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女翻译官被糙汉醋王宠翻了》 第1章 什么?穿越了? 孟呦呦一觉醒来,迎面看到的是一面灰白色的石灰墙,有些地方已经微微泛黄,甚至在角落还能看到一些细小的裂缝。 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简易的白织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孟呦呦躺在一张木质的单人床上,床板微微有些硬,军绿色的被褥布料摩擦着她娇嫩的手臂皮肤,触感有些粗糙。 床边摆放着的木质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同样是军绿色的搪瓷杯和一本红色封皮的毛泽东语录。 孟呦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再次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确认眼前的景象丝毫未变。 她穿上放在床边的黑色布面胶鞋,双脚踏在硬实的水泥地面,走向房间的窗户。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阔的训练场,训练场的一角堆放着几个破旧的轮胎。 不远处,一排排营房整齐地排列着,外墙是单调的灰色。有的营房窗户亮着灯,透过那微黄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到有人影在走动。 再往远处看,孟呦呦在营地的边缘看见了岗哨,灯光明亮,守卫的哨兵站姿挺拔。 直到看见这一幕,孟呦呦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死透了! 不是在做梦! 她此时此刻正身处部队的军营。 最离谱的地方在于,这貌似看起来还是一个现代化程度不太高的部队军营? 什么鬼? 短短几分钟cpu已经干烧了的孟呦呦也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思来想去,一个尤为荒诞的猜想在脑海中诞生…… 「老天奶! 这…… 我不会是……穿书了?」 这才下意识去看窗户上倒映出的脸庞,她伸手轻轻触碰脸颊,指尖传来的真实触感让她更加困惑。 仔细观察着玻璃中的自己,那个倒影,除了神情此刻显得过分无措以外,可不就是她本人吗? 正当孟呦呦迷茫之际,脑海中先是响起一阵若有似无的电流声,与此同时,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块虚幻的显示屏,屏幕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屏幕边缘环绕着淡淡的蓝色光晕。 紧接着仿佛是从遥远的时空隧道中传来的机械声音:[欢迎来到蒙达系统,宿主孟呦呦,你已开启一段奇妙旅程。你现在正处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边防部队军营里……嘟嘟……] 一阵杂乱无章的忙音响起,眼前那虚幻的显示屏也开始不断闪烁,画面变幻不定,最终只显示一行加粗的大字:【蒙达系统正在升级更新中,请宿主耐心等待!】 「好家伙! 所以我是真的穿越了? 更倒霉的地方就在于,穿越的第一天,系统一点有用信息都还没来得及提供,居然就直接死机了! 我是谁? 我在哪? 我接下来该干嘛?……」 走廊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随即,房门被敲响,此刻好比无头苍蝇一般,毫无头绪的孟呦呦听到规律的敲门声后,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迅速起身去开门。 门刚打开,就见一个年轻的女通讯兵满脸焦急地站在门口:“孟翻译员,边防检查岗传来消息,有紧急情况需要你现在过去进行翻译交涉。”女通讯兵急切地说道。 孟呦呦见状一边关门一边跟着对方向外走去,路上也旁敲侧击大致摸清了自己在这里的身份和基础信息:孟呦呦,女,21岁,留洋归来的女大学生,精通三国语言,部队特聘的优秀翻译人才。 原本供职于中央,近期由于形势变化被暂时调到六二四边防部队,担任边防对外交涉以及队内外语教学工作,今天下午方才舟车劳顿抵达部队。 「这个破系统没想到还挺贴心,知道给我安排一个专业对口的职业,我那冷门的小语种专业在这里总算是有点用武之地了。」 “有芒国的货运人员运送货物至边防检查岗,我方需要对货物进行例行检查,但他们拒绝配合,双方语言不通,无法有效交流,急需您前去帮助沟通协调。”女通讯兵在路上条理清晰地解释道。 两人穿过军营宽阔的操场,月光洒在她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一路上,女通讯兵都在简要地向孟呦呦介绍已知的一些信息。 尽管孟呦呦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穿越了这一事实,尚且依旧处在震惊中并未彻底缓过神来。 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孟呦呦一贯的行为作风,下车后她便直奔交涉现场。 夜色如墨,星光稀疏地洒在边防检查岗所处的这片辽阔而略显荒凉的土地上。四周是连绵不绝的山峦轮廓,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朦胧而深邃。 在这片被自然与职责共同守护的边界地带,芒国货运人员的车辆依次排列开来,车灯昏黄,与边防检查岗的探照灯交织成一片复杂的光影。 货运人员们或站或坐脸上写满了不满与疑惑,偶尔爆发的低语和不满的抱怨,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僵持的氛围。 边防检查岗的战士们则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他们身着深绿色的军服,手持56式半自动步枪,目光如炬,在昏暗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他们的身影在探照灯的照射下拉得格外长,显得既庄严又神圣,每一个坚定的动作都透露出高度的警惕与专业素养。 就在这紧张对峙的关头,孟呦呦快步走上前去。 一位上尉看见了她径直走了过来,先是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随后他声音洪亮,清晰有力地说道:“你好,这位是队里新来的孟呦呦同志?我是六二四边防部队二营一连的连长章勇,负责今晚边防站的检查工作指挥。 欢迎你的到来,希望在您的协助下我们能够共同解决当前的状况。” 孟呦呦依葫芦画瓢回了一个算不上标准的军礼:“上尉同志不必客气,我们直奔主题。” 孟呦呦在章勇的指引下走到了对方领头人的面前:“你好,我是中国边防部队的翻译员,按照我国律法规定凡是入境我国领土的货品都需要依规进行严格规范的检查,所以请你们配合我方工作。”孟呦呦熟练地运用芒语说道。 对方见来人会说芒语,神色稍缓也开始了交流:“我们的货品都是一些极其易碎的玻璃类制品,我们为其花了很多心思做防护包装。 现在你们的士兵如果要检查我们的商品势必要将这些保护套和防震垫全都拆开,对我们来讲是一个难以避免的损失。 我们后期需要再次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重新包装不说,其次这些保护套被拆开后也不一定能完整的再次使用,并且我很担心你们在检查的时候不慎碰碎了我们的商品,又该如何应对?” 孟呦呦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翻译给了章勇。 章勇闻言略作思索后表示:“按照我们的工作惯例,面对不同的实际情况通常会灵活地采取抽查的方案。 我们承诺尽力保证在检查的时候会足够小心谨慎以免损坏货物,除此以外如若检查完毕货物没有问题,我们的战士会尽职将物品恢复原貌,对于不可避免的损失我们也会照价赔偿。劳请孟同志将我的原话转达。” 一番交涉下来,对方总归是不情不愿地接受了检查。 随着双方达成一致,边防战士们迅速行动起来,准备对货物进行抽查。 章勇亲自指挥,他眼神锐利,扫视着每一辆货车,他一声令下,战士们迅速分为三组,每组两人,分别向停着的几辆货车靠拢。 只见一组战士中的小李,身手敏捷地攀上货车,他先是仔细检查了车厢内的固定装置,确认稳固无虞后,才小心翼翼地挑选了一个看似最为稳固的木箱。 他轻轻解开缠绕在木箱上的绳索,动作熟练。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连个战士则准备好了工具箱和记录本,他们抬头仰望,目光紧随着小李的动作。 当木箱被缓缓打开时,里面整齐地排列着精致的玻璃制品。 边防检查岗的常规检查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边境线上。 夜幕笼罩着边境大地,霍青山带领着一支边防巡逻队如往常一样沿着边境线进行例行巡逻。 莹白的月光映照着他坚毅的脸庞,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霍青山的目光被地面上一个闪着寒光的物体吸引住了。 他疾步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小心地捡起那个物体,定睛一看,是一颗废弃的空弹壳。 他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根据经验判断,这颗子弹的口径、尺寸和底火与境内军警枪支所用的子弹型号有所出入。 他常年驻防边境的生涯,让霍青山拥有了一种近乎直觉的敏锐。 这颗不同寻常的子弹,无疑是在释放危险的信号。 霍青山站起身,环顾四周。 紧接着,他又发现了附近的车辙印。 这些车辙印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常人很难判断到底有几辆车从此地经过。 他蹲下身子,趴在地面上仔细观察着每一道车辙的深度、纹路和车辙间距,逐渐梳理出结果,一共有五辆货车规模的车辆几乎在同一时间段内驶过这里。 大概率是一批不小规模的境外运货车,不过反常之处正在于如果是同一批,每辆车运载的货物内容应该都大差不差,为何其中有一辆车的载货重量会明显超出其他车辆? 他刚刚观察到的现象显示,五条交错的车辙印里其中有一条车辙深度明显高于其他四条。 霍青山的心中迅速闪过各种可能性和推测,但每一种都指向了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边境的平静之下,正在暗流涌动。 他立刻通过对讲机,低声而急促地向基地报告了这一发现,同时命令巡逻队提高警惕,加强对周边区域的搜索和监控。 队员们迅速行动起来,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检查岗的抽样检查环节已经过半,就在这时连长章勇突然独自跑到一边接起了对讲机。 孟呦呦站在一旁无事可做,想着闲着也是闲着,打算走过去帮助战士们一起检查。 她扫了一眼面前的五辆货车,随机挑选了一辆车子准备加入进去。 向着车辆逐步走近的过程中,她无端地感受到那些芒国商户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向她投来,心中泛起淡淡的疑惑。 “我跟你们一起,人多力量大。”孟呦呦笑着和忙活着的战士们说话。 “不用了,不用了,孟翻译员你是高材生又是女同志,怎么能干这些脏活累活呢,您在一旁站着就行,这些都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我们自己来就行。” 两个小战士连忙异口同声地拒绝道。 “瞧瞧你们这话说的,女同志怎么就不可以干活了,高材生也是人民群众,军民鱼水情,军人保护群众,人民自然也会爱戴军人啊。” “真的不用了,这些东西看着轻巧,但其实都挺重的,我们成天搬来搬去已经习惯了,你第一次干还不熟悉,万一不小心把人家的货品弄坏了就不太好了。 孟同志,你听我俩的劝,还是先在一边休息,我们很快就好了。” 孟呦呦思考两秒寻思他们说的在理,自己这细胳膊细腿能不能帮上忙另说,指不定还真的会帮倒忙呢。 听劝地退到一边。 有了方才怪异的一幕,站在一旁的孟呦呦开始不自觉地关注那些芒国商户们的行为。 他们总共五辆车,每辆车有两个人,对应车辆的两个人都聚集在自己车辆附近。 经过一轮悄无声息的观察下来,孟呦呦发现这些人虽然都站在自己负责的车辆附近,但却多次装作状似无意地瞥向末尾位置的那辆车。 必有蹊跷? 孟呦呦再次抬腿走向刚刚的那辆车。 两个小战士看见她又是一慌:“孟翻译员,你怎么又过来了,我们真的不需要帮忙,你看我们基本上已经弄完了,正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了。” “这辆车里检查了几个箱子?” 小战士答道:“三个,章连长吩咐了每辆车都是随机平均抽查三个箱子。” 闻言,孟呦呦朝着车厢内环境扫视了一圈,她的目光在车厢内来回游移。 她又看向其他车辆的车厢,看着看着几番对比之下,一股不协调感涌上心头。 这辆车明明跟其他货车规模相同,可是车厢内装载的箱子数量却少了八分之一。 她微微眯起眼睛,再次仔细观察车厢的内部结构,她走近几步,视线缓缓移动到车厢前端连接车头的位置。 孟呦呦绕着车身走了一圈,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正准备伸手敲击车厢前部,就被从远处归来的章连长及时制止了:“孟同志,刚刚军营里传来了消息,说首长刚从外面开会回来,正到处找你呢,后来得知你刚到部队还没怎么歇脚就被我们拉过来了,命令我们任务如果结束了得赶快把你送回去。” 说着说着竟还直接上手将孟呦呦往外拽了几步。 转头又对着自己手下的几个兵说道:“都检查完了,没问题的话,把东西装回车上,让他们走。” 战士们得令连忙整齐划一地回复:“是。”手上动作纷纷加快,没多久货车已经收拾完毕整装待发。 被章连长突如其来打断动作的孟呦呦一脸懵圈。 但想着他们经验比自己丰富,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也便没再坚持自己的想法。 直到芒国人陆陆续续开始上车,孟呦呦无意间低头瞥见了眼前的轮胎。 不对! 有问题! 最后一辆车的轮胎明显比前面四辆车的轮胎更为扁平塌陷,结合前面发现这辆车车厢内的箱子数量明明更少,但此刻车子的重量确实最重的。 这一刻她几乎笃定这辆车一定有问题! 没做过多思考,她急忙跑上前去敲击车厢前端的厢体。 “咚……咚……”过于沉闷的声响。 她正准备回头开心地向章连长汇报:“章连长,这辆车有暗室,暗室里还藏了东西……”话没说完,就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枪响。 刹那间,子弹如流星般在空气中穿梭,发出“咻咻”的尖锐破空声。 边防战士们反应迅速,立刻寻找掩体躲避,同时举枪还击。 枪口喷出的火光在昏暗的环境中闪烁不定,子弹撞击在车辆和周围的物体上,溅起一串串火花。 没给孟呦呦多少反应的时间,就感觉有两团人形黑影向她袭来。 还未等她看清,她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紧接着被劫持上了车。车门“砰”的一声关上,车辆如脱缰的野马般疾驰而去。 第2章 初见—“剑拔弩张” 极度的惊恐已经让孟呦呦的意识变得混沌,她的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幻影,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没过多久,她隐约感觉自己好像被拖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林,路过的树枝不断地刮擦着她的身体。 「今天大概是要死在这了。」 不知过了多久,孟呦呦意识稍微回笼,睁开眼后就看见一个身着军装的高大男人和那个黑壮的绑匪在距离自己四五米远的地方扭打在了一起,拳拳到肉。 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后,那个军人明显逐渐占据上风,他眼神坚毅决绝,动作果断干脆,举起手中匕首狠狠刺向绑匪胸膛。 匕首入肉的瞬间,绑匪身体一震,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眼神呆滞仿佛失去了抵抗能力。 孟呦呦见状以为战斗即将结束,刚松了一口气,却见绑匪在被刺中后,突然不知从何处掏出一颗手雷。 霍青山瞬间察觉危险,眼神一紧,猛力一推手握的匕首,紧接着又迅速抬脚将手雷踢向远处。 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孟呦呦飞奔而来,瞬间扑倒在她身上。 孟呦呦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她被紧紧地压在下面,她能感受到那人身体的热度。 随着一声巨响,手雷在不远处爆炸,冲击波让周围树木剧烈摇晃。 孟呦呦在彻底晕过去之前仿佛听到了一声低沉而压抑的闷哼。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孟呦呦感觉到头有些疼,她试图坐起身来,但是移动身体的时候腰部传来一阵剧痛,她又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双手,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擦伤,仿佛在提醒着她昨日的磨难。 她微微侧头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整洁的淡绿色的棉布衬衫,款式简洁大方,有着这个年代特有的素雅风味。 她强撑着身体的疼痛,想去了解昨夜的战况,迫切想要知道昨天在手雷即将爆炸的紧要关头扑在自己身上保护自己的那个军人受伤了吗?伤的重不重? 孟呦呦刚来到训练场就听见“叮铃铃……”的就餐铃声响起,训练场上的士兵迅速行动起来,纷纷朝着集合点跑去。 孟呦呦越过人群,看到一个略显孤独的身影独自在操场上奋力奔跑着,她定睛一看,这不是昨天检查岗的章连长吗? 她连忙跑过去,章勇看见她跑到自己面前也便停下来脚步。 “章连长,你没有受伤?” “我没受伤,倒是孟翻译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挺好的,没什么大问题。章连长,为什么他们都去吃饭了,你一个人在这里跑步啊?” 章勇闻言有点支支吾吾地开口解释:“……昨天晚上的战术执行过程中,我的工作出现了严重失误,我们营长罚我跑十公里。对了,孟翻译员,你以后也别叫我章连长了,我现在是副连长,这样称呼不太合适。” 一番对话下来,孟呦呦已经将昨晚的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 原来在当时,边防的巡逻小队在她发现问题之前已经察觉到异常,通过对讲机通知了检查岗值班的章勇直接放行,基地已经派人在前方埋伏了,但由于孟呦呦的行为节外生枝导致检查岗的两名新兵受伤。 孟呦呦有些激动:“那也是我的失误,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们营长怎么能怪罪到你头上,还降你的职,做领导的就可以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吗?” 章勇看着孟呦呦背后由远走近的男人,瞬间脸色骤变连忙制止:“孟翻译员你可别这样说,在部队里说话要注意影响。” 孟呦呦丝毫未觉异常,继续抱怨道:“要我说啊你们营长搁在古代就是那种昏庸无能、是非不分的庸官。” 直到耳边响起一道冷厉的男声:“章勇,谁让你停下来了?继续跑。” “是,营长。”说罢,章勇便立刻调整姿势,双腿如弹簧般铆足了劲迈开步伐向前奋力奔跑开来。 孟呦呦听到这道寒风凛冽的男声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转过身望去。 只见一个男人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矗立在那里,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地盯着自己。 孟呦呦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淡定,开口道:“你就是他的营长?” 男人的目光如利刃般在孟呦呦身上扫视,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审视:“是。” 简短的一个字,却如同冰渣子砸到地面那般,让人尤为感受到他的威严与不容置疑。 孟呦呦被这股气势瞬间震撼住了,从小就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孟呦呦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未见过这种人,不怒自威,气场强大的很。 她努力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强迫自己继续和他谈判:“我……我刚刚说的那些话想必你也听见了,我不是故意在背后说你坏话的,只不过我真的觉得你的决策有问题,这样对章连长不公平,不是他的错就不应该怪在他头上。” 只见对面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笑意,眼里满是不屑:“不是他的错,那是谁的错?” 孟呦呦顿觉羞恼无比,经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她还是勇敢地承认了:“是我的错,我的问题,我不该自作主张影响你们内部的行动计划。” 说完之后,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两句:“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才刚来这边,很多情况都不太了解,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的行为会直接导致有士兵受伤。” “一堆借口,知道自己不了解情况还擅自行动,莽撞冲动不顾后果,单线思维愚钝至极,在战场上你的这种自作主张和自以为是很可能导致难以预料的严重后果,我现在罚他跑个十公里、降成副连这个惩罚都算轻的了。” “一人做事一人担,我犯下的错误没有让别人替我背锅的道理,你直接惩罚我就好了。” 霍青山闻言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眉毛轻挑:“中央特派过来的高级翻译人才,大小姐屈尊来我们这个小破地方镀金,部队全体上下都生怕怠慢了孟翻译员,更别提谁敢惩罚你了?”语气里满是漫不经心的傲慢和鄙弃。 孟呦呦实在受不了对方对自己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瞬间火气上来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个营长就了不起啊?瞧不起谁呢?我是犯了错误,犯错误我也认,你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我没有意见,一个大男人只会在这里阴阳怪气算什么?一点都不爷们,我都看不起你。” 吃饭归来路过操场的一众士兵们正巧就碰见这一幕,新来的美女翻译员同志指着他们的活阎王的鼻子怒骂:“不像个爷们!!!” 个个都面露难色,想立马寻个地洞遁逃掉,远离这个剑拔弩张的现场。 霍青山此刻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他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那双原本深邃的眼眸此刻燃起了炽热的怒火,仿佛随时可能将眼前之人灼伤:“好,你说的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 男人扭头朝不远处的章勇喊道:“章勇,不用跑了,现在去吃饭。” 转而回头对着孟呦呦继续说道:“他还剩五公里,你替他跑,今天晚上没跑完之前不许吃饭不许睡觉。”他直视着孟呦呦的眼睛,眼里带着浓墨的威压。 孟呦呦脑袋有点晕,向来体弱的她每次大学生体测里的八百米都能要了她半条命,五公里?是什么概念?足够要她三条命了…… 但是局势就赤裸裸地摆在面前,狠话刚刚已经放出去了,总不能临阵脱逃,那也太没面子了。 况且面前这个什么鬼营长指不定还会怎么笑话她呢? 孟呦呦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眼看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对方的安排,她气鼓鼓的丢下一句:“切,跑就跑,谁怕谁。” 转身就绕着操场跑动了起来。 天色渐渐黑了起来,原本橙红的晚霞如同被无形的大手缓缓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墨般浓稠的黑夜。 孟呦呦艰难地迈着步子,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 她的脸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呼吸粗重,她的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每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湿漉漉的。她的眼神中满是疲惫与痛苦,却又带着一丝倔强。 孟呦呦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随时都可能倒下,但她依旧咬着牙,努力坚持着,不想被那个傲慢的军官看扁。 钟恒受章勇委托,偷偷跑过来给孟呦呦送晚餐,他在操场上拦住正在缓慢跑动的女孩:“孟同志,先吃点东西,吃完才有力气继续跑。” 孟呦呦看向来人,他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嘴角挂着有点不符合军营特质的灿烂笑容,打破了这个地方给孟呦呦过于严肃和沉闷的初印象。 孟呦呦没有多做犹豫,干脆地拒绝掉:“我说了要接受惩罚,就会说到做到,应该不是你们营长突然大发慈悲让我吃饭的?还是说他已经阴险狡诈到派你出来引诱我违反规定,他在钓鱼执法吗?” 钟恒一头雾水;“什么钓鱼执法?是章勇拜托我过来给你送饭的,你今天挡在他前面替他受罚他心里过意不去,但是他现在还有检讨要写,所以这差事就落到我头上了。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钟恒。” “钟恒”孟呦呦嘴里小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我想起来了,章连长下午跟我提过你,昨天晚上是你带队埋伏敌人,最终守株待兔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我还没机会认真地感谢你呢,谢谢你救了我。” 钟恒挠挠头,略有些羞涩地表示:“其实也不全是我的功劳,你也不用特意谢我,说到底还是我们营长安排部署得好,而且昨天晚上是他在……” 孟呦呦现在一听到他们营长就满肚子气,直接打断道:“你别一个劲拍他马屁了,我现在不想聊他。” 第3章 “找茬儿” 翌日中午,六二四边防部队的营地餐厅内一场欢迎宴席正在进行。餐桌上摆放着几道简单却可口的菜肴,有红烧牛肉、清炒时蔬等,虽不奢华却充满着质朴的气息。 餐厅的布置简洁而整洁,墙上挂着一些激励士气的标语和边防部队的荣誉旗帜。 众人围坐在桌旁,气氛融洽而热烈。这时边防部队的师长站起身来,他身姿挺拔,威严的面容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师长举起酒杯,声音洪亮地说道:“今天,我们在这里欢迎新加入的孟哟哟同志。孟哟哟同志作为优秀的翻译人才来到我们六二四边防部队,这是我们的荣幸。相信你的到来会为我们的工作增添新的活力和动力。让我们共同举杯,欢迎孟呦呦同志!”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清脆的碰杯声在餐厅内响起,孟呦呦也站起身来,她微笑得体地说道:“感谢大家的欢迎,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为边防部队贡献出属于自己的一份微薄力量。” 坐下后没多久,师长开始给孟呦呦介绍起席上的人员。 直到介绍到孟呦呦身旁坐着的一脸苦大仇深的某营长同志,好像让他来吃这顿饭跟找他借钱一样。 “这位是霍青山霍营长,你来到我们部队的后续涉外工作和教学任务都直接和霍营长对接,有什么困难也可以直接找他帮你解决。” 孟呦呦肚子里自始至终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昨天跑完五公里后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又酸又涨,难受极了。 此时此刻听到师长说这话,竟没忍住当场茶言茶语了两句:“霍营长看起来好像不太好相处,而且平日里事务应该也很繁忙,只怕是我真的遇到了困难去找他,营长同志也不见得会发自内心愿意帮忙。” 说完这话,孟呦呦隐隐感觉身侧有一道凉凉的眼刀射了过来。 师长瞥了一眼自己那个脸黑如锅底的得意下属,内心腹诽道这个鬼样子怪不得给女同志留下这么糟糕的印象。 随即又立刻朝孟呦呦表明态度:“这小子有的时候脾气的确是差了点,不过孟同志你不用担心,遇到问题尽管找他,他没做到让你满意,你就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得到首长的保证后,孟呦呦嘴角缓缓展开一个得意的笑:“谢谢首长,您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欢迎宴结束后,孟呦呦刻意绕到霍青山身后,夹枪带棒地开口:“霍营长,先别急着走呀,稍等一下。我刚来这边,很多东西过来的时候也没带齐全,现在需要临时采购,但是我对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想要麻烦霍营长趁着今天的外出时间,替我去国营商场跑一趟。” 霍青山闻言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眼睛半眯着,目光中满是不耐嫌烦之意,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沉声开口答道:“我待会让小李帮你去买。” 孟呦呦对这个安排显然不太满意,嘴角微微下撇:“刚刚彭师长还说事情交给你,你一定会亲力亲为,保质保量完成任务,怎么了?现在师长一走,你就直接变脸,要把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你就是这么敷衍我的?” 说着说着许是兴致上来了,孟呦呦继续捏腔夹嗓道:“有的人昨天还口口声声‘不敢怠慢远道而来的翻译人才’,到了今天行动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言行不一是霍营长一贯的作风吗?”孟呦呦的这几句火药味十足。 霍青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他的目光从未在孟呦呦身上移开,两人就这样无声对峙良久,气氛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最终霍青山只丢下一句:“把单子列好了再给我。” 孟呦呦看着男人带着怒意的离开宽阔背影渐行渐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胜利笑容,她微微挺直脊背,如同一只斗胜的孔雀,此刻正骄傲地张扬着自己绚丽的尾羽。 回到房间后,孟呦呦目光落在桌上的纸笔上。 她轻轻打开自己带来的行李,里面的衣物大多质地精良,尽显优雅气质,却无一例外呈现出这个年代典型的“乖乖女”大家闺秀的风格,过于传统素净,实在不是她所钟爱的类型。 在现代,孟呦呦的母亲经营着一家大型知名服装品牌公司。自小,孟呦呦便在时尚的氛围中耳濡目染,接触到众多时尚行业的资讯和资源。 孟母的品牌常常举办不同年代的服装展,孟母也酷爱逛古着店,在这样的环境下,孟呦呦对各个年代的服装风格、款式和流行元素有了深入的了解。 尤其是对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服装,她更是熟悉。 孟呦呦印象中母亲对八十年代的服装风潮评价甚高,孟母曾高度评价道:“如果时尚的本质是一场轮回,那么八十年代就是大陆时尚轮回的,喇叭裤、红裙子、长风衣、高跟鞋……八十年代女性的穿着较比六七十年代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时代崛起背景下带来的改变,也是思想意识和穿衣形态的同步跨越。八十年代整整十年对大陆而言是一场时尚的加速器。” 思来想去,孟呦呦一边回忆着脑海里的知识,一边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购买清单。 国营商场。 霍青山看着手里一长串密密麻麻的购物清单,一个头两个大。 中午孟呦呦说那话时,他还以为她是想购置一些生活必需品,虽不太情愿,但终究是看在师长的面子上妥协了。 现在看来……哼……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她,这要买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纯色真丝睡裙? ·印花的确良衬衫?? ·黑色皮革细跟高跟鞋??? …… 真麻烦! 霍青山越看越头大…… ·洗发膏、香皂、洗面奶、洗衣粉、唇膏、面霜、护手霜、…… 真矫情!! 一年四季只用到一块肥皂搞定洗头、洗澡、洗衣服所有环节的霍营长,百思不得其解,生平第一次知道清洗不同的身体部位居然可以分的这么细? 洗头发要用洗发膏?洗身体用香皂?洗衣服要用到洗衣粉?还有这个洗面奶是个什么东西? 霍青山满脸问号。 由于前面她在清洗的环节针对不同部位使用不同产品都已经区分地如此详细了,霍青山接下来再看到她面部、手部、唇部要使用不同的产品来护理,也就见怪不怪了…… 顺着清单再往下看,终于是些常见的日用品类的东西了 ·三个盆 霍青山对于她要买三个盆的行为表现得毫不惊讶,他现在心中已经基本上有点数了,猜测她大概率是这样安排的:洗脸一个、洗脚一个、洗澡一个。 ·两个陶瓷杯、两个玻璃杯 其中一个杯子大概率用来刷牙漱口,这点霍青山能理解,那剩下三个……一个用来喝热水?一个用来喝温水?一个用来喝凉水吗? 霍青山无奈地摇摇头。 ·五条毛巾。 ·六…… 真是个千金大小姐没跑了!!! …… 一直到看见清单上最后一项物品的名称,霍青山脸色瞬间彻底一黑到底,眉头直接拧成一个死结。 第4章 思想碰撞之“卫生巾篇”(上) 边境地区条件艰苦,营地中原先除了一名通讯员,一个文职干部,两名卫生员是女性以外,其余皆为男性。 因资源有限、物资匮乏、楼房紧张,部队在宿舍楼一层隔出单独一小块区域的房间供女同志居住。 孟哟哟最近才搬来,一个人幸运地住起了单间。 听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孟呦呦才刚从女生公共浴室洗完澡回到房间。 