''寒玉血'',此血可解百毒,却也招人觊觎。二皇子之所以追杀我们母子,正是为了取血炼制长生药」 信纸在辛久薇手中微微颤抖。原来如此!萧珣能挺过\"七日断魂散\",不仅因为雪莲,更因为他特殊的血脉。而母亲为了保护这个秘密,不惜 \"太子妃临终前将殿下托付给灵隐寺住持,又嫁入辛家生下您,就是为了混淆视听。\"老者叹息道,\"她希望您们永远不知道这个秘密,可惜\" \"可惜二皇子还是查到了线索。\"辛久薇握紧信纸,\"现在这秘密还有谁知道?\" \"除了老臣,就只有\"老者突然压低声音,\"那个即将处斩的祁淮予。他背后的势力不简单,那口箱子里的''证据'',其实是从我国叛逃的巫师提供的。\" 辛久薇心头一震。难怪祁淮予能这么快攀上二皇子,原来背后另有高人! 送走老者后,辛久薇立刻派人去请萧珣。刚走到院中,却见姐姐急匆匆赶来:\"薇儿!祁淮予在押送途中逃了!\" \"什么?\"辛久薇如坠冰窟,\"怎么可能?\" \"不是真逃。\"辛兮瑶面色凝重,\"他在囚车上咬破手指画了什么符咒,然后就自燃了。守卫说火焰是蓝色的,怎么都扑不灭。\" 辛久薇想起母亲信中提到的\"巫师\",心中警铃大作。她拉起姐姐的手:\"带我去看那盏红灯。\" 阁楼上,红灯依然明亮如初。辛久薇仔细观察灯座,发现上面刻着细小的纹路——与母亲信中描述的雪莲图案一模一样。 \"这灯不是普通灯笼。\"她喃喃道,\"姐姐,府中可有什么密室是我们不知道的?\" 辛兮瑶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有一个地方母亲生前常去,但从不准旁人进入。\" 后花园的假山下,掩藏着一扇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的铁门。辛久薇用母亲留下的玉佩贴在门锁处,机关应声而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我竟不知府中有这等地方。\"辛兮瑶惊叹。 阶梯尽头是一座圆形石室,中央立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冰蓝色石碑,上面刻满古老文字。最令人震惊的是,石碑顶端嵌着一盏与阁楼上一模一样的红灯,此刻正与地面上的灯笼遥相呼应。 \"这是寒玉碑?\"辛久薇轻触碑文,指尖传来刺骨寒意,\"上面写的什么?\" 辛兮瑶凑近细看:\"像是某种血脉记载。这里说''寒玉血''不仅能解毒,还能\" \"还能什么?\"萧珣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他伤势未愈,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 辛兮瑶识趣地退到一旁:\"你们聊,我去外面守着。\" 萧珣走到辛久薇身边,伸手抚过碑文:\"我早该想到,母亲会留下线索。\"他指向一段文字,\"看这里——''寒玉血脉,天地灵韵,可解百毒,亦可通幽冥''。\" \"通幽冥?\"辛久薇心头一颤,\"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祁淮予那蓝色火焰的由来。\"萧珣冷笑,\"他背后的巫师想利用我的血打开某种通道。二皇子要长生药,巫师要的恐怕更多。\" 辛久薇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母亲的信:\"你看这个。\" 萧珣快速浏览信件,眉头越皱越紧:\"原来如此。难怪母亲要隐藏我的身世\"他抬头看向红灯,\"这盏灯是血脉感应灯,只有寒玉血脉接近才会长明不灭。它是在提醒我们,危险尚未结束。\" \"祁淮予虽死,但他背后的巫师还在。\"辛久薇握住萧珣的手,\"我们\" \"我们一定会赢。\"萧珣反握住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三日后的大婚,就是开始。\" 大婚当日,整个京城张灯结彩。皇上为彰显对萧珣的重视,特意将典礼安排在太和殿举行。辛久薇身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在姐姐的搀扶下缓步走向殿中央的萧珣。 他今日一袭绛红锦袍,腰间玉带流光溢彩,衬得整个人俊逸非凡。只是细看之下,仍能发现他眉宇间的一丝疲惫——伤势毕竟未愈。 辛久薇的嫁衣内衬绣着三百六十五朵暗纹雪莲,每一步都荡出粼粼波光。 当萧珣将合二为一的玉佩举至阳光处,冰晶般的玉髓中突然浮现出星图般的荧光脉络,在两人掌心投下跃动的光斑。 观礼的邻国老者见状突然跪地,额头紧贴地面喃喃诵念古语。 \"一拜天地!\" 辛久薇与萧珣齐齐下拜。起身时,她瞥见殿角站着那位邻国老者,正含笑望着他们。 \"二拜高堂!\" 皇上端坐上位,满脸欣慰。辛久薇却忍不住想起母亲——若她还在,看到今日这一幕,该有多好。 \"夫妻对拜!\" 辛久薇与萧珣相对而立,缓缓行礼。抬头时,她看到他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礼成!\" 殿内欢声雷动。按照习俗,新人要交换信物。辛久薇取出母亲留下的雪莲玉佩,萧珣则拿出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两块玉相触的瞬间,竟发出清脆的鸣响,随即严丝合缝地结合在一起,浮现出一幅微缩地图。 \"这是\" \"母亲留给我们的最后礼物。\"萧珣轻声道,\"等这一切结束,我们一起去看看。\" 宴席持续到深夜。回到新建的六皇子府,辛久薇终于卸下一身繁重头饰,长舒一口气。萧珣从背后环住她,下巴轻抵在她发顶:\"累了吗?\" \"有点。\"辛久薇转身面对他,伸手轻抚他肩上的伤处,\"还疼吗?\" 萧珣摇头,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更疼。看你为我担惊受怕,比任何伤口都痛。\" 辛久薇鼻尖一酸。前世她为祁淮予付出一切却惨遭背叛,今生却得萧珣以命相护。命运何其讽刺,又何其仁慈。 \"萧珣,\"她轻声唤道,\"若没有重生,我们\" \"没有如果。\"萧珣打断她,指尖轻抚她脸颊,\"我信命,更信你。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找到你。\"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窗外,辛府方向的红灯终于悄然熄灭,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三日后,当辛久薇与萧珣正准备启程探寻玉佩地图所指之处时,那位邻国老者再次登门。 \"殿下,边境急报。\"老者神色凝重,\"巫师联合西戎部落发动叛乱,已经攻占三座城池。朝中需要您。\" 萧珣看向辛久薇,眼中满是歉意。她却笑了,取出早已收拾好的行囊:\"还等什么?\" \"你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吗?\"萧珣轻声问。 \"知道。\"辛久薇握住他的手,\"但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两人相视一笑,十指紧扣。前路或许艰险,但只要能并肩而行,便是人间至乐。 马车缓缓驶离京城,向着未知的远方前进。辛久薇靠在萧珣肩头,望着天边初升的朝阳,心中无比平静。 这一世,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柔弱贵女,而是能与心爱之人并肩作战的伙伴。复仇已成过往,未来正徐徐展开。 红灯虽灭,前路正明。 第112章 再见薛应雪 半个月后。 秋日的颍州灵隐寺,银杏叶落得正欢。 辛久薇倚在窗边,看着一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在砚台旁。 萧珣正伏案批阅邻国送来的奏章,狼毫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时不时停下来咳嗽两声——那日挡剑的伤到底还是落下了病根。 \"别看了。\"她伸手抽走奏章,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推过去,\"你答应过我这半月不理朝政的。\" 萧珣抬头,眼底漾开笑意:\"夫人教训的是。\" 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却在看到她指尖沾到的药汁时变了脸色,\"烫到了?\" 辛久薇还没来得及缩手,指尖已被他含入口中。 温热的触感让她耳根发烫,急忙抽回手:\"哪就这么娇气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烫金帖子,\"姐姐送来的,说今日未时在盼月楼有诗会。\" \"你想去?\"萧珣捻起落在她肩头的银杏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颈侧。 \"原是不想去的,但薛应雪……\"辛久薇轻哼一声,“倒是许久没见她了,听说攀上了汝阳王世子,特意送了十二张帖子确保我们能收到。\" 萧珣低笑,将她拉到自己膝上坐着:\"那就去。\" 他取下她发间一支略歪的玉簪,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另一支银杏叶形状的金簪,\"总得让夫人有机会出口恶气。\" 辛久薇对着铜镜照了照,金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叶脉纹理清晰可见,正是她最喜欢的那支。 她突然转身揪住萧珣的衣襟:\"你什么时候偷拿的?我明明藏在……\" 话音未落,唇已被堵住。萧珣的吻带着药的苦涩,却比任何蜜糖都让人沉醉。直到窗外传来青鸢的咳嗽声,她才红着脸把萧珣推开。 “殿下,您让送的东西送来了。”青鸢低着头递过一个食盒,飞也似地逃走了。 食盒里整齐码着六块桂花糕,正是她最爱吃的那家铺子的味道。 “你连这个也记得?”辛久薇问。 “这种小事都不记得,夫人还要我做什么?”萧珣笑了笑,夹起一块桂花糕送到辛久薇唇边,“尝尝?” 辛久薇咬了一口,桂花糕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她笑得双眼弯成月牙,“好吃,你也尝尝。” 萧珣盯着他,眸色暗了一些,“好,那我尝尝。” 说着,却弯下腰来,再次吻住辛久薇的唇。 许久他才退开,唇边也含着笑,“嗯,的确好吃。” 辛久薇的脸又热起来,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捶了他一下。 萧珣抓过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一下,“不是要去赴宴吗?我来陪你选衣裳。” “好。”辛久薇又笑起来,被萧珣拉起身,两人携手去挑衣裙了。 夜晚的盼月楼仍人声鼎沸,辛久薇特意选了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只在袖口绣着几片暗纹银杏。 萧珣则是一贯的墨蓝色长衫,腰间悬着那块合二为一的雪莲玉佩。 \"辛三小姐,真是许久未见了。\" 刚踏进花厅,一个熟悉的带着清高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薛应雪一改从前刻意素净的模样,穿着艳丽的朱色撒金裙,脖子上挂着串拇指大的南海珍珠,正挽着个华服青年的手臂,\"还以为您跟着六殿下在京城享福呢,怎么回我们这小地方了?\" 辛久薇微微一笑:\"颍州山好水好,连珍珠都比别处圆润。\"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薛应雪的项链,\"可惜染色技术差了些,这粉晕太刻意了。\" 薛应雪脸色一变,汝阳王世子立刻帮腔:\"姑娘好眼力,不过这确是南海贡珠,家父得圣上赏赐……\" \"世子慎言。\"萧珣突然开口,\"南海去年遭了飓风,珍珠养殖场全军覆没,何来新贡?\" 他指尖轻轻敲击腰间玉佩,\"倒是东海近来出了批金珠,改日送些给夫人把玩。\" 世子顿时语塞。薛应雪见状,立刻转移话题:\"听闻辛大小姐正在说亲?对方好像是……您外祖家的表哥?\"她掩唇轻笑,\"小姐们挑拣来挑拣去,这颍州城的公子哥个个都入不了大小姐的法眼,还以为要嫁到天潢贵胄家去,没想到还是与表家说亲了,也是——\"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亲事这种事,挑来挑去,反而错失良多。” 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辛久薇皱了皱眉,心想这薛应雪还真是老样子,姐姐与表哥分明是两情相悦的事,倒被她说得多寒酸将就一般。 正在此时,却见姐姐和祁怀鹤正好从侧门进来。 辛兮瑶今日穿了身淡青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竹节玉钗,真正的清丽脱俗。祁怀鹤跟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个打开的锦盒,里面躺着对翡翠手镯。 \"这水头太差。\"辛兮瑶挑剔地指着玉镯,\"颜色也不均匀。\" 祁怀鹤好脾气地点头:\"是是是,明日再去玉轩阁看看。\"抬头看见辛久薇,顿时如见救星,\"薇儿快来劝劝你姐姐,这都挑了七八家了……\" 薛应雪阴阳怪气地插嘴:\"祁公子倒是痴心,就是眼光差了些。辛大小姐这样的,合该配个\" \"配个什么?\"辛久薇冷声打断。 \"配个像我这样的。\"祁怀鹤笑着接话,状似好奇地看了薛应雪一眼,“阿瑶,这位夫人是?” 辛兮瑶淡声道:“这位是先薛将军家的应雪姑娘。” 薛应雪已与汝阳王府在说亲,辛兮瑶却仍然只介绍她薛氏遗孤的身份,听得薛应雪很是不满。 她正要说话,就见祁怀鹤正经地一拱手,客客气气地说: “原来是薛姑娘,在下来颍州时日不多,不是什么人都认得,还请薛姑娘见谅。” 他这话说得意有所指,薛应雪顿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而辛兮瑶则与妹妹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忍不住想笑。 别看表哥稳重有礼,肚子里坏水可不比萧珣少! 汝阳王世子连忙打圆场:\"今日诗会,咱们还是不要耽误如此好的光景了,不如就以秋为题\" \"下官参见六殿下!\"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颍州知府带着一众官员匆匆赶到,齐刷刷跪倒在地,\"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第113章 宁静的辛府 满座哗然。薛应雪猛地站起,脖子上的珍珠项链突然断裂,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世子慌忙去捡,却不小心踩碎了好几颗。 萧珣从容地扶起知府:\"诸位请起,本宫此番微服私访,不必多礼。\"转身牵起辛久薇的手,\"介绍一下,这是吾妻辛氏。\" 知府何等精明,立刻向辛久薇行礼:\"下官拜见王妃!\" 辛久薇正想解释邻国尚未正式册封,萧珣却已掏出一方丝帕,轻轻拭去她嘴角不知何时沾上的糕点屑:\"馋猫。\"这亲昵的举动让在场贵女们纷纷绞碎了手中帕子。 薛应雪心中惊涛骇浪,差点搅烂手中锦帕。 京城的消息传来得慢,她只见到辛久薇回了颍州,却不知她在京城里的遭遇,更不知萧珣之事,没想到到头来辛久薇还是比她嫁得好! 她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却又不好发作,生生要气吐血。 诗会草草结束,回程的马车上,辛久薇戳着萧珣的胸口:\"故意的?\" \"嗯。\"萧珣坦然承认,捉住她的手指轻吻,\"我见不得你受委屈。\" 车窗外,薛应雪正被世子当众训斥,哭得梨花带雨。辛久薇刚要放下帘子,却瞥见一个黑袍人悄然接近薛应雪,递给她个什么东西。那人抬头瞬间,露出一双诡异的灰蓝色眼睛。 \"怎么了?\"萧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黑袍人却已消失在人海中。 辛久薇摇摇头:\"看错了。\"心里却隐隐不安。 马车到了辛府,辛久薇被萧珣牵下车,却见姐姐的那辆马车早他们一步到了,两人站在辛府门前,祁怀鹤正捧着姐姐的脸,小心翼翼地凑近,银杏叶落在辛兮瑶的发间,像金色的蝶。 \"非礼勿视!\"辛久薇急忙转身,踮起脚伸手去捂萧珣的眼睛。 被她的声音一吓,辛兮瑶猛地推开祁怀鹤,脸涨得通红。 祁怀鹤挡在辛兮瑶身前,对辛久薇笑着解释,“方才阿瑶说眼睛里进了沙子,我正帮她看看。” 辛久薇的手还挡在萧珣眼前,闻言回过头拖上了声音,“哦——是进了沙子。” 萧珣眼底藏着笑,觉得她可爱,将她的手拉过去。 辛兮瑶瞪辛久薇一眼,“没大没小,打趣起你姐姐来了。” 辛久薇笑吟吟地松开萧珣,迈上台阶去挽辛兮瑶的手。 “姐姐莫怪,我这是觉得姐姐与表哥般配,心里开心呢。” 辛兮瑶脸色更红了,捏了一下辛久薇的脸,两姐妹说笑着进了家门,而萧珣与祁怀鹤跟在她们身后,像两尊守护神。 翌日清晨,辛久薇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 她顿时清醒了一些,在枕边看到一张字条。 「去趟东海,七日便回。药在灶上,记得喝。——珣」 她气得把纸条揉成一团,又舍不得地展开抚平。这个骗子,说好陪她半月的! 灶上的药还冒着热气,旁边摆着两块桂花糕,底下压着张新纸条: 「夫人息怒,回来任你责罚。」 辛久薇咬了口桂花糕,甜香在口中化开。 “骗子。” 她正要唤人进来洗漱,就隐隐听见一阵嘈杂声。 “望晴,外面怎么了?” 望晴和眠风推门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笑。 “小姐,二公子回来了!” 辛久薇一怔,随后满是欣喜,“哥哥回来了?快给我梳洗,他现在在哪里?” “小姐莫急,二公子正与大小姐说话呢,咱们晚些去也没事的。” 话是如此,但辛久薇还是让她们加快了动作,随意地梳了个发髻,变换上衣裙往姐姐的院子里去了。 到院门口,正巧与来找辛兮瑶的祁怀鹤碰见,辛久薇乖乖行了一礼,两人进了院子,还没说话,就听辛云舟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姐夫来啦!\" 说完又像只大狗一般跑到辛久薇面前,“妹妹,这么多日子不见,想死我了!” 辛久薇被兄长报了个满怀,看着哥哥黑了不少的肤色,和比往日壮实许多的体格,心中满是欣慰。 这一声\"姐夫\"喊得辛兮瑶耳根通红,祁怀鹤放下手中的食盒,温声笑道,“给瑶瑶买的福满楼早点,你们也来尝尝。” 早膳摆在庭院的老槐树下。辛久薇帮着姐姐布菜,看祁怀鹤小心翼翼从食盒底层端出个青瓷盅:\"瑶兮瑶最爱吃的冰糖雪蛤,我盯着炖了一宿。\" 辛兮瑶接过瓷盅,指尖相触时两人都像被烫着似的缩了缩。辛久薇咬着糯米糕偷笑,被姐姐在桌下狠掐了一把。 \"薇儿别光看热闹。\"辛兮瑶转移话题,\"你上回说要给萧珣做的药囊呢?\" \"在绣呢。\"辛久薇掏出一个半成品,上面歪歪扭扭的银杏叶像被虫啃过,\"反正心意到了就行。\" 辛云舟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被呛得咳嗽:\"妹妹这手艺咳咳妹夫戴着出门怕是要被当成江湖骗子\" \"兄长!\"辛久薇作势要打,辛云舟只在一瞬间就灵活地跳开了。 辛久薇惊讶,“哥哥如今身手竟这样灵活了?” “妹妹这话不是小瞧了我吗?”辛云舟撸起袖子,“我如今也是正儿八经的行伍之人,比如姐夫,定然是打不过我的!” 他之前在军中立了攻,如今已是校尉了,沙场上实打实练出来的,手臂肌肉看着甚至有些骇人了。 “哦?”祁怀鹤笑眯眯地站起来,“那咱们来比划一下?” 祁家虽是商贾之家,祁怀鹤走的也是考学的路子,但其实功夫也学得好,几乎没有什么短板。 曾经样样都不行的辛云舟如今是扬眉吐气了,“来就来!” 辛兮瑶翻了个白眼,对两人道:“加起来多大岁数了,幼不幼稚?” 祁怀鹤笑着重新在她身边坐下,“小时候云舟最爱这样和我比试了。” 辛兮瑶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又有些怅然。 祁怀鹤知道她在想什么,隔着袖子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第114章 哥哥与辛葵 庭院里的银杏叶随风飘落,铺了一地金黄。辛久薇倚在石桌旁,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练剑的辛云舟身上。哥哥的剑法比前世精湛了许多,一招一式间透着沉稳与力量,再不是当年那个会被歌姬戏耍的懵懂少年了。 \"哥哥,歇会儿。\"辛久薇倒了杯茶推过去,\"你这几日练得太勤了,当心伤了筋骨。\" 辛云舟收剑入鞘,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他大步走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笑道:\"我这不是怕给妹妹丢脸吗?听说萧珣那家伙剑术了得,我总得练几手绝活,免得他以为我们辛家无人。\" \"他哪敢小瞧辛家。\"辛久薇抿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甜蜜,\"再说了,他如今身份已明,哪还能像从前那般随意比试。\" \"哼,六皇子又如何?\"辛云舟撇撇嘴,却在看到妹妹微红的脸颊时放软了语气,\"罢了罢了,只要他对你好,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没话说。\" 辛久薇正欲回应,院门处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她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女子款款而来,正是她的贴身侍女辛葵。 \"小姐,您要的账本我都核对好了。\"辛葵福了福身,声音如清泉般悦耳,\"城南那间铺子的收益比上月多了三成,我已按您的吩咐将盈余存入了钱庄。\" 辛久薇点点头:\"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 辛葵正要告退,却见辛云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手中的茶杯都忘了放下。辛久薇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哥哥?\"她轻声唤道。 辛云舟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放下茶杯,茶水溅了几滴在衣袖上。辛葵见状,连忙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花的帕子递过去:\"公子请用。\" \"多、多谢。\"辛云舟结结巴巴地接过帕子,眼神却始终无法从辛葵脸上移开。 辛葵被他看得脸颊微红,匆匆告退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辛云舟才收回目光,却发现妹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这是谁?\"辛云舟问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艳,\"我怎么从未见过?\" 辛久薇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哥哥当真不记得了?她就是盼月楼那位差点害你身败名裂的歌姬啊。\" \"什么?\"辛云舟猛地站起身,脸色大变,\"是她?那个在酒里下药,差点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的——\" \"正是。\"辛久薇平静地点头,\"不过那时她是受祁淮予指使。后来我查明真相,知道她也是身不由己,便收留了她。\" 辛云舟眉头紧锁,来回踱步:\"妹妹,你太冒险了!这种人怎能留在身边?万一她再起歹心\" \"哥哥,\"辛久薇打断他,语气坚定,\"辛葵这一年多来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她当初也是被逼无奈,家中老母病重,祁淮予以医药相胁,她才不得不从。\" 辛云舟仍不放心:\"人心难测,你还是小心为上。\" 辛久薇在心中轻叹。哥哥哪里知道,辛葵之所以愿意留下,全是因为当年他在盼月楼外救下一个被醉汉殴打的小丫鬟——那人正是辛葵的妹妹。辛葵得知后,便发誓要报答辛家。若是听哥哥这般怀疑她,不知该有多伤心。 \"哥哥放心,我自有分寸。\"辛久薇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兄妹二人又聊了些家常,辛云舟便借口要去书房温习功课离开了。辛久薇望着哥哥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辛云舟走出院门,脚步却不自觉地朝辛葵离去的方向追去。转过几道回廊,他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小花园里看到了那个紫色的身影。辛葵正坐在石凳上,低头绣着什么,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辛辛姑娘。\"辛云舟突然有些紧张,声音都变得干涩起来。 辛葵惊讶地抬头,见是辛云舟,连忙起身行礼:\"公子有何吩咐?\" \"没、没什么。\"辛云舟挠了挠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去年冬天,我在后巷看到有人被打那人是你妹妹?你你的伤好了吗?\" 辛葵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感动:\"公子竟还记得那等小事我的伤早就好了。\"她下意识摸了摸左臂,那里曾有一道很深的伤痕。 辛云舟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她的手臂上,鬼使神差地说道:\"我那里有上好的金疮药,是萧是六皇子所赠,若你需要\" \"多谢公子挂念。\"辛葵微微一笑,阳光照在她清秀的脸庞上,竟显得格外动人,\"小姐已经给了我最好的药,现在连疤痕都淡得快看不见了。\" 辛云舟一时看得呆了。眼前这个温婉端庄的女子,与记忆中那个浓妆艳抹、眼神狡黠的歌姬判若两人。她的眼睛清澈见底,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下垂,像两弯新月。 \"公子?\"辛葵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轻声唤道。 \"啊!\"辛云舟回过神来,耳根发烫,\"那个我我先走了!\"说完,竟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落荒而逃。 辛葵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掩嘴轻笑。笑着笑着,脸上却浮现出一抹红晕,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几日后,辛家正厅内欢声笑语不断。辛久薇的表哥祁怀鹤刚从匀城回来,带来了好消息。 \"外祖和婶婶们决定来颍州过年!\"祁怀鹤笑着说道,\"已经定下三日后出发,让我先来问问姑父的意思。\" \"真的?\"辛兮瑶激动地站起身,眼中闪着泪光,\"我都五年没见外祖了\" 辛久薇握住姐姐的手,同样欣喜不已:\"太好了!父亲一定会答应的。\"她转向祁怀鹤,\"表哥一路辛苦了,先用些茶点歇歇脚,我这就去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 第115章 外祖来过年 辛久薇快步走向父亲的书房,心中满是期待。前世直到家族败落,外祖家与父亲之间的心结都未能解开。如今两家重修于好,母亲若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 轻叩房门,里面传来辛父温和的声音:\"进来。\" 辛久薇推门而入,只见父亲正在案前写字,见她进来,放下毛笔笑道:\"薇儿有事?\" \"父亲,表哥接到了匀城来的信。\"辛久薇难掩喜悦,\"外祖说,他同婶婶们决定来颍州与我们一同过年,特地让表哥来问您的意思,若是方便,他们三日后就出发。\" 辛父闻言,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茶水溅出几滴。他沉默片刻,眼中渐渐泛起湿润:\"他们终于愿意来了\" 辛久薇走到父亲身旁,轻轻握住他的手:\"父亲\" \"薇儿,\"辛父声音哽咽,\"你知道吗?自从你母亲去世,你外祖家就怨我没能保护好她这些年,我多少次想登门道歉,却总怕惹他们伤心\" \"父亲不必自责。\"辛久薇柔声道,\"母亲的事是意外,谁都不愿看到。如今外祖家主动提出要来,说明他们已经释怀了。\" 辛父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露出欣慰的笑容:\"是啊你母亲若知道两家终于和好,一定会很高兴的。\"他深吸一口气,\"薇儿,去告诉你表哥,我这就安排人准备迎接事宜。府里上下都要打扫干净,客房也要重新布置\" \"父亲放心,这些我都会安排妥当的。\"辛久薇笑道,\"姐姐知道这个消息,高兴得都快哭了。\" 父女二人又说了些家常,辛久薇才告退出来。刚走到回廊,就见萧珣正倚在栏杆边等她,一袭月白色长衫衬得他越发清俊不凡。 \"你怎么来了?\"辛久薇惊喜地迎上去。 萧珣直起身,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听说匀城有消息来,猜你定是高兴,就过来看看。\"他伸手拂去落在她肩头的一片落叶,\"果然,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了。\" 辛久薇佯装生气地拍开他的手:\"谁准你随便碰我的?\" \"是是是,在下冒犯了。\"萧珣故作严肃地拱手赔罪,眼中却满是调侃,\"不知辛三小姐可否赏脸,陪我去后园走走?我刚得了一盒上好的龙井\" \"看在茶的份上,勉强答应你。\"辛久薇扬起下巴,眼中却藏不住笑意。 两人并肩走向后园,秋风送来阵阵桂花香。萧珣忽然低声问道:\"你父亲可好?\" 辛久薇点点头:\"父亲很高兴,就是提起母亲时有些伤感。\" \"人之常情。\"萧珣轻叹,\"我母妃去世多年,父皇偶尔提起她,还是会红了眼眶。\" 辛久薇侧目看他,发现他提到\"父皇\"二字时,神情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复杂。身份的公开,似乎让他卸下了一部分重担。 \"萧珣,\"她突然问道,\"过年时你会回京城吗?\" 萧珣停下脚步,转身认真地看着她:\"你若不想我去,我就不去。\" \"谁管你去不去。\"辛久薇别过脸去,耳尖却微微发红,\"只是想着你若不在,我院子里那株梅花开了都没人欣赏\" 萧珣低笑出声,忽然伸手将她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那我便日日来赏梅,你可别嫌我烦。\" 辛久薇心跳漏了一拍,强自镇定道:\"随你。\"说完,快步走向前方的凉亭,生怕被他看到自己发烫的脸颊。 萧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眼中满是宠溺。他知道,这个表面倔强的姑娘,心里早已装满了对他的情意。 凉亭里,侍女们已备好了茶点。辛久薇坐下后,萧珣很自然地坐在她身旁,为她斟茶。 \"对了,\"辛久薇突然想起什么,\"哥哥最近剑法精进不少,说要与你比试呢。\" 萧珣挑眉:\"哦?看来我得好好准备,免得在你哥哥面前丢脸。\" \"你少来。\"辛久薇白他一眼,\"谁不知道你当年在灵隐寺时就能以一敌十?哥哥再练十年也不是你的对手。\" 萧珣笑着摇头:\"那可未必。你哥哥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功,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说真的,薇儿,你们辛家能有今日,你功不可没。不仅保全了家族,还让辛云舟脱胎换骨\" 辛久薇低头抿了口茶,掩饰眼中的湿润:\"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我不过是不想重蹈覆辙罢了。\" 萧珣看出她情绪波动,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那个侍女辛葵,最近似乎与你哥哥走得很近?\" 辛久薇果然被带偏了思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也发现了?哥哥那个木头脑袋,总算开窍了。\" \"我昨日看见他在集市上买女子用的发簪,\"萧珣笑道,\"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一支白玉兰花的,倒是很配辛葵的气质。\" \"真的?\"辛久薇惊喜地睁大眼睛,\"这个呆子,总算知道主动了!不行,我得想办法推他们一把\" 萧珣无奈地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你呀,就别添乱了。感情的事,顺其自然最好。\" 辛久薇撇撇嘴:\"你懂什么。就哥哥那个性子,若不推一把,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表白心意?\" 萧珣忽然凑近,在她耳边低语:\"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性子?\"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辛久薇顿时浑身一僵,脸颊\"腾\"地烧了起来:\"你你离远点!\" 萧珣大笑着退开,眼中满是得逞的喜悦。他就爱看这个平日里精明强干的姑娘露出这般羞涩的模样。 辛久薇恼羞成怒,抓起一块糕点就朝他扔去。萧珣轻松接住,还故意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味道不错,\"他舔了舔指尖,\"就是有点甜,像某人一样。\" \"萧珣!\"辛久薇气得直跺脚,却拿他毫无办法。 两人笑闹间,夕阳已西沉,为庭院镀上一层金色的余晖。这样平淡温馨的日常,正是辛久薇前世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如今,她终于可以放下所有防备,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幸福时光。 第116章 哥哥开窍 接连几日的北风过后,颍州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辛久薇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渐渐覆上的一层银白,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小姐,匀城来信了!\"辛葵小跑着过来,手里捧着一封火漆封缄的信件,脸颊被冻得通红,\"送信的说,老太爷一行已经出发,预计五日后就能到颍州。\" 辛久薇接过信,指尖触及辛葵冰凉的手,不禁皱眉:\"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戴我给你那副貂皮手笼?\" 辛葵低头抿嘴一笑:\"奴婢舍不得用,那么好的东西\" \"傻丫头。\"辛久薇无奈摇头,拉过她的手搓了搓,\"东西做来就是用的,冻坏了手还怎么帮我绣那些帕子?\" 辛葵眼中闪过一丝感动,正要说话,忽然瞥见回廊另一端的身影,顿时僵住了。辛久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辛云舟正大步走来,肩上还落着未化的雪花,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妹妹!\"辛云舟看到她们,眼睛一亮,加快脚步走来,\"我刚从城南回来,你要的那些年货都订好了,掌柜的说三日后就能送到府上。\" 他说着,目光却不自觉地往辛葵身上飘。辛久薇看在眼里,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显:\"辛苦哥哥了。对了,父亲让你回来去书房一趟,说是要商量接待外祖的事。\" \"我这就去。\"辛云舟点头,却又踌躇着没动,眼神飘忽地看向辛葵,\"那个辛姑娘,天冷,多穿些。\" 辛葵的脸\"腾\"地红了,低头应了声\"是\"。辛云舟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挠了挠头,转身大步离去。 待他走远,辛久薇才轻笑出声:\"看来我那傻哥哥总算开窍了。\" \"小姐!\"辛葵羞得耳根都红了,声音细如蚊呐,\"公子他他只是关心下人罢了\" 辛久薇挑眉:\"哦?那他手里攥着的那支发簪是给谁的?\" 辛葵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发簪?\" \"我方才看得清清楚楚,他袖子里露出一截锦盒,上面还绣着''玉兰阁''的字样呢。\"辛久薇笑眯眯地说,\"那可是颍州最有名的首饰铺子,专做上等发簪的。\" 辛葵呆立在原地,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惊喜,有忐忑,更多的却是不安。她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小姐奴婢这样的身份,怎配\" \"胡说什么。\"辛久薇正色打断她,\"在我眼里,你早就是自家姐妹了。至于哥哥怎么想,等他鼓起勇气亲口告诉你。\" 辛葵眼中泛起泪光,正要说话,忽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院门处传来。两人同时转头,只见萧珣披着一件墨色大氅踏雪而来,肩上落着几片雪花,俊朗的面容被冻得微微发红。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辛久薇嘴上埋怨,眼中却盈满笑意。 萧珣走到廊下,抖落大氅上的雪,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刚出炉的糖炒栗子,想着某人最爱吃,就赶紧送来了。\" 纸包打开,香甜的热气扑面而来。辛久薇眼睛一亮,正要伸手去拿,萧珣却故意举高:\"先说谢谢。\" \"你\"辛久薇瞪他,却在闻到那诱人香气时败下阵来,\"谢谢。\" 萧珣这才满意地递过栗子,转头对辛葵道:\"辛姑娘也尝尝?我买了不少。\" 辛葵连忙摆手:\"奴婢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辛久薇塞了一把栗子到她手里,\"趁热吃才香。\"说完,自己剥开一颗放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真甜。\" 萧珣看着她贪吃的模样,眼中满是宠溺。他解下大氅,很自然地披在辛久薇肩上:\"穿这么少站在风口,也不怕着凉。\" 辛久薇正要反驳,忽然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一个精致的锦囊,针脚细密,上面绣着一枝红梅,正是她上月随手绣了送给他的。没想到他竟一直带在身上,心头不禁一暖。 \"看什么?\"萧珣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拍了拍锦囊,\"某人绣工太差,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示人。\" \"那你还我!\"辛久薇作势要抢。 萧珣敏捷地后退一步:\"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他眨眨眼,\"除非你拿更好的来换。\" 辛久薇哼了一声,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想得美。\" 一旁的辛葵看着两人斗嘴,眼中满是羡慕,悄悄退后几步,不想打扰他们。辛久薇却转头唤住她:\"辛葵,去把我房里那件灰鼠皮袄拿来,再沏壶热茶。\" 辛葵领命而去。萧珣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你哥哥和她\" \"木头开窍了呗。\"辛久薇又剥了颗栗子,\"就是磨磨蹭蹭的,看得人着急。\" 萧珣轻笑:\"感情的事急不得。\"他忽然伸手,拇指轻轻擦过辛久薇的嘴角,\"沾上糖渍了。\"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辛久薇心跳漏了一拍,脸颊顿时热了起来。萧珣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而指向院中一株梅树:\"看,花苞都结好了,再过几日就该开了。\" 辛久薇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见那株老梅枝头缀满了小小的花苞,在雪中显得格外精神。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对了,过年你真不回京城?\" 萧珣摇头:\"父皇准我在颍州多留些时日。\"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再说我舍不得走。\"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重重地落在辛久薇心上。她垂下眼睫,掩饰内心的悸动:\"谁要你留了\" 萧珣笑而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眼中满是柔情。 辛葵很快回来了,不仅拿了皮袄和热茶,还贴心地带了一盘点心。三人坐在廊下赏雪闲谈,气氛温馨融洽。直到日头西斜,萧珣才起身告辞。 \"明日我再来。\"他帮辛久薇拢了拢大氅,低声道,\"有东西要给你。\" 辛久薇好奇:\"什么东西?\" \"秘密。\"萧珣神秘一笑,转身踏入纷飞的雪中,背影很快被白色淹没。 辛葵收拾着茶具,小声道:\"萧公子对小姐真好。\" 辛久薇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就是爱卖关子\" 第117章 年前 夜里,辛久薇正在灯下核对年货单子,忽听窗外传来轻微的\"叩叩\"声。她推开窗,只见辛葵站在窗外,眼中似有泪光。 \"怎么了?\"辛久薇连忙让她进来。 辛葵进屋后却跪了下来:\"小姐奴婢心里乱得很\" 辛久薇扶她起来,拉她坐在榻上:\"因为哥哥的事?\" 辛葵咬着唇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盒:\"方才公子拦下奴婢,给了我这个\"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白玉兰发簪,花蕊处还点缀着几颗细小的珍珠,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辛久薇拿起发簪仔细端详,不由赞叹:\"哥哥眼光不错。\" \"小姐\"辛葵声音哽咽,\"奴婢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发簪公子他他是不是一时糊涂\" 辛久薇放下发簪,握住辛葵颤抖的手:\"你觉得自己哪里配不上?\" \"奴婢出身低微,还曾曾害过公子\"辛葵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若不是小姐收留,奴婢现在不知沦落何处\"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辛久薇柔声道,\"重要的是你现在是谁,将来想成为谁。\"她顿了顿,\"我问你,若哥哥真心待你,你可愿意接受?\" 辛葵愣住了,眼中的泪水凝在睫毛上:\"奴婢奴婢\" \"别急着回答。\"辛久薇拍拍她的手,\"好好想想。记住,在辛家,没有人会看轻你。\" 辛葵泪眼朦胧地点头,小心地收好发簪,向辛久薇深深一礼后才离去。 辛久薇望着关上的房门,轻叹一声。前世辛葵被祁淮予利用后抛弃,最终投河自尽。这一世,她不仅救了辛葵,还给了她新的生活。若辛葵能与哥哥两情相悦,倒是一桩美事。 次日清晨,辛久薇刚起身梳洗,辛云舟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妹妹!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辛久薇手中的梳子一顿。 \"城南铺子送来的年货单子有问题!\"辛云舟递过一张单子,眉头紧锁,\"我昨日明明订了二十坛桂花酿,他们只记了十坛!\" 辛久薇松了口气,接过单子看了看:\"我当是什么大事。哥哥别急,我让辛葵去问问就是。\" \"不行!\"辛云舟突然提高声音,见妹妹诧异地看着自己,又尴尬地放低声音,\"我的意思是这点小事不必麻烦辛姑娘我亲自去一趟\" 辛久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故意道:\"哥哥最近对铺子的事很上心啊。\" 辛云舟耳根微红,支吾道:\"这不是外祖家要来了吗\"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日是你生辰,晚上我准备了惊喜!\" \"我生辰?\"辛久薇一愣,这才想起今日确实是自己的生日。前世自从母亲去世,她就很少过生日了,没想到哥哥还记得。 \"当然记得!\"辛云舟挺起胸膛,\"今年一定要好好庆祝!\"说完,他匆匆离去,背影透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辛久薇望着哥哥离去的方向,心中暖流涌动。前世的辛云舟沉迷酒色,哪会记得妹妹的生日?更别说亲自操办年货了。这一世,他不仅勤学上进,还变得如此体贴 \"小姐,萧公子来了。\"辛葵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在前院等您呢。\" 辛久薇这才想起萧珣昨日说的\"有东西要给你\",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她匆匆挽好发髻,挑了件淡粉色的袄裙换上,又对着铜镜抿了抿口脂,这才出门。 萧珣正在前院的梅树下等候,见她来了,眼中立刻亮起温柔的光:\"生辰快乐,薇儿。\" 这一声\"薇儿\"叫得自然又亲昵,辛久薇心头一颤,强自镇定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日生辰?\" \"你哥哥告诉我的。\"萧珣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给你的礼物。\" 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本装帧精美的琴谱,封面上题着《梅花三弄》三个字。辛久薇惊讶地翻开,只见里面不仅收录了多首名曲,还有许多空白页,显然是留着让她自己谱曲用的。 \"这这是孤本啊!\"辛久薇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书页,\"你从哪里找到的?\" 萧珣微笑:\"托了些关系。听说你琴艺了得,却苦于没有好谱子\" 辛久薇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感动:\"谢谢你。\"这份礼物不仅贵重,更难得的是他记得她随口提过喜欢弹琴却缺少好谱子的事。 \"要不要试试?\"萧珣指向不远处的凉亭,那里不知何时已摆好了一架古琴。 辛久薇惊喜地走过去,在琴前坐下,轻轻拨动琴弦。清越的琴音在晨风中荡漾,她翻开《梅花三弄》,指尖在琴弦上跳跃起来。 萧珣静静站在一旁,目光温柔地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雪花又开始飘落,有几片落在她的发间,像点缀的珍珠。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拂去那片雪花。 琴声戛然而止。辛久薇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心跳如鼓。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 \"萧珣\"她轻唤他的名字,声音微微发颤。 萧珣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愿你岁岁平安,我的薇儿。\" 这个轻如蝶翼的吻让辛久薇浑身一僵,随即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她低下头,假装整理琴谱掩饰内心的慌乱:\"你你太放肆了\" 萧珣轻笑,却没有道歉的意思:\"今晚你哥哥准备了宴席,我也能来吗?\" 辛久薇点点头,声音细如蚊呐:\"嗯。\" 两人在雪中又坐了一会儿,辛久薇弹了几首曲子,萧珣则安静地听着,偶尔指出几个可以改进的音节。气氛温馨而宁静,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午后,辛府上下忙碌起来。辛云舟不知从哪里请来了厨子,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辛兮瑶也亲手做了长寿面,辛父也早早回来,带回来一对异常珍稀的碧玉镯子。 \"父亲,这太贵重了\"辛久薇看着那对通体碧绿的镯子,不敢接手。 辛父慈爱地拉过她的手,亲自为她戴上:\"你娘若在,定会给你更好的。\"他眼中闪过一丝伤感,随即又笑道,\"今日是你十七岁生辰,转眼间我的小女儿都长成大姑娘了\" 第118章 外祖一家到来 匀城的马车队缓缓驶入辛府大门,车轮在积雪上碾出深深的痕迹。辛久薇站在台阶上,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最前面那辆马车。 车帘掀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探出身来。辛久薇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外祖父!\" 她顾不得礼仪,三步并作两步奔下台阶,在雪地里跪下。冰凉的雪水浸透了衣裙,她却浑然不觉。老者颤巍巍地扶住车辕,看清跪在雪地里的外孙女,浑浊的眼中顿时涌出泪来。 \"薇儿?是我的薇儿吗?\" \"是薇儿,外祖父,是我\"辛久薇声音哽咽,额头抵在雪地上。 一双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发顶:\"快起来,地上凉\" 辛久薇抬头,外祖父的面容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但那双慈爱的眼睛丝毫未变。她起身扶住老人,感受到他手臂的颤抖,心头又是一酸。 身后传来一阵啜泣声。辛久薇回头,看见姐姐辛兮瑶正扶着外祖母下马车。外祖母比记忆中瘦小了许多,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此刻却抱着辛兮瑶哭得像个孩子。 \"瑶儿我的瑶儿啊\" 辛父站在台阶上,眼眶通红。见岳父目光投来,他快步走下台阶,深深一揖:\"岳父大人\" 外祖父静默良久,终于伸手拍了拍辛父的肩膀:\"这些年辛苦你了。\" 简单的七个字,让辛父瞬间泪流满面。他直起身,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外祖父叹了口气:\"是我太固执阿宁若在天有灵,定会怨我\" 听到母亲的名字,辛久薇心头一颤。阿宁是母亲的小字,已经很多年没人提起过了。 \"父亲\"一个中年男子从后面的马车走来,正是辛久薇的大舅舅,\"外面冷,先进屋再说。\" \"对对,进屋说话。\"辛父如梦初醒,连忙让开道路,\"岳父大人请,岳母大人请\" 一行人簇拥着两位老人进入正厅。辛久薇落在后面,看着亲人们相互搀扶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前世直到家族败落,外祖家与父亲之间的心结都未能解开。如今这一幕,恍如梦境。 一只温暖的手悄悄握住了她的。辛久薇转头,萧珣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真好。\"他轻声说。 辛久薇点点头,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是啊真好。\" 正厅里早已备好了热茶和点心。外祖父坐在上首,环顾四周,感叹道:\"这厅堂还和阿宁在时一样\" 辛父恭敬地奉上茶:\"岳父大人喜欢就好。这些年府里陈设都没怎么变动,就是想着想着阿宁回来时还能认得\" 一句话又勾起众人的伤感。外祖母用帕子拭着眼泪,拉过辛兮瑶和辛久薇的手细细端详:\"瑶儿越发像你娘年轻时的样子了薇儿这双眼睛,简直和阿宁一模一样\" 辛久薇靠在外祖母膝头,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小时候每次去匀城,外祖母都会用这种香。 \"外祖母,您身子可好?\"她轻声问。 \"好,好得很。\"外祖母慈爱地抚摸她的头发,\"就是惦记你们姐妹俩这次来,我可要多住些日子。\" \"那太好了!\"辛兮瑶欣喜地说,\"我和妹妹天天陪您说话。\" 大舅舅笑着插话:\"母亲这一路都在念叨,要给瑶儿说门好亲事呢。\" 辛兮瑶顿时羞红了脸:\"舅舅!\" 众人笑作一团,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小表妹们缠着辛久薇问东问西,表哥们则和辛云舟聊起了武艺。看着这热闹的场景,辛久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才是家该有的样子。 晚宴比前几日辛久薇生日时还要丰盛。辛父特意请了颍州最好的厨子,做了几道匀城风味的菜肴。外祖父尝了一口红烧鲤鱼,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味道!阿宁以前最爱吃\" 辛父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是啊,她总说颍州的厨子做不出匀城的味道我便特意找了个匀城来的厨子学\" 这句话让席间又安静了一瞬。外祖父放下筷子,长叹一声:\"贤婿啊这些年,是老夫对不住你\" \"岳父言重了。\"辛父连忙摆手,\"是小婿没能保护好阿宁\" \"都过去了。\"外祖母打断两人,\"阿宁最想看到的,就是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今天团聚了,她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辛久薇悄悄擦了擦眼角。是啊,母亲一定会高兴的 宴席持续到深夜。送走微醺的亲人们后,辛久薇独自来到后院。雪已经停了,月光洒在积雪上,映得庭院如同白昼。那株老梅树的花苞又绽开了几朵,暗香浮动。 \"这么晚还不睡?\" 萧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辛久薇回头,见他披着一件墨色大氅,手里还拿着一个手炉。 \"睡不着。\"她接过手炉,暖意顿时从掌心蔓延到全身,\"今天像做梦一样\" 萧珣站在她身侧,两人一同望着那株梅树:\"你外祖父是个明事理的人。\" \"嗯。\"辛久薇点头,\"他只是太疼母亲了母亲去世后,他一度病得起不来床\" 月光下,萧珣的侧脸线条格外分明。他忽然转头,直视辛久薇的眼睛:\"薇儿,若有一日我是说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辛久薇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突然想到。\"萧珣移开视线,声音低了几分,\"皇室中人,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 辛久薇心头一紧。她明白萧珣在担心什么——他的皇子身份,注定会带来许多变数。 \"那要看是什么事了。\"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若是你敢负我,我就\"她想了想,突然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就这样掐死你!\" 萧珣吃痛,却笑了起来:\"好凶啊。\"他捉住她的手,神色又认真起来,\"我萧珣发誓,此生绝不负你。\"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辛久薇心跳加速,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谁、谁要你发誓了\"她别过脸去,耳尖却悄悄红了。 萧珣低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盒:\"本来想过几日再给你的\" 第119章 情衷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精致的梅花簪,银质的枝干上点缀着几朵小小的红玉梅花,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辛久薇屏住了呼吸。 \"见你总盯着那株梅树看,就想着做个梅花簪给你。\"萧珣轻声道,\"我亲手画的图样,请京城最好的匠人打造的。\" 辛久薇接过簪子,指尖轻抚过那些精致的梅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这份心意,比任何贵重礼物都要珍贵。 \"我帮你戴上?\"萧珣问。 辛久薇点点头,转过身去。萧珣小心翼翼地取下她发间原有的簪子,将这支梅花簪插入发髻。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好看吗?\"她转过身,有些紧张地问。 月光下,那支梅花簪在她乌黑的发间闪烁,衬得她肌肤如雪。萧珣的目光柔和得能滴出水来:\"美极了。\"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不再言语,只是并肩站在梅树下,享受着这静谧的时光。 次日清晨,辛久薇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她推开窗,只见院子里表哥表妹们正在打雪仗,笑声传遍整个辛府。 \"小姐醒了?\"辛葵端着热水进来,\"老太爷一早就起来练剑了,精神好得很呢。\" 辛久薇梳洗完毕,特意选了件淡粉色的衣裙,又戴上了萧珣送的梅花簪。辛葵见了,抿嘴一笑:\"这簪子真配小姐。\" \"多嘴。\"辛久薇轻嗔,却忍不住对着铜镜又多看了两眼。 来到正厅,外祖父果然正在和父亲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比昨日自然多了。辛久薇上前请安,外祖父看到她发间的簪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薇儿啊,昨日那位萧公子\"外祖父意味深长地问。 辛久薇脸一热:\"他是是六皇子,暂居颍州\" \"哦?\"外祖父挑眉,\"我看着可不像''暂居''那么简单。\" 辛父轻咳一声:\"岳父大人,这事儿\" \"年轻人嘛,我懂。\"外祖父哈哈一笑,\"只要对薇儿好,身份什么的都是其次。\" 辛久薇没想到外祖父这么开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正说着,萧珣恰好来拜访,见到厅内情形,恭敬地行礼:\"辛大人,老太爷。\" 外祖父上下打量他一番,满意地点头:\"不错,一表人才。\" 萧珣被这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辛久薇见状,连忙岔开话题:\"外祖父,今日我们准备去梅园赏梅,您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外祖父兴致勃勃,\"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梅园是颍州有名的景致,这个时节梅花盛开,游人如织。辛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园中梅树成林,红的、白的、粉的,各色梅花竞相绽放,暗香浮动。辛久薇和萧珣走在最后,不时低声交谈。前面的辛云舟则频频回头,目光搜寻着人群中的某个身影。 \"哥哥在找辛葵呢。\"辛久薇小声说。 萧珣点头:\"你哥哥倒是开窍了。\" 正说着,辛云舟突然停下脚步,等他们走近后,压低声音道:\"妹妹,你看那边\"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辛葵正站在一株红梅下,仰头欣赏着枝头的花朵。她今日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裙,发间簪着那支白玉兰发簪,在红梅的映衬下格外清丽脱俗。 \"去啊。\"辛久薇推了推哥哥。 辛云舟却踌躇不前:\"我我不知道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都行。\"辛久薇无奈,\"夸她簪子好看也行啊!\" 在妹妹的鼓励下,辛云舟终于鼓起勇气走向辛葵。辛久薇和萧珣默契地放慢脚步,与他们拉开距离。 \"看来你很快就要有个嫂子了。\"萧珣调侃道。 辛久薇抿嘴一笑:\"辛葵是个好姑娘,哥哥有福气。\" 两人漫步在梅林间,不时有花瓣随风飘落,落在肩头发间。萧珣伸手拂去辛久薇发上的花瓣,轻声道:\"等开春后,我可能要回京一趟。\" 辛久薇心头一紧:\"去多久?\" \"最多两个月。\"萧珣安慰道,\"有些事必须亲自处理。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 辛久薇点点头,强压下心中的不舍:\"朝中事务要紧,你你自己多保重。\" 萧珣看出她的担忧,轻轻握住她的手:\"等我回来,有话对你说。\" \"什么话不能现在说?\"辛久薇抬眼看他。 萧珣笑而不答,只是紧了紧握着她的手。阳光透过梅枝洒落,在他俊朗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赏梅归来,辛府上下都累得不轻。晚膳后,辛久薇正打算回房休息,却被哥哥拦住了。 \"妹妹,陪我喝杯茶。\"辛云舟眼神闪烁,似乎有话要说。 辛久薇会意,随他来到书房。辛云舟亲自沏了茶,却迟迟不开口,只是不停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哥哥有话直说便是。\"辛久薇抿了口茶,笑道。 辛云舟深吸一口气:\"我我今天和辛葵表白了。\" 辛久薇差点被茶水呛到:\"什么?这么快?\" \"也不算快\"辛云舟挠挠头,\"其实我注意她很久了自从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歌姬后,我就\" \"就怎样?\"辛久薇好奇地追问。 \"就觉得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辛云舟眼中闪着温柔的光,\"她那么努力地生活,那么用心地照顾你我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了\" 辛久薇欣慰地看着哥哥。前世的辛云舟何曾有过这样真挚的感情?那时的他只会用金钱讨好那些虚情假意的歌姬。 \"那她怎么说?\" 辛云舟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她说她也喜欢我很久了\" \"恭喜哥哥。\"辛久薇真心实意地说。 \"不过\"辛云舟突然严肃起来,\"她的身份毕竟父亲和外祖父那边\" \"哥哥多虑了。\"辛久薇打断他,\"父亲不是那种看重门第的人。至于外祖父,今日他还夸辛葵懂事呢。\" 辛云舟如释重负:\"那就好我打算等过完年,正式向父亲提这件事。\" 兄妹二人又聊了许久,直到夜深才各自回房。辛久薇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一天的种种,心中满是暖意。家族的团圆,哥哥的幸福,还有萧珣那个未说出口的承诺。 第120章 定亲吧 窗外,又飘起了小雪。辛久薇听着雪落的声音,渐渐进入梦乡。梦中,那株老梅树开满了花,母亲站在树下,对她温柔地笑着 三日后是腊八节,辛家按照习俗熬了一大锅腊八粥。外祖母亲自下厨,教辛久薇和辛兮瑶做了匀城风味的腊八蒜。厨房里热气腾腾,欢声笑语不断。 \"薇儿,蒜要剥干净些。\"外祖母指点道,\"对,就是这样\" 辛兮瑶在一旁笨手笨脚地剥蒜,弄得满手都是蒜味,惹得小表妹们直笑。辛葵和几个丫鬟忙着准备其他食材,不时偷瞄一眼正在院子里劈柴的辛云舟。 \"外祖母,\"辛久薇趁机问道,\"您觉得辛葵怎么样?\" 外祖母精明地看了她一眼:\"是个好姑娘。踏实肯干,眼神也正。\"她压低声音,\"云舟那孩子看她的眼神,跟你爹当年看若兰一模一样\" 辛久薇心头一暖。能得到外祖母的认可,哥哥和辛葵的事就成功了一半。 腊八粥熬好后,第一碗照例要供奉祖先。辛父领着全家人在祠堂祭拜,外祖父看着女儿若兰的牌位,老泪纵横。辛久薇跪在后方,看着亲人们的身影,心中默默祈祷:母亲,您看到了吗?我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祭拜完毕,众人回到正厅用粥。辛父特意请了萧珣来一同过节。热腾腾的腊八粥香气扑鼻,配上刚腌好的腊八蒜,令人食欲大开。 \"听说灵隐寺今日有法会?\"外祖父问道。 辛父点头:\"是啊,每年腊八都有的。岳父想去看看?\" \"正好去上柱香。\"外祖父看向辛久薇和萧珣,\"你们年轻人也一起去,求个平安吉祥。\" 辛久薇和萧珣对视一眼,同时点头。灵隐寺对他们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那里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午后,辛家一行人前往灵隐寺。寺庙里人头攒动,香火鼎盛。辛久薇和萧珣故意落在后面,悄悄来到了后山那棵他们初次相见的老松树下。 \"还记得那天吗?\"萧珣抚摸着粗糙的树干,\"你一脸警惕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什么登徒子似的。\" 辛久薇轻笑:\"谁让你当时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萧珣突然转身,认真地看着她:\"薇儿,等开春我从京城回来,我们就定亲。\" 这突如其来的求婚让辛久薇呆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我我\" \"不用现在回答。\"萧珣温柔地说,\"好好考虑。我会用余生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 辛久薇抬头看他,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满满的深情。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轻轻点了点头:\"好。\" 简单的一个字,却让萧珣眼中迸发出耀眼的光彩。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言为定。\" 两人相视而笑,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悠扬回荡在山谷间,仿佛在为他们的约定作见证。 回到寺前广场,辛久薇发现辛云舟和辛葵也不见了踪影。她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随家人一同上香祈福。 跪在佛前,辛久薇虔诚地叩拜:感谢佛祖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让我能弥补前世的遗憾。愿家人平安喜乐,愿我与萧珣 她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同样跪拜的萧珣,心中默念:愿我们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上完香,辛父提议在寺前的集市逛逛。外祖父给每个小辈都买了礼物,轮到辛久薇时,老人神秘地拿出一个锦盒:\"薇儿,这个给你。\" 盒子里是一对碧玉耳坠,成色极好。 \"这太贵重了\"辛久薇不敢接。 外祖父慈爱地说:\"收下。