在这个没有吹风机的年代,她湿漉漉的头发只能随意地散落在肩头,水珠不断地向下滴落,仿佛清晨带着露珠的漂亮花朵。 孟呦呦循着规律的敲门声走向房门,伸手打开门。 门开的瞬间,她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出现在了眼前,来人正是霍青山。 男人线条硬朗的脸庞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峻,他身着笔挺的军装,散发着军人独有的威严气质,衬得整个人愈发的英俊逼人。 孟呦呦微微一怔,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然而此刻,霍青山的眼神中却充满了惊讶与错愕。 从他的角度看去,孟呦呦身着一件浅色大领口宽松雪纺上衣,因身形较高处在俯视视角的缘故,还能看见宽大领口下起伏的柔软沟壑以及那颜色鲜艳的酒红色小衣。 轻薄的雪纺布料因头发上滴落的水珠洇染得微微有些透,隐隐露出白皙娇嫩的肌肤和若有似无的迷人弧度,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情和朦胧之美。 下身仅着一条黑色的短裤,露出修长笔直的美腿,她的肌肤在灯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很快,霍青山便反应过来,他立刻转过身去,不再看她,紧接着语气严肃地开口说道:“你怎么能穿成这样就来开门?这栋宿舍楼里还住着很多男同志,你这样实在不合规矩。” 孟呦呦闻言内心十分不解,她在心里暗自吐槽:在现代社会,这套衣服是再寻常不过的装束了。 作为时尚达人的孟呦呦以前时不时穿着小吊带、小抹胸和超短裙出门逛街也都是常有的事情。 现如今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不合规矩了? 什么叫穿成“这样”?这话说得她可真不爱听! 「你倒是给我说清楚,这样是哪样?」 孟哟哟看着霍青山那坚决的背影,男人一副非礼勿视的状态,整个人像是误入了盘丝洞里的唐僧。 此刻正对她“避如蛇蝎”! 孟哟哟生平第一次生出一股挫败感,这个男人怕不是不太正常? 在这里,孟哟哟拥有着和后世一模一样的身体。而她向来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非常自信,网络上一度十分流行引发众多网友强烈共鸣的“容貌焦虑”,在孟哟哟这里是荡然无存的,焦虑是一点都不可能焦虑的! 用她青梅竹马的发小沈鑫经常对她吐槽的那句话来讲那就是:“好烦,我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就遇不到一个比你更漂亮的女孩,天天跟你待一起搞得我眼光都高了,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没脱单!这都赖你!” 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一般存在的孟哟哟,还从未遇到过哪个男生对她毫无兴趣就算了,不仅如此,甚至于还像躲瘟神一般有点嫌弃她? 尽管内心有点不满,但是孟哟哟不打算将这种情绪显露出来,可不能让这个臭男人察觉到自己有点在意他对自己无所谓的态度。 「搞什么?你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你好不好?」 孟哟哟收拾好心情转头回房间换了套长袖长裤,这才重新打开门,朝着那个一直背对着自己无言站着的男人,兴致不高地开口道:“我换好衣服了,你找我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男人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用着一贯严肃正经的口吻说道:“孟哟哟同志,你下午让我帮忙去国营商场买的东西我都买好了,东西稍微有点重,我看你住在五楼,就直接给你送过来了。” 孟呦呦低头放眼瞧去,这才注意到男人的脚边放着一个白色的大网兜,里面依稀能够看见形形色色的物品。 孟呦呦自然地答道:“那就劳烦霍营长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现在帮我抬进来。” 霍青山微微弯腰,提起网兜,稳步走进房间。 在霍青山走进房间后,孟呦呦正准备关门,霍青山却快速出言制止道:“孟呦呦同志,男同志和女同志共处一室不要关门,这样影响不好。” 孟呦呦愣住了,呆愣了片刻后缓过神来,听话地将门敞开着。 随后便走近看着地上的物品,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们这个时代……额……我是说现在买东西的话应该还是会有单子或者收据之类的东西?或者你直接报个总价,我现在把钱给你。” 霍青山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叠收据,神色认真地递过去,声音低沉有力:“孟呦呦同志,还是算清楚点比较好。收据都在这里,你可以对照着商品一个一个查看。” 孟呦呦接过收据,低头开始认真地一张一张看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霍青山突然出声,语气严肃地表示:“我不方便在女同志的寝室待太长时间,你自己先算算,核对好了明天再告诉我就行。” 孟哟哟闻言头也没抬,点头嗯了声“好”。 男人走到门口,突然又顿住脚步,留下一句:“孟哟哟同志,作为你的同事我有义务劝告你一声,可能你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思想会比较开放,这点我也能理解。但是既然已经回来了自然要入乡随俗,不要把那些不正的作风带到部队里来,女同志还是自重自爱些为好,在国内有些东西以后还是不要让陌生男同志帮忙买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徒留孟哟哟一头雾水地伫立在原地……他刚刚说了些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思想比较开放”?他从哪里看出来的思想开放了?就因为刚刚穿了条短裤来给他开门,就……开放啦?就……不自重自爱了? 真是个老古板啊! 切! 霍青山离开后,孟哟哟迅速换回来方才的短袖短裤,刚刚就一会的功夫她已经汗如雨下了,这个大热天不能穿短裤对于女人来讲简直就是种折磨。 换好衣服后的孟哟哟神清气爽,此刻正大喇喇地敞开腿坐在椅子上开始清点网兜里的商品,她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直到看见一个土黄色牛皮纸张完整包裹住的一包“不明物体”,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孟哟哟将外包的牛皮纸一层一层拆开。 嘿……这包的还挺严实,里三层外三层的。 直到最后一层牛皮纸被拆开,神秘的“不明物体”的庐山真面目终于显露出来——这是一包卫生带。 包装盒上写着“卫生带”这三个醒目的的红底白字,两侧分别印着“清洁卫生”和“舒适耐用”的字样。 直到这一刻,孟哟哟才彻底明白过来霍青山离开之前最后留下的那句意犹未尽的模糊话术是什么意思? …… 第5章 思想碰撞之“卫生巾篇”(下) 直到这一刻,孟哟哟才彻底明白过来霍青山离开之前最后留下的那句意犹未尽的模糊话术是什么意思? 孟哟哟想起了妈妈曾经给自己讲的一些小时候的经历故事,她说那个时候人们的思想大都比较传统保守,女孩们在青春期的时候,对于这种事情都十分羞涩,用卫生带都是偷偷藏起来洗,然后再偷偷背着人晒。 搁在之前孟哟哟都是随耳一听,没太往心里去。 下午列清单的时候,估摸着日子大概快要到了,未作多想就顺手写了上去。 毕竟于她而言,在后世学生时代的时候遇到突发情况已经习惯了使唤发小沈鑫去帮自己买卫生巾,再后来外卖平台发展迅速,下单找跑腿小哥代买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此时此刻,孟呦呦看着手中经过层层包裹的东西,她才对妈妈口中所谓的“民风淳朴”,有了具象化的认识。 所以……在那个严肃古板的老男人眼里,自己光明正大让他帮忙买卫生带的行为估计已经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这样想来,他刚刚评价她的思想比较开放,已经算是用词很委婉了。 孟呦呦不认同地撇撇嘴…… 她能理解不同的时代人们的思想就是会存在一定的差异,而她不能站在上帝的视角,试图用后世的社会思想去苛求前世的人们,这不公平也不合理。 但是作为人呢都有一个共同的通病,那就是很多时候道理全都明白,实际上能否贯彻践行到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孟哟哟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不爱听大道理,只遵循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请不要教我做事!更何况我没有错! 尽管这个时代的人们的观念普遍都是这样,根深蒂固。 都是如此,那便是对的吗? 向来如此,那便就是对的吗? 不能因为她知道了在21世纪的女性群体可以坦然直面所谓的“月经羞耻”,敢于勇敢地“say no”,能够自信大方地将“可以找我借卫生巾”的挂件挂在书包上,就代表处于过渡阶段的曾经被污名化的女性正常生理需求这段历史应该被忽视? 而选择视而不见? 又或者觉得这就是理所当然的? 为了顺应安全稳妥的主流而盲从地选择接受? 不是的! 既然机缘让她来到了这里,孟哟哟不愿意妥协做一个麻木的“卫生巾发展历程中那段女性失语历史阶段”的缄默见证者。 她要发声! 就算改变不了什么,也绝不会一味保持沉默! …… 于是第二天早上在食堂碰到霍青山的时候,她特意凑了上去。 孟哟哟将盘子放在霍青山对面的位子,自己则一屁股坐留下来,她笑眯眯的看向对面正低头面无表情吃饭的男人,出声打招呼:“霍营长早上好啊~” 男人听到后只是略微抬眼,微微颔首道:“早上好。”语气冰冷,着实没什么温度。 见此反应,孟哟哟嘴角的笑意僵持了两秒,不过又很快恢复自然,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稠的灿烂笑容,用着一种懵懂小女孩特有的天真无邪语气地问到:“霍营长昨天临走前说得觉得我思想比较开放,不自重自爱,以后有些东西不要让陌生男同志代买是什么意思啊?我昨天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霍营长这话的意思?明人不说暗话,今天正好碰见了,就请您直接明示。” 被人明晃晃地内涵了却选择忍气吞身就不是她孟哟哟的作风,昨天半夜思来想去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计划着今天怎么报复回来。 不服……那就干呗~ 思想~~ 比较~~ 开放~~ 让人帮忙买个卫生带就是思想开放了吗?我看是你脑袋还没进化才对!今天必须会会你,提前开发开发你那尚未发育的大脑。 霍青山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眨巴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那眼神仿佛在强烈着诉说:我什么都不懂,你能不能告诉我? 但阅人无数的霍营长还是一眼就识破了眼前这个女人此刻就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扮猪吃老虎罢了。 他没有顺着她的套路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你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东西?”男人的视线正面迎上孟哟哟故作单纯求知的眼眸,气势逼人,瞬间击溃了她精心策划的伪装。 事已至此,孟哟哟索性放弃迂回政策,单刀直入地质问他:“那我问你,如果哪天你们首长让你帮他买盒烟,你会觉得这种行为很奇怪,并且评价他为一个思想开放的男性吗?” “我不认为这两件事情可以放在一起进行类比,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区别,你这样的类比提问是在混淆概念。”霍青山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哦,有什么本质区别?您倒是说说。”孟哟哟的眼神也逐渐变得犀利起来,乍一看倒是颇有几分唬人的气势。 霍青山沉吟片刻,没有出声。 孟哟哟见状乘胜追击道:“你看,连你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根本就说不出购买香烟和购买卫生巾有什么本质区别,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两者就没有区别。买卫生带和买香烟本就是同样常见且正常的事情,不需要藏着掖着,买卫生带才不是什么见不得人需要羞耻的事情,事实上我们女人递卫生巾就应该像男人递香烟一样自然坦荡。” “所以,霍青山同志,你昨天因为我让你帮忙购买卫生带的行为就草率的将我定性为一个思想比较开放且不知自重自爱的女性,我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你昨天你口中的“开放”一词并非在表达褒义,为此我感到十分的冒犯。所以,我今天打算不客气地评价回去,霍营长我认为你自负过头、刚愎自用、并且十分大男子主义,对人对事恪守死理,不知变通。我也真心地建议霍营长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而不是一味地固执己见做一只原地踏步的困兽。” 说到底孟哟哟还是对章勇的处罚结果存在意见,为此耿耿于怀至今。 宣泄完那一长串的内容后,孟哟哟也不管对面男人是何反应,一鼓作气端起盘子就要离开,已经走远了几步,蓦地又停住了脚步。 转身三两步快步走了回来,重重地将一叠纸钞拍在了霍青山的面前:“一共是一百零五块,多出的三毛就当是给霍营长跑腿的小费了。”说这话时还不忘眼神挑衅地瞪着他。 风一样的女子就这样气势汹汹地离开了食堂,只剩下霍青山一人静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以及……一群面面相觑尽量压低自己吃饭声音的士兵们。 第6章 外语课 学习室内,排列着整齐的一排排木质桌椅,前方的墙壁上挂着的黑板依稀流露出些许斑驳的痕迹。 一个临时搬来的桌子充当着讲台,略显简陋却意外庄重,桌面上摆放着几只粉笔。 一个排的士兵身着整齐的军装正襟危坐,他们身姿挺拔如松,一动不动却散发着坚毅的气息。 每个人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脊背挺直,展现出军人特有的纪律性和严谨作风。 每个战士的桌面都整齐地摆放着一个略显陈旧却十分工整的笔记本,旁边放着一支铅笔。 孟呦呦轻轻推开学习室的门,走进教室的那一刻,一个排的士兵们的视线瞬间如聚光灯般齐刷刷地投向她。 孟呦呦顿时一怔,身体微微顿了一下,莫名产生一种自己是一只待宰羔羊的错觉,一群当兵的一直盯着你看还真挺吓人。 心跳在不自觉中加快了几分,那一道道锐利的目光让她有些许的局促,她轻咬了下唇,积极调整自己的状态,恢复了镇定。 孟呦呦在现代社会是一所重本大学外语系的高材生,绩点排名一直名列前茅,是专业能力完全不亚于颜值的当之无愧的美女学霸。 此刻,她站在讲台上自信满满、落落大方。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在教室前方里响起:“同志们大家好,我是最近刚来部队报到的翻译员孟呦呦,同时也负责这段时间大家的芒国语教学工作,很开心见到大家。如果你们以后遇到了不懂的知识也都欢迎大家来找我讨论交流,我很乐意为大家解答疑惑。我初来乍到这边,有很多事情以后还需要大家多多指教。” 说话的同时嘴角还挂着标志得体的浅笑。 霍青山看着站在讲台上正在说一堆漂亮场面话的女子,此刻完全看不出一丝先前在她面前张扬肆意的面貌,倒还真像一个满身书气端庄优雅的大家闺秀。 旁人看了当真是会被她装出来的这幅乖巧温柔的样子给骗了,只不过霍青山可太清楚这个女人只是一只披着小白兔外皮的狐狸,善于用单纯无知的表象迷惑对手。 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但只是一贯的装模作样罢了,实际上霸道的很,吃不得一点亏的那种。 简单点自我介绍之后,外语课堂也随之步入正轨:“芒国语作为一门独特的语言,它有着别具一格的语法体系,发音也充满特色……” 士兵们一个个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孟呦呦一边讲解一边留意着大家的反应。 就在孟哟哟正好讲完芒国语的最后一个元音字母的时候,突然间她灵光一现,决定刁难一下霍青山。 别以为她刚刚没看到她在上面自我介绍的时候,男人坐在下面一脸玩味的讥笑表情,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待会儿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同志们,我刚刚已经跟大家介绍完了芒国语言体系中的33个辅音字母和21个元音字母的字形及其对应读法,现在想要考考大家的掌握程度如何?” 话音刚落,教室里一片死寂,鸦雀无声,简直是落针可闻。战士们更是极为默契地一个个都低下了头,避免与孟哟哟的视线对上。 孟哟哟看着这一幕内心不觉有些好笑,原来这些总是冲在最危险的地方、时常头破血流却面不改色的人居然在上课的时候遇到老师提问也是这般反应。 和她们普通人别无二致。 孟哟哟顿时觉得眼前的战士们在她眼中变得更鲜活立体了起来、他们其实也都是一群真实可爱的普通人罢了。 遇到不会的问题也会害怕被点名,害怕尴尬,也会通过低头的方式来避免被选中。 但一群普通人中独独有一个例外,孟哟哟一般把这种人简要概括为“刺头”。 刺头霍青山在一众低下的脑袋里昂首挺胸、目视前方,显得格外突出,孟哟哟想不注意到他都很难。 好好好,祸到临头了还要这么死装? 孟哟哟头一次遇到比自己发小沈鑫还能装的人。 行行行,非要装是?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本来这波就是冲着你来的,你现在又摆出一副胸有成竹啥都不怕的拽样,这就不能怪我下手狠了,直接接招!」 孟哟哟轻咳两声,“咳咳……”,然后视线假装在教室里认真逡巡几圈。 再状似无意地对上霍青山的眼睛,嘴角挤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语气轻松自然地说道:“要不就霍营长,你是他们的领导,就率先垂范先来给大家打个样,开个好头!战士们以你为榜样,学习动力肯定会更加充足。” 孟哟哟故意提前吹捧一番,将他的位置架的很高,只有飞的越高到时候吃瘪才会跌的越惨。 一共有54个字母,说是已经介绍都完了,但其实孟哟哟就只是刚刚才把它们全都读了一遍。 况且芒语本身发音十分独特,对于第一次接触芒语的人来说,只听一遍就全部记住所有字母,还能准确无误的念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霍青山听到点名也未做过多犹豫,直接站了起来,他专注地盯着黑板上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符号,陷入了短暂沉默。 孟哟哟心中暗喜,好戏开场了…… 在座的其他战士们也都为他们营长捏了一把汗,唉……,怎么办? 「孟翻译员上课出的第一道题就这么难,完蛋了,一个都没记住可怎么办?」 就在孟哟哟正打算揶揄那男人几句的时候,霍青山却毫无预警地突然开口读了起来:“?(k)、?(kh)、?(k)、?(kh)、?(ng)、?(ch)、?(chh)、?(j)、?(chh)……” 孟哟哟听到这里,几乎不敢相信,他居然都读对了,最神奇的是他的读音可以说是非常标准了,比她大学里芒语系的三分之二的同学发音还要标准! 「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肯定是只记住了前面几个比较简单点辅音字母的读音,后面复杂的元音字母肯定就记不住了。」 但男人的声音还在有条不紊继续往下念着:“……(u??)、()、??(??)、??(??)、??(?u)、??(i?)、??(ka?)、??(ki)、??(ke?)、??(k?u)”霍青山一口气念完了全部的54个字母。 孟哟哟虽处在室内,此时此刻大脑却有一种风中凌乱之感,她惊呆了! 「这……合理??? 这是科学的吗? 我是遇到天才了吗? 他是在搞什么降维打击吗? 好好好,刚刚在那沉默半天,原来是在憋大招啊!行行行,你厉害、你清高、你了不起,行了? 你那么厉害,这个老师你来当好不好啊?」 这下好了,不仅没让霍青山下不了台,反而让他当场成功秀了一波。 整人未果却恼羞成怒的孟哟哟现在就是一整个大破防! 孟呦呦不知道的是…… 霍青山自小就展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学习能力和记忆力,高中时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内容听一遍就能记住。 高考时,他以名列前茅的优异成绩顺利考入了军校。 在军校学习期间,霍青山无论是在军事理论课程还是技术训练上,他都多次打破建校以来的历史考核记录,深受教员的认可。 毕业后,他将所学充分运用到边防部队的日常工作中。 在日常巡逻时,他能精准记忆边境复杂的地形地貌和各类标识,如同一个活地图。 每次巡逻获取的信息,如边境人员的行为特征、往来频率等,他都过目不忘,这些信息经过他的大脑整合,成为重要的情报资源库。 面对繁杂的边境设施状况和维护数据,他也能清晰记忆,一旦出现细微变化就能迅速察觉。 他在艰苦的边防工作中表现突出,出色地完成各项任务。格外出众的个人能力,也正是他毕业后短短几年就能升为营长的原因。 只可惜……孟呦呦对此一无所知! 余下的半节课里孟哟哟整个人都有点精神恍惚,尚且还处在霍青山这把骚操作的余震中没太缓过神来。 「好好好,还真被你秀到了!小丑竟是我自己?」 “小心眼”的孟哟哟眼见着阴谋这条路是行不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改走阳谋。 孟哟哟站在讲台上,笑意盈盈地说着结束语:“各位同志们,今天的芒语课就上到这里,希望大家课下也能认真复习将知识吃透,为此我给大家布置一个小小的课后作业,每位同志在下次上课前将今天教的33个辅音字母和21个元音字母每个抄写十遍交上来。其中霍青山同志因课堂表现优异,所以抄写100遍。” 「什么风度啊?气节啊?胸怀啊?去你的!这些姐都不要了,姐就是要光明正大地报复你,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反正现在我是老师,你是学生,老师给学生布置作业,学生要按时按量完成,天经地义! 不服是不是?不服……憋着你!」 布置完作业后,孟哟哟又气势汹汹地喊了一句“下课!” 转而就阔步走出教室,留下一个看似潇洒至极实则些许狼狈的落荒背影。 霍青山目睹着孟哟哟一系列“小学生式报复行为”,不气反笑。 「当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小姐,估计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一丁点委屈,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在这里一点小事就能让她记恨这么久。 只是这种肆意率真的性子单拎出来看,或许是有几分可爱,但在边防部队工作这些特征势必会屡屡碰壁。 如果选错了环境,再美丽的特质也要被磨灭,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不合适的。公主就应该住在漂亮的城堡里喝下午茶,实在没必要来这种偏远艰苦的地方刷履历镀金。 做人不能既要又要,既想要人艳慕你天生丽质,又想让人赞美你德才兼备,天底下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美事?」 …… 过于贫瘠的土地注定无法滋养娇艳欲滴的玫瑰,长期生长在温室里的花也经受不住风吹雨打。 这里只能长出带刺的仙人掌和灰扑扑的厚皮地瓜。 第7章 楚瑶 霍青山是在训练场被陆参谋长当场逮住的。 陆明铁青着脸,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怒意和不可忽视的威严,“霍青山,你简直是在胡闹!” 陆明的此刻的怒气值简直溢于言表,“受了伤不仅不按时去医务处换药,还敢违抗医嘱私自恢复训练,你把自己的身体和部队的纪律还放在眼里吗?别人奉承你几句“兵王”,你就真以为你霍青山的身体真是铁打的吗?” 陆明一边厉声训斥,一边用手指着训练场的西南方向:“我命令你,现在立刻去医务室找卫生员换药!接下来几天我要是还在训练场上看见你,我绝对饶不了你!” 陆明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霍青山闻言却不为所动,梗着脖颈一本正经地回复道:“参谋长,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都是些轻伤,没那么金贵,可以训练。” 陆明看着霍青山这幅冥顽不灵的倔样,心中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他狠狠地瞪了霍青山一眼,怒喝道:“你非逼着老子踢你,你小子才肯老实是!” 就在这时,一旁的钟恒非常有眼力劲地注意到参谋长这回是真的动了真格,深知大事不妙。 他连忙跑上前,一把拉住霍青山,凑到霍青山耳边小声地劝慰道:“营长,别犯倔了,参谋长是真的动怒了。咱先去换药,别把事情闹大。” 接着,钟恒转向陆明,立正敬礼,神色严肃地说道:“参谋长您放心,我现在就把霍营长架去医务室换药,一定监督他换好药,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钟恒不顾霍青山的意愿,半拉半拽的总算是拖着他离开了训练场。 医务室。 楚瑶正站在值班室的窗口不时向外张望,神色间依稀可见几分隐隐的焦急。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她特意寻了个理由去到办公楼,假装偶遇陆明,然后旁敲侧击地将霍青山这几天一直没来上药一事委婉透露给了陆明。 她知道以陆明的性子,一定会把霍青山押过来换药。 其目的就在于,给自己和霍青山制造合理且持续的相处机会。 三天前,楚瑶无比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重生了,然而上一世的悲惨经历还历历在目,不堪回首。 上一世,弟弟楚耀祖不学无术却总爱瞎折腾,学着别人辍学在外捯饬生意,不到一年就欠下一大笔债。 刘秀娥知道这件事后整日以泪洗面,一直哀哀啼啼哭诉自己命苦:“唉呀,我真是命苦啊,辛辛苦苦一辈子总算是把大女儿供完了中专,本以为好日子要来了,总算是要享清福了,没想到出了这档子烂事。” 说着说着就作势要去打楚耀祖,“你这个不孝子,整天就知道在外面鬼混,现在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你还指望有人会给你收拾烂摊子吗?” 结果一巴掌拍在楚耀祖头上的力气还不及她早些年生气动怒打楚瑶时的五分之一。 楚大庆也是一脸阴沉,坐在角落里一个劲地抽烟叹气。 那段时间家里仿佛被浓厚的乌云笼罩,气氛低沉压抑。 楚耀祖也没闲着,拉着楚瑶走到一边小声跟她商量:“姐,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徐老板目前还是单身,我把你的照片给他看了之后,他对你很满意,一见倾心,他跟我说如果你愿意嫁给他,我们楚家欠下的债就可以一笔勾销,他甚至还可以倒贴一笔丰厚的彩礼。” 语气可怜至极地哀求道:“姐,求求你救救我,我还年轻,我不想去蹲大牢。姐!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亲弟弟去送死?” 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弟弟,一声又一声“情真意切”的“姐”喊得楚瑶内心深处很难不动容。 最终,她迫于父母施加的压力和弟弟的苦苦哀求,听从他们的安排嫁给了楚耀祖的债主。 那时她还全然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世,血浓于水的羁绊让她一时不忍心拒绝。 再加上楚家夫妻二人和楚耀祖那个混世祖不断哄骗她,说城东的那个徐老板手下有两家机械厂、三家食品厂还有一个车队庞大的运输公司,家底十分丰厚,嫁过去之后就等着过好日子,做富太太就行。 于是在他们一通软磨硬泡和花言巧语的轮番炮轰下来,半逼半诱之下,楚瑶终于妥协同意了这门婚事。 却没成想,嫁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竟是徐鹏刚的第四任老婆,据说前三个老婆都已经死了。 那个男人婚后性情暴躁、喜怒无常,出轨是家常便饭不说,整日酗酒回来就对她动辄打骂,肆意施暴。 楚家夫妻二人每次听到她的诉苦也都只是不痛不痒地和稀泥,劝慰她:“夫妻两人过日子,哪有一帆风顺的,总是会有些大大小小的摩擦,只有要两个人愿意多花时间好好相处、多多磨合,时间久了就什么都好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 总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全然不见当初哀求她嫁过来时的卑微愧疚模样。 起初楚瑶实实在在地寒心了几次,后来也放弃了向他们求助的念头。 只是她不明白,他们对待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怎么可以做到如此这般冷漠无视? 从小到大,父母都是更加疼爱弟弟就罢了,这样重男轻女的现象在别人家里也都并不罕见。 楚瑶可以不去计较父母对弟弟比对自己好,但是现在自己于他们而言,甚至可能连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都比不上? 直到有一次,徐鹏刚因不满她工作的地方全是男性,想让她辞职回家,被她的拒绝之后,又一次对她拳打脚踢。 这次施暴遭到了她的反抗,他直接恼羞成怒跑到厨房抄起一把菜刀就向她砍去。 她被送到医院后整整缝了三十五针,在医院半死不活地躺了半个多月,楚家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一眼。 她大病初愈之后,痛下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和徐鹏刚离婚,她回到楚家想要告知她们自己的决定。 刚用钥匙打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楚家夫妻二人和楚耀祖的谈话声。 楚耀祖声音忐忑:“徐老板给我发话了,楚瑶三天之内必须回到徐家去,如果三天内他没见到人,就让我还钱,还说要送我进去蹲一辈子监狱。爸妈,这可怎么办啊?” 楚大庆将手中的烟抖了两下,嘴角下撇,率先接话:“不要慌,你姐现在还在医院住院,到时候先让你妈去劝她回去,如果行不通的话,我们就在汤里下药把她迷晕,到时候就算是捆也要把她捆回徐家。” 他在说这话时语气强硬,眼神也越发阴狠起来。 刘秀娥坐在一边也连忙附和道:“就这样办,当年她亲爹病死之后,她亲娘也不要她,把她扔在村口那条大路上就跑了。要不是我们好心将她捡了回来,她早就冻死在那冰天雪地里了。我们楚家将她养到这么大,还供她念完了中专,现在谋到了卫生员这样的一个好工作,也该是她回报我们的时候了。” 楚瑶听着屋内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整个人如坠冰窟,彻骨的寒意蔓延全身。 真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顷刻间楚瑶的世界轰然倒塌,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接近于种一麻木的状态,但心头传来的猛烈钝痛感又让她难以忽视。 不可置信吗? 心痛吗? 失望吗? 好像已经不只是失望这么简单了。 这么多年来,她尽心尽力为这个家付出。 小时候一放学就到跑到地里干农活,早起做一家人的饭,哪怕那时候她的个头都远不及灶台高。 妈妈肩酸的时候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作业帮她按摩。 暑假打工赚的第一笔钱拿来给爸爸买爱抽的香烟。 弟弟在学校被男生们集体欺负了,她身形瘦弱,尽管害怕也还是会挡在弟弟身前。 ……最后到头来却换得他们如此残忍对待。 原来她是捡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那这一切也就都说得通了…… 第8章 孟哟哟想买祛疤药 楚耀祖第一个通过门缝发现了此刻正呆若木鸡的楚瑶,他惊叫道:“姐,你怎么在这?” 语气中带着十分明显的慌乱。 随后楚大庆和刘秀娥二人也都转头看见了她,两人齐齐对视,不约而同都面露歹意。 楚瑶反应过来,将门迅速摔上后,拔腿就朝着楼下跑。 跟徐鹏刚结婚时,他出手阔绰,直接给了楚家一套房作为彩礼,楚家人也随之鸡犬升天,一家三口举家搬来了城里,住起了楼房。 楚瑶才刚出院,身上的伤口尚未完全恢复好,自然是抵不过身后三人的紧追不舍,最终不出意外她被楚家人抓到送回了徐家。 自此以后,悲剧每日都在上演,她无法逃离噩梦,直到最后她的结局和徐鹏刚的前三个老婆一样如出一辙。 楚瑶结束了她悲惨的一生…… 值班室外的走廊总算传来了些动静,楚瑶定了定心神走向门口,果然远远地看见了霍青山他们。 见识过楚家人上一世的真实嘴脸和手段,楚瑶深刻地意识到,就算当时她没有一时心软松口同意,他们为达目的接下来也有的是卑鄙手段让她嫁给徐鹏刚。 所以,趁着现在楚耀祖捯饬的生意还没完全倒台,她必须得提前给自己谋求一条出路。 前世里楚瑶其实和霍青山接触不多,但是已经活过一世的她知道这个男人日后会一路平步青云,位高权重。 而且据她掌握的信息可知,霍青山这人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实则深藏不露、家世显赫。 家族几代从军,祖辈在战争年代立下过汗马功劳,父辈也在首都的重要位置上担当重任,家族人脉广泛,颇具影响力。 放眼整个军营,她楚瑶能接触到的人里,霍青山是最佳的目标人选,忠诚果敢、重诺守信、为人正直、不惧强权、最重要的是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 所以只要能和他成功处上对象,最好再让他答应娶她,那她这一世便可顺利躲过徐鹏刚和楚家的毒手,不再重蹈覆辙。 钟恒拉着霍青山走进值班室的时候,楚瑶已经淡定地坐回了椅子上。 她沉静地抬眸望向来人,语气轻柔地开口询问:“两位首长,今天到医务室来是有什么事吗?” 嘴角挂着和煦甜美的笑容,整个人如同春日绽放的桃红粉花,温柔清丽,让人倍感如沐春风。 钟恒先接的话头,简明扼要表明来意:“楚卫生员,我们营长前几天出任务,背上受了伤,麻烦你给他换个药。” “没问题,霍营长请跟我到治疗间来,我现在给您换药。” 霍青山脱下外套之后露出的训练服背面已经隐约可见透过衣服布料渗出的点点血迹。 钟恒看见这一幕,不禁恍然大悟:「我说这么热的天,怪不得营长居然还天天穿着外套训练呢? 原来如此。多亏了陆参谋长了解营长的性子,下了死命令,要不然还真没人治得住他。 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估计营长就打算让这个伤口自生自灭?唉,真是个狠人啊!」 霍青山背对着楚瑶,楚瑶看着男人宽阔的后背,小麦色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血痂破裂处,丝丝鲜血渗出,染红了周围的肌肤。 伤口周围微微红肿,显然是因为没有按时换药的同时过度运动而引发了炎症。 她无法想象这个人是如何在这样的伤痛下依旧坚持每天高强度训练的。 楚瑶倒吸一口凉气,稳了稳心神,小心地用棉球蘸取消毒药水,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 每一次的触碰,她都能隐约感受到他身体的微微紧绷,但他始终一声不吭。 楚瑶仔细地为伤口涂抹上药膏后,开始用干净的纱布包扎伤口。 就在这时,隔壁的值班室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咦?怎么值班室里没有人?” 钟恒听到声音,觉得有些耳熟,立刻挪了几步从治疗间探出头去,正巧撞见从值班室里寻人未果走出来的孟哟哟。 他朝着人开口招呼了一声,挥着手说道:“孟翻译员这边,卫生员在这间房里。” 孟哟哟自然也看见了五六米远的房间门口探出脑袋的钟恒,于是抬步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朝着屋内放眼看去就看见霍青山站在里面,身形侧对着他,正在往身上套着军绿色短袖训练服。 那衣服已然套上大半,孟呦呦瞥见他左侧腰部处尚未被完全遮盖住的一小截纱布,不过下一秒,男人就已经开始穿外套了。 画面转瞬即逝,孟呦呦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他难道受伤了吗? 怎么受的伤? 什么时候受的伤?」 一连串的问题在孟呦呦的脑海里接连涌现…… 她轻微晃动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想将这些奇怪的思绪驱逐出去。 他们当兵的平时训练强度大,受伤是常有的事,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看他现在活动自如的样子那伤估计也不会太重。 孟呦呦迅速回归到自己来这里的动机:“卫生员同志,医务室的药房有没有祛疤这方面功效的药品啊?” “祛疤?”楚瑶一时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容貌精致、漂亮的不可思议,皮肤细腻、洁白似雪宛若上好羊脂玉的女人,语气疑惑:“你要找祛疤的药给谁用?” 孟呦呦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自己用啊”,说完便弯腰将自己亚麻长裤的裤腿掀起来。 房间内几人的视线都下意识跟随声音的主人的动作而移动,三人只见一条纤细修长的小腿逐渐显露了出来。 莹润白皙的小腿肚背面清晰可见几条显眼的红痕,那几道交错的红痕在她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强烈地冲击着几人的视线。 钟恒意识到些微不妥后,迅速移开视线,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霍青山却再次不自觉地回忆起了那晚他在她宿舍门口见到的那一幕,那时好像并未注意到她的腿上有这些红痕。 许是那一眼太过匆匆,来不及细看,又或者是她当时穿的裤子太短露出了整条腿,而伤痕多集中在了小腿背面,他的注意力就没放在那里。 自第二个可能性在脑海中诞生之后,霍青山开始不停地在内心深处唾弃自己并非正人君子,竟也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他惊讶于自己对于不该看的地方竟记得格外清楚,但是连这么明显的特征却全然毫无印象。 “就是那天晚上被人挟持的时候,他们拖着我在树林里走,被地面的树枝和碎石刮到的。”孟呦呦开始解释伤痕的由来。 楚瑶闻言秀眉微蹙,她再次审视了几秒眼前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的穿着打扮,精致时髦,心中有了大致的判断。 大概率又是从中央调过来这边的高干子弟,吃不了一点苦只想着来这里混一段履历。 想了想,她还是微沉着脸答复道:“边防部队的医疗条件和药品资源都比较有限,药房里的药物主要还是起到治疗的作用,目前还未储备针对祛疤淡痕这类用于美观功效的药物。” 其实也不能怪楚瑶嫌弃孟呦呦小题大做。 虽同为女生,但就楚瑶的成长环境来讲,她属实是无法理解孟呦呦这个方面的需求。 在楚瑶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下地帮父母干农活分担他们的负担。 因而被地里的农作物、树枝和碎石刮伤早是常有的事,甚至秋收的时候为了提高效率一时手快被锋利的镰刀割伤,于她而言也并不稀奇。 更别提她婚后每每被徐鹏刚揍得浑身是伤,孟呦呦现在腿上的这些伤在她看来就如同毛毛细雨一般不足为道。 况且她上一世在部队医务室也工作了好几年,平日里接触的都是那些糙汉士兵,还从未遇到有人向她提出过祛疤这种需求。 “啊?这样啊?”得到卫生员否定的答案后,孟呦呦顿时有些垂头丧气。 开始自言自语小声喃喃道:“那怎么办啊?我不想留疤啊。” 随即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 第9章 矛盾加剧 在后世里,孟呦呦在护肤这件事上本身就异于常人的苛刻讲究,再加上她属于先天疤痕体质,又是冷白皮,所以只要受了一点小伤留下了痕迹在她身上就会凸显地格外明显。 不过好在后世医疗水平先进,在随处可见的药房里就能买到效果不错的祛疤药膏。 再不济美容院的医美祛疤技术也立竿见影,所以一向爱美的孟呦呦才没有后顾之忧。 但是现如今到了这里,别说什么医美?连一支普普通通的祛疤的药膏都很难找。 治疗间内的另外两男一女看见孟呦呦,就因为没有找到祛疤药而变得十分沮丧,仿佛整个人被抽干了灵魂一样丧失了生机,就好像天塌了的反应,几人神色各异。 楚瑶:「只是被树枝刮了几道痕而已,就算留疤了,又能有多大影响,有必要这样吗?」 霍青山:「如果我身上的任何一个疤,哪天出现在了她的身上,她估计都得直接当场疯掉……」 钟恒:「突然有点能理解营长说的那些话了,孟翻译员好像真的还挺……金贵的?」 平常训练、出任务,受伤已然成为他们军旅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于他们会将身体上留下来的每一道疤痕都当做是军功章,是骄傲的资本。 尽管钟恒也不太理解孟呦呦此刻的感受,但还是稳定发挥了他一贯体贴细腻的一面,他试图为孟翻译员探索其他方法:“楚卫生员,那你知不知道些什么别的的途径有可能买到祛疤的药啊?” 楚瑶的视线停留在孟呦呦身上,思考了片刻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位女同志应该不是本地人?是从首都过来的吗?据我所知,首都的大型医院里可能会有一些进口的祛疤功能的西药,你如果实在需要,可以尝试着联系自己在那边的亲人朋友,有没有办法可以买到药?” 孟呦呦:「额……我才刚来这边,那个破系统又迟迟不见好,我现在就是个睁眼瞎,怎么会知道自己有没有亲人在首都啊?我上哪联系他们去?」 孟呦呦讪讪一笑,支支吾吾地含糊解释道:“我在首都的家人和朋友……也都是一些普通人,这么点小事最好就不要跨越大半个中国麻烦他们,我有点过意不去。” 楚瑶内心深处悄悄翻了个白眼:「原来你自己还知道这是一个小事啊?」 霍青山站在一旁听到孟呦呦说的这句话,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薄唇忽地轻扯出一抹极具讽刺的笑:「都是一些普通人?首都势头正猛的孟家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普通人家了?」 钟恒仍不死心:“那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呀?不用到首都那么远,近一点的地方呢?” 楚瑶略作思索,忽而眼前一亮,惊喜道:“还有就是我之前听说过,隔壁南榆镇有一家颇具声望的民间中医馆,曾经好像是推出过一款舒痕膏,据传这种膏剂由多种珍贵的中草药经过多种工艺制作而成,可行气活血、消肿生肌、有修复受损肌肤之妙效。” 霍青山闻言眸色骤然变得晦暗了几分,只是面上依旧不显任何波澜,格外平静地站在原地,仿若置身事外。 钟恒追问道:“那家中医馆叫什么名字啊?南榆镇离我们这里不远,我明天就可以申请外出去买回来。” 楚瑶微不可查地轻叹了口气,继续补充道:“你先别急,这些我也都是听村子里的老人说的,已经是挺多年前的事情了,医馆的名字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好像叫瑞什么轩来着,而且据说因为这种祛疤药的制作成本太过高昂,故而售价不菲,普罗大众对祛疤功效需求又没有那么高,久而久之这种膏药便从市面上渐渐隐去,不复存在了。” 闻言,钟恒略有些失落,忽然之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快步走到窗边的霍青山身边。 忙不迭地询问道:“霍营长,你不就是南榆镇人嘛,我记得你好像提过你家里有好几位长辈都是中医来着,都在同一个地方又都是同行,应该多少了解一些内情?” 然而霍青山的反应却异常冷淡,全然不似钟恒这般热心肠,只是没有情绪地回道:“不太清楚。”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 说完男人便直接拂袖离去。 钟恒呆愣在了原地:「营长素日里虽然不苟言笑惯了,但也不至于这般冷酷严肃。 难道是前几日孟翻译员在训练场上大骂他们营长的话,真的让营长记恨上了? 要不然营长怎么在面对孟翻译员的事情上,态度这般的恶劣。」 孟悠悠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一旁霍青山冷漠无情的反应,直观地感受到了男人对待自己的成见颇深,内心愤懑不满,但又找不到口子发泄:「真是个小气的男人!我都没有这么针对你呢,一个大男人比女人心眼还小,我刚刚还担心了一下你背上的伤口,真是白瞎了!」 楚瑶久久注视着门口,霍青山早已离开不见他的身影,她陷入了沉思。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尽管霍青山现在看起来似乎很不待见这个新来的翻译员,但是她有一种十分强烈的预感,这个女人将会是她计划成功实现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她开始仔细回忆起了上一世的记忆,半晌后她确定上一世这个时候部队里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现在出现了这样的变故并不是一个积极的信号,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重生触发了连锁效应? …… 霍青山从医务室出来后直接回了办公室,他坐在位子上略作思考后拨打了一通通往首都的电话。 孟呦呦此刻正走在办公楼的走廊上,一边走一边生气,,越想越生气,这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 刚刚钟恒想起章勇也是南榆镇人,就拉着她一起去问章勇知不知道那个叫瑞什么轩的中医馆? 不问不知道,一问……你猜怎么着? 章勇:“瑞芝轩是不是?这家医馆在我们当地还挺有名的,而且这家医馆就是我们霍营长姥爷开的,瑞芝是取自霍营长姥姥的名字。你们是要买药对?直接去找霍营长啊,多省事。 全然没有注意到面前二人神色有多诡异的章勇,只一味沉浸在宣传他们营长的热心事迹上,信心满满的打包票道:“霍营长肯定会同意的!” 还不忘逻辑严密地举例论证:“之前我们连有个兵娃子不知怎么的患了荨麻疹,一到秋冬天身上就痒得不行,睡不好觉,我们营长那次偶然得知后还主动提出可以帮他抓几副药试试,结果霍营长姥爷的医术当真高超,名不虚传,吃了药没几天就好了,而且自此以后就再也没犯过了。” 听到这里,钟恒越发面露难色,神色尴尬至极,刚想说几句话为他们营长找补两句。 就瞥见身侧听完全程的孟翻译员此刻脸色黑沉,嘴唇紧抿着,眼里迸发出锋锐的光,整个人往外渗透着难以忽视的怒火。 犹豫了两秒,钟恒还是开了口:“孟翻译员,你千万别多想,我们营长肯定不是在针对你,这中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不用解释了,我不在乎。”孟呦呦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了,说完就径直离开了。 孟呦呦愤愤地想着:「既然你这么不待见我,对我成见这么大,明明是自己家开的的医馆却睁眼说瞎话说自己不清楚,摆明了是对我意见很大,不想帮忙。」 第10章 系统…卡…好了! 孟呦呦扪心自问,她虽然对他也有意见,但换位思考她不至于做到这地步。 一码归一码,如果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她还是会选择伸出援手的,而不是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孟哟哟就这样带着怒火一路走到了办公室门口,透过微微敞开的门缝隐约看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正站在房间内打电话。 她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真是冤家路窄,一天之内接连碰见两次不想看见的人。 边防部队各种设施都比较有限,资源相对短缺,包括办公室,孟呦呦来了这边之后,没有空余的办公间。 彭师长后来一拍桌就敲定了把霍青山的办公室挪出来分一半给孟呦呦使用。 反正这小子平时也不怎么用办公室,整天就知道往训练场上跑,放那也是浪费了,而且他们俩共用一间办公室也方便工作对接,一举两得。 一想到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要和这个讨厌的男人共处一室工作,孟呦呦就心情郁闷。 「前几天在办公室都没见着人影,这人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办公室了?」 孟呦呦没好气地推门进去,目不斜视地略过正在打电话的那人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假装当他是空气,不存在似的。 她现在连表面功夫都不想维持了,和气不了一点。 听筒里传来一道爽朗的男声:“那就这样说定了,我过两天出差去番州市,到时候我把东西带过去直接给你。” 霍青山低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他临出门前看了一眼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前,气鼓鼓着一张小脸上溢满了不爽的女人,就差在头上贴一个标语“老娘很不爽!小心点!最好别惹我!” 「不知道谁又惹这位大小姐不开心了?」 训练场。 钟恒挂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章勇则站在一旁愁容满面:“我刚才就不该说话那么快,现在孟翻译员和营长之间的关系肯定又恶化了。” 钟恒从单杠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他抬起双手,用力拍了两下,随即又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你不觉得营长对孟翻译员有点不对劲吗?” “我当然觉得呀,营长和孟翻译员两个人之间不对付都摆在明面上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好。” 钟恒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不是,我是说我们营长对孟翻译员的成见太大了,大到有点不对劲儿了。按照我们对营长这么多年的了解,他绝对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孟翻译员上次在训练场上大放厥词惹恼了营长,他才对孟翻译员想要买药的事情不太关心。但是后来你告诉我,瑞芝轩就是营长他们家开的,我就觉得很不对劲儿。以营长的性格和为人,他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 章勇一拍脑袋,认可地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奇怪。隔壁二营的郑营长平日里总是和我们营长针锋相对,有事没事地老找他的茬,营长也从未计较过半分。这次反倒同一个女同志如此斤斤计较、针锋相对,确实很奇怪。” 章勇想不明白,索性直接问了出来:“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钟恒再次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知道。” 章勇:“……” 搞什么?……故作玄虚。 * 孟呦呦稳定了心绪,坐在办公室里认真备课。 边防部队的战士们大多以初中、高中学历为主,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只接触过十分有限的外语教育,会一点英语的都寥寥无几,更别提小语种——芒国语了。 孟呦呦也是第一次给这类群体上外语课,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作祟,她希望自己能尽己所能地将每一堂课都上好。 突然之间脑海里有一阵似曾相识的电流声响起。 与此同时眼前那虚幻的显示屏上最近一直显示的一行大字【升级更新中】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断转动的半透明小圈。 几秒钟后,屏幕彻底清晰,视野里出现一个虚拟的人物形象:[孟呦呦宿主你好,我是蒙达系统分配给你的系统管家——兜兜,很高兴为你服务。] 孟呦呦:“……” 一时又没缓过来。 兜兜:[宿主,系统现在已经更新完成了,如果你现在有什么疑惑可以提出来,我可以为你解答。] 孟呦呦从震惊的情绪里回过神来,理了理这段时间繁乱的思绪,问了个她最关心的问题:“你们把我弄到这里来干什么?我现在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书吗?” 兜兜:[宿主,你现在处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真实的边防部队,不是一本书里的世界。蒙达系统选中你,是需要你完成系统交给你的任务——守护目标人物的婚姻质量和财产安全。] [叮~]又是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 画面里出现一个牛皮纸色档案袋的模型,紧接着虚拟档案袋被打开,里面的资料映入孟呦呦的眼帘。 [宿主孟呦呦: 蒙达系统正式派发给你“守护军哥哥的钱包!”的系统任务,你需要守护的目标对象是:霍青山,男,26岁,边防部队军官,是历史上在祖国建设和保家卫国上做出过重要贡献的众多无名忠勇军杰之一。 孟呦呦看着屏幕上那端正清晰的三个字——霍青山,久久地陷入了沉默。 「就……非得……这么“寸”吗?」 孟呦呦摊牌:“这活儿我干不了,你给我换个人,要么你直接把我换掉也行。” 兜兜:[宿主,这个……换不了。我们的系统算法认为你是整个宿主库里最匹配这个目标人物的最优人选,针对你来完成这个任务的成功率,我们计算评估得出的数据值很高。] “那你们这个破算法可以直接淘汰了,这算的一点都不准。我和他犯冲、水火不容,见面就掐,我们俩完全没办法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和平共处,更别提要我去守护他了。” 孟哟哟一个劲地继续补充吐槽道:“你是不知道他对我意见有多大,明明那家医馆就是他自己家开的,却骗我说不知道、不清楚。 还有就是他见到我第一面就认定了我是来这里镀金的花架子,一个人的偏见怎么可以这么大?这是一个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不待见我也没关系,反正我正好也不喜欢他,扯平了。” 兜兜理性客观地劝解道:[孟呦呦同志,在家国大义面前私人恩怨可以暂时先放在一边。] 看看……你看看人家系统……这格局!? 这胸襟!? 这气魄!? 孟呦呦毫不留情反驳道:“少在这里慷他人之慨,我不吃道德绑架这一套。 孟哟哟越说越觉得她的这个推论简直太有道理了,甚至于颇为好心地开始给系统出谋划策了起来。 试图策反系统先前定下的策略方针:“其实我觉得你们这个系统干脆给他介绍一个好一点的眼科大夫,这样直击问题根本,远比现在绕这么大一圈找一个宿主来守护他要简单有用的多。” 孟哟哟提出这个建议之后,自己满意的不得了,沉浸在「我怎么这么聪明?我也太机智了!」的得意情绪中无法自拔。 …… 兜兜见她态度强硬,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只能搬出杀手锏,幽幽开口道:[那你想在这个世界待上一辈子吗?] 孟呦呦:“……” 大无语了。 合着这不是道德绑架啊?改强买强卖了? 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在孟呦呦想法倒也调整的迅速,她及时切换思路询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我要怎么守护他?” 顿了两秒,孟哟哟继而又饶有兴致地追问道:“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他后来头上长出绿汪汪的一片青青草原呀?” 兜兜:[任务信里已经介绍的很清楚了,你要保证这位军人同志未来配偶的道德品质良好,不会出现类似的作风问题。] 孟呦呦一脸黑线:“这个要我怎么保证?人心难测,就算是我自己找对象,都不一定能百分百确保对方下半生一定对婚姻足够忠诚?” 兜兜再次被噎得不轻:[……] 孟呦呦:“算了算了,那你直接告诉我,以往别的宿主都是怎么完成这一类系统任务的?” 兜兜率先打了个预防针:[这是你自己问的啊,我说了之后你不准抓狂。] 孟呦呦:“……” 兜兜:[根据系统资料库里的历史资料显示,蒙达系统总共成功完成过832例此类的守护任务。 其中95以上的宿主都是在和目标人物的日常相处中逐渐爱上了对方,最后两人修成正果。 剩下不到5的宿主则是通过给目标人物挑选靠谱的适婚对象,然后再利用宿主的智慧将她们二人助攻在了一起。] 孟呦呦:“……毫不犹豫,我选方案二。” 兜兜在无人的角落默默补充了一句:[其实那5的宿主也都基本上尝试过方案一,只不过最后失败了而已,目标人物没看上……哦不……没爱上她们,她们才转选方案二的。 毕竟我们蒙达系统可是同行业里最高级的系统,挑选的守护对象都是经过层层筛选之后留下来的,无论是人格还是能力都十分优质。] 孟呦呦一道眼刀扫了过来:“你在质疑我的魅力?拜托你搞清楚,是老娘压根就看不上他好不好?他在我的追求者里面按照优先级排列都排不进前一百。” 兜兜给她顺毛:[是是是,宿主人美心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 第11章 找到目标人物了 腕上手表的指针已然越过零点,孟呦呦躺在宿舍的床上还是没有丁点睡意,她又翻了个身,脑子里思绪缠绕。 「cy?部队里有叫cy的女同志吗?」 想了又想……想了再想,孟呦呦还是把兜兜叫了出来:“喂,你就不能多给我一点提示吗?他那个以后会出轨的老婆到底叫什么名字啊?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弄?瞎子摸鱼啊?” 兜兜:[宿主,你都不睡觉的吗?我都说了系统有规定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宿主你要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努力去完成任务,不能过度依靠系统的金手指提示。] 孟呦呦讨价还价:“你就看在我和他现在关系这么恶劣,完成任务的难度系数太大的份上,给我破破例嘛~” 兜兜拒绝:[下午你用的就是这个借口,我已经破例告诉你那个女人的名字缩写了,别想再故技重施,我要休息了。] 说完系统便直接无情关机了。 孟呦呦看着眼前的黑屏:“……哼,真小气。” 翌日上午。 孟呦呦在操场上逮住了正在进行体能训练的钟恒,把他拉到了角落上,神秘兮兮地开口问道:“我跟你打听一个事……那个……你们霍营长……他有没有……正在处的对象啊?” 钟恒瞬时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孟呦呦:“孟翻译员,你不会是看上……” “怎么可能!”孟呦呦霎时变得激动起来,大声打断了钟恒后面的猜测内容。 “我就是……额……有一个朋友,她特别崇拜军人,一直想找一个军人处对象,所以我就是帮她打听打听。” “朋友?”钟恒眼神狐疑。 “额……”,钟恒不太自然地干咳了两声:“咳咳……,我还是新兵的时候就跟着我们营长了,到现在已经六七年了,据我所知我们营长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孟呦呦:「不奇怪!看着也像是没谈过恋爱的大直男,也有可能是他那个鬼样子,整天就知道板着一张臭脸、说话也是恨不得三句话以内就能直接把人气死,压根也找不到对象。 不过现在还没处上就好办很多,把轨迹在源头切断比半路拦截要容易的多。」 孟呦呦继续追问:“那你知道你们营长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吗?” 钟恒努力消化接踵而来的信息量,视线在孟呦呦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后,语气犹疑地答道:“大概是漂亮点?皮肤白一点的?” 孟呦呦闻言面露嫌弃:“你们营长好肤浅啊!” 钟恒反应极快地继续补充道:“有文化的!对,没错,我们营长肯定喜欢有文化的!” 孟呦呦:“……” “对了,你们营长人呢?”孟呦呦仰头四处张望着,“不在办公室,训练场怎么也没看见他?” “哦,他刚刚被楚卫生员叫去医务室换药了,两人几分钟前刚离开。” 「楚?卫生员。」孟呦呦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连忙追问道:“楚卫生员全名叫什么啊?” “楚瑶。” 「楚瑶!cy!得!水落石出了!」 “你接着训练,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钟恒远远看着孟呦呦脚步匆匆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难道……营长之所以这么不待见孟翻译员是因为……孟翻译员喜欢他,但是营长对孟翻译员却没有那个意思,妾有情郎无意,所以为了避嫌才故意表现得格外不近人情?」 钟恒先是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了一跳,随后淡定下来,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越想越觉得十分有道理,不免为自己参破了一个天大的机密而沾沾自喜。 「其实孟翻译员和他们营长真的蛮般配的,男帅女美,站在一起就养眼极了。只可惜营长怎么就不喜欢孟翻译员呢?」 医务室。 楚瑶今天特意化了一个精巧的淡妆,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处系着淡蓝色的丝带,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尽显温婉甜美。 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红晕,似春日里初绽的桃花,粉粉嫩嫩,格外惹人怜爱。 此刻正眼含秋水地望向霍青山,语气熟稔微微嗔怪道:“霍营长你的伤口又裂开了,上次不是叮嘱过你,这段时间不要剧烈运动,否则会影响伤口的愈合情况,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当个恶人,上陆参谋长面前告你一状啦~” 霍青山面无表情,语气平淡无波地答道:“劳烦楚同志再帮我换个药,我之后会注意的,参谋长那边就别去了。” 看似客气,却不是商量的语气。 楚瑶尴尬了两秒,随即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上一世和霍青山也有过几面之缘,她对男人一贯冷漠疏离的反应并不感到惊讶。 换好药后,楚瑶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保温桶,打开盖子后缕缕热气从桶口冒了出来,馥郁的香味直往她鼻孔里钻,楚瑶颇为满意地多欣赏了几眼自己的杰作。 楚瑶缓步走到霍青山面前含羞带怯地递给男人:“霍营长,这是我今早熬的黑鱼汤,黑鱼富含胶原蛋白,有利于伤口恢复,我还在汤里加入了金银花和红枣两味食材,金银花可以降火消炎,红枣能补气养血。我特意给你熬的,念着你的身体能早点恢复好,趁着汤现在还热乎,你就在这喝了再回去。” 霍青山垂眸看向眼前满脸羞涩的女子,没有伸手去接,语气平淡地拒绝道:“楚卫生员有心了,不过不必了。鱼汤里不宜放入红枣一起炖煮,红枣性温与鱼类搭配容易引起肠胃的不良反应。” 楚瑶一时怔愣住,惊讶于他对食材的研究居然会如此深刻,也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暗自羞窘。 想了想,霍青山随后还是加了一句:“况且我与楚卫生员相交甚浅,自然是没有立场接受你熬的汤,以后也不用再送了。” 楚瑶方才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但她还想再争取点什么:“霍营长……霍营长……我……” 孟呦呦急匆匆赶到现场时就看见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男人背对着她,看不见是什么神情。 然而女人的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桶,此刻正低着头仿佛害羞得不敢看面前的男人,但嘴里却支支吾吾地不停小声唤着男人的名字。 「郎情妾意?这怎么行?这汤今天让她送出去那还得了!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绝对不可以!我不允许! 不过……这汤闻着好香啊!」 小脑瓜滴溜溜地转呀转,想着该怎么阻止人物的感情发展。 第12章 鱼汤配红枣会怎样? 小脑瓜滴溜溜地转呀转,想着该怎么阻止人物的感情发展。 “哎呦”一声,瞬间吸引了霍青山和楚瑶的注意力,两人齐齐朝门口望去。 孟呦呦再次“哎呦”了一声,她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轻搭在额头上,脚步虚浮地朝着二人走来。 方才因为快速跑动而微微泛红的脸庞此刻依旧面色红润,用手背擦拭着额头上实际并不存在的冷汗,表情难受而痛苦,眼中满是佯装出来的虚弱与无助。 “我……我低血糖犯了,头好晕啊。我感觉自己快要晕倒了,马上就坚持不住了,这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补充能量啊?”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在努力支撑着身体的平衡。 孟哟哟一边说着,一边毫不避讳地打量起周围的情况。 当孟呦呦的目光落到那桶鱼汤上时,她的眼中瞬间闪烁起显而易见的惊喜,她故作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是鱼汤吗?我最喜欢喝鱼汤了。” 说完,也不等二人反应,仿佛像是看到救星一般,直接伸手端起鱼汤如饥似渴地喝了起来。 见此,兜兜实在没忍住吐槽:[宿主,你不觉得……你的表现太降智了吗?正常人谁一上来就抢别人的汤喝啊?] 孟哟哟没好气地回怼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啊?这汤下一秒就要送出去了,事情迫在眉睫,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难道你有什么更高明的方法吗?” [额……],兜兜明智地选择了闭麦。 另外两人看着正在对着保温桶大快朵颐的孟哟哟:“……” 楚瑶有些欲言又止,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来打断孟哟哟,但又不知从何开口,嘴巴一张一合好几次……她又抬眼瞧了瞧身旁的男人。 只见霍青山自始至终还是一贯的沉稳冷静姿态,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霍青山对上楚瑶投来的求助目光,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淡淡地开口道:“没事,一点点的肠胃不适比直接晕倒要来的轻。关键时候孰轻孰重,总要有所取舍。” 说完便捞起椅背上的外套,同楚瑶告别:“药已经换好了,你继续忙你的,我就先走了。” 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还在奋力喝汤的孟哟哟,嘴角扯出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不知不觉中鱼汤已然见底,你还别说……这汤……真的挺好喝的。 孟哟哟挪开双手抱在嘴边的保温桶,一时没忍住,对着空气打了一个畅快的嗝~~~ 额…… 啊这? 这一刻连空气都好像沉默了。 先前一直在故作淡定专注喝汤的孟哟哟这下子也顶不住了……怎么办? 实在是有点子尴尬啊! 下午时分,办公室内,孟哟哟坐在位子上突然感觉到腹部隐隐传来些微不适感。 「难道是大姨妈要来了?」 「不对呀,我之前来大姨妈的时候不是这种痛感啊,感觉怎么不一样呢?」 「难道是这里的这具身体的体质和后世的自己有所差异?」 …… 来回往返厕所检查了好几趟的孟哟哟再次无功而返,好像也没来大姨妈呀,但是肚子怎么就是不太舒服呢? 孟哟哟皱着一张苦巴巴的小脸,无精打采地翻着面前的教案,一脸生无可恋状。 霍青山安静地坐在对面的办公桌前,将几米开外的孟哟哟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霍青山略做思考后,放下了手中还未写完的《边境巡逻路线调整建议报告》,还是选择了开口询问:“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只不过依旧是冰冷冷的语气,分明是关心人的句式,经他嘴巴里说出来让人听了之后却并未感受到多少温度。 孟哟哟身体不舒服本来就烦,这时都懒得抬眼看他,爱搭不理地回道:“霍营长您就别问了,无非就是你眼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罢了。我怕再给你聊几句这个,你又要说我不自重自爱了,我到时候真的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这话时整个人还是维持着懒洋洋趴在桌子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 孟哟哟听到男人走到门口,开门,又关门,最后离开了办公室的动静。 