这是你娘当年的嫁妆,本就该传给你\" 辛久薇眼眶一热,小心地接过耳坠。这是母亲戴过的东西她当即取下原来的耳饰,换上了这对碧玉耳坠。 \"好看吗?\"她转向萧珣。 萧珣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很美。\" 回府的路上,辛久薇和萧珣依然走在最后。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开春后,我陪你一起回京。\"辛久薇突然说。 萧珣惊讶地看着她:\"你愿意?\" \"嗯。\"辛久薇点头,\"我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萧珣眼中闪过感动,轻声道:\"好,我们一起去。\" 前方,辛云舟和辛葵不知何时归了队,两人虽然保持着距离,但眼中的情意藏都藏不住。辛久薇看着哥哥的背影,欣慰地笑了。 腊八节过后,颍州城迎来了连续几日的晴好天气。辛久薇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积雪消融后露出的青石板,盘算着该置办些新布料给外祖母做几件春装了。 \"小姐,城南绸缎庄新到了一批苏绣,听说花样很是新颖。\"辛葵端着茶点走来,见辛久薇若有所思,便轻声建议道。 辛久薇眼前一亮:\"正好,我们去瞧瞧。\"她接过茶抿了一口,\"叫上姐姐一起,她也该添些新衣裳了。\" 不多时,姐妹二人带着辛葵和几个丫鬟乘马车来到城南。绸缎庄里熙熙攘攘,不少闺秀都在挑选年节新衣的料子。辛久薇刚踏进门,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哟,这不是辛家三小姐吗?怎么,也来这种地方选料子?\" 抬头望去,竟又是薛应雪,倒是许久没见到她了,也不知她与汝阳王世子的亲事进行得如何了。 \"薛姑娘。\"辛久薇面色不变,缓步上前,\"绸缎庄开门做生意,谁来不得?\" 薛应雪轻蔑地扫了眼她身后的辛葵:\"只是没想到,辛三小姐如今竟与这等出身的人同进同出,也不怕失了身份。\" 第121章 薛应雪的嘲讽 辛葵闻言,脸色一白,下意识退后半步。辛久薇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冷笑道:\"薛姑娘口中的''这等出身'',是指我辛家的贴身侍女,还是指曾经被你欺压的百姓?\" 店内顿时安静下来,不少人都竖起耳朵听着这场交锋。薛应雪没料到辛久薇会当众顶撞她,一时语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强撑着面子,\"只是好心提醒辛三小姐,汝阳王妃最重规矩,若知道未来世子妃的对手与下人这般亲近\" \"对手?\"辛久薇轻笑一声,\"薛姑娘多虑了,我对汝阳王府毫无兴趣。\"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绣帕,\"倒是薛姑娘可认得这个?\" 那帕子上绣着精致的梅花,针脚细密均匀,角落还绣着一个\"葵\"字。薛应雪不明所以:\"不过一方帕子\" \"这是辛葵亲手所绣。\"辛久薇慢条斯理地说,\"上月汝阳王妃还特意派人来我辛府,重金求购了几方这样的绣帕。\"她环顾四周,声音提高了几分,\"怎么,薛姑娘竟不识得未来婆婆的心爱之物?\" 店内顿时响起几声窃笑。薛应雪脸色涨红,她确实见过王妃珍藏的那几方绣帕,却不知竟出自辛葵之手。 \"你你胡说!\"她恼羞成怒,\"王妃怎会用这种人的东西!\" \"薛姑娘慎言。\"辛兮瑶突然开口,声音虽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口中的''这种人'',绣品可是连皇后娘娘都称赞过的。\"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薛应雪惊愕地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辛久薇乘胜追击,\"上月进宫朝贺,皇后娘娘亲口对我说的。怎么,薛姑娘是在质疑娘娘的眼光?\" 薛应雪顿时慌了神:\"我我没有\"她支支吾吾半天,最终在众人讥讽的目光中狼狈离去,连原本选好的料子都没拿。 辛久薇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前世这薛应雪没少借着汝阳王府的势欺压百姓,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她在意的人。 \"小姐\"辛葵眼中含泪,低声道,\"奴婢给小姐添麻烦了\" \"傻丫头。\"辛久薇拍拍她的手,\"你凭本事吃饭,有什么可羞愧的?倒是那薛应雪,仗着即将成为世子妃就目中无人,才是真真丢脸。\" 辛兮瑶也安慰道:\"是啊辛葵,你的绣活连皇后都称赞,何必在意那种人的闲话?\" 辛葵感激地看着姐妹俩,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周围几位闺秀见状,纷纷围上来夸赞辛葵的绣艺,还有人当场下订单。一时间,绸缎庄内其乐融融,再无人记得方才薛应雪的刁难。 回府的马车上,辛久薇若有所思。薛应雪今日吃了亏,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过现在的辛家已非前世可比,外祖家坐镇匀城,萧珣又是当朝六皇子,谅那汝阳王府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找麻烦。 \"妹妹在想什么?\"辛兮瑶轻声问道。 辛久薇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该给外祖母选什么花色的料子。\" 辛兮瑶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今日多亏你护着辛葵。那薛应雪向来跋扈,定亲后更是目中无人,今日可算吃了教训。\" 辛久薇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雪花上。前世的种种如这雪花般在脑海中闪现,又迅速消融。这一世,她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家人。 夜深人静,辛久薇正准备就寝,忽听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小姐,您睡了吗?\"是辛葵的声音。 \"还没,进来。\"辛久薇放下手中的书卷。 辛葵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绣绷:\"奴婢新绣了一方帕子,想请小姐过目。\" 辛久薇接过一看,是一方雪白的丝帕,上面绣着一枝红梅,栩栩如生。更让她惊讶的是,帕子一角还绣着一个小小的\"薇\"字,字体娟秀,显然是花了极大心思。 \"这\"辛久薇抬头,只见辛葵眼中满是期待与忐忑。 \"奴婢想着小姐喜欢梅花\"辛葵小声解释,\"就试着绣了一方\" 辛久薇心头一暖,拉着她在床边坐下:\"绣得真好,我很喜欢。\"她顿了顿,\"辛葵,今日之事你别放在心上。那薛应雪不过是仗着即将成为世子妃,才敢如此嚣张。\" 辛葵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姐待奴婢这样好,奴婢却总是给小姐惹麻烦\" \"胡说。\"辛久薇正色道,\"我早把你当自家姐妹,何来麻烦一说?\" 辛葵闻言,眼泪再也止不住:\"小姐奴婢奴婢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傻丫头,谁要你报答了?\"辛久薇拿出手帕为她拭泪,\"只要你过得好,我就高兴。\" 烛光下,辛葵抬起泪眼,突然低声道:\"小姐公子他他昨日送了奴婢一支发簪\" 辛久薇眼前一亮:\"哥哥终于开窍了?快跟我说说!\" 在辛久薇的鼓励下,辛葵红着脸将辛云舟如何送她发簪,如何约她在梅园相见的事一一道来。说到动情处,她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却又带着几分忧虑:\"可是小姐奴婢这样的身份\" \"身份怎么了?\"辛久薇打断她,\"我哥哥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出身。\" 辛葵咬着唇:\"可是老爷那边\" \"父亲最是开明。\"辛久薇安慰道,\"再说了,有我和姐姐帮你说情,你怕什么?\" 辛葵感激地望着辛久薇,突然跪下磕了个头:\"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今生今世都铭记于心!\" \"快起来。\"辛久薇连忙扶起她,\"以后别动不动就跪,我可真要生气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辛葵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辛久薇望着关上的房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前世的辛葵被祁淮予利用后抛弃,最终投河自尽。这一世,她不仅有了新生活,还可能成为自己的嫂子,命运真是奇妙。 次日清晨,辛久薇刚用过早膳,辛云舟就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书房。 \"妹妹,我有话跟你说。\"他神色严肃,耳根却微微发红。 第122章 承诺 辛久薇心中了然,故意问道:\"什么事让哥哥这么郑重其事?\" 辛云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我喜欢辛葵,想娶她为妻。\" 虽然早有预料,亲耳听到哥哥坦白,辛久薇还是忍不住笑了:\"哥哥终于说出来了?\" \"你你早就知道了?\"辛云舟惊讶地瞪大眼睛。 辛久薇抿嘴一笑:\"哥哥看辛葵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辛云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么明显吗?\"他顿了顿,神色又认真起来,\"我是真心的。辛葵善良勤快,又有一手好绣活\" \"哥哥不必向我解释。\"辛久薇柔声打断他,\"只要你真心待她,我自然支持。\" 辛云舟如释重负,眼中满是感激:\"妹妹谢谢你。父亲那边\" \"父亲那里我去说。\"辛久薇拍拍他的手,\"不过外祖父那边,可得哥哥自己开口了。\" 辛云舟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萧珣约你午后去梅园,说是有惊喜。\" \"惊喜?\"辛久薇挑眉,\"他又搞什么名堂?\" 辛云舟耸耸肩:\"那家伙神神秘秘的,不肯告诉我。\"他眨眨眼,\"不过我看他准备了不少东西,像是要\" \"要什么?\"辛久薇好奇地追问。 \"嘿嘿,你自己去了就知道。\"辛云舟卖了个关子,大笑着离去。 午后,辛久薇独自来到梅园。连日的暖阳让园中梅花开了大半,红白相间,暗香浮动。她沿着小径漫步,忽然闻到一阵香甜的气息。循着香味走去,只见梅林深处的一座小亭子里,萧珣正忙着什么。 悄悄走近,才发现他面前摆着一个小火炉,正在蒸制什么点心。他专注地调控着火候,连辛久薇走到身后都没察觉。 \"这是在做什么?\"辛久薇突然出声。 萧珣吓了一跳,转身见是她,眼中立刻盈满笑意:\"来得正好,刚出锅。\" 他揭开蒸笼,一股带着梅花香气的甜味扑面而来。笼屉里摆着几块晶莹剔透的糕点,形如梅花,煞是可爱。 \"梅花糕?\"辛久薇惊讶道,\"你亲手做的?\" 萧珣点点头,用筷子夹起一块递到她嘴边:\"尝尝看。\" 辛久薇小小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还带着淡淡的梅香,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好吃!你怎么会做这个?\" \"跟御厨学的。\"萧珣有些得意,\"想着你爱吃甜食,就\" 话未说完,一片雪花飘落在辛久薇的鼻尖。两人同时抬头,只见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细碎的雪花穿过梅枝落下,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下雪了\"辛久薇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 萧珣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肩上:\"别着凉。\" 辛久薇拢了拢带着他体温的大氅,突然问道:\"听哥哥说,你过些日子要回京?\" 萧珣点点头:\"有些事必须处理。\"他顿了顿,\"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辛久薇低头看着手中的梅花糕,轻声道:\"我我等你回来。\"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让萧珣眼中迸发出耀眼的光彩。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薇儿,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转头看去,竟是辛葵匆匆跑来,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小姐!公子!不好了!\"她气喘吁吁地说,\"汝阳王府来人了,说要见老爷!\" 辛久薇和萧珣对视一眼,同时皱起眉头。薛应雪果然不肯善罢甘休 \"走,回去看看。\"辛久薇沉声道,顺手将没吃完的梅花糕包好塞进袖中。 三人匆匆赶回辛府。前厅里,辛父正与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交谈,气氛看似融洽,却透着一丝微妙。 \"父亲。\"辛久薇上前行礼,目光扫过那位陌生人,\"这位是\" \"薇儿来了。\"辛父笑着介绍,\"这位是汝阳王府的周管事。\" 那周管事起身行礼,态度恭敬得有些过分:\"久闻辛二小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辛久薇心中警惕,面上却不显:\"周管事过奖了。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周管事搓着手,赔笑道:\"是这样我家世子妃啊不,是薛姑娘前日在绸缎庄与二小姐有些误会,王妃特地派我来赔个不是\" 辛久薇挑眉,没想到对方竟是来道歉的。她看向父亲,只见辛父眼中也带着几分诧异。 \"周管事言重了。\"辛父开口道,\"小女与薛姑娘不过是些口角,何劳王妃挂心?\" 周管事连连摆手:\"不不,王妃说了,薛姑娘年轻气盛,多有得罪,还请辛大人和二小姐海涵。\"说着,他示意随从奉上一个锦盒,\"这是王妃的一点心意,请二小姐笑纳。\" 辛久薇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竟是一对上好的翡翠镯子,成色极佳。她心中更加疑惑,汝阳王妃为何如此低声下气? 正疑惑间,忽听萧珣轻咳一声。那周管事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待看清面容后,脸色顿时大变,慌忙跪下行礼:\"不知六皇子在此,小的该死!\" 萧珣淡淡摆手:\"不必多礼。\" 周管事战战兢兢地起身,额上已冒出冷汗。辛久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对方是听说萧珣在辛府,才急忙来赔罪的! 送走周管事,辛父将辛久薇和萧珣叫到书房,详细询问了绸缎庄的事。听完后,他摇头苦笑:\"这薛应雪还未正式过门,就如此跋扈,将来成了世子妃还了得?\" \"父亲不必担心。\"辛久薇安慰道,\"有萧珣在,谅那汝阳王府也不敢怎样。\" 辛父看了看萧珣,欲言又止。萧珣会意,拱手道:\"辛大人放心,我不会让薇儿受委屈的。\" 这一声\"薇儿\"叫得自然亲昵,辛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有殿下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 晚饭后,辛父单独将辛久薇叫到书房。他沉默良久,才开口道:\"薇儿,为父看你与六皇子\" 辛久薇心头一跳,却见父亲神色温和:\"父亲,我\" \"你不必解释。\"辛父摆摆手,\"为父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六皇子品性端正,待你又真心,为父很放心。\" 第123章 新年 辛久薇没想到父亲这么开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辛父又笑道:\"倒是你哥哥,听说对辛葵\" \"父亲都知道了?\"辛久薇惊讶道。 辛父含笑点头:\"云舟那孩子藏不住事。今早练剑时心不在焉,我问了几句,他就全招了。\" \"那父亲的意思是\" \"辛葵是个好姑娘。\"辛父叹道,\"出身虽不高,但品性纯良,又有一技之长。只要云舟喜欢,为父没有意见。\" 辛久薇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忍不住上前抱住父亲:\"谢谢父亲!\" 辛父慈爱地抚摸她的头发:\"傻孩子,为父只希望你们兄妹都能找到真心相待的人。\"他顿了顿,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不过薇儿,六皇子毕竟是皇室中人,将来\" \"父亲放心。\"辛久薇抬头,眼中满是坚定,\"萧珣答应过我,不会负我。\" 辛父看着她自信的模样,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为父相信你的眼光。\" 离开书房,辛久薇发现萧珣正在回廊下等她。月光洒在他挺拔的身影上,宛如一幅水墨画。见她出来,他快步迎上:\"辛大人说什么了?\" 辛久薇抿嘴一笑:\"父亲说,他很放心把你交给我。\" 萧珣一愣,随即失笑:\"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怎么,不服气?\"辛久薇挑眉。 萧珣突然正色,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白玉佩,郑重地系在她腰间:\"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今日赠予你,以此为证,我萧珣此生绝不负你。\" 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触手生温。辛久薇低头看着这块显然极为珍贵的玉佩,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她轻轻握住萧珣的手:\"我信你。\"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院中的老梅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见证着这段誓言。 腊月二十三,小年。 辛府上下洋溢着忙碌而喜庆的气氛。匀城来的亲眷们早已融入其中,外祖母带着辛兮瑶、辛久薇和一群小辈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准备祭灶的糖瓜、年糕;外祖父则兴致勃勃地指挥着辛云舟和几个表哥贴窗花、挂灯笼;辛父与两位舅父在书房品茶叙话,不时传出朗朗笑声。 辛久薇端着一盘刚出锅、金黄酥脆的麻糖走出厨房,清甜的香气立刻吸引了廊下玩耍的小表妹们。她笑着分给她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庭院深处。萧珣正站在梅树下,与辛云舟低声交谈着什么,辛云舟时而点头,时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又在教哥哥什么?”辛久薇走过去,将一块最大的麻糖塞进萧珣手里。 萧珣接过,自然地咬了一口,眉眼舒展:“嗯,好吃。没教什么,只是云舟兄问我些京中过年的习俗,怕招待不周。” 辛云舟不好意思地挠头:“是啊,外祖家难得来一次,父亲又格外看重,可不能失了礼数。”他看向辛久薇,眼神认真,“妹妹放心,哥哥这次定不会给你丢脸。” 辛久薇心头一暖,拍拍哥哥的手臂:“哥哥现在做事稳妥,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瞥见辛葵正带着几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擦拭回廊的栏杆,辛云舟的目光也不自觉地追随着那道忙碌的淡紫色身影。 萧珣看在眼里,轻轻碰了下辛久薇的手肘,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辛久薇会意,故意扬声:“辛葵,别忙了,过来尝尝刚出锅的麻糖。” 辛葵闻声抬头,脸颊微红,快步走来。辛云舟立刻有些手足无措,眼神飘忽。辛久薇将麻糖递给她:“辛苦了,歇会儿。” “谢小姐。”辛葵接过,小口吃着,眼神却飞快地瞟了一眼辛云舟。辛云舟像是得了什么暗示,鼓起勇气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锦袋:“那个…天冷,这个…给你暖手。” 辛葵一愣,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对用上等灰鼠皮缝制的暖手筒,针脚细密,内里还缝了一层柔软的绒布,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公子…这太贵重了…”辛葵捧着暖手筒,声音有些发颤。 “不贵重!一点都不贵重!”辛云舟连忙摆手,“我…我看你总在外面忙活,手都冻红了…这个暖和…”他语无伦次,耳根红得滴血。 辛葵看着手中精致温暖的礼物,又看看辛云舟局促却真诚的脸庞,鼻尖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谢谢公子…奴婢很喜欢。” 萧珣适时地轻咳一声,拉着辛久薇的袖子:“薇儿,我们去看看外祖父贴的‘福’字正不正。” 辛久薇忍着笑,配合地被萧珣拉走,留下辛云舟和辛葵在原地,一个挠头傻笑,一个低头抚摸着暖手筒,脸颊绯红,空气中弥漫着青涩又甜蜜的气息。 小年夜的祭灶仪式庄重而热闹。辛父作为一家之主,虔诚地上香祷告,祈求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祭灶糖的甜香弥漫在整个厅堂,孩子们兴奋地等待着分食。仪式过后,丰盛的家宴摆满了正厅的大圆桌。外祖父坐在上首,看着满堂儿孙,尤其是坐在辛云舟身边、被辛家上下自然接纳的辛葵,眼中满是欣慰。他举起酒杯,感慨道:“今年这个年,是我老婆子走后,过得最舒心、最热闹的一个年!看到你们都好好的,我这心里啊,比喝了蜜还甜!来,大家共饮此杯!” “祝外祖父\/父亲\/岳父大人福寿安康!”众人齐齐举杯,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辛府。 家宴过后,辛久薇陪着外祖母在暖阁里说话。老人家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着她发间那支萧珣送的梅花簪,又看了看她腰间系着的那枚触手生温的白玉佩,笑得慈祥又意味深长:“薇儿啊,珣哥儿是个好孩子。稳重,知礼,眼里心里都是你。外祖母活了这么大岁数,看人错不了。你爹既然点了头,外祖母更是放心。” 第124章 团员 辛久薇依偎在外祖母怀里,感受着老人家身上熟悉的檀香味和温暖,轻轻“嗯”了一声,心中满是踏实与幸福。前世的孤苦伶仃,家族的覆灭,此刻都像一场遥远的噩梦,被眼前这触手可及的温暖驱散得无影无踪。 “辛葵那丫头,也是个有福气的。”外祖母又轻声道,“云舟那傻小子,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倒细,知道疼人。你爹能点头,更是难得。咱们辛家,不讲究那些虚的门第,人品贵重,两情相悦,比什么都强。” “外祖母说的是。”辛久薇点头,心中为哥哥和辛葵高兴。 “等开了春,珣哥儿回京办事,你若是想去看看,便跟着去。”外祖母拍拍她的手,“年轻人,多走走看看是好事。匀城那边,你大舅母会照应着,不用担心我们。” 辛久薇心中感动,外祖母总是这样,默默地为她考虑周全。“谢谢外祖母。”她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暖阁里烛火摇曳,祖孙俩的轻声细语融在温暖的空气中,岁月静好。 除夕转眼便至。 辛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红彤彤的灯笼映着洁白的积雪,喜庆非凡。年夜饭更是丰盛得惊人,天南海北的菜式摆满了三张大圆桌,象征着团团圆圆。外祖父兴致高昂,拉着辛父和两位舅父划拳喝酒,辛云舟则被表哥表弟们围着行酒令,气氛热烈。 辛久薇和辛兮瑶陪着外祖母和舅母们坐在一桌,轻声细语地聊着家常。辛葵坐在辛久薇下首,安静地布菜添茶,脸上始终带着温婉的笑意。辛云舟虽在另一桌闹腾,目光却时不时地飘过来,看到辛葵面前的酒杯空了,立刻示意旁边的小厮去添热茶,那份笨拙又细心的关切,让在座的几位长辈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萧珣坐在辛父身边,举止得体,言谈有度,既不失皇子的气度,又处处透着对辛家长辈的敬重。辛父与他交谈时,眼中也渐渐流露出满意和欣赏。 “来,尝尝这个。”萧珣趁着席间喧闹,悄悄夹了一块剔除了鱼刺的鱼肉,放到辛久薇碗中,低声道,“你喜欢的清蒸鲈鱼。” 辛久薇心中一甜,面上却故作镇定,也夹了一块他爱吃的八宝鸭给他:“你也吃。” 两人相视一笑,眼神交汇处,尽是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与情意。 守岁的时刻终于到来。众人移步到烧着暖融融地龙的花厅,围着几个大火盆坐下。丫鬟们端上热腾腾的饺子和各色干果点心。孩子们最是兴奋,在厅堂里追逐嬉闹,等着收压岁钱。 辛父作为大家长,率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封,依次分发给小辈们,连辛葵也得到了一份厚厚的红包。辛葵捧着红封,眼眶微红,连连道谢。接着是外祖父、外祖母、两位舅父舅母,人人有份,笑语不断。 萧珣也微笑着拿出几个精致的锦囊,送给辛久薇、辛兮瑶和几个年幼的表弟表妹。辛久薇打开锦囊,里面竟是一对小巧玲珑、栩栩如生的金镶玉小兔子压胜钱,精致可爱,显然是精心挑选的。 “好漂亮!”辛兮瑶也忍不住赞叹自己那对蝴蝶形状的压胜钱。 辛久薇看着掌心里憨态可掬的小兔子,再看看萧珣含笑的目光,只觉得心中被塞得满满当当,全是暖意。 分发完压岁钱,花厅里更加热闹。辛云舟被表弟们缠着讲江湖趣闻,辛兮瑶带着小表妹们翻花绳,外祖母和舅母们凑在一起研究新的绣样。辛父则和两位舅父、外祖父继续喝茶谈天,话题从年景收成说到儿孙前程,气氛融洽。 萧珣悄悄拉了拉辛久薇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外面。辛久薇会意,两人借着添茶的功夫,溜出了暖意融融的花厅。 屋外寒气扑面,细雪无声地飘落。庭院里挂满的红灯笼在雪光映照下,晕开一片朦胧而温暖的光晕。两人并肩走在清扫过的小径上,脚下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冷不冷?”萧珣很自然地握住辛久薇的手,将她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辛久薇摇摇头,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只觉得心安:“里面太热闹,出来透透气也好。”她仰头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又是一年过去了。” “嗯。”萧珣应着,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灯笼的光柔和地洒在他俊朗的侧脸上,他伸手拂去她发间沾上的雪花,眼神专注而温柔,“薇儿,新的一年,愿你我岁岁常相见,岁岁常欢愉。”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辛久薇心上,带着郑重的承诺和期许。她回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仿佛装满了整个星河。 “愿岁岁常相见,岁岁常欢愉。”她轻声重复着,嘴角扬起幸福的弧度。 远处传来孩子们兴奋的倒数声:“五、四、三、二、一!新年到啦!” “砰——啪!”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瞬间点亮了漆黑的夜幕,也照亮了庭院中相视而笑的两人。五彩的光芒在他们眼中流转,将彼此的笑容映照得格外清晰动人。 辛久薇看着眼前的人,听着身后花厅里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和祝福声,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属于萧珣的坚定温度。前世的凄风苦雨,今生的步步为营,所有的艰难与算计,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人间烟火的温暖与安宁所抚平。 她所求的,不过就是这样的日子:亲人安在,爱人相伴,岁月静好。如今,这一切都真真切切地握在手中。 “新年快乐,萧珣。”她轻声说,眼中盛满了星光与笑意。 “新年快乐,我的薇儿。”萧珣握紧了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雪花无声地落在他们的肩头,发梢,又被花厅里透出的暖意悄然融化。庭院深处,那株饱经风霜的老梅树,在风雪中傲然挺立,枝头的花苞在烟花明灭的光影里,悄然孕育着新的生机与希望。 第125章 又找不痛快 正月初一,天刚蒙蒙亮,辛府上下便已忙碌起来。辛久薇被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唤醒,睁开眼便看见辛葵正轻手轻脚地在屋内添炭火。 \"小姐醒了?\"辛葵见她起身,连忙过来伺候,\"新年吉祥!外头雪停了,太阳正好呢。\" 辛久薇披衣下床,推开窗户,一股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院中的积雪被下人们清扫出一条小径,几个小表弟正在空地上放爆竹,嬉笑声远远传来。 \"父亲起了吗?\" \"老爷一早就起了,正和外老太爷在前厅说话呢。\"辛葵一边为她梳头一边道,\"萧公子也起来了,在院子里和公子比剑。\" 辛久薇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哥哥又找萧珣比试?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辛葵抿嘴一笑:\"公子最近剑法精进不少,说是要让萧公子见识见识。\" 梳洗完毕,辛久薇特意选了一件崭新的桃红色袄裙,又戴上了萧珣送的梅花簪。刚踏出房门,就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小姐,老爷让您去前厅,要拜年了。\" 前厅里,辛父和外祖父端坐在上首,萧珣和辛云舟已经在一旁候着,两人额上还带着练剑后的薄汗。辛久薇上前,规规矩矩地给长辈们磕头拜年:\"祝父亲、外祖父新年吉祥,福寿安康!\" \"好好好,快起来。\"辛父笑着递过一个厚厚的红封,\"愿我儿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外祖父也给了红包,又额外取出一枚古朴的玉佩:\"这是你娘小时候戴过的,如今传给你。\" 辛久薇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莲花纹样。她小心地系在腰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前世的母亲遗物大多散失,如今能重新拥有,恍如隔世。 拜完年,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用了早膳。按照习俗,初一不出门,众人便在府中玩乐。辛云舟拉着萧珣下棋,辛久薇和辛兮瑶陪着外祖母、舅母们打叶子牌,小辈们则在院子里堆雪人、放爆竹,欢声笑语不断。 午后,辛久薇悄悄溜到后院,发现萧珣正独自站在梅树下沉思。阳光透过枝桠,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在想什么?\"她轻声问道。 萧珣回头,眼中立刻盈满笑意:\"在想京城此刻的模样。\"他伸手拂去她肩头并不存在的雪花,\"每年这时候,宫里都会设宴,热闹得很。\" \"你想家了?\"辛久薇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一丝怅然。 萧珣摇摇头:\"有你的地方才是家。\"他顿了顿,\"只是父皇年事已高,我作为儿子,过年不能陪伴左右,心中有些愧疚。\" 辛久薇轻轻握住他的手:\"等开春我陪你回京,去看看陛下。\" 萧珣眼中闪过一丝感动,正要说些什么,远处突然传来辛云舟的喊声:\"妹妹!萧珣!快来,外祖父要发压岁钱了!\"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向前厅走去。阳光下,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分外和谐。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颍州城每年都会举办盛大的灯会,今年更是格外隆重。天还没黑,辛家众人便乘着马车出发了。 辛久薇和辛兮瑶共乘一辆马车,姐妹俩都精心打扮过。辛久薇穿着杏黄色的袄裙,发间簪着那支梅花簪,腰间系着萧珣送的玉佩;辛兮瑶则是一身淡紫色,显得温婉大方。 \"姐姐今日真好看。\"辛久薇由衷地赞叹。 辛兮瑶抿嘴一笑:\"妹妹才是,萧公子眼睛都快粘在你身上了。\" \"姐姐!\"辛久薇顿时红了脸。 马车在城中心停下,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惊叹不已。整条主街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栩栩如生的龙凤灯,有精巧别致的宫灯,还有憨态可掬的动物灯,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街上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不断,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好热闹啊!\"小表妹们兴奋地拍手。 外祖父捋着胡子笑道:\"咱们分头逛,年轻人自己玩去,别拘着。子时在城门处集合,一同看烟花。\" 辛父点头同意,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便扶着外祖母慢慢走在前面。辛久薇自然与萧珣同行,辛云舟则鼓起勇气,主动邀请辛葵一起赏灯,惹得小表弟们一阵起哄。 灯会上最热闹的当属猜灯谜处。数百盏花灯下悬挂着谜面,猜中者可获得相应奖品。辛久薇和萧珣漫步其间,不时驻足猜上一两个。 \"''一对明月,完整无缺,落在山下,四分五裂'',打一字。\"辛久薇念出一个谜面,蹙眉思索。 萧珣略一沉吟:\"可是''崩''字?\" \"公子猜对了!\"守灯的小贩笑着取下一盏兔子灯递给他,\"这是奖品。\" 萧珣转手将灯递给辛久薇:\"送你。\" 辛久薇接过,眼中闪着喜悦的光:\"没想到你猜谜这么厉害。\" \"小时候在宫里,元宵节常与皇兄们比试。\"萧珣眼中闪过一丝怀念,\"那时\" 话未说完,一阵骚动从旁边传来。只见几个衣着华贵的仆从推开人群,簇拥着一位盛装少女走来,正是薛应雪。她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一袭大红织金裙装,发间珠翠摇曳,显然是为了在元宵灯会上出风头。 \"啧,晦气。\"辛久薇小声嘀咕,拉着萧珣想避开。 然而薛应雪已经看到了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嫉恨,故意提高声音:\"哟,这不是辛二小姐吗?怎么,六皇子殿下就带你来这种地方赏灯?\" 萧珣面色一沉,正要开口,辛久薇轻轻按住他的手,淡然道:\"薛姑娘此言差矣。元宵灯会乃民间盛事,皇室子弟与民同乐,正是体恤民情之举。难道汝阳王府觉得,与百姓同乐是件丢脸的事?\" 这番话绵里藏针,周围百姓闻言,看向薛应雪的眼神顿时带上了不满。薛应雪脸色一变,急忙辩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薛姑娘是什么意思?\"辛久薇不依不饶,\"莫非是觉得,只有汝阳王府的私宴才配得上您的身份?\" 人群中传来几声嗤笑。薛应雪脸上挂不住,又见萧珣冷眼旁观,丝毫没有为她解围的意思,只得恨恨地瞪了辛久薇一眼,带着仆从灰溜溜地走了。 \"痛快。\"萧珣低笑,\"薇儿这张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第126章 来信 辛久薇轻哼一声:\"她三番两次找茬,真当我是好欺负的?\" 两人正说着,辛云舟和辛葵也寻了过来。辛葵手里拿着一盏莲花灯,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辛云舟则一脸得意,显然是在猜灯谜上大显身手了。 \"妹妹!你看辛葵得的灯!\"辛云舟献宝似的说,\"我连猜中七个灯谜才赢来的!\" 辛葵羞涩地低头:\"是公子厉害\" 辛久薇看着哥哥那副求表扬的模样,忍俊不禁:\"哥哥真了不起。\" 四人结伴继续赏灯,不时品尝街边的小吃。辛葵对一串冰糖葫芦爱不释手,小口小口地咬着;辛云舟见状,立刻跑去又买了两串,一股脑塞给她,惹得辛久薇和萧珣相视而笑。 子时将至,城门外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等待看烟花的人。辛家众人汇合后,找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等候。小辈们兴奋地叽叽喳喳,讨论着刚才看到的各式花灯。 \"砰——\"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脸庞。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五彩缤纷的烟花接连不断地在夜空中绽放,宛如一场绚丽的梦境。 辛久薇仰头望着这璀璨的景象,忽然感到手被轻轻握住。她转头,对上萧珣温柔的视线。在烟花的映照下,他的眼眸中仿佛有星辰流转。 \"真美。\"她轻声说。 萧珣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不及你美。\" 辛久薇心头一热,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与他十指相扣。在他们身旁,辛云舟正笨拙地试图为辛葵挡去人群的拥挤,而辛葵则红着脸,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袖。 烟花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当最后一朵巨大的金色牡丹在夜空中绽放时,所有人都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回府的路上,小表妹们已经困得东倒西歪,被大人们抱着或背着;辛父和外祖父边走边聊,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辛久薇和萧珣落在最后,享受着这静谧的夜色。 \"过几日我就要启程回京了。\"萧珣突然低声道。 辛久薇脚步一顿,心头涌上一股不舍:\"这么快?\" \"有些事必须尽快处理。\"萧珣看着她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连忙补充,\"我答应你,最多两个月就回来。\" 辛久薇深吸一口气,强笑道:\"谁谁着急你回来了?\" 萧珣低笑,也不拆穿她的口是心非:\"等我回来,我们就正式定亲,好吗?\" 这突如其来的承诺让辛久薇心跳加速,脸颊发烫。她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如蚊呐。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久久不分。 回到辛府,众人互道晚安后各自回房。辛久薇刚换好寝衣,忽听窗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推开窗,萧珣站在月光下,手中拿着一个小包袱。 \"给你。\"他将包袱递进来,\"路上吃的点心,我亲手做的。\" 辛久薇接过,打开一看,是几块精致的梅花糕,香气扑鼻。她心头一暖:\"这么晚了还做这个\" \"想着你爱吃。\"萧珣轻声道,\"明日我要早起准备行装,怕没机会单独道别。\" 辛久薇捏着一块梅花糕,突然觉得喉头发紧:\"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一定。\"萧珣郑重承诺,\"为了你,我也会平安回来。\"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离别的情愫映照得格外清晰。辛久薇鼓起勇气,飞快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我等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萧珣眼中迸发出耀眼的光彩。他握住她的手,在掌心轻轻一吻:\"等我回来,娶你为妻。\" 辛久薇红着脸抽回手,却郑重地点了点头。萧珣满足地笑了,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融入月色中。 萧珣离京后的第三天,辛久薇收到了第一封书信。 清晨,她正在书房核对账本,辛葵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捧着一个精致的信匣:\"小姐,京城来的信。\" 辛久薇手中的毛笔一顿,墨汁在账本上晕开一个小点。她连忙放下笔,接过信匣。匣子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表面雕刻着精细的梅枝纹样,一角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珣\"字。 \"是萧公子送来的?\"辛葵眼中带着笑意。 辛久薇轻轻点头,指尖抚过那个\"珣\"字,心头涌起一丝甜蜜。她小心地打开信匣,里面整齐地叠着一封信和一个小锦囊。 信纸透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是萧珣常用的墨锭气味。辛久薇将信贴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千里之外他的温度。好一会儿,她才打开那个小锦囊,里面是几张精美的绣样和一张写着梅花糕做法的笺纸。 \"小姐,萧公子说什么了?\"辛葵好奇地问。 辛久薇将信小心折好,藏入袖中:\"没什么,就是报个平安。\"她拿起绣样看了看,\"这些花样倒是新颖,你拿去研究研究,看能不能用到我们的绣品上。\" 辛葵接过绣样,仔细端详:\"这针法好生特别小姐,萧公子真是有心,连这个都想着。\" 辛久薇抿嘴一笑,没有接话,转而问道:\"哥哥呢?\" \"公子一早就去练武场了,说是要精进剑法,等萧公子回来再比试。\"辛葵答道,\"最近公子可用功了,连夫子都夸他文章有进步。\" 辛久薇欣慰地点点头。前世的辛云舟整日游手好闲,这一世却变得如此勤奋上进,让她怎能不感慨命运的神奇。 \"对了,\"辛葵犹豫了一下,\"汝阳王府昨日递了帖子来,说是要办赏花宴,邀请小姐和大小姐前去。\" 辛久薇挑眉:\"薛应雪的主意?\" \"帖子是以汝阳王妃的名义发的\"辛葵小声道,\"老爷说全凭小姐心意。\" \"回绝了。\"辛久薇干脆地说,\"就说我要协助父亲打理家业,无暇赴宴。\"她才没兴趣去看薛应雪炫耀她未来世子妃的身份。 辛葵领命而去。辛久薇重新拿起账本,却发现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萧珣的信仿佛带着魔力,让她的思绪不断飘向远方。最终,她叹了口气,取出信纸笔墨,开始回信。 第127章 亲事黄了 就这样,书信往来成了辛久薇生活中最期待的事。每隔日,就会有一封印着\"珣\"字的信匣送到辛府。萧珣的信有时长有时短,内容也五花八门:京中趣事、沿途见闻、对辛家的问候,甚至还会附上一些新奇的小玩意——一包罕见的茶叶、几本新出的诗集,或者时兴的绣花样。 辛久薇每次都会认真回信,讲述家中近况、外祖父母的健康、哥哥的进步,还有辛家产业的经营情况。她从不直白地诉说思念,但字里行间却处处透着牵挂。 二月中旬的一个下午,辛久薇正在绣房与辛葵研究新到的苏绣花样,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不一会儿,辛云舟兴冲冲地跑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封信:\"妹妹!边关捷报!祁淮予那厮吃了败仗,被降职调回京城了!\" 辛久薇手中的绣花针一颤,险些扎到手指。她接过信仔细阅读,果然是父亲在兵部的同僚送来的消息。祁淮予作为督军,因判断失误导致部队陷入埋伏,损兵折将,被革去督军之职,召回京城问罪。 \"活该!\"辛云舟解气地说,\"那白眼狼也有今天!\" 辛久薇将信折好,心中五味杂陈。前世叱咤风云、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祁淮予,这一世竟落得如此下场。她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哥哥,这事别在外祖父面前提。\"她轻声嘱咐,\"老人家年纪大了,听到这种消息容易激动。\" 辛云舟点头答应,又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最近的武艺进步,说等萧珣回来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辛久薇笑着听哥哥絮叨,心中却想着该把这个消息写在下一封信里,萧珣一定会很高兴。 夜深人静,辛久薇独自在书房写信。窗外春雨淅沥,打在刚发芽的梅枝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她将祁淮予的事简要叙述,又写到家中的近况: \"外祖母近日精神甚好,带着姐姐和辛葵绣了一幅''松鹤延年''图,说是要送给父皇祝寿。哥哥勤勉非常,白日习武,夜间读书,父亲常感叹他仿佛变了个人。辛葵的绣品在颍州已小有名气,不少大户人家都来订制\" 写到这里,她笔尖一顿,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添了一句: \"春风渐暖,园中梅枝新绿,只待君归。\" 墨迹未干,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辛久薇警觉地抬头,只见窗纸上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心头一跳,连忙起身开窗。 夜雨中,萧珣披着蓑衣站在窗外,发梢还滴着水,眼中却满是笑意:\"薇儿,我回来了。\" 辛久薇呆立当场,手中的信纸飘落在地。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思念出现了幻觉。 \"怎么,不认得我了?\"萧珣轻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冰凉的雨水溅在脸上,辛久薇这才确信不是做梦。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不是说至少要两个月\" \"事情办得顺利,就提前回来了。\"萧珣眼中满是柔情,\"而且我想你了。\" 这简单直白的话语让辛久薇耳根发热。她连忙让开身子:\"快进来,外面雨大。\" 萧珣利落地翻窗而入,带进一阵潮湿的寒气。辛久薇这才发现他衣衫半湿,连忙取来干布递给他:\"怎么不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来?\" \"太晚了,不想惊动府上人。\"萧珣接过布巾擦拭头发,\"况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想先见你。\" 辛久薇心头一暖,转身去柜子里找出一套辛云舟的干净衣裳:\"先换上,别着凉了。\" 萧珣接过衣服,突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辛久薇猝不及防,脸颊贴在他潮湿的衣襟上,冰凉中透着熟悉的体温。他的心跳声透过胸膛传来,稳健而有力。 \"薇儿,我很想你。\"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辛久薇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轻轻回抱住他:\"我也是。\"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萧珣收紧了手臂。两人静静相拥,窗外的雨声成了最好的伴奏。 良久,萧珣才松开手,接过衣服去屏风后更换。辛久薇拾起掉落的信纸,有些懊恼墨水已经晕开,字迹模糊不清。 \"在给我写信?\"萧珣换好衣服出来,正好看到她对着信纸皱眉。 辛久薇点点头,将信纸递给他:\"可惜湿了。\" 萧珣接过看了看,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只待君归''看来我回来得正是时候。\" 辛久薇红着脸夺回信纸:\"谁让你看了!\" 萧珣低笑,也不争辩,转而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给你的。\"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精致的银簪,簪头做成含苞待放的梅花形状,花蕊处点缀着细小的红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路过江南时看到的,觉得配你。\"萧珣轻声道,\"我帮你戴上?\" 辛久薇点点头,转过身去。萧珣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髻,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好看吗?\"她轻声问。 萧珣扳过她的肩膀,认真端详:\"美极了。\" 烛光下,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窗外雨声渐歇,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是时间的脚步声。 \"你用过晚膳了吗?\"辛久薇率先打破沉默。 萧珣摇头:\"急着赶回来,路上只吃了些干粮。\" \"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辛久薇说着就要出门。 \"别麻烦了。\"萧珣拉住她,\"我不饿。\" \"那怎么行!\"辛久薇皱眉,\"你赶了这么远的路\" 最终,两人悄悄来到厨房,找到些剩下的点心和一壶温着的桂花酿。辛久薇又生火煮了碗面,虽然简单,萧珣却吃得津津有味。 \"比宫里的御膳还香。\"他真心实意地称赞。 辛久薇抿嘴一笑:\"就会哄人。\" 用过简单的宵夜,两人又悄悄回到书房。萧珣详细讲述了京中的情况:他如何顺利完成了父皇交代的任务,如何暗中调查了祁淮予的罪证,又如何借机削弱了汝阳王府的势力。 \"薛应雪那门亲事,恐怕要黄了。\"萧珣冷笑道,\"汝阳王世子最近被揭发强占民田,父皇震怒,罚他闭门思过三年。薛应雪若聪明,就该另寻出路了。\" 第128章 她的安宁 整只金黄油亮的烧鹅昂首挺胸,寓意“家宅兴旺”; 肥硕的鲤鱼卧在碧绿的葱段间,象征“年年有余”; 圆滚滚的肉丸子堆成小山,是“团团圆圆”;翠生生的时蔬点缀其间,更有各色精致的点心拼盘,如同盛开的花朵。 仆妇们穿梭如织,还在不断地将热气腾腾的新菜端上桌。 外祖父高居主位,穿着簇新的赭色团花锦袍,精神矍铄,满面红光。 辛父与祁峰分坐左右,两人几杯温酒下肚,连日来舟车劳顿的疲惫早已不见踪影,正低声交谈着颍州与匀城的商贸人情,气氛融洽。 沈萍坐在辛父下首,正含笑看着辛兮瑶和祁怀鹤,眼神慈爱。 辛云舟则坐在祁怀鹤旁边,正眉飞色舞地跟祁星绘等几个祁家小辈讲述着军营里的趣事,引得他们阵阵惊呼和笑声。 辛久薇坐在辛兮瑶身侧,安静地品尝着面前一道清淡的汤羹,偶尔抬眸看看席间热闹的景象,沉静的眉眼在暖黄的烛光下也显得柔和了许多。 “开席!”外祖父中气十足地一声宣告,如同吹响了欢乐的号角。 席间顿时热闹非凡。辛云舟作为刚从军营归来的“主角”,再次成为话题中心。他端起酒杯,豪气干云地向外祖父、辛父、祁峰等长辈敬酒,感谢祁家对长姐和妹妹的照拂,言语间既有少年人的爽朗,也透出几分担当。外祖父乐呵呵地连声说好,辛父看着儿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慰。 “云舟啊,在军营里可还习惯?吃得消吗?”祁峰关切地问。 “大舅舅放心!”辛云舟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吃得饱睡得香!就是操练苦了点,不过咱扛得住!您不知道,我们校尉说了,我这身板,天生就是当兵的好料子!”他夸张地比划着,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辛兮瑶细心地为父亲和兄长布菜,看着他们谈笑风生,听着满屋的欢声笑语,只觉得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幸福感填满。这是她期盼了多久的团圆啊!父亲在身边,兄长平安归来,妹妹安好,还有…她悄悄看了一眼身旁正低声与父亲说着什么的祁怀鹤,心尖仿佛被羽毛轻轻拂过,甜丝丝的。祁怀鹤似乎有所感应,转过头,对上她含羞带怯的目光,唇角勾起温柔的笑意,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辛兮瑶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忙低下头,掩饰般地夹了一筷子菜,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 辛久薇将姐姐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也为她高兴。她端起面前的甜酒酿,小口啜饮着。温热的、带着淡淡桂花香气的液体滑入喉中,带来一丝暖意。看着父亲和兄长开怀的笑脸,感受着祁府上下这份真挚的温暖,一种久违的、名为“家”的安宁感,如同温泉水般包裹着她。她甚至暂时放下了对京城那条毒蛇的警惕,让自己沉浸在这份难得的、纯粹的温馨之中。 守岁是年节的重头戏。酒足饭饱后,众人移步到宽敞温暖、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花厅暖阁。巨大的铜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烘得整个屋子暖意融融。仆人们早已备好了各色干果蜜饯、瓜子花生,还有滚烫的杏仁茶和姜糖水。 辛云舟精力旺盛,拉着祁星绘和几个年纪相仿的祁家子弟,在暖阁角落铺开一张大棋盘,开始玩一种从军营里学来的、规则简单却厮杀激烈的行军棋,大呼小叫,热闹非凡。祁峰和辛父则陪着外祖父,一边品着上好的云雾茶,一边聊着古往今来的趣闻轶事,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沈萍和几位女眷围坐在一起,低声说着体己话,手上还不停地做着女红,给未出世的小辈缝制着红肚兜。 辛久薇也难得地放下了清冷,被辛兮瑶拉着,和祁星绘等几个年轻女孩一起玩起了“藏钩”、“解九连环”的游戏。她虽不似旁人那般嬉笑喧闹,但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放松的笑意,偶尔指点一下被难住的祁星绘,引来后者崇拜的目光。 子时将近,守岁的氛围达到了顶点。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放烟火了!” 众人纷纷涌向临湖的敞轩。敞轩三面垂着厚厚的棉帘以挡寒风,此刻只留面向湖心亭的一侧敞开。仆人们早已在开阔的庭院空地上准备好了各式各样的烟花。 辛云舟自告奋勇,抢过火折子,第一个冲了出去。他动作麻利地点燃引线,然后飞快地跑回敞轩廊下。 “咻——嘭!” 第一枚烟花拖着长长的光尾,呼啸着冲向墨蓝色的夜空,在最高点轰然炸开!瞬间,一朵巨大的、流光溢彩的金色菊花在夜幕中璀璨绽放!光芒四射,照亮了下方仰起的一张张充满惊叹和喜悦的脸庞。 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各色烟花争先恐后地窜上高空,争奇斗艳。银蛇狂舞,金雨倾盆,火树银花,彩蝶纷飞…绚烂的光华在深沉的夜幕上泼洒出最梦幻的色彩,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巨大的爆鸣声、孩子们兴奋的尖叫欢呼声、大人们的惊叹赞美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充满人间烟火气的除夕交响乐。 辛久薇倚着廊柱,仰头望着那不断绽放又瞬间消逝的璀璨光华。冰凉的夜风拂过她温热的脸颊,带来一丝清醒。在这极致的热闹喧嚣和视觉盛宴中,她的思绪却仿佛被那瞬间的光芒,拉扯回了遥远的颍州。 她想起了颍州别院那个冰冷的雨夜…雨水敲打着青瓦,寒意仿佛能沁入骨髓。摇曳的烛光下,那个男人俊美却偏执的脸,他滚烫的呼吸,他带着绝望和疯狂的占有…还有之后那个混乱的清晨,身体隐秘处的酸痛,空气中残留的暧昧气息,以及逃离时掌心攥紧的冰冷绝笔信…那些混乱、屈辱、挣扎和决绝的画面,如同烟花般在她脑海中炸开,带来一阵尖锐而隐秘的刺痛。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栏杆,指节微微泛白。眼前的烟火依旧绚烂,映在她清冷的眸子里,却仿佛隔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第129章 不速之客 这满府的欢声笑语,这触手可及的温暖与安宁…是她拼尽全力才暂时拥有的。然而,千里之外京城那个阴暗角落里蛰伏的毒蛇,就像悬在这美好画卷上方的阴影,随时可能将这来之不易的一切撕碎。 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如同冰冷的湖水,悄无声息地漫过心田。她微微侧过头,避开最刺目的光芒,目光落在庭院中那个还在兴致勃勃点着“地老鼠”的辛云舟身上,兄长爽朗的笑声传来,让她心中的冰冷稍稍退散。至少此刻,家人安好。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暖阁与敞轩相连的廊下角落。 那里,辛兮瑶和祁怀鹤正并肩而立,远离了人群的喧嚣。辛兮瑶微微低着头,似乎在鼓足勇气,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绣工精致的荷包。借着庭院中烟花明灭的光芒,能看清荷包上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细密,显然是费了不少心思。她脸颊绯红,如同熟透的蜜桃,带着新嫁娘般的娇羞,将荷包递向祁怀鹤。 祁怀鹤低头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珍视。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小小的荷包,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他没有立刻收起,而是借着烟火的光亮,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缠枝莲纹,指腹轻轻摩挲着细腻的绣线,唇边的笑意温柔得能融化冰雪。随即,他珍而重之地将荷包收进自己贴身的衣襟内袋,然后,自然而然地握住了辛兮瑶微凉的手,用自己的掌心温暖着。 辛兮瑶没有挣扎,只是头垂得更低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幸福满溢。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廊下的阴影里,仰头看着漫天烟火,偶尔低语几句,自成一方甜蜜温馨的小天地。绚烂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绽放,映亮了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如同一幅静谧而美好的剪影画。 辛久薇看着这一幕,心中那点因回忆而起的阴霾终于彻底散去,被一种纯粹的欣慰和释然取代。姐姐的幸福,如此真切而美好。她唇边终于漾开一个真心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悄然靠近辛久薇身边,是祁府一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她借着给辛久薇添热茶的时机,将一个揉得极小的纸团,不动声色地塞进了辛久薇微拢的袖口中。 辛久薇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如同被冰雪覆盖。袖中那点微小的触感,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她不动声色地拢好袖子,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遮掩,迅速展开纸团一角扫了一眼。 上面只有一行极小的字迹,却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 京城暗桩确认,祁淮予匿于二皇子西郊澄心别院,有高手护卫,确在养伤。 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却也掀起了更汹涌的暗流。 正月初八,年节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但匀城祁府的生活已逐渐步入正轨。 府门前悬挂的红灯笼依旧亮着,庭院里却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寻常日子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和食物的余香,仆役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最后的清扫,将节日里堆积的杂物归置整齐。 辛兮瑶沉浸在即将成为新嫁娘的喜悦与忙碌中。 这几日,她常与沈萍一同在花厅暖阁里,对着厚厚的嫁妆单子和礼单,细细商议着婚事的诸多细节。大红绸缎、金银首饰、各色器皿的名目繁多,沈萍耐心讲解着匀城的婚俗讲究,辛兮瑶则听得认真,偶尔提出些自己的小想法,脸颊总是带着幸福的红晕。祁怀鹤虽忙于年节后庄铺的开市盘点和人情往来,但每日总会抽出些时间,或陪辛兮瑶挑选衣料花样,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她专注的模样,眼中盛满温柔。 辛久薇则显得更为沉静。她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小院书房里,面前摊开的依旧是匀城几处产业的账册,朱砂笔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批注。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看似专注的目光下,思绪却时常飘向千里之外的京城,飘向西郊那座名为“澄心”的别院。辛葵传来的消息每日不断,如同细密的丝线,在她脑海中编织着一张无形的网,将祁淮予那条毒蛇可能的动向和弱点一点点勾勒出来。她需要耐心,需要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一个足以让那条毒蛇彻底毙命的机会。 辛文海则与祁老爷、祁峰相处得越发融洽。翁婿间的心结彻底解开后,三人常在祁老爷的书房里品茗对弈,谈论些颍州与匀城的风物人情、家族产业经营之道。辛文海虽非行伍出身,但多年执掌辛家,见识谈吐皆是不凡,祁老爷和祁峰都颇为欣赏。辛云舟则成了祁府年轻一辈的核心人物,带着祁星绘等几个年纪相仿的堂弟堂妹,不是在校场切磋武艺,就是骑马出城踏青,将匀城附近玩了个遍,精力旺盛得惊人。匀城的日子,在经历风波后,终于呈现出一种令人心安的、细水长流般的平静与温暖。 这日午后,辛久薇正独自在书房内,对着京城舆图和辛葵最新传来的密报凝神思索。密报显示,“澄心别院”近日药材消耗量骤增,且购入了几味极为罕见、专治心脉重创的珍稀药材。 同时,别院守卫的换防频率也悄然增加,警戒范围向外扩张了数丈。 种种迹象表明,祁淮予的伤势可能出现了反复,或者…他恢复的速度超出了预期? 辛久薇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眼神锐利如冰。毒蛇越是躁动不安,越说明它感到了威胁,但也意味着它可能随时会反噬…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如同落叶坠地般的声响。辛久薇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眼中寒光一闪。这不是府中仆役的脚步声,更不是辛葵惯常的叩门节奏! 第130章 殿下命悬一线! 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左手已悄然滑向腰间暗藏的短刃,右手则不动声色地将摊开的舆图和密报迅速拂入书案下的暗格。 “谁?”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门外静默了一瞬,随即,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疲惫和沙哑的女声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门板: “辛姑娘…是我,柳鸦。” 柳鸦?! 萧珣的暗卫首领! 辛久薇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名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她竭力维持的平静!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找到匀城来的?是萧珣…他终于追来了?!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辛久薇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瞬间冰封。她迅速调整呼吸,恢复表面的沉静,沉声道:“进来。”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道纤细却异常矫捷的黑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迅速闪身而入,又反手将门无声合上。来人正是柳鸦。她依旧是一身便于夜行的黑色劲装,但此刻风尘仆仆,发髻有些散乱,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苍白的脸颊边,嘴唇干裂,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最触目惊心的是,她左侧肩头靠近锁骨的位置,衣料被利器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边缘浸染着暗沉发黑的血迹,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只是被她草草处理过。