「这就被我气走了?不至于?」 几分钟后,一个表面光洁的白色陶瓷杯出现在了自己的桌子上,与此同时也映入了孟哟哟的视线。 孟哟哟顺着男人握着杯柄的那只坚实有力的手掌,一点点向上看去,宽阔厚实的胸膛……硬朗突出的喉结……最后定格在霍青山轮廓分明的脸庞。 对上了一双尤为漆黑深邃的眸子。 孟哟哟觉得他的眼睛很深很深,仿佛藏着无穷尽的秘密,吸引着她不自觉地想要往里探索。 但是当她试图走进一步,再多窥探点什么的时候,就撞到了一堵厚重无比的铁门。 那扇门毫无缝隙、密不透风,强硬地将她拒之千里之外,她束手无策。 霍青山适时出声打断了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对视:“这个天办公室里没有热水,刚刚去食堂接了一杯,喝了之后会舒服些。” 孟哟哟:「我真的会谢!原来……“多喝热水”……能追溯到这么早以前? 不过……难得他能有这份心,总算是干了一件人事。」 孟哟哟客套道谢后接过来,掀开杯盖就看见了杯中几片棕红的山楂片和褐黄的陈皮在热水中半沉半浮。 霎时间鼻腔内也颇为及时地涌进了一股带着淡淡酸甜味道的热气,清新怡人。 虽还未入口,但孟哟哟顿觉心情舒畅了不少。 孟哟哟捧起杯子轻抿了一口,察觉水温还是有些烫,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一边吹气散温的同时一边又没忍住疑惑翻起了旧账,问道:“这种时候一般不都是泡红糖水的吗?你怎么在里面放山楂和陈皮啊?听说你家是开医馆的,这样是有什么讲究吗?” 孟哟哟将“你家是开医馆的”几个字的发音刻意咬得重了些。 闻言,霍青山垂眸看向此刻正端着杯子故作云淡风轻的女人,瞬间领会她话里隐含的信息。 「哦? 所以这是知道了? 那昨天下午的表现也就解释得通了。」 不过就算知道了那又怎样? 霍青山并无所谓,整个人全然没有表现出一丝谎言被他人当场戳破的尴尬和窘意 霍青山佯装没有听懂她话中的内涵,只是公式化地回答道:“你上午喝的黑鱼汤里放了红枣,这两种食材放在一起炖煮,脾胃虚寒、湿气较重的人群食用后容易出现腹胀、消化不良的症状。山楂有消食健胃之效,陈皮可理气健脾,适量喝一些陈皮山楂水可以缓解你现在不适的腹胀感。” 「what??? 他说了什么? 我没听错,这个狗男人刚刚说了什么?」 孟哟哟跳脚了:“你既然知道汤有问题,当时为什么不拦着我?”语气属实是比较激动了。 霍青山则是反应平平,不答反问:“你当时不是低血糖严重到下一秒就要晕倒了吗?而且这汤也只针对脾寒湿重之人才会出现些许不良反应,危急时刻权衡利弊之下,我认为那时我没有足够充足的理由去阻止你喝它,不是吗?” 孟哟哟有口难言:“……”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就是! 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就是啊!!! 第13章 “平A”灭“大招”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就是! 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就是啊!!! 孟哟哟很憋屈,越想越憋屈,越憋屈越想…… 突然间孟哟哟凭空咂摸出来一丝不对劲:「不对啊!」 「不对不对不对…… 他既然都懂得那么多中医理论,怎么会看不出她当时的低血糖是装的? 既然已经看出来了,还眼睁睁地看着她喝下去一碗“泻药”,其心可居? 居心叵测! 人心可畏! 狼心狗肺! 狗男人!!!」 孟哟哟虽然憋了一肚子气,但也没到气晕了头跑去质问他:“你明明知道我是装的,却为何不拦着我?”这种傻比问题的程度。 以孟哟哟对那个狡猾腹黑的男人的了解,他一定不会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还会若无其事地“俯视地看着她”,再用他最为平淡的语调反问她:“那你又为什么要装作低血糖非要喝掉那碗汤呢?” 那讨人厌的模样孟哟哟就算用小脚拇指都能想象的出来。 活脱脱一只大尾巴狼。 之后的连续几天,孟哟哟都感觉自己实在像是一个变态偷窥狂,无时无刻不在暗中偷偷监视着霍青山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个没留神就让霍楚二人在无人的角落里擦出了爱情的小火花。 出师不利?绝对不可以! 不过经过这几天的细致观察,孟哟哟也有一个重大发现,她几乎可以确定——楚瑶在有意识地刻意接近霍青山。 这些天里,孟哟哟好几次观察到楚瑶有意无意地在制造和霍青山独处交流的机会,并且就当前的局势看起来,霍青山似乎现阶段对楚瑶还没有那个意思。 孟哟哟撇了撇嘴,不禁感慨道:「啧啧啧……真没想到居然还是美女倒追的他?对着这样一张欠揍的冰山脸,怎么可能喜欢的起来?」 孟哟哟难以置信地摇了摇脑袋:「哒咩!哒咩!真就是理解不了一点。」 中午的部队食堂香气四溢,人头攒动。 就在孟哟哟的注意力都放在窗口的菜品上时,楚瑶已经端着餐盘朝着霍青山的位置款步走了过去。 孟哟哟及时回神,内心咆哮了一句:「我去,防不胜防啊!」 她未做过多思考,接连迈了几个大跨步赶在了楚瑶之前坐在霍青山的对面位子。 只是动作难免看起来有些滑稽? 又或者是狼狈? 总之不可能是猥琐! 霍青山:“……” 霍青山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孟哟哟面前的餐盘:一份米饭、一份孤零零躺在角落的青菜、还有两个空荡荡的格子。 不由得抬眼多看了两眼这个只打了一个素菜就急匆匆地端着盘子跑过来的人。 一个这几天里行为都很奇怪的人。 一旁的钟恒和章勇则是心照不宣地默契对视了一眼,两人均是保持一言不发,全靠眼神交流。 钟恒眼神得意,表情飘飘然:「你看被我说中了,孟翻译员就是对我们营长有意思,要不怎么天天围绕着营长转悠,你小子还不信。」 章勇眼中溢出钦佩之色:「还是你厉害,火眼金睛不得不服,这下我是真信了。」 楚瑶看着自己看好的位子就这样……眼睁睁的……被人捷足先登了,内心五味杂陈。 然而这一桌已经没有空位了,她只能悻悻地端着盘子去了其他桌子。 楚瑶坐下后眼神略带幽怨地注视着孟哟哟所在的方向。 这一次的“巧合”完全印证了她先前的猜想,那就是这些天她在接近霍青山的过程中,每次毫无例外中途会被各种事情打断都不是意外,这背后或直接或间接都有孟哟哟的手笔在中间捣乱。 「她这么做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楚瑶陷入了沉思…… 然而另一边的气氛属实也算不上融洽。 诡异又尴尬…… 桌子底下,章勇第三次用脚踢了踢钟恒的小腿,配合着挤眉弄眼暗示他说点话调节一下气氛。 不料霍青山却突然出声,头也不抬地冷声警告斜对面的章勇:“住脚!” 孟哟哟“噗哧”一声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章勇则是万分惊愕地低头朝桌底望去,发现自己的鞋尖现在还怼在他们营长的裤脚上,他甚至还可以看见那裤子上残留着三两个错乱交叠的脚印。 吓得他连忙抽回自己的腿,规规矩矩地将双腿并排放在一起,再也不敢乱动了。 这时天生的社交勇士钟恒终于挺身而出,寻了个话头和孟哟哟交流:“孟翻译员,你怎么吃的这么少?也不打点肉菜,是我们这边的伙食你吃不惯吗?” 章勇也及时加入话题:“我听说孟翻译你前几天好像还犯了低血糖,每顿还是要多吃点好,要不然身体会没有能量。” 孟哟哟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其实当她坐下来后,定睛一看,瞧见自己餐盘里只有一角寡淡的白菜的时候,也是两眼一黑,欲哭无泪啊! 她不时朝着窗口那边张望,遥遥注视着窗口里的一大盘红烧肉在一点点减少……越来越少……直至一分钟前被彻底空盘。 害!蠢蠢欲动的一颗心终于是死得透透的了。 这期间孟哟哟几次都想要起身折返回窗口,但硬生生强迫自己忍住了这样的冲动念头。 为了掩盖她刚才只打了一个素菜就急匆匆坐过来的奇怪行径,孟哟哟不太自然地笑着解释道:“额……因为前几天吃了点奇怪的东西,最近肠胃不太舒服,但凡沾了点荤腥就容易反胃,所以吃的清淡了些,再过几天就好了,谢谢你们关心。” 彻底被记恨上了的某人不慌不忙地当场拆台道:“食堂前天做的土豆烧鸡,我看孟翻译员不是吃的挺香的嘛,还有昨天中午的粉蒸肉,晚上的溜肉段,也全都吃光了,看起来胃口很好的样子。” 孟哟哟:“……” 内心深处翻了个巨无霸大白眼! 孟哟哟拿出了压箱底的耐心同他周旋,对上钟恒和章勇疑惑的眼神,佯装淡定地找补道:“这几天间歇性的不太舒服,有时反胃很难受,有时又还好,有点拿不准它的状态。” 好不容易圆回来之后,孟哟哟略做思考,想着正所谓主动出击就是最好的防守,与其坐以待毙,等着他一直挑自己的刺,乃至防不胜防,不如直接转移战场。 孟哟哟迅速反击道:“真没想到霍营长这么关心我的身体状况和食欲,昨天都没有坐在一起吃饭,隔着好几张桌子都注意到了我打了什么菜,吃没吃完,我真是受宠若惊了呢。” 说完面上还不忘摆出一副恰到好处的少女羞涩神态。 果不其然,如孟哟哟所料,此话一出,钟章二人皆是变了脸色,两人的视线明里暗里都聚集在他们营长身上,表情更是一个比一个丰富。 在她刻意的话术引导下,霍青山对她的留意被放大渲染后增添了几分难以忽视的异样色彩。 霍青山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汤,他放下了汤碗,面不改色地纠正她:“你记错了,昨天晚上你就坐在我前面的一个桌子,离得挺近的,没有间隔好几张,我观察力向来不错,看见了也很正常。” 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客观事实。 “不可能”,孟哟哟斩钉截铁地反驳他,孟哟哟对自己的记忆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她最近吃饭的时候一直在偷偷观察他,以至于印象深刻到想要忘记都很难。 她有条有理地反驳道:“昨天你坐在门口进来从左往右数的第二张桌子,而我坐在那边那张靠窗的桌子,哪里近了?明明中间隔了好几张桌子。” 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的孟哟哟……说完的当下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局势……就在一瞬间逆转了。 「靠!他奶奶的!又被狗男人套路了!」 只见霍青山薄唇轻轻一勾,用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语气从容承认道:“哦,那应该是我记错了。” 不过仔细听的话……这平淡中是不是还带了点隐隐的幸灾乐祸? 随即狗男人就端着餐盘潇洒离开了。 这哥们是真潇洒啊! 徒留一片纷纷扰扰给到孟哟哟。 糟心! 孟哟哟选择无视身侧和对面传来的两道炙热目光。 她死死地盯着刚才只用了一句话就瞬间化被动为主动、转危为安的狗男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眼睛一瞬不眨,像是要给霍青山的背部盯出一个洞来。 钟恒瞧见这一幕,连忙眼神示意章勇快看:「唉,望眼欲穿,痴情啊!」 孟哟哟心情复杂,上一次她看着他离开时,她还像一只斗胜的孔雀、洋洋自得。 然而此时此刻,同样是在食堂,同样是在中午、同样还是霍青山背对着她离开,心境却截然相反、天差地别。 完败的“落汤鸡”孟哟哟心情有点低落,随意地扒拉了几口饭,也离开了。 孟哟哟走后,剩下的两人像是堵塞已久的洪水终于打开了闸口,滔滔不绝地讨论了起来。 第14章 周时延从首都来 孟哟哟走后,剩下的两人像是堵塞已久的洪水终于打开了闸口,滔滔不绝地讨论了起来。 准确来讲,是滔滔不绝地……小声讨论了起来。 章勇脑袋里还是有着一堆疑惑:“孟翻译员怎么连营长哪天坐在哪个位置都记得这么清楚?不过营长怎么也这么留心孟翻译员?难道他们是两情相悦?不过这情形看着也不像啊?” 钟恒简直怒其不争:“这都看不明白,笨啊,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好嘛。” 随即便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了起来:“孟翻译员的异常表现实在是太明显了,她喜欢我们营长是板上钉钉的事。至于营长那边就不好说了……我觉着……本身营长的敏锐度和洞察力在我们之中就是最强的,孟翻译又天天偷看他,营长肯定有所察觉,估计只是顺便“反侦察”了一波。” 章勇恍然大悟,连忙给予认可道:“你说得对,连我们都能发现孟翻译员的异常,营长警惕性那么高,无论是侦查还是反侦察能力都是一流的,不可能毫无所觉。” 钟恒及时给予了适当表扬:“没白费我一对一的悉心栽培,总算是上点道了。” 章勇“十万个为什么”人设屹立不倒,继续虚心求教道:“那你能看出营长对孟翻译员那方面是啥态度吗?” 钟恒支起下巴,沉吟片刻……高深莫测地摸了摸鼻子……然后自信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营长大概率还是对孟翻译员没意思,他刚才吃饭的时候一再地戳穿孟翻译员言语和行为的漏洞之处,应该就是在点她。” 章勇越听越迷糊:“点她?点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白了就是营长在委婉告诉孟翻译员,你的那些小动作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但是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遇事不顺的孟哟哟一回到房间就将怨气发泄给了兜兜,冷不丁来了一句:“都怪你!” 兜兜被突如其来的一口黑锅砸晕了,臣妾冤枉啊,连忙辩解道:[这怎么能怪我?我早就提醒过你守护对象普遍都有勇有谋、聪明的很,要不然你以为在这个年代没点脑子和能力,营长是那么容易当的?这个任务哪有那么好完成的?你想要一切按照自己预定的方向发展,一路顺风顺水,怎么可能呢?] 孟哟哟处在上头状态,继续抱怨道:“怎么不怪你?我看的那些年代文小说,女主角穿越过来后,就能立马知道自己所处世界的人物背景、心理动机、以及之后的人物剧情走向。而我呢?遇到的系统一点都不靠谱,开局就崩坏了,我一无所知才导致了现在和守护对象关系恶劣的局面。你就说你有没有责任?” 兜兜有点理亏了,出于心虚妥协地问道:[那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 孟哟哟眼见目的达成,也索性不装了,笑逐颜开地表示:“很简单,告诉我后续剧情发展,有了预知视角,我心中有谱,才能更好的未雨绸缪、方便我见招拆招嘛。” 兜兜严词拒绝:[这不可能!] 孟哟哟不高心地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你难道不想我快一点完成任务吗?” 兜兜……唉……直接坦白道:[我实话告诉你,蒙达系统在上一次升级更新的时候,为了实现标准化管理,对我们系统管家的金手指权限实施了严格的限制。我现在没有开启预知后续剧情的权限,我能给你的那些信息已经是规则内我所掌握的所有资料了,多的我也不知道。] 孟哟哟嫌弃的不行:“既然你什么有用的权限都没有,那你还能怎么补偿我呢?” 兜兜眼睛一亮,开始积极向孟哟哟推销起蒙达系统最新开发来出的“报警功能”的……内测试行版:[这个功能一定程度上相当于开了半只金手指,它可以在守护对象与风险人物发展感情线的重要节点给你报警,这样你就不用像一个跟踪狂一样无时无刻盯着他了……] 兜兜用尽浑身解数将这个“报警功能”吹得天花乱坠,孟哟哟听的云里雾里,浑浑噩噩之下就同意了安装。 …… 周时延下午三点到的番州市火车站,霍青山开车去接的人。 两兄弟许久没见,周时延话多的很,不停地讲述着首都这两年的变化、以及一些人和事…… 霍青山话虽不多,但一直耐心地听着,不时插上几句。 “爷爷奶奶身体可还好?” 周时延一拍脑袋,后知后觉地表示:“对了,我怎么忘了这茬。霍老爷子身体好的很,毕竟年轻时上阵杀敌、不在话下,现在年纪大了也没懈怠锻炼,身子骨硬朗着呢。至于奶奶你也知道,一直都有些老毛病,一到冬天双腿关节就痛的厉害,有时走起路来都费劲。她也时常念叨着你呢,说我孙子怎么今年还没回来看我?” 周时延一边留意着霍青山的脸色,一边试探着询问:“怎么着,看在两个老人的份上,今年除夕回首都过年呗?你都好几年没陪着老人家过年了。” 霍青山眸色未动,注视着前方,用着公事公办的语气搪塞道:“得了空会找时间去看爷爷奶奶的,至于过年期间还要看部队的具体时间安排,不确定因素太多,到时候再说。” 周时延见状,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不过又很快重新拾起了话茬,他从随行的行李包中掏出了一支小巧精致的白色管状物,约摸半根香烟长度,管身正面印着大大的“kelote”字样,放在了中控置物台上。 “照着你的要求买的,我跟专业人士打听过了,这款药膏针对你描述的情况效果最好了。进口的祛疤凝胶,你别说还挺难买。” 霍青山只是瞥了一眼那管药膏,薄唇轻启:“谢了,这次过来这边走之前我请你吃饭。” 周时延摆摆手:“跟我还客气什么,不过你买这玩意总不会是拿来给自己用的?大概率是买来送给姑娘家的,咋回事?有心上人了?我说你小子总算是开窍了啊。” “别瞎猜,没有的事,买来赔礼道歉用的。” 第15章 孟家人 车子刚开进营地大门,霍青山就被人叫走了,说是有突发状况需要处理。 考虑到周时延也不是第一次来六二四边防部队,霍青山便直接将人带到了自己办公室所在楼层的接待室,让他随便找点报纸看看打发打发时间,等自己忙完再过来找他。 一个小时过去了,周时延的茶杯见底。 想要再倒杯水,发觉热水壶已然空空如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周时延打算提着热水壶去食堂接点水来。 走廊上,远远看见一个身形娉婷的女子由远走近。 距离隔的有些远的缘故,来人的模样看得并不真切,只能依稀寻见模糊的脸部轮廓和五官线条。 但莫名的……周时延心头涌上一股……故人旧识之感。 伴随着对面的女子越走越近,那种奇怪的熟悉感觉越发加深,周时延不自觉加快脚迎上前去,想要早些看清那人面孔。 一步……两步……直到周时延看清来人,心下一惊! 怎么会? 周时延愣在原地微怔了几秒,等反应过来,那女子已然与他擦肩而过,只留一个曼妙的背影。 他折返回了接待室,手上还拎着空荡荡的热水壶。 周时延坐在沙发上,越过接待室半敞着的门扉久久注视着斜对面紧闭着的那一扇门。 如果刚刚没有看错的话,那个女人走进了霍青山的办公室? 活久见啊! 实在是长得太像了! 「只是巧合?还是……」 短短几分钟内,层出不穷的各种猜想蜂拥而入周时延的脑海。 就在周时延思绪乱飞之际,那扇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了,孟哟哟哼着小曲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渐渐消失在了周时延的视野中。 方才周时延尤为眼尖地捕捉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她刚刚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外语教材。 极其相似的长相、并且还是涉猎外语专业,两者相联系在一起,此刻周时延很难再说服自己去相信这只是单纯的凑巧了…… 霍青山归来之时,已然临近黄昏。 夕阳的余晖穿过微微蒙尘的窗玻璃,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霍青山走到接待室的门口正预敲门示意,就看见周时延坐在沙发上发呆,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屈起手指在漆色剥落大半的厚重木门上敲了两下:“咚咚~” 敲击声在安静的接待室门口格外清晰。 周时延瞬间回神,猛地一抬头,看见门口站立着的霍青山后,眼中的茫然尽数褪去。 “走了”霍青山丢下一句,就自顾自转身朝着自己办公室走去。 周时延紧随其后,走进办公室后的第一眼,就将霍青山从口袋里掏出那只祛疤凝胶放在了对面办公桌上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怎么着,这间办公室还有别人在用?” 霍青山低嗯一声:“新来了一个翻译员,队里没有多余的办公室了,领导安排她和我共用一间。” 周时延继续旁敲侧击:“噢噢,翻译员叫什么名字啊?” 闻言,霍青山眸色微沉,直直迎上周时延的视线,目光如犀带着丝审视意味:“你想知道些什么?” 周时延收回了先前随意轻松的态度,神色转而凝重了几分:“她是孟家的人吗?” 霍青山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应该是。” 周时延有点急了:“什么叫应该是?” 霍青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自顾自说道:“她叫孟哟哟,首都来的。” 顿时,心下了然,周时延沉默了…… 片刻后,周时延犹豫着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霍青山笑了:“人家是通过正规途径调过来协助部队工作的,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还需要我怎么想?” “青山!”周时延只是叫了一声霍青山的名字,语气认真。 霍青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我心里有数。” 周时延走上前去,拍了拍霍青山的肩膀:“孟家若是还想再故技重施,青山你不得不防啊。” 霍青山闻言,嘴角扯出一个饱含讥讽的弧度,眸中似掺着寒冰,随即又冷呵了一声:“哼,他们孟家是看霍振邦和霍庭东两个人前仆后继地栽在了他们手上,就真以为霍家的每个男人碰到他孟家的女人就都走不动道了?只可惜他们这次就只能失算了,我本就不是霍家的人,既如此霍家人才有的毛病自然是与我无关。” 孟哟哟看见自己桌子上躺着一直白色管状物,下面压着一张不大的四方纸片,先是微微惊讶了几秒。 仔细研究了一下管身上密密麻麻的黑色英文小字,从而知晓了这是何物。 「谁把祛疤凝胶放在了我桌子上?」 再定眼去瞧纸条上的字: 【用法:每天1~2次,涂抹后可轻轻按摩对应位置1~2分钟,可促进吸收,效果会更好。如若出现过敏反应,应当立即停用。】 没有落款姓名。 孟哟哟看着纸张上的字迹,遒劲峻拔、锋芒尽显。 个人风格很突出的字体,让人只看了一眼便印象深刻,就同他这个人一样。 兜兜见了,喜出望外地开始了一通洗脑游说:[这个字体和昨天霍营长写的道歉信上的字好像啊,肯定就是霍营长特意买了祛疤药送你的,我就说霍营长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这中间一定存在误会。] 孟哟哟自然也很快想起了昨天下午检查交上来的课后作业时,看见某人夹在作业纸中间的“检讨书”。 现在手上捏着的纸条上的字迹和昨日检讨书上的如出一辙。 但依旧下意识辩驳道:“那明明是一封检讨书,哪里是道歉信了?” 至此,送她祛疤凝胶的主人也就毫无悬念了。 …… 一直积攒在孟哟哟心口的雾霾瞬间吹散了些许,有几道柔和却不失耀眼的阳光缓缓照了进来。 说实话,孟哟哟在此之前从未觉得霍青山是会认错道歉的人,而且是针对先前他就“买卫生巾”这件事发表的个人观点特意写了整整两页自我检讨。 兜兜对此了如指掌,今天总算是找到机会为它挑中的守护对象平反几句:“宿主,由此可见你之前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早就说过了,我们蒙达系统经过层层严格对照筛选出来的守护对象在人格魅力上那都是有保证的。你以后可不能再用先入为主的看法去看待他了。” 孟哟哟嘴硬道:“那就算他孺子可教也。” 但实际上,心理防线已经有所动摇……这个男人的心眼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小嘛,也没有那么大男子主义嘛,也没有那么固执己见嘛,还是挺就事论事的嘛,总体上还算是个拎的清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背景之下,在陈旧观念的耳濡目染之下,以及社会地位的倾斜推崇之下,一个事业有成、备受尊崇的成年男性能够仅仅通过对方的几句话,就有意识去反思自己始终秉持的观念。 对此,孟哟哟不得不承认,实属难得! 更别提他在反思了之后,还能顺利的摒弃掉自己先前的错误观点并且坦诚的选择过来道歉,再附上道歉礼物。 这一系列操作下来,孟哟哟改观了不少,她忽的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满分道歉模板:先态度诚恳地承认错误+送上精心准备的道歉礼物+最后坚决表示不会再犯。 这……流程居然惊人的对上了一大半。 这小子看样子是个潜力股,悟性极高,有前途。 孟哟哟突然有点子理解楚瑶的眼光了。 只是就那么一点儿……也不多…… 第16章 助民活动 会议室内正在开展下半年的“下乡助民活动部署会”。 会议由汪团长主持大局,会程过半,基本方案大致已经敲定下来,只有少数特殊工种的人员调配还在商榷。 汪团长坐在长桌前,此刻正紧盯着黑板上记录的会议要素,眉头紧锁,右手来回抚摸下巴上的胡茬,一脸沉思状。 半晌后终于出声:“队里的卫生员数量一向紧缺,平时倒还好也能应付的过去。但每年到了这下乡助民的时候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普通战士能帮忙干的活,其实村民们也大都能自己干,往往最稀缺的反而就是医疗服务。” 钟恒疑惑不解:“队里不是一共有10个卫生员,我们这次正好要分组去5个村子,平均每组安排两个卫生员不就好了嘛?” 霍青山肃声解释道:“营地里至少要留守一个卫生员以防不时之需,剩下9个不好分配,会有一个落单的需要独自完成一个村子的医疗援助工作,这样工作量大概率会超负荷,而且无论怎么分配对于单独的那个人都不太公平。” 钟恒:“……”,原来如此,大意了。 就在局面一度僵持不前之际,楚瑶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语速平缓不卑不亢地说道:“首长们,如果实在不好分配的话,我想申请一个人作为一个医疗小组,这样其他的8个同事就可以平均两两分组了。”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齐刷刷地看向楚瑶。 汪团长闻言立刻出言劝阻道:“就算要拎出一个卫生员单独带队,那怎么着也得是一个男同志,你一个女同志到时候要面对一个村的村民就更容易吃不消了。” 楚瑶莞尔一笑,一脸的轻松释然:“汪团长,现在9个卫生员要分成5个小组,总归是会有人落单的。我在中专的时候年年成绩都位列第一,实操考核从未低于优秀等级,我对自己的专业能力有信心,我相信自己可以胜任这个任务。” 随即话音一转:“而且据我所知霍团长家里世代行医、他本人也是稍通医理,您如果实在放心不下,我可以加入霍营长带领的小组,这样他也能为我分忧一二。请首长相信我的能力,批准我的申请。” 楚瑶朝着汪团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燃起来了。 会议室内的其余人都有些感动,纷纷在内心感叹: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除了孟哟哟:“……”,目瞪口呆。 「还能这么操作?今天开眼了!」 「绕了一大圈,原来还是冲着霍青山去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姐们,你有这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何苦执着于一个男人啊?」 「到底是得有多喜欢呀?宁愿一个人打两份工也要和心爱的人待在一起。 真逆天啊! 倒反天罡了简直!」 汪团长眼见楚瑶态度坚决,也便妥协道:“楚瑶同志好样的,那你就跟霍青山一起去金穗村。但是切记,中途如果遇到了困难一定要及时上报,届时我再机动调整。” 楚瑶兴奋地回道:“收到!” 兜兜急切地在孟哟哟脑子里煽风点火:[楚瑶跟霍营长分到一组了,你还打算继续坐以待毙下去?] 孟哟哟:“……” 兜兜继续火上浇油:“这次霍营长带队的小组里可是只有楚瑶一个女同志,而且汪团长刚才也发话让霍营长照顾她了,这对楚瑶来讲是多么好的一个时机啊,她肯定会趁机做点什么的。你如果不及时从中掺和一脚,说不定等他俩这一趟回来都已经修成正果了。” 孟哟哟冷不丁冒出来一句:“那之前彭师长还叫他多关照一下我呢,结果他是怎么对我的?他连师长的话都不怎么听,更别提团长了。” 兜兜:[……] 孟哟哟哀嚎:“听他们说去助民要住在当地村民家里或者临时搭帐篷宿营,你是知道我的,我认床啊!这里的硬板床我好不容易才刚适应了一点,你就要让我去睡地上?” 兜兜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宿主,小不忍则乱大谋,欲成大事者应当不拘小节!] 孟哟哟疯狂翻白眼:“你就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漂亮话说的倒是轻松。” 兜兜耐心告罄,开始摆烂:[反正你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这次不去的话后果自负。] 孟哟哟:“……” 又威胁我? 姑奶奶是那么容易被人拿捏的吗? 还真是小看我了…… “汪团长,我也想申请参加这次的助民活动。” 是谁在说话? 众人的视线再次齐刷刷转移到孟哟哟身上,包括楚瑶!……的眼神……唉……一言难尽。 孟哟哟:“……” 「这是什么争奇斗艳的……超绝雌竞名场面啊? 这不是我的本意啊,都是这个破系统它威胁我,我也是被逼无奈的。 苍天明鉴啊!我真没想跟你抢男人! 我只是想要拆散你们……不对!怎么感觉这样说更缺德了呢? 不对不对!谁让你以后非要出轨呢,说明你现在也只是一时兴起,你不是真的爱他。 所以这段孽缘干脆就不要开始,对你对他……对我……三个人都好!」 汪团长清咳两声拉回了孟哟哟正在天人交战的思绪,他面带微笑地询问道:“昨天下午我私下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你想留在营地继续上课嘛,怎么突然又改变想法了?” 正所谓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孟哟哟神色认真、语气诚恳地表示:“汪团长,我要向你坦白还有忏悔,说实话我之前一直怕去了那边自己会适应不了居住环境、怕吃苦,所以就退缩了。 但是我刚刚看到楚瑶同志同样身为一名女性却义无反顾地站出来分担重任,我感到万分的羞耻和自责。 我现在已经深刻反省了自己的思想觉悟,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好在还来得及,我想申请加入楚瑶同志所在的助民小组,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霍青山眼眸微动:“……” 「这又是演的哪出?」 反观另一边的汪团长听完这一段动人心弦的发言,则是一脸欣慰,眼中闪烁着浓浓的赞赏。 汪团长毫不吝啬的大力褒奖道:“没关系的孟翻译员,每个人的成长环境本就不一样,适应能力也自然有所差异,你一开始有顾忌,这种心情我很能理解,这属于正常现象。但是我很开心你能有迈出这一步的想法和勇气,这也同样值得表扬。” 孟哟哟被夸的有些心虚……心虚之余,心间仿佛还萦绕着细微的触动,就那么一下,稍纵即逝,等孟哟哟想再去回味的时候,却追寻未果。 第17章 “女流氓” 整装出发的那天天气极好,太阳高悬、万里无云。 秋日的天空总是显得格外的高,清透辽远,路边的植被在秋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曳,带着草木和尚未蒸透的水露气息,好不醉人。 卡车车厢内,战士们整齐有序地坐在车厢两侧,有些人微闭双眼,靠着车厢壁假寐休息。 胸膛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帽檐下的面容刚毅而沉静,哪怕是在休憩,身姿也依然保持着笔挺,如同训练时那般一丝不苟。 有些人则将目光投向敞开的车厢门外,欣赏着沿途的风景,眼神明亮。 然而孟哟哟此刻内心正在翻涌奔腾,已经来来回回问候了兜兜好几轮。 眼下自己所处的修罗场,简直不忍直视。 没眼看啊!没眼看! 她用眼角余光悄悄瞥了一眼身侧的霍青山,那个此刻正泰然自若地坐在两个女人中间的男人——“燃冬”三人组的主人公。 稳如老狗! 不愧是狗男人! 这心理素质绝了! 孟哟哟紧接着迅速转移目光,直面抓包了坐在对面时不时鬼鬼祟祟偷瞄几眼的钟恒。 这个罪魁祸首和兜兜各负半责,就应该抓出去每人各打五十大板。 原本孟哟哟还想故技重施、捷足先登抢了楚瑶看好的霍青山身旁唯一一个空位,结果好家伙,这位姐这次找了个晕车的借口提出跟钟恒换个位子。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钟恒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就在孟哟哟专注于用眼神谴责钟恒时,系统突然响起了警报! 红色的警示光芒在她的视野里疯狂闪烁,系统的电子音伴随着警报声急促地传来:“警告!警告!危险值飙升!危险值飙升,检测到绑定的风险人物即将对宿主的守护对象采取行动,请宿主立即进入警戒状态!” 「靠,这个破警报十分钟之内连续吓我两次了,神经兮兮的!」 孟哟哟扭头一看,间隔一位的楚瑶此刻正作势在随行的背包里掏着什么东西。 「不是,又要送东西?姐们跟你说男人其实不吃这一套的,舔狗是没有春天的。」 果不其然……楚瑶从包里缓缓掏出了一个……小本子? ??? 「这又是整的哪出啊?」 楚瑶轻轻的用指尖戳了戳霍青山的肩膀,然后将本子递到霍青山眼前,身体微微向男人倾斜柔声解释道:“这是我昨天晚上连夜整理的医疗服务速成技巧指南,其中外伤类、蛇虫咬伤以及中暑之类的应急处理方法,我相信这些对你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了,所以我就基本上一笔带过了。 但是关于身体基础检查环节的部分我怕你不太熟悉,其中的关键要点都给你写下来了,你可以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到时候再问我。” 霍青山抬手接过,顺便客套道谢:“多谢,楚卫生员费心了。” 随即便低头认真翻阅起了起来。 孟哟哟大开眼界:“……” 大意了! 「姐们有点东西啊,看来还是我小看你了。 花样百出嘛,好一个假公济私,学到了,学到了!」 孟哟哟伸着脖子凑过去一起看。 霍青山感觉到了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柔顺的发丝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耳尖,淡淡的洗发水香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他。 男人眉头微蹙,微微偏侧开头,用眼神表示质询。 孟哟哟撇撇嘴酸里酸气道:“楚卫生员只给你写了一本,我又没有,还不能一起看嘛?这么小气,我也要看。” 霍青山冷声反问:“你昨天不是说你懂得一些医疗知识,可以胜任医疗知识普及的工作吗?” 孟哟哟耸了耸肩,嘴角挂着一道刻意的笑容:“学无止尽嘛~我们两个半吊子可以一起讨论,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呀,这样不好嘛?” 霍青山直直凝视着她,眼神越发锐利,一双漆黑的眸子带着浓浓的审视,压迫性极强。 说实话,孟哟哟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一瞬间有点幻视被老鹰盯上的小鸡仔。 