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仿佛经历了长途奔袭和惨烈的厮杀,摇摇欲坠,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此刻却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焦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她甚至来不及站稳,踉跄一步,单膝重重跪倒在辛久薇面前冰冷的地板上,动作牵扯到肩头的伤口,让她眉头狠狠一蹙,却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辛姑娘!”柳鸦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喘息,急切地仰头看着辛久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恐慌,“求您…求您救救殿下!” 救救殿下?萧珣? 辛久薇瞳孔骤然收缩!她预想过无数种柳鸦出现的可能——追杀、胁迫、强行带走…却唯独没料到是这样的开场!萧珣怎么了?以他的权势和心机,京城之中,谁能伤他?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没有让柳鸦起身,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萧珣如何,与我何干?柳首领怕是找错了人。”她刻意加重了“萧珣”二字,划清界限。 柳鸦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眼中闪过一丝被刺痛的神色,但更多的却是急切。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双手颤抖地捧到辛久薇面前。那是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丝帕,帕子的中央,赫然晕染着一大片刺目的、已经凝固成暗褐色的血迹!那血迹形状狰狞,仿佛是从口中呕出,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惨烈! “姑娘请看!”柳鸦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那帕子上的血,“这是…这是殿下昏迷前…最后吐出的血!太医…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了!” 辛久薇的目光落在那片刺目的暗褐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共生蛊…那个可怕的名字瞬间冲入脑海!颍州别院,她献出解药时的凶险和剧痛,那几乎将她灵魂撕裂的恐怖经历…难道…难道那蛊毒真的…没有清除干净? 不!不可能!她明明…明明已经… 然而,那帕子上干涸的、带着独特腥气的血块,却如同铁证,狠狠撞击着她的认知!她记得那种血的颜色和气息!那是蛊毒反噬,侵蚀心脉时才会有的! “共生蛊…”辛久薇的声音干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余毒未清?”她强迫自己冷静,盯着柳鸦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是!就是共生蛊!”柳鸦用力点头,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滑落,混合着脸上的尘土,留下狼狈的痕迹,“姑娘您离开后…殿下体内的蛊毒看似平息了…太医们也都说无碍了…可就在…就在五天前,殿下在书房处理紧急军务时,突然毫无征兆地呕血昏迷!太医们用尽办法,灌了无数珍贵药材,都只能吊住一口气!他们说…说这是共生蛊残毒反噬心脉!是…是当初解蛊时未能尽除的隐患…如今彻底爆发了!”她语速极快,带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 “他们说…此毒诡谲,解法早已失传…如今唯一的希望…唯一的生机…”柳鸦抬起头,泪眼婆娑,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死死盯着辛久薇,“就在姑娘您身上!只有当初献出解药、与殿下血脉相连、共同承受过蛊毒侵蚀的您…或许…或许还能感知到那残毒的根源所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能救殿下!” 血脉相连…共同承受… 这几个字如同魔咒,瞬间唤醒了辛久薇身体深处最恐怖的记忆!那种被毒虫啃噬骨髓、血液沸腾燃烧的痛苦!那种灵魂被强行撕扯、与另一个人意识纠缠不清的窒息感!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指尖冰凉。 柳鸦见她神色动摇,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从怀中掏出一封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的信笺,信封上赫然是萧珣亲笔书写的、力透纸背的“薇儿亲启”四个字!只是那字迹,失去了往日的凌厉锋芒,显得虚浮颤抖,仿佛书写之人已用尽了全身力气。 “这是…殿下昏迷前…强撑着…写下的…”柳鸦的声音哽咽,将信笺双手奉上,“殿下说…若他…若他撑不过去…让属下务必…务必亲手交给姑娘…” 辛久薇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看着那封染着萧珣气息的信笺,看着柳鸦肩头刺目的伤口和她眼中那份孤狼般绝望的忠诚,看着那方浸透暗血的丝帕…理智如同坚固的堤坝,在汹涌而至的情感洪流冲击下,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 京城凶险?萧珣的算计?可能的陷阱?这些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叫嚣! 可是…共生蛊反噬…心脉寸断…命悬一线…呕血昏迷…太医束手无策… 这些词句,伴随着颍州别院那场噩梦般的记忆,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她献了解药,但若真因她未能彻底清除残毒而导致萧珣此刻命在旦夕…那她…岂不是间接的凶手? 第131章 求您救殿下 巨大的恐慌和内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雨夜,萧珣偏执疯狂却又带着绝望痛苦的眼神…如果…如果他真的因她而死…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力是如此巨大,以至于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思考和判断能力!身体比理智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了柳鸦手中那封染血的信笺和那方刺目的丝帕!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粘稠的暗褐色血迹,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那腥气仿佛带着萧珣生命的流逝感,让她浑身一颤! “他…现在何处?”辛久薇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柳鸦眼中瞬间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还在王府!殿下昏迷前严令封锁消息,对外只称风寒…但…但府中太医已束手无策…属下是拼死…才瞒过二皇子眼线…日夜兼程赶来的!姑娘!求您!快随属下回京!再晚…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辛久薇紧紧攥着那方染血的丝帕和信笺,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冰冷的血迹透过丝帕,仿佛烙印在她的掌心。脑海中,理智的堤坝在滔天的恐慌和内疚洪流下,轰然倒塌! 京城?龙潭虎穴?二皇子的暗探?祁淮予的毒牙?所有预想中的危险,在“萧珣命悬一线”这个认知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微不足道! “备马…”辛久薇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决绝,“立刻…备最快的马!” 她猛地站起身,将那方染血的丝帕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萧珣微弱的生机。她甚至来不及细想柳鸦消息的真伪,来不及权衡任何利弊,脑中只有一个疯狂叫嚣的念头:去京城!救他!必须救他!不能让他死! 辛久薇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但那冰冷之下,是掩饰不住的巨大焦虑。她看向辛葵:“通知府里,就说…京中辛家最大的绸缎庄‘云锦阁’突发重大变故,掌柜卷款潜逃,涉及巨额亏空,我必须立刻亲自前往处理!此事紧急,刻不容缓!” “是!”辛葵立刻领命,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等!”辛久薇叫住她,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疲惫,“你随我去。只带必要的盘缠和药物,轻装简行,日夜兼程!” “明白!”辛葵重重点头,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辛久薇独自站在书房中,手心里的染血丝帕仿佛还带着萧珣生命的余温。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已强行将翻腾的情绪压入眼底深处,只剩下一片沉沉的、带着孤注一掷决绝的寒潭。她迅速收拾了几样紧要的东西——几枚特制的金叶子,易容的药膏,一个装着解毒丸和伤药的扁玉盒,还有那把贴身短刃。 当她走出书房,来到花厅暖阁时,脸上已努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焦灼和沉重,却瞒不过至亲的眼睛。 “薇儿?脸色怎么这么差?”辛兮瑶首先发现了妹妹的异常,关切地迎上来。 祁怀鹤也停下了与沈萍的交谈,目光带着询问看向辛久薇。 辛久薇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尽量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长姐,爹,大舅舅,大舅母…京中‘云锦阁’出了大事,掌柜卷走了大半现银和几匹贡品级云锦,下落不明。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刻赶去京城处理。” “什么?”辛文海(辛父)眉头紧锁,身为家主,他深知此事严重,“卷走贡品?这…这可是大罪!怎会如此突然?” “具体细节,信使语焉不详,只言情况万分紧急,需家主亲临方能稳住局面,追回损失。”辛久薇语速略快,将事先编好的说辞抛出,“我已命辛葵备好快马,即刻启程。耽误不得。” “这么急?”沈萍惊讶道,“这才刚过初五,路上冰雪未化,怕是不好走啊。薇儿,不如再等两日,让你大舅舅派几个得力的人手随你同去?” “多谢大舅母好意。”辛久薇摇头,语气坚决,“商机稍纵即逝,追索贼人更是刻不容缓。多耽搁一日,线索便多冷一分。我轻装简行,有辛葵在侧,当无大碍。”她顿了顿,看向辛兮瑶,眼中带着歉意,“长姐,你的婚事…我怕是赶不及回来帮忙了…” 辛兮瑶虽满心不舍和担忧,但见妹妹神色凝重坚决,知是大事,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安,握住辛久薇的手:“薇儿,铺子的事要紧,你尽管去。路上一定要小心!千万保重自己!婚事…有舅母和大姐她们帮我,你不用担心。”她用力握了握妹妹冰凉的手。 祁怀鹤一直沉默地看着辛久薇。他敏锐地察觉到辛久薇平静语气下极力压抑的某种巨大情绪波动,那绝不仅仅是因为商铺出事。她的眼神深处,有焦虑,有决绝,甚至…有一丝恐惧?这不像他熟悉的、那个冷静自持的表妹。他上前一步,目光深邃地看向辛久薇:“表妹,京城局势复杂,二皇子耳目众多。若有难处,务必传信回来。祁家在京城,也有些故旧可以倚仗。” 辛久薇对上祁怀鹤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心头微微一紧,但此刻她心乱如麻,无暇深究,只匆匆点头:“多谢表哥挂心,我记下了。” 辛云舟闻讯赶来,得知妹妹要立刻远行,又惊又急:“妹妹!京城那么远,又不太平!要不哥陪你去!”他拍着胸脯,“我护着你!” 第132章 京城 辛久薇看着兄长关切的脸庞,心中一暖,但随即摇头:“哥哥刚休沐回来,多陪陪长姐和爹。铺子里的事,我能处理。放心。”她拍了拍辛云舟的胳膊,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时间紧迫,不容多叙。辛文海纵然满腹疑虑和担忧,但见女儿态度坚决,又事关家族产业安危,只得沉声叮嘱:“万事小心!钱财乃身外物,保全自身最要紧!遇事不可强求,速速传信回来!” “女儿明白。”辛久薇对着父亲和祁家众人郑重一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那方染血的丝帕,被她死死攥在袖中,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心神。 府门外,辛葵已牵着两匹神骏的乌骓马等候。马儿喷着白气,蹄子不耐地刨着地上的薄冰,显然已喂足了精料,蓄势待发。辛久薇一言不发,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驾!” 一声清叱,两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祁府门前的长街,卷起一阵雪沫寒风,瞬间消失在匀城初五年节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只留下祁府门前,辛兮瑶担忧的目光,辛云舟紧锁的眉头,祁怀鹤深邃眼神中挥之不去的疑虑,以及辛文海一声沉重的叹息。 辛葵紧跟在辛久薇身侧,看着小姐挺直却紧绷的脊背,看着她紧抿的唇线和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光芒,心中充满了不安。她总觉得柳鸦带来的消息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小姐的反应也太过激烈…那方染血的帕子…真的就是殿下的吗?京城…等待她们的,究竟是什么?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辛久薇却浑然不觉,只是拼命催动着座下的骏马,向着北方那座巨大的、翻涌着暗流的城池,疾驰而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萧珣,撑住!等我! 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如同冰冷的砂砾,抽打着疾驰的骏马和马上的人。 官道两侧是望不到尽头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枯寂原野,偶尔掠过几棵枝桠虬结的老树,如同冻僵的鬼影。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要塌陷下来。 辛久薇伏在马背上,紧抿着唇,脸色比这冰封的天地更显苍白。刺骨的寒风穿透厚重的斗篷,却远不及她心头那份冰冷的焦灼来得刺骨。三天三夜,几乎是不眠不休的狂奔,换马不换人,只在驿站匆匆灌下几口热汤,嚼几口干粮。身体的疲惫早已麻木,唯有脑海中那方染血的丝帕和柳鸦泣血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一刻不停地灼烫着她的神经。 萧珣…呕血不止…太医束手…恐难撑过三日… 每一个字都在她心尖上反复碾过,带来窒息般的恐慌和沉甸甸的、几乎将她压垮的内疚。共生蛊反噬的可怕景象如同跗骨之蛆,在她疲惫的脑海里翻腾。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自己再晚到一步… “小姐,前面就是京城了!”辛葵沙哑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雪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嘶哑。 辛久薇猛地抬头。风雪迷蒙的视野尽头,一道巨大、沉默、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黑色剪影,渐渐显露出轮廓。巍峨的城墙在灰暗的天幕下延伸,城楼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风雪中显得格外遥远而冰冷。那就是京城,权力与欲望交织的漩涡中心,也是此刻唯一能通往萧珣生机的险地。 她没有回应,只是猛地一夹马腹。乌骓马嘶鸣一声,四蹄发力,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那巨大的城门冲去。 入城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守城兵卒似乎早已得了吩咐,验看过柳鸦之前交给辛葵的一块特殊令牌后,便沉默地放行,甚至没有多问一句。辛久薇心中疑虑一闪而过,但此刻救人心切,无暇深究。 京城内的景象与城外判若两界。虽值年节,但街道上行人稀少,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厚厚的积雪覆盖着青石板路,只有车辙和凌乱的脚印留下些许痕迹。两旁店铺大多关门闭户,悬挂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投下昏黄而摇曳的光影,更添几分萧瑟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感,连带着风声都似乎带着呜咽。 在柳鸦安排的一名沉默寡言、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向导引领下,辛久薇与辛葵策马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中。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在这寂静的街巷中显得格外清晰。七拐八绕,避开所有繁华的主街,最终停在一处极为僻静的巷子深处。 眼前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宅院。黑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没有任何标识,青灰色的高墙隔绝了内外,显得异常低调,甚至有些阴森。唯有门口两只石狮子上覆盖的厚厚积雪,昭示着此处的寂静。若非有人引领,绝难发现此处。 “就是这里。”向导的声音低哑,如同砂纸摩擦。 辛久薇翻身下马,腿脚因长途奔驰而有些僵硬麻木,但她强撑着站稳。她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心中没有丝毫到达目的地的轻松,反而更加沉重。萧珣,就在这扇门后?他此刻…究竟如何了? 大门无声地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柳鸦的身影出现在门内。她比辛葵描述的还要狼狈:一身深色劲装沾满尘土和暗色的污渍(似是干涸的血迹),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毫无血色,眼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最触目惊心的是她左侧肩头,裹着厚厚的绷带,绷带边缘隐隐渗出暗红,显然伤势不轻。她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此刻却盛满了巨大的疲惫、焦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辛姑娘!”看到辛久薇的瞬间,柳鸦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激动,“您终于来了!快!快随我来!” 第133章 相见不见 她甚至顾不上行礼,急切地侧身让开通道。 辛久薇的心猛地一揪!柳鸦的惨状,无声地印证了情况的凶险。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辛葵紧随其后。 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天光。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药味混合着一种陈旧的、带着阴冷霉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辛久薇包裹。宅院内光线昏暗异常,回廊曲折,庭院深深,只有廊下零星几盏气死风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勉强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压抑感。偶尔有穿着深色衣服、脚步轻得如同猫行的侍女匆匆走过,皆垂首屏息,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和凝重,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柳鸦步履急促,却又因伤势而显得踉跄,她带着辛久薇穿过一道又一道垂着厚重棉帘的月洞门。越往里走,那股浓烈的药味就越发刺鼻,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血腥气! 终于,在一处最为幽深的院落前停下。院门紧闭,门口肃立着两名如同石雕般、气息内敛沉凝的黑衣护卫,眼神锐利地扫过柳鸦和辛久薇,在辛久薇身上停留片刻,才微微颔首,无声地让开。 柳鸦推开院门,一股更浓重、更苦涩的药味和血腥气混合着暖炉烘烤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涌出!辛久薇的心跳骤然加速! 院内只有一座正房,门窗紧闭,厚厚的棉帘垂落,隔绝了内外。窗纸上,映着屋内摇曳的、不甚明亮的烛光。隐约的、压抑到极致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从屋内传来,每一次咳嗽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听得人心头发颤。 “殿下就在里面…”柳鸦的声音带着哽咽,指了指紧闭的房门,她眼中是深切的痛苦和祈求,“太医…太医们都在里面…已经…已经一天一夜了…”她身体微微摇晃,似乎支撑不住,靠在了门廊的柱子上,大口喘着气,肩头的绷带似乎又洇开了一小片暗红。 辛久薇站在紧闭的房门前,那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袖中的那方染血丝帕,此刻仿佛有千斤重,灼烧着她的手臂。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药味、血腥和绝望的气息直冲肺腑,让她几乎窒息。她抬手,指尖冰凉,就要推开那扇仿佛隔绝着生死的门。 “辛姑娘请留步!”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响起。 房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隙,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愁苦的老太医探出身来。他穿着深色的太医服,身上也沾染着浓重的药味,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和凝重。他看了一眼门外的辛久薇,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殿下此刻…气息极其微弱,心脉枯竭之象已显,全靠几味猛药吊着一口气,受不得一丝惊扰。”老太医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姑娘此刻进去,气息交感,心神激荡,恐…恐反而惊扰了殿下最后一点生机!” 辛久薇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她看着老太医眼中那份沉重的“事实”,听着屋内传来的、那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微弱喘息和压抑咳嗽,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咫尺之遥,却如同天涯! 他就在里面,命悬一线,她却连看都不能看一眼?! “太医…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辛久薇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恳求,“您之前说…血脉相连…或许…” 老太医沉重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辛久薇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医者对“病急乱投医”的理解,却又有着深深的无奈:“姑娘,老夫行医数十载,也只在古籍残篇中见过此等诡谲之毒的记载。所谓‘血脉相连,感知根源’,也仅仅是理论上的渺茫希望…殿下体内残毒盘踞心脉深处,诡异莫测,非药石可及。姑娘您…虽与殿下共历此劫,但…唉,生机渺茫啊…”他摇了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回天乏术的疲惫,“眼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姑娘,您…节哀,暂且去厢房安歇。若有…若有万一…老夫会立刻通知您。”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又轻轻合上了房门,将那令人心碎的微弱声响和浓重的死亡气息,再次隔绝在内。 柳鸦靠在柱子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滑落。 辛久薇僵立在紧闭的房门外,如同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孤魂。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包裹着她,屋内那断断续续、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的微弱气息,如同最钝的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袖中的染血丝帕,此刻冰冷刺骨。 她缓缓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冰冷的、无边无际的恐慌和内疚,如同这京城的黑夜,沉沉地压了下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三天。整整三天。 辛久薇被困在王府这处僻静院落隔壁的厢房里,如同被投入一个无声的牢笼。每日,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药味和那若有若无、却始终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如同最粘稠的蛛网,从紧闭的主屋门窗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过来,将她紧紧缠绕。偶尔,那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压抑声响,会穿透厚重的门墙,如同一把钝刀子,反复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来回割锯。 每一次咳嗽响起,辛久薇搁在膝上的手便会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强迫自己坐在临窗的榻上,面前摊开着一卷书,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窗外庭院中几株覆雪的枯枝上。书中写了什么,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翻腾的,只有那方染血的丝帕,柳鸦泣血的密报,太医沉重的叹息,以及主屋里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气息。 第134章 明微小姐 “小姐,您多少吃点东西。”辛葵端着一碗温热的燕窝粥进来,看着辛久薇越发清减苍白的侧脸,眼中满是忧虑。这三天,辛久薇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辛久薇恍若未闻,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辛葵叹了口气,将粥碗轻轻放在小几上。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柳鸦那边…今天换药时,属下悄悄问过。她说…殿下昨夜咳了半宿,后半夜才勉强睡下…气息…更弱了些。”她不敢看辛久薇瞬间绷紧的脊背。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轻轻叩响。柳鸦苍白憔悴的脸出现在门口,她的气色似乎比前两日更差,肩头的绷带换过,但依旧透着隐隐的暗红。她的眼中却带着一丝强打精神的光芒,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 “辛姑娘…太医说,殿下今晨醒来片刻,精神似乎…似乎略好了一丁点。他说…若姑娘想见,或许…可以隔着屏风,远远看一眼?只是…只是万不能出声惊扰,也万不能靠得太近,气息交感…恐有大碍。” 隔着屏风?远远看一眼? 辛久薇猛地从榻上站起身!动作之快,带翻了小几上的粥碗,温热的粥水泼洒在地毯上,她却浑然不觉。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终于…终于可以见他一面了!哪怕只是隔着屏风的一道影子! “带我去!”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甚至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柳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垂下眼帘:“姑娘请随我来。” 再次踏入那弥漫着浓重药味和死亡气息的主院,辛久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主屋的门紧闭着,门口那两名如同石雕般的黑衣护卫依旧肃立。柳鸦轻轻推开门,一股更浓烈、更苦涩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辛久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屋内光线昏暗,只在角落点着一盏光线柔和的琉璃宫灯。房间中央,一道巨大的、绣着松鹤延年图案的素色屏风,将内室严严实实地隔开。屏风后,隐约可见一张拔步床的轮廓,帐幔低垂,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有那压抑的、极其微弱的呼吸声,如同游丝般断断续续地从屏风后传来,证实着那里确实躺着一个生命垂危的人。 辛久薇被柳鸦引到距离屏风约莫一丈远的地方站定。这个距离,能勉强看到屏风后床榻上模糊的人影轮廓,似乎极其瘦削,一动不动地躺着,被厚厚的锦被覆盖着,几乎看不出起伏。唯有那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薇…薇儿…”一个极其沙哑、破碎,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微弱地、断断续续地从屏风后飘了出来。 是萧珣的声音!虽然虚弱得几乎变形,但那独特的低沉质感,辛久薇绝不会认错! 这一声呼唤,如同最锋利的针,瞬间刺穿了辛久薇强自维持的镇定!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嘴唇翕动,几乎就要应声! “辛姑娘!”旁边侍立的一位太医立刻紧张地低声提醒,“气息!请屏息凝神!万不可惊扰殿下!” 辛久薇猛地顿住脚步,硬生生将冲到喉咙口的呼唤咽了回去。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她只能站在原地,隔着那层薄薄的、却如同天堑般的屏风,听着那微弱得令人心碎的声音。 “是…是你吗?”屏风后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脆弱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希冀,仿佛在确认一个不敢奢望的梦境,“我…我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 辛久薇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他竟虚弱至此…连她的声音都分不清是梦是真了吗? “是我…”终于,她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极轻、极低哑的字,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酸涩和颤抖。 屏风后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那微弱的、如同游丝般的呼吸声,证明着他还在听着。 “回来…就好…”过了许久,那沙哑破碎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力气,“安心…在这里…等我…好起来…”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随即又被一阵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取代!那咳嗽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令人心悸的闷响,仿佛要将整个胸腔都撕裂开来! “殿下!”柳鸦和太医同时惊呼,扑向屏风后。一阵压抑的混乱和低语声传来。 辛久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又想上前,却被旁边另一位太医死死拦住,眼神严厉地警告她不可靠近。 屏风后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更加微弱、更加断续的喘息。太医从屏风后转出来,脸色极其难看,对着辛久薇疲惫而沉重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无声的责备和无奈,仿佛在说:“你看,惊扰不得。” 辛久薇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僵立在原地。那点因听到他声音而升起的微弱希望,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只剩下更深的无力感和沉甸甸的绝望。 “辛姑娘…殿下又昏睡过去了…您…您还是先请回。”柳鸦红着眼圈,从屏风后走出来,声音哽咽着,带着深深的疲惫。 辛久薇失魂落魄地被“请”出了主屋。沉重的房门在身后合拢,再次隔绝了里面那个微弱的世界。她站在冰冷的回廊下,寒风卷着细小的雪粒刮在脸上,却远不及她心中的冰冷刺骨。 “这位就是六殿下千里迢迢从匀城请来的‘恩人’辛姑娘?”一个清亮温婉,带着恰到好处好奇与善意的女声,突兀地在回廊转角处响起。 辛久薇猛地回神,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鹅黄云锦袄裙、外罩雪白狐裘的年轻女子,正婷婷袅袅地站在那里。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容貌清秀,眉眼弯弯,带着一种书卷气的温婉,唇边噙着得体的浅笑。正是翰林院侍读学士赵明诚之女,赵明微。 辛久薇瞬间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眼神恢复清冷。她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气质温婉的陌生女子,心中警铃微作。京城贵女?她如何知道自己?又如何知道匀城? “姑娘是?”辛久薇语气平淡,带着疏离。 “小女子赵明微,家父在翰林院当差。”赵明微福了一礼,姿态优雅,笑容温婉无害,“方才听闻殿下‘病情’稍缓,家父忧心殿下,特命小女前来探望。不想在此巧遇辛姑娘。”她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辛久薇,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辛姑娘远道而来,为殿下辛劳,真是辛苦了。不知姑娘在京城可还习惯?这王府深院,不比外头自在,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告知明微便是。” 她的语气亲热自然,仿佛两人是相识已久的好友。然而,辛久薇却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中几个微妙的点:“听闻殿下‘病情’稍缓”——消息如此灵通?“家父忧心殿下”——赵翰林是清流还是依附二皇子?“王府深院,不比外头自在”——是关心,还是试探她是否被限制自由? “多谢赵姑娘关心。”辛久薇神色不动,声音依旧清冷,“殿下病体未愈,不敢言辛苦。王府安排周全,并无不便之处。”她四两拨千斤,既表达了感谢,又暗示自己行动并无受限,同时将话题挡了回去。 赵明微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对辛久薇滴水不漏的回答有些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她向前一步,笑容愈发温婉亲近:“辛姑娘太客气了。殿下能得姑娘这般尽心照拂,真是福气。说起来,过两日嘉和公主在梅园设赏梅诗会,遍邀京中闺秀。公主殿下最是爱才,若知辛姑娘在此,定会欣喜相邀。不知辛姑娘可有雅兴?也当散散心,解解闷。” 嘉和公主?二皇子的胞妹? 辛久薇心中冷笑。这哪里是邀她散心,分明是二皇子一党想借机探查她的底细,甚至将她置于众目睽睽之下! 她正欲直接拒绝,脑中却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祁淮予那条毒蛇,必然与二皇子势力深度勾结。这赏梅诗会,名流闺秀云集,鱼龙混杂,岂非也是探听消息、观察动向的绝佳场所?或许…能从中捕捉到一丝关于祁淮予或澄心别院的蛛丝马迹? 念头一转,辛久薇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疲惫:“公主殿下美意,久薇本不该辞。只是…”她抬眼看向主屋紧闭的房门,眼神中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忧虑,“殿下病体未安,我…实在无心赴宴。” “辛姑娘一片赤诚,实在令人动容。”赵明微立刻顺着她的话,语气充满理解和同情,“不过,殿下吉人天相,又有太医和柳鸦姑娘精心照料,定能转危为安。姑娘也需保重自己才是。诗会不过半日功夫,权当散心。若姑娘实在放心不下,不如这样,明微届时派府中伶俐的丫头过来,替姑娘在王府外院候着,若殿下这边有任何消息,立刻飞马报与姑娘知晓,如何?”她言辞恳切,安排周到,仿佛真心为辛久薇着想。 辛久薇看着赵明微那双温婉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眸,心中警兆更甚。对方步步紧逼,安排得滴水不漏,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再推辞,反而显得刻意,更易引起怀疑。 她略作沉吟,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犹豫,随即像是被说服般,轻轻点了点头:“赵姑娘思虑周全,如此…便有劳了。” 赵明微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随即被更深的温婉笑容覆盖:“辛姑娘太客气了!那便说定了!帖子稍后便差人送到姑娘住处。明微还要进去给殿下请个安,就不打扰姑娘了。”她对着辛久薇再次福了一礼,姿态优雅地转身,向着主屋走去。 辛久薇站在原地,看着赵明微消失在主屋门内的身影,眼神彻底冷了下来。这看似温婉无害的赵家小姐,是二皇子伸向王府、伸向她的第一只试探的手。赏梅诗会,绝非风雅之聚,而是龙潭虎穴。 她抬头望向主屋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依旧微弱的、令人心碎的呼吸声,又想起方才萧珣那声破碎的呼唤,心中一片冰冷。萧珣在生死边缘挣扎,而京城的风刀霜剑,已迫不及待地向她袭来。这王府看似庇护,实则早已是风暴的中心。 京城的初雪早已化尽,只余下檐角背阴处几抹残存的灰白。 腊梅却开得正好,鹅黄色的花瓣如同碎金,点缀在遒劲的褐枝上,幽冷的暗香浮动在清冽的空气里,沁人心脾。嘉和公主的梅园,更是将这岁寒清友的意趣发挥到了极致。虬枝盘曲的老梅错落有致,或倚怪石,或临曲水,积雪压枝,更显风骨。园中亭台楼阁皆覆了薄雪,红梅白梅竞相绽放,暗香疏影,恍若仙境。 然而,这仙境般的景致,却难掩其下涌动的暗流。 辛久薇随赵明微步入梅园时,已觉出气氛异样。园中衣香鬓影,环佩叮当,皆是京中数得上的高门贵女。她们成群,或赏梅,或低语,目光却总若有似无地飘向入口处,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辛姑娘来了!”赵明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声音清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亲热地挽着辛久薇的胳膊,将她引至众人面前,“这位便是远道而来、尽心照料六殿下的辛久薇辛姑娘。殿下能转危为安,辛姑娘功不可没呢。” 第135章 震慑 “照料六殿下?” 一个穿着玫红缕金袄裙、眉眼带着几分张扬的少女——李氏之女李蓉——首先开口,语气带着夸张的惊讶,“不知辛姑娘是太医世家出身,还是哪位杏林圣手的传人?竟有如此妙手回春的本事?我们竟从未听闻。” 她上下打量着辛久薇一身素雅的月白袄裙,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李妹妹说笑了。”赵明微立刻笑着打圆场,语气却隐隐带着引导,“辛姑娘是六殿下在匀城时的故交,情分不同寻常。照料殿下,自然是尽心竭力,以情动人。这医术嘛…想必也是殿下福泽深厚,自有天佑。” 她这话,看似解围,实则将辛久薇的“功劳”归于虚无缥缈的“情分”和“天佑”,更坐实了她身份不明、手段不明的暧昧。 周围顿时响起几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和窃窃私语。 “匀城?那地方…听说民风粗犷得很。”另一位穿着翠绿撒花袄子的闺秀掩口轻笑,眼神瞟过辛久薇,“辛姑娘能入六殿下青眼,想必是才情不凡了?今日嘉和公主设诗会,不如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矛头直指辛久薇,气氛瞬间微妙起来。嘉和公主一身明黄宫装,高坐于暖亭主位,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弧度,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显然,这是她默许的下马威。 辛久薇神色平静无波,仿佛那些刺人的目光和话语只是拂面的微风。她微微抬眸,目光掠过眼前一张张或讥诮或好奇的脸,最后落在那株开得最盛的朱砂梅上,声音清越平静:“诸位姑娘谬赞。久薇粗鄙,不敢言才情。照料殿下,是尽本分,不敢居功。至于匀城…山明水秀,民风淳朴,自有其动人之处。”她不卑不亢,既未动怒,也未露怯,四两拨千斤地将刁难推了回去。 “本分?”李蓉嗤笑一声,显然不满意她的避重就轻,“这‘本分’二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不知辛姑娘这‘本分’,是如何尽的?日夜守候?还是…另有玄机?”她刻意拖长了语调,引得周围窃笑声更大。 辛久薇眸光微冷,正欲开口,一个清泠沉静的声音却先她一步响起: “李姑娘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暖亭角落,一位身着素青袄裙的年轻女子站起身。她容颜清丽,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淡淡的忧色,气质沉静如深潭,正是御史徐谦之女,徐静姝。 “照料病患,尽心竭力,便是本分。辛姑娘远道而来,不辞辛劳,其心可鉴。至于如何照料,乃私密之事,岂容我等妄加揣测?”徐静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正气,“公主殿下设此诗会,是为赏梅联句,共叙雅兴,而非议论他人私事。李姑娘若对辛姑娘好奇,不如待诗会之后,再私下请教?” 李蓉被徐静姝一番话噎得脸色涨红,想要反驳,却被徐静姝平静却锐利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赵明微脸上的温婉笑容也僵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阴霾。 嘉和公主放下茶盏,轻轻抚掌,打破了短暂的僵局:“好了好了,徐姐姐说得是。今日是赏梅的好日子,莫要因口舌之争坏了兴致。”她目光转向辛久薇,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既然辛姑娘也来了,不如就依方才所言,以梅为题,接本宫一首诗如何?也让本宫见识见识,能让六哥另眼相看的‘才情’。” 她话音一落,便有侍女捧上笔墨纸砚。嘉和公主略一沉吟,提笔写下: “玉骨冰肌傲雪开,幽香暗渡冷亭台。 孤标岂肯群芳伍,” 这诗前两句还算工整,第三句“孤标岂肯群芳伍”却已显出刻意刁难之意,将梅花孤高不群的姿态推向极致,尾句极难承接,既要延续其孤傲,又不能落俗套,更需在立意上压过公主一头,否则便是自取其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辛久薇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这几乎无解的难题。李蓉等人眼中更是充满了幸灾乐祸。 辛久薇看着那纸上的诗句,神色依旧平静。她缓步走到案前,并未立刻提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株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朱砂梅。片刻后,她执起紫毫,蘸饱浓墨,笔走龙蛇,清冷的声音随着笔锋流淌而出: “玉骨冰肌傲雪开,幽香暗渡冷亭台。 孤标岂肯群芳伍, 自有清魂映日来! 最后一笔落下,力透纸背!满园寂静! “自有清魂映日来!” 这七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 前句写梅之形与香,承接公主的“孤标”,却笔锋一转,不写其如何孤傲避世,而是直指其内在精神——清魂! 它无需刻意标榜孤高,其冰清玉洁的魂魄,自能辉映日月,傲视群芳!意境瞬间拔高,格调超然脱俗!更妙的是,“映日”二字,一扫前句“冷亭台”的孤寂清寒,带来一种光明坦荡、生机勃勃的力量感! 这已不仅仅是才思敏捷,更是胸襟气魄的碾压! 嘉和公主脸上的从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当众压制的愠怒。李蓉等人更是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赵明微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垂下眼帘,掩饰住那份深深的忌惮。 徐静姝看着辛久薇挺直的背影和那力透纸背的诗句,眼中流露出由衷的赞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辛久薇放下笔,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微微颔首:“久薇献丑,公主殿下见笑了。” 就在这时,辛久薇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暖亭连接外廊的月洞门处。 一个穿着深蓝色管事服、看似在指挥侍女添炭的中年男子,正侧身与一名小厮低语。他抬起手,似乎是拍了拍小厮的肩膀。就在他抬手的瞬间,袖口内侧,一个极其微小、形似狐狸的暗纹标记,在透过窗棂的冬日阳光下,极其清晰地一闪而过! 辛久薇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瞳孔瞬间收缩! 祁淮予!血鹞! 这标记再次出现,而且是在嘉和公主的梅园!这意味着什么?二皇子萧灼对这座梅园的掌控,或者说,祁淮予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公主身边? 寒意,比园中的冰雪更甚,悄然爬上辛久薇的脊背。这看似风雅的赏梅诗会,瞬间变成了龙潭虎穴! “辛姑娘好诗才!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赵明微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夸张的赞叹,打破了亭内诡异的寂静,也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公主殿下,您说是不是?” 嘉和公主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挤出一丝笑容:“嗯…尚可。”她显然不愿再多谈此事,转而道,“开席。诸位入座,尝尝本宫这梅园特酿的梅花酿。” 诗会的气氛在推杯换盏中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只是这份热闹下,暗流更加汹涌。辛久薇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或真或假的恭维,或明或暗的试探,纷至沓来。她应对得滴水不漏,心思却早已飞到了那个血鹞标记和其背后隐藏的巨大阴谋上。 宴席过半,徐静姝寻了个机会,悄然走到辛久薇身边,借着斟酒的姿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辛姑娘,锋芒太露,易折。这京城…水太深。方才那位管事…姓钱,是公主府的老人了。”她点到即止,眼中带着善意的提醒。 辛久薇心中微凛,看向徐静姝,低声道:“多谢徐姑娘提点。”这位清流御史之女,似乎并非表面那般沉默寡言。 离开梅园时,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将梅树枝干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射在覆雪的地面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辛久薇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闭目养神。梅园的诗才显露,血鹞标记的再现,徐静姝的提醒…今日种种,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中回旋。 京城的水,果然深不可测。而萧珣,仍在“病榻”之上,气息奄奄。她仿佛独自站在一片巨大的、随时可能塌陷的薄冰之上,四周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和潜伏的恶兽。 回到王府那僻静的院落,主屋依旧门窗紧闭,药味浓重。柳鸦迎上来,低声道:“姑娘回来了。殿下…今日还是老样子。” 辛久薇点点头,目光投向那紧闭的房门,疲惫的眼底深处,是比这京城的暮色更深的凝重和决绝。她需要更快的速度,更清晰的线索。祁淮予…还有那个钱管事…必须尽快查清! 梅园归来后,辛久薇的心境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 嘉和公主府管事钱某袖口那一闪而逝的血鹞标记,如同毒蛇的信子,时刻提醒着她祁淮予那条毒蛇与二皇子萧灼势力的深度勾结,以及其触角延伸之广。王府的“庇护”之下,看似安全,实则步步惊心。 她不再满足于被动等待辛葵的消息。利用徐静姝暗中传递的清流消息网碎片(徐父虽处境艰难,但旧日门生故吏尚在),结合辛葵自身在京城经营多年的暗桩,辛久薇将追查的矛头,精准地指向了那个在梅园露过面的钱管事。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辛久薇冷静的头脑一一串联。钱管事近月来频繁出入城西几家不起眼的当铺和药铺,行踪诡秘。其中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看似普通,账目却有几处难以解释的微小亏空。更耐人寻味的是,辛葵手下一个擅长追踪的暗桩回报,三日前深夜,钱管事曾独自一人,驱车前往城郊一处香火冷清的寺庙——寒潭寺。 寒潭寺? 辛久薇立刻想起辛葵之前提过,追踪那个袖口有血鹞标记的随从时,模糊的线索也曾指向寒潭寺附近!难道那里是祁淮予或其同伙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辛久薇当机立断,必须亲自去寒潭寺探查一番!她以“为殿下寻访古寺高僧祈福”为名,向柳鸦报备。柳鸦虽面露忧色,言及城外不太平,但见辛久薇态度坚决,又搬出为殿下祈福的名头,只得应允,只是反复叮嘱多加小心,并执意安排了两名王府身手不错的护卫“随行保护”。辛久薇心知这是监视,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寒风料峭。辛久薇只带了辛葵,在两名王府护卫的“护送”下,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呢马车,驶向城郊寒潭寺。 寒潭寺坐落在京郊西山一处背阴的山坳里,远离官道,位置偏僻。寺庙规模不大,年久失修,红墙斑驳,殿宇破败。寺门前的石阶覆着厚厚的枯叶和青苔,香炉冰冷,香灰早已被风吹散,只有几缕残存的香烛气息混合着陈腐的霉味,在清冷的空气中飘荡。寺内古木参天,枝桠虬结,更添几分阴森寂寥。偶有几个形容枯槁的老僧在庭院中慢吞吞地扫着落叶,对来客漠不关心。 辛久薇一行人踏入寺门,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辛葵则默契地落后半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那两名王府护卫,一个守在寺门口,一个看似随意地跟在她们身后不远处。 “施主是来上香还是祈福?”一个面容愁苦、穿着打满补丁僧袍的老僧慢悠悠迎上来,声音有气无力。 “听闻贵寺清净,特来为家中病人祈福,顺便添些香油。”辛久薇递过一小锭银子,语气平和。 老僧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接过银子,态度稍微热络了些:“阿弥陀佛,施主善心。大殿请,老衲去取功德簿。”说罢转身蹒跚离去。 辛久薇给了辛葵一个眼色。辛葵会意,假意四处观看寺中景致,身形却悄然向寺庙后院方向移动。辛久薇则缓步走向正殿。 大殿内光线昏暗,佛像金漆剥落,供桌蒙尘。只有长明灯一点如豆的微光,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 (高亮:文中诗句等都为百度后化用,非我原创。) 第136章 出命案了! 辛久薇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做出虔诚祈福的模样,心神却高度集中,耳听八方。殿外寒风呼啸,殿内一片死寂。只有那个老僧取功德簿缓慢的脚步声,以及…后院隐约传来的、极其轻微的、像是重物拖拽的声音? 辛久薇心中一动。她耐心地等老僧取来功德簿,写下名字和祈福内容,又添了一笔香油钱。做完这一切,她才状似无意地问道:“老师傅,寺中似乎颇为清静?香客不多?” 老僧叹了口气:“唉,山寺路远,又非名刹,除了些实在走投无路来求签的苦命人,平日里也就我们几个老骨头守着这空庙了。” “哦?前几日似乎有位姓钱的管事也来过?”辛久薇试探道。 老僧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茫然:“姓钱?老衲…记不清了。来来往往的人,都差不多。” 辛久薇没有再多问。辞别老僧,她缓步走出大殿,向后院方向寻去。辛葵的身影在不远处的一处偏院月亮门边一闪而过,向她打了个隐蔽的手势。 偏院更加荒凉破败,几间厢房门窗歪斜,显然久无人居。院中一口枯井,井沿布满青苔。辛葵正蹲在枯井旁的一堆乱石杂草边,仔细查看着什么。 “小姐,有发现!”辛葵压低声音,指着乱石缝隙,“您看这个!” 辛久薇快步上前,顺着辛葵的手指看去。只见几块碎石和枯草掩盖下,赫然躺着半枚玉佩!玉佩呈温润的羊脂白色,雕工精细,断裂的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摔碎的。玉佩上残留的纹饰,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盘旋缠绕的藤蔓图案,藤蔓中似乎隐藏着某种兽类的眼睛,透着一股诡异的阴森感! 这纹饰…辛久薇瞳孔骤缩!她曾在祁淮予贴身佩戴的一枚古玉上,见过极其相似的图案!虽然细节略有不同,但那独特的阴诡神韵,几乎如出一辙!难道祁淮予真的来过这里?这玉佩是他遗落,还是…争斗中碎裂? “还有,”辛葵用树枝拨开旁边一片湿漉漉的枯叶,露出一小片深褐色的、已经干涸凝固的污渍,“像是血迹。” 辛久薇的心猛地一沉!祁淮予受伤了?还是…有人在此遭遇不测? “搜!仔细搜搜这偏院!”辛久薇当机立断。 两人立刻在破败的厢房和院角仔细搜寻起来。蛛网密布,灰尘呛人。除了那半枚玉佩和可疑血迹,似乎再无线索。就在辛久薇以为要无功而返时,辛葵在靠近后院墙根的一处狗洞旁,又有了发现。 “小姐,您看!”辛葵从一堆被踩踏过的枯草中,拈起一小片深蓝色的、质地粗糙的碎布片,上面似乎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泥土,“这布料的颜色和质地…像是最低等杂役穿的。” 杂役?辛久薇接过布片,指尖捻了捻,布料粗劣,边缘毛糙。寒潭寺的杂役?还是…追踪钱管事线索时,那个消失的随从? 就在这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和惊恐的尖叫声! “死人啦!死人啦!!” “快来人啊!慧明掉井里淹死啦!” 辛久薇和辛葵脸色同时一变!两人迅速对视一眼,将玉佩和布片小心收好,快步向前院奔去。 只见大殿前那口废弃的井台边,已围了不少惊魂未定的僧人。方才那个收香油钱的老僧瘫坐在地,指着井口,浑身哆嗦,语无伦次:“慧明…慧明他…早上还好好的…刚才…刚才我喊他挑水…没人应…就看到…就看到井边有他的鞋…呜…” 王府的护卫已经赶到,正探头往深不见底的井里看,脸色凝重。不一会儿,两个胆大的僧人用绳索吊着灯笼放下去,昏黄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井底水面上漂浮着一具穿着深蓝色粗布衣服的尸体! “是慧明!是慧明!”有僧人认了出来,失声痛哭。 失足坠井?辛久薇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未免太巧了!她们刚刚在偏院发现可能与祁淮予有关的玉佩和血迹,还找到一片杂役的碎布片,前院就立刻“失足”死了一个杂役?慧明…这个名字,似乎就是那个钱管事来时,负责接待的低眉顺眼的小和尚! 官府的人很快赶到,驱散了人群,封锁了现场。一个捕头模样的中年男人,眼神锐利地在辛久薇等人身上扫过,尤其在辛久薇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和怀疑。毕竟,她们是今日寺中唯一的“外来客”。 “几位是?”捕头沉声问道。 “我们是来上香祈福的香客。”辛久薇神色平静地回答,王府护卫也上前一步,亮出了腰牌。 看到王府的牌子,捕头眼神微变,态度收敛了几分,但依旧公事公办:“请几位随我回衙门,录一份口供,说明一下来寺的时间和行踪,配合调查。” 辛久薇知道,此刻绝不能硬抗。她看了一眼那幽深的井口和井边散落的、属于慧明的破旧草鞋,又想起偏院那半枚阴森的玉佩和碎布片,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寒潭寺,果然深藏杀机!慧明的死,绝非意外!她们的行踪,恐怕早已暴露!继续逗留,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好,我们配合。”辛久薇平静地点头,暗中给辛葵递了个眼色。辛葵会意,悄然将收好的玉佩和布片藏得更深。 离开寒潭寺时,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会落下冰冷的雨雪。辛久薇坐在回程的马车上,闭着眼,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半枚玉佩诡异的纹饰、井边散落的破草鞋、以及捕头审视的目光。 线索似乎断了,却又仿佛指向了更深的迷雾。祁淮予的影子,如同这京城冬日的阴霾,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而王府的护卫,此刻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她必须更谨慎,也必须…更快! 寒潭寺的阴霾尚未散去,慧明“失足坠亡”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萦绕在辛久薇心头。官府的例行盘问虽被王府的名头挡了回去,但辛久薇深知,自己一行人出现在命案现场,必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第137章 暗号出现 她行事愈发低调,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那僻静的小院,只通过辛葵与外界保持隐秘联系,梳理着寒潭寺得来的破碎线索——那半枚阴森的玉佩和杂役的碎布片,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暂时激不起任何涟漪。 就在这表面沉寂、暗流汹涌的时刻,柳鸦带来了一个消息:六殿下萧珣“病情”终于有了起色,为安定人心、震慑宵小,决定于王府设一场小型夜宴,邀请几位立场相对中立或摇摆的朝中重臣及其家眷。 “殿下特意吩咐,”柳鸦看着辛久薇,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辛姑娘是殿下的‘恩人’,务必请姑娘列席。” 辛久薇心中冷笑。恩人?不过是困在这金丝笼里的诱饵罢了。 这夜宴,表面是萧珣展示“康复”的舞台,暗地里,恐怕也是各方势力试探交锋的修罗场。她本想推辞,但想到或许能借此机会观察二皇子一党的动向,甚至捕捉到一丝关于祁淮予的蛛丝马迹,便应了下来。 是夜,六王府正厅灯火通明。虽说是小型夜宴,但规制丝毫不减。厅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巨大的鎏金蟠龙烛台将室内映照得亮如白昼。紫檀木的桌案上,珍馐美馔,玉盘珍羞,琉璃盏中琥珀色的美酒荡漾着诱人的光泽。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却难掩席间暗藏的机锋。 萧珣端坐主位。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绣金蟠龙常服,更显身姿挺拔,面容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双颊甚至有些病态的削瘦,但眼神却不再涣散,恢复了往昔的深邃沉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蕴藏着难以窥测的暗流。他偶尔举杯与宾客寒暄,声音低沉,语速缓慢,间或还会以袖掩口,低咳一两声,恰到好处地展现着“强撑”的虚弱,将一个病后初愈、仍需静养的皇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辛久薇的位置被安排在萧珣左下首不远,一个既能清晰观察全场,又相对不那么显眼的位置。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雨过天青色锦缎长袄,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低调得近乎刻意。她垂眸静坐,仿佛对席间的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漠不关心,只是偶尔端起面前的清茶,小啜一口。 然而,她的心神却高度集中,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大厅。每一位宾客的言谈举止,每一个细微的眼神交流,都在她的感知之内。 二皇子萧灼果然没有亲自前来,但他派来了代表——左都御史冯奎,一个以铁面刚直着称,实则早已暗中投靠萧灼的老狐狸。冯奎带着他的夫人冯氏,一个眉眼精明、善于交际的妇人,以及一名贴身随从。冯奎本人端着酒杯,与萧珣说着场面话,言语间滴水不漏,既表达了二皇子对六弟病情的“关切”,又隐含敲打之意。冯氏则与席间几位夫人热络交谈,八面玲珑。 辛久薇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冯奎身后那名垂首侍立的随从。那人穿着深灰色的普通仆从服侍,身材中等,毫不起眼。但就在他上前为冯奎斟酒,俯身靠近桌案的一刹那,辛久薇的眼瞳骤然收缩! 那随从微微抬起的右手手腕内侧,靠近袖口边缘,一道极其细微、形似狐狸的暗纹标记,在明亮的烛光下,如同毒蛇的鳞片,极其清晰地映入了辛久薇的眼帘! 又是血鹞! 而且这次,是直接出现在二皇子心腹冯奎的贴身随从身上!这意味着什么?祁淮予不仅与二皇子勾结,其掌控的血鹞势力,甚至已经渗透到了二皇子核心圈层的贴身护卫之中!其能量之大,远超辛久薇之前的预估! 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辛久薇!她端着茶盏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冰凉。祁淮予这条毒蛇,其威胁程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百倍!他蛰伏在暗处,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蜘蛛,编织着一张巨大的、致命的网! 就在辛久薇心神剧震之际,她敏锐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动声色地抬眼,正好迎上主位上萧珣深邃的眼眸。 萧珣似乎刚刚结束与冯奎的交谈,目光正淡淡地扫过全场,掠过辛久薇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潭,看不出丝毫情绪。