但是……不能怂啊! 孟哟哟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嘴角也尽力扯出了一个更大的弧度,强壮镇定地直面迎上霍青山的视线,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伸手不打笑脸人啊啊啊啊啊! 良久,霍青山还是妥协道:“你先看,看完了再给我。”声线依旧冷硬。 孟哟哟只能悻悻接过来,拿到手里之后随意翻了几页,发现这手册上的内容自己基本上都知道,感觉很多知识在后世里不都是普遍常识吗? 突然间信心倍增,原本昨天在汪团长面前夸下海口之后还一度忧心忡忡了一阵子,现在看来自己大二上的《大学生实用医疗健康科普》的选修课上的知识在这里已经够用了。 孟哟哟将手册来来来回回翻了几遍,确定这里面没有自己的知识盲区后,有点百无聊赖。 「还有多远啊? 怎么还没到啊? 好无聊啊!」 不知不觉中视线从手册移向了身侧的人……高挺耸立的鼻梁撑起了他哪怕此刻静坐无言也不失凌厉的气势……微微抿起的薄唇、线条柔和却无端总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冷峻之感……线条利落的下颚,像是用钢铁铸就一般彰显出他骨子里的坚韧……以及那双无时无刻都在诱人探究的深邃眼眸此刻正……锁定在她的脸上。 额……垂涎男色被本人当场抓包了怎么办? 霍青山挑了挑眉,拖着腔调悠悠开口:“不是说想看书吗?我脸上难道有字?” 语气玩味。 孟哟哟也不尴尬,就这样直勾勾看着男人的眼睛慢慢凑了过去,靠近他的耳边小声说道:“霍营长,你不知道自己长的很诱人吗?”话音婉转而魅惑,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嬉戏。 霍青山闻言面色微僵,眼中的羞恼一闪而过,但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他迅速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头靠着车厢壁,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 孟哟哟见状大喜:“……” 「这么随意的一句大实话居然就……轻易扳回了一城?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哇偶!难道霍青山不知如何招架别人的赞美?」 那就……嘿嘿……再试一下? 孟哟哟这次是悄摸摸地凑过去,用着极低的气音一字一句缓缓吐出:“霍营长,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喉结上的……那颗小痣……特别的性感呀?好看死了!” 兜兜简直没眼看,一脸痛心疾首地谴责道:[你这样跟女流氓有什么区别?] 孟哟哟现在没空搭理它,一心只顾着留意霍青山的反应。 然而男人却依旧维持着闭眼休息的姿势,纹丝不动。 毫无反应? 怎么可能,悄悄泛红的耳根早已暴露了主人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理活动。 「啧啧啧……真没想到,这个狗男人居然还挺纯情?」 这个意外收获的惊人发现让孟哟哟心情的陡然之间变得愉悦极了,一个人坐在位子上自顾自地“咯咯”笑了起来,乐个不停。 她当然没注意到,一旁正在闭目养神的男人嘴角似有若无地抽了抽……抽了再抽……像是在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第18章 医疗义诊 两辆卡车接连行驶到金穗村的村口,远远就看见了有一行人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等候。 战士们井然有序地下车,一个个都训练有素、队列整齐划一。 霍青山目光如炬,身姿挺拔地站立在队伍前,审视着自己的队伍。 “敬礼!”他一声令下,坚实有力的声音如同破晓的晨钟在村口回响,极具穿透性。 刹那间,战士们整齐划一地抬手敬礼,一个个手臂扬起的弧度,手掌的力度,精准而刚劲,无不彰显着军人的素养。 阳光不偏不倚地洒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战甲。 现场气氛庄严肃穆、气势如虹,让人为之动容。 孟哟哟一个人只身站在队列之外,身着便装,其他人都在敬礼时她也没及时反应过来,显得格外突兀。 孟哟哟有些懵,脸上瞬间泛起红晕,低着头不知所措地咬着嘴唇试图掩饰此刻的局促。 助民小组受到了金穗村的村民们热烈的欢迎,金穗村以雀族居民为主,同时也有少量汉族及其他民族居民与之和谐共处。 雀族文化在这里占据主导地位,诸多风俗习惯都体现着雀族特色。 就好比此时此刻,热情好客的雀族村民们采用了他们他们最为传统的迎宾仪式。 村口摆着一张古朴的木桌,桌上放着的一排排竹筒里盛满了酒液,酒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村长带着和蔼的笑容,向前来助民的战士们致以欢迎词,而后积极邀请战士们共饮此酒,表示这是他们雀族特有的一款酒,用粮食和水果经过繁杂的工艺酿造而成,是专门用来款待贵客的最高礼遇。 霍青山面带微笑,向前一步,恭敬地向村长解释道:“村长,感谢您和乡亲们的热情款待,但我们是军人,部队里有着严格的纪律要求,执行任务期间统一不能饮酒。” 紧接着又着重强调道:“尽管如此,我们内心深处还是非常尊重雀族的文化习俗。” 说完,霍青山微微弯腰,端起一截竹筒放在唇边轻轻沾了一下,而后示意战士们也都如此,战士们纷纷效仿。 村民们见状全都理解地露出了善意的笑容,欢迎仪式继续,现场气氛更加融洽。 …… 一天下来,众人忙忙碌碌,有的帮着村民秋收割麦、有的在为空巢老人修缮旧屋、有的在维修村里的堤坝和乡路……全都未曾有过片刻歇脚的时候。 村口处临时架起来的医疗义诊角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哪怕临近下午四点,闻声而来的村民依旧络绎不绝,特别是楚瑶坐立的桌前排起了长队。 霍青山寻了个喘口气的间歇,一把捞起脚边的水壶对着自己干涩冒烟的嗓子猛的灌了起来。 水从壶口倾泻而出,有少许水流沿着男人刚毅的下颚、淌过滚动起伏的喉结、流到脖梗处、最后沾湿了衣领。 霍青山伸手随意的擦了擦嘴角,不经意间瞥见了角落的孟哟哟,先前还一本正经地跟老人家普及高血压和糖尿病的预防措施以及饮食注意事项、提醒孕妇在不同阶段的注意事项和营养需求、叮嘱小孩子一定要勤洗手、早晚刷牙…… 一转眼,现在已经开始拉着一堆半大不大的小姑娘们津津有味地讲起了“青春期生理卫生小课堂”。 一些年纪尚小的小姑娘们都睁着一双好奇又迷茫的眼睛注视着她,全神贯注。 然而稍大些的姑娘们则是一个个都涨红了脸,目光闪躲游移,不敢直视孟哟哟,霍青山可以看得出来她们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都没想着主动离开。 霍青山嘴角轻轻挑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傍晚时分,聚集的人群终于渐渐散去,楚瑶锤了锤自己酸痛的肩颈,就看见眼前出现一个缠绕着彩色丝线的圆形竹编水壶。 楚瑶的视线顺着水壶缓缓上移,便看见了嘴角带笑的孟哟哟:“今天辛苦了,我看你壶里的水好像早就喝完了,我这里还剩一些,你要喝点吗?” 楚瑶有些意外,错愕之余,或许是眼前这个女孩的笑容太过明媚,眸中明晃晃的关心和善意感染了她,在她意识反应过来之前,行动上早已下意识伸手将水壶接了过来。 霍青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思绪变得越发的堵塞紊乱…… 挪开目光,霍青山敏锐地注意到了十米开外躲在一颗榕树背后仅探出半颗小脑袋的小男孩。 小男孩和霍青山锐利骇人的视线一对上,立马吓得缩回了树干背后。 霍青山眉头紧锁,心中疑虑更甚,警觉地抬脚迅速朝着榕树走去。 霍青山走到榕树下,看着树干后隐隐露出的衣角,语气严肃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男孩听到刚刚那个气场强大的叔叔此刻追问自己的声音,小小的身躯开始瑟瑟发抖,嘴巴里却硬是说不出来半个字。 霍青山又朝人走近了一步,眼神审视带着威压。 小男孩见状,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得更厉害了。 原本还在整理医疗用品的孟哟哟余光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径自放下了手中的物品,小跑了过去。 待她走近就看见一个小男孩神色害怕而紧张、在霍青山面前抖成了筛子。 她几步走上前去,不认同地瞪了一眼霍青山,孟哟哟胳膊肘微微用力往后轻推了一下男人坚实的臂膀,再用身体隔开了霍青山过于直接的视线。 孟哟哟蹲在了小男孩面前,柔声开口:“小朋友,姐姐在这儿呢,你不用害怕哦。你在这里是要干嘛呢?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们吗?可以告诉姐姐哦。” 小男孩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孟哟哟温柔的笑容和亲切的眼神,面上的恐惧渐渐减弱了些。 孟哟哟继续轻声细语地循循善诱:“你现在想说吗?告诉姐姐之后,姐姐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 小男孩犹豫了几秒,眼睛还不时偷瞄几眼霍青山,磕磕绊绊地小声说道:“奶奶……奶奶她……今天……还没回来,我很……担心她。” 第19章 害怕 孟哟哟闻言神色骤然间凝重了几分,她伸手轻轻搭上小男孩的肩膀以示安抚,语气关切地询问道:“奶奶怎么了?你别着急,慢慢和姐姐说清楚。” 小男孩眼眶泛红,语调间带着丝哭腔:“家里只有我跟奶奶两个人,奶奶每天上午都会上山采摘一些松茸、鸡枞菌什么的,然后趁着新鲜下午再拿到镇上去卖。 平日里午饭之前都会回来,最晚也不会超过下午两点,可是她今天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许是自己被自己不好的猜想吓到了,原本还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流了下来。 孟哟哟看着心里不太好受,但还是理了理思路,温和地追问道:“奶奶平时身体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呢?” 小男孩咬了咬唇:“奶奶的腿脚一直不太好,但是为了攒钱供我念书每天都会上山采菌子。 从去年开始,奶奶如果一次性走路走久了腿就会疼,山上的路又不好走,之前走一走再歇一歇也能勉强坚持的下去。 不过我听奶奶说最近集市上卖野生菌的人越来越多了,去晚了就不好卖了,所以她就总是强迫自己动作快点。” 小男孩走上前去,两只小手怯生生地紧紧抓住孟哟哟的衣摆一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声音哽咽地乞求道:“漂亮姐姐,求求你帮帮我,帮我找到奶奶好不好?晓风就只有奶奶一个人了!” 孟哟哟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小男孩的手,这才发觉分明还处在秋季,掌心的小手却是异常的冰冷。 孟哟哟看向霍青山,两人视线交汇,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担忧。 孟哟哟站起身来,“霍青山,你有什么计划吗?” 一时情急之下,竟也忘了称呼他为霍营长。 霍青山敛眸低声道:“天快黑了,需要准备一些手电筒和火把,我待会儿叫钟恒把战士们都组织起来。这边的山路我们不太熟悉,还得找一些当地的村民带路,再分组上山去找。” 孟哟哟低头看了一眼哭得快要断气的晓风,越发的不是滋味,想要立刻动身的心情更加迫切。 “要不我带着晓风先去,奶奶有可能是受伤了或者遇到了危险,时间不等人,早一点找到人风险就会降低一分。” 霍青山态度强硬地否决:“这么晚带着一个小孩上山不安全,而且你确定你要去?” 孟哟哟眼神坚定:“我答应了晓风要帮他找到奶奶,自然是要去。” 楚瑶这时也闻声走了过来,加入了对话:“要不我和霍营长先上山,孟翻译员你在这里等钟恒组织好一切再跟着大部队上山。” 孟哟哟看向霍青山,等着他做决策。 霍青山思索片刻后,做了决定:“这样楚卫生员你留在这里看着晓风等钟恒他们过来,目前已知的情况下只有我们俩懂些医术,所以我和你得分开行动,这样安排可以增加我们找到人之后,能够及时在现场实现紧急救助的概率。 孟呦呦跟着我先上山找人,我身上有对讲机,钟恒、章勇他们那也有,遇到什么情况我们到时候再及时联系,及时沟通。” …… 山上,霍青山举着手电筒,身姿矫健,步伐沉稳而迅速。锐利的眼神顺着昏黄的光线,扫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山路崎岖,孟哟哟有些吃力地紧跟在男人的身后,她的额头上已满是汗珠,却也顾不上擦拭。 夜色渐浓,时间在紧张的搜寻中悄然流逝。 幽深的山林中只听得见他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偶尔传来的夜枭叫声让气氛更加凝重。 就在这时,霍青山腰间的对讲机响起“呲呲”的声音,紧接着钟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营长,我们已经找到晓风的奶奶了,奶奶不小心摔断了腿,还受了些皮外伤。不过我们已经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在正准备朝山下转移。” 霍青山拿起对讲机回应道:“收到,即刻通知其他搜寻小组统一向山下撤退,务必保证不能遗漏掉任何一个人,到了山脚下记得清点人数。有问题及时汇报,我们现在也准备下山了。” 山林里黑乎乎的一片能见度很低,风呼呼地刮着,带着夜里的寒凉,吹得周围的树木沙沙作响。 时不时有野兽的低吼声和不知名动物的尖锐叫声交错传来,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传入孟哟哟的耳朵里,她的神经渐渐变得紧绷。 下山的途中,孟哟哟突然“啊”的一声尖叫。 霍青山急忙转身,手中的手电筒强光迅速照过去,只见一只山鼠“嗖”地一下窜走了。 孟哟哟脸色煞白如纸,猛地跳到了霍青山身上,双手像钳子一般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带着哭腔喊道:“有老鼠!” 霍青山眉头紧锁,语气颇为无奈又带着些命令的口吻:“别闹,快下来。只是一只山鼠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孟哟哟的眼中满是惊恐,嘴唇微微颤抖,身体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越贴越紧,在他怀中呜咽着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呐。 男人此刻胸膛微微起伏,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不知何时紧绷起的肌肉丝毫不敢放松下来,整个人莫名僵在了一种无法动弹的状态之中。 声音随之越发地冷硬了:“快点下来!” 孟哟哟看着霍青山越来越冷肃的表情,内心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咬着下唇,不情不愿地慢慢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霍青山瞥她一眼,沉声说道:“离我近点。” 孟哟哟余悸未消反应有些迟缓,讷讷地应了一声:“哦。” 没走多久,孟哟哟再次发出惊恐的尖叫。 只见一条灰蛇盘踞在她脚边的草丛里若隐若现,吐着信子,那冰凉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黑暗,三角形的脑袋在草丛中微微晃动,距离她近在咫尺,仿佛下一秒就要发起攻击。 孟哟哟吓得不顾一切地再次跳到霍青山身上,双手紧紧搂住霍青山的脖子,双脚下意识地箍住霍青山的腰,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自己融进霍青山的身体里一样,以寻求更多的安全感。 孟哟哟死活不肯松手,声音里带着几近崩溃的哭腔:“蛇,有蛇!” 霍青山眼神一凛,迅速从腰间掏出军刀,手臂一挥,军刀带着寒光精准地刺向蛇,那条灰蛇瞬间没了动静。 霍青山察觉到了孟哟哟的不对劲,这次反倒颇为温和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用带着一些安抚意味的语气说道:“已经没事了,可以下来了。” 孟哟哟却执拗地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哑着嗓子喊道:“我不下来,我这次就算是死也不会下来,霍青山你背我下山。” 霍青山感觉到了怀中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衣襟被她的泪水浸湿了。 他看着孟哟哟如此害怕的模样,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心软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背着孟哟哟开始往山下走去。 第20章 缓和? 越往山下走,原本茂密无隙的层层植被渐渐变得稀疏起来,月光也不再遮遮掩掩,透过横生的枝桠大片大片地倾洒在山间的每一处角落,给山石、草丛、小径都披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朦胧银辉。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讲话,起先还伴有孟哟哟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渐渐的孟哟哟平静下来之后……就只能听见霍青山脚下的石子被他踩的咯吱作响的声音。 孟哟哟双手环抱着霍青山的脖颈,吸了吸鼻子,出声打破了持续的沉默:“手电筒给我拿?” 语调中还带着些明显的鼻音,没了往日的活力和轻快。 霍青山保持着低头仔细分辨路况的姿势,脚步不停地向前走着,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没事,不影响。” 孟哟哟微微挪动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冷不防地脱口问了一句:“霍青山,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霍青山脚步一顿,随即又很快恢复到正常的步伐节奏。 孟哟哟等了一会,见他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也不气恼,只是一个人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起来:“说实话其实刚开始我也特别讨厌你,我甚至会想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性格这么古怪的人呢? 但是后来呢,我慢慢地发现你这个人其实也是有一些……有很多的优点的!有的时候,感觉你人也挺好的,就好比现在,还有你上次给我送药的时候。” 霍青山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孟哟哟继续一个人絮絮叨叨:“我跟你说哦,我从小到大都特别招人喜欢,身边的朋友还挺多的,全是真心的朋友哦,不是那种虚假的表面朋友,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孟哟哟抛出这个问题之后,并未等待多久,像是并不指望对方会回答一样,很快就自己给出了答案:“说明我这个人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语气略带着些得意。 不知怎的,孟哟哟像是突然被触及了某个开关一样,后续一直开启了话唠模式,霍青山只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你如果了解我之后就会知道,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不学无术、没有能力、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我也不是来这里镀金的。 而且我也能吃苦。 小时候学舞蹈经常会摔倒受伤,每天压腿下腰也都很痛,但我从没想过要放弃。 后来上学了会有一些同学说我是学舞蹈的,学艺术的人脑子都笨、成绩差,我就特别不服气。但是事实上我确实不属于那种脑子特别特别聪明、学习很轻松的学生,我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每天下了舞蹈课之后回到家里总是学到半夜,实在困了就掐自己一把。 你可能会觉得这些和你们吃的苦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确实是这样……我吃的那些苦跟你完全比不了,但是我想说的是,每个人的分工不一样,我是学外语的,你是当兵的,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任务。只要我在这里多待一天,我都会尽全力完成好队里交给我的工作内容。 我钦佩你的职业、尊重你的工作价值,我也希望你能在抛开偏见之后,可以看见我曾经为之付出了很多努力才得以掌握的学习成果,认可我的业务能力,认可我这个人存在于六二四边防部队的价值。” …… 孟哟哟说到这里有些口干舌燥了,歇了会儿……末了又再霍青山的耳边小声补了一句:“还有就是……如果你以后不要那么讨厌我,对我态度好一点,我也会对你好一点的,比你对我好一点还要好一点!” 就这样……孟哟哟一个人自接自话地说了一连串的话,霍青山全程都未发一言,只顾着低头赶路,但是孟哟哟却莫名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有在认真地听她讲。 …… 不知不觉中,孟哟哟发觉霍青山已经背着自己走到了山脚。 地面上原本硌脚的碎石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松软的泥土。 不远处,几棵高大的槐树舒展着枝桠,偶尔有风吹过,带下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了路边。 孟哟哟顺着目光向远处看去,开阔的平地上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几座小村庄。 此时夜色笼罩着整个天地,唯有点点灯火从各家各户的窗户中透出,仿若点点繁星散落人间。 袅袅炊烟纷纷从烟囱口缓缓升腾而出,裹着锅气和菜香弥漫到空气中。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子的孟哟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下子来了精神,她用手掌轻拍了几下男人的肩膀,兴致高昂地问道:“喂,你说章勇什么时候才能升回连长啊?” 霍青山这下竟难得开口回答了她这个问题:“要看他之后的表现。” 孟哟哟微微有些不满地抱怨道:“嘁,你这说了跟没说有啥区别?” 孟哟哟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霍青山在那一晚的事件中为了保住章勇在背后默默承担了多大的处罚。 她也不会知道,如果没有她当时那一出莽撞冲动的表现,现在背着她的某营长已经是个副团了。 孟哟哟视线一转,注意到了霍青山锁骨上有一只黑色的七星瓢虫,下意识地张开嘴巴,又“啊”了一声。 霍青山有些无语:“又怎么了?这次在地上看见了什么?” “不是在地上,是在你身上。” 霍青山:“……” “你锁骨上有只黑虫,你没感觉到吗?” 霍青山弯了弯脖子,想要低头去瞧,但那虫子大概是处在视野的盲区,他没看见。 孟哟哟主动请缨:“你的手不方便,我帮你弄下来。” 霍青山默认了这个提议。 然后……就感觉背上的人突然将脑袋贴了过来,随后一股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锁骨,霍青山呼吸一滞。 整日里风吹日晒练就的粗糙肌肤此刻却变得异常敏感,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从锁骨处蔓延开来,连带着整个脖梗都痒了起来。 霍青山:「不应该是用手吗?」 他故作镇静地开口催促道:“还没弄掉吗?” “它扒的有点紧,可能是我离得有些远,气不够。” 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微调了下姿势,凑得更近了。 第21章 硫磺粉 霍青山故作镇静地开口催促道:“还没弄掉吗?” “它扒的有点紧,可能是离得有点远,气不够。” 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微调了下姿势,凑得更近了。 孟哟哟双手攀着他的肩膀借力,微微弓起身子向前倾,稍一歪头……霍青山感觉到一抹柔软的触感贴着下颚轻轻蹭过,只一瞬那细腻微妙的感觉便顺着神经传遍全身,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子不自在。 “噗~噗~” 孟哟哟眼睁睁地看见那虫子被她从锁骨处往下吹了几厘米,若隐若现的掩在男人的衣领口。 「额……还要吹吗? 算了,来都来了,都已经吹到这了,那就继续~」 孟哟哟对着虫子,调整了一下吹气的角度:“呼~呼~” 霍青山一脸黑线:“……”,一阵灼热的气息直往他衣领里钻,霍青山感觉自己胸膛的皮肤被这热气侵袭,滚烫得甚至开始战栗了起来。 「她这是往哪里吹呢?!?!」 霍青山咬牙切齿地吩咐道:“别乱动!抓紧点我,我要松一下左手。” 孟哟哟不明所以,但是听到他说要松手还是下意识用力抱住了男人的脖颈,像条八爪鱼似的攀在了他身上。 被背上的某人紧紧勒住咽喉的霍营长:“……” 霍青山当机立断地抽出左手,动作迅速地撵走了衣领上的虫子,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又将手放回了原位。 孟哟哟这才注意到霍青山之前一路上都还算松弛的脸色,此刻却板了起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小声地解释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你放心,我刚刚什么都没看到!” 霍青山:“……” 脸好像更黑了,怎么办? …… 在距离宿营区只有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孟哟哟让霍青山把她放了下来。 孟哟哟双脚着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小跑着去找钟恒。 钟恒正在指挥战士们搭一个帐篷,孟哟哟走过去也没顾得上打招呼就直奔主题:“晓风的奶奶现在是什么情况?” “楚卫生员已经用木板给奶奶固定了一下受伤的右腿,让她服下了止痛药,楚卫生员初步判断说是闭合性骨折来着,不算特别严重。章勇已经带着人送奶奶去县医院了,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等医院那边的检查结果出来。” 孟哟哟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道:“那晓风呢?他人在哪?” “跟着章勇一起去医院了。” 孟哟哟了然,最后叮嘱了一句:“晓风奶奶那边要是有什么最新消息传回来,麻烦告知我一下,你继续忙,我先走了。” “等一下”钟恒叫住了孟哟哟,用手指明了一个方向。 “那儿,那边中间的那顶黑色帐篷是你和楚卫生员的,你先去前面吃点东西填饱肚子,之后就可以回到帐篷里休息了。这里的条件是有些简陋,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随时告诉我,我争取帮你搞定。” 孟哟哟诚恳道谢:“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 一天的劳累奔波下来,早已疲惫不堪。 孟哟哟躺在军毯上,身体像是散了架,但精神却不受控地高度紧张。 山上接连两次的惊吓给她留下来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她感觉此刻所处的环境时刻充满着危险的气息,每一丝风吹草动都是加剧她内心恐惧的导火索,她只能时刻保持着警惕。 就在这时,身旁躺着的楚瑶翻了个身,军毯下铺着的干草摩擦发出“窸窣”的细碎响动……这声音和夜里那条灰蛇藏在草丛里移动时发出的声响格外相似,孟哟哟惊得心脏猛烈跳动了起来,后背瞬间沁出了冷汗。 唉!索性是很难睡着了,孟哟哟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爬到了帐篷外面,去看看月亮。 刚走出帐篷,远远就看见一个小战士怀里抱着一个搪瓷缸,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小战士走近后,一脸笑容的同孟哟哟打了声招呼:“孟翻译员,你还没睡啊?” 声音不大。 “嗯,睡不着,出来透透气”,孟哟哟同样用着很低的音量回复道。 “我来给你和楚卫生员的帐篷外面撒一圈硫磺粉。” 孟哟哟面露疑惑:“硫磺粉?” “对呀,钟连长一个半小时之前让我去村民家里借一点硫磺粉,回来洒在你们的帐篷外面,他说女同志大多害怕蛇鼠这种东西,硫磺粉可以驱蛇驱鼠,我跑了好几家才借到了半缸。” 孟哟哟想起钟恒之前跟自己说的那句话“有什么需求都尽管来找他”,心间蓦地有一道暖流滑过,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如同冬日暖阳下晒了一天的棉被,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融融的暖意。 “孟翻译员你在外面透一会儿气就早点回帐篷睡觉,好好休息,明天还有的忙呢。今天晚上我站岗,我就站在你们帐篷外面看着,保证不会有蛇和老鼠钻进去的。” 小战士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到。 怎么办?突然有点想哭是怎么回事? 楚瑶躺在帐篷里根本就没有睡着,她睁开了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郁气。 今夜的楚瑶也是心事重重,只不过她的心思习惯性藏得很深,不会轻易让旁人察觉。 孟哟哟和小战士的那一番对话,尽管她们都在刻意压着嗓子说话,但楚瑶还是全都听见了。 「哪里是什么钟恒说的要去找硫磺粉? 分明就是……」 晚上十点的时候,楚瑶找到霍青山,想让他明天早上陪自己一起去清点队里送来的药物补给:“霍营长,今天一天下来,我们带的银翘解毒丸、感冒清、庆大霉素、胃舒平、龙胆紫、四环素软膏这几种药都剩的不多了。 我刚刚联系了队里,说是明天早上七点钟能将补给送过来,东西还是有点多的,你明天能跟我一起去拿吗?” 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期待。 霍青山闻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拒绝道:“我待会叫小张明天陪你一起去拿,我明天早上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去不了。” 说完就抬脚离开了。 楚瑶的眼眸渐渐黯淡下来,整个人呆在了原地,一脸落寞,半天没有离开。 于是,霍青山叮嘱钟恒找人去村民家里借硫磺粉的整个过程,一字不落地被她听了进去。 第22章 笤帚 翌日清晨,孟哟哟醒来的时候,帐篷里已然不见楚瑶的身影。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拉开帐篷门走了出去。 好家伙! 用日上三竿这个词来形容此情此景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整个宿营区哪里还能看见一个人影? 孟哟哟有些羞愧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赶忙三下五除二的收拾好自己,朝着村口的医疗义诊角跑去。 等到她赶到的时候,楚瑶和霍青山早就进入了忙碌的工作状态。 …… 临近中午的时候,钟恒特意跑到村口告知孟哟哟,晓风奶奶上午已经做完了复位固定手术,手术很成功,叫她不用太担心。 孟哟哟很开心,不过高兴之余又想到了她的一个担忧:“这个手术做下来的价格对于晓风一家来讲应该不便宜?” 钟恒摸了摸后脑勺:“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听章勇在电话里提了一嘴,说早上有个年轻男人自称是晓风奶奶的远房亲戚跑到缴费处把手术费给交了。 后来章勇他们问了收费员,她说那个人也没留名字,印象中是个长的很高很帅的男人。估计可能是晓风他们家哪个亲戚交的,我们不认识也正常。” 孟哟哟对此仍有几分疑虑在心头萦绕,毕竟昨天听晓风描述的情况来看,家里也不像是会有这么大方热心的亲戚的样子,但转念一想手术既然成功了就好,便也没再深究。 …… 不出所料,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同样的忙忙碌碌,隔壁几个村子的村民们听闻这边有部队开展的义诊,纷纷慕名赶来。 每天收工的时候都身心俱疲,但又实在觉得充实。 助民的第五天,今天来义诊角的村民开始少了一些,收工的时间相较于前几天破天荒的提前了一个小时。 孟哟哟得了空,寻思着去晓风家看看,昨天听钟恒说奶奶不肯让晓风继续在医院陪护,所以晓风已经正常回学校上课了。 夕阳的余晖给村子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纱,孟悠悠一路走一路问,她顺着村民们的指引,在错综复杂的村内小径中不断穿梭。 终于在太阳彻底被山峦吞没之前,找到了晓风的家。 只不过一时之间,孟呦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屋子宛若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四面的土墙高低起伏,墙面上坑洼密布,仿佛是岁月留下的疮疤。 屋顶上的瓦片杂乱无章,有的瓦片碎成了几块,还有的地方瓦片缺失,仅用一块破旧的塑料布勉强遮盖着,在风中猎猎作响。 看着眼前的这幅景象,孟呦呦心下一揪,仿若有一块巨石压在了胸口,眼眶也渐渐湿润了起来。 孟呦呦走到屋子侧边的窗户旁,窗户上的木框有些轻微变形,她凑近窗子朝里看,屋内昏暗黑沉,一片死寂,没有丝毫像是有人在里面的迹象。 孟呦呦心中泛起淡淡的疑惑。 「按道理来讲,这个时间点晓风应该已经放学了呀,不在家那应该在哪里呢?」 她一边思索,一边在屋子周围踱步,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四周。 远远的……咦?……那是? 孟呦呦抬眼向远处一大片相连的田野间望去,田埂上有着一个正在移动的小小身影。 那身影模模糊糊的,却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小男孩的轮廓,在空旷的田野中小小的一只显得有些孤单。 她赶忙朝着那个方向快步走去,随着距离渐渐拉近,那身影的轮廓也越发清晰,孩子身上破旧的衣衫和熟悉的发型逐渐映入眼帘。 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孟呦呦已经确定,那就是晓风。 孟呦呦不禁加快了脚步,嘴里呼喊着晓风的名字。 晓风蹲在田埂边,正专心地整理着怀中的高粱杆,那些高粱杆长短不一,他认真地将它们码放整齐。 突然听到几声有点耳熟的呼喊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晓风连忙抬起头,就看到了距离自己不到十米远的孟呦呦。 他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惊愕,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卡在了喉咙里,只是一直呆呆的看着孟呦呦。 孟呦呦走上前去,“你捡这些高粱杆是做什么?” 晓风有些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家里的笤帚……坏了,我捡些高粱杆……拿来做笤帚,明天学校大扫除,老师叫我……带扫帚过去。” 孟呦呦有些惊喜道:“高粱杆还能拿来做扫帚?” 晓风用力地点了点头:“可以的,把高粱杆整理在一起编成扫帚的形状,再用绳子绑起来,就能做成一把笤帚了。” “真的吗?那我帮你一起捡,捡完你来教教我怎么做笤帚。”孟呦略有些兴奋地说着。 晓风急忙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这一片地里的高粱杆我都已经捡完了,没有多余的了。” 孟呦呦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边不是堆着一大堆吗?” 晓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那一堆好的都是……别人家准备拿回去……当柴火烧的,是有用的。我们……不能捡,我们只能捡……地里零散落下的几根。” 说这话时,晓风一脸认真地看着孟呦呦。 “哦哦,那这么多够了吗?” 晓风点了点头,“差不多够了,可以做一把小一点的笤帚。 …… 晓风带着孟呦呦回到家后,径直走向厨房,拿出了一把菜刀。 孟呦呦见状,一脸震惊。 只见晓风将从地里抱回来的高粱杆仔细地在地面上平整摆放好,然后拿起菜刀开始处理高粱杆,把上面那些参差不齐的部分砍掉。 孟呦呦在一旁看得着急,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要用菜刀剁啊?用剪刀剪不是更方便吗?而且用剪刀剪出来的会更平整,你用菜刀剁,菜刀太钝了,剁出来的口子都不齐。而且这样很危险,万一剁到手可怎么办?” 晓风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声回答道:“家里的剪刀坏了,一直没买新的。” “这样啊,那我现在去邻居家里借一把剪刀,你先别弄了,万一剁到了手就不好了,等着姐姐回来。” 孟呦呦说着,随即便转身准备出门。 刚迈出两步,身后传来晓风有些急切的制止声:“姐姐,你别去!” 孟呦呦立刻停住了脚步,带着几分诧异转过身来,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去呀?” 晓风低着头,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犹豫了良久……才低声说道:“没事,姐姐你去。” 第23章 借钱 孟呦呦走出屋子,脚步匆匆地径直朝着距离晓风家最近的一个房子走去。 那座房子看起来普普通通,是这个村子里最常见的模样,周围有一圈篱笆围成的院子,篱笆有些破旧,歪歪扭扭的,有的地方还用麻绳绑着加固。 院子里有几只鸡在啄食,时不时发出“咯咯”的声音。 孟呦呦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 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女生出现在了眼前。 她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淡蓝色衬衫,领口微微有些发黄,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粗布裤子,裤子明显有些大了,裤脚被整齐地挽起好几圈,显得有些笨拙。 女孩的头发简单地梳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略显单薄的身形透露出这个年纪学生才会有的文雅气质。 只是不知为何,孟哟哟见到她第一眼就感觉到她的眼底似乎藏着淡淡的落寞,整个人像是一朵被雨浇湿了的花,显得没精打采。 全然没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该有的朝气。 孟呦呦礼貌地笑了笑,声音轻柔地向人表明来意:“你好,我是刚来村里的部队助民小组的成员。我想借一把剪刀,不知道方不方便?” 女孩闻言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微微点头:“可以,你等一下。”说完便转身进屋去拿剪刀了。 在等待的间隙,孟呦呦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目光扫到院子角落堆放着的一大堆高粱杆,心中一动。 等到女孩归来之际将剪刀递给孟呦呦,孟呦呦伸手接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我看你们家有很多高粱杆,我想做一把笤帚,但是高粱杆不太够,能不能从你们这里讨一点?我可以给钱的。” 女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像是平静湖面泛起的微小涟漪,其中有一点意外,又好像有一点欣喜。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最终只是轻声说道:“不用钱,不用钱。院子里那一堆放在外面都受潮了,屋里有干燥的,我去给你拿点。” 说完,她快速转身再次朝着屋内的方向,小跑了进去。 孟呦呦就站在门口等着,突然间,屋里传来一道尖锐的中年妇女的声音:“是不是杨晓风那个小杂种又过来要高粱杆了?你为什么要给他?咱们家这些高粱杆,自己留着烧柴火都不够,你还要往外送,你这个赔钱货、败家玩意儿!” 那声音像破锣一般,在院子里突兀地响着,每一个字都充斥着满满的恶意。 …… 孟呦呦抱着高粱杆往回走,心里不停地懊恼着,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坚持要付钱。 不多会儿,孟呦呦就回到了晓风家。 她迈进屋子,入眼便看到晓风一个人坐在地上发呆,神色呆滞,眼睛空洞无神。 孟呦呦放轻脚步走到晓风身边,温声说道:“晓风,我回来了。” …… 孟哟哟晚上回到宿营区后,心情一直闷闷的,晚饭也没吃几口就走了,一个人独自坐在青褐色的巨岩上表情苦恼……似乎在盘算着些什么? 「唉……早知道就把那张汇票上的钱给兑了。」 在经历一番深刻的思想斗争之后,孟哟哟痛定思痛地站起了身,顺便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她站在石头上开始搜索霍青山的身影………左看看………右看看……哎……好像在那? 锁定了目标之后,孟哟哟眼神坚定的朝着那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快到人跟前的时候,孟哟哟提前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脸,语气甜软地开口唤人:“霍营长~” 霍青山眉心一跳:“……” 男人微微眯起了双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就被更多的探究之意所覆盖。 霍青山眉毛微挑,饶有兴致的开口回道:“有事?” 孟哟哟:“……” 「难道我表现的这么明显?」 孟哟哟干笑了两声:“害,是有点事找你,不过这里人太多不太方便说,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 孟哟哟领着男人来到了帐篷的背面。 两人面对着面站着。 孟哟哟深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颇有些难以启齿的开了口:“那个……我上次……就是说……” 霍青山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欣赏着对面的人脸上极为丰富的面部表情,一阵红一阵白的,还挺有意思的。 挣扎了良久,孟哟哟总算是硬着头皮顶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一口气说了出来:“我上次还你的那一百块钱,你能不能先退我一半?” 霍青山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不禁打趣道:“平日里一向出手阔绰的孟翻译员,连找人跑腿都会特别大方地给我三毛钱小费,怎么现在还回去了的钱反倒还找人要回来呢?” 听到这话,孟哟哟的脸瞬间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红的发烫。 「果然!出来混是要还的!谁让她上次十分嚣张地把钱拍在他的面前,还大言不惭的说着什么要给他三毛钱小费的狗屁混账话…… 回旋镖这不就来了吗? 今日留一物,他日好相见……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唉……追悔莫及呀!」 孟哟哟有些难为情地解释道:“我这不是刚来这边总共不到半个月,还没发工资吗?现在手头有点紧,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先退我五十,等我有钱了再还给你。” 男人敛了敛漆黑的眸子,“你家里没给你寄钱?” 孟哟哟想到了行李箱里找到的那张汇票,寻思着应该就是她在首都的家人留给她的,“他们给了一张汇票,但是我一直没来得及去把钱取出来。 你放心,等这次助民活动结束了,我回去的第一时间就把钱取出来还给你,这次再多给你点利息,你看怎么着?” “还是三毛?”男人语气玩味。 孟哟哟:“……” 「这人未免也太记仇了?」 霍青山从口袋里掏出五张大团结,递了过去:“利息就不用了,既然是找我借的,就用你以后的工资还,汇票里的钱我不要。” 孟哟哟笑得谄媚,连忙伸手接过,语气恭敬而自知:“谢谢霍营长!” 「不管了,反正有钱的就是大爷。」 霍青山转身作势要走,又顿了一下,留下一句:“不够的话,再跟我说。”。 第24章 杨晓风 次日傍晚时分,孟哟哟和楚瑶收工后一同回到宿营区。 今天霍青山没跟着她们一起回来,下午的时候有一个老人大老远拄着拐杖从七八公里外的村子过来这边看诊,霍青山不放心让老人家一个人回去,于是找村长借了辆三轮车打算送老人家回去。 孟哟哟在帐篷里稍微歇了会脚,就开始四处向宿营区的战士们打听军卡司机李虎回来了没有? 等来等去,总算看见一辆老式的军绿色军用卡车朝着宿营区缓缓驶来,驾驶室里司机的身影影影绰绰,随着车身的颠簸而微微摇晃。 当卡车靠近,孟哟哟有些欣喜地迎上前去,车子平稳的停靠在了她的身前。 随着一声轻微的刹车声,轮胎周围扬起的尘土慢慢降下。 驾驶室的车窗缓缓降下,李虎从窗口探出了半个身子。他那有些黝黑的脸上带着歉意,看着孟哟哟说道:“孟翻译员,你在这等久了?我实在是不太懂怎么买小孩的衣服,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 孟哟哟微笑着摇摇头:“没事儿,我也刚回来。今天辛苦你了,我要的东西都买齐了吗?” 李虎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用手拍了拍车窗边框,说道:“都买齐了,买这些可费了我一番功夫呢。” “谢谢啊。” 霍青山在把老人送到家之后返程的路上,远远地就看见前面路边那的小树林里聚集着一群孩子,正围着其中一个小男孩推推搡搡。 他眉头一皱,脚下不自觉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土坡上,晓风被四个男孩围在中间。 一个胖墩墩的男孩讥笑地说道:“杨晓风,你今天带过来的这把新扫帚肯定是偷的?” 其中一个个子稍高点的男孩快速接话道:“肯定是啊,他连开学的书本费拖了一个月都还没交上,哪来的钱买新扫帚?你们还记得上次大扫除,他带过来的那把扫帚简直破的不能再破了。” “哈哈哈哈哈,穷光蛋。” “……” 晓风一步一步往后退,怯生生地说了一句:“我没偷,扫帚是我自己编的。” “你撒谎,你家根本就没有高粱地,哪来的高粱杆?” “我没有撒谎,高粱杆是……我……” 晓风向后退的过程中,不小心绊到了地面上凸起的树根,瘦弱的身子晃了几下,便直直摔倒在地,手掌擦破了皮。 “杨晓风,你说你考全班第一有什么用?你爸爸妈妈都|不|要你|了,你就是个没跌没女良的野|孩|子。” …… 晓风无助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眼中满是惊恐,但却无力反抗。 霍青山的脸色越发的阴沉,在距离他们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这喝声气势太足如同炸雷一般,震得那四个小男孩身子一僵。 他们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满脸怒容地盯着他们,那眼神犹如雄狮盯着猎物一般,透着十足的压迫感,吓得他们腿都软了,几人下意识撒开腿就要跑。 没过两分钟,霍青山就把那四个逃跑的小男孩像拎小鸡一样提溜了回来,让他们在晓风面前站成一排。 霍青山面色铁青,凌厉的视线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来回扫视。 霍青山沉声怒斥道:“你们老师在学校就是这么教你们的?欺负同学?去给晓风道歉。” 晓风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兔子低着头,身子不停地颤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也沾满了灰尘,显得狼狈不堪。 在霍青山的威压下,那四个男生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恐不安,他们依次颤颤巍巍地走到小风面前,低声说道:“对不起。”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霍青山严厉地呵斥道:“声音大点,你们刚刚嘲笑别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小的声音。” 四人再次被吓得接连抖了几个机灵,同时加大了音量:“对不起,我们错了。” 几人道完歉后,仿佛如蒙大赦,转身就想再次离开。 霍青山却向前一步,庞大的身躯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眼神锐利如刀:“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你们嘴巴里说出一句野孩子和穷鬼这种话,我已经记住你们四个人了,明天你们每个人交一千字的检讨给班主任,写清楚自己今天做了什么。我明天会去你们学校,如果让我发现哪个人没有交……” 后面的话霍青山没有说出口,只是一直直视着他们的眼睛…… 霍青山的每一个字、每一道眼神都像一记重锤,一锤一锤砸在他们的脑袋上,几人的脸色愈发煞白。 …… 霍青山带着受伤的晓风回了宿营区。 路上,晓风坐在车后面,怀里抱着一把破碎的笤帚,注视着前面男人高大伟岸的背影。 突然出声:“叔叔,我的爸爸和你一样,他也是英雄!” 声音不大,夹杂在簌簌的风声里,但霍青山还是听见了。 “然后呢?”霍青山一边骑车,一边回答。 “我听奶奶说,他之前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军人,在部队里立过功的,我的枕头下面还有他的军功章,后来他在任务中受了伤就退役了。三年前他跳到水里去救小贝姐姐,最后自己却没能成功上岸。” “嗯,你爸爸很厉害!他是英雄!” 霍青山有意识地没去提到晓风的妈妈,因为他知道晓风的妈妈在他父亲去世不到一年,就带着全部的存款和抚恤金离开了杨家,离开之前还将杨家新建的房子卖了,甚至是没忘记把杨家唯一的两块地都租了出去,这一租就是二十年。 只给年过六旬的老人和不足五岁的幼儿留下一间破旧土屋,奶孙二人自此二人相依为命,生计艰难。 …… 孟哟哟刚准备拎着东西出发去晓风家,就看到霍青山载着晓风回来了。 等她看清晓风身上的痕迹……直接炸了! 三两步走上前去,语气急切地询问道:“晓风,你在学校被人欺负了?谁干的?告诉我,我去找他!” 霍青山下了车,伸手把晓风从车上抱了下来,“你先别激动,孩子受伤了,你先带着晓风去上药,剩下的我晚点再跟你讲。” 孟哟哟闻言也冷静了下来,她伸手轻柔地摸了摸晓风的脑袋,满眼心疼:“晓风跟姐姐去上药。” …… 第25章 申请表 帐篷内,光线有些昏暗,孟哟哟的脸色算不上好看,嘴唇微微抿着,眼中满是担忧地看着晓风。 晓风的身上有不少擦伤,尤其是手掌,伤口里还藏着细碎的沙子。 孟哟哟小心翼翼地拿起棉签,沾上清水,仔细地清理着伤口。 “嘶……”晓风忍不住咬了咬唇,一张小脸皱得紧巴巴的,但硬是一声不吭,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孟哟哟见状,手上的动作更轻了。 上好药后,孟哟哟蹲在晓风面前,眼中满是关切。 她轻声询问道:“晓风,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弄成这样的?” 晓风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双手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角。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睛有些红红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愧疚,低低地说道:“姐姐,对不起。” 孟哟哟面露困惑,脑袋微微一偏:“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呢?” 晓风嘴唇微微颤抖,声音闷闷的:“姐姐,我们昨天一起做的扫帚今天被弄坏了。” 男孩此时此刻眼里的惋惜孟哟哟看得分外真切,仿佛那把扫帚比他身上的伤还要更重要。 …… 夜风微凉,孟哟哟如瀑的长发在风中肆意翩然。 ……孟哟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脸义愤填膺地说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学会以多欺少了,道歉有什么用?那我能先把他们揍一顿,然后再跟他们道歉吗?” 霍青山眼皮突突地跳:“……” “我明天会去晓风学校一趟,找他们老师聊一聊。” 孟哟哟连忙响应道:“我跟你一起去。” 霍青山果断拒绝:“……你就别去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语调中明显带着些不满的情绪。 霍青山淡淡的觑了她一眼,语气幽幽:“我怕你跟那几个小孩打起来。” 孟哟哟:“……”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欺负小学生的人吗? 那你还真是……看对人了。」 孟哟哟恹恹的说道:“那你明天去学校的时候,帮忙把晓风的书本费交了呗?要不然别人下次还要那拿这件事笑话他。多少钱算在我头上,我到时候一并还你。” 霍青山笑了,嘴角上扬,笑意直达眼底:“我第一次看见有人借起钱来像你这般霸道的,找人借钱说出了一股借钱给别人的架势。” 语气调侃。 “不借拉倒,我等会找别人去。” 孟哟哟有些赌气的将头扭到了另一边。 霍青山条理清晰地质疑道:“我说不借了?只是你这次帮他交了书费,那下次呢?那明年、后年的学费该从哪来?” 孟哟哟眼神坚定,掷地有声地说道:“那我就一直资助晓风上学,直到他大学毕业。你知道吗?晓风是他们班的第一名,他成绩那么好,以后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霍青山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你今天给他买的那些东西送出去了吗?” 孟哟哟顿了顿,小声嘟喃道:“他只拿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其他的都没要。” 霍青山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晓风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他不会平白无故接受你的资助。” “那怎么办?奶奶本来年纪就越来越大了,现在腿又摔伤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没钱交学费而失学?” 孟哟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语气沮丧。 霍青山没由来地换了个话题,“晓风今天在车上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他的爸爸是英雄。可以看得出来,他很为他的爸爸感到骄傲。” 说着,霍青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举在了孟哟哟的眼前。 孟哟哟一脸疑惑地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霍青山言简意赅地回答道:“《退役因公致残军人旧伤复发死亡遗属抚恤申请表》。” 孟哟哟看着手里展开的这张表,不是特别理解,语气疑惑:“可是晓风的爸爸是因为旧伤复发死亡的吗?你不是说他是因为救人才去世的吗?” 霍青山语气平静,客观的陈述道:“我让章勇问了晓风奶奶,救人的那天她也在现场。 据她描述晓风父亲在役期间,在一次执行山地作战任务的过程中,左腿小腿遭遇了严重的枪击,胫骨骨折还伤到了附近的肌肉和神经。 后期经过漫长的康复过程,依旧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医生确诊为复杂性创伤性神经肌肉损伤综合症,伴有创伤性骨损伤后遗症。 当他处在冰冷的湖水中并且还在高强度运动去救人的情况下,这种后遗症很有可能导致他的腿部肌肉出现快速痉挛的反应,这或许是造成最终不幸结局的重要原因。” 孟哟哟倒也很快理解了霍青山的意图,眼睛微微一亮,迫切地追问道:“那我们怎样才能证明晓风爸爸在救人的时候腿部肌肉发生了痉挛呢?” 霍青山意有所指地的挑了挑眉,“这就是我要交给你去做的事情了。” …… 夜里,晓风躺在孟哟哟的身旁。 孟哟哟犹豫着轻声开了口:“晓风,你能跟姐姐讲一下小贝姐姐吗?” 一边伸手抚摸着晓风的额发。 黑暗中,晓风的眼睛陡然间睁大了些,带着些许忐忑地回答道:“姐姐,怎么突然问起了小贝姐姐?” “姐姐上次去邻居家里借剪刀的时候,看见小贝姐姐了。所以晓风,小贝姐姐平时对你怎么样?” 晓风认真的想了想,随后认真地说道:“小贝姐姐对我挺好的,她经常偷偷拿食物给晓风和奶奶吃,还会在晚上偷偷溜过来教晓风写作业,小贝姐姐成绩很好,她是县里的中考状元,她什么题都会。” 闻言,孟哟哟下意识脱口而出,问出了自己一直疑虑的问题:“爸爸是因为救小贝姐姐才……离开的,晓风一点都不介意吗?” 晓风沉默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孟哟哟没再接着往下问了,尽管霍青山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了她,这件事情推进的过程中,最大的阻碍大概率会是在周小贝的妈妈那里。 但是她不想问了…… 她不知道村子里传了这么多年,关于杨父去世后他妈妈和周小贝爸爸的那些风言风语,究竟有没有传到晓风的耳朵里? 或许这么点大的小孩其实什么都懂,但是孟哟哟什么都不想再问了,哪怕是迂回的旁敲侧击。 还是明天自己去找人了解清楚。 孟哟哟侧身给晓风掖了掖被角,轻柔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睡,明天早上霍叔叔送你去学校。” 第26章 周小贝 中午时分,太阳有些晃眼。 孟呦呦手里拎着一袋奶粉和两斤红枣,站在周小贝家的院门前。 她用力敲了敲门,敲门声打破了中午的宁静,在这不大的院子周围回荡。 没过多久,门被打开了,这次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中年妇女。 她穿着一件颜色有些暗沉、样式老旧的花布上衣,衣角有一块没洗净的污渍,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 女人的皮肤粗糙且蜡黄,眼睛细小而犀利,嘴唇有些干裂,天生向下撇着,透着一股刻薄劲,整个人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孟呦呦明显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自己身上,把她从头顶一路打量到脚尖,眼里满是审视和戒备。 孟呦呦感觉浑身都不太自在。 就在孟呦呦刚准备开口自我介绍,那中年女人先是皱着眉,语气不善地盘问道:“你也是县一中的老师?” 孟呦呦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对方一上来就会问出这个问题,眼中闪过一丝迷惑。 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耐心地解释道:“不是的,我是这几天村里医疗义诊角的成员。 前几天,你们家是不是有一个孕妇来我们义诊角看过诊?我今天拎了点营养品过来,想给她做一下回诊,了解一下后续的情况。 上次她来的时候不是总说晚上的时候容易胸闷气短吗?我来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好转?” 闻言,赵春梅一反先前的抵触态度,脸上立刻换上了灿烂的笑容,声音也随着变得高亢热情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快进来坐。” 说着一边侧身,一边招呼着孟哟哟往屋里去。 …… 孟呦呦取下听诊器,将它放回了医疗箱,一边有条不紊地收拾起其他的检查设备,一边微笑着对林红说道:“你的心肺功能和血压都很正常,孕妇在孕晚期的时候出现胸闷气短这种现象是比较常见的。那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林红轻轻点了点头,手不自觉地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回应道:“上次楚医生跟我说,让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垫高上半身,用半躺半卧的姿势睡觉。我照做之后,这两天晚上感觉好了很多。” 孟呦呦利落地关上医疗箱,锁扣发出“咔哒”一声,孟呦呦继续叮嘱道:“那就好,除此以外,你晚上的时候房间可以保持适当的通风,可能会更好一点。但是切记,不要让风直吹你。” 孟哟哟在和林红说着话的同时,视线还不忘在周家客厅来回逡巡,但却始终没有捕捉到周小贝的身影。 孟哟哟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家里怎么就你和赵婶子两个人?” “我男人在镇上做工,要晚上才能回来。爸和三妹在地里干农活,小弟在上初中,他们这个点估计也都快要回来吃午饭了。” 就在这时,大门口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像是农具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哐哐声。 孟呦呦闻声抬眼朝门外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走在前面,男人个子适中,黝黑的皮肤上满是汗珠,深色的裤子上沾着不少泥印子。 身后跟着的人正是上次孟呦呦借剪刀时看见的女孩。 孟哟哟和周小贝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在空中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 孟哟哟一时之间思维转换困难。 「晓风不是说周小贝是中考县状元吗?为什么明明才十六七的年纪,这时候没在学校上学,反倒在地里干农活?」 赵春梅在厨房里忙活,听到动静后第一时间探出了头来,扯着嗓子喊道:“周小贝,回来了就快点过来帮我做饭,别墨迹,今天家里有客人,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周小贝条件反射般快速应了一句:“哦,我马上来。” …… 中午的这顿饭,孟哟哟吃的很不是滋味,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如鲠在喉! 其实就单论准备的菜式而言,三菜一汤,白菜炖豆腐、炒豆角、荷包蛋、蕃茄蛋花汤,对于这里一个普通的农家午饭而言已经算得上丰盛。 桌上正中间的盘子里盛有六个荷包蛋,桌上刚好六个人,孟哟哟本以为是一人一个荷包蛋,这样刚刚好。 可是……当周父、林红、周小宝一人夹走一只荷包蛋之后……盘里还剩下三个。 赵春梅先是热情地夹了一个荷包蛋到孟哟哟碗里,笑着说道:“你今天拎了那么多好东西来看我们大强的媳妇,婶子真是有些过意不去。这顿午饭准备的有些匆忙,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孟同志多多担待。” 一番话说得乍一听还挺……有板有眼的? 孟哟哟微笑着道谢。 赵春梅随后又再夹了一个荷包蛋放在了……周小宝的碗里,“小宝,娘今天特意给你多煎了一个蛋,就是因为你昨天发下来的数学试卷,是你上了初中后第一次数学考及格了,娘奖励给你的。” 孟哟哟有点晕:“……” 「纳尼???她在说什么?况且这蛋是你煎的吗?」 最后,赵春梅毫不犹豫地将最后一只蛋夹到了……自己碗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孟哟哟看了看赵春梅…… 又看了看周小贝…… 再看了看周父、林红、周小宝…… 只见他们五人对此毫无反应,一脸平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荷包蛋,仿佛除了她孟哟哟以外,没有一个人觉得此时此刻的场面有丝毫的不对劲? 孟哟哟实在没忍住提了一嘴:“赵婶子,那小贝呢?她怎么没有荷包蛋啊?” “啊?”赵春梅面上浮现出淡淡的尴尬神色,不过很快就被一脸假笑所取代,“小贝她不喜欢吃荷包蛋,她喜欢喝汤,这不蛋花汤里也有鸡蛋,对小贝?” 赵春梅给周小贝递了一个眼色。 周小贝低低地“嗯”了一声后,就将脸悄无声息地埋进了碗里。 孟哟哟一口老血梗在了心口:“……”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你女儿做了一上午农活刚回到家,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就被你叫到厨房里煎荷包蛋,到头来自己反而一个都吃不上。 我勒个老天爷啊,简直离了大谱! 客人的乳腺也是乳腺啊! 搁谁看了县状元在家里要给数学第一次考及格的弟弟煎两个荷包蛋,能不犯迷糊啊?」 第27章 是命运吗? 午饭过后,孟哟哟礼貌地同周家人道别:“婶子,我就先走了。” 赵春梅假模假样地挽留道:“不再在家里坐会吗?” 孟哟哟浅笑:“不了,婶子。我得回村口了,那里少了一个人容易忙不过来,该走了。” 说着,她话锋一转,视线投向周小贝,略有些为难地说道:“婶子,村子里的路我不太熟,刚刚过来的时候都差点迷路了。你能不能让小贝送我一段路啊?” 赵春梅未做他想,当即爽朗同意了,转头对着周小贝吩咐道:“小贝,你送一下孟同志。” 出了门,两人并肩走着,气氛有些沉闷,良久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孟哟哟在脑海里错了措辞,微微侧头看向了身侧的女孩,试探地开了口:“小贝?” 周小贝也看向了她,“你今天是特意来找我的?” 语气平静,但又带着九成的笃定。 孟哟哟惊呆了:“……” 「这就是县状元的智商吗?」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孟哟哟的语调中难掩惊讶。 “很明显。”周小贝语气淡淡。 孟哟哟也不扭捏,迅速表明了来意:“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晓风爸爸的事,晓风奶奶前几天在山上采菌子不小心摔伤腿,这件事你应该有所耳闻。 所以我们想给晓风和奶奶申请‘因公旧伤复发死亡抚恤金’,但是在程序上还缺少一个关键环节。所以我想找你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周小贝很快反应过来,“旧伤复发?你是指杨叔叔的左腿?” “没错,杨国庆在役期间左腿受过枪伤留下了后遗症,你还记不记得他当时在水里有没有什么异常现象?” 周小贝几乎没做任何思考,立刻回答道:“那天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一个人在水里扑腾着,湖水不断地往我嘴里灌,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 杨叔叔突然从背后托起我,杨叔叔是左撇子,前半程他一直用左手拖住了我的腋窝,带着我往岸边游去。 可突然之间,我感觉他的身子猛的一僵,紧接着他整个人好像开始蜷缩在一起,我们就一起往水下沉,水一下又没过了我的头,我再次陷入了极度的恐惧。 不过杨叔叔没有放弃,他拖着我艰难地向上浮,在这之后他就只用右腿蹬水了,过程中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左侧的下半身都在颤抖。 快游到岸边的时候,他一个劲地喊着岸上的晓风奶奶先把我拉上去,结果……” 周小贝声音有些哽咽,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听到了这里,孟哟哟眼眸中染上了一片希冀,语气分外诚恳:“小贝,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一字一句,格外郑重。 周小贝略有些迷茫,“我能怎么帮你们?” 孟哟哟上前一步,轻轻环住了周小贝胳膊,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跟我到市里的民政局去做口供记录,你是当事人,你的话对我们成功申请到抚恤金的帮助很大。” “……不行的”,周小贝嘴角缓缓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出不去。” 孟哟哟不太理解:“什么叫你出不去?” “我退学了,准确的说应该是我妈逼我退学了,她生怕我又偷偷跑回去上学,最近很少让我出门。