然而,辛久薇却在那平静的注视下,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寒潭微澜般的波动——是了然?是警告?还是…别的什么? 辛久薇心头一凛,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惊涛骇浪。萧珣…他也看到了?他早就知道血鹞渗透得如此之深? 辛久薇随着人流退席,心头同样被巨大的震惊和北境的惨烈所冲击。然而,就在她即将走出正厅大门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悄然贴近。 是辛葵。 辛葵借着替辛久薇整理微皱披风的动作,将一个揉得极小的、带着体温的纸团,飞快地塞进了辛久薇的手心。同时,她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急速说道:“黑市线人急报,西郊驿站,废弃驿站!子时三刻!药!” 辛久薇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借着拢披风的动作,将纸团紧紧攥在手心。她微微颔首,示意明白。 回到那僻静的小院厢房,辛久薇立刻屏退柳鸦安排侍候的侍女,只留辛葵在侧。她展开那个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纸团。 上面只有一行极其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的小字: 西郊三十里,官道岔口北,废弃驿站。子时三刻,有人交易“续心草”、“玉髓芝”!买家神秘,疑与“狐”有关!线人拼死获知,恐难久持!速决! 续心草!玉髓芝! 辛久薇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两种药材,正是治疗心脉遭受致命重创的续命圣药!极其罕见,价值连城!而“狐”,正是她和辛葵约定的、指代祁淮予的暗号! 第138章 窥探 祁淮予果然伤势极重!他需要这两种药续命!而且,交易地点就在西郊废弃驿站!子时三刻!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可能是揪住祁淮予尾巴,甚至将其彻底铲除的唯一良机! 巨大的诱惑和冰冷的危机感同时攫住了辛久薇。寒潭寺慧明的“意外”尸骨未寒,那半枚诡异的玉佩和杂役的碎布片还藏在辛葵身上,血鹞标记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这一切都昭示着二皇子萧灼和祁淮予势力的阴狠毒辣与无孔不入!这黑市线报,会不会又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然而,祁淮予对续心草和玉髓芝的需求是真实的!这两种药做不得假!交易时间地点如此具体!错过这次,等他伤势稍缓,或者转移了藏匿地点,再想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去,还是不去? 辛久薇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次敲击,都像敲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小姐…”辛葵看着辛久薇眼中激烈的挣扎,忧心忡忡地低声道,“太巧了!寒潭寺刚出事,这黑市消息就来了!而且偏偏是西郊!那废弃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属下担心…” “我知道。”辛久薇打断她,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知道有风险,甚至…极可能是陷阱。”她抬起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但是辛葵,祁淮予这条毒蛇,必须除掉!他在京城一天,对我们,对匀城,对姐姐,都是巨大的威胁!这续心草和玉髓芝,就是他此刻的命门!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去!”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窗外,夜色如墨,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雪。冰冷的空气涌入,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王府的‘护卫’是眼线,绝不能带。”辛久薇快速分析着,“柳鸦那边,以‘殿下病体未愈,需静心祈福,任何人不得打扰’为由,暂时稳住。你留下,迷惑他们。我…独自去。” “不行!”辛葵断然拒绝,眼中满是焦急,“太危险了!小姐,您一个人…” “这是命令!”辛久薇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留下,随机应变。若我天亮未归…立刻想办法通知匀城!”她看着辛葵,眼神复杂,“放心,我会易容改装,小心行事。记住,你的任务是守住这里,制造我还在的假象!” 辛葵看着辛久薇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绝,知道再劝无益。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单膝跪地:“小姐…千万小心!属下…等您回来!” 子时将近。 王府如同蛰伏的巨兽,沉浸在压抑的寂静之中。主屋依旧灯火昏暗,药味弥漫。辛久薇所在的厢房也早早熄了灯,一片漆黑。 一道纤细灵活如同狸猫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厢房后窗翻出,瞬间融入浓重的夜色里。辛久薇已换上了一身紧身的夜行衣,脸上覆着特制的人皮面具,遮住了原本清丽的容颜,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她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避开几处明暗哨的巡视范围,凭借着对王府地形的熟悉和绝顶的身手,几个起落,便翻过了王府后院的高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与呼啸的寒风中。 西郊三十里,官道岔口北。 寒风卷着雪沫,发出凄厉的呜咽。一座破败不堪的驿站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野之中,如同被遗弃的巨兽骸骨。驿站的主体建筑早已坍塌大半,只剩下几段残破的土墙和几间勉强还算完整的偏屋,屋顶塌陷,门窗歪斜,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驿站前的拴马桩东倒西歪,荒草丛生,淹没在厚厚的积雪之下。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被冰雪覆盖的旷野,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 辛久薇伏在距离驿站百余丈外的一处低矮土坡后,身上覆盖着与雪地同色的伪装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如同最耐心的猎人,静静地观察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子时已过。 驿站方向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和积雪偶尔从残破屋檐滑落的簌簌声。 难道线报有误?或是对方察觉了异常,取消了交易? 辛久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这时! 驿站西北角,那间看似最完整、实则屋顶也塌了一半的偏屋方向,一点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昏黄光芒,在黑暗中极其突兀地亮起!光芒闪烁了几下,随即熄灭! 信号! 辛久薇精神一振!对方果然来了!而且极其谨慎,没有选择在驿站正门或院内交易,而是藏身在那处更为隐蔽的偏屋!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更加冷静。她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借着残垣断壁和荒草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那处偏屋潜行靠近。每一步都踏在松软的积雪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靠近偏屋破败的窗口,辛久薇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土墙上,侧耳倾听。 屋内,传来极其低微的对话声,被风声掩盖了大半,断断续续: “…东西…带来了?”一个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验货…”另一个声音则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 接着是极其轻微的、像是打开盒盖的摩擦声,和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 “…不错…是正品…”沙哑声音带着一丝贪婪的满意。 “…钱…”冷硬声音言简意赅。 “…急什么…此地不宜久留…拿了钱…立刻走…”沙哑声音似乎有些紧张。 辛久薇的心跳加速。交易正在进行!续心草和玉髓芝就在里面!买家(那个冷硬声音)极可能就是祁淮予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透过残破窗棂的一道缝隙,向内窥视。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屋外惨淡的月光透过塌陷的屋顶缝隙和破窗,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借着微弱的光线,辛久薇看到屋内有两个模糊的身影。 第139章 一个也不许走 一个身形佝偻矮小,穿着臃肿的破旧棉袄,头上戴着厚厚的皮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正将一个巴掌大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盒推向对面。看打扮,像是黑市掮客。 而他对面那人…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劲装,脸上带着一张遮住下半张脸的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光芒的眼睛!那双眼睛锐利、警惕,带着一种久经杀戮的漠然和煞气!正是血鹞成员特有的眼神!他手中,则拿着一个沉甸甸的皮袋,显然装着金锭。 就是他!祁淮予派来取药的爪牙! 辛久薇眼中寒光一闪!只要抓住这个人,顺藤摸瓜,就能找到祁淮予的藏身之处! 就在那血鹞成员伸手去接木盒,掮客准备接过钱袋的瞬间! 辛久薇动了! 她如同一道蓄势已久的黑色闪电,不再隐藏身形,猛地撞开本就摇摇欲坠的破窗,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入屋内!手中乌光一闪,那把形制奇特的贴身短刃已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直刺那血鹞成员持钱袋的手腕!意图逼他撒手,同时夺下药盒! “什么人?!”屋内两人同时惊怒暴喝! 那血鹞成员反应快得惊人!面对辛久薇这蓄谋已久的雷霆一击,他竟不闪不避,持钱袋的手猛地一缩,同时左腿如同钢鞭般狠狠扫向辛久薇的下盘!动作狠辣迅捷,完全是战场搏命的杀招! 辛久薇一击落空,立刻变招,短刃下压格挡扫来的腿鞭,同时身体借力向后飘退,另一只手如鬼魅般探出,抓向桌上那个装着续心草和玉髓芝的木盒! “找死!”那血鹞成员眼中凶光大盛,放弃钱袋,双掌如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取辛久薇抓向木盒的手臂和咽喉!招招致命! 而那个黑市掮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爬爬地向屋外逃去。 电光火石之间,辛久薇与那血鹞成员已交手数招!金铁交鸣之声在空旷破败的驿站内格外刺耳!那血鹞成员身手极其了得,招式狠辣刁钻,力量奇大,显然是血鹞中的精锐!辛久薇虽不落下风,但想在短时间内将其制服夺药,却也极难! 更让辛久薇心惊的是,就在她与血鹞成员缠斗之际,驿站四周的黑暗中,骤然亮起数十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火光跳跃,瞬间将整个废弃驿站照得亮如白昼! “围起来!一个也别放走!” 一个清亮悦耳、此刻却带着冰冷杀机和得意洋洋的女声,如同毒蛇吐信般响起! 辛久薇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只见驿站残破的院墙四周,不知何时已密密麻麻围满了手持强弓劲弩、身着统一黑色劲装的彪悍护卫!弓弦紧绷,箭簇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牢牢锁定了驿站中央! 而在驿站主屋那尚未完全坍塌的二层回廊上,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婷婷玉立。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脸上却带着一张遮住口鼻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弯弯的、此刻却盛满了戏谑和恶毒笑意的眼睛!正是赵明微!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被重重包围的辛久薇和那个血鹞成员,如同在看两只掉入陷阱的猎物,声音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 “啧啧啧,辛姑娘,深夜不眠,跑到这荒郊野岭来与人私会…哦不,是与人交易禁药?这要是传出去,六殿下的脸面…还有你那位‘恩人’的清誉…可往哪儿搁呀?”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字字诛心!不仅坐实辛久薇“私下交易禁药”的罪名,更恶毒地将她与萧珣的关系置于流言蜚语的漩涡中心! 辛久薇眼中寒芒暴射!怒火与冰冷的杀机瞬间升腾!她猛地格开那血鹞成员狠辣的爪击,身体借力向后飘退数步,拉开距离。那血鹞成员也停下了攻势,警惕地环顾四周,显然也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也被包围了! “赵明微!”辛久薇的声音如同冰棱相击,在火把噼啪声中清晰响起,“藏头露尾,构陷污蔑,这就是你赵家的门风?二皇子的手段?” “污蔑?”赵明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咯咯轻笑,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诡异,“人赃并获,何来污蔑?辛久薇,你私离王府,夜半至此,与这来历不明之人交易续心草、玉髓芝这等朝廷严控的禁药!人证物证俱在!”她猛地一指桌上那个小小的木盒,语气陡然转厉,“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杀!”黑衣护卫头领一声暴喝! 嗡——! 弓弦震响!数十支劲弩离弦,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暴雨般向院中的辛久薇和那血鹞成员倾泻而下!覆盖范围之广,角度之刁钻,显然要将两人当场射杀! 生死一瞬! 辛久薇瞳孔骤缩!全身内力瞬间催发到极致!她没有选择硬抗箭雨,那无异于找死!身体如同失去重量的柳絮,在间不容发之际,猛地向侧面那堵相对完好的半截土墙后扑去!同时,她脚尖猛地一挑地上散落的半截破门板! 噗噗噗噗! 密集的箭矢狠狠钉入她刚才站立的地面、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几支角度刁钻的箭矢擦着她的斗篷掠过,带起凌厉的风声! 几乎在辛久薇动作的同时,那名血鹞成员也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本能和强悍实力!他低吼一声,不退反进,竟迎着箭雨扑向距离他最近的一名弓弩手!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淬毒的短匕,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呃啊!”那名弓弩手只觉眼前一花,喉咙已被冰冷的锋刃割开!血箭飙射!尸体栽倒! 血鹞成员毫不停留,如同虎入羊群,利用同伴的尸体和混乱作为掩护,手中短匕化作索命的毒蛇,瞬间又抹开了两名护卫的咽喉!动作干净利落,狠辣无情!他显然深谙在绝境中制造混乱、以求一线生机的法则! “废物!拦住他!先杀辛久薇!”赵明微在回廊上看得又惊又怒,厉声尖叫! 第140章 保护辛姑娘! 护卫们被这凶悍的血鹞成员瞬间搅乱了阵脚,一部分人下意识地调转弩箭指向这个更近的威胁。 辛久薇压力稍减,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赵明微的目标是她!更多的弩箭和护卫正疯狂地向她藏身的土墙涌来! 土墙在箭雨和刀劈下摇摇欲坠!碎石泥土簌簌落下!辛久薇背靠冰冷的土墙,短刃横于胸前,眼神锐利如鹰隼,寻找着突围的契机。风雪卷着火把的黑烟和血腥气,呛入口鼻。她瞥见那血鹞成员如同困兽般在护卫群中左冲右突,身上已添了几道伤口,但凶悍不减。 不能被困死在这里!必须突围! 辛久薇深吸一口气,看准一个护卫挥刀砍向土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猛地从墙后窜出!身体贴着地面滑行,手中短刃化作一道乌光,精准地削向那护卫的脚踝! “啊!”护卫惨叫着倒地! 辛久薇毫不停留,足尖一点,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冲向包围圈相对薄弱的一个缺口!那里有两名护卫正举起弩箭! “拦住她!”赵明微尖叫! 弩箭破空!辛久薇身形诡异一扭,险之又险地避过一支,另一支却擦着她的左臂掠过,带起一串血珠!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她闷哼一声,动作却丝毫未停,手中短刃脱手飞出,如同长了眼睛般射向左侧护卫的咽喉!同时右手并指如剑,灌注内力,狠狠戳向右侧护卫的肋下要穴! 噗!呃! 两名护卫同时毙命!包围圈被撕开一道口子! 辛久薇看也不看,一把抄回短刃,身形如电,向驿站外漆黑的荒野疾冲! “放箭!快放箭!别让她跑了!”赵明微气急败坏地嘶吼。 剩余的弓弩手慌忙调转方向,然而辛久薇的速度太快,身形在风雪和残垣断壁间飘忽不定,难以瞄准!稀稀拉拉的箭矢落在她身后,溅起一片雪泥! 眼看辛久薇就要冲出驿站范围! “想走?没那么容易!”赵明微眼中厉色一闪,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精巧的手弩!弩箭闪烁着幽蓝的寒光,显然淬了剧毒!她毫不犹豫,对准辛久薇的背影,狠狠扣动机括! 嗖! 毒弩箭撕裂风雪,速度快得惊人,直取辛久薇后心!角度刁钻,时机狠毒! 辛久薇虽在疾奔,但灵台始终保持一丝清明!背后骤然升起的致命寒意让她头皮发麻!她几乎凭借本能,身体猛地向右侧全力扑倒! 嗤啦! 毒弩箭擦着她的左肩胛骨掠过,带飞一片衣料和血肉!剧痛伴随着一股诡异的麻痹感瞬间从左肩蔓延开来! “唔!”辛久薇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里,翻滚了几圈才停下。左肩伤口火辣辣地疼,更可怕的是那股迅速扩散的麻痹感,让她半边身体都有些使不上力!剧毒! “拿下她!”赵明微见一击得手,兴奋地尖叫! 护卫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狂吼着扑了上来! 辛久薇咬牙,挣扎着想爬起来,但麻痹感让动作变得迟缓。看着那狞笑着扑近的护卫,冰冷的绝望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上心头。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驿站外漆黑的荒野深处,骤然响起一声尖锐刺耳、撕裂夜空的鹰唳! 紧接着,是如同闷雷滚动、由远及近的、密集而沉重的马蹄声!大地仿佛都在震颤! “杀——!!!” 一声充满铁血杀伐之气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驿站所有的喧嚣! 一道黑色的钢铁洪流,如同地狱中冲出的魔神之军,撕裂风雪和黑暗,以一种摧枯拉朽、无可匹敌的气势,狂飙突进!当先一人,身披玄色重甲,手持一杆丈二长的乌金马槊,胯下神骏的黑色战马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他脸上覆盖着狰狞的修罗鬼面,只露出一双在火光映照下、燃烧着滔天怒火与无尽寒意的眼眸! 是王府亲卫!而且是萧珣麾下最精锐的玄甲铁骑!为首那鬼面将领,正是王府侍卫统领! 铁蹄如雷,瞬间冲垮了驿站外围稀松的警戒!挡在面前的几名黑衣护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沉重的铁蹄踏成肉泥,或被锋利的马槊挑飞撕碎!血肉横飞! “玄甲铁骑!是六殿下的人!”驿站内的护卫瞬间大乱!惊恐的尖叫取代了喊杀声!面对这如同神兵天降的钢铁洪流,他们这些所谓的精锐护卫,瞬间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赵明微站在回廊上,脸上的得意和残忍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她看着那势不可当的铁骑洪流,看着那鬼面将领手中滴血的马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完了! 玄甲铁骑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黄油,瞬间凿穿了驿站混乱的护卫群!目标直指被围困的辛久薇和仍在负隅顽抗的血鹞成员! “保护辛姑娘!”鬼面统领的声音透过狰狞面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杀意。 数名玄甲骑士脱离洪流,如同铜墙铁壁般将辛久薇护在中间,手中长槊横扫,将逼近的护卫如同杂草般清除!另一队铁骑则如同绞肉机般冲向那血鹞成员,瞬间将其淹没! 驿站内,瞬间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刃入肉声不绝于耳!火光跳跃,映照着飞溅的鲜血和惊恐扭曲的面容! 辛久薇在两名玄甲骑士的搀扶下勉强站起,左肩的麻痹感越来越强,伤口流出的血已呈暗紫色。她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势不可当的玄甲铁骑,心中却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茫然和…巨大的疑云! 玄甲铁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来得如此及时?! 她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混乱的厮杀,越过跳跃的火光,死死盯向驿站那破败的入口。 风雪狂卷。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踏着满地狼藉和尚未凝固的血泊,缓缓走入这修罗场。 第141章 骗子 那声嘶哑的、带着被彻底撕裂信任的尖锐控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砸在萧珣的脸上,也砸碎了驿站废墟上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风雪呼啸着卷过残垣断壁,卷起尚未凝固的血腥气和燃烧的烟尘。跳跃的火把光芒映照下,萧珣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如同最坚硬的玉石,没有丝毫被戳穿的狼狈或惊怒。他扣着辛久薇手腕的手指,力道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反而更紧了几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要将她纤细的腕骨烙印进自己的掌心。 深邃的眼眸如同凝结的寒潭,倒映着辛久薇因愤怒和失血而苍白的脸,倒映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被愚弄的火焰。他没有反驳,没有解释,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都吝于给予。那平静,是深不可测的渊薮,是掌控一切的冷酷,比任何咆哮的怒火更令人窒息。 “回府。”萧珣的声音低沉平缓,穿透风雪的呜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锁住了辛久薇所有挣扎的意图。 他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声“骗子”只是无关痛痒的风声。他扣着她的手腕,转身,步伐沉稳地向着驿站外停放的、那辆由玄甲铁骑严密拱卫的玄色马车走去。风雪卷起他墨色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背影挺拔如山岳,隔绝了身后修罗场般的杀戮和哀嚎,也隔绝了辛久薇所有试图挣脱的目光。 辛久薇被他强硬的力道带着踉跄前行,左肩的伤口因剧烈动作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诡异的麻痹感正迅速蔓延至整个左臂。但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那些呕血的丝帕,柳鸦泣血的密报,太医沉重的叹息,屏风后破碎的呼唤,还有那弥漫在王府每一个角落、令人窒息的药味和死亡气息…所有的一切!所有让她心如刀绞、让她方寸大乱、让她不顾一切奔赴龙潭虎穴的“证据”!全都是他精心编织的谎言!一场针对她量身定做的、巨大而残忍的骗局! 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咆哮,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恨不得立刻甩开这只冰冷的手,用最锋利的言辞将他虚伪的面具彻底撕碎!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这滔天的愤怒之下,心底最深处,竟翻涌着一股更尖锐、更让她无法面对的刺痛? 她被他半强迫地塞进了那辆宽敞却异常压抑的玄色马车。厚重的车帘落下,瞬间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和血腥,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车厢内弥漫着清冷的沉水香,这是萧珣惯用的气息,此刻却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萧珣在她对面坐下。黑暗中,他的轮廓依旧清晰,如同蛰伏的猛兽。他没有点灯,也没有说话,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车厢内格外清晰,提醒着辛久薇他此刻健康的、毫无病态的状态。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那片血腥的修罗场。车轮碾压着冻土和残雪,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如同碾在辛久薇紧绷的心弦上。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车厢内蔓延。 辛久薇靠在冰冷的车壁上,右手手腕依旧被他死死扣着,那力道如同铁钳,宣告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左肩的伤痛和麻痹感一阵阵袭来,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脑海中翻江倒海的、关于“他病危”时的一幕幕。 她想起接到柳鸦密报时,那瞬间席卷全身的、灭顶般的恐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想起星夜兼程、不眠不休的三天三夜,风雪如刀割在脸上,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燃烧: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不能死!绝不能因为自己而死! 她想起踏入王府那僻静院落时,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血腥气,想起柳鸦苍白憔悴、摇摇欲坠的身影,想起太医沉重无力的摇头叹息,想起屏风后那模糊的、瘦削得可怕的人影轮廓,还有那一声声破碎的、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呼唤她的声音——“薇…薇儿…是你吗?”“回来…就好…安心…” 每一次回忆,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子,在她心上来回切割!那时的担忧,那时的恐惧,那时恨不得以身代之的痛苦和深深的自责…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刻骨铭心!她甚至放下了对祁淮予的追查,放下了所有的警惕,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或许我能感知残毒”的渺茫念头上! 可现在…这一切! 这一切的担忧!这一切的痛苦!这一切的煎熬! 竟然都是假的! 都是他萧珣!为了引她入京!为了将她牢牢掌控在掌心!而精心设计的一场戏!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玩弄的耻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愤怒的岩浆,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郁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让喉间的哽咽泄出。 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那么担忧?为什么会那么恐惧?为什么会因为他可能“因己而死”而承受那么沉重的负罪感? 仅仅是因为共生蛊吗?仅仅是因为怕背负害死他的责任吗? 不…好像不止如此… 黑暗中,萧珣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依旧沉默,但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她腕间的肌肤。那动作快得如同错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安抚的意味,却又瞬间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这细微的触碰,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辛久薇混乱的心湖中激起更大的波澜。 她猛地想起颍州别院那个混乱的雨夜…他滚烫的呼吸,他绝望而偏执的眼神,还有那之后…身体隐秘处的酸痛和混乱的记忆…那些被她刻意尘封、不愿面对的纠缠… 难道…难道是因为这些? 第142章 吵架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钻入她的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混乱!她怎么会…怎么会对这样一个欺骗她、囚禁她、掌控她的男人…产生超出责任和愧疚之外的情绪? 荒谬!可笑!不可理喻! 辛久薇猛地甩头,试图将这个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去。她用力挣扎了一下被扣住的手腕,声音因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变得嘶哑破碎:“放开我!” 萧珣终于有了反应。 在绝对的黑暗中,辛久薇感觉到他缓缓转过头,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带着沉沉的威压。他没有松开手,反而将她的手腕扣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放开你?”萧珣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如同寒冰在幽谷中碰撞,不带一丝温度,“让你再去闯一次寒潭寺?再去赴一次西郊驿站的死局?辛久薇,你的命,在本王这里,还没那么不值钱。” 他的话语冰冷刻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然而,辛久薇却在那冰冷的表象下,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紧绷——是后怕? 他在后怕什么?怕她真的死在赵明微的毒箭下?还是怕她脱离他的掌控?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辛久薇感到半分暖意,反而让她更加愤怒!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在欺骗她、利用她之后,还摆出这副掌控她生死的姿态?!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辛久薇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破音的尖锐,“轮不到你来决定值不值钱!萧珣,收起你这套虚伪的把戏!你处心积虑演这场戏,把我骗来京城,到底想干什么?!就为了把我关在这金丝笼里,看你演戏吗?!”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水香的气息变得无比粘稠沉重。黑暗中,萧珣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沉缓悠长。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长久的沉默,如同钝刀子割肉,折磨着辛久薇紧绷的神经。 就在辛久薇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再次用冰冷的命令搪塞时,萧珣低沉的声音,如同幽潭深处传来的回响,缓缓响起: “京城,已成风暴之眼。祁淮予,只是水面上的浮沫。”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你留在匀城,看似安全,实则如同稚子抱金行于闹市。二皇兄的刀,祁淮予的毒,随时会落向匀城,落向你最在意的人。” 辛久薇的心猛地一沉!匀城!姐姐!父亲!兄长!祁家! “本王‘病危’,是饵。”萧珣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酷,“钓的,是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是二皇兄的爪牙,也是…祁淮予的踪迹。而你,”他的目光在黑暗中仿佛能穿透辛久薇的灵魂,“是这个饵上,最诱人的那一点香。” 辛久薇浑身冰冷!她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萧珣不仅利用“病危”骗她入京,更利用她作为诱饵,吸引二皇子萧灼和祁淮予的注意力!将她置于风暴中心,成为他棋盘上最锋利也最危险的棋子!他在用她的安危,来搅动京城的暗流,来引出他真正的敌人! 巨大的寒意和更深的愤怒瞬间攫住了她!她成了他手中的提线木偶!她的担忧,她的恐惧,她的行动,甚至她此刻的愤怒,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所以…”辛久薇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冰冷而微微颤抖,“我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痛苦…在你眼里…都只是…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只是让这出戏更逼真的…道具?”她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控诉。 黑暗中,萧珣似乎微微吸了一口气。那紧扣着辛久薇手腕的手指,指腹无意识地在她冰冷的肌肤上加重了力道,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又被更深的克制强行压下。他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却沉重得如同叹息的回应: “是。” 一个字,冰冷,清晰,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斩断了辛久薇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控诉,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都被这个冰冷的“是”字冻结成冰。她不再挣扎,不再质问,只是僵硬地靠在冰冷的车壁上,任由那钳制着手腕的力道存在。 左肩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烈的、带着麻痹感的抽痛,让她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她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黑暗中,一滴滚烫的液体,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冰冷的衣襟里。 不是委屈,绝不是! 只是…只是伤口太疼了…对,只是伤口太疼了… 马车在寂静的京城街道上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玄色的车厢,像一个移动的囚笼,载着无声的对峙和深不见底的寒渊,驶向那灯火通明却更令人窒息的王府深宅。 风暴之眼,她已深陷其中。而将她亲手推入这漩涡中心的男人,此刻正坐在她的对面,用最平静的姿态,宣告着最残酷的事实。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欺骗的鸿沟,更是一片名为“利用”与“算计”的无底深渊。 玄色马车碾过沉寂的街道,最终驶入六王府那扇沉重威严的侧门。车轮滚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在深宅大院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碾在辛久薇紧绷的心弦上。车门开启,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王府特有的沉水香气涌入,萧珣率先下车,扣着辛久薇手腕的手依旧没有丝毫放松,力道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将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带下了车。 “殿下!”柳鸦早已在门内等候,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和深深的自责,看到辛久薇染血的左肩和苍白的面容,眼中更是充满了愧疚,“辛姑娘她…” “传府医。”萧珣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打断了她的话。他看也没看柳鸦,深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辛久薇紧抿的唇线和因愤怒与失血而毫无血色的脸上。他扣着她的手腕,没有走向她之前居住的僻静小院,而是径直走向王府深处、守卫最为森严、属于他核心起居区域的“清晏堂”。 清晏堂灯火通明,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寒气。然而,这温暖却丝毫无法融化辛久薇周身弥漫的冰冷。她被萧珣带进一间侧室,这里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显然是萧珣处理紧急事务或短暂休憩之所。 萧珣终于松开了手。辛久薇立刻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仿佛他是什么致命的瘟疫。手腕上残留着他冰冷指痕的痛感和那几乎被捏碎的力道,清晰地提醒着她方才的屈辱。她挺直脊背,抬起下巴,用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和受伤倔强的眼眸,死死地瞪着萧珣,无声地控诉着他的欺骗和强权。 萧珣对她的瞪视恍若未见。他解下沾了风雪和淡淡血腥气的玄狐大氅,随手递给一旁垂首肃立的侍从。他里面只穿着一件墨色暗云纹的锦袍,身姿挺拔,面色在明亮的烛光下是健康的、带着一丝奔波后微红的白皙,与“病危”二字毫不沾边。 “坐。”他指了指室中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紫檀木圈椅,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辛久薇站着没动,如同冰雕。左肩的伤口在温暖的环境下,那诡异的麻痹感扩散得更快,夹杂着阵阵撕裂般的抽痛,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但她咬紧牙关,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一丝软弱。 萧珣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她身上,精准地捕捉到她身体的微颤和额角的冷汗。他深邃的眼眸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掠过一丝微澜。他没有再强迫她坐下,只是转身走到一旁的多宝格前,取下一个不起眼的黑漆小匣。 府医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的,身后跟着提着药箱的药童。老府医看到辛久薇染血的左肩和那暗紫色的血迹,脸色瞬间凝重起来:“姑娘中的是‘蚀骨青’!此毒霸道,麻痹筋肉,侵蚀气血,必须立刻处理!”他顾不得行礼,立刻上前查看伤口。 辛久薇依旧僵硬地站着,对府医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目光依旧死死钉在萧珣的背影上。 萧珣拿着那个黑漆小匣走了回来。他看也没看忙碌的府医,直接打开了匣子。一股极其清冽、带着淡淡苦味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沉水香的气息。匣子里是几块通体碧绿、如同上等翡翠雕琢而成的膏体。 “用这个。”萧珣的声音低沉,将匣子递给府医,眼神示意辛久薇的伤口。 府医看到那碧绿膏体,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碧…碧凝膏?!殿下,这可是…” 第143章 台阶 “给她用。”萧珣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深邃的目光终于转向辛久薇,那目光依旧沉静如渊,看不出情绪,但辛久薇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平静的冰面下,似乎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被强行压抑的焦灼?是因为这珍贵的碧凝膏,还是…别的什么? 府医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用银刀刮下一点碧绿药膏,混合着烈酒和特制的药粉,开始为辛久薇清洗伤口、剜除被毒箭污染的血肉。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伤口上!辛久薇身体猛地一颤,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唇瓣瞬间被咬破,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衬得她脸色更加惨白,倔强得令人心惊。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凉意的手掌,稳稳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右臂。 是萧珣。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手,支撑着她身体的重量,让她不至于倒下。他的动作很稳,力道恰到好处,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支撑感。 辛久薇身体一僵!如同被毒蛇触碰!她下意识地想甩开,但剧痛和迅速蔓延的麻痹感让她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僵硬地靠着他手臂的支撑,感受着他掌心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微凉的体温。这触碰,在此时此地,在她满心愤怒和屈辱的时刻,显得如此讽刺又如此…令人心乱如麻!她厌恶这种依靠,厌恶他的触碰,更厌恶心底深处那一瞬间因这支撑而产生的、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安心感! “忍着点。”萧珣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近在咫尺。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比刚才少了几分冰寒,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沙哑? 府医的动作很快,剜除毒肉、清洗伤口、敷上那价值连城的碧凝膏,最后用洁白的细棉布仔细包扎好。碧凝膏的药效极强,敷上后,那蚀骨的剧痛和麻痹感竟奇迹般地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的舒适感。 处理完毕,府医和药童躬身退下。室内只剩下辛久薇和萧珣两人。 辛久薇终于缓过一口气,身体的剧痛被清凉取代,但心头的冰冷和愤怒丝毫未减。她猛地抽回被萧珣扶着的右臂,动作之大牵扯到左肩的伤口,让她又蹙了一下眉。她退开两步,再次拉开距离,眼神冰冷地看向萧珣。 萧珣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缓缓收回,负于身后。他看着辛久薇,看着她苍白脸上倔强的神情和嘴角尚未干涸的血迹,深邃的眼眸中,那片沉凝的冰面下,似乎有更复杂的东西在翻涌。是审视?是无奈?还是…一丝被刺痛后的隐忍? “为什么?”辛久薇的声音嘶哑,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她不再质问他的欺骗,那声“骗子”和那个冰冷的“是”字,已经足够。她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用碧凝膏?”这种疗伤圣药,价值连城,有市无价,甚至能生死人肉白骨。他舍得用在她这个“棋子”身上? 萧珣沉默了片刻。烛光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桌案旁,拿起温在暖炉上的一个白玉小碗,碗中是刚刚熬好、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汤药。 他端着药碗,走到辛久薇面前,将碗递向她。 “喝了。”依旧是命令的语气,但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硬,多了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 辛久薇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又看看萧珣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她不明白。不明白他此刻的行为。骗局被戳穿,她对他而言只剩利用价值,为何还要如此?是怕她这个诱饵死了,影响他的大局吗? “不劳殿下费心。”辛久薇别开脸,声音冰冷,“我的命,不值这碗药。” “你的命,比这碗药贵重。”萧珣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辛久薇心头激起一圈涟漪。他的话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份量。他端着药碗的手稳稳地停在辛久薇面前,没有收回的意思,深邃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定在原地。 “蚀骨青的余毒未清,麻痹气血只是表象,其性阴寒,最易侵扰心脉。”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碗药,固本培元,驱寒护心。若留下病根,日后阴雨天,有你受的。”他的目光扫过她裹着厚厚纱布的左肩,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暗沉。 辛久薇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他这是在…关心她的身体?不是作为棋子的利用价值,而是…担心她留下病根? 荒谬!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狠狠压下。骗子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这一定又是他掌控人心的手段! 然而,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感受着左肩伤处碧凝膏带来的清凉舒适,再想到他刚才支撑她时那稳定的手臂…辛久薇心底那堵冰冷的、由愤怒和屈辱筑起的高墙,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她恨他的欺骗,恨他的算计,恨他的强权…可是…可是此刻他端着药碗站在她面前的样子,那平静眼眸下似乎隐藏的某种坚持…又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 她依旧没有接过药碗,但也没有再出言讥讽。只是倔强地别着脸,沉默地对抗着。 萧珣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眼中那翻涌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没有再强迫她,只是将药碗轻轻放在了两人之间的紫檀小几上。 “药在这里。”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喝不喝,随你。”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了侧室。墨色的锦袍消失在门帘之后,只留下满室沉水香的气息,和一碗放在小几上、袅袅冒着热气的汤药。 第144章 郡主 辛久薇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那碗药,又看看自己受伤的左肩。肩膀的疼痛几乎消失,只剩下碧凝膏带来的清凉舒适感,提醒着她那药膏的珍贵。而小几上的汤药,散发着温热的、带着苦涩的香气。 骗子… 可是… 她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左肩厚厚的纱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支撑时微凉的触感。 混乱的情绪如同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愤怒依旧在燃烧,但似乎不再那么纯粹。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和…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弱到极点的动摇,悄然滋生。 她最终没有去碰那碗药,只是疲惫地、缓缓地坐在了那张铺着厚厚软垫的圈椅里。身体陷进柔软的靠背,连日来的奔波、惊吓、愤怒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清晏堂的灯火在窗外摇曳,映照着她苍白而迷茫的侧脸。囚笼已经铸成,她深陷其中。而那个将她囚禁于此的男人,心思深沉如海,行为矛盾难解。他布下弥天骗局,却又在她濒死之际雷霆相救;他利用她为饵,却又用最珍贵的伤药为她疗伤;他强横霸道,却又在她倔强抗拒时,留下药碗转身离去… 萧珣,你究竟…想干什么? 辛久薇闭上眼,混乱的思绪如同窗外呼啸的寒风,找不到归处。 环佩叮当,香风阵阵。几位身着华服、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被引了进来,为首的永嘉郡主一身正红宫装,金钗步摇,明艳张扬。她一进来,目光便如探照灯般在辛久薇身上扫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居高临下的轻慢。 “哟,六皇兄今日有贵客呢?”永嘉郡主的声音清脆,带着刻意的亲昵,目光落在辛久薇身上时,却瞬间转冷,笑意也显得虚假,“这位妹妹看着眼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闺秀?竟能让皇兄破例在府中设宴款待?”她刻意加重了“破例”二字。 辛久薇起身,按照规矩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颍州辛氏,辛久薇,见过郡主,见过诸位小姐。”声音平静无波。 “颍州辛氏?”永嘉郡主身旁,一个身着鹅黄衣裙、面容姣好的少女——平阳侯府二小姐柳依依,掩唇轻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可是那个……在颍州都排不上名号的末流辛家?” 一阵刻意压低的嗤笑声在几位贵女间响起,目光中的鄙夷几乎凝成实质。辛家败落,在京城这些眼高于顶的贵女眼中,确实不值一提。 永嘉郡主脸上的笑容更盛,眼底的轻蔑也更深:“原来是辛三小姐。久闻辛家女儿……”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在辛久薇和萧珣之间转了一圈,拉长了语调,“——最是知道该往哪里使力气,惯会攀附的。”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羞辱,将辛久薇与整个辛家都踩在了泥里,暗示她不知廉耻,攀附皇子。 辛久薇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辛家的名声,是她重活一世誓要守护的东西之一,岂容人如此践踏!她抬眼,看向永嘉郡主那张写满得意与恶意的脸,正要开口。 “郡主慎言。” 一个低沉的声音先她一步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是萧珣。 他不知何时已放下酒杯,身体依旧靠在椅背上,姿态甚至算得上闲适,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威压,却让整个厅堂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他并未看永嘉郡主,目光只是落在辛久薇身上,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却清晰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永嘉郡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萧珣会为了一个末流世家的女儿当众给她难堪,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羞恼。 辛久薇心头也是一震。她没想到萧珣会开口。然而,就在她以为他会出言维护辛家或她本人时,萧珣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更锋利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的冷静。 只见萧珣的目光,仿佛不经意般,掠过辛久薇因行礼而微微垂首时露出的那截纤细白皙的脖颈,最终停驻在她颈后靠近衣领边缘、一处被发丝半掩、颜色已转淡却仍清晰可见的暧昧痕迹上。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骤然死寂下来的厅堂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残忍的宣告意味: “辛三小姐对本王而言,非比寻常。”他顿了一下,目光从那处痕迹移开,重新对上辛久薇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和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惊怒,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她颈后之痕,乃是本王毒发之时,唯一的救命良药。” 轰——! 辛久薇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羞辱、愤怒、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惊涛骇浪,将她彻底淹没!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夜混乱的痕迹,用如此不堪、如此昭然若揭的方式公之于众?!还冠以“救命良药”这等荒诞至极的名头! 他这不是维护,这是将她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辛久薇,是用何等不堪的方式,才得以踏进这六皇子府邸的大门! “萧珣!”辛久薇猛地抬头,眼中燃着熊熊怒火,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几乎破了音。她完全忘记了尊卑,直呼其名。 厅内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永嘉郡主和那群贵女全都惊呆了,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辛久薇颈后那处被点明的痕迹,脸上写满了震惊、鄙夷、嫉妒和一种看好戏的兴奋。那一道道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辛久薇身上。 萧珣却像没听见她那一声饱含恨意的呼喊,也没看到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他甚至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姿态闲适得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日天气甚好”。 辛久薇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没有当场掀翻桌子。她知道,她在这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耻辱。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殿下厚意,久薇无福消受!告辞!”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声音冰冷刺骨,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就要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第145章 需要你 “且慢。”萧珣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辛久薇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郡主口无遮拦,言语无状,冒犯了辛三小姐。”萧珣的目光终于转向脸色阵青阵白、显然也被他方才那惊世骇俗之言震住的永嘉郡主,语气淡漠却不容置喙,“还不向三小姐赔礼?” 永嘉郡主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是羞,是怒,更是难以置信。“皇兄!你让我向她……”她指着辛久薇,声音尖利。 “赔礼。”萧珣打断她,只有两个字,却重若千钧。他眼神平静无波地看着永嘉,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让骄纵如永嘉郡主,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厅内气氛紧绷如弦。永嘉郡主死死咬着下唇,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但在萧珣那无形的威压之下,又不敢发作。她狠狠地剜了辛久薇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蛇蝎。 辛久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萧珣此举,看似为她出头,实则将她彻底推到了京城贵女圈的对立面!永嘉今日之辱,必定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在她身上! 她心中冷笑更甚,这男人,果然步步皆是算计!她不再停留,也根本不在乎永嘉是否会道歉,转身决绝地朝厅外走去。 “辛三小姐留步。”萧珣的声音第三次传来,这一次,他站起了身。 辛久薇脚步不停,充耳不闻。 “关于令兄辛云舟,”萧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北境军报,本王这里有最新的消息。” 辛久薇的脚步,骤然停住。像被无形的线勒住。 哥哥!云舟在北境从军,刀光剑影,生死难料。这是她心底最深的牵挂,也是她最大的软肋。 她背对着他,肩膀绷得死紧,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愤怒与对兄长的担忧在胸腔里激烈冲撞。 萧珣看着她僵硬的背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他缓步绕过圆桌,走到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声音压低了些,只够她一人听清:“随本王去书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辛久薇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为了哥哥的消息,这屈辱,她暂时咽下了。她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带路。” 书房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厅堂里那些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彻底隔绝。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松墨与陈旧书卷的气息,沉静而冷冽,与外面那场闹剧的喧嚣格格不入。 辛久薇站在门边,背脊挺直得像一柄出鞘的剑,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她甚至没有看一眼这间象征权力核心的书房布局,目光只死死锁在几步之外、负手立于书案前的男人身上。 “消息。”她开口,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又冷又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什么虚礼,什么隐忍,在被他当众剥开最不堪的隐秘、又被他用兄长拿捏之后,都已荡然无存。 萧珣转过身,昏黄的书灯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更显深沉难测。他并未因她的态度动怒,反而从书案上拿起一份薄薄的、盖着兵部火漆印的信报,递向她。 “令兄辛云舟,前日于黑风峡设伏,以少胜多,斩敌酋首级一颗,生擒副将一名。军报已呈御前,擢升校尉的嘉奖令,不日即下。” 辛久薇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重锤敲击,随即又被巨大的狂喜和酸楚充满。哥哥!他做到了!他真的在北境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她强忍着立刻夺过军报的冲动,只是死死盯着萧珣手中的那份文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真?” “兵部八百里加急,岂能有假?”萧珣将信报又往前递了递。 这一次,辛久薇没有犹豫。她上前一步,几乎是抢一般将那薄薄的纸页夺了过来。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纸张,仿佛才感受到了真实。她飞快地展开,目光贪婪地扫过上面清晰的字迹——“辛云舟”、“黑风峡”、“斩首”、“生擒”、“擢升校尉”……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印,灼烧着她的眼睛,让她鼻尖发酸。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松动了几分。 然而,这份激荡的情绪并未持续太久。当她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小心地将信报折好放入袖中时,抬起头,眼中短暂的柔软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更深的警惕和冰冷的质问。 “殿下煞费苦心,以毒计骗我入京,又特意在此时告知家兄喜讯……”她微微眯起眼,审视着萧珣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究竟意欲何为?