如果哪次让我去村口的小卖部买包盐,我路上耽搁了会儿回来晚了几分钟,她都会……” 周小贝说着,眼神蓦地黯淡了下来。 孟哟哟难以置信,音量在不自觉中拔高了两个度:“你不是中考县状元吗?你成绩那么好!” 周小贝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仿佛就连这个摇头都透露出深深的无力,“没用的,我二姐中考考了全县第三,她成绩和我一样好,最后高中不也没读完。” 孟哟哟此刻心中其实已经大致有了数,但她还是选择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周小贝重复了一句,话音变得有些讥诮:“哼,因为当时我大哥要结婚了,我妈就把二姐叫回来相亲,最后随便找了个人嫁了。你可能很难想象,她从退学再到嫁人之间只间隔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讲到这里,孟哟哟清晰的看见周小贝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又自嘲地笑了一下,继续说了起来:“我可能比我二姐稍微幸运点,这两年新来的村干部极力反对违法早婚,我只是被逼着退学回来干农活、照顾怀孕的大嫂。”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走近了村口。 孟哟哟叹了口气,不太死心地询问道:“你没想过反抗吗?” 反抗? 赵春梅刺耳的声音不断地在周小贝脑海里回响:“你要是不在家,那地里的活谁来干? 你爹年纪那么大了,他一个人能干吗? 你嫂子马上就要生产了,到时候谁来照顾她坐月子? 以后的小孩谁来带?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我一个人干得动吗? 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爹娘的? 再说了你一个女娃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要回来嫁人! ……” 周小贝烦躁地闭上了眼睛,几秒后又再次睁开,“孟同志,我……”。 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前方不远处传来的一道略显惊诧的女声打断了。 “小贝!” 孟哟哟和周小贝一齐抬眼向前望去,就看见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女士,约摸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素色的确良衬衫,衬衫整齐地扎在黑色的直筒西裤里。 周小贝朝人唤了一声:“王老师。” 对面那个被周小贝称呼为王老师的人加快了脚步,走近到了她们面前,有些意外的开口:“你怎么在这里,你妈不是不让你出门吗?” 周小贝简要的解释了一句:“今天算是特殊情况。” 王素云从包里掏出了一张介绍信,塞在了周小贝手里,神色严肃地说道:“老师这次过来找你是要问你最后一遍,那个工作你到底去不去?我最多只能帮你留三天了,三天之后就只能给别人了。” 周小贝表情木然地看着手中的介绍信,眸中窥不见一丝光亮。 王素云继续语重心长地劝解道:“这虽然是个临时工,前两年估计是很难有什么可观的收入,但是小贝人的一生是很长的呀,做选择目光要放长远一点。 你既然已经选择辍学了,那就只有初中学历,这个工作对你来说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以你写文章的能力,老师相信你只要踏踏实实好好干,以后一定会发光的。” 王素云还在不厌其烦地一个劲地劝着,就听到二十米开外传来一个带着满腔怒意的尖锐喊叫声:“周小贝!你在干什么?你想造反吗?” 第28章 出路 王素云还在不厌其烦地一个劲地劝着,就听到二十米开外传来一个带着满腔怒意的尖锐喊叫声:“周小贝!你在干什么?你想造反吗?” 粗俗且显眼。 周小贝下意识将手中的介绍信藏在了身后。 这个动作自然也没能逃过赵春梅的眼睛,她粗鲁地扯过周小贝的右手,强硬地掰开周小贝的手指,将介绍信抢了过来。 上面的字赵春梅认识的不多,但是也基本上能判断的出来这是什么东西,想都没想,直接将那封信当场撕了个稀碎。 抬手一把呼在了周小贝的右脸上。 周小贝只感觉自己的耳畔响起一记格外清亮的耳光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张张碎纸片擦过她的眼睛、鼻梁、下巴,最后统一飘落到了脚边的泥土地上。 一地荒唐,就像她的人生一样。 右脸火辣辣的痛感后知后觉地传来,周小贝没有伸手去捂。 因为她的手已经被赵春梅牢牢箍住,大力地扯着她逆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等到孟哟哟和王素云反应过来之后,想要上前去拉开两人。 就接受到了赵春梅凶狠怨毒的眼刀,这个女人最真实面目的冰山一角,让人望而却步。 这一刻孟哟哟忽然开始有一点……明白了周小贝的无力和绝望。 霍青山正在给一个失眠多梦的爷爷把脉。 依稀听见了周围飘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其中有一道尤为尖锐的女声格外突出,字词话语虽然听的并不是十分真切,但从语气和情绪里依旧可以识别得出来她是在骂人。 霍青山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叮嘱老人在这里等他一下。 凭借着敏锐的听声辨位技能,霍青山循着声音很快就找到了事发地点。 四个女人还在拉扯,周小贝被紧箍的右手手腕处早已呈现出一圈醒目的红痕,指甲深深地陷进了她的皮肉里,几道月牙形的伤口处泛着鲜红的血珠,触目惊心。 赵春梅嘴里骂骂咧咧,王素云试图以理服人,偶尔寻得一个赵春梅换气的间隙从中插上几句话,孟哟哟站在一旁没怎么说话,一心想要分开赵春梅紧箍着周小贝的那只手。 就在孟哟哟马上掰开赵春梅大力的手掌之际,赵春梅猛的一甩胳膊,孟哟哟措手不及径直朝着后面倒去。 “啊!” 一声惊呼。 突然,孟哟哟感受到腰上传来一股力量,像是有一只男人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完全失去平衡的身体,坚实且有力量。 同一时间出于本能,孟哟哟在慌乱中右手下意识地向上抓着,总算抓住了一个支点,好像摸到了一个有点硬?有点光滑?又有点凉凉的东西? 孟哟哟不自觉地用力扒着手指扣住的东西,这才彻底稳住了身形。 抬眼去看来人……是霍青山……不过好像脸又有点臭……是怎么一回事? 再往下看……自己的手正拽着男人的皮带……孟哟哟忽的一下抽回了手,还顺便在空气中扇了扇……仿佛刚刚摸到了什么烫手的山芋一样。 面上却故作平静,摆出一副老司机的模样:“别介意呀,你不是也摸了我的腰,咱俩扯平了。” 霍青山没有接话,只是扶着孟哟哟站了起来,随后松开了手。 男人抬眸看向其余的三个人,视线逡巡一圈后,直直地落到赵春梅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赵春梅也一时停止了喧闹。 察觉到面前这个身穿军装的男人危险的视线锁定在自己身上,不仅立刻松开了抓着周小贝的手,竟还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但转念一想,她赵春梅管教自己女儿天经地义,他们当兵的也管不着,底气又逐渐恢复了大半:“怎么着,这是我女儿,我现在要带她回家,有问题吗?” “根据我国《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规定,任何人不得违背他人意志限制他人人身自由,也不得虐待或殴打家庭成员,哪怕是父母也不得逾越社会治安制度,我作为一名军人有权干涉你现在的恶劣行为。” 话音铿锵有力。 见状,赵春梅开始耍起了无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哭大喊着:“我就是在管教我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个当兵的却非要说我违法了,那这样整个金穗村的人不都要被抓起来,有哪家还从来没打过孩子呀?” 场面一度陷入了僵持。 事实上就是如此,虽然现在的社会制度对这方面有着一定程度的规定,但是就像赵春梅说的那样,在农村打小孩是十分普遍的一种现象,说到底就算闹到警察局去最后也奈何不了她。 孟哟哟及时站出来打了圆场,她强忍着不悦扶起了坐在地上假哭的赵春梅,一脸情真意切地说道:“婶子,你别着急,刚刚那一遭小贝的脸和手腕都受了点伤,你这个当娘的一时情急冲动了点,但现在回过头来肯定也心疼死了。 我扶你去义诊处坐坐,让医生给小贝简单上点药,你也过去量量血压,之后再带着小贝一起回去,这样我们看着也放心。您瞧着怎么样?” 这番话给赵春梅递了一个顺畅的台阶,当即也是就坡就下了。 …… 孟哟哟把周小贝拉到角落里上药,赵春梅就坐在村口盯着王素云,生怕她接近自己女儿一步,一不留神就把她女儿拐跑了。 周小贝面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眼睛里没有一点生气,活像一潭死水。 孟哟哟用毛巾包着冰棍,用手扶着敷在了周小贝的右脸上。 许是突然的冰凉触感刺激了周小贝的知觉,她开始有了点反应,轻声道:“我自己拿着。” 孟哟哟温声拒绝:“没事,你手上也擦了药,我帮你拿着就好。” 又过了一会…… 孟哟哟叫了一声小贝的名字:“小贝。” 随后微微弯腰,保持自己的视线与周小贝持平,看着她的眼睛格外认真地说道:“为家庭打工是没有出路的,你只有跟男性一样去奋斗,才会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财产,实现自我独立,才能终结自己的出生就是为了给家里的哥哥带小孩,给弟弟换取彩礼的悲惨命运,才能阻止伤痕累累的被动人生轨迹继续偏航。” 说到这里,孟哟哟仿佛在周小贝的眼里找到了一簇火苗?又或许是她看错了。 但不管怎样,孟哟哟继续正言厉色道:“你之所以在学校里那么勤奋刻苦地念书,我相信你绝对不是一个会心甘情愿步你二姐后尘的人。 我现在清楚地告诉你,你该清醒了,你不要指望以后会有谁能拉你走出泥潭,你只会越陷越深、越来越麻木。 你会渐渐忘记书本上的《荷塘月色》和《阿q正传》,以后的每一天里,你能够接触到的东西就只会是是自家地里的庄稼和嫁出去后夫家地里的庄稼。” “周小贝,没有人可以拯救你,除了你自己!” …… 第29章 局限性 “周小贝,没有人可以拯救你,除了你自己!” …… 一天下来,孟哟哟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地,眼神时不时就往村子里唯一的那条主路的尽头望去。 一直到傍晚六点义诊角全员收工了,孟哟哟也没等来她想要见到的人。 霍青山和楚瑶收拾好东西准备返回宿营区。 孟哟哟焉哒哒的:“你们先走,不用等我了,我晚点再回去。” 楚瑶路过孟哟哟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住,声音很低但语气肯定地说了一句:“她不会来的。” 孟哟哟偏过头来,神情间满是疑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楚瑶望着前方逐渐走远的男人背影,语气淡淡:“因为我了解她,又或者可以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那一类人。” 说完也没等孟哟哟作出任何回应,将挎在肩膀上的的医疗箱肩带往上挪了一点,就抬腿离开了。 …… 夕阳的余晖为村口的大槐树镶上一层金边,每片叶子都熠熠生辉,似在欢呼。 光色渐暗,槐树的轮廓变得模糊,树下阴影越发浓重,像是藏起了无数心事。 黑暗如墨,槐树彻底融入夜色,只剩一团黑影,万籁俱寂,斑驳的树皮在夜风中发出无声的悲叹。 孟哟哟蹲在村口的石头上,双手抱膝,痴痴地看着远方。 天空倒也应景地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她的肩头、发梢、额头再顺着脸颊滑落。 周围的世界随着雨水的加入显得更加凄清,脚下的石头渐渐被雨水浸湿,寒意从脚底向上袭来。 突然,头顶的雨似乎……停了?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那一瞬间,孟哟哟有些恍惚。 她下意识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熟悉的俊脸,她再一次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男人尤其漆黑深邃的眸子。 但下一秒,孟哟哟就将头扭了回去,倔强地不再看他。 “回去,下雨了。”是他一贯平淡没有起伏的语调。 孟哟哟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男人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晓风的事我会再想其他办法,杨国庆当时被救上来后有人找了村子里的一个赤脚医生过来看,只是这个赤脚医生后来举家搬离了金穗村。 不过经过这两天的多方打听,我已经掌握了一些关于那个医生现居地址的线索,可能这条路也能走得通。” 孟哟哟将脸埋在臂弯里,瓮声瓮气地开了口:“我难过不只是因为晓风的事碰壁了。” 孟哟哟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你有没有看过一个话剧叫《玩偶之家》?” 虽是在提问,但孟哟哟根本没想着霍青山会看过,毕竟在这个年代能看得上这个话剧的城市一定不包括番州市。 她直接开始自顾自地讲了起来:“《玩偶之家》讲了女主人公娜拉曾今是一个对丈夫言听计从、被当从‘玩偶’的家庭主妇。 她为给丈夫治病伪造签名借债,多年后事情被揭露,丈夫海尔茂得知后瞬间变脸,对她恶语相向,完全不顾及她多年付出和救命之恩。 自此,娜拉看清了丈夫的虚伪和自私,意识到自己在家庭中只是丈夫的附属品。 最终,娜拉思想觉醒并毅然出走,向不平等的婚姻和当时的男权社会发起反抗。” 霍青山将伞檐微微倾斜,沉声接话:“那你应该还知道鲁迅先生1923年,在bj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那篇演讲稿?” 闻言,孟哟哟迅速转头看向霍青山,眼里的诧异丝毫不加掩饰。 霍青山续上了自己的话:“他说:娜拉出走之后,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孟哟哟注视着霍青山的眼睛,他的眼睛隐在黑暗里,但是她还是读懂了他此刻的情绪,这是她第一次能从他的眼睛里窥探到点什么。 孟哟哟就这样看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只要24年。” 这次轮到霍青山一头雾水了:“……” 孟哟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数字太过精准,赶忙改口继续说道:“只要二十多年,国内的本科生男女比例就会持平,不到三十年内,国内取得研究生学位和博士学位的女性数量将会超过男性。那时候的女医生、女律师、女教师都会成为社会主流。” 霍青山眸色微动,却并未出声。 孟哟哟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活动了一下早就蹲麻的双脚,伸手拍了一下霍青山的右肩,语气故作轻快道:“走了,回去睡觉了~明天一大早不还要早起收拾行李回部队嘛,你别说出来了这么久,明天就要回去了还有点不舍得呢。” …… 这一夜,孟哟哟一夜未眠。 她想起了楚瑶的话:因为我了解她。 也想着霍青山的话:要么堕落,要么回去。 破天荒地把遗忘在某个角落多日的兜兜叫了出来:“你说真的是我太理想主义的吗?” 兜兜:[你还能想起有我这号人,我真是谢天谢地了耶~] 孟哟哟:“我这不是这些天都太忙了嘛,而且这段时间里你那个破警报也没响过啊。” 兜兜:[……] 孟哟哟叹了口气:“我一开始以为自己能帮到晓风,后来我也以为自己可以拉小贝一把,结果事实告诉我,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既帮不了晓风,也没办法给小贝提供任何力量。” 兜兜注意到了孟哟哟的心情确实低落,也没再只顾着贫嘴,而是认真分析了起来:[跨越不同时代的穿越就是会这样。过往的每个时代都有其当下难以避免的局限性,哪怕是近现代的80年代也不例外。 物质的贫穷倒还是其次的,通常最让穿越者感到无力的往往是思想的落后,客观的社会束缚赤裸裸地摆在了她们面前,她们又没有预言家视角,无法融合的差异化观念注定了你来到这边之后,每天看见的周围的人和事,内心会充满了挣扎与无奈。] 末了兜兜又补了一句:[特别是那些试图充当救世主来挽救众生的穿越者……] 孟哟哟陷入了沉思…… 第30章 转机? 晨光熹微。 稀薄的雾气在山村中轻轻飘荡,似有若无地缠绕着一桩又一桩古朴的房屋,整个村子静谧而祥和。 远处的山峦在微光中勾勒出若隐若现起伏的轮廓。 驻扎在村边平地上的宿营区,帐篷在晨曦下投出一片片浅灰色的影子。 帐篷拆卸的声音,与破晓鸡鸣交织在一起,打破了这份宁静,在清晨的空气中奏响了返程的序曲。 孟哟哟将自己的物品全都装进行李袋,军毯上只放着她买给晓风却没有送出去的东西。 她看着这些东西,意识开始神游。 …… 直到最后一顶帐篷拆卸完毕,行李和装备全都装上了车,孟哟哟站在车厢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金穗村……远远的? 远远的……有一大一小两个模糊的黑影携着日升的曙光朝着这边奋力奔跑着…… 尽管太阳才冒了小半个头,朝辉却依旧眩目,孟哟哟站在逆光的方向,半眯着眼睛,甚至都看不清来人的轮廓。 但是一股强烈的直觉从心底油然而生,带着十足的笃定,是她们! 孟哟哟下意识拔腿狂奔过去,内心雀跃又激动。 孟哟哟跑着跑着,晨风先是热烈地亲吻了她的脸颊,顺着嘴角张开的弧度溜走了,随之又毫不客气地扬起了她的发丝……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庞……小贝拉着晓风的小手,两人的神情有着明显的焦急,却又都嘴角带笑。 周小贝先是气喘吁吁地换了几口气,随后神色认真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孟哟哟笑得开怀:“只要你想来,什么时候都不晚。” 霍青山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神出鬼没地站在孟哟哟背后突然出声:“我昨天找队里借了辆吉普,本来是打算用来运东西的,但刚刚李虎说挤一挤卡车也能塞下。 现在正好可以把车借给你们用,聊好了就上车,这里到市里路途遥远,而且到时候走程序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我们争取今天天黑之前赶回来,明天不是去报社工作报道的最后一天嘛,抓紧时间。” 孟哟哟被吓了一跳:“……” 「这人走路怎么都没声的? 突然冒出来一句,吓死我了!」 孟哟哟跟小贝说:“你先跟着霍营长上车,我还有几句话要跟晓风说,你们在车上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来。” 说完,孟哟哟又立刻掉头朝着装行李袋那辆军卡跑去,好在她的行李袋放在最外侧,三两下就顺利翻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她拎着东西再次向晓风走去,蹲了下来,把袋子的提绳放在了晓风的手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晓风,这是姐姐给你买的东西,姐姐希望你能收下。 晓风,真正的强者在低谷时也要拥有能够坦然接受他人善意的心态。 姐姐送给你这些东西不是在同情你,或者把你当做了弱者,恰恰相反,我是因为相信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一个像你爸爸一样厉害,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所以姐姐想要帮助你。” 晓风的眼眶红了,上前一步一下抱住了孟哟哟。 孟哟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塞到了晓风的上衣口袋里,轻声说道:“姐姐今天就要走了,这张纸条上有姐姐现在工作的地点和单位的电话号码,你和奶奶以后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就到村口大队的电话室打电话给我,知道了吗?” 晓风的脸上满是泪水,哭得有些泣不成声了,但还是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 …… 霍青山启动了车子,车子缓缓向前行驶,孟哟哟坐在副驾上,朝着越来越远的晓风挥着手,隐隐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霍青山开车的同时,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孟哟哟,随即默不作声地递过去了一张军用手帕。 孟哟哟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迷彩图案的手帕,有些无语:“我又没哭,给我这个干嘛?” 霍青山一手转动方向盘,一边扭头觑了一眼孟哟哟,两人视线对上。 孟哟哟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潇洒姿态:“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有什么好哭的?” 霍青山嘴角一勾,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 三人下午从市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孟哟哟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刚好两点半。 孟哟哟悄摸摸地把霍青山拉到了角落里,窃窃私语:“小贝明天就要去报社报道了,虽然王老师把她的作品集交到报社后,他们看了还挺满意的。 但是毕竟明天是她第一天去报道,又是个临时工作,某种意义上也相当于面试了,第一印象很重要。 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我想带着小贝去市里的百货商场买一套正式点的衣服,撑撑场面。” 孟哟哟暗示意味十足:“你懂我意思?” 眼神期待。 霍青山简直想笑,他佯装没听懂,故作一本正经地客观点评道:“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挺好的。” 孟哟哟语塞扶额:“你除了精神上支持我这个想法,不打算在行动上也表示一下支持吗?” 霍青山继续跟她兜圈子:“我不太懂女生的衣服,没办法给你建议。” 孟哟哟急了,索性放弃迂回政策,直接摊牌道:“我是说我没钱买衣服,你再借我点!” 霍青山这次没再忍着,笑出了声:“我说你现在是借钱做慈善,做上了瘾是?” 孟哟哟:“……” 霍青山继续不依不饶:“我还真的挺好奇你们翻译员一个月工资多少钱,照你这个借法,我放出去的钱猴年马月才能收的回来?” 债多不压身的孟哟哟现在心态松弛的很,不仅完全了没有第一次借钱时的那种难为情,甚至一秒化身诈骗组织的销冠,口若悬河地开始给霍青山画饼:“我上次不是说了会给你利息吗?现在银行的活期利率也就是2左右,我今天直接给你把利息往上涨3个点,这都赶上定期利率了。 你就算把钱存到银行也就这么多利息,但是你放我这,不仅能享受同样的待遇,还能每个月随时取出,灵活度高,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你看怎么样?” …… 第31章 新生 车上,这回孟哟哟也坐到了后排。 她的状态有些不太自然,犹豫来犹豫去,总归是寻了个由头小声凑到周小贝的耳边说道:“小贝,明天你要去报社报道了,我们一起去商场逛一逛,看看有没有适合工作的时候穿的衣服,你现在的衣服都是学生样式的衣服,不够正式。” 周小北的反应出乎了孟哟哟的意料,她果断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好呀,孟姐姐,我之前在学校拿的奖学金一直都存着没有动,可以拿去买衣服。” 孟哟哟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 商场三楼的女装区。 孟哟哟穿到了这个世界以来,这是第一次逛百货商场,眼前的事物对于她而言,新奇不已。 地面是带着花纹的水磨石,被拖的很干净,泛着微微的光泽,个别地方能看到一点岁月留下的细小裂纹。 墙壁一律被刷成了淡粉色,墙顶有简单点石膏线装饰,只有角落处呈现出些微斑驳的痕迹。 衣架大多都是金属质地,有着复古的花纹,挂着色彩斑斓的女装。 门店门口处摆放着的假人模特有着圆润的脸庞和一头蓬松的头发。 眼花缭乱的商品和摆设让孟哟哟瞬间有点上头,活像一个第一次进城的‘刘姥姥’,拉着小贝的手就兴奋地逛了起来。 全然忘记了自己兜里仅有的一百块钱是刚刚从别人口袋里借来准备给小贝买工作装的。 虽然这些衣服总体来讲算不上太时尚,但胜在复古韵味地道,只要好好搭配,效果不会让人失望。 直到真正走到一排排货架面前,孟哟哟上头的情绪才逐渐冷却下来,想起了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来给小贝买衣服的。 一向对自己审美观颇为自信,甚至一度自封“穿搭达人”的孟哟哟,认真地端详了周小贝半分钟,分析完了她的气质风格,开始沉浸式搭配了起来。 米黄色衬衫搭卡其色直筒裙,显温柔。 藏蓝色修身连衣裙,显干练。 黑色西装套装,有气场。 这三套衣服孟哟哟让周小贝逐一试穿后脱颖而出,孟哟哟难以抉择,认为都很适合小贝。 于是开口建议道:“要不这三套都买了,这几件你穿着都很好看,而且它们基本上可以应对绝大多数不同的的工作场合了。” 周小贝方才试衣服的时候已经偷偷瞄过了别在衣服身上的价格标签,吓得连忙放下手中的衣服,走到孟哟哟面前,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说道:“这些衣服一共加起来要六十三块五呢,我买不起这么多,我的奖学金加在一起总共才25块。” 孟哟哟也轻声回应:“我刚刚让你试的可不只这三套衣服,你一下子就把这三套的总价算出来了,说明这几件你都很喜欢,既然喜欢那就都买下来。 这几件衣服不仅好看,质量也都不错,每件都能穿好久,算下来每天平均的花销也没有那么大。 职场不比学校,势力的人有很多,买了这些除了能当衣服穿,也能给自己壮壮势,本来就是去做临时工的,要不然到时候谁都敢欺负使唤你了。 我先帮你垫着,等你赚了钱再还我就行,我和你老师一样,相信你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所以衣服的钱先安心欠着就好,我可不愁没人还我。 至于你的奖学金还是自己留着,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在外工作,身上不能没有钱。” 周小贝沉默了,良久才郑重其事道:“谢谢你!孟姐姐!我会的!” 话音微微哽咽又带着丝坚决。 …… 霍青山开车将周小贝送到了王素云家,几人在楼下纷纷下了车。 孟哟哟提议要送小贝上去,跟王老师打声招呼再下来,让霍青山独自在楼下等待。 王老师将小贝领到了自家客房,叫小贝自己随便看看,就转身去厨房沏茶了。 就在这时,周小贝拉住了孟哟哟的手,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孟姐姐,我也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孟哟哟有些惊讶:“什么?” 周小贝走到床边,打开了自己的帆布书包,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套……很漂亮的……做工精致的……雀族传统服装。 “在雀族长辈们都会为家里的姑娘家准备一套隆重的传统服饰裙子,用在结婚那天穿。 这是我奶奶生前为我做的,我二姐也有一套类似的,她结婚的那天穿了,挺漂亮的,但我知道她穿这套衣服的那一天并不开心。 孟姐姐,今天我想把这套衣服送给你,但不是把它当作一套嫁衣送给你,我想为它赋予新的美好的寓意。 在我们雀族的历史文化中,孔雀被视为我们民族的圣物,孔雀有‘九德’,忠、信、敬、刚、柔、和、固、贞、顺,寓意着美丽与才华并存,是生命力和坚强的象征,我想把这条裙子送给刚柔并济、温柔但足够有力量的你。” 孟哟哟内心的触动久久无法平复,说实话她很喜欢这条裙子,但还是有些犹豫:“可这是你奶奶留给你的。” 周小贝摇了摇头,笑得释怀:“这是奶奶做给曾经的周小贝的,而不是现在的周小贝。孟姐姐,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我踏出家门的那一刻,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就只是其中最寻常的一步而已,但我感觉我获得了新生。” 女孩此时此刻的笑脸璀璨夺目,这是孟哟哟见到过的周小贝最轻松不设防的一个笑容,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看着这样的她,就好像看见了无限的可能。 …… 裙子实在是太漂亮了,孟哟哟一想到回部队后就没有机会穿了,一个没忍住就在周小贝的房间换上了。 臭美的站在镜子前,左半圈……右半圈……左半圈……右半圈……再看看后背……独自欣赏了足足二十分钟。 哦……对了,这个过程中还伴随着周小贝源源不断的赞美声。 完全把某个还在楼下等她的营长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人在楼下默默等待的霍青山:“……” 「不是说上去打个招呼就下来吗? 难不成还留下来吃晚饭了?」 第32章 霍青山被惊艳 霍青山背靠着车头,双手抱胸,宽肩长腿,站姿沉稳,视线似有若无的看向楼道口的方向。 只见孟悠悠笑魇如花地从楼道口走了出来,脚步轻盈。 她身着一袭蓝白色的长裙,裙摆处绣满了五彩斑斓的雀羽图案,裙摆的边缘缀着彩色的孔雀羽毛,随着她身姿的律动轻轻摇曳,似有生命一般。 裙子的腰间有几串用彩色檀木珠子串成的流苏,在她走动的过程中,这些珠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雀鸣般婉转悠扬,为她增添了几分灵动。 她整个人就像是从神秘悠远的古老画卷中走出来的精灵,带着几分不真实的美丽和灵气。 因她的出现,原本灰暗的楼道口瞬间被点亮,熠熠生辉了起来。 霍青山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原本平静的眸子泛起了层层涟漪,手上抱胸的动作也微微一滞,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艳。 孟哟哟笑意盈盈的走进到霍青山的面前,开始大肆炫耀自己的这条漂亮裙子。 她先是提着裙摆转了一圈,然后站定,眼中闪烁着璀璨的星点,那星点夹杂着期待的光芒,她看着他,身子微微前倾,红唇轻启:“这条裙子是小贝送我的,好看吗?” 霍青山在片刻的怔愣过后,诚实地点头,“好看。” 嗓音清冽,又带着些微微的哑意。 得到认可后,孟哟哟笑得愈发开怀,嘴角的弧度也随之绽开,灿烂又夺目。 两人此刻的距离很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霍青山有些欲言又止:“……” 孟哟哟及时察觉到了,下意识开口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霍青山平静的声音响起:“你的口红好像……沾到了牙齿上。” 孟哟哟:“……” 「我真是谢谢你呀! 你可真会聊天!」 …… 回到部队之后,按部就班的生活重启。 霍青山照旧每天两点一线,往返于边境巡逻线和训练场。 孟哟哟认真的上好每一堂外语课、偶尔翻译一下队里交给她的文件资料。 某个寻常的一天,午饭时间刚过,阳光暖暖地洒在边防部队的草地上。 战士们陆续从食堂走了出来,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 孟呦呦也不例外,今天食堂有她最爱的红烧排骨,她一脸餍足地走出食堂,脚步轻快,嘴上还哼着愉悦的小曲儿。 突然,她被一阵热闹的讨论声吸引。 只见食堂外的公告栏那儿围了好几圈人,战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兴奋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孟呦呦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她赶忙快步走过去,努力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目光越过战士们肩膀间的缝隙向里张望,很快就瞟到了公告栏上贴着一张醒目的通知,上面的抬头写着“番州市公职单位大型联谊活动”几个大字。 孟呦呦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巧的鼻尖微微耸动,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脑海中瞬间迸发出一个绝妙的想法。 一抹狡黠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孟哟哟有些得意:“蒙兜兜,你不是嫌弃我最近一直没什么动静吗?看好了,我马上就要将守护任务向前推进一个里程碑式的进程了。” 兜兜一脸懵:[我也不姓蒙啊,而且你想干什么?] 孟哟哟故弄玄虚道:“你就等着看我的精彩表现。” 次日下午,孟哟哟将紧赶慢赶提前翻译好的文件资料送到了汪团长办公室。 汪团长毫不吝啬赞美道:“小孟同志最近的工作表现实在是亮眼,工作效率也越来越高了。” 孟哟哟在拍马屁这件事情上简直是手到擒来:“还是团长领导的好。” 汪团长假意责怪道:“就你嘴甜。” 有来有回的聊了十几分钟,孟哟哟极其自然地将话题过渡到公示栏上的内容:“团长,我昨天在公告栏上看到了番州市公职单位组织的大型联谊活动,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汪团长有些意外:“怎么小孟你有兴趣?我可以帮你报上去呀。” “不不不不不!”,孟哟哟连忙失口否认。 “我就是有点好奇,截至目前为止有几个同志报名了呀?” “巧了,你来之前我刚刚还问了一下小吴,他说已经有二十多个同志报名了。” 孟哟哟状似无意的问道:“那霍营长他报名了吗?” 汪团长一提到他就来气,“霍青山?你说那个臭小子呀,他从来都不会参加这种活动,年纪也不小了,个人问题完全没有苗头,给我愁的呀!” 孟哟哟刻意表现得很疑惑,“不会呀!昨天晚上我还看见霍营长在没人的时候,一个人站在公告栏前看那个通知,看了好久呢!不像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啊?” 汪团长来了精神,“小孟,你说的是真的吗?” 毕竟骗人总归是不太好,孟哟哟这次选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啊,我也不是很确定,当时天比较黑,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印象很深刻的是那个人个子特别高,衣服后背都被汗浸湿了,可能是刚夜跑完。” 整个营地的人都知道霍青在解散后有夜跑的习惯。 