总不会,是发了善心?” 萧珣并未直接回答。他踱步到靠墙的紫檀木书架前,手指拂过一排排厚重的典籍,最终停在一本不起眼的《水经注疏》上,将其抽出。书页间,夹着一枚小巧玲珑、通体碧绿、雕琢成蝶翼形状的翡翠耳珰。 那耳珰……辛久薇瞳孔骤缩!那是她匀城之行时遗失的!竟在他这里! 萧珣拿起那枚耳珰,碧绿的翡翠在他修长的指间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他并未看向辛久薇,目光落在小小的蝶翼上,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辛久薇,本王说过,你非比寻常。”他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专注,“本王需要一个……能站在身侧的人。一个足够聪明,也足够……狠得下心的人。” “辛家,需要一个靠山。一个能保你兄长在北境无后顾之忧,能让辛氏一族在京城重新站稳脚跟的靠山。”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碧绿蝶珰,只停顿稍许,便话锋一转,带着无形的重量: “而本王,需要你。” 第146章 成真 辛久薇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开出的条件,直击她所有的软肋!哥哥的前程,姐姐的清白,家族的复兴……每一个都是她重活一世拼尽性命也要守护的东西!他用这些做饵,精准地抛向她,让她明知是陷阱,却无法不心动! 然而,那“需要”二字,却让她遍体生寒。 时至今日,萧珣身上已经根本就没有共生蛊的蛊毒,她已不再是手握解药的辛久薇了。 她被他诱骗着来到京城,离开颍州辛氏的范围、离开匀城外祖家长辈兄长们的庇护,这偌大的、暗潮汹涌的京城里,她当初在他面前说的假话才是成了真。 她真的四面楚歌,处境艰难。 那他还需要她做什么?她哪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她能利用的? 做他争权夺势的棋盘上,一枚更重要的棋子?她倒是没想到,萧珣景这样看得起她。 “殿下好大的口气。”辛久薇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靠山?辛家微末之躯,怕是承受不起殿下这座‘山’。至于需要……”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殿下需要的东西,恐怕多得是‘贵女’趋之若鹜,何必强求一个‘惯会攀附’的末流世家之女?” 她刻意咬重了永嘉郡主羞辱她的字眼。 萧珣的眼神微微一沉。他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刺,以及那份根深蒂固的抗拒。 他沉默片刻,将手中的蝶翼耳珰轻轻放回书页间,合上那本《水经注疏》,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珍重。 “我回京以来,趋之若鹜者众。”他抬眸,目光再次锁住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却无一人是你辛久薇。” “京城这一潭水,比你想象的更深,也更浊。单凭你一人之力,护不住辛家,也护不住你自己。”他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墨气息强势地侵占了辛久薇的呼吸。 “永嘉今日受辱,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明日游湖之宴,”他盯着她微微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道,“便是她为你设下的第一关。” 他稍稍退后一步,拉开距离,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是选择继续做那无根浮萍,任人揉捏,连累你远在北境的兄长;还是抓住本王递出的藤蔓,搏一个翻盘的机会……”他顿住,留下无尽的空间,“辛三小姐,是聪明人,当知如何抉择。” 辛久薇冷笑一声:“这浑水我蹚不了,那便回颍州去,难道我还非要待在京城不可?” 萧珣的眸光微沉,“或许你不够了解永嘉。” “颍州并非天高地远,她想为难你,你又能逃到哪儿去。” 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萧珣的话像冰冷的石块,一块块砸进辛久薇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哥哥的安危,永嘉的报复,他赤裸裸的利用与同样赤裸的诱惑……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冲撞。 最终,所有的挣扎、愤怒、屈辱,都被一股更强大、更冰冷的决心压下。她眼底最后一丝情绪波动也归于沉寂,只剩下玉石般的坚硬与决绝。 她没有回答,只是对着萧珣,缓缓地,福了一礼。动作标准,姿态恭谨,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冷硬。 “殿下教诲,久薇铭记于心。”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若无他事,久薇告退。” 说完,不等萧珣回应,她转身,拉开门,决然地走了出去。纤细的背影挺得笔直,消失在门外渐浓的夜色里。 萧珣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许久,他缓缓踱回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刚才那本《水经注疏》的书脊。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连他自己也未曾完全理清的复杂情绪。算计?是有的。利用?也是真的。但方才她眼中那瞬间因辛云舟而亮起的光芒,以及最后那孤绝冰冷的背影,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冷硬的心防深处。 他闭上眼,指节在冰冷的书案上,轻轻叩了一下。 次日,西苑太液池。 皇家画舫雕梁画栋,缓缓行驶在秋日微澜的湖面上。岸边的垂柳已染上金黄,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然而画舫上的气氛,却远不如这秋光水色宜人。 辛久薇独自一人坐在舫尾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面前摆着一杯几乎未动的清茶。辛葵安静地侍立在她身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些看似赏景、实则不时投来探究或轻蔑目光的贵女们。辛葵今日也换了得体的侍女装束,但眉宇间那股历经风尘的镇定与锐利,却让她在众多奴仆中显得格外不同。 永嘉郡主自然是这场游湖的中心。她一身华贵的金线牡丹纹宫装,被一群贵女簇拥着,如同骄傲的孔雀。昨日在六皇子府所受的屈辱,显然并未过去,反而像毒药一样在她心中发酵。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一次次地刮过辛久薇所在的位置。 “哎呀,这不是辛三小姐吗?”永嘉郡主终于按捺不住,在几个贵女的簇拥下,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声音拔高,带着刻意的惊讶,“怎么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可是我们招待不周,让辛三小姐觉得无趣了?”她说着,目光轻蔑地扫过辛久薇素雅的衣裙和简单的发饰,“也是,我们这些京中姐妹玩的这些诗词歌赋、赏景品茗的把戏,怕是入不了辛三小姐的眼。毕竟……”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辛三小姐的‘本事’,可是在别处呢。”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充满了看好戏的兴奋。 辛葵的眼神骤然一冷,上前半步,却被辛久薇一个极细微的手势拦住。 辛久薇缓缓抬起头,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平静地迎上永嘉郡主挑衅的目光:“郡主言重了。久薇微末之人,能登此画舫,已是幸事,岂敢挑剔。至于本事,”她语气微顿,目光清亮坦荡,“久微自问,行得正,坐得直,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不知郡主所指的‘别处本事’,是何意?” 第147章 反击郡主 她这番不卑不亢、甚至隐隐带着反击的话,让永嘉郡主脸色一僵。她没料到辛久薇竟敢当众顶撞回来,还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你!”永嘉郡主气得脸色发红,指着辛久薇,“好个牙尖嘴利!你以为攀上了六皇兄,就真能飞上枝头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末流小吏之女,也配……” “郡主,”辛久薇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慎言。家父官职虽微,亦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郡主金枝玉叶,更当谨言慎行,莫要失了皇家体统,也……污了您自己的身份。”最后一句,她说得意味深长。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辛家女,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反过来教训郡主失仪?! 永嘉郡主何曾受过这等气?尤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她视如草芥的女人如此挤兑!她胸中的怒火彻底炸开,理智瞬间被烧得灰飞烟灭。她猛地向前一步,扬起手,似乎想给辛久薇一个耳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哎呀!”永嘉郡主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夸张的尖叫,身体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猛地向后一倒,整个人“噗通”一声,重重摔进了冰凉的太液池中!水花四溅! “郡主落水了!”“快救人啊!”画舫上顿时炸开了锅,惊呼声、尖叫声响成一片。贵女们乱作一团,纷纷涌向船舷。 辛久薇站在原地,看着水中扑腾挣扎、狼狈不堪的永嘉郡主,眼神冰冷如霜。方才永嘉扑过来时,那刻意放慢的动作和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毒算计,她看得一清二楚。栽赃嫁祸,拙劣至此! 混乱中,永嘉郡主被七手八脚地捞了上来,浑身湿透,妆容尽毁,发髻散乱,金色的牡丹宫装紧紧贴在身上,哪里还有半分郡主的仪态?她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一被拉上来,就立刻指着辛久薇,声嘶力竭地哭喊:“是她!是她推我!辛久薇!你好狠毒的心肠!竟敢谋害本郡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再次聚焦在辛久薇身上,充满了怀疑、震惊和幸灾乐祸。谋害郡主,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辛久薇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走到被众人围住、狼狈不堪的永嘉郡主面前。她裙摆的下方,也被方才溅起的池水打湿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在浅色的衣料上晕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如同落汤鸡般的永嘉,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郡主方才说什么?”辛久薇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压过了周围的嘈杂,“说久薇‘惯会攀附’?”她微微歪了歪头,仿佛在认真思考,然后,在永嘉郡主怨毒的目光和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浅、却冷冽至极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郡主说的对。比如,攀附落水?” 话音落下,整个画舫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惊世骇俗的反讽震得目瞪口呆!她不仅没否认,反而顺着永嘉之前羞辱她的话,反将一军!这哪里是认罪?这是用最锋利的刀,把永嘉郡主的栽赃和之前的羞辱,一起捅了回去!暗示永嘉为了攀附陷害她,不惜自己跳下水! 永嘉郡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辛久薇,“你……你……”了半天,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竟是两眼一翻,直接气晕了过去!画舫上顿时又是一阵更大的混乱。 在画舫最高层的雅阁内,一扇雕花木窗半开着。 萧珣负手立于窗前,将船尾发生的闹剧尽收眼底。从永嘉挑衅,到落水,再到辛久薇那石破天惊的一句“攀附落水”……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然而,当辛久薇那句冰冷锋利的话语清晰地传来时,他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瞬间泛白,甚至发出轻微的“咔”声,仿佛捏碎了什么无形的东西。他掌心里握着的那只细腻的青瓷茶盏,应声而碎!锋利的瓷片瞬间刺破了他的掌心,殷红的血珠立刻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地毯上,洇开一小朵暗色的花。 剧痛传来,萧珣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被割破的并非自己的血肉。 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紧紧锁在舫尾那个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上。她裙摆上那圈深色的水渍,在秋日的阳光下异常刺眼。她站在那里,孤身一人,面对着整个京城的恶意与构陷,脊梁却挺得如同风雪中不折的寒竹。 一种极其陌生的、汹涌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烈地冲击着他冰封多年的心防。那不仅仅是棋子的锋利,那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一种不惧将一切规则砸得粉碎的疯狂!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内侍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到他身后,压低声音,急促地禀报:“殿下,宫里刚递出的消息。太后娘娘凤体违和,陛下忧心,已下口谕,为冲喜祈福,命钦天监加紧择选吉日,务必在太后娘娘寿辰之前,为诸位适龄皇子……定下正妃人选!” 内侍的声音虽低,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雅阁之中。 萧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滴血的手掌,任由染血的碎瓷片簌簌落下。他依旧望着窗外,望着辛久薇那抹孤绝的身影,眼底深处,最后一丝犹豫的薄冰,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碾碎。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淬了寒铁,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只吐出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回府。” 第148章 灼热 西苑太液池的混乱,最终以永嘉郡主被气晕、狼狈抬回府邸而告终。辛久薇那句“攀附落水”像长了翅膀,在她离开画舫之前,就已迅速传遍了在场每一个贵女的耳朵。那些目光,从最初的鄙夷、幸灾乐祸,渐渐染上了惊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个来自颍州末流辛家的三小姐,似乎并非她们想象中那般软弱可欺。 辛久薇对此视若无睹。她脊背挺直,在辛葵的护卫下,迎着各色视线,一步步走下画舫。秋日的风带着太液池的水汽吹来,拂过她被打湿的裙摆下缘,凉意刺骨。那圈深色的水渍,像一道屈辱的烙印,也像一面无声的战旗。 辛葵沉默地跟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任何可能靠近的人,将一切探究和恶意的目光都隔绝在外。直到上了辛府那辆毫不起眼的青帷小马车,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辛久薇才几不可察地卸下了肩头绷紧的力道,靠在车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车厢里弥漫着旧木和淡淡熏香的气息,是她此刻唯一能汲取的安宁。 “小姐,”辛葵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担忧,“永嘉郡主今日吃了大亏,怕是……” “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辛久薇闭着眼,接下了她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我知道。她今日敢当众栽赃,明日就敢使出更下作的手段。还有那些看戏的,今日我让永嘉颜面扫地,她们心里未必痛快。” 她睁开眼,眸底一片冷冽的清明。“京城这潭水,萧珣说得没错,又深又浊。我既已踏了进来,就没打算再干干净净地出去。”她看向辛葵,这个前世被自己连累、今生依旧忠心追随的歌姬,“辛葵,怕吗?” 辛葵眼底掠过一丝属于风尘旧事的狠戾,随即化为磐石般的坚定:“小姐在哪儿,辛葵就在哪儿。刀山火海,不过一条命。” 辛久薇心头微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冰冷京城里,她并非全然孤立无援。 马车辘辘,穿过喧闹的街市,最终停在城南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里。辛家在京城并无府邸,辛久薇此行,暂居于辛母陪嫁的一处三进小院。院门朴素,白墙黑瓦,在周围几户高门大户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寒酸。 辛葵上前叩门,守门的老仆忠叔开了门,见到辛久薇裙摆湿透的样子,吓了一跳:“三小姐,您这是……” “无碍,忠叔,备些热水。”辛久薇不欲多言,径直穿过小小的前院,朝自己居住的西厢房走去。院中几株秋菊开得正好,金黄灿烂,却驱不散她心头沉沉的寒意。 推开厢房门,一股熟悉的、带着些许陈旧气息的暖意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整洁。辛久薇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临窗的书案,脚步却猛地顿住。 窗棂边,多了一样东西。 一件崭新的月白色锦缎披风,被仔细地挂在窗边的黄铜挂钩上。那锦缎质地极好,如水般流淌着柔和的光泽,领口和边缘处,用银线绣着极其精致的、几不可察的缠枝莲暗纹,低调中透着难以言喻的贵重。披风下摆熨帖地垂着,仿佛带着主人指尖的温度。 这绝不是她的东西。也绝非辛葵或忠叔能置办得起的物件。 辛久薇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被一股更汹涌的、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浪潮狠狠淹没!萧珣!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他派人送来的?还是……亲自来过? 她几步走到窗边,指尖触碰到那冰凉滑腻的锦缎,那细腻的触感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猛地缩回手。眼前闪过昨夜在六皇子府正厅,他当众宣告她颈后痕迹是“救命良药”时那冷酷算计的眼神,闪过他书房里用兄长消息拿捏她的强势,闪过画舫上他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姿态……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以为送一件披风,就能抹去他施加的羞辱?就能抵消他步步为营的算计?就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做他棋盘上的棋子,甚至是他暖榻上的……“解药”? “呵……”一声冰冷的嗤笑从辛久薇唇边溢出。她猛地伸手,一把将那件昂贵的月白披风从挂钩上扯了下来!动作粗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小姐?”辛葵刚端着热水盆进来,见状一惊。 辛久薇看也没看,将那团柔软却无比刺眼的锦缎紧紧攥在手里,攥得指节发白。她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炭盆,通红的炭火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她没有任何犹豫,扬手就将那件崭新的、价值不菲的披风,狠狠地、毫不犹豫地丢了进去! 嗤——! 锦缎一接触到通红的炭块,立刻卷曲、发黑、冒出青烟,随即腾起明亮的火焰!那精美的缠枝莲暗纹在火舌的舔舐下迅速扭曲、焦化,化为灰烬。浓烟带着织物燃烧的焦糊味弥漫开来,呛得人喉咙发痒。火光跳跃着,映照着辛久薇冰冷而毫无表情的脸庞,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只有一片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脏。”她盯着那吞噬锦缎的火焰,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锋。“他用过的东西,都脏。” 辛葵看着那迅速化为灰烬的披风,再看看小姐那决绝得近乎冷酷的侧影,心头震撼,却一个字也没劝。她只是默默地将热水盆放在架上,又悄无声息地退开几步,守住房门。小姐心里的那根刺,扎得太深了,旁人拔不得,只能等它自己烂掉,或者……被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剜出。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京城的天空。 小小的院落里一片寂静,只有秋虫在墙角发出断断续续的鸣叫。 炭盆里的火焰已经熄灭,只留下一堆暗红的余烬和满室尚未散尽的焦糊气息。辛久薇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棉布寝衣,散着微湿的长发,坐在窗边的圈椅里,手里拿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锦缎被火焰吞噬时的灼烫感,也残留着将它丢入火中时那近乎自虐般的快意。 第149章 太后病重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院门处,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门声。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克制,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擂鼓,敲在人心上。 辛葵瞬间警觉,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无声地移步到门后,手按在了腰间暗藏的软剑上。 辛久薇翻书的手指顿住,抬起了头,目光锐利地投向紧闭的房门。心,却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这个时辰,这种叩门的方式……她几乎能猜到门外是谁。那股刚被火焰压下去的屈辱和愤怒,再次翻涌上来,带着更深的寒意。 忠叔苍老而谨慎的声音在院中响起:“谁啊?” 门外,一个低沉而熟悉的男声响起,穿透门板,清晰地传入辛久薇的耳中:“请通禀辛三小姐,萧珣拜访。” 果然是他! 辛久薇眼底瞬间结冰。她放下书卷,站起身,没有立刻回应。门外的萧珣似乎也不急,静静地等待着。 忠叔显然被这深夜造访的“六皇子”名头吓住了,慌忙跑过来,隔着房门,声音都带着颤:“小、小姐……六、六殿下他……” “知道了。”辛久薇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请殿下稍候。”她没有说“请进”,也没有说“不见”。 她走到房门前,示意辛葵退后,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栓。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拉开。门外清冷的月光混合着廊下灯笼昏黄的光线,勾勒出门口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萧珣穿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的薄氅,几乎融入了门外的夜色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深沉难测的模样,只是眉宇间似乎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然而,辛久薇的目光,却第一时间被他垂在身侧、随意搭在氅衣上的右手吸引了。 那只骨节分明、曾执掌生杀予夺的手,此刻,被一圈刺眼的白布紧紧缠绕着。白布不算厚,隐约透出底下深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那血迹在惨白的布条上蜿蜒,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辛久薇的瞳孔骤然收缩!画舫雅阁里,那声微不可闻的瓷器碎裂声,瞬间在她脑海中回响! 萧珣的目光,却并未在她脸上停留,而是直接越过了她,投向房间角落里那个还散发着余温和焦糊气味的炭盆。炭灰里,依稀可见几缕未被完全烧尽的、焦黑的锦缎残骸。 空气仿佛凝固了。 萧珣的视线在那堆灰烬上停留了足足有两息的时间。辛久薇甚至能看到他喉结极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然后,他才缓缓将目光移回辛久薇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幽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直撞入辛久薇的耳膜: “披风……还合身?” 明知故问!赤裸裸的挑衅! 辛久薇心头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火焰“腾”地一下再次燃起,烧得她指尖都在发颤!她看着他掌心的染血白布,又想起自己那件被烧成灰烬的披风,只觉得无比讽刺!他深夜前来,就是为了用这种方式,再次提醒她昨夜的屈辱,提醒她今日的反抗? “殿下是来验收成果的?”辛久薇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声音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如殿下所见,烧得很干净。殿下用过的物件,沾染了殿下的气息,留在世上,徒增污秽。”她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刻毒。 萧珣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燃烧的恨意和倔强,看着她苍白却依旧美丽得惊心动魄的脸。她像一株带刺的蔷薇,在寒风中怒放,明知会被碾碎,也要用最尖锐的刺划破施暴者的手。 那种在画舫上汹涌冲击过他的、陌生的情绪,再次卷土重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不再是单纯的欣赏棋子的锋利,而是一种更深的、带着痛感的牵扯。仿佛她每说出一句伤人的话,那根扎在他心防深处的刺,就被更深地推进一分。 他没有如辛久薇预料的那般动怒,或是拂袖而去。 在辛久薇冰冷刻毒的目光注视下,在辛葵惊愕的屏息中,在忠叔惶恐不安的窥视下,萧珣忽然动了。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侵占了门口的光线,带来强大的压迫感。辛久薇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手腕却被他那只未受伤的左手猛地攥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你……”辛久薇惊怒交加,刚吐出一个字,更让她惊骇欲绝的事情发生了! 萧珣攥着她的手腕,身体却猛地向下沉去! 砰! 一声闷响。 他竟是单膝跪在了她面前冰冷的地砖上! 玄色的氅衣下摆铺开在青砖上,他仰着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辛久薇因极度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瞳孔。他的视线,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专注,紧紧锁住她。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挣扎,有孤注一掷的决绝,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恳求的脆弱? 辛久薇完全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他……他在做什么?跪她?堂堂皇子,跪她一个末流世家之女?这简直荒谬绝伦!他疯了不成?! “辛久薇。”萧珣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粗粝的砂石磨过,完全不复平日的清冷沉稳。那只缠着染血白布的右手,竟在辛久薇还未反应过来时,精准地握住了她赤足踩在冰凉地砖上的脚踝! 微凉的、带着粗粝布条触感的掌心,紧紧贴着她细腻的肌肤!那触感,如同电流,瞬间窜遍辛久薇全身,让她猛地一颤,从震惊中回神,下意识地就要抽回脚! “别动!”萧珣的手却握得更紧,力道不容抗拒。他仰视着她,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 “太后……病重。” 辛久薇挣扎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太后病重?那个在后宫拥有无上权威、足以左右皇子妃人选的太后? 第150章 这场戏,我演 萧珣紧紧盯着她瞬间变幻的脸色,握着她的脚踝,感受着她肌肤传来的微凉和细微的颤抖,仿佛在汲取某种支撑的力量。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才继续用那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辛久薇的耳中: “太医说……就在这几日了。陛下为冲喜,已下严旨,太后寿宴之前,必须……定下所有适龄皇子的正妃人选。” 寿宴之前……定下正妃! 这消息如同九天惊雷,轰然在辛久薇脑中炸开!所有的震惊、屈辱、愤怒,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政治风暴冲击得七零八落!她终于明白他今夜为何如此反常!为何会……跪在这里! 萧珣仰视着她瞬间失血的苍白脸庞,那双深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和……近乎卑微的恳求。他握着她的脚踝,掌心灼热,声音却低哑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辛久薇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疲惫和……脆弱? “辛久薇,”他叫她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沉重无比,“太后病榻前……”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重逾千斤,需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陪本王演场戏。” 萧珣跪在地上,仰视着她。月光与烛火交织的光影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更深的阴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辛久薇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孤注一掷的决绝,被逼至悬崖的冷厉,还有一丝……近乎脆弱的恳求?这脆弱如此陌生,如此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身上,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他掌心的灼热透过脚踝的肌肤传来,带着血腥气的粗粝布条摩擦着她,像一种无声的烙印。那句“陪本王演场戏”,嘶哑沉重,如同惊雷在她脑中反复炸响。 太后病重,寿宴前定正妃人选。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二皇子萧灼、五皇子、七皇子……所有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的人,都会在这最后关头倾尽全力,将最有利的棋子推上正妃之位!意味着萧珣这个刚刚恢复身份、根基未稳的六皇子,正被逼到风口浪尖!他需要一个能帮他暂时抵挡这汹涌暗流、又不至于被其他势力轻易操控的“挡箭牌”。 而她辛久薇,一个末流世家、在京中毫无根基、甚至背负着“攀附”恶名的女子,恰恰成了他眼中最“合适”的那块牌子!家世低微,意味着不会带来强大的外戚势力,不会过早打破皇子间的微妙平衡,反而能降低其他皇子的戒心。名声有瑕(拜他所赐),意味着更容易被他掌控,也更容易在事成之后……被舍弃。更重要的是,她足够聪明,也足够……狠得下心。他知道她的软肋,她的所求,足以将她牢牢绑在这艘风雨飘摇的船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踝被他握住的地方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比太液池的湖水更刺骨。她看着他,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却依旧掌控着全局的男人,心头的怒火与屈辱被一种更深的、透彻骨髓的悲凉所取代。原来,在他眼里,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匀城一夜是“解药”,京城之行是“棋子”,如今,连婚姻大事,也要成为他权力棋盘上的一枚筹码! “演场戏?”辛久薇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起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她猛地用力,试图抽回自己的脚踝,手腕也狠狠甩动,想要挣脱他左手的钳制。“殿下想演什么戏?情深似海?非卿不娶?” 她的挣扎带着玉石俱焚的力道,指甲甚至划破了他左手的手背,留下几道细长的血痕。萧珣闷哼一声,眉头紧蹙,手上力道却丝毫未松,反而握得更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他掌心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渗出鲜血,染红了本就刺目的白布。 “辛久薇!”他低喝,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听本王说完!” 他仰视着她因愤怒和挣扎而微微泛红的脸,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像极了被逼入绝境却依旧骄傲的小兽。这火焰,奇异般地灼烫了他冰封的心防。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用最直接、最冰冷的方式剖开这血淋淋的现实: “本王需要一个正妃之名,暂避锋芒,稳住局面。” “你需要辛氏一族的靠山,需要辛云舟在北境无虞,需要辛兮瑶的清白!” “这是一场交易!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血淋淋的坦诚,“本王许你六皇子妃之位,许你辛家一个立足京城的机会!事成之后,若你仍不愿留下,本王放你自由!给你足够安身立命的钱财田产,保你辛氏一族一世安稳!” “自由?”辛久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边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殿下口中的自由,就是顶着六皇子弃妇的名头,被整个京城唾弃,然后拿着殿下施舍的银子,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起来,苟延残喘吗?” 萧珣被她眼中的冰冷刺得一滞。他从未想过“自由”在她眼中会是如此不堪的模样。他以为那是她所求的终点,却忘了她骨子里那份宁折不弯的骄傲。 “本王……”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被辛久薇冰冷地打断。 “殿下不必再说了。”她忽然停止了挣扎,身体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低下头,目光如同冰锥,直直刺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这戏,我演。” 萧珣心头猛地一震!他设想过她的愤怒、她的抗拒,甚至她的破口大骂,却唯独没料到她会如此平静、如此迅速地应下。这平静之下,是死寂的绝望?还是……更深的谋划? 第150章 这场戏,我演 萧珣紧紧盯着她瞬间变幻的脸色,握着她的脚踝,感受着她肌肤传来的微凉和细微的颤抖,仿佛在汲取某种支撑的力量。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才继续用那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辛久薇的耳中: “太医说……就在这几日了。陛下为冲喜,已下严旨,太后寿宴之前,必须……定下所有适龄皇子的正妃人选。” 寿宴之前……定下正妃! 这消息如同九天惊雷,轰然在辛久薇脑中炸开!所有的震惊、屈辱、愤怒,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政治风暴冲击得七零八落!她终于明白他今夜为何如此反常!为何会……跪在这里! 萧珣仰视着她瞬间失血的苍白脸庞,那双深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和……近乎卑微的恳求。他握着她的脚踝,掌心灼热,声音却低哑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辛久薇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疲惫和……脆弱? “辛久薇,”他叫她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沉重无比,“太后病榻前……”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重逾千斤,需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陪本王演场戏。” 萧珣跪在地上,仰视着她。月光与烛火交织的光影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更深的阴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辛久薇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孤注一掷的决绝,被逼至悬崖的冷厉,还有一丝……近乎脆弱的恳求?这脆弱如此陌生,如此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身上,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他掌心的灼热透过脚踝的肌肤传来,带着血腥气的粗粝布条摩擦着她,像一种无声的烙印。那句“陪本王演场戏”,嘶哑沉重,如同惊雷在她脑中反复炸响。 太后病重,寿宴前定正妃人选。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二皇子萧灼、五皇子、七皇子……所有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的人,都会在这最后关头倾尽全力,将最有利的棋子推上正妃之位!意味着萧珣这个刚刚恢复身份、根基未稳的六皇子,正被逼到风口浪尖!他需要一个能帮他暂时抵挡这汹涌暗流、又不至于被其他势力轻易操控的“挡箭牌”。 而她辛久薇,一个末流世家、在京中毫无根基、甚至背负着“攀附”恶名的女子,恰恰成了他眼中最“合适”的那块牌子!家世低微,意味着不会带来强大的外戚势力,不会过早打破皇子间的微妙平衡,反而能降低其他皇子的戒心。名声有瑕(拜他所赐),意味着更容易被他掌控,也更容易在事成之后……被舍弃。更重要的是,她足够聪明,也足够……狠得下心。他知道她的软肋,她的所求,足以将她牢牢绑在这艘风雨飘摇的船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踝被他握住的地方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比太液池的湖水更刺骨。她看着他,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却依旧掌控着全局的男人,心头的怒火与屈辱被一种更深的、透彻骨髓的悲凉所取代。原来,在他眼里,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匀城一夜是“解药”,京城之行是“棋子”,如今,连婚姻大事,也要成为他权力棋盘上的一枚筹码! “演场戏?”辛久薇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起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她猛地用力,试图抽回自己的脚踝,手腕也狠狠甩动,想要挣脱他左手的钳制。“殿下想演什么戏?情深似海?非卿不娶?” 她的挣扎带着玉石俱焚的力道,指甲甚至划破了他左手的手背,留下几道细长的血痕。萧珣闷哼一声,眉头紧蹙,手上力道却丝毫未松,反而握得更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他掌心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渗出鲜血,染红了本就刺目的白布。 “辛久薇!”他低喝,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听本王说完!” 他仰视着她因愤怒和挣扎而微微泛红的脸,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像极了被逼入绝境却依旧骄傲的小兽。这火焰,奇异般地灼烫了他冰封的心防。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用最直接、最冰冷的方式剖开这血淋淋的现实: “本王需要一个正妃之名,暂避锋芒,稳住局面。” “你需要辛氏一族的靠山,需要辛云舟在北境无虞,需要辛兮瑶的清白!” “这是一场交易!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血淋淋的坦诚,“本王许你六皇子妃之位,许你辛家一个立足京城的机会!事成之后,若你仍不愿留下,本王放你自由!给你足够安身立命的钱财田产,保你辛氏一族一世安稳!” “自由?”辛久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边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殿下口中的自由,就是顶着六皇子弃妇的名头,被整个京城唾弃,然后拿着殿下施舍的银子,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起来,苟延残喘吗?” 萧珣被她眼中的冰冷刺得一滞。他从未想过“自由”在她眼中会是如此不堪的模样。他以为那是她所求的终点,却忘了她骨子里那份宁折不弯的骄傲。 “本王……”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被辛久薇冰冷地打断。 “殿下不必再说了。”她忽然停止了挣扎,身体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低下头,目光如同冰锥,直直刺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这戏,我演。” 萧珣心头猛地一震!他设想过她的愤怒、她的抗拒,甚至她的破口大骂,却唯独没料到她会如此平静、如此迅速地应下。这平静之下,是死寂的绝望?还是……更深的谋划? 第151章 由不得殿下 辛久薇的唇角再次弯起那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殿下说得对,各取所需。我辛久薇孑然一身,贱命一条,没什么豁不出去的。辛家的未来,哥哥的前程,姐姐的幸福……这些,值得我赌上这残躯,陪殿下演这场大戏。” 她微微俯身,靠近他,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他挺直的鼻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和冰冷的刀锋:“只是殿下,这戏一旦开场,就不是殿下想停就能停的了。殿下要演情深似海,我便陪殿下演举案齐眉。殿下要演非卿不娶,我便让全天下都以为殿下为我神魂颠倒。只是……”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缠着染血布条的右手上,又移到他紧握着自己脚踝的左手,最后定格在他幽深的瞳孔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殿下要记住,戏子无情。殿下利用我,我也必利用殿下。殿下给的‘六皇子妃’之位,我坐定了!殿下许的‘靠山’,我要定了!至于事成之后……殿下放不放我自由,恐怕,就由不得殿下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掌控欲。她不再是被动的棋子,她要利用这枚“皇子妃”的棋子,反过来将萧珣也绑上她的战车!她要借他的势,夺回属于辛家的一切!至于所谓的自由……呵,当她拥有足够的力量时,自由何须他人施舍? 萧珣紧紧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冰冷决绝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奇异的悸动和……前所未有的警惕。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招惹的,不是一只温顺的雀鸟,而是一头披着美丽皮毛、随时准备噬人的凶兽。她看透了他的利用,并坦然接受,甚至反过来要利用他!这认知让他背脊窜起一股寒意,却又诡异地燃烧起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缓缓松开了钳制她手腕和脚踝的手。那只受伤的右手,血迹在白布上洇开更大的暗色。他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重新笼罩下来,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好。”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却似乎多了些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明日辰时,本王派人来接你入宫,探望太后。记住你的话。” 他没有再看她,转身,玄色的氅衣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院门外的夜色里。 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清冷的月光和那个男人留下的、浓烈而复杂的气息。空气里,血腥味、焦糊味和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墨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辛久薇站在原地,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脚踝处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灼热的触感。她慢慢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腕上被他掐出的红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那里也留下了一圈淡淡的指印。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她苍白的唇边逸出。她缓缓走到那堆尚有余温的炭盆灰烬前,蹲下身,伸出指尖,轻轻拂过那焦黑的、未燃尽的锦缎残骸。冰凉的灰烬沾上指尖。 “六皇子妃……”她低声呢喃,像是在咀嚼一个天大的讽刺。指尖猛地用力,将那片残骸碾得更碎,灰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小姐……”辛葵担忧的声音响起。 辛久薇站起身,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敛去,只剩下一种坚冰般的冷静。“备水,我要沐浴。”她顿了顿,声音毫无波澜地补充,“用最烈的皂角,多备些。” 她要洗掉这满身的算计、屈辱,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属于他的气息。 翌日,辰时初刻。 一辆装饰着皇室徽记、却并不张扬的青幔马车,准时停在了门前。驾车的内侍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如鹰,正是萧珣的心腹之一,名唤游夜。 辛久薇早已梳洗完毕。她并未刻意盛装,只着一身素净雅致的月白色云锦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系、滚着浅青牙边的薄绸褙子。乌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单螺髻,斜簪一支成色普通的白玉簪,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这身打扮,既不会显得过于寒酸失礼,又恰到好处地贴合了“探望病中太后”所需的素净庄重,更与她“末流世家女”的身份相符。 辛葵依旧是一身利落的侍女装束,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游夜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不谄媚:“辛三小姐,殿下已在宫门外等候,请随奴才上车。” 辛久薇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地上了马车。车厢内布置简洁,熏着清雅的冷梅香,倒是冲淡了昨夜那令人窒息的松墨气息。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清晨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辛久薇闭目养神,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在心底最深处,脸上只剩下一片平静无波的淡漠。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游夜的声音传来:“三小姐,到了。” 辛久薇睁开眼,在辛葵的搀扶下下了车。眼前是高耸巍峨的宫墙,巨大的朱红色宫门紧闭着,只开了旁边一道供人行走的侧门。晨曦给冰冷的宫墙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辉,却驱不散那扑面而来的森严与压抑。 萧珣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他换了一身亲王常服,玄色为底,金线绣着四爪蟠龙,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气势凛然。他背对着宫门,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辛久薇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审视。他在评估她的状态,评估她是否做好了“演戏”的准备。她微微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姿态温顺地福了一礼:“殿下。”声音平静无波。 萧珣的目光在她素净的衣裙和低垂的眼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对她这份“温顺”有些意外,但并未多言,只是淡淡道:“随本王来。”转身率先朝宫门走去。 第151章 由不得殿下 辛久薇的唇角再次弯起那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殿下说得对,各取所需。我辛久薇孑然一身,贱命一条,没什么豁不出去的。辛家的未来,哥哥的前程,姐姐的幸福……这些,值得我赌上这残躯,陪殿下演这场大戏。” 她微微俯身,靠近他,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他挺直的鼻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和冰冷的刀锋:“只是殿下,这戏一旦开场,就不是殿下想停就能停的了。殿下要演情深似海,我便陪殿下演举案齐眉。殿下要演非卿不娶,我便让全天下都以为殿下为我神魂颠倒。只是……”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缠着染血布条的右手上,又移到他紧握着自己脚踝的左手,最后定格在他幽深的瞳孔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殿下要记住,戏子无情。殿下利用我,我也必利用殿下。殿下给的‘六皇子妃’之位,我坐定了!殿下许的‘靠山’,我要定了!至于事成之后……殿下放不放我自由,恐怕,就由不得殿下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掌控欲。她不再是被动的棋子,她要利用这枚“皇子妃”的棋子,反过来将萧珣也绑上她的战车!她要借他的势,夺回属于辛家的一切!至于所谓的自由……呵,当她拥有足够的力量时,自由何须他人施舍? 萧珣紧紧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冰冷决绝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奇异的悸动和……前所未有的警惕。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招惹的,不是一只温顺的雀鸟,而是一头披着美丽皮毛、随时准备噬人的凶兽。她看透了他的利用,并坦然接受,甚至反过来要利用他!这认知让他背脊窜起一股寒意,却又诡异地燃烧起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缓缓松开了钳制她手腕和脚踝的手。那只受伤的右手,血迹在白布上洇开更大的暗色。他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重新笼罩下来,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好。”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却似乎多了些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明日辰时,本王派人来接你入宫,探望太后。记住你的话。” 他没有再看她,转身,玄色的氅衣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院门外的夜色里。 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清冷的月光和那个男人留下的、浓烈而复杂的气息。空气里,血腥味、焦糊味和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墨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辛久薇站在原地,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脚踝处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灼热的触感。她慢慢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腕上被他掐出的红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那里也留下了一圈淡淡的指印。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她苍白的唇边逸出。她缓缓走到那堆尚有余温的炭盆灰烬前,蹲下身,伸出指尖,轻轻拂过那焦黑的、未燃尽的锦缎残骸。冰凉的灰烬沾上指尖。 “六皇子妃……”她低声呢喃,像是在咀嚼一个天大的讽刺。指尖猛地用力,将那片残骸碾得更碎,灰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小姐……”辛葵担忧的声音响起。 辛久薇站起身,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敛去,只剩下一种坚冰般的冷静。“备水,我要沐浴。”她顿了顿,声音毫无波澜地补充,“用最烈的皂角,多备些。” 她要洗掉这满身的算计、屈辱,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属于他的气息。 翌日,辰时初刻。 一辆装饰着皇室徽记、却并不张扬的青幔马车,准时停在了门前。驾车的内侍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如鹰,正是萧珣的心腹之一,名唤游夜。 辛久薇早已梳洗完毕。她并未刻意盛装,只着一身素净雅致的月白色云锦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系、滚着浅青牙边的薄绸褙子。乌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单螺髻,斜簪一支成色普通的白玉簪,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这身打扮,既不会显得过于寒酸失礼,又恰到好处地贴合了“探望病中太后”所需的素净庄重,更与她“末流世家女”的身份相符。 辛葵依旧是一身利落的侍女装束,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游夜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不谄媚:“辛三小姐,殿下已在宫门外等候,请随奴才上车。” 辛久薇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地上了马车。车厢内布置简洁,熏着清雅的冷梅香,倒是冲淡了昨夜那令人窒息的松墨气息。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清晨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辛久薇闭目养神,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在心底最深处,脸上只剩下一片平静无波的淡漠。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游夜的声音传来:“三小姐,到了。” 辛久薇睁开眼,在辛葵的搀扶下下了车。眼前是高耸巍峨的宫墙,巨大的朱红色宫门紧闭着,只开了旁边一道供人行走的侧门。晨曦给冰冷的宫墙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辉,却驱不散那扑面而来的森严与压抑。 萧珣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他换了一身亲王常服,玄色为底,金线绣着四爪蟠龙,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气势凛然。他背对着宫门,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辛久薇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审视。他在评估她的状态,评估她是否做好了“演戏”的准备。她微微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姿态温顺地福了一礼:“殿下。”声音平静无波。 萧珣的目光在她素净的衣裙和低垂的眼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对她这份“温顺”有些意外,但并未多言,只是淡淡道:“随本王来。”转身率先朝宫门走去。 第152章 再造之恩 辛久薇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的位置,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她能感受到宫门守卫投来的、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也感受到萧珣身上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穿过重重宫门,走过漫长的宫道。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富贵,却也处处透着冰冷的距离感和无形的枷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混合着药味的沉闷气息。宫人们行色匆匆,个个屏息凝神,脸上带着一种大祸临头般的惶恐不安。太后病重的阴影,如同巨大的阴霾,笼罩着整个宫廷。 萧珣的脚步沉稳有力,目不斜视。辛久薇低眉顺眼地跟着,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记下路径,记下守卫的分布,记下那些看似恭敬、眼神却闪烁不定的宫人。 终于,在一座守卫森严、弥漫着浓郁药香的宫殿前停下。殿门上悬着“慈宁宫”的金字匾额。 “殿下,辛三小姐,请稍候,奴才这就进去通禀。”守在殿外的一个中年太监躬身道,飞快地瞥了辛久薇一眼,眼神复杂。 萧珣微微颔首。 不多时,那太监小跑着出来,脸上堆着笑:“殿下,三小姐,太后娘娘刚服了药,精神尚可,宣二位觐见。” 萧珣看了辛久薇一眼,眼神示意。辛久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的杂念,脸上瞬间调整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担忧和恭谨的温顺神情,微微低着头,跟在萧珣身后,迈进了这座象征着后宫最高权力的宫殿。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浓重的药味混合着名贵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厚重的帷幔低垂,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几个太医垂手侍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几名衣着华贵的宫妃和几位皇子、公主模样的人,也都在殿内或坐或站,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辛久薇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她看到了坐在主位下首、一脸忧色却难掩雍容的皇后,看到了坐在皇后旁边、面容温和、眼神却深不见底的二皇子萧灼,也看到了其他几位面生的皇子和公主。 所有人的目光,在萧珣进来的瞬间,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审视、探究、忌惮、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到他身后半步、那个穿着素净、低眉顺眼、一看就出身不高的陌生女子身上时,那轻蔑和探究便化为了实质的鄙夷和毫不掩饰的好奇。 “这便是……六弟新近寻回的那位‘救命恩人’?”一个略带慵懒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说话的是坐在二皇子萧灼旁边的一位宫装丽人,眉眼艳丽,正是五公主萧玉芙。 辛久薇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她垂着头,姿态放得更低,仿佛不堪承受这无形的压力。 萧珣却恍若未闻,径直走到殿中央,对着主位方向,躬身行礼:“孙儿萧珣,携……辛氏女久薇,叩见皇祖母,愿皇祖母凤体安康。”他的声音沉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辛久薇立刻跟着跪下,声音轻柔温顺:“民女辛久薇,叩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凤体金安,福寿绵长。”她伏低身体,额头触碰到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姿态卑微到尘埃里。 “咳……咳咳……”一阵压抑而虚弱的咳嗽声从重重帷幔后传来,带着垂暮之人的衰败气息。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上位者固有的威严:“是……珣儿来了?还有……那个辛家的丫头?都……起来……” “谢皇祖母(太后娘娘)。”两人依言起身。 帷幔被宫女小心地掀开一角。辛久薇终于看清了那位传说中权倾后宫的太后。她躺在宽大的凤榻上,盖着明黄色的锦被,面容枯槁,眼窝深陷,曾经的精明锐利已被浑浊的病气取代,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向萧珣时,还勉强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珣儿……上前来……让哀家……好好看看……”太后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萧珣依言上前,在凤榻边的绣墩上坐下,握住了太后枯瘦如柴的手。“皇祖母,孙儿在。”他的声音放得极柔,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担忧和孺慕之情,与平日那个冷硬深沉的六皇子判若两人。 辛久薇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背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二皇子萧灼那温和表面下深藏的探究;五公主毫不掩饰的鄙夷;皇后那带着审视的忧虑;其他皇子公主或好奇或漠然的眼神……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好……好……回来就好……”太后浑浊的目光在萧珣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昔日那个离宫少年的一丝影子。她喘息了几声,目光终于缓缓移向萧珣身后的辛久薇,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上位者天然的漠然。 “你……就是辛家那丫头?”太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辛久薇立刻再次福身,声音恭谨温顺:“回太后娘娘,民女正是辛久薇。” “珣儿……说你在颍州……救了他?”太后的目光在她素净的脸上逡巡,似乎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民女惶恐。”辛久薇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和不安,“殿下洪福齐天,自有上天庇佑。民女……民女只是机缘巧合,略尽绵力,实不敢居功。”她将功劳全部推掉,姿态放得极低,完全符合一个末流小吏之女面对天家威严时应有的惶恐。 萧珣适时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深情的语调:“皇祖母,若非久薇当日……舍命相护,孙儿恐难再见皇祖母慈颜。”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辛久薇,那眼神深邃专注,仿佛盛满了万千情愫,语气更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于孙儿,乃是……再造之恩。” 第152章 再造之恩 辛久薇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的位置,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她能感受到宫门守卫投来的、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也感受到萧珣身上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穿过重重宫门,走过漫长的宫道。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富贵,却也处处透着冰冷的距离感和无形的枷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混合着药味的沉闷气息。宫人们行色匆匆,个个屏息凝神,脸上带着一种大祸临头般的惶恐不安。太后病重的阴影,如同巨大的阴霾,笼罩着整个宫廷。 萧珣的脚步沉稳有力,目不斜视。辛久薇低眉顺眼地跟着,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记下路径,记下守卫的分布,记下那些看似恭敬、眼神却闪烁不定的宫人。 终于,在一座守卫森严、弥漫着浓郁药香的宫殿前停下。殿门上悬着“慈宁宫”的金字匾额。 “殿下,辛三小姐,请稍候,奴才这就进去通禀。”守在殿外的一个中年太监躬身道,飞快地瞥了辛久薇一眼,眼神复杂。 萧珣微微颔首。 不多时,那太监小跑着出来,脸上堆着笑:“殿下,三小姐,太后娘娘刚服了药,精神尚可,宣二位觐见。” 萧珣看了辛久薇一眼,眼神示意。辛久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的杂念,脸上瞬间调整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担忧和恭谨的温顺神情,微微低着头,跟在萧珣身后,迈进了这座象征着后宫最高权力的宫殿。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浓重的药味混合着名贵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厚重的帷幔低垂,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几个太医垂手侍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几名衣着华贵的宫妃和几位皇子、公主模样的人,也都在殿内或坐或站,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辛久薇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她看到了坐在主位下首、一脸忧色却难掩雍容的皇后,看到了坐在皇后旁边、面容温和、眼神却深不见底的二皇子萧灼,也看到了其他几位面生的皇子和公主。 所有人的目光,在萧珣进来的瞬间,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审视、探究、忌惮、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到他身后半步、那个穿着素净、低眉顺眼、一看就出身不高的陌生女子身上时,那轻蔑和探究便化为了实质的鄙夷和毫不掩饰的好奇。 “这便是……六弟新近寻回的那位‘救命恩人’?”一个略带慵懒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说话的是坐在二皇子萧灼旁边的一位宫装丽人,眉眼艳丽,正是五公主萧玉芙。 辛久薇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她垂着头,姿态放得更低,仿佛不堪承受这无形的压力。 萧珣却恍若未闻,径直走到殿中央,对着主位方向,躬身行礼:“孙儿萧珣,携……辛氏女久薇,叩见皇祖母,愿皇祖母凤体安康。”他的声音沉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辛久薇立刻跟着跪下,声音轻柔温顺:“民女辛久薇,叩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凤体金安,福寿绵长。”她伏低身体,额头触碰到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姿态卑微到尘埃里。 “咳……咳咳……”一阵压抑而虚弱的咳嗽声从重重帷幔后传来,带着垂暮之人的衰败气息。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上位者固有的威严:“是……珣儿来了?还有……那个辛家的丫头?都……起来……” “谢皇祖母(太后娘娘)。”两人依言起身。 帷幔被宫女小心地掀开一角。辛久薇终于看清了那位传说中权倾后宫的太后。她躺在宽大的凤榻上,盖着明黄色的锦被,面容枯槁,眼窝深陷,曾经的精明锐利已被浑浊的病气取代,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向萧珣时,还勉强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珣儿……上前来……让哀家……好好看看……”太后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萧珣依言上前,在凤榻边的绣墩上坐下,握住了太后枯瘦如柴的手。“皇祖母,孙儿在。”他的声音放得极柔,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担忧和孺慕之情,与平日那个冷硬深沉的六皇子判若两人。 辛久薇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背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二皇子萧灼那温和表面下深藏的探究;五公主毫不掩饰的鄙夷;皇后那带着审视的忧虑;其他皇子公主或好奇或漠然的眼神……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好……好……回来就好……”太后浑浊的目光在萧珣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昔日那个离宫少年的一丝影子。她喘息了几声,目光终于缓缓移向萧珣身后的辛久薇,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上位者天然的漠然。 “你……就是辛家那丫头?”太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辛久薇立刻再次福身,声音恭谨温顺:“回太后娘娘,民女正是辛久薇。” “珣儿……说你在颍州……救了他?”太后的目光在她素净的脸上逡巡,似乎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民女惶恐。”辛久薇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和不安,“殿下洪福齐天,自有上天庇佑。民女……民女只是机缘巧合,略尽绵力,实不敢居功。”她将功劳全部推掉,姿态放得极低,完全符合一个末流小吏之女面对天家威严时应有的惶恐。 萧珣适时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深情的语调:“皇祖母,若非久薇当日……舍命相护,孙儿恐难再见皇祖母慈颜。”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辛久薇,那眼神深邃专注,仿佛盛满了万千情愫,语气更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于孙儿,乃是……再造之恩。” 第153章 情深义重 这“再造之恩”四个字,被他用如此深情的语调说出,再联想到昨日在皇子府那惊世骇俗的“救命良药”之说…… 殿内众人看向辛久薇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惊愕、鄙夷、嫉妒、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 辛久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袖中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用剧痛维持着脸上的温顺和恰到好处的羞红。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和滔天的怒意!萧珣! 他竟敢在太后病榻前,在满殿皇室宗亲面前,再次用这种方式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他所谓的“演戏”,就是将她塑造成一个靠身体“舍命相护”、攀附上皇子的狐媚女子?! 二皇子萧灼一直温和带笑的面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精光。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温言笑道:“六弟与这位辛姑娘,倒真是……情深意重。如此缘分,实乃天定。难怪六弟回京后,对辛姑娘念念不忘。” 他语气温和,话语却像裹着蜜糖的毒针,将辛久薇的“功劳”彻底钉死在那份暧昧不清的“情意”上,坐实了她以色侍人、攀附皇子的名头。 辛久薇只觉得那些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刺穿。她强忍着甩袖而去的冲动,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情深意重……好……好……”太后似乎被萧珣那深情的眼神和话语所触动,又或许是病中之人更易感怀,浑浊的眼中竟泛起一丝微弱的泪光。她枯瘦的手,颤巍巍地伸向辛久薇的方向。“丫头……你……过来……” 辛久薇心头一凛,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恭敬地走上前,在凤榻前再次跪下,将姿态放到最低。 太后枯瘦冰凉的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轻轻落在了辛久薇低垂的头上。那手指如同枯枝,缓慢地、带着审视意味地抚过她柔顺的发丝,像是在抚摸一件器物。 “是个……齐整的孩子……”太后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珣儿……既然喜欢……咳咳……待哀家好些……就……就……”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宫女们慌忙上前服侍。萧珣也立刻起身,担忧地轻抚太后的背脊。 “皇祖母保重凤体,切勿劳神。此事……容后再议。”萧珣的声音带着真切的焦急。 太后喘息着,疲惫地挥了挥手,显然已无力再言。 皇后见状,连忙起身道:“母后累了,都先退下,让母后好生歇息。”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辛久薇也随着众人行礼,垂着头,跟在萧珣身后,一步一步退出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寝殿。踏出殿门,重新沐浴在秋日清冷的阳光下,她几乎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然而后背的冷汗,却早已浸透了内衫。 宫道上,萧珣的脚步依旧沉稳,辛久薇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墙。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宫苑转角,萧珣的脚步忽然停下。他并未回头,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你方才,做得很好。” 辛久薇垂着眼,看着自己素白的裙摆拂过宫道冰冷的金砖,唇边勾起一抹无声的、冰冷的弧度。 很好?是指她忍下了所有的羞辱,演好了那个卑微温顺、任人宰割的“辛家女”?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他挺拔却透着无尽冷漠的背影,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殿下满意便好。只是,这戏……才刚开场。” 圣上下旨那日,秋阳惨淡。 宣旨太监尖利的嗓音穿透薄薄的院墙,将“颍州辛氏女久薇,温良恭俭,于六皇子有救护之功,特赐婚为六皇子正妃”的字句,一字一句钉在辛久薇的耳膜上,也钉在了整个京城权贵圈骤然紧绷的神经上。 末流世家女,一跃成为皇子正妃?还是那位刚刚归京、便搅动风云的六皇子萧珣?这无异于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小姐……”辛葵担忧地看着辛久薇接过那卷明黄的圣旨。她的脸上没有新嫁娘的娇羞,只有一片沉静的冰湖,湖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渊。 “收拾东西,搬。”辛久薇的声音毫无波澜,将圣旨随手递给辛葵,仿佛那只是一块烫手的烙铁,而非无数贵女梦寐以求的青云梯。 萧珣的安排很快抵达。不是气派的六皇子府,而是位于皇城西侧、一处清幽却也远离权力中心的别院——静园。朱漆大门半新不旧,庭院不大,收拾得倒也雅致。管家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名唤陈庆,眼神锐利如鹰隼,一举一动带着军伍的利落,显然是萧珣的心腹。 “殿下吩咐,此处清静,便于辛小姐休养。一应用度,皆按皇子妃规制。”陈庆躬身,语气恭敬,姿态却是不卑不亢,带着审视的意味。 辛久薇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方小小的天地。清静?怕是监视更方便。她心知肚明,这别院既是萧珣给予她“皇子妃”身份的遮羞布,也是拴住她这枚棋子的第一道枷锁。她踏进主屋,屋内陈设齐全,甚至熏着清雅的冷梅香,与萧珣身上那股冷冽的松墨截然不同,却同样让她感到窒息。 安顿未稳,访客已至。 “六弟妹,恭喜啊!这真是天降的缘分!”二皇子萧灼一身素雅的月白锦袍,手持一串莹润的佛珠,笑容温和得如同春风拂面,亲自登门道贺。他身后跟着几名随从,捧着几样看似名贵的贺礼。 辛久薇依礼相迎,低眉垂目:“二殿下折煞民女了。”姿态放得极低,却敏锐地捕捉到萧灼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诶,圣旨已下,便是名正言顺的六弟妹了。”萧灼笑着摆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这间并不算奢华的屋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只是……静园虽好,终究偏僻了些。六弟也是,怎么不将弟妹安置在皇子府?也好让弟妹早日熟悉府中事务。毕竟……” 他话锋一转,笑容依旧温和,话语却如淬了毒的针,“辛家虽远在颍州,但家风清正,教出的女儿定是极好的。只是这京中规矩繁杂,不比颍州自在,弟妹初来乍到,若有不懂之处,尽可来问为兄。” 句句关切,字字诛心。点她出身低微,暗示她不配入主皇子府,更暗示辛家“清正”有待商榷,需要他这位“兄长”来“教导”规矩。 辛久薇袖中的手微微蜷紧,指甲陷入掌心。面上却依旧温顺,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二殿下关怀,久薇感激不尽。殿下安排在此,自有殿下的考量。久薇出身微寒,不敢妄议,唯谨守本分,不敢有辱门楣。”她将“门楣”二字咬得极轻,却清晰地回应了萧灼对辛家的试探。 萧灼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小女子竟能四两拨千斤,既不卑不亢,又滴水不漏。他呵呵一笑,不再多言,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京城的流言便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那位未来的六皇子妃,是靠什么‘救护之功’上位的?啧啧,颈后那痕迹……” “颍州辛家?听都没听过!八成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住了六殿下!” “就是!六殿下何等人物,竟被这等末流小户之女攀附,真是……” 流言蜚语如同毒蛇的信子,从茶楼酒肆、深宅后院钻出,缠绕向静园。辛葵出去采买一趟,回来时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小姐!外面那些人简直……” “由他们说去。”辛久薇坐在窗边,正对着一盆开得正盛的墨菊,细细修剪着枝叶,语气平静无波,“狗吠而已,何必在意。记住那些叫得最凶的狗,叫什么名字,主人是谁。” 辛葵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是。永嘉郡主身边的柳依依,平阳侯府那个,还有五公主萧玉芙身边的几个宫女,都在推波助澜。” 辛久薇剪下一截多余的枝桠,丢进旁边的竹篓:“知道了。” 很快,辛久薇便迎来了她作为“准六皇子妃”的第一次公开亮相——皇后在御花园举办的赏菊小宴。宴请的都是宗室女眷和京中顶尖的贵女名媛。 当她穿着符合身份却绝不张扬的秋香色衣裙,在陈庆的护送下踏入御花园时,原本言笑晏晏的热闹场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好奇、审视、鄙夷、嫉妒……如同无形的刀剑。 皇后坐在主位,雍容华贵,目光淡淡扫过辛久薇,只微微颔首,便与旁边的宗室王妃继续交谈,态度疏离。 第153章 情深义重 这“再造之恩”四个字,被他用如此深情的语调说出,再联想到昨日在皇子府那惊世骇俗的“救命良药”之说…… 殿内众人看向辛久薇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惊愕、鄙夷、嫉妒、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 辛久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袖中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用剧痛维持着脸上的温顺和恰到好处的羞红。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和滔天的怒意!萧珣! 他竟敢在太后病榻前,在满殿皇室宗亲面前,再次用这种方式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他所谓的“演戏”,就是将她塑造成一个靠身体“舍命相护”、攀附上皇子的狐媚女子?! 二皇子萧灼一直温和带笑的面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精光。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温言笑道:“六弟与这位辛姑娘,倒真是……情深意重。如此缘分,实乃天定。难怪六弟回京后,对辛姑娘念念不忘。” 他语气温和,话语却像裹着蜜糖的毒针,将辛久薇的“功劳”彻底钉死在那份暧昧不清的“情意”上,坐实了她以色侍人、攀附皇子的名头。 辛久薇只觉得那些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刺穿。她强忍着甩袖而去的冲动,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情深意重……好……好……”太后似乎被萧珣那深情的眼神和话语所触动,又或许是病中之人更易感怀,浑浊的眼中竟泛起一丝微弱的泪光。她枯瘦的手,颤巍巍地伸向辛久薇的方向。“丫头……你……过来……” 辛久薇心头一凛,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恭敬地走上前,在凤榻前再次跪下,将姿态放到最低。 太后枯瘦冰凉的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轻轻落在了辛久薇低垂的头上。那手指如同枯枝,缓慢地、带着审视意味地抚过她柔顺的发丝,像是在抚摸一件器物。 “是个……齐整的孩子……”太后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珣儿……既然喜欢……咳咳……待哀家好些……就……就……”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宫女们慌忙上前服侍。萧珣也立刻起身,担忧地轻抚太后的背脊。 “皇祖母保重凤体,切勿劳神。此事……容后再议。”萧珣的声音带着真切的焦急。 太后喘息着,疲惫地挥了挥手,显然已无力再言。 皇后见状,连忙起身道:“母后累了,都先退下,让母后好生歇息。”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辛久薇也随着众人行礼,垂着头,跟在萧珣身后,一步一步退出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寝殿。踏出殿门,重新沐浴在秋日清冷的阳光下,她几乎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然而后背的冷汗,却早已浸透了内衫。 宫道上,萧珣的脚步依旧沉稳,辛久薇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墙。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宫苑转角,萧珣的脚步忽然停下。他并未回头,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你方才,做得很好。” 辛久薇垂着眼,看着自己素白的裙摆拂过宫道冰冷的金砖,唇边勾起一抹无声的、冰冷的弧度。 很好?是指她忍下了所有的羞辱,演好了那个卑微温顺、任人宰割的“辛家女”?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他挺拔却透着无尽冷漠的背影,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殿下满意便好。只是,这戏……才刚开场。” 圣上下旨那日,秋阳惨淡。 宣旨太监尖利的嗓音穿透薄薄的院墙,将“颍州辛氏女久薇,温良恭俭,于六皇子有救护之功,特赐婚为六皇子正妃”的字句,一字一句钉在辛久薇的耳膜上,也钉在了整个京城权贵圈骤然紧绷的神经上。 末流世家女,一跃成为皇子正妃?还是那位刚刚归京、便搅动风云的六皇子萧珣?这无异于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小姐……”辛葵担忧地看着辛久薇接过那卷明黄的圣旨。她的脸上没有新嫁娘的娇羞,只有一片沉静的冰湖,湖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渊。 “收拾东西,搬。”辛久薇的声音毫无波澜,将圣旨随手递给辛葵,仿佛那只是一块烫手的烙铁,而非无数贵女梦寐以求的青云梯。 萧珣的安排很快抵达。不是气派的六皇子府,而是位于皇城西侧、一处清幽却也远离权力中心的别院——静园。朱漆大门半新不旧,庭院不大,收拾得倒也雅致。管家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名唤陈庆,眼神锐利如鹰隼,一举一动带着军伍的利落,显然是萧珣的心腹。 “殿下吩咐,此处清静,便于辛小姐休养。一应用度,皆按皇子妃规制。”陈庆躬身,语气恭敬,姿态却是不卑不亢,带着审视的意味。 辛久薇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方小小的天地。清静?怕是监视更方便。她心知肚明,这别院既是萧珣给予她“皇子妃”身份的遮羞布,也是拴住她这枚棋子的第一道枷锁。她踏进主屋,屋内陈设齐全,甚至熏着清雅的冷梅香,与萧珣身上那股冷冽的松墨截然不同,却同样让她感到窒息。 安顿未稳,访客已至。 “六弟妹,恭喜啊!这真是天降的缘分!”二皇子萧灼一身素雅的月白锦袍,手持一串莹润的佛珠,笑容温和得如同春风拂面,亲自登门道贺。他身后跟着几名随从,捧着几样看似名贵的贺礼。 辛久薇依礼相迎,低眉垂目:“二殿下折煞民女了。”姿态放得极低,却敏锐地捕捉到萧灼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诶,圣旨已下,便是名正言顺的六弟妹了。”萧灼笑着摆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这间并不算奢华的屋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只是……静园虽好,终究偏僻了些。六弟也是,怎么不将弟妹安置在皇子府?也好让弟妹早日熟悉府中事务。毕竟……” 他话锋一转,笑容依旧温和,话语却如淬了毒的针,“辛家虽远在颍州,但家风清正,教出的女儿定是极好的。只是这京中规矩繁杂,不比颍州自在,弟妹初来乍到,若有不懂之处,尽可来问为兄。” 句句关切,字字诛心。点她出身低微,暗示她不配入主皇子府,更暗示辛家“清正”有待商榷,需要他这位“兄长”来“教导”规矩。 辛久薇袖中的手微微蜷紧,指甲陷入掌心。面上却依旧温顺,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二殿下关怀,久薇感激不尽。殿下安排在此,自有殿下的考量。久薇出身微寒,不敢妄议,唯谨守本分,不敢有辱门楣。”她将“门楣”二字咬得极轻,却清晰地回应了萧灼对辛家的试探。 萧灼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小女子竟能四两拨千斤,既不卑不亢,又滴水不漏。他呵呵一笑,不再多言,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京城的流言便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那位未来的六皇子妃,是靠什么‘救护之功’上位的?啧啧,颈后那痕迹……” “颍州辛家?听都没听过!八成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住了六殿下!” “就是!六殿下何等人物,竟被这等末流小户之女攀附,真是……” 流言蜚语如同毒蛇的信子,从茶楼酒肆、深宅后院钻出,缠绕向静园。辛葵出去采买一趟,回来时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小姐!外面那些人简直……” “由他们说去。”辛久薇坐在窗边,正对着一盆开得正盛的墨菊,细细修剪着枝叶,语气平静无波,“狗吠而已,何必在意。记住那些叫得最凶的狗,叫什么名字,主人是谁。” 辛葵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是。永嘉郡主身边的柳依依,平阳侯府那个,还有五公主萧玉芙身边的几个宫女,都在推波助澜。” 辛久薇剪下一截多余的枝桠,丢进旁边的竹篓:“知道了。” 很快,辛久薇便迎来了她作为“准六皇子妃”的第一次公开亮相——皇后在御花园举办的赏菊小宴。宴请的都是宗室女眷和京中顶尖的贵女名媛。 当她穿着符合身份却绝不张扬的秋香色衣裙,在陈庆的护送下踏入御花园时,原本言笑晏晏的热闹场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好奇、审视、鄙夷、嫉妒……如同无形的刀剑。 皇后坐在主位,雍容华贵,目光淡淡扫过辛久薇,只微微颔首,便与旁边的宗室王妃继续交谈,态度疏离。 第154章 惊马 永嘉郡主坐在下首,一身华贵的玫红宫装,艳丽逼人。她冷冷地剜了辛久薇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冷哼,随即转过头,亲热地与身旁的五公主萧玉芙说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有些人啊,山鸡就是山鸡,插上几根羽毛也变不了凤凰,平白污了这园子里的菊花清气。” 五公主萧玉芙掩唇轻笑,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辛久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永嘉妹妹说的是,这花啊,还得是根正苗红的才配得上御苑的泥土。” 周围的贵女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声,目光中的鄙夷几乎化为实质。柳依依更是凑在永嘉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引得永嘉又是一阵刻意的娇笑。 辛久薇仿佛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那些目光。她在宫女的指引下,走到给她安排的、一个几乎靠近角落的位置,安静地坐下。她微微垂着眼睫,姿态恭谨温顺,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精致人偶。只是无人看见,她垂落的广袖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她在忍。忍下这铺天盖地的羞辱,记住每一张写满恶意的脸,记住她们背后的名字和势力。萧珣需要她演一个温顺的挡箭牌,那她便演给他看。但这场戏,才刚刚开场。 很快,一次皇家马场的秋猎活动,成了永嘉精心设计的舞台。 马场开阔,旌旗招展。皇子公主、宗室子弟、勋贵青年男女们鲜衣怒马,好不热闹。辛久薇穿着一身便于骑行的胡服,身姿挺拔,在一众华服中显得格外利落清爽。辛葵作为侍女,只能在场边远远看着,眼神警惕。 “哟,这不是未来的六皇子妃吗?”永嘉郡主策马而来,一身火红的骑装,衬得她娇艳如火。她勒马停在辛久薇面前,居高临下,唇角勾起恶意的笑,“怎么独自一人?六皇兄呢?哦,想必是公务繁忙,顾不上陪你?也是,六皇兄身份尊贵,哪能时时看顾你。” 她声音不小,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 辛久薇抬眸,平静地看向她:“殿下自有要事。郡主若有吩咐,直言便是。”她不想在此时此地与永嘉纠缠。 “吩咐?”永嘉咯咯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本郡主哪敢吩咐未来的皇子妃?只是看辛小姐这马……似乎温顺有余,灵性不足啊?不如试试本郡主这匹‘追风’?真正的西域宝马,性子烈得很,不过以辛小姐的‘本事’,想必降服它不在话下?”她话里有话,暗示辛久薇“狐媚惑主”的本事。 周围的嗤笑声更大了。 辛久薇看着那匹被永嘉手下牵过来的、明显焦躁不安、打着响鼻的高头大马,心中冷笑。前世祁淮予也曾用惊马来吓唬她取乐,她为此苦练过骑术,虽不算顶尖,但自保足以。 “郡主好意,久薇心领。只是这马过于贵重,万一有所闪失……” “无妨!”永嘉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骄横,“一匹马而已,本郡主还送得起!辛小姐莫不是怕了?若是不敢骑,趁早说出来,免得待会儿……呵呵。”未尽之语充满了威胁。 辛久薇知道,今日不骑,便是坐实了懦弱无能,更会被耻笑“不配”皇子妃之位。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与无奈:“既然如此,久薇便献丑了。” 她上前,示意永嘉的侍卫松开缰绳。那马果然烈性,侍卫刚一松手,便烦躁地扬蹄嘶鸣!辛久薇早有防备,并未如永嘉所料般惊慌失措。她眼神一凝,动作干净利落,左手猛地抓住马鬃,右手按住马鞍,脚尖一点马镫,身体借力轻盈跃起,稳稳落在了马背上! 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带着一种与平日温顺截然不同的英气。 永嘉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 辛久薇刚坐稳,那“追风”便如同被激怒般,猛地人立而起!紧接着发疯似的朝前冲去!目标直指不远处围观的人群! “啊——!”尖叫声四起。 是永嘉!她在缰绳上做了手脚!辛久薇瞬间明白了永嘉的毒计——要么让她当众坠马出丑甚至受伤,要么让惊马冲撞人群,酿成大祸,无论哪种,她都难辞其咎! 危急关头,辛久薇反而冷静下来。她双腿用力夹紧马腹,身体伏低,一手死死抓住马鬃,另一手则从发髻上猛地拔下那支白玉簪!簪尖寒光一闪,她毫不犹豫地,用尽全力狠狠刺向马臀! “唏律律——!”剧痛让“追风”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狂奔的势头猛地一滞,巨大的惯性让它前蹄高高扬起!辛久薇趁此机会,身体如同灵巧的燕雀,果断松开缰绳,顺着马匹扬蹄的方向一个翻滚,卸去力道,稳稳落在了旁边的草地上!虽然有些狼狈,但毫发无伤。 而那匹“追风”,因臀部的剧痛和缰绳的失控,调转方向,竟直直朝着永嘉郡主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第154章 惊马 永嘉郡主坐在下首,一身华贵的玫红宫装,艳丽逼人。她冷冷地剜了辛久薇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冷哼,随即转过头,亲热地与身旁的五公主萧玉芙说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有些人啊,山鸡就是山鸡,插上几根羽毛也变不了凤凰,平白污了这园子里的菊花清气。” 五公主萧玉芙掩唇轻笑,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辛久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永嘉妹妹说的是,这花啊,还得是根正苗红的才配得上御苑的泥土。” 周围的贵女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声,目光中的鄙夷几乎化为实质。柳依依更是凑在永嘉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引得永嘉又是一阵刻意的娇笑。 辛久薇仿佛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那些目光。她在宫女的指引下,走到给她安排的、一个几乎靠近角落的位置,安静地坐下。她微微垂着眼睫,姿态恭谨温顺,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精致人偶。只是无人看见,她垂落的广袖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她在忍。忍下这铺天盖地的羞辱,记住每一张写满恶意的脸,记住她们背后的名字和势力。萧珣需要她演一个温顺的挡箭牌,那她便演给他看。但这场戏,才刚刚开场。 很快,一次皇家马场的秋猎活动,成了永嘉精心设计的舞台。 马场开阔,旌旗招展。皇子公主、宗室子弟、勋贵青年男女们鲜衣怒马,好不热闹。辛久薇穿着一身便于骑行的胡服,身姿挺拔,在一众华服中显得格外利落清爽。辛葵作为侍女,只能在场边远远看着,眼神警惕。 “哟,这不是未来的六皇子妃吗?”永嘉郡主策马而来,一身火红的骑装,衬得她娇艳如火。她勒马停在辛久薇面前,居高临下,唇角勾起恶意的笑,“怎么独自一人?六皇兄呢?哦,想必是公务繁忙,顾不上陪你?也是,六皇兄身份尊贵,哪能时时看顾你。” 她声音不小,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 辛久薇抬眸,平静地看向她:“殿下自有要事。郡主若有吩咐,直言便是。”她不想在此时此地与永嘉纠缠。 “吩咐?”永嘉咯咯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本郡主哪敢吩咐未来的皇子妃?只是看辛小姐这马……似乎温顺有余,灵性不足啊?不如试试本郡主这匹‘追风’?真正的西域宝马,性子烈得很,不过以辛小姐的‘本事’,想必降服它不在话下?”她话里有话,暗示辛久薇“狐媚惑主”的本事。 周围的嗤笑声更大了。 辛久薇看着那匹被永嘉手下牵过来的、明显焦躁不安、打着响鼻的高头大马,心中冷笑。前世祁淮予也曾用惊马来吓唬她取乐,她为此苦练过骑术,虽不算顶尖,但自保足以。 “郡主好意,久薇心领。只是这马过于贵重,万一有所闪失……” “无妨!”永嘉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骄横,“一匹马而已,本郡主还送得起!辛小姐莫不是怕了?若是不敢骑,趁早说出来,免得待会儿……呵呵。”未尽之语充满了威胁。 辛久薇知道,今日不骑,便是坐实了懦弱无能,更会被耻笑“不配”皇子妃之位。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与无奈:“既然如此,久薇便献丑了。” 她上前,示意永嘉的侍卫松开缰绳。那马果然烈性,侍卫刚一松手,便烦躁地扬蹄嘶鸣!辛久薇早有防备,并未如永嘉所料般惊慌失措。她眼神一凝,动作干净利落,左手猛地抓住马鬃,右手按住马鞍,脚尖一点马镫,身体借力轻盈跃起,稳稳落在了马背上! 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带着一种与平日温顺截然不同的英气。 永嘉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 辛久薇刚坐稳,那“追风”便如同被激怒般,猛地人立而起!紧接着发疯似的朝前冲去!目标直指不远处围观的人群! “啊——!”尖叫声四起。 是永嘉!她在缰绳上做了手脚!辛久薇瞬间明白了永嘉的毒计——要么让她当众坠马出丑甚至受伤,要么让惊马冲撞人群,酿成大祸,无论哪种,她都难辞其咎! 危急关头,辛久薇反而冷静下来。她双腿用力夹紧马腹,身体伏低,一手死死抓住马鬃,另一手则从发髻上猛地拔下那支白玉簪!簪尖寒光一闪,她毫不犹豫地,用尽全力狠狠刺向马臀! “唏律律——!”剧痛让“追风”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狂奔的势头猛地一滞,巨大的惯性让它前蹄高高扬起!辛久薇趁此机会,身体如同灵巧的燕雀,果断松开缰绳,顺着马匹扬蹄的方向一个翻滚,卸去力道,稳稳落在了旁边的草地上!虽然有些狼狈,但毫发无伤。 而那匹“追风”,因臀部的剧痛和缰绳的失控,调转方向,竟直直朝着永嘉郡主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第155章 再次刁难 “啊!拦住它!快拦住它!” 永嘉郡主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刺破云霄,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骄横得意? 她的侍卫手忙脚乱地上前阻拦,现场顿时一片混乱。永嘉郡主在躲避中被自己华丽的裙摆绊倒,狼狈地摔在地上,滚了一身尘土,发髻散乱,金钗歪斜,好不凄惨。 辛久薇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脸色有些苍白,气息微喘,但眼神清亮而平静。她看着不远处被侍卫扶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你、你……”说不出话的永嘉郡主,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冽至极的弧度: “郡主这宝马,性子果然‘烈’得很。久薇才疏学浅,实在无法‘降服’,还险些连累郡主受惊,实在惭愧。”她微微福身,姿态恭敬,话语却像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永嘉脸上。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人群分开,萧珣一身玄色骑装,身姿挺拔,策马而来。他目光扫过一身狼狈、气急败坏的永嘉,又落在虽然有些凌乱却站得笔直、眼神清冷的辛久薇身上,最后停在那匹被制服的、臀部插着白玉簪、还在暴躁嘶鸣的“追风”上。 “六、六皇兄!”永嘉郡主看到萧珣,如同看到救星,立刻哭诉道,“是她!辛久薇!她故意惊了马,想害我!皇兄你要为我做主啊!” 萧珣眉头微蹙,目光转向辛久薇:“辛久薇,你说。” 辛久薇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声音清晰平静:“回殿下,郡主好心借马于臣女试骑。然此马性情暴烈,突然失控,臣女为自保,不得已伤马脱身。惊扰郡主,实非臣女所愿。”她避开了永嘉做手脚的指控,只陈述事实,将选择权抛给了萧珣。 萧珣的目光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那支染血的玉簪,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他转而看向永嘉,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永嘉,你明知此马性子暴烈,为何还要借予人骑?身为郡主,行事如此莽撞,惊扰众人,成何体统!还不向辛小姐道歉?” “皇兄!明明是她……”永嘉不敢置信。 “道歉!”萧珣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皇子特有的威压。 永嘉郡主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阵青阵白,在萧珣冰冷的目光逼视下,终究不敢反抗,屈辱万分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对不住……” 萧珣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辛久薇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当众宣示的意味:“可有受伤?”这声关切,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永嘉难堪。 辛久薇微微垂首:“谢殿下关心,臣女无碍。”她知道,这是萧珣在履行契约,维护她这个“棋子”的面子。心中一片冰冷,面上却配合地流露出一丝“感激”。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辛久薇以她的冷静和狠厉,配合萧珣的强势维护,反让永嘉郡主当众出了大丑。然而,一直冷眼旁观的二皇子萧灼,此刻才施施然策马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好了好了,一场误会。永嘉也是好意,只是马儿性子难料。辛小姐受惊了,六弟护妻心切也是人之常情。都散了,莫要坏了秋猎的兴致。”他轻描淡写地将“惊马”归咎于意外,将萧珣的维护说成“护妻心切”,既安抚了永嘉,又隐隐点出辛久薇的“惹祸”体质和萧珣的“偏袒”,在众人心中埋下了一颗微妙的种子。 辛久薇看着萧灼那张温润如玉的笑脸,心中警铃大作。比起永嘉的嚣张跋扈,这位二皇子,才是真正可怕的毒蛇。 回静园的马车上,辛久薇疲惫地靠在车壁上。辛葵递过热茶,低声道:“小姐,今日……太险了。” “险吗?”辛久薇睁开眼,眸底一片寒潭,“只是开始。”她摊开一直紧握的手心,那里躺着半截断裂的、染着点点血污的白玉簪。她看着簪子,眼神复杂。这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之一。 “小姐,您的簪子……”辛葵心疼。 “无妨。”辛久薇将断簪收起,语气平静,“一支簪子,换永嘉当众丢脸,值得。”她顿了顿,低声道:“辛葵,想办法去查查,北境军需采买,最近是哪位大人在负责?哪怕是负责采买柴炭的小吏,也要弄清楚名字。” 她开始利用这个“六皇子妃”的身份,哪怕只是微小的缝隙,也要为远在北境、刀头舔血的哥哥辛云舟,铺下第一块砖石。复仇与守护的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永嘉郡主在秋猎上吃了个闷亏,对辛久薇的恨意更是滔天。明面上暂时消停,暗地里的手段却愈发阴毒。几日后,辛葵在追查祁淮予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时,于一条暗巷中遭遇伏击。 对方下手狠辣,招招致命,显然是想要辛葵的命!辛葵虽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又猝不及防,拼死搏杀才冲出重围,却也被一刀砍在左臂,深可见骨,失血过多,踉跄着逃回静园时,已是面如金纸。 “小姐……”辛葵倒在静园门口,气若游丝。 “辛葵!”辛久薇大惊失色,连忙和陈庆一起将她扶进屋内。看着辛葵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辛久薇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惊又怒。是永嘉?还是萧灼?或者是……祁淮予?! “去请大夫!快!”辛久薇厉声吩咐陈庆,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拿出自己备下的金疮药,手忙脚乱地想要为辛葵止血,但伤口太深,血流如注,普通的药粉根本压不住。 陈庆很快回来,脸色难看:“小姐,附近的医馆……坐堂大夫都被请走了。剩下几家,一听是静园……都推说大夫出诊未归。”显然,有人打了招呼,刻意刁难。 第155章 再次刁难 “啊!拦住它!快拦住它!” 永嘉郡主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刺破云霄,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骄横得意? 她的侍卫手忙脚乱地上前阻拦,现场顿时一片混乱。永嘉郡主在躲避中被自己华丽的裙摆绊倒,狼狈地摔在地上,滚了一身尘土,发髻散乱,金钗歪斜,好不凄惨。 辛久薇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脸色有些苍白,气息微喘,但眼神清亮而平静。她看着不远处被侍卫扶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你、你……”说不出话的永嘉郡主,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冽至极的弧度: “郡主这宝马,性子果然‘烈’得很。久薇才疏学浅,实在无法‘降服’,还险些连累郡主受惊,实在惭愧。”她微微福身,姿态恭敬,话语却像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永嘉脸上。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人群分开,萧珣一身玄色骑装,身姿挺拔,策马而来。他目光扫过一身狼狈、气急败坏的永嘉,又落在虽然有些凌乱却站得笔直、眼神清冷的辛久薇身上,最后停在那匹被制服的、臀部插着白玉簪、还在暴躁嘶鸣的“追风”上。 “六、六皇兄!”永嘉郡主看到萧珣,如同看到救星,立刻哭诉道,“是她!辛久薇!她故意惊了马,想害我!皇兄你要为我做主啊!” 萧珣眉头微蹙,目光转向辛久薇:“辛久薇,你说。” 辛久薇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声音清晰平静:“回殿下,郡主好心借马于臣女试骑。然此马性情暴烈,突然失控,臣女为自保,不得已伤马脱身。惊扰郡主,实非臣女所愿。”她避开了永嘉做手脚的指控,只陈述事实,将选择权抛给了萧珣。 萧珣的目光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那支染血的玉簪,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他转而看向永嘉,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永嘉,你明知此马性子暴烈,为何还要借予人骑?身为郡主,行事如此莽撞,惊扰众人,成何体统!还不向辛小姐道歉?” “皇兄!明明是她……”永嘉不敢置信。 “道歉!”萧珣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皇子特有的威压。 永嘉郡主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阵青阵白,在萧珣冰冷的目光逼视下,终究不敢反抗,屈辱万分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对不住……” 萧珣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辛久薇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当众宣示的意味:“可有受伤?”这声关切,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永嘉难堪。 辛久薇微微垂首:“谢殿下关心,臣女无碍。”她知道,这是萧珣在履行契约,维护她这个“棋子”的面子。心中一片冰冷,面上却配合地流露出一丝“感激”。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辛久薇以她的冷静和狠厉,配合萧珣的强势维护,反让永嘉郡主当众出了大丑。然而,一直冷眼旁观的二皇子萧灼,此刻才施施然策马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好了好了,一场误会。永嘉也是好意,只是马儿性子难料。辛小姐受惊了,六弟护妻心切也是人之常情。都散了,莫要坏了秋猎的兴致。”他轻描淡写地将“惊马”归咎于意外,将萧珣的维护说成“护妻心切”,既安抚了永嘉,又隐隐点出辛久薇的“惹祸”体质和萧珣的“偏袒”,在众人心中埋下了一颗微妙的种子。 辛久薇看着萧灼那张温润如玉的笑脸,心中警铃大作。比起永嘉的嚣张跋扈,这位二皇子,才是真正可怕的毒蛇。 回静园的马车上,辛久薇疲惫地靠在车壁上。辛葵递过热茶,低声道:“小姐,今日……太险了。” “险吗?”辛久薇睁开眼,眸底一片寒潭,“只是开始。”她摊开一直紧握的手心,那里躺着半截断裂的、染着点点血污的白玉簪。她看着簪子,眼神复杂。这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之一。 “小姐,您的簪子……”辛葵心疼。 “无妨。”辛久薇将断簪收起,语气平静,“一支簪子,换永嘉当众丢脸,值得。”她顿了顿,低声道:“辛葵,想办法去查查,北境军需采买,最近是哪位大人在负责?哪怕是负责采买柴炭的小吏,也要弄清楚名字。” 她开始利用这个“六皇子妃”的身份,哪怕只是微小的缝隙,也要为远在北境、刀头舔血的哥哥辛云舟,铺下第一块砖石。复仇与守护的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永嘉郡主在秋猎上吃了个闷亏,对辛久薇的恨意更是滔天。明面上暂时消停,暗地里的手段却愈发阴毒。几日后,辛葵在追查祁淮予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时,于一条暗巷中遭遇伏击。 对方下手狠辣,招招致命,显然是想要辛葵的命!辛葵虽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又猝不及防,拼死搏杀才冲出重围,却也被一刀砍在左臂,深可见骨,失血过多,踉跄着逃回静园时,已是面如金纸。 “小姐……”辛葵倒在静园门口,气若游丝。 “辛葵!”辛久薇大惊失色,连忙和陈庆一起将她扶进屋内。看着辛葵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辛久薇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惊又怒。是永嘉?还是萧灼?或者是……祁淮予?! “去请大夫!快!”辛久薇厉声吩咐陈庆,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拿出自己备下的金疮药,手忙脚乱地想要为辛葵止血,但伤口太深,血流如注,普通的药粉根本压不住。 陈庆很快回来,脸色难看:“小姐,附近的医馆……坐堂大夫都被请走了。剩下几家,一听是静园……都推说大夫出诊未归。”显然,有人打了招呼,刻意刁难。 第156章 林晚意 辛久薇的心沉到了谷底。 看着辛葵越来越苍白的脸,感受着她逐渐微弱的呼吸,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无助瞬间将她淹没。她不能失去辛葵! “太医院!”辛久薇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不能去皇子府找萧珣,那只会暴露辛葵受伤的真相,引来更大的麻烦。唯一可能的希望,是太医院! “备车!”辛久薇不顾陈庆欲言又止的阻拦,换上素净的衣裙,戴上帷帽,直奔太医院。 太医院庄严肃穆,守卫森严。辛久薇亮出身份,求见院判大人。然而,当值的太医一听是静园那位“声名狼藉”的辛小姐,又只是为一个侍女求医,脸上都露出了为难和轻慢之色。 “院判大人正为贵妃娘娘请脉,无暇分身。辛小姐侍女之伤,寻常大夫即可,何必劳烦太医院?”一位中年太医捻着胡须,语气冷淡。 “此伤甚重,危在旦夕!求大人通融,请一位太医随我去看看!”辛久薇强压着焦急和屈辱,语气恳切。 “太医院有规制,非贵人召见或急症,不得擅离职守。辛小姐请回。”太医不为所动。 就在辛久薇几乎绝望之时,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侧门传来:“何人在此喧哗?” 只见一个穿着素雅青色衣裙的女子走了出来。她约莫双十年华,容颜清丽,气质却如冰雪般孤高清冷,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疏离。她手中拿着几卷医书,目光平静地扫过辛久薇和那位太医。 “林姑娘。”当值太医见到她,态度倒是客气了几分。 林晚意?辛久薇脑中灵光一闪,她记得陈庆提过,太医院院判林之涣有一独女,医术尽得真传,性情孤高,不喜权贵,常为贫民义诊。 “这位姑娘的侍女受了重伤,血流不止,寻常大夫束手无策,特来太医院求医。恳请林姑娘施以援手!”辛久薇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对着林晚意深深一福,语气真挚而急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放下了所有皇妃的架子,此刻只是一个为至亲求救的普通人。 林晚意清冷的目光落在辛久薇身上,又看了看她沾着血迹的裙角,眉头微蹙。她素来厌恶权贵后宅的倾轧和虚伪,对这位“声名在外”的未来六皇子妃并无好感。然而,辛久薇此刻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焦急、担忧,甚至绝望,以及她为一个侍女如此不顾身份、低声下气求人的姿态,让林晚意心中微微一动。 “伤在何处?何种兵器所致?”林晚意声音依旧清冷,却问得直接。 辛久薇立刻详细描述了伤口情况。 林晚意沉吟片刻,对那当值太医道:“王太医,取我的药箱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林姑娘,这不合规矩……”王太医还想阻拦。 “人命关天,规矩是死的。”林晚意打断他,目光清冽,“父亲问起,我自会担待。” 王太医无奈,只得让人去取药箱。 辛久薇心中涌起巨大的感激:“多谢林姑娘!大恩大德……” “不必言谢。”林晚意打断她,接过药箱,看向辛久薇,“带路。” 马车疾驰回静园。林晚意一到,立刻查看辛葵伤势,动作麻利而沉稳。她眉头紧锁:“伤口太深,伤及筋脉,失血过多。需立刻清创缝合,否则这条手臂难保,性命亦有虞。”她立刻吩咐准备热水、烈酒、干净的布巾,并开出一张药方让人速去抓药。 没有多余的废话,林晚意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开始专注地为辛葵处理伤口。她手法精准利落,清创、缝合、上药、包扎,一气呵成,神情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眼前的伤患。 辛久薇在一旁帮忙递东西,看着林晚意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她清冷面容上那份对生命的郑重,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起前世自己病重时无人问津的凄凉,想起今生步步为营的冰冷算计。这位林姑娘,与这京城里所有的人都不同。 忙碌了近一个时辰,辛葵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沉沉睡去。 林晚意洗净手,脸色有些疲惫。辛久薇亲自奉上热茶,深深一礼:“林姑娘救命之恩,辛久薇没齿难忘。若有差遣……” “不必。”林晚意接过茶,并未饮,语气依旧平淡,“行医救人,本分而已。并非为你。” 辛久薇看着她清澈却疏离的眼眸,真诚道:“无论为何,姑娘救了辛葵,便是救了我半条命。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她顿了顿,看着林晚意洗得发白的袖口和简朴的装束,想起关于她常为贫民义诊的传闻,轻声道:“听闻姑娘常在城西慈安堂义诊?那里……缺药材吗?” 林晚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辛久薇,眼中第一次露出一丝探究。她没想到这位传闻中“攀附皇子”的辛小姐,会知道慈安堂,还问起药材。 “缺,一直缺。”林晚意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尤其是止血化瘀、治疗风寒的常用药材。” 辛久薇点点头:“好。静园还有些药材,虽不多,明日我便让人整理好,送到慈安堂。以后若有机会,我尽力再筹措一些。”她没有承诺大话,却说得实实在在。 林晚意看着辛久薇清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施舍的怜悯,只有一种平等的、想要做点什么的认真。她沉默片刻,端起茶杯,终于浅浅抿了一口,算是默认了辛久薇的好意。 “令侍女的伤,需按时换药,药方在此,照方抓药,静养月余。”林晚意放下茶杯,留下药方,起身告辞。 “我送姑娘。”辛久薇亲自将她送至门口。 临上马车前,林晚意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京中水深,贵人多疑。令侍女之伤……恐非意外。辛小姐,好自为之。”这已是她难得的提醒。 第156章 林晚意 辛久薇的心沉到了谷底。 看着辛葵越来越苍白的脸,感受着她逐渐微弱的呼吸,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无助瞬间将她淹没。她不能失去辛葵! “太医院!”辛久薇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不能去皇子府找萧珣,那只会暴露辛葵受伤的真相,引来更大的麻烦。唯一可能的希望,是太医院! “备车!”辛久薇不顾陈庆欲言又止的阻拦,换上素净的衣裙,戴上帷帽,直奔太医院。 太医院庄严肃穆,守卫森严。辛久薇亮出身份,求见院判大人。然而,当值的太医一听是静园那位“声名狼藉”的辛小姐,又只是为一个侍女求医,脸上都露出了为难和轻慢之色。 “院判大人正为贵妃娘娘请脉,无暇分身。辛小姐侍女之伤,寻常大夫即可,何必劳烦太医院?”一位中年太医捻着胡须,语气冷淡。 “此伤甚重,危在旦夕!求大人通融,请一位太医随我去看看!”辛久薇强压着焦急和屈辱,语气恳切。 “太医院有规制,非贵人召见或急症,不得擅离职守。辛小姐请回。”太医不为所动。 就在辛久薇几乎绝望之时,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侧门传来:“何人在此喧哗?” 只见一个穿着素雅青色衣裙的女子走了出来。她约莫双十年华,容颜清丽,气质却如冰雪般孤高清冷,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疏离。她手中拿着几卷医书,目光平静地扫过辛久薇和那位太医。 “林姑娘。”当值太医见到她,态度倒是客气了几分。 林晚意?辛久薇脑中灵光一闪,她记得陈庆提过,太医院院判林之涣有一独女,医术尽得真传,性情孤高,不喜权贵,常为贫民义诊。 “这位姑娘的侍女受了重伤,血流不止,寻常大夫束手无策,特来太医院求医。恳请林姑娘施以援手!”辛久薇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对着林晚意深深一福,语气真挚而急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放下了所有皇妃的架子,此刻只是一个为至亲求救的普通人。 林晚意清冷的目光落在辛久薇身上,又看了看她沾着血迹的裙角,眉头微蹙。她素来厌恶权贵后宅的倾轧和虚伪,对这位“声名在外”的未来六皇子妃并无好感。然而,辛久薇此刻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焦急、担忧,甚至绝望,以及她为一个侍女如此不顾身份、低声下气求人的姿态,让林晚意心中微微一动。 “伤在何处?何种兵器所致?”林晚意声音依旧清冷,却问得直接。 辛久薇立刻详细描述了伤口情况。 林晚意沉吟片刻,对那当值太医道:“王太医,取我的药箱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林姑娘,这不合规矩……”王太医还想阻拦。 “人命关天,规矩是死的。”林晚意打断他,目光清冽,“父亲问起,我自会担待。” 王太医无奈,只得让人去取药箱。 辛久薇心中涌起巨大的感激:“多谢林姑娘!大恩大德……” “不必言谢。”林晚意打断她,接过药箱,看向辛久薇,“带路。” 马车疾驰回静园。林晚意一到,立刻查看辛葵伤势,动作麻利而沉稳。她眉头紧锁:“伤口太深,伤及筋脉,失血过多。需立刻清创缝合,否则这条手臂难保,性命亦有虞。”她立刻吩咐准备热水、烈酒、干净的布巾,并开出一张药方让人速去抓药。 没有多余的废话,林晚意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开始专注地为辛葵处理伤口。她手法精准利落,清创、缝合、上药、包扎,一气呵成,神情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眼前的伤患。 辛久薇在一旁帮忙递东西,看着林晚意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她清冷面容上那份对生命的郑重,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起前世自己病重时无人问津的凄凉,想起今生步步为营的冰冷算计。这位林姑娘,与这京城里所有的人都不同。 忙碌了近一个时辰,辛葵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沉沉睡去。 林晚意洗净手,脸色有些疲惫。辛久薇亲自奉上热茶,深深一礼:“林姑娘救命之恩,辛久薇没齿难忘。若有差遣……” “不必。”林晚意接过茶,并未饮,语气依旧平淡,“行医救人,本分而已。并非为你。” 辛久薇看着她清澈却疏离的眼眸,真诚道:“无论为何,姑娘救了辛葵,便是救了我半条命。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她顿了顿,看着林晚意洗得发白的袖口和简朴的装束,想起关于她常为贫民义诊的传闻,轻声道:“听闻姑娘常在城西慈安堂义诊?那里……缺药材吗?” 林晚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辛久薇,眼中第一次露出一丝探究。她没想到这位传闻中“攀附皇子”的辛小姐,会知道慈安堂,还问起药材。 “缺,一直缺。”林晚意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尤其是止血化瘀、治疗风寒的常用药材。” 辛久薇点点头:“好。静园还有些药材,虽不多,明日我便让人整理好,送到慈安堂。以后若有机会,我尽力再筹措一些。”她没有承诺大话,却说得实实在在。 林晚意看着辛久薇清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施舍的怜悯,只有一种平等的、想要做点什么的认真。她沉默片刻,端起茶杯,终于浅浅抿了一口,算是默认了辛久薇的好意。 “令侍女的伤,需按时换药,药方在此,照方抓药,静养月余。”林晚意放下茶杯,留下药方,起身告辞。 “我送姑娘。”辛久薇亲自将她送至门口。 临上马车前,林晚意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京中水深,贵人多疑。令侍女之伤……恐非意外。辛小姐,好自为之。”这已是她难得的提醒。 第157章 “污点” 看着林晚意的马车远去,辛久薇站在静园的门口,秋风吹动她的裙摆。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墨迹未干的药方,又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冰冷的算计之城中,似乎照进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光。她握紧了药方,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林晚意,或许是她在这座冰冷城池里,收获的第一个,真正的盟友。 辛葵的伤势在林晚意的妙手和辛久薇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几日后,一封措辞恳切、充满“佛性”的请柬送到了静园——二皇子萧灼在京城着名的古刹“慈恩寺”设下素斋,邀请诸位兄弟、宗室及家眷一同礼佛论道,为病中的太后祈福。 “鸿门宴。”辛葵看着请柬,冷冷道。 辛久薇将请柬放下,指尖划过上面萧灼亲笔书写的、飘逸出尘的字迹。这位二殿下,果然出手了。礼佛祈福,名头冠冕堂皇,地点又是清修之地,让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到。 “备车,去。”辛久薇淡淡道。该来的,躲不掉。 慈恩寺古木参天,梵音阵阵。素斋设在一处清幽的禅院中,萧灼一身素净的居士袍,手持佛珠,笑容温和,如同悲悯众生的佛子。皇后、几位宗室亲王王妃、以及萧灼一派的几位重臣家眷都在座。萧珣也在,坐在萧灼下首,神色淡漠。辛久薇的位置,被安排在女眷这边,离萧珣不远不近。 素斋精致,席间萧灼谈吐风雅,引经据典,论及佛法精妙,引来众人阵阵附和,气氛看似一片祥和。永嘉郡主和五公主萧玉芙今日也格外安静,只是偶尔投向辛久薇的目光,依旧带着淬毒的冷意。 酒过三巡,素茶换盏。萧灼的目光,仿佛不经意般落到了辛久薇身上,笑容依旧温和:“说起来,六弟妹自颍州而来,想必对京中礼佛盛景不甚熟悉。慈恩寺的《贝叶经》可是国宝,待会儿可让住持大师带弟妹一观。” 辛久薇起身,微微福礼:“谢二殿下美意。久微见识浅薄,能得见佛宝,实乃荣幸。” 萧灼含笑点头,话锋却极其自然地一转:“颍州虽远,但听闻辛大人当年为官清正,颇有贤名。辛家诗书传家,家风严谨,才能培养出六弟妹这般……兰心蕙质的女子。”他先是捧了一下辛家,随即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只是这京城啊,规矩多,人心也杂。不比颍州淳朴,一纸家书,几卷诗书,便可安守清名。弟妹骤然身处风口浪尖,一举一动皆被放大检视,想必也颇为不易。” 他叹息一声,仿佛真心为辛久薇着想:“为兄听闻,近日京中有些许流言蜚语,中伤弟妹清誉,甚至……牵涉辛家门风。弟妹切莫放在心上,清者自清。只是……”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在座众人,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这皇子正妃之位,关乎天家颜面,关乎六弟清誉,更关乎社稷安稳。弟妹日后还需更加谨言慎行,时时以辛家清正门风自省,莫要让那些无稽之谈,污了辛家清名,也……连累了六弟才好。” 字字句句,如春风化雨,却字字诛心!表面是安慰,是提醒,实则句句都在强调辛久薇的“出身低微”与“京城格格不入”,强调辛家所谓的“清名”需要她战战兢兢去维护,否则就会“污了门楣”、“连累皇子”!他不动声色地将辛久薇置于整个辛家的对立面,置于可能损害皇室声誉的险境,更在在座所有宗室重臣心中,深深烙下了“辛久薇是萧珣的污点和负担”这一印象! 禅院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辛久薇身上,带着审视、怀疑、甚至隐隐的排斥。皇后微微蹙眉,看向辛久薇的眼神更添了几分不喜。 辛久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几乎凝固。萧灼这一手,比永嘉的明刀明枪狠毒百倍!她无法直接反驳,否则就是“气性大”、“不识好歹”。她只能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怒火和屈辱,脸上努力维持着温顺和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与委屈。她再次起身,对着萧灼的方向,深深地福了下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说道: “二殿下教诲,久微铭记五内,如雷贯耳。辛家门楣清誉,乃是祖辈心血所铸,久微身为辛家女,一日不敢或忘。殿下清誉,关乎社稷,更重于泰山。久微自知鄙陋,蒙殿下不弃,唯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恪守本分,以清者之心侍奉殿下左右,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有负圣恩,有辱门楣,更……有损殿下清名万一。”她将姿态放到最低,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表明自己会努力“洗白”,努力“不拖累”,用近乎卑微的承诺,来化解萧灼这致命的一击。 她的话语,让禅院内陷入更深的寂静。有人眼中流露出同情,有人依旧鄙夷,也有人若有所思。 “够了。”一个冷冽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萧珣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抬起眼,目光如寒潭深水,直直看向萧灼,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强势,清晰地响彻在禅院每一个角落: “皇兄多虑了。本王选妃,看的是人,不是门第。辛家如何,本王心中有数。至于久薇……”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辛久薇低垂的发顶,那眼神深邃专注,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看进她强装的平静之下,“她于本王,是患难与共之人。她的品性,本王信得过。外间流言蜚语,不过是跳梁小丑的吠鸣,何须在意?更遑论‘连累’二字!本王行事,何须他人置喙?” 他最后一句,锋芒毕露,气势陡然攀升,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座众人,带着一种睥睨的冷傲。这不仅是维护辛久薇,更是对萧灼那番“语重心长”的警告最直接、最强硬的反击!他在宣告:辛久薇是他的人,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更轮不到别人用“门第”来质疑他的选择! 萧灼脸上的温和笑容终于僵住了一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呵呵一笑:“六弟对弟妹情深意重,为兄欣慰。只是身为兄长,总不免多叮嘱几句。既然六弟如此信赖,为兄便放心了。”他巧妙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离间之计,在萧珣的强势介入下,未能如愿撕开两人之间的裂痕。然而,萧灼那番话,如同细小的毒刺,已经深深扎入了在座许多宗室重臣的心中。他们对辛久薇的轻视和疑虑,并未消除,反而因萧珣的“偏袒”而更添了几分对这位六皇子的忌惮和不满。 回静园的马车上,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辛久薇靠着车壁,闭着眼,脸色苍白。萧珣坐在对面,闭目养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马车辘辘前行,过了许久,辛久薇才缓缓睁开眼,看向对面那个如同冰雕般的男人,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打破了沉默: “殿下今日……维护之情,久微感激。只是,”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萧珣紧闭的双眼,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殿下就不怕,被我这个‘污点’,连累得更深吗?” 萧珣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睁眼,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冰冷清晰,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入辛久薇的心房: “棋子,就要有用。你今日做得尚可,证明你还有价值。至于连累?”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本王的路,从来都是荆棘满布。多你一个‘污点’,少你一个‘污点’,又有何分别?” 辛久薇的心,瞬间沉入万丈冰窟。 第157章 “污点” 看着林晚意的马车远去,辛久薇站在静园的门口,秋风吹动她的裙摆。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墨迹未干的药方,又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冰冷的算计之城中,似乎照进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光。她握紧了药方,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林晚意,或许是她在这座冰冷城池里,收获的第一个,真正的盟友。 辛葵的伤势在林晚意的妙手和辛久薇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几日后,一封措辞恳切、充满“佛性”的请柬送到了静园——二皇子萧灼在京城着名的古刹“慈恩寺”设下素斋,邀请诸位兄弟、宗室及家眷一同礼佛论道,为病中的太后祈福。 “鸿门宴。”辛葵看着请柬,冷冷道。 辛久薇将请柬放下,指尖划过上面萧灼亲笔书写的、飘逸出尘的字迹。这位二殿下,果然出手了。礼佛祈福,名头冠冕堂皇,地点又是清修之地,让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到。 “备车,去。”辛久薇淡淡道。该来的,躲不掉。 慈恩寺古木参天,梵音阵阵。素斋设在一处清幽的禅院中,萧灼一身素净的居士袍,手持佛珠,笑容温和,如同悲悯众生的佛子。皇后、几位宗室亲王王妃、以及萧灼一派的几位重臣家眷都在座。萧珣也在,坐在萧灼下首,神色淡漠。辛久薇的位置,被安排在女眷这边,离萧珣不远不近。 素斋精致,席间萧灼谈吐风雅,引经据典,论及佛法精妙,引来众人阵阵附和,气氛看似一片祥和。永嘉郡主和五公主萧玉芙今日也格外安静,只是偶尔投向辛久薇的目光,依旧带着淬毒的冷意。 酒过三巡,素茶换盏。萧灼的目光,仿佛不经意般落到了辛久薇身上,笑容依旧温和:“说起来,六弟妹自颍州而来,想必对京中礼佛盛景不甚熟悉。慈恩寺的《贝叶经》可是国宝,待会儿可让住持大师带弟妹一观。” 辛久薇起身,微微福礼:“谢二殿下美意。久微见识浅薄,能得见佛宝,实乃荣幸。” 萧灼含笑点头,话锋却极其自然地一转:“颍州虽远,但听闻辛大人当年为官清正,颇有贤名。辛家诗书传家,家风严谨,才能培养出六弟妹这般……兰心蕙质的女子。”他先是捧了一下辛家,随即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只是这京城啊,规矩多,人心也杂。不比颍州淳朴,一纸家书,几卷诗书,便可安守清名。弟妹骤然身处风口浪尖,一举一动皆被放大检视,想必也颇为不易。” 他叹息一声,仿佛真心为辛久薇着想:“为兄听闻,近日京中有些许流言蜚语,中伤弟妹清誉,甚至……牵涉辛家门风。弟妹切莫放在心上,清者自清。只是……”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在座众人,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这皇子正妃之位,关乎天家颜面,关乎六弟清誉,更关乎社稷安稳。弟妹日后还需更加谨言慎行,时时以辛家清正门风自省,莫要让那些无稽之谈,污了辛家清名,也……连累了六弟才好。” 字字句句,如春风化雨,却字字诛心!表面是安慰,是提醒,实则句句都在强调辛久薇的“出身低微”与“京城格格不入”,强调辛家所谓的“清名”需要她战战兢兢去维护,否则就会“污了门楣”、“连累皇子”!他不动声色地将辛久薇置于整个辛家的对立面,置于可能损害皇室声誉的险境,更在在座所有宗室重臣心中,深深烙下了“辛久薇是萧珣的污点和负担”这一印象! 禅院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辛久薇身上,带着审视、怀疑、甚至隐隐的排斥。皇后微微蹙眉,看向辛久薇的眼神更添了几分不喜。 辛久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几乎凝固。萧灼这一手,比永嘉的明刀明枪狠毒百倍!她无法直接反驳,否则就是“气性大”、“不识好歹”。她只能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怒火和屈辱,脸上努力维持着温顺和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与委屈。她再次起身,对着萧灼的方向,深深地福了下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说道: “二殿下教诲,久微铭记五内,如雷贯耳。辛家门楣清誉,乃是祖辈心血所铸,久微身为辛家女,一日不敢或忘。殿下清誉,关乎社稷,更重于泰山。久微自知鄙陋,蒙殿下不弃,唯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恪守本分,以清者之心侍奉殿下左右,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有负圣恩,有辱门楣,更……有损殿下清名万一。”她将姿态放到最低,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表明自己会努力“洗白”,努力“不拖累”,用近乎卑微的承诺,来化解萧灼这致命的一击。 她的话语,让禅院内陷入更深的寂静。有人眼中流露出同情,有人依旧鄙夷,也有人若有所思。 “够了。”一个冷冽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萧珣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抬起眼,目光如寒潭深水,直直看向萧灼,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强势,清晰地响彻在禅院每一个角落: “皇兄多虑了。本王选妃,看的是人,不是门第。辛家如何,本王心中有数。至于久薇……”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辛久薇低垂的发顶,那眼神深邃专注,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看进她强装的平静之下,“她于本王,是患难与共之人。她的品性,本王信得过。外间流言蜚语,不过是跳梁小丑的吠鸣,何须在意?更遑论‘连累’二字!本王行事,何须他人置喙?” 他最后一句,锋芒毕露,气势陡然攀升,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座众人,带着一种睥睨的冷傲。这不仅是维护辛久薇,更是对萧灼那番“语重心长”的警告最直接、最强硬的反击!他在宣告:辛久薇是他的人,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更轮不到别人用“门第”来质疑他的选择! 萧灼脸上的温和笑容终于僵住了一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呵呵一笑:“六弟对弟妹情深意重,为兄欣慰。只是身为兄长,总不免多叮嘱几句。既然六弟如此信赖,为兄便放心了。”他巧妙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离间之计,在萧珣的强势介入下,未能如愿撕开两人之间的裂痕。然而,萧灼那番话,如同细小的毒刺,已经深深扎入了在座许多宗室重臣的心中。他们对辛久薇的轻视和疑虑,并未消除,反而因萧珣的“偏袒”而更添了几分对这位六皇子的忌惮和不满。 回静园的马车上,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辛久薇靠着车壁,闭着眼,脸色苍白。萧珣坐在对面,闭目养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马车辘辘前行,过了许久,辛久薇才缓缓睁开眼,看向对面那个如同冰雕般的男人,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打破了沉默: “殿下今日……维护之情,久微感激。只是,”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萧珣紧闭的双眼,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殿下就不怕,被我这个‘污点’,连累得更深吗?” 萧珣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睁眼,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冰冷清晰,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入辛久薇的心房: “棋子,就要有用。你今日做得尚可,证明你还有价值。至于连累?”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本王的路,从来都是荆棘满布。多你一个‘污点’,少你一个‘污点’,又有何分别?” 辛久薇的心,瞬间沉入万丈冰窟。 第158章 老夫人 萧灼在慈恩寺那番“佛口蛇心”的离间之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被萧珣以强势姿态暂时压下了表面的涟漪,但其激起的暗流却在京城权贵圈层中汹涌扩散。辛久薇这个“末流辛家女”,彻底成了某些人眼中钉、肉中刺,更是萧珣“识人不明”、“耽于美色”的最佳佐证。 流言,如同淬了剧毒的藤蔓,在阴暗处疯狂滋长,攀附着每一个可能的缝隙。 “听说了吗?那位辛家小姐,在颍州时就名声不显,据说性子孤拐得很,克死了亲娘……” “何止!她颈后那痕迹……啧啧,六殿下说是‘救命良药’,谁知道是怎么‘救’的?怕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 “永嘉郡主多好的人儿,家世显赫,对六殿下一片痴心,竟被这等狐媚子截了胡,真是老天不长眼!” “辛家?呵,一个破落户罢了!听说她哥哥在北境当个小兵,刀头舔血,指不定哪天就……啧啧,这样的门第,也敢肖想皇子妃之位?真是祖坟冒了青烟……还是邪烟?” “岂止门第低!你们没听说吗?前儿个慈恩寺里,二殿下都委婉提醒了,要她谨守本分,别连累了六殿下清誉!二殿下多温厚的人啊,若非实在看不下去……” 恶毒的揣测、不堪的臆想、刻意的污蔑,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从茶楼酒肆、深宅后院、甚至街头巷尾,无孔不入地刺向静园。更有甚者,不知从何处流出一些粗制滥造的话本子,书名便极其恶毒——《飞枝记》、《寒鸦攀鸾录》,内容更是极尽淫秽臆想之能事,将辛久薇描绘成靠狐媚手段爬床、心机深沉迷惑皇子的卑贱女子,将匀城那一夜扭曲得不堪入目。 辛葵的伤尚未痊愈,听着外面传进来的污言秽语,气得浑身发抖,几次想冲出去撕了那些人的嘴,都被辛久薇死死按住。 “小姐!他们……他们怎能如此污蔑您!污蔑辛家!污蔑夫人!”辛葵眼睛赤红,声音哽咽。 辛久薇坐在窗边,窗外秋雨绵绵,敲打着枯黄的芭蕉叶。她的脸色比窗纸还要白上几分,嘴唇紧抿,几乎失去血色。那些流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辱她、骂她,她尚能强忍,可他们竟敢污蔑她早逝的母亲!污蔑辛家世代清白的门风!污蔑她浴血奋战的兄长!这比任何明刀明枪都更让她痛彻心扉,几乎要将她强撑的冷静外壳击碎。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深刻的血痕。萧珣那边并非毫无动作,陈庆奉令追查流言源头,也抓了几个推波助澜的小喽啰,略施惩戒。但源头如同泥鳅,滑不留手,且流言一旦散开,便如野火燎原,扑灭几处火苗根本无济于事。萧珣本人更是数日未曾露面,只派人送过一次寻常的补品,仿佛静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辛久薇知道,萧珣在等。等她自己在这流言的绞杀中崩溃,或者……等她自己向他摇尾乞怜,彻底沦为依附他的傀儡。她不能倒!为了母亲的名誉,为了辛家的清名,为了哥哥的前程,她必须撑下去! 就在辛久薇被这无形的流言之网勒得几乎窒息时,一封素雅的请柬如同穿透乌云的微光,送到了静园。 请柬来自忠勇伯府,落款是忠勇伯老夫人。 忠勇伯府早已没落,爵位空悬,只剩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夫人守着偌大的府邸,在勋贵圈中并无太大影响力。但这位老夫人,却是辛久薇母亲未出阁时的手帕交,情谊甚笃。 辛久薇握着请柬,指尖微微颤抖。她记起母亲临终前,曾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提起过这位远在京城的“林姨母”,说她是位真正通透豁达之人。 “备车。”辛久薇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亮光。无论如何,这是她在冰冷京城中,唯一可能寻到的、与母亲相关的旧日温情。 忠勇伯府门庭略显冷清,但庭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古树参天,透着一种洗尽铅华的沉静。辛久薇被引至一处暖阁,阁内熏着淡淡的檀香,陈设古朴雅致。 忠勇伯老夫人端坐在主位的软榻上,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深紫色的暗纹褙子,面容慈和,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孩子,过来,让姨母好好看看。”老夫人招招手,声音温和,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 这一声“姨母”,让辛久薇强撑的堤防瞬间松动,鼻尖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依言上前,在老夫人榻前的绣墩上坐下,姿态恭谨。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着她的眉眼,眼中流露出追忆和心疼:“像……真像你娘年轻时的样子,尤其是这双眼睛,清亮亮的,藏不住心事。”她轻轻拍了拍辛久薇的手背,叹息一声,“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我都听说了。” 辛久薇低下头,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老夫人目光扫过暖阁内几位被邀请来的、同样上了年纪、在各自家族中颇有分量的老封君、老诰命们。这些老妇人,大多历经沧桑,看透世事,虽也免不了沾染些世俗眼光,但比起那些跟红顶白的年轻贵妇,多了几分阅尽千帆后的沉淀和明理。 “今日请诸位老姐妹来喝杯粗茶,叙叙旧。”老夫人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也顺道,让诸位见见我这故人之女。”她将辛久薇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目光坦然地扫过众人,“她母亲,匀城祁氏,闺名祁宁。在座的,或许有几位还记得?当年在闺中,论才情,论品性,论德行,都是拔尖儿的!岂是那等轻浮无状之人?” 老夫人话语铿锵,掷地有声:“辛家虽是末流,但久薇其祖父,当年在颍州为官,两袖清风,爱民如子,也是有名有姓的清官!若非时运不济……何至于此?” 第158章 老夫人 萧灼在慈恩寺那番“佛口蛇心”的离间之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被萧珣以强势姿态暂时压下了表面的涟漪,但其激起的暗流却在京城权贵圈层中汹涌扩散。辛久薇这个“末流辛家女”,彻底成了某些人眼中钉、肉中刺,更是萧珣“识人不明”、“耽于美色”的最佳佐证。 流言,如同淬了剧毒的藤蔓,在阴暗处疯狂滋长,攀附着每一个可能的缝隙。 “听说了吗?那位辛家小姐,在颍州时就名声不显,据说性子孤拐得很,克死了亲娘……” “何止!她颈后那痕迹……啧啧,六殿下说是‘救命良药’,谁知道是怎么‘救’的?怕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 “永嘉郡主多好的人儿,家世显赫,对六殿下一片痴心,竟被这等狐媚子截了胡,真是老天不长眼!” “辛家?呵,一个破落户罢了!听说她哥哥在北境当个小兵,刀头舔血,指不定哪天就……啧啧,这样的门第,也敢肖想皇子妃之位?真是祖坟冒了青烟……还是邪烟?” “岂止门第低!你们没听说吗?前儿个慈恩寺里,二殿下都委婉提醒了,要她谨守本分,别连累了六殿下清誉!二殿下多温厚的人啊,若非实在看不下去……” 恶毒的揣测、不堪的臆想、刻意的污蔑,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从茶楼酒肆、深宅后院、甚至街头巷尾,无孔不入地刺向静园。更有甚者,不知从何处流出一些粗制滥造的话本子,书名便极其恶毒——《飞枝记》、《寒鸦攀鸾录》,内容更是极尽淫秽臆想之能事,将辛久薇描绘成靠狐媚手段爬床、心机深沉迷惑皇子的卑贱女子,将匀城那一夜扭曲得不堪入目。 辛葵的伤尚未痊愈,听着外面传进来的污言秽语,气得浑身发抖,几次想冲出去撕了那些人的嘴,都被辛久薇死死按住。 “小姐!他们……他们怎能如此污蔑您!污蔑辛家!污蔑夫人!”辛葵眼睛赤红,声音哽咽。 辛久薇坐在窗边,窗外秋雨绵绵,敲打着枯黄的芭蕉叶。她的脸色比窗纸还要白上几分,嘴唇紧抿,几乎失去血色。那些流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辱她、骂她,她尚能强忍,可他们竟敢污蔑她早逝的母亲!污蔑辛家世代清白的门风!污蔑她浴血奋战的兄长!这比任何明刀明枪都更让她痛彻心扉,几乎要将她强撑的冷静外壳击碎。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深刻的血痕。萧珣那边并非毫无动作,陈庆奉令追查流言源头,也抓了几个推波助澜的小喽啰,略施惩戒。但源头如同泥鳅,滑不留手,且流言一旦散开,便如野火燎原,扑灭几处火苗根本无济于事。萧珣本人更是数日未曾露面,只派人送过一次寻常的补品,仿佛静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辛久薇知道,萧珣在等。等她自己在这流言的绞杀中崩溃,或者……等她自己向他摇尾乞怜,彻底沦为依附他的傀儡。她不能倒!为了母亲的名誉,为了辛家的清名,为了哥哥的前程,她必须撑下去! 就在辛久薇被这无形的流言之网勒得几乎窒息时,一封素雅的请柬如同穿透乌云的微光,送到了静园。 请柬来自忠勇伯府,落款是忠勇伯老夫人。 忠勇伯府早已没落,爵位空悬,只剩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夫人守着偌大的府邸,在勋贵圈中并无太大影响力。但这位老夫人,却是辛久薇母亲未出阁时的手帕交,情谊甚笃。 辛久薇握着请柬,指尖微微颤抖。她记起母亲临终前,曾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提起过这位远在京城的“林姨母”,说她是位真正通透豁达之人。 “备车。”辛久薇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亮光。无论如何,这是她在冰冷京城中,唯一可能寻到的、与母亲相关的旧日温情。 忠勇伯府门庭略显冷清,但庭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古树参天,透着一种洗尽铅华的沉静。辛久薇被引至一处暖阁,阁内熏着淡淡的檀香,陈设古朴雅致。 忠勇伯老夫人端坐在主位的软榻上,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深紫色的暗纹褙子,面容慈和,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孩子,过来,让姨母好好看看。”老夫人招招手,声音温和,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 这一声“姨母”,让辛久薇强撑的堤防瞬间松动,鼻尖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依言上前,在老夫人榻前的绣墩上坐下,姿态恭谨。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着她的眉眼,眼中流露出追忆和心疼:“像……真像你娘年轻时的样子,尤其是这双眼睛,清亮亮的,藏不住心事。”她轻轻拍了拍辛久薇的手背,叹息一声,“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我都听说了。” 辛久薇低下头,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老夫人目光扫过暖阁内几位被邀请来的、同样上了年纪、在各自家族中颇有分量的老封君、老诰命们。这些老妇人,大多历经沧桑,看透世事,虽也免不了沾染些世俗眼光,但比起那些跟红顶白的年轻贵妇,多了几分阅尽千帆后的沉淀和明理。 “今日请诸位老姐妹来喝杯粗茶,叙叙旧。”老夫人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也顺道,让诸位见见我这故人之女。”她将辛久薇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目光坦然地扫过众人,“她母亲,匀城祁氏,闺名祁宁。在座的,或许有几位还记得?当年在闺中,论才情,论品性,论德行,都是拔尖儿的!岂是那等轻浮无状之人?” 老夫人话语铿锵,掷地有声:“辛家虽是末流,但久薇其祖父,当年在颍州为官,两袖清风,爱民如子,也是有名有姓的清官!若非时运不济……何至于此?” 第159章 撑腰 她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辛久薇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久薇这孩子,承袭母志,贞静有度,知书达理。若非她品性端方,心性坚韧,又岂能在颍州那等险境下,护得六殿下周全?这份恩义,这份胆识,岂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她环视众人,语气带着长辈的威严和痛心:“外面那些腌臜话,不过是些小人妒恨,见不得人好,故意泼脏水,坏人心术!我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难道还看不透?还要跟着那些无知小辈人云亦云,去作践一个失了母亲庇护、独自在京中挣扎的孩子?岂不寒了故人之心,也失了咱们自己的身份体统!” 老夫人一番话,情理兼备,既有对故友的追忆与正名,又有对辛家清白的肯定,更将辛久薇的“功劳”拔高到“恩义”、“胆识”的层面,直指流言是妒恨作祟。在座的老封君们,有的面露思索,有的想起柳若蘅旧事微微颔首,有的则因老夫人的话而露出几分愧色。 “林姐姐说得是。”一位与老夫人交好的老诰命开口,看向辛久薇的目光温和了许多,“这孩子看着就是个稳重的。那些流言蜚语,实在不堪入耳。清者自清,孩子,莫要理会那些小人。” “是啊,身正不怕影子斜。”另一位也附和道。 虽然不可能完全扭转所有人的看法,但老夫人凭借她的身份和话语的分量,成功地为辛久薇在京城最核心、也最具影响力的老一辈贵妇圈层中,撕开了一道口子,赢得了一些同情和相对客观的评价。更重要的是,她当众肯定了辛久薇母亲的品性和辛家的门风,这对辛久薇而言,是无价的精神支持。 辛久薇听着老夫人维护母亲、维护辛家、维护她的话语,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汹涌而出。她伏在老夫人膝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如同受伤小兽的呜咽,将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愤怒、无助和痛楚,尽数宣泄了出来。 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也泛起了泪光,低声道:“哭,孩子,哭出来就好了。有姨母在,莫怕。” 这一刻,冰冷的静园之外,辛久薇终于寻到了一丝久违的、带着母亲气息的温暖港湾。这份温暖,让她濒临崩溃的心,重新注入了支撑下去的力量。她知道,前路依然荆棘密布,但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 从忠勇伯府归来,辛久薇的心境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虽仍有阴霾,却多了一丝澄澈和力量。老夫人的维护如同坚实的盾牌,暂时替她抵挡住了最恶毒的明枪暗箭,让她得以喘息,重新凝聚心神。 辛葵的伤势在林晚意的妙手和辛久薇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极快。手臂上的伤口虽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但筋骨无碍,行动已如常。这位曾混迹风尘、历经磨难的女子,眼中燃烧着比以往更炽烈的火焰——那是为主雪耻的怒火。 “小姐,奴婢的伤好了。”辛葵站在辛久薇面前,声音低沉而坚定,眼神锐利如刀,“该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耗子,付出代价了。” 辛久薇看着辛葵眼中熟悉的狠戾与忠诚,心中既暖且痛。她知道辛葵想做什么。“查清楚了?是谁?” “虽无铁证,但八九不离十。”辛葵眼中寒光闪烁,“那日伏击之人,身手路数狠辣,像是专门豢养的死士,绝非普通地痞。事后奴婢暗中查访,那些人的落脚点,最终都隐隐指向平阳侯府在城南的一处别院。而柳依依,是永嘉郡主最忠实的走狗,那处别院,正是她兄长名下,常用来安置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 平阳侯府,柳依依!永嘉郡主的爪牙! 辛久薇眼中厉色一闪。果然是她!或者,是她背后的永嘉,甚至……是借刀杀人的萧灼! “仅仅如此,还不足以扳倒她们。”辛久薇冷静道。流言的源头难寻,伏击更是死无对证,贸然指控只会打草惊蛇,反被咬一口。 “小姐,她们不会停手的。”辛葵压低了声音,带着市井磨砺出的敏锐,“奴婢打听到,永嘉郡主被禁足后,柳依依往那处别院跑得更勤了。而且,宫里隐隐有风声,说太后娘娘的病情……恐就在这几日了。一旦国丧,必有宫宴大典,届时人多眼杂……” 辛久薇心头一凛!宫宴大典!那是最容易“出事”的场合!尤其是对她这个“声名狼藉”又根基浅薄的未来皇子妃而言!永嘉和柳依依,还有她们背后的主子,绝不会放过这个置她于死地的绝佳机会! “必须知道她们具体想做什么!”辛久薇当机立断。被动挨打,只有死路一条。她要化被动为主动! “奴婢去。”辛葵毫不犹豫,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奴婢有法子混进去。小姐放心,奴婢这条命是小姐的,定会小心行事,拿到证据!” 辛久薇看着辛葵坚毅的脸庞,心中天人交战。让辛葵再去冒险,她心如刀绞。但眼下,她们确实别无选择。静园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萧珣的人虽在,但更多是监视,未必会为她们涉险。 “好。”辛久薇最终咬牙,紧紧握住辛葵的手,声音凝重如铁,“但记住,我要你活着回来!证据可以没有,命必须保住!若事不可为,立刻撤退!” “是!”辛葵重重点头,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决然。 是夜,月黑风高,秋风肃杀。 城南,平阳侯府别院。高墙深院,守卫看似松散,实则暗哨不少。 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阴影移动。辛葵换上了一身紧致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她利用对京城街巷的熟悉和曾经混迹三教九流学来的潜行技巧,避开几处明哨,如同壁虎般游上高墙,伏在墙头,屏息观察。 第159章 撑腰 她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辛久薇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久薇这孩子,承袭母志,贞静有度,知书达理。若非她品性端方,心性坚韧,又岂能在颍州那等险境下,护得六殿下周全?这份恩义,这份胆识,岂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她环视众人,语气带着长辈的威严和痛心:“外面那些腌臜话,不过是些小人妒恨,见不得人好,故意泼脏水,坏人心术!我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难道还看不透?还要跟着那些无知小辈人云亦云,去作践一个失了母亲庇护、独自在京中挣扎的孩子?岂不寒了故人之心,也失了咱们自己的身份体统!” 老夫人一番话,情理兼备,既有对故友的追忆与正名,又有对辛家清白的肯定,更将辛久薇的“功劳”拔高到“恩义”、“胆识”的层面,直指流言是妒恨作祟。在座的老封君们,有的面露思索,有的想起柳若蘅旧事微微颔首,有的则因老夫人的话而露出几分愧色。 “林姐姐说得是。”一位与老夫人交好的老诰命开口,看向辛久薇的目光温和了许多,“这孩子看着就是个稳重的。那些流言蜚语,实在不堪入耳。清者自清,孩子,莫要理会那些小人。” “是啊,身正不怕影子斜。”另一位也附和道。 虽然不可能完全扭转所有人的看法,但老夫人凭借她的身份和话语的分量,成功地为辛久薇在京城最核心、也最具影响力的老一辈贵妇圈层中,撕开了一道口子,赢得了一些同情和相对客观的评价。更重要的是,她当众肯定了辛久薇母亲的品性和辛家的门风,这对辛久薇而言,是无价的精神支持。 辛久薇听着老夫人维护母亲、维护辛家、维护她的话语,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汹涌而出。她伏在老夫人膝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如同受伤小兽的呜咽,将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愤怒、无助和痛楚,尽数宣泄了出来。 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也泛起了泪光,低声道:“哭,孩子,哭出来就好了。有姨母在,莫怕。” 这一刻,冰冷的静园之外,辛久薇终于寻到了一丝久违的、带着母亲气息的温暖港湾。这份温暖,让她濒临崩溃的心,重新注入了支撑下去的力量。她知道,前路依然荆棘密布,但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 从忠勇伯府归来,辛久薇的心境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虽仍有阴霾,却多了一丝澄澈和力量。老夫人的维护如同坚实的盾牌,暂时替她抵挡住了最恶毒的明枪暗箭,让她得以喘息,重新凝聚心神。 辛葵的伤势在林晚意的妙手和辛久薇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极快。手臂上的伤口虽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但筋骨无碍,行动已如常。这位曾混迹风尘、历经磨难的女子,眼中燃烧着比以往更炽烈的火焰——那是为主雪耻的怒火。 “小姐,奴婢的伤好了。”辛葵站在辛久薇面前,声音低沉而坚定,眼神锐利如刀,“该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耗子,付出代价了。” 辛久薇看着辛葵眼中熟悉的狠戾与忠诚,心中既暖且痛。她知道辛葵想做什么。“查清楚了?是谁?” “虽无铁证,但八九不离十。”辛葵眼中寒光闪烁,“那日伏击之人,身手路数狠辣,像是专门豢养的死士,绝非普通地痞。事后奴婢暗中查访,那些人的落脚点,最终都隐隐指向平阳侯府在城南的一处别院。而柳依依,是永嘉郡主最忠实的走狗,那处别院,正是她兄长名下,常用来安置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 平阳侯府,柳依依!永嘉郡主的爪牙! 辛久薇眼中厉色一闪。果然是她!或者,是她背后的永嘉,甚至……是借刀杀人的萧灼! “仅仅如此,还不足以扳倒她们。”辛久薇冷静道。流言的源头难寻,伏击更是死无对证,贸然指控只会打草惊蛇,反被咬一口。 “小姐,她们不会停手的。”辛葵压低了声音,带着市井磨砺出的敏锐,“奴婢打听到,永嘉郡主被禁足后,柳依依往那处别院跑得更勤了。而且,宫里隐隐有风声,说太后娘娘的病情……恐就在这几日了。一旦国丧,必有宫宴大典,届时人多眼杂……” 辛久薇心头一凛!宫宴大典!那是最容易“出事”的场合!尤其是对她这个“声名狼藉”又根基浅薄的未来皇子妃而言!永嘉和柳依依,还有她们背后的主子,绝不会放过这个置她于死地的绝佳机会! “必须知道她们具体想做什么!”辛久薇当机立断。被动挨打,只有死路一条。她要化被动为主动! “奴婢去。”辛葵毫不犹豫,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奴婢有法子混进去。小姐放心,奴婢这条命是小姐的,定会小心行事,拿到证据!” 辛久薇看着辛葵坚毅的脸庞,心中天人交战。让辛葵再去冒险,她心如刀绞。但眼下,她们确实别无选择。静园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萧珣的人虽在,但更多是监视,未必会为她们涉险。 “好。”辛久薇最终咬牙,紧紧握住辛葵的手,声音凝重如铁,“但记住,我要你活着回来!证据可以没有,命必须保住!若事不可为,立刻撤退!” “是!”辛葵重重点头,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决然。 是夜,月黑风高,秋风肃杀。 城南,平阳侯府别院。高墙深院,守卫看似松散,实则暗哨不少。 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阴影移动。辛葵换上了一身紧致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她利用对京城街巷的熟悉和曾经混迹三教九流学来的潜行技巧,避开几处明哨,如同壁虎般游上高墙,伏在墙头,屏息观察。 第160章 毒计 院内灯火不多,但一处偏僻的厢房却亮着灯,隐隐有人声传出。辛葵像一片落叶般飘落院内,借着假山花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亮灯的窗户。 屋内,柳依依正焦躁地踱步,她对面坐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 “……郡主那边催得紧!太后眼看就不行了,宫里的消息说,丧仪之后必有宫宴!这是最后的机会!”柳依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狠毒,“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管家恭敬道:“二小姐放心,都备齐了。那套逾制的‘九尾凤钗’已经仿造好了,足以乱真。到时候,只要买通一个负责呈递贡品的宫女,趁乱塞进那位辛小姐的妆奁里……哼,在国丧宫宴上佩戴逾制凤钗,这是大不敬!藐视皇家!够她喝一壶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柳依依眼中闪着恶毒的光:“好!还有!那封‘情信’呢?模仿祁淮予笔迹那个?” “也妥了。”管家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按您的吩咐,模仿得惟妙惟肖。到时候,就说是那辛小姐不甘寂寞,与旧情人私相授受,信不小心遗落在御花园……人证物证俱在,看她如何狡辩!六殿下就算想保她,也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之口!” “双管齐下!我看她怎么死!”柳依依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记住,手脚干净点!那个负责塞钗的宫女,还有传递‘情信’的小太监,事成之后……”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管家心领神会:“明白,都是‘意外’。” 窗外的辛葵,听得浑身发冷,怒火中烧!好恶毒的连环计!栽赃逾制大不敬,再污蔑私通旧情人,任何一条都足以让辛久薇万劫不复!她强压下冲进去杀人的冲动,继续屏息凝听。 又听柳依依交代了一些细节,管家领命退下。柳依依独自在屋内,对着镜子整理妆容,脸上是志在必得的得意。 辛葵知道不能再等。她悄无声息地退开,如同鬼魅般潜入管家离开的方向。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她如同猎豹般扑出,捂住管家的嘴,一记手刀将其劈晕,迅速拖入假山阴影之中。她飞快地在管家身上摸索,果然找到了那封伪造的“情信”和一个装着仿制凤钗的锦囊! 证据到手!辛葵不敢久留,将管家塞进假山洞穴深处,确保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也出不去。她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静园内,灯火未熄。 辛久薇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当看到辛葵熟悉的身影如同轻烟般翻窗而入,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时,她悬着的心才重重落下。 “小姐!拿到了!”辛葵气息微喘,将染着夜露寒气的锦囊和那封伪造的信件递到辛久薇面前,眼中闪烁着激动和愤怒的光芒,“她们要在太后丧仪后的宫宴上动手!栽赃您佩戴逾制凤钗,再污蔑您与祁淮予私通!” 辛久薇接过那冰冷的锦囊和信件,指尖微微颤抖。看着锦囊里那支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光泽、却带着致命陷阱的九尾凤钗仿品,再看着信笺上那刻意模仿、却依旧能看出几分祁淮予影子的字迹,一股冰冷的杀意从她心底蔓延开来。 好一个永嘉!好一个柳依依!好一个……萧灼!这连环毒计,环环相扣,直指死穴! “小姐,我们怎么办?立刻禀告殿下?”辛葵急切地问。 辛久薇眼神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她缓缓将锦囊和信件放在桌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不。”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玉石俱焚般的狠厉,“告诉殿下,自然是要的。但光告诉殿下,还不够。” 她抬起眼,看向辛葵,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复仇交织的光芒:“她们想玩火?那我们就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烧到她们自己身上去!”她需要一个能将计就计、彻底反杀的关键证据或人证,而这,需要萧珣的力量。 “辛葵,你做得很好,先去休息。”辛久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明日一早,你随我去见陈庆。这戏,该轮到我们给她们唱一出大的了!” 辛葵带回的证据如同投入静水深潭的石子,在辛久薇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也让她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有了清晰的预判。她迅速整理了思路,将柳依依和管家的对话细节、以及仿制凤钗、伪造情信作为铁证,通过陈庆,秘密传递给了萧珣。 陈庆看到那些东西,脸色也变得极其凝重,立刻带着东西匆匆离去。 辛久薇不知道萧珣会如何反应,是震怒于永嘉的大胆,还是恼怒于她私自行动?亦或是……觉得她这枚棋子惹的麻烦太大?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只专注于下一步的计划——如何在宫宴上反戈一击,将永嘉和柳依依彻底钉死! 然而,计划还未及细想,一个更迫在眉睫、也更让她措手不及的变故发生了。 深夜,急促而沉重的拍门声打破了静园的寂静。陈庆去而复返,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身后还跟着一名面白无须、身着宫中内侍服饰的太监。 “辛小姐!”陈庆声音急促,“宫里急传!太后娘娘……凤驭宾天了!” 辛久薇心头猛地一沉!虽然早有预料,但这一刻真正到来时,依旧让人感到一种沉重的窒息感。太后崩逝,国丧开始! 那内侍上前一步,声音尖细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奉皇后娘娘懿旨!所有皇子、亲王、公主、皇妃及已定名分之准皇妃,即刻入宫守灵!辛小姐,请速速更衣,随奴才入宫!” 守灵!辛久薇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在国丧期间,尤其是守灵之夜,他们这些“孝子贤孙”需在灵前日夜跪守,寸步不离。而她作为“准六皇子妃”,必然会被安排与萧珣在一处! 果然,当辛久薇换上素白的孝服,在陈庆和辛葵的陪同下匆匆赶到停放太后梓宫的奉先殿时,殿内已是白幡如雪,哭声震天。皇子公主、宗室亲贵、后宫妃嫔们按品级跪满了大殿,一片肃穆悲戚。 第160章 毒计 院内灯火不多,但一处偏僻的厢房却亮着灯,隐隐有人声传出。辛葵像一片落叶般飘落院内,借着假山花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亮灯的窗户。 屋内,柳依依正焦躁地踱步,她对面坐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 “……郡主那边催得紧!太后眼看就不行了,宫里的消息说,丧仪之后必有宫宴!这是最后的机会!”柳依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狠毒,“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管家恭敬道:“二小姐放心,都备齐了。那套逾制的‘九尾凤钗’已经仿造好了,足以乱真。到时候,只要买通一个负责呈递贡品的宫女,趁乱塞进那位辛小姐的妆奁里……哼,在国丧宫宴上佩戴逾制凤钗,这是大不敬!藐视皇家!够她喝一壶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柳依依眼中闪着恶毒的光:“好!还有!那封‘情信’呢?模仿祁淮予笔迹那个?” “也妥了。”管家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按您的吩咐,模仿得惟妙惟肖。到时候,就说是那辛小姐不甘寂寞,与旧情人私相授受,信不小心遗落在御花园……人证物证俱在,看她如何狡辩!六殿下就算想保她,也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之口!” “双管齐下!我看她怎么死!”柳依依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记住,手脚干净点!那个负责塞钗的宫女,还有传递‘情信’的小太监,事成之后……”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管家心领神会:“明白,都是‘意外’。” 窗外的辛葵,听得浑身发冷,怒火中烧!好恶毒的连环计!栽赃逾制大不敬,再污蔑私通旧情人,任何一条都足以让辛久薇万劫不复!她强压下冲进去杀人的冲动,继续屏息凝听。 又听柳依依交代了一些细节,管家领命退下。柳依依独自在屋内,对着镜子整理妆容,脸上是志在必得的得意。 辛葵知道不能再等。她悄无声息地退开,如同鬼魅般潜入管家离开的方向。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她如同猎豹般扑出,捂住管家的嘴,一记手刀将其劈晕,迅速拖入假山阴影之中。她飞快地在管家身上摸索,果然找到了那封伪造的“情信”和一个装着仿制凤钗的锦囊! 证据到手!辛葵不敢久留,将管家塞进假山洞穴深处,确保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也出不去。她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静园内,灯火未熄。 辛久薇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当看到辛葵熟悉的身影如同轻烟般翻窗而入,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时,她悬着的心才重重落下。 “小姐!拿到了!”辛葵气息微喘,将染着夜露寒气的锦囊和那封伪造的信件递到辛久薇面前,眼中闪烁着激动和愤怒的光芒,“她们要在太后丧仪后的宫宴上动手!栽赃您佩戴逾制凤钗,再污蔑您与祁淮予私通!” 辛久薇接过那冰冷的锦囊和信件,指尖微微颤抖。看着锦囊里那支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光泽、却带着致命陷阱的九尾凤钗仿品,再看着信笺上那刻意模仿、却依旧能看出几分祁淮予影子的字迹,一股冰冷的杀意从她心底蔓延开来。 好一个永嘉!好一个柳依依!好一个……萧灼!这连环毒计,环环相扣,直指死穴! “小姐,我们怎么办?立刻禀告殿下?”辛葵急切地问。 辛久薇眼神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她缓缓将锦囊和信件放在桌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不。”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玉石俱焚般的狠厉,“告诉殿下,自然是要的。但光告诉殿下,还不够。” 她抬起眼,看向辛葵,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复仇交织的光芒:“她们想玩火?那我们就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烧到她们自己身上去!”她需要一个能将计就计、彻底反杀的关键证据或人证,而这,需要萧珣的力量。 “辛葵,你做得很好,先去休息。”辛久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明日一早,你随我去见陈庆。这戏,该轮到我们给她们唱一出大的了!” 辛葵带回的证据如同投入静水深潭的石子,在辛久薇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也让她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有了清晰的预判。她迅速整理了思路,将柳依依和管家的对话细节、以及仿制凤钗、伪造情信作为铁证,通过陈庆,秘密传递给了萧珣。 陈庆看到那些东西,脸色也变得极其凝重,立刻带着东西匆匆离去。 辛久薇不知道萧珣会如何反应,是震怒于永嘉的大胆,还是恼怒于她私自行动?亦或是……觉得她这枚棋子惹的麻烦太大?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只专注于下一步的计划——如何在宫宴上反戈一击,将永嘉和柳依依彻底钉死! 然而,计划还未及细想,一个更迫在眉睫、也更让她措手不及的变故发生了。 深夜,急促而沉重的拍门声打破了静园的寂静。陈庆去而复返,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身后还跟着一名面白无须、身着宫中内侍服饰的太监。 “辛小姐!”陈庆声音急促,“宫里急传!太后娘娘……凤驭宾天了!” 辛久薇心头猛地一沉!虽然早有预料,但这一刻真正到来时,依旧让人感到一种沉重的窒息感。太后崩逝,国丧开始! 那内侍上前一步,声音尖细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奉皇后娘娘懿旨!所有皇子、亲王、公主、皇妃及已定名分之准皇妃,即刻入宫守灵!辛小姐,请速速更衣,随奴才入宫!” 守灵!辛久薇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在国丧期间,尤其是守灵之夜,他们这些“孝子贤孙”需在灵前日夜跪守,寸步不离。而她作为“准六皇子妃”,必然会被安排与萧珣在一处! 果然,当辛久薇换上素白的孝服,在陈庆和辛葵的陪同下匆匆赶到停放太后梓宫的奉先殿时,殿内已是白幡如雪,哭声震天。皇子公主、宗室亲贵、后宫妃嫔们按品级跪满了大殿,一片肃穆悲戚。 第161章 梦魇 萧珣早已跪在皇子队列的最前方,一身素白孝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侧脸的线条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冷硬紧绷。 他并未回头,仿佛没察觉到辛久薇的到来。 一名内侍引着辛久薇,径直走到萧珣身侧稍后的位置跪下。 这位置,将她“准六皇子妃”的身份昭示得明明白白,却也让她瞬间暴露在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之下。她能感受到皇后投来的复杂一瞥,萧灼看似悲伤却深不见底的眼神,永嘉郡主隔着人群投来的怨毒目光,以及柳依依等人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 辛久薇垂着头,依礼跪伏,心中却一片冰冷麻木。她知道,从踏入这奉先殿开始,她就成了这场巨大丧仪中一个显眼的靶子,永嘉她们的毒计,随时可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冗长而压抑的哭灵、跪拜仪式持续了数个时辰。夜色渐深,寒意侵骨。殿内弥漫着浓重的香烛和悲伤的气息。一些年长的宗室和妃嫔体力不支,被搀扶下去休息。轮到皇子皇妃这一辈守下半夜了。 内侍上前,低声安排:“六殿下,辛小姐,请随奴才到偏殿暂歇片刻,寅时再换班。”守灵并非一刻不停,中间有短暂的轮休时间。 辛久薇跟着萧珣,在两名内侍的引领下,穿过肃穆悲凉的灵堂,走向后殿一处供守灵人员短暂歇息的偏殿。 偏殿不大,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窄小的硬榻,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墙角放着一个炭盆,炭火将熄未熄,散发着微弱的暖意。最要命的是,殿内只有这一张榻! 两名内侍放下两盏昏暗的灯笼和两碗清粥小菜,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殿门。 殿内瞬间只剩下辛久薇和萧珣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尴尬、紧张、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萧珣走到方桌前,背对着辛久薇,拿起一碗粥,沉默地吃着。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几乎将辛久薇笼罩其中。 辛久薇站在原地,手足无措。那张窄小的硬榻,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她不可能去坐,更不可能去躺。 她走到离榻最远的墙角,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蜷缩起身体,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寒气顺着地砖侵入身体,让她忍不住微微发抖。 萧珣吃完粥,放下碗。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蜷缩在墙角、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的辛久薇,又看了看那张空着的硬榻。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他走到炭盆边,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微弱的炭火,又添了几块新炭进去。火焰稍微明亮了些,驱散了一点寒意。 然后,他径直走到那张硬榻前,和衣躺了下去。高大的身躯占据了榻的大半位置,他侧身朝里,背对着辛久薇,闭上了眼睛。姿态冷硬而疏离,无声地划清了界限——榻是他的,墙角是她的。 辛久薇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有屈辱,有自嘲,也有一丝……意料之中的冰冷。契约夫妻,不过如此。她将头埋进膝盖,努力忽视刺骨的寒意和身体的疲惫,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她必须时刻警惕。 不知过了多久,疲惫和寒冷还是让辛久薇的意识有些模糊。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绝望的夜晚。 冰冷的柴房,弥漫着血腥和霉味。祁淮予那张曾经让她痴迷、此刻却狰狞如恶鬼的脸,在昏黄的油灯下扭曲着。 他手中拿着沾血的皮鞭,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辛久薇,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愚蠢的倒贴货!辛家完了!你哥哥也快死了!你还有什么价值?嗯?” 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下! “啊——!”剧烈的疼痛让她惨叫出声,猛地惊醒! 辛久薇猛然睁开眼,盯着一时有些陌生的环境,有些茫然地回忆着刚才的梦境。 她意识到,她前世的梦魇已经开始混乱了。 她的噩梦未必是前世真实发生的事件,却是她真真切切的痛苦。 即使这辈子已经报复了祁淮予,也仍然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痛苦。 祁淮予…… 辛久薇用力抓住手下布料。 她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怎么了?”一个低沉急促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辛久薇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萧珣不知何时已翻身坐起,正站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昏黄的烛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惊恐未定、苍白如纸的脸庞。 他离她很近。近得辛久薇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墨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香烛味道,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温热气息,近得……她甚至能看清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关切和……一丝紧张? 萧珣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眼中的关切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恢复了惯常的深不见底的幽潭,眉头微蹙,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平稳:“梦魇而已。守灵之地,肃静。”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就要回到榻上。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辛久薇却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或许是劫后余生的脆弱,或许是那短暂一瞥中捕捉到的、不同于契约的关切触动了她紧绷的神经,她下意识地、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梦魇残留的颤抖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我……我梦到……祁淮予……” 萧珣的脚步,猛地顿住。 第161章 梦魇 萧珣早已跪在皇子队列的最前方,一身素白孝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侧脸的线条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冷硬紧绷。 他并未回头,仿佛没察觉到辛久薇的到来。 一名内侍引着辛久薇,径直走到萧珣身侧稍后的位置跪下。 这位置,将她“准六皇子妃”的身份昭示得明明白白,却也让她瞬间暴露在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之下。她能感受到皇后投来的复杂一瞥,萧灼看似悲伤却深不见底的眼神,永嘉郡主隔着人群投来的怨毒目光,以及柳依依等人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 辛久薇垂着头,依礼跪伏,心中却一片冰冷麻木。她知道,从踏入这奉先殿开始,她就成了这场巨大丧仪中一个显眼的靶子,永嘉她们的毒计,随时可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冗长而压抑的哭灵、跪拜仪式持续了数个时辰。夜色渐深,寒意侵骨。殿内弥漫着浓重的香烛和悲伤的气息。一些年长的宗室和妃嫔体力不支,被搀扶下去休息。轮到皇子皇妃这一辈守下半夜了。 内侍上前,低声安排:“六殿下,辛小姐,请随奴才到偏殿暂歇片刻,寅时再换班。”守灵并非一刻不停,中间有短暂的轮休时间。 辛久薇跟着萧珣,在两名内侍的引领下,穿过肃穆悲凉的灵堂,走向后殿一处供守灵人员短暂歇息的偏殿。 偏殿不大,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窄小的硬榻,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墙角放着一个炭盆,炭火将熄未熄,散发着微弱的暖意。最要命的是,殿内只有这一张榻! 两名内侍放下两盏昏暗的灯笼和两碗清粥小菜,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殿门。 殿内瞬间只剩下辛久薇和萧珣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尴尬、紧张、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萧珣走到方桌前,背对着辛久薇,拿起一碗粥,沉默地吃着。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几乎将辛久薇笼罩其中。 辛久薇站在原地,手足无措。那张窄小的硬榻,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她不可能去坐,更不可能去躺。 她走到离榻最远的墙角,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蜷缩起身体,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寒气顺着地砖侵入身体,让她忍不住微微发抖。 萧珣吃完粥,放下碗。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蜷缩在墙角、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的辛久薇,又看了看那张空着的硬榻。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他走到炭盆边,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微弱的炭火,又添了几块新炭进去。火焰稍微明亮了些,驱散了一点寒意。 然后,他径直走到那张硬榻前,和衣躺了下去。高大的身躯占据了榻的大半位置,他侧身朝里,背对着辛久薇,闭上了眼睛。姿态冷硬而疏离,无声地划清了界限——榻是他的,墙角是她的。 辛久薇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有屈辱,有自嘲,也有一丝……意料之中的冰冷。契约夫妻,不过如此。她将头埋进膝盖,努力忽视刺骨的寒意和身体的疲惫,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她必须时刻警惕。 不知过了多久,疲惫和寒冷还是让辛久薇的意识有些模糊。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绝望的夜晚。 冰冷的柴房,弥漫着血腥和霉味。祁淮予那张曾经让她痴迷、此刻却狰狞如恶鬼的脸,在昏黄的油灯下扭曲着。 他手中拿着沾血的皮鞭,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辛久薇,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愚蠢的倒贴货!辛家完了!你哥哥也快死了!你还有什么价值?嗯?” 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下! “啊——!”剧烈的疼痛让她惨叫出声,猛地惊醒! 辛久薇猛然睁开眼,盯着一时有些陌生的环境,有些茫然地回忆着刚才的梦境。 她意识到,她前世的梦魇已经开始混乱了。 她的噩梦未必是前世真实发生的事件,却是她真真切切的痛苦。 即使这辈子已经报复了祁淮予,也仍然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痛苦。 祁淮予…… 辛久薇用力抓住手下布料。 她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怎么了?”一个低沉急促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辛久薇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萧珣不知何时已翻身坐起,正站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昏黄的烛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惊恐未定、苍白如纸的脸庞。 他离她很近。近得辛久薇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墨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香烛味道,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温热气息,近得……她甚至能看清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关切和……一丝紧张? 萧珣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眼中的关切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恢复了惯常的深不见底的幽潭,眉头微蹙,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平稳:“梦魇而已。守灵之地,肃静。”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就要回到榻上。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辛久薇却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或许是劫后余生的脆弱,或许是那短暂一瞥中捕捉到的、不同于契约的关切触动了她紧绷的神经,她下意识地、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梦魇残留的颤抖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我……我梦到……祁淮予……” 萧珣的脚步,猛地顿住。 第162章 国丧 萧珣的脚步,猛地顿住。 那两个字——“祁淮予”——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死寂的空气,也刺穿了萧珣那层冷硬的外壳。他背对着辛久薇,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里凝固了一瞬,仿佛一尊骤然冷却的玄铁雕塑。 辛久薇也愣住了。梦魇的惊恐还未完全散去,脱口而出的名字更让她自己心惊。她怎么会……怎么会在他面前提起祁淮予? 那是她心底最深、最痛、最不愿示人的脓疮!她立刻闭紧了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清醒,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懊悔和警惕瞬间盖过了短暂的脆弱。 殿内陷入一种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沉默。 炭火噼啪一声轻响,越发衬得这寂静沉重如铅。 许久,萧珣缓缓转过身。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克制。 烛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如同两口幽深的寒潭,翻涌着辛久薇从未见过的、复杂而锐利的暗流。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穿透般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剥开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般的冷厉。 她抬起眼,迎上萧珣审视的目光,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深切的恨意和痛苦,语气却极力保持着平静:“此人阴险狡诈,手段卑劣,如同跗骨之蛆。我离京前,便知他失踪,恐其伺机报复。方才梦魇……便是昔日他狰狞面目。”她将噩梦归咎于过去的阴影,解释得合情合理。 萧珣静静地看着她。烛火在他深眸中跳跃,明灭不定。他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衡量她话语中的真伪,剖析她眼底那份恨意的来源和深度。 “仅仅如此?”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在说:这解释,不够。 辛久薇心头一紧,面上却维持着那抹悲愤和隐忍:“久微一介女子,家仇私恨,于殿下眼中,或许不值一提。然此人于我,如同附骨之疽,一日不除,一日难安。他若知晓我如今身份,必会如毒蛇般潜伏暗处,伺机反噬。方才失态,惊扰殿下,实乃旧恨难消,心绪难平之故,望殿下恕罪。”她再次低下头,姿态恭谨卑微,将一切归结为“小女子的私仇”和“惊扰殿下”的过错,巧妙地避开了更深层的追问,也暗示了祁淮予可能带来的潜在威胁——针对萧珣的威胁。 萧珣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发顶停留了许久。殿内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和两人压抑的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拉扯。 终于,他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只冷冷地丢下一句:“既是隐患,便该及早拔除。”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相信了她的说辞,还是仅仅出于对潜在威胁的评估。他没有再追问祁淮予的细节,也没有对辛久薇的“惊扰”表示任何宽慰或责备。 他转身,重新走向那张窄小的硬榻,和衣躺下,背对着辛久薇,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充满压迫感的对峙从未发生。 辛久薇蜷缩在墙角冰冷的阴影里,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看着萧珣那冷漠疏离的背影,心中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升起一股更深的寒意。他知道了祁淮予的名字,知道了她对祁淮予的恨意。这就像一个危险的引信,被无意中点燃。他看似不再追问,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分明写着怀疑和审视。他不会放过这个线索。 寅时的更鼓声遥遥传来,沉闷地敲在心上。 “时辰到了。”萧珣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毫无波澜。他起身,整理了一下素白的孝服,没有再看辛久薇一眼,径直拉开了殿门。 寒风裹挟着浓重的香烛气息涌入,吹散了殿内最后一丝暖意,也吹得辛久薇一个激灵。她撑着冰冷的墙壁站起身,腿脚因为久坐和寒冷而麻木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挺直脊背,跟在萧珣身后,重新踏入那一片肃杀悲凉的灵堂白幡之中。 国丧的礼仪繁琐而沉重,如同无形的枷锁,套在每个人的身上。哭灵、跪拜、迎送吊唁的宗室大臣……时间在压抑的哀乐和麻木的悲伤中缓慢流逝。辛久薇谨守本分,低眉顺眼,扮演着一个哀伤而温顺的“准六皇子妃”。萧珣则恢复了那副冷硬深沉、滴水不漏的皇子模样,仿佛昨夜偏殿中的对话只是辛久薇的一场幻觉。 然而,辛久薇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萧珣方向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那不是契约伙伴间的评估,更像是一种猎手锁定猎物弱点的冰冷观察。她知道,祁淮予这个名字,已经成了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利剑。 永嘉郡主和柳依依等人,在灵堂之上不敢造次,但那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时不时扎在辛久薇身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恶毒期待。她们在等,等太后灵柩移入皇陵后的宫宴,等那个她们精心策划、足以将辛久薇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时刻。 终于,冗长的国丧礼仪接近尾声。太后的灵柩移奉皇陵后,宫中设下素宴,款待连日守灵、身心俱疲的宗室亲贵和命妇们。名为素宴,实则是新一波暗流涌动的开始。 宴会设在御花园旁的重华殿。殿内虽撤去了鲜艳装饰,以素白为主,但灯火通明,宫人穿梭,气氛比起守灵时的肃杀,多了几分压抑下的暗潮汹涌。皇后端坐主位,神情疲惫而哀戚。二皇子萧灼侍立一旁,依旧是一副温和悲悯的姿态。萧珣坐在皇子席位前列,辛久薇则被安排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辛久薇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心中却绷紧了弦。她瞥了一眼侍立在殿外廊下的辛葵。辛葵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示意一切按计划进行。 辛久薇又看向萧珣冷硬的侧脸。昨夜通过陈庆传递的消息和证据,不知他作何部署?他会信守契约,在关键时刻出手吗? 第162章 国丧 萧珣的脚步,猛地顿住。 那两个字——“祁淮予”——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死寂的空气,也刺穿了萧珣那层冷硬的外壳。他背对着辛久薇,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里凝固了一瞬,仿佛一尊骤然冷却的玄铁雕塑。 辛久薇也愣住了。梦魇的惊恐还未完全散去,脱口而出的名字更让她自己心惊。她怎么会……怎么会在他面前提起祁淮予? 那是她心底最深、最痛、最不愿示人的脓疮!她立刻闭紧了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清醒,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懊悔和警惕瞬间盖过了短暂的脆弱。 殿内陷入一种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沉默。 炭火噼啪一声轻响,越发衬得这寂静沉重如铅。 许久,萧珣缓缓转过身。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克制。 烛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如同两口幽深的寒潭,翻涌着辛久薇从未见过的、复杂而锐利的暗流。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穿透般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剥开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般的冷厉。 她抬起眼,迎上萧珣审视的目光,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深切的恨意和痛苦,语气却极力保持着平静:“此人阴险狡诈,手段卑劣,如同跗骨之蛆。我离京前,便知他失踪,恐其伺机报复。方才梦魇……便是昔日他狰狞面目。”她将噩梦归咎于过去的阴影,解释得合情合理。 萧珣静静地看着她。烛火在他深眸中跳跃,明灭不定。他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衡量她话语中的真伪,剖析她眼底那份恨意的来源和深度。 “仅仅如此?”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在说:这解释,不够。 辛久薇心头一紧,面上却维持着那抹悲愤和隐忍:“久微一介女子,家仇私恨,于殿下眼中,或许不值一提。然此人于我,如同附骨之疽,一日不除,一日难安。他若知晓我如今身份,必会如毒蛇般潜伏暗处,伺机反噬。方才失态,惊扰殿下,实乃旧恨难消,心绪难平之故,望殿下恕罪。”她再次低下头,姿态恭谨卑微,将一切归结为“小女子的私仇”和“惊扰殿下”的过错,巧妙地避开了更深层的追问,也暗示了祁淮予可能带来的潜在威胁——针对萧珣的威胁。 萧珣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发顶停留了许久。殿内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和两人压抑的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拉扯。 终于,他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只冷冷地丢下一句:“既是隐患,便该及早拔除。”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相信了她的说辞,还是仅仅出于对潜在威胁的评估。他没有再追问祁淮予的细节,也没有对辛久薇的“惊扰”表示任何宽慰或责备。 他转身,重新走向那张窄小的硬榻,和衣躺下,背对着辛久薇,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充满压迫感的对峙从未发生。 辛久薇蜷缩在墙角冰冷的阴影里,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看着萧珣那冷漠疏离的背影,心中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升起一股更深的寒意。他知道了祁淮予的名字,知道了她对祁淮予的恨意。这就像一个危险的引信,被无意中点燃。他看似不再追问,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分明写着怀疑和审视。他不会放过这个线索。 寅时的更鼓声遥遥传来,沉闷地敲在心上。 “时辰到了。”萧珣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毫无波澜。他起身,整理了一下素白的孝服,没有再看辛久薇一眼,径直拉开了殿门。 寒风裹挟着浓重的香烛气息涌入,吹散了殿内最后一丝暖意,也吹得辛久薇一个激灵。她撑着冰冷的墙壁站起身,腿脚因为久坐和寒冷而麻木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挺直脊背,跟在萧珣身后,重新踏入那一片肃杀悲凉的灵堂白幡之中。 国丧的礼仪繁琐而沉重,如同无形的枷锁,套在每个人的身上。哭灵、跪拜、迎送吊唁的宗室大臣……时间在压抑的哀乐和麻木的悲伤中缓慢流逝。辛久薇谨守本分,低眉顺眼,扮演着一个哀伤而温顺的“准六皇子妃”。萧珣则恢复了那副冷硬深沉、滴水不漏的皇子模样,仿佛昨夜偏殿中的对话只是辛久薇的一场幻觉。 然而,辛久薇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萧珣方向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那不是契约伙伴间的评估,更像是一种猎手锁定猎物弱点的冰冷观察。她知道,祁淮予这个名字,已经成了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利剑。 永嘉郡主和柳依依等人,在灵堂之上不敢造次,但那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时不时扎在辛久薇身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恶毒期待。她们在等,等太后灵柩移入皇陵后的宫宴,等那个她们精心策划、足以将辛久薇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时刻。 终于,冗长的国丧礼仪接近尾声。太后的灵柩移奉皇陵后,宫中设下素宴,款待连日守灵、身心俱疲的宗室亲贵和命妇们。名为素宴,实则是新一波暗流涌动的开始。 宴会设在御花园旁的重华殿。殿内虽撤去了鲜艳装饰,以素白为主,但灯火通明,宫人穿梭,气氛比起守灵时的肃杀,多了几分压抑下的暗潮汹涌。皇后端坐主位,神情疲惫而哀戚。二皇子萧灼侍立一旁,依旧是一副温和悲悯的姿态。萧珣坐在皇子席位前列,辛久薇则被安排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辛久薇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心中却绷紧了弦。她瞥了一眼侍立在殿外廊下的辛葵。辛葵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示意一切按计划进行。 辛久薇又看向萧珣冷硬的侧脸。昨夜通过陈庆传递的消息和证据,不知他作何部署?他会信守契约,在关键时刻出手吗? 第163章 落款是祁淮予! 宴会进行到一半,丝竹声暂歇。皇后正与一位老王妃说着话。突然,一个端着茶盘的宫女,在行至辛久薇席前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呀”一声惊呼,整个人向前扑倒!手中的茶盘连同滚烫的茶水,直直朝着辛久薇泼去! 变故陡生! 辛久薇早有防备,在宫女惊呼的瞬间便已警觉。她反应极快,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同时素袖一拂,带起一股巧劲,将大部分泼洒的滚水挡开!饶是如此,仍有几滴滚烫的水珠溅到了她的手背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大胆奴婢!”永嘉郡主尖锐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刻意的愤怒和指责,“竟敢如此毛手毛脚,冲撞未来皇子妃!来人啊,把这贱婢拖下去!” 几个太监立刻上前扭住那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的宫女。 “皇后娘娘恕罪!六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有人绊了奴婢……”宫女哭喊着辩解,目光惊恐地扫向辛久薇的方向。 就在这时,柳依依仿佛刚发现什么似的,指着辛久薇因躲避茶水而微微敞开的袖口,惊呼道:“呀!辛小姐袖中……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辛久薇的袖口!只见一支金灿灿、造型繁复华丽的钗子,因刚才的动作,从她袖袋中滑出了一半!那钗子流光溢彩,凤首高昂,尾部赫然分叉出九支细长的金羽! 九尾凤钗! 大殿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皇后猛地变了脸色!萧灼眼中精光一闪!永嘉郡主更是激动地站起身,指着辛久薇,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得逞的恶毒:“九尾凤钗!辛久薇!你好大的胆子!太后娘娘新丧,国丧期间,你竟敢私藏佩戴逾制凤钗!此乃大不敬!是对先太后,对皇家最大的藐视!来人!把她拿下!” 几个侍卫立刻上前,就要动手。 “且慢!”辛久薇的声音清冷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永嘉的尖叫。她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缓缓站起身,将被烫红的手背拢回袖中,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皇后身上。 她微微福身,声音清晰平稳:“皇后娘娘容禀。此物并非臣女所有,更非臣女私藏佩戴。”她说着,竟主动伸手,将袖中那支滑出一半的九尾凤钗完全取了出来,托在掌心。那凤钗在灯光下璀璨夺目,却更像一个冰冷的罪证。 “哦?不是你的是谁的?难道是本郡主塞给你的不成?”永嘉郡主嗤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辛久薇没有理会永嘉,目光转向那个被太监扭住、瑟瑟发抖的宫女,语气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说有人绊了你?绊你之人,是谁?你可看清了?” 宫女浑身一颤,眼神惊恐地乱瞟,最后竟鬼使神差地指向了辛久薇身后侍立的一个小太监:“是……是他!是他伸脚绊了奴婢!” 那小太监脸色瞬间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皇后娘娘明鉴!奴才冤枉!奴才没有!奴才离得远,根本碰不到这位姐姐啊!”他慌乱间,袖中竟滑落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 柳依依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捡起信件,故作惊讶地打开,随即脸色大变,惊呼道:“这……这信!这字迹……是写给辛小姐的!落款是……祁淮予!” 祁淮予!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祁淮予?”永嘉郡主立刻尖叫起来,声音充满了夸张的震惊和鄙夷,“本郡主想起来了!不就是辛小姐在颍州那个旧相好吗?好啊!辛久薇!你竟敢在国丧期间,在宫中私通外男,传递情信!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她转向皇后,声泪俱下,“皇后娘娘!此等不知廉耻、藐视皇家、大不敬的贱妇,必须严惩!否则如何告慰太后娘娘在天之灵!” “情信”、“私通”、“大不敬”、“藐视皇家”……一顶顶沉重的罪名如同巨石,狠狠砸向辛久薇!大殿内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震惊和看好戏的兴奋。连皇后看向辛久薇的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带着厌恶和杀意。 萧灼叹息一声,上前一步,语气沉痛:“六弟妹……唉!你怎能如此糊涂!这……这让六弟颜面何存?让皇家颜面何存?”他看似痛心疾首,实则句句都在火上浇油,坐实辛久薇的罪名,更将萧珣也拖下水。 辛久薇孤立在风暴中心,承受着千夫所指。她看着永嘉和柳依依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嘴脸,看着萧灼伪善的面孔,看着皇后冰冷的眼神,心中一片冰冷,却并无惧意。她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直直看向自始至终沉默端坐的萧珣。他也在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辛久薇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嘈杂:“皇后娘娘,诸位殿下、夫人。永嘉郡主与柳二小姐所言,看似有理有据,实则漏洞百出,栽赃陷害,其心可诛!” “你血口喷人!”永嘉郡主气得跳脚。 辛久薇不再看她,转向那个被指控绊人的小太监,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说不是你绊的。那你说说,事发之时,你身在何处?在做什么?可有人证?” 小太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回……回辛小姐,奴才当时在殿外廊下,负责传唤添茶的宫女。陈……陈庆侍卫可以作证!他当时就在奴才旁边!”他指向殿门口侍立的陈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庆身上。 陈庆面无表情,上前一步,对着皇后躬身行礼:“回皇后娘娘,事发之时,奴才确实与这小太监同在殿外廊下。他离殿门尚有五步之遥,绝无可能伸脚绊倒殿内的宫女。” 他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瞬间让永嘉和柳依依的脸色变了! 第163章 落款是祁淮予! 宴会进行到一半,丝竹声暂歇。皇后正与一位老王妃说着话。突然,一个端着茶盘的宫女,在行至辛久薇席前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呀”一声惊呼,整个人向前扑倒!手中的茶盘连同滚烫的茶水,直直朝着辛久薇泼去! 变故陡生! 辛久薇早有防备,在宫女惊呼的瞬间便已警觉。她反应极快,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同时素袖一拂,带起一股巧劲,将大部分泼洒的滚水挡开!饶是如此,仍有几滴滚烫的水珠溅到了她的手背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大胆奴婢!”永嘉郡主尖锐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刻意的愤怒和指责,“竟敢如此毛手毛脚,冲撞未来皇子妃!来人啊,把这贱婢拖下去!” 几个太监立刻上前扭住那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的宫女。 “皇后娘娘恕罪!六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有人绊了奴婢……”宫女哭喊着辩解,目光惊恐地扫向辛久薇的方向。 就在这时,柳依依仿佛刚发现什么似的,指着辛久薇因躲避茶水而微微敞开的袖口,惊呼道:“呀!辛小姐袖中……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辛久薇的袖口!只见一支金灿灿、造型繁复华丽的钗子,因刚才的动作,从她袖袋中滑出了一半!那钗子流光溢彩,凤首高昂,尾部赫然分叉出九支细长的金羽! 九尾凤钗! 大殿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皇后猛地变了脸色!萧灼眼中精光一闪!永嘉郡主更是激动地站起身,指着辛久薇,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得逞的恶毒:“九尾凤钗!辛久薇!你好大的胆子!太后娘娘新丧,国丧期间,你竟敢私藏佩戴逾制凤钗!此乃大不敬!是对先太后,对皇家最大的藐视!来人!把她拿下!” 几个侍卫立刻上前,就要动手。 “且慢!”辛久薇的声音清冷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永嘉的尖叫。她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缓缓站起身,将被烫红的手背拢回袖中,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皇后身上。 她微微福身,声音清晰平稳:“皇后娘娘容禀。此物并非臣女所有,更非臣女私藏佩戴。”她说着,竟主动伸手,将袖中那支滑出一半的九尾凤钗完全取了出来,托在掌心。那凤钗在灯光下璀璨夺目,却更像一个冰冷的罪证。 “哦?不是你的是谁的?难道是本郡主塞给你的不成?”永嘉郡主嗤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辛久薇没有理会永嘉,目光转向那个被太监扭住、瑟瑟发抖的宫女,语气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说有人绊了你?绊你之人,是谁?你可看清了?” 宫女浑身一颤,眼神惊恐地乱瞟,最后竟鬼使神差地指向了辛久薇身后侍立的一个小太监:“是……是他!是他伸脚绊了奴婢!” 那小太监脸色瞬间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皇后娘娘明鉴!奴才冤枉!奴才没有!奴才离得远,根本碰不到这位姐姐啊!”他慌乱间,袖中竟滑落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 柳依依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捡起信件,故作惊讶地打开,随即脸色大变,惊呼道:“这……这信!这字迹……是写给辛小姐的!落款是……祁淮予!” 祁淮予!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祁淮予?”永嘉郡主立刻尖叫起来,声音充满了夸张的震惊和鄙夷,“本郡主想起来了!不就是辛小姐在颍州那个旧相好吗?好啊!辛久薇!你竟敢在国丧期间,在宫中私通外男,传递情信!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她转向皇后,声泪俱下,“皇后娘娘!此等不知廉耻、藐视皇家、大不敬的贱妇,必须严惩!否则如何告慰太后娘娘在天之灵!” “情信”、“私通”、“大不敬”、“藐视皇家”……一顶顶沉重的罪名如同巨石,狠狠砸向辛久薇!大殿内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震惊和看好戏的兴奋。连皇后看向辛久薇的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带着厌恶和杀意。 萧灼叹息一声,上前一步,语气沉痛:“六弟妹……唉!你怎能如此糊涂!这……这让六弟颜面何存?让皇家颜面何存?”他看似痛心疾首,实则句句都在火上浇油,坐实辛久薇的罪名,更将萧珣也拖下水。 辛久薇孤立在风暴中心,承受着千夫所指。她看着永嘉和柳依依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嘴脸,看着萧灼伪善的面孔,看着皇后冰冷的眼神,心中一片冰冷,却并无惧意。她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直直看向自始至终沉默端坐的萧珣。他也在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辛久薇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嘈杂:“皇后娘娘,诸位殿下、夫人。永嘉郡主与柳二小姐所言,看似有理有据,实则漏洞百出,栽赃陷害,其心可诛!” “你血口喷人!”永嘉郡主气得跳脚。 辛久薇不再看她,转向那个被指控绊人的小太监,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说不是你绊的。那你说说,事发之时,你身在何处?在做什么?可有人证?” 小太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回……回辛小姐,奴才当时在殿外廊下,负责传唤添茶的宫女。陈……陈庆侍卫可以作证!他当时就在奴才旁边!”他指向殿门口侍立的陈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庆身上。 陈庆面无表情,上前一步,对着皇后躬身行礼:“回皇后娘娘,事发之时,奴才确实与这小太监同在殿外廊下。他离殿门尚有五步之遥,绝无可能伸脚绊倒殿内的宫女。” 他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瞬间让永嘉和柳依依的脸色变了! 第164章 翻盘 辛久薇不等她们反驳,目光如电,射向那个被扭住的、泼茶水的宫女,声音陡然转厉:“你说有人绊你?可陈侍卫证明,你指控的小太监根本不在你身边!那么,真正绊倒你的人,是谁?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故意摔倒,意图栽赃?!” 宫女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不……奴婢没有……奴婢真的被绊了……” “那好!”辛久薇转向柳依依,盯着她手中那封信,“柳二小姐方才说,这信是写给臣女的?落款是祁淮予?可否将信呈给皇后娘娘和诸位夫人一观?也好让大家看看,这‘情信’究竟写了些什么,又是何种‘惟妙惟肖’的笔迹?” 柳依依脸色一白,握着信的手下意识地缩了缩。这信是伪造的,内容极其不堪,一旦当众宣读,固然能彻底毁掉辛久薇,但伪造的笔迹也极有可能被行家看出破绽!她求助地看向永嘉郡主。 辛久薇却不给她机会,步步紧逼:“怎么?柳二小姐不敢?还是说,这信根本就是伪造,经不起推敲?”她猛地转向皇后,声音带着凛然正气:“皇后娘娘!臣女请求查验此信!臣女也有一物,要呈给娘娘!” 她说着,从自己真正的袖袋中,取出一个素白的小瓷瓶,高高举起:“此乃太医院林晚意姑娘所赠的特制伤药。方才这宫女‘失手’泼洒滚水,烫伤臣女手背,伤口此刻红肿未消。林姑娘的药,最能验伤。而臣女袖中那支‘九尾凤钗’……”她冷笑一声,目光如冰刀般刮向永嘉和柳依依,“若是臣女私藏佩戴,钗上必然沾染脂粉气息,且钗身必有佩戴摩擦的痕迹。臣女敢问永嘉郡主、柳二小姐,你们敢不敢让人查验这凤钗?看看上面可有臣女的脂粉?可有佩戴的痕迹?还是说……它崭新光亮,根本就是刚刚打造出来,用来栽赃陷害的赝品!” 辛久薇的话,如同连珠炮般,字字诛心!她不仅拿出了人证洗脱了小太监的嫌疑,更直接点破了宫女“被绊”的谎言!现在,她又将矛头直指关键物证——那封“情信”和那支“凤钗”!要求查验真伪!她甚至亮出了被烫伤的手背作为对方陷害的佐证! 这一连串的反击,逻辑清晰,证据链完整,气势如虹!瞬间扭转了局面!大殿内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是这次,怀疑和审视的目光,开始从辛久薇身上,缓缓转向了脸色煞白的永嘉郡主和柳依依! “你……你胡说八道!强词夺理!”永嘉郡主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找不到有力的话反驳。 柳依依更是冷汗涔涔,握着那封信的手微微颤抖,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皇后脸色阴沉,目光在辛久薇、永嘉、柳依依之间逡巡,显然也意识到了其中的蹊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萧珣,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的亲王常服在素白一片的大殿中显得格外醒目。他没有看辛久薇,也没有看永嘉,深邃的目光直接投向皇后,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母后。此事实在蹊跷,疑点重重。既涉及未来皇子妃清誉,更关乎皇家体面,不容轻忽。儿臣以为,当立即彻查。”他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永嘉和柳依依,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将涉事宫女、小太监,以及……所有经手证物之人,即刻交由宗人府严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栽赃皇子妃,构陷皇亲,此等大逆不道之行径,无论是谁主使,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六皇兄!”永嘉郡主失声尖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宗人府!那是皇族犯事才去的地方!一旦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而且萧珣那冰冷的眼神,分明是已经怀疑到了她头上! 萧灼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六弟,此乃宫闱之事,交由宗人府是否……” “二皇兄!”萧珣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萧灼,“此事已非寻常宫闱琐事!先是栽赃逾制大不敬,再是污蔑私通外男!桩桩件件,皆是指向天家威严!若不严查,何以正视听?何以儆效尤?莫非二皇兄觉得,构陷未来皇子妃,只是小事一桩,可以随意揭过?”他话语中的锋芒,毫不掩饰地指向了萧灼可能的包庇意图。 萧灼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阵青阵白。 皇后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看着萧珣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冷厉,又看了看辛久薇那虽苍白却挺得笔直的身影,以及她手中那瓶伤药和烫红的手背,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都住口!” 她冷冷地扫视全场,最终目光落在辛久薇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审视:“辛氏,你受委屈了。此事,本宫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她随即下令:“来人!将涉事宫女、小太监收押!柳氏依依,”皇后冰冷的目光射向柳依依,“你方才言辞凿凿,指证辛氏,又手握所谓‘情信’,也一并交由宗人府,协助调查!至于永嘉……”皇后看着自己这个骄纵的侄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禁足宫中,无旨不得出!待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姑母!”永嘉郡主绝望地哭喊起来。 侍卫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哭喊的永嘉、面如死灰的柳依依,以及吓瘫的宫女和小太监拖了下去。 第164章 翻盘 辛久薇不等她们反驳,目光如电,射向那个被扭住的、泼茶水的宫女,声音陡然转厉:“你说有人绊你?可陈侍卫证明,你指控的小太监根本不在你身边!那么,真正绊倒你的人,是谁?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故意摔倒,意图栽赃?!” 宫女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不……奴婢没有……奴婢真的被绊了……” “那好!”辛久薇转向柳依依,盯着她手中那封信,“柳二小姐方才说,这信是写给臣女的?落款是祁淮予?可否将信呈给皇后娘娘和诸位夫人一观?也好让大家看看,这‘情信’究竟写了些什么,又是何种‘惟妙惟肖’的笔迹?” 柳依依脸色一白,握着信的手下意识地缩了缩。这信是伪造的,内容极其不堪,一旦当众宣读,固然能彻底毁掉辛久薇,但伪造的笔迹也极有可能被行家看出破绽!她求助地看向永嘉郡主。 辛久薇却不给她机会,步步紧逼:“怎么?柳二小姐不敢?还是说,这信根本就是伪造,经不起推敲?”她猛地转向皇后,声音带着凛然正气:“皇后娘娘!臣女请求查验此信!臣女也有一物,要呈给娘娘!” 她说着,从自己真正的袖袋中,取出一个素白的小瓷瓶,高高举起:“此乃太医院林晚意姑娘所赠的特制伤药。方才这宫女‘失手’泼洒滚水,烫伤臣女手背,伤口此刻红肿未消。林姑娘的药,最能验伤。而臣女袖中那支‘九尾凤钗’……”她冷笑一声,目光如冰刀般刮向永嘉和柳依依,“若是臣女私藏佩戴,钗上必然沾染脂粉气息,且钗身必有佩戴摩擦的痕迹。臣女敢问永嘉郡主、柳二小姐,你们敢不敢让人查验这凤钗?看看上面可有臣女的脂粉?可有佩戴的痕迹?还是说……它崭新光亮,根本就是刚刚打造出来,用来栽赃陷害的赝品!” 辛久薇的话,如同连珠炮般,字字诛心!她不仅拿出了人证洗脱了小太监的嫌疑,更直接点破了宫女“被绊”的谎言!现在,她又将矛头直指关键物证——那封“情信”和那支“凤钗”!要求查验真伪!她甚至亮出了被烫伤的手背作为对方陷害的佐证! 这一连串的反击,逻辑清晰,证据链完整,气势如虹!瞬间扭转了局面!大殿内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是这次,怀疑和审视的目光,开始从辛久薇身上,缓缓转向了脸色煞白的永嘉郡主和柳依依! “你……你胡说八道!强词夺理!”永嘉郡主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找不到有力的话反驳。 柳依依更是冷汗涔涔,握着那封信的手微微颤抖,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皇后脸色阴沉,目光在辛久薇、永嘉、柳依依之间逡巡,显然也意识到了其中的蹊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萧珣,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的亲王常服在素白一片的大殿中显得格外醒目。他没有看辛久薇,也没有看永嘉,深邃的目光直接投向皇后,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母后。此事实在蹊跷,疑点重重。既涉及未来皇子妃清誉,更关乎皇家体面,不容轻忽。儿臣以为,当立即彻查。”他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永嘉和柳依依,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将涉事宫女、小太监,以及……所有经手证物之人,即刻交由宗人府严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栽赃皇子妃,构陷皇亲,此等大逆不道之行径,无论是谁主使,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六皇兄!”永嘉郡主失声尖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宗人府!那是皇族犯事才去的地方!一旦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而且萧珣那冰冷的眼神,分明是已经怀疑到了她头上! 萧灼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六弟,此乃宫闱之事,交由宗人府是否……” “二皇兄!”萧珣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萧灼,“此事已非寻常宫闱琐事!先是栽赃逾制大不敬,再是污蔑私通外男!桩桩件件,皆是指向天家威严!若不严查,何以正视听?何以儆效尤?莫非二皇兄觉得,构陷未来皇子妃,只是小事一桩,可以随意揭过?”他话语中的锋芒,毫不掩饰地指向了萧灼可能的包庇意图。 萧灼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阵青阵白。 皇后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看着萧珣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冷厉,又看了看辛久薇那虽苍白却挺得笔直的身影,以及她手中那瓶伤药和烫红的手背,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都住口!” 她冷冷地扫视全场,最终目光落在辛久薇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审视:“辛氏,你受委屈了。此事,本宫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她随即下令:“来人!将涉事宫女、小太监收押!柳氏依依,”皇后冰冷的目光射向柳依依,“你方才言辞凿凿,指证辛氏,又手握所谓‘情信’,也一并交由宗人府,协助调查!至于永嘉……”皇后看着自己这个骄纵的侄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禁足宫中,无旨不得出!待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姑母!”永嘉郡主绝望地哭喊起来。 侍卫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哭喊的永嘉、面如死灰的柳依依,以及吓瘫的宫女和小太监拖了下去。 第165章 暖流 皇后冰冷威严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判决,砸在死寂的重华殿。 侍卫毫不留情地钳制住哭嚎挣扎的永嘉郡主,拖死狗般将她往外拖拽。 她精心梳就的发髻散乱,华贵的宫装蹭满灰尘,口中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叫:“姑母!姑母饶命!我是冤枉的!是辛久薇这个贱人陷害我!放开我!” 然而,她的哭喊在皇后冰封般的脸色和侍卫无情的动作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柳依依则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面无人色,双腿瘫软,几乎是被两个侍卫架着拖出去的。她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无尽的恐惧将她淹没。那个被当作替罪羊的小太监和泼茶宫女,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只有永嘉郡主渐行渐远的哭嚎声,如同鬼魅的尾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更添几分森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风暴的中心——辛久薇身上。她依旧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素白的孝服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方才被烫伤的手背在袖口下隐隐作痛。然而,她那双清亮的眼眸,却如同被寒泉洗过,澄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唯独没有胜利的喜悦。 皇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辛久薇,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有对真相的无奈确认,有对辛久薇这份冷静的审视,更有对眼前这摊烂泥的厌烦。“辛氏受惊了,此事本宫会着宗人府严查,给你一个交代。今日宫宴,到此为止。都散了。”她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怠,不愿再多看这混乱的局面一眼。 “儿臣(臣妾)告退。”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鱼贯退出重华殿。空气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压抑。 辛久薇随着人流走出大殿。秋夜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方才强撑的气势卸去,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全身,手背的刺痛也更加清晰。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拢了拢衣襟。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半步之遥。是萧珣。他没有看她,步履沉稳,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只是与她同路。然而,他高大的身形所带来的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以及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松墨气息,却让辛久薇紧绷的神经微微一颤。 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宫道漫长,灯火通明,映照着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前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祁淮予。”萧珣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寂静的宫道上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辛久薇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探询,“他与柳依依,有勾结?” 辛久薇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果然没有放过这个名字!在方才的混乱中,她抛出祁淮予的名字作为反击的武器,却也再次将这个危险的名字暴露在萧珣的视野里。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柳依依和永嘉陷害她的手段中,那封伪造的“祁淮予情信”,瞬间将两者联系起来。 她强迫自己保持呼吸平稳,脑中飞速运转。否认?那只会加重他的疑心。承认?又该如何解释祁淮予与柳依依的关联?她不能暴露自己重生预知的信息。 “臣女不敢妄断。”辛久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疲惫,仿佛心力交瘁,“只是……此人阴险狡诈,无孔不入。臣女在颍州时,他便惯用收买、构陷等手段。柳二小姐今日所用手段,栽赃陷害,伪造信物,与祁淮予昔日行径……如出一辙。”她将话引向祁淮予一贯的行事作风,暗示柳依依可能只是模仿,或者被其手段影响,并未直接承认勾结。 萧珣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继续前行。这沉默,比追问更让辛久薇感到压力。她知道,她的回答并未完全打消他的疑虑。祁淮予,已经成了萧珣眼中一个需要“拔除”的、与她深度绑定的隐患。 宫门外,萧珣的马车静静等候。陈庆侍立一旁,看到两人出来,立刻躬身行礼,目光在辛久薇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萧珣走到马车旁,并未像往常一样径直上车。他停下脚步,侧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辛久薇的脸上。宫灯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夜色中更显幽邃难测。他看了她片刻,眼神在她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上掠过,最后停留在她拢着衣袖的手上。 “手。”他吐出一个单字,命令般简洁。 辛久薇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往袖中缩了缩。 “伸出来。”萧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辛久薇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将右手从袖中伸出。白皙的手背上,几处被滚水烫过的地方红肿明显,甚至起了几个细小的水泡,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萧珣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伸出手,不是去碰触她的伤口,而是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素净的小瓷瓶——正是辛久薇在殿上作为证据亮出的、林晚意赠予她的伤药。他拔开瓶塞,一股清冽的药香弥漫开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瓷瓶递到辛久薇面前,动作带着一种生硬的、公事公办的意味。 辛久薇看着那熟悉的瓷瓶,又抬眼看了看萧珣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心中掠过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暖意,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和自嘲压下。 他只是履行契约,维护自己这枚“有用”的棋子罢了。她默默接过瓷瓶,低声道:“谢殿下。” 萧珣不再多言,转身上了马车。辛葵早已焦急地等在静园的马车旁,见状立刻上前扶住辛久薇。 “小姐!您没事?”辛葵的声音带着后怕和担忧,目光落在辛久薇红肿的手背上,“您的手……” “无妨,一点烫伤。”辛久薇摇摇头,将萧珣给的药瓶递给辛葵,“回去上药就好。” 回静园的路上,车厢内一片沉寂。辛葵看着辛久薇疲惫地闭目养神,不敢打扰。辛久薇的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今日大殿上的惊心动魄,回放着萧珣最后递药时那冷硬的动作和眼神,回想着他关于祁淮予的追问。 回到静园,林晚意竟已在等候。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青衣,提着药箱,显然是辛葵提前派人请来的。 “林姑娘。”辛久薇有些意外,心中涌起一丝暖流。 第165章 暖流 皇后冰冷威严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判决,砸在死寂的重华殿。 侍卫毫不留情地钳制住哭嚎挣扎的永嘉郡主,拖死狗般将她往外拖拽。 她精心梳就的发髻散乱,华贵的宫装蹭满灰尘,口中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叫:“姑母!姑母饶命!我是冤枉的!是辛久薇这个贱人陷害我!放开我!” 然而,她的哭喊在皇后冰封般的脸色和侍卫无情的动作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柳依依则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面无人色,双腿瘫软,几乎是被两个侍卫架着拖出去的。她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无尽的恐惧将她淹没。那个被当作替罪羊的小太监和泼茶宫女,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只有永嘉郡主渐行渐远的哭嚎声,如同鬼魅的尾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更添几分森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风暴的中心——辛久薇身上。她依旧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素白的孝服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方才被烫伤的手背在袖口下隐隐作痛。然而,她那双清亮的眼眸,却如同被寒泉洗过,澄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唯独没有胜利的喜悦。 皇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辛久薇,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有对真相的无奈确认,有对辛久薇这份冷静的审视,更有对眼前这摊烂泥的厌烦。“辛氏受惊了,此事本宫会着宗人府严查,给你一个交代。今日宫宴,到此为止。都散了。”她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怠,不愿再多看这混乱的局面一眼。 “儿臣(臣妾)告退。”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鱼贯退出重华殿。空气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压抑。 辛久薇随着人流走出大殿。秋夜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方才强撑的气势卸去,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全身,手背的刺痛也更加清晰。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拢了拢衣襟。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半步之遥。是萧珣。他没有看她,步履沉稳,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只是与她同路。然而,他高大的身形所带来的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以及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松墨气息,却让辛久薇紧绷的神经微微一颤。 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宫道漫长,灯火通明,映照着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前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祁淮予。”萧珣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寂静的宫道上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辛久薇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探询,“他与柳依依,有勾结?” 辛久薇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果然没有放过这个名字!在方才的混乱中,她抛出祁淮予的名字作为反击的武器,却也再次将这个危险的名字暴露在萧珣的视野里。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柳依依和永嘉陷害她的手段中,那封伪造的“祁淮予情信”,瞬间将两者联系起来。 她强迫自己保持呼吸平稳,脑中飞速运转。否认?那只会加重他的疑心。承认?又该如何解释祁淮予与柳依依的关联?她不能暴露自己重生预知的信息。 “臣女不敢妄断。”辛久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疲惫,仿佛心力交瘁,“只是……此人阴险狡诈,无孔不入。臣女在颍州时,他便惯用收买、构陷等手段。柳二小姐今日所用手段,栽赃陷害,伪造信物,与祁淮予昔日行径……如出一辙。”她将话引向祁淮予一贯的行事作风,暗示柳依依可能只是模仿,或者被其手段影响,并未直接承认勾结。 萧珣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继续前行。这沉默,比追问更让辛久薇感到压力。她知道,她的回答并未完全打消他的疑虑。祁淮予,已经成了萧珣眼中一个需要“拔除”的、与她深度绑定的隐患。 宫门外,萧珣的马车静静等候。陈庆侍立一旁,看到两人出来,立刻躬身行礼,目光在辛久薇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萧珣走到马车旁,并未像往常一样径直上车。他停下脚步,侧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辛久薇的脸上。宫灯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夜色中更显幽邃难测。他看了她片刻,眼神在她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上掠过,最后停留在她拢着衣袖的手上。 “手。”他吐出一个单字,命令般简洁。 辛久薇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往袖中缩了缩。 “伸出来。”萧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辛久薇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将右手从袖中伸出。白皙的手背上,几处被滚水烫过的地方红肿明显,甚至起了几个细小的水泡,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萧珣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伸出手,不是去碰触她的伤口,而是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素净的小瓷瓶——正是辛久薇在殿上作为证据亮出的、林晚意赠予她的伤药。他拔开瓶塞,一股清冽的药香弥漫开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瓷瓶递到辛久薇面前,动作带着一种生硬的、公事公办的意味。 辛久薇看着那熟悉的瓷瓶,又抬眼看了看萧珣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心中掠过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暖意,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和自嘲压下。 他只是履行契约,维护自己这枚“有用”的棋子罢了。她默默接过瓷瓶,低声道:“谢殿下。” 萧珣不再多言,转身上了马车。辛葵早已焦急地等在静园的马车旁,见状立刻上前扶住辛久薇。 “小姐!您没事?”辛葵的声音带着后怕和担忧,目光落在辛久薇红肿的手背上,“您的手……” “无妨,一点烫伤。”辛久薇摇摇头,将萧珣给的药瓶递给辛葵,“回去上药就好。” 回静园的路上,车厢内一片沉寂。辛葵看着辛久薇疲惫地闭目养神,不敢打扰。辛久薇的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今日大殿上的惊心动魄,回放着萧珣最后递药时那冷硬的动作和眼神,回想着他关于祁淮予的追问。 回到静园,林晚意竟已在等候。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青衣,提着药箱,显然是辛葵提前派人请来的。 “林姑娘。”辛久薇有些意外,心中涌起一丝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