汪团长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搞半天这小子原来是害羞,那我得推他一把。” 就这样,霍青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名字进入了联谊活动的报名名单中。 …… 直到三天后。 实弹射击训练场,阳光火辣辣地烘烤着大地,地面热气蒸腾。 霍青山一身戎装,身姿矫健地趴在地上,为新兵们示范卧姿射击。 他双手稳稳持枪,那双手像是铁铸一般,纹丝不动,肘部精确地撑在地面上,找准了最佳着力点,身体与枪支浑然一体。 此刻的眼神如鹰眼般锐利,透过瞄准镜,紧紧锁定前方的靶子,仿佛在战场上面对真正的敌人一般,全神贯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展现出了他突出的枪法和多年练就的军事素养。 示范完毕,霍青山随即利落起身,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他将枪归回原位后,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走到一众新兵面前。 男人身姿挺拔如松,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峰,浑身向外散发着自带的威严气场,这是一种长期在军队中磨炼出的铁血气质。 霍青山目光如电,横扫过每一个新兵的脸庞,让众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而后,他大声喝道:“开始训练!” 这一声令下,新兵们迅速卧倒,训练场上瞬间响起一片枪支与地面接触的声音。 他们努力模仿着霍青山方才演示的姿势,神情严肃,开始了实弹射击训练。 只是这严肃的气氛掺进了两道不和谐的声音,霍青山瞥了一眼站在角落边正在不务正业闲聊天的两人。 钟恒和章勇热火朝天地聊着,兴致盎然,两脸八卦。 突然就听到一道冷厉的声音响起:“你们说我报名了什么?” 章勇看向来人,立刻老实的低下了头,闭上了嘴。 钟恒也想效仿,可为时已晚,他看见他们营长把视线转向他,用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口吻命令道:“说清楚,不说的话,今天负重越野三十公里。” 晴天霹雳啊! 钟恒老实招了,不过语气有些疑惑:“今天公示了联谊活动的报名名单,我们看到营长你的名字也在上面,你难道不知道?” 霍青山瞬间想到了前两天碰到汪团长,他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青山啊,那个我已经帮你报好名了,小孟同志都跟我说了,我都懂,我对外就说是我强制帮你报上去的。” 一副你别担心我都懂的表情。 当时霍青山还是一头雾水,云里雾里的搞不懂团长在说什么,现在……他觉得后槽牙好像有点痒……是怎么一回事? 第33章 蛊惑又危险 食堂外的公告栏前,孟呦呦整个人呈现出一副呆若木鸡的状态。 人傻了…… 「怎么连一个联谊活动楚瑶都要去凑热闹呀?」 兜兜当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幸灾乐祸的好机会:[这就是你说的看你表现?即将要跨越里程碑式的进度?] 孟呦呦又想摆烂了:“那咋办?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敌人简直无孔不入,我还能怎么办?” 兜兜完美诠释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中的太监一角:[你也去呀!!!] 孟呦呦耸了耸肩,不太有所谓:“算了算了,给她一个机会,联谊活动上有那么多女生,如果他俩真能发生点什么也算是有缘分。” 兜兜毫不留情的捅破了孟呦呦的借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联谊活动安排在周末,你压根就是想睡懒觉,不想早起。] 孟呦呦:“……” 「有的时候有一个机器人住在脑子里真的挺绝望的!」 …… 孟呦呦再一次心怀不轨的来到了汪团长办公室。 孟哟哟低垂着眼眸,声音里带着一丝心虚:“团长,那个联谊活动还有报名的名额嘛?” 汪团长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语气不解道:“哎,你上次不是说你不想参加的吗?怎么又突然问起了这个?” 孟哟哟绞尽脑汁,大脑飞速运转,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理由,忙不迭说道:“我回去又想了想,我自己刚来这边没什么朋友,想趁这个机会能够交到一些朋友。” 汪团长摸了摸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微微点头,神色舒缓:“这倒也是。不过……报名时间已经截止了。” 孟哟哟皱了皱鼻子,迅速发散思维赶忙说道:“那这个联谊活动缺不缺主持人啊?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有很多主持活动的经验,我可以申请当这个活动的主持人。” 汪团长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重新端起茶杯吹了吹,然后温和地说:“你这个想法也挺好的,我帮你问一问,应该没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敲门声响起,汪团长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声音沉稳有力地说道:“进。” 随着话音落下,门从外面被人推开,霍青山黑着一张俊脸走了进来。 男人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一团黑云,眼里的犀利犹如寒芒。 就连脚步都带着几分戾气,每一步就像是用了千钧之力,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在“别有用心”的人的心上,周身散发着让人难以忽视的低气压。 孟哟哟原本就有些心虚,现在看到霍青山这副模样,心猛地一紧。 尤其是当她感觉到霍青山那凉飕飕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自己时,更加觉得如芒刺背。 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糟糕……大事不好!情况不妙! 「难道……暴露了? 完犊子了!」 孟哟哟低头装死,极力去忽视头顶上方那道极具压迫性的目光。 开始默念乘法口诀表:「……三三得九,三四十二,十五,三六十八,三七二十一,三八二十四……」 男人低沉冷冽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不同于他以往最寻常的平淡语气,就算孟哟哟没有抬头看见他此刻的表情,都能感觉到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裹着怒意:“团长,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出现在联谊活动的报名名单里?” 孟哟哟的心拔凉拔凉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还真是冲这事来的?」 强烈的求生欲驱使着孟哟哟大着胆子给汪团长使了使眼色:‘团长,救我狗命!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汪团长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察言观色自是一派,瞬间领悟到了孟哟哟的求救信号。 他清咳了两声,泰然自若地回道:“怎么了?是我给你报的,有问题吗? 你现在年纪已经老大不小了,也该是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了,家庭稳定有利于事业发展,只有当后方稳定了,前方才能安心。要是队里一个个都像你这样,像什么话? ……”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霍青山全程面无表情地听训,接受着汪团长的思想教育。 孟哟哟不禁感慨:「官大一级压死人,真好啊!」 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向汪团长投去了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只是收回视线的时候……好死不死撞上了某营长淬着笑意的眸子。 不是!这笑……怎么感觉……有些瘆人呢? 孟哟哟自我安慰道:「一定是我看错了!一定是这样!」 …… 出了办公室,孟哟哟拔腿就想跑。 却不料外套的后衣领从背后被人一把拽住,“咳咳……有话好好说,霍营长别动手啊!你这动手动脚的,到时候让人看见了,我是无所谓,但是对你影响不太好。” 孟哟哟乖乖讨饶。 男人松了手,只丢下一句:“回办公室。”,就阔步离开了。 孟哟哟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屁孩,认怂地跟在“教导主任”的屁股后面回了办公室。 清脆的关门声响起,孟哟哟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不会是要关门打狗? 一转身,就看见霍青山正一步步逼近自己……孟哟哟下意识后退……一步、两步、三步……直到后腰碰到了办公桌的桌檐……她退无可退。 孟哟哟的双手向后撑在桌面上,眼神乱飘,不知道往哪儿看? 可是面前的男人还在继续靠近……越来越近……他站定了,好像没再动了……却突然低下头来…… 孟哟哟感觉眼下一片阴影袭来,男人的脸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翻涌繁复的眼睛直视着自己一点未动,薄唇轻启:“孟哟哟,你到底想干什么?” 声音蛊惑而危险,引诱着人失掉心智,顺从着他只说真话。 孟哟哟的理智即将崩盘之际,男人又凑近了一点,两人灼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嗯?” 语调微微上扬,魅惑不减。 无色无味……但剧毒! 孟哟哟的心脏跳得很快,呼吸逐渐不受控地变得粗乱了起来,手心也沁出了些许汗珠。 …… 第34章 冤家路窄 孟哟哟的心脏跳得很快,呼吸逐渐不受控地变得粗乱了起来,手心也沁出了些许汗珠。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句话:「对视,是人类不带情欲的精神接吻。」 然而这一刻,孟呦呦只想反驳它:「狗屁不带情欲!我的脑子都快成浆糊了。」 她猛地用力推开了霍青山,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不再过分沾染男人味道的空气,像是缺氧的鱼儿重新回到了水里。 霍青山被推开后,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也在调整着呼吸。 孟呦呦缓了一会,意识到当下这个棘手的问题还没解决,头脑风暴之余突然间灵机一动想到了什么,暗自给自己打了打气,开始诈他:“前几天的《翻译员工作评价反馈表》你是不是只给我打了16分?” 霍青山闻言眼中露出一丝惊讶,眉头轻佻:“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还真的是你! 本来想找个幌子蒙混过关,把联谊活动的事包装成一个误会,现在看来你也不冤啊!」 尽管内心复杂,但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副心知肚明的质问情绪:“对外交涉协调能力那一栏,你给我打4分就算了,那天晚上我的做法确实欠考虑,这个分我认了。 但是你为什么连教学方法和内容那一栏也只给我打了4分?你觉得我的课上的不好?” 霍青山不是特别相信这个说辞,眼神质询意味十足,不答反问:“你就是因为这个?” 孟呦呦的食指不停的扣着裤子侧边的布料,语调却坚定不移:“没错,我这个人报复心很强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就是记恨你给我打那么低的分,所以想偷偷报复回来,于是就在汪团长的那吹了吹耳旁风,让他把你的名字报了上去。” 说完这些,孟呦呦一秒滑跪,一脸低眉顺眼的忏悔表情,自我谴责道:“但是我第二天就后悔了,我每天都活在深深的自责中,我憎恶我自己,怎么能因为别人给我打低分,就一时鬼迷心窍,走火入魔干了这种苟且之事。 我真的很后悔!真的真的很后悔!霍营长,念在我是初犯的份上,你就原谅了我。” 霍青山看着面前的女人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明明直觉她是装的,却说不出一句狠话来。 霍青山有些费解,这并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他沉沉叹了口气,没再追究,只是扔下一句:“不要再有下次。” 这话说出来的语气却没有达到霍青山想要的那种强硬程度,霍青山再度陷入了苦恼之中…… 孟哟哟见好就收,立刻乖乖点头,一心想要将她背后算计他这件事尽快翻过篇去。 孟哟哟看着眼前的男人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似乎要离开办公室的架势? 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一边抬手擦汗,一边暗自庆幸:「好险,还好我足够机智!」 孟哟哟甚至想给自己的临场应变能力打满分。 男人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却没有如孟哟哟期待的那样扭动把手、开门、然后再出去、最后关上门……而是将手放了下来,转身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孟哟哟的心一下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还没完?」 好在霍青山这次在距离孟哟哟三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语气恢复到了他一贯平静淡漠的模式:“那张评价反馈表的背面我写了我的个人意见,你可能没有看到。 表上每一栏的评分我都是客观公正、就事论事打的分,没有带任何的个人情绪和私人恩怨在里面。” 顿了顿,又继续补充道:“我为什么在教学方法和内容那一栏只给你打了4分,是因为我认为你的教学内容并不贴合边防部队的实际工作需求。 据我所知,你的调任令上的任期只有半年,然而截止到现在我们的战士掌握的芒语就只有‘今天天气怎么样?’‘你今年多大了?’以及‘你最喜欢的水果是什么?’。 显然你目前的教学内容的针对性很低,或许这套模式很适合在学校里用,但是没有办法做到在短期内提高战士们适应于实际工作场景下的基本外语应用能力。” 孟哟哟被说的想赶紧找个地缝钻下去,简直是无地自容。 这回是真羞愧了。 「我怎么会想着拿学校的教育模式直接套用到这里呢??? 我有罪啊! 谢谢你高抬贵手还给了我4分,我就应该拿0分才对。」 孟哟哟的脸彻底羞红了,难得有些扭捏的问道:“那我下次可以跟着你们去检查岗或者巡逻小队待两天吗?这样我就能更准确的知道你们需要学习哪方面的内容了。” 说完便立刻举起右手作发誓状:“我保证这次一定会听从指挥,不擅做主张,一定不会耽误你们正常工作的!” 霍青山对此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嗯”。 …… 周末很快如期而至。 联谊活动的事项安排了一整天,户内和户外的活动都有,从早到晚。 孟哟哟坐在化妆间,有举办方专门安排的化妆师在给她化妆。 两眼一黑! 「我去!这大红唇?大红腮红?大黑眉毛? 这是认真的吗? 未免有点过于喜庆了?」 孟哟哟弱弱的问了一句:“姐姐,你这画的是新娘妆吗?” 化妆师闻言,一脸得意,语气自豪:“被你看出来了?不是姐跟你吹牛,这十里八乡的我画过的新娘数不胜数,但凡有一户人家要结婚那都点名要找我给她们化妆。 在这一块儿的化妆师傅里,我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孟哟哟:“……” 化妆师打开了话匣子,还在耳边滔滔不绝:“……我快给你画完了,我跟你说我等下还要去赶下一场呢,今天上午我还有个新娘妆要化。” …… 化妆师走后,孟哟哟看着镜子里一脸生无可恋的自己,开始怀疑人生。 笑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趁着距离活动开始还有一点时间,孟哟哟准备出门买一瓶婴儿油来拯救拯救自己脸上这个惨不忍睹的妆容。 谁知道刚打走出化妆间的门,就在走廊的转角碰到了霍青山。 霍青山看到孟哟哟的第一秒有点不敢认……好像有点像……但又不是特别像。 嘴巴一张一合,表情怪异。 孟哟哟见状,有些抓狂,立刻凶狠的命令道:“不准笑!” 眼神凶巴巴的,配合上她此刻的妆容,就显得更加滑稽了。 听到声音后才确认真的是她,霍青山实在没忍住,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克制的笑了起来。 可不断抖动的双肩还是出卖了他此刻“过分愉悦”的心情。 孟哟哟生气的一跺脚,小跑着离开了。 第35章 联谊活动 孟呦呦从文化宫出来后,沿着街道匆匆走着,一路询问打听,在拐过几条小巷后,终于寻到了一家供销社的网点。 这家供销社是一座青灰色砖瓦结构的建筑,墙面干净整洁,大门是深棕色的木质双开门,上方挂着醒目的“供销社”招牌。 走进里面,空间宽敞明亮,水泥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木质货架摆放有序,虽样式普通但十分牢固,上面的货品满满当当。 玻璃柜台擦拭得光亮透明,能清晰看到里面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各种货品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化妆品柜台后站着一位供销员,是位面貌精明的中年妇女,穿着素净的浅蓝色布衫,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 她看到孟呦呦进来之后,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说道:“同志,欢迎光临,您需要点啥?” 孟呦呦扫了一眼货架回应道:“我想买瓶婴儿油。” 供销员一边应着,一边从货架上取下婴儿油放在柜台上,眼睛却上下打量着孟呦呦的穿着打扮,那精致的衣衫和独特的气质让她觉得这姑娘的消费能力肯定不低。 于是,她笑着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一支“马牌”眉笔,热情地介绍道:“同志,你瞧瞧这支眉笔呗,可是咱们这儿的畅销货,画出来的眉毛又好看又自然,好多像你这样时髦的姑娘都爱用。” 孟呦呦顺手刚接过来,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 女供销员又迅速拿起一支口红继续介绍道:“再看看这支美加净口红,颜色可洋气了。姑娘,你皮肤白,这颜色特别衬你的肤色。信姐的,你涂了之后肯定漂亮得不得了。” 盛情难却,孟呦呦在购物这件事上本就耳根子软,转念一想到时候用婴儿油把妆卸了,总归不能素着脸去主持,想了想最终还是将眉笔和口红也一并买下了。 …… 在卫生间里卸完了妆,孟哟哟又重新回到了临时化妆间,坐在镜子前开始重新化起了妆。 她的五官本就生的精致,精致小巧的脸蛋,樱唇翘鼻,最点睛的地方莫过于一双眼波流转的杏眼。 孟哟哟拿起眉笔,轻轻沿着眉骨勾勒,笔锋细腻流畅。不多时,两道弯月形自然舒展的眉毛便画好了,为她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古典韵味。 紧接着,她又打开了那只口红,缓缓涂抹在唇上再用指尖一点点晕开,只在饱满的唇上留下淡淡的色彩,恰到好处的提亮了气色又不过分显得张扬,只是凭空增添了几分娇俏。 指尖上余下的点点红痕,再轻点在脸颊上,用指腹晕染成一抹樱粉,更显楚楚动人。 没有过多的装饰,却宛若天成,一颦一笑间尽显灵动韵致。 这时有人敲门,朝着里面喊道:“孟哟哟同志在里面吗?活动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 孟哟哟立刻回道:“知道了,我换下衣服,马上来。” …… 文化宫的中央大厅。 孟呦呦穿着一件果绿色丝绸混纺长裙,一出现就引起全场侧目,其中也包括霍青山的。 孟呦呦对于这种全场瞩目的场景早就习以为常,毫不怯场,距离活动开始还有几分钟,孟呦呦状似无意的走在霍青山面前来回踱步,想要一雪前耻! 「看老娘还不美死你!」 兜兜没忍住吐槽道:[你今天来不是来撮合霍营长和别的女生在一起的吗? 你把自己打扮的这么好看,把别人的风头都抢了,这不是喧宾夺主是什么?] 孟呦呦理直气壮反驳道:“我根本没怎么化妆好? 这裙子也是主办方提供的,怪我太美丽喽?是实力不允许我低调。” 兜兜简直无语死了:[……] 却无力反驳。 就在孟哟哟沉浸式“搔首弄姿”之际……余光瞥见霍青山抬脚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心跳不知为何竟反常的漏了一拍……下意识继续留意着他的动向。 感觉到男人好像停在了自己身后,发出了一声轻笑,孟哟哟不明所以,她的余光已经看不见他了,只觉得突然间一只粗糙温热的手指轻轻滑过她颈后,激起了一阵电流,酥酥麻麻。 男人将她颈后残留的一缕长发勾到她的面前,压着低哑浑厚的嗓音说道:“公主殿下,你还有一撮头发没有扎上去。” 语调上扬,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孟哟哟:“……” 「这回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特意凑到狗男人面前“送人头”,又让他羞辱了一番。」 洋相出尽的孟哟哟灰溜溜地溜到了舞台右侧,气急败坏地将精心盘好的“公主风盘发”拆了下来,索性就那样随意的披散着,不再管它。 …… 联谊活动正式开始,孟哟哟还有一个男搭档,两人并肩站在舞台中央。 男主持人率先开口,声音洪亮且充满热情:“亲爱的同志们,朋友们,大家好!” 孟呦呦面带微笑,神采奕奕,紧接着说道:“在这充满希望与活力的日子里,咱们相聚在此,一场欢乐的联谊活动即将拉开序幕。” 男主持人:“xxxxxxxxxxx……” 孟哟哟的视线随意地看向台下,不经意间与台下的霍青山的目光不期而遇,当下孟哟哟的神色罕见的有几分慌张,不太自然地匆忙移开了视线。 台下掌声如雷,男主持人抬手示意,说道:“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县人民医院的七位护士同志为我们带来优美典雅的《扇舞清风》表演!” 孟呦呦再次进入专业的状态中:“这些白衣天使们,不仅有着仁爱的心,还有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艺术的追求,让我们一同期待她们在舞台上的精彩呈现,为我们开启这美妙的时光!” 舞台上,县人民医院的护士们身着青白色渐变的淡雅舞衣,手持精致的长扇,随着悠扬舒缓的音乐旋律翩翩起舞。孟呦呦与男主持人纷纷退至台下。 …… 孟哟哟看着手上一天下来的活动行程安排表,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不是!这个年代的成年人参加相亲大会就干这些事? 做这些事能培养出感情才怪了呢?」 …… 第36章 “我不懂你的悲伤,但……” 孟哟哟看着手上一天下来的活动行程安排表,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不是!这个年代的成年人参加相亲大会就干这些事? 做这些事能培养出感情才怪了呢?」 上午:丢手绢+击鼓传花(地点:文化宫) 孟哟哟:「这不是我幼儿园玩的游戏吗?」 下午:草地野炊(地点:草地) 孟哟哟:「上小学啦,要春游了。」 晚上:交谊舞会(地点:国营饭店二楼) 孟哟哟:「总算有点成年人的项目了。」 “丢呀丢呀丢手绢,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不要不要告诉他~” 文化宫的大厅内,欢快的歌唱声不绝于耳…… 大厅中央分组围成了几个圈,孟哟哟看着霍青山所在的那个圈,笑得前仰后合:「啧啧啧,万花丛中一点绿呀,真幸福啊!这人气可以呀!」 霍青山所在的那个圈总共有十五个人,其中有十三个是女生。 霍青山黑着一张俊脸不情不愿地坐在那,圈上的十三个女孩都是冲着他来的,一开始都是争先恐后才抢到了和他一组的名额。 就连楚瑶都没能争取到这一组的名额。 可真正玩起游戏来,姑娘们又都有点畏畏缩缩,大概率是被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势镇住了,不敢上前一步与他互动。 但又时不时偷瞄几眼霍青山,要是一个人偷瞄他就算了,问题就在于这个圈子的女生以及别的圈子的女生都在偷瞄他,那场面就相当怪异了。 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霍青山开始后悔当初怎么就那么轻易的放过了孟哟哟? 游戏照常进行着,只是明明是一个联谊游戏,硬生生被玩成了女生追女生。 直到手绢被传到了一个齐肩短发的女生手中……女孩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大着胆子慢慢走到霍青山身后,将手帕扔了下去。 转身想跑的下一秒就被一只“无情”的大手扼住了胳膊,女孩有些吃痛,霍青山发觉后立刻道歉:“抱歉,我下手没轻没重。” 齐肩发女孩脸颊微红,柔声说道:“没关系,你是军人,平时训练习惯了这么大力气,我能理解的。” 霍青山点头致意,随后又向众人表示自己出于一些职业本能,怕一不小心下手太重伤到了大家,决定退出游戏,让大家玩的开心。 孟哟哟远远看着,就看见他突然离席了:「大哥,你在搞什么?怎么又不照着我的剧本走啊?辣么多美女你一个都不喜欢吗?」 她跟随着霍青山的脚步,走到了文化宫内的一间历史展览馆。 只见,男人停在了其中一块历史展板前面,久久驻足。 孟哟哟有些摸不着头绪,走上前去,轻声发问:“你在看什么?” 霍青山的眼睛没有从展板上移开,“他是我的战友,也是我带的第一批新兵。” 声音平静,似乎没有太多的情绪。 但他说这话时,孟哟哟清楚地看见了男人眼中久未消散的痛苦,其实她刚才就看见了,只是孟哟哟不太敢确信而已。 孟哟哟顺着男人的目光抬眼看去……醒目的八个红色大字“边防英雄人物事迹”。 随之而下的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轻,或者更应该说是男孩,大概率是新兵入伍的时候拍的,头发短而整齐,额头光洁,脸上微微有些婴儿肥,浓眉下的眼睛清澈明亮,一口洁白的牙齿整整齐齐地露了出来,笑容里带着未经世事的憨厚,还有少年人独有的纯真。 再往下……谢明朗,名字和照片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光明开朗。 孟哟哟没再说话,尽管她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看他的光辉事迹,但一个边防战士的照片出现在历史展览厅背后的意义代表着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 孟哟哟一字一字地看完了,自始至终没再说话。 大概是因为她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又或者是就算想到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苍白无力,便也没再说出口,就这样陪着他,在展厅里站着…… 等工作人员跑来通知她们活动结束了,中午要闭馆了,她们这才离开,出来的时候孟哟哟也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 只是早上天空还是晴空万里,怎么这会儿到了中午,不知从哪儿冒出了那么多乌云,层层叠叠,快速占据了整片天空,阳光被遮蔽,天色转暗。 …… 大巴车上,孟哟哟难得没有时时刻刻惦记着她的任务,选择坐在了霍青山旁边。 从文化宫出来后,孟哟哟就察觉到他的意志有些消沉。 此刻正闭着眼睛,头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 搭在膝上的双手却在不停地颤抖。 孟哟哟仿佛中了邪一般,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莫名难受的不行,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握住他的右手。 她的左手感受到了男人的身形有一瞬间的凝滞,她怕他会把手抽出去,下意识攥得更紧了。 与此同时,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你的手好冰,我帮你捂捂,捂热了我就松开,不会占你便宜的。” 就连孟哟哟自己也没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他说话。 霍青山没有了任何反应。 下午要去的郊外草地路途有些遥远,车子一路颠簸,今天起的格外早,孟哟哟在这有节奏的一颠一颠中逐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霍青山感觉右肩一沉,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一片清明。 入目就看到正把头靠在他肩上沉睡着的那人,几缕发丝调皮地散落在她的脸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在窗外透进的光影的映照之下,她此刻的面容显得格外恬静讨巧。 半个小时前竭力保证不占他便宜的某人,现在紧紧握住的手非但没有松开,甚至得寸进尺地把他当成了“人肉枕头”。 霍青山伸出左手,将微微漏风的窗户缝隙往前推紧了些。 车子继续颠簸地向前行驶着,轮胎卷起的尘土起了又落,却从未真正的停下…… 第37章 “霍青山,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不知为何,大巴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出于惯性沉睡中的孟哟哟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 霍青山反应迅速,立刻用手去挡,结果孟哟哟一头撞上了霍青山的手心。 孟哟哟悠悠转醒,扶着额头缓缓睁开了眼睛,霍青山也及时将手收了回来。 这时车厢内传来前方司机大嗓门的叫声:“不好意思啊,刚刚路上过去了一只野猫。” 孟哟哟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有些含糊不清的问了一句:“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霍青山视线看向窗外,随口答道:“快了,最多五分钟。” 孟哟哟扭头看向霍青山,认真的观察着他的状态,好像没有之前那么低落了? …… 下了车,一行人全都热火朝天地忙活了起来。 男同志们率先奔赴草坪空旷处搭建炉灶,他们弯腰搬起石块,专注地垒着灶基,而后又分散开来寻找干草与树枝,将灶底铺好,准备生火事宜。 女同志们一开始大多围绕着食材忙碌。草地上放着一个大水桶,她们用水瓢从桶中舀水倒入盆里,仔细清洗着每一片菜叶。 洗净后便端着盛菜的盆子走向了灶台。 自此之后,水桶便被众人遗忘在了角落,孤零零地待在一旁。 而灶台周围却是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与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霍青山的视线聚焦在草地上的水桶上,随后缓缓走了过去。 他的左手略显僵硬地垂着,手背上的伤口处有些红肿,一道近两厘米的口子带着血迹,周围有浅浅的青紫。 那是之前在车上手背撞击到椅背上的固定螺丝留下的痕迹。 男人面色平静,右手稳稳拿起水瓢,从桶里舀起一瓢水,缓慢而平稳地淋在伤口上,任清水流淌过伤口,神色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波澜,仿若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 孟哟哟姗姗来迟,刚刚跑了好远才找到几户农家,借到了厕所。 回来的路上都在感概,这个主办方到底怎么想的,跑到这么一个荒郊野岭的地方来野炊,也是够有闲情逸致的。 孟呦呦的视线在人群里游荡,突然定住,只见霍青山的面前站着一个女孩,孟呦呦记起来了,是上午那个丢手绢的齐肩短发姑娘。 女孩手中紧握着一个铝制饭盒,脸上满是羞怯与期待,眼中情愫暗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柔情:“霍大哥,这是我亲手做的绿豆糕,给你尝尝。” 霍青山的面容冷峻依旧,眼神里透着疏离与淡漠,他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下撇,就连眼睑都微微耷拉下来,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霍青山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不爱吃甜食,你还是拿回去。” 语调平稳,措辞虽算礼貌,却依旧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冷漠生硬。 女孩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的神采也迅速褪去。 薛思思呆呆地站在原地,双手下意识抓紧饭盒,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片刻后,她的眼眶渐渐泛红像是有雾气在其中弥漫开来。薛思思迅速低下头,不想让人瞧见自己此刻的失态。 接着猛地转身,用手背快速抹着眼泪,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孟呦呦百无聊赖地在一旁晃悠着,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霍青山身边。 她也没去看他,只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收啊?” 霍青山依旧站得笔直、身姿挺拔如松,眸光清冷,听到这个问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回应:“不喜欢。” 孟呦呦低着头,看着脚边的石子,用力把它踢远了,又问了一句:“是不喜欢人?还是不喜欢东西?” 霍青山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情绪,默了片刻,轻声说道:“都不喜欢。” 孟呦呦将手塞进外套口袋里,抬起头来瞄了一眼男人,又低了回去,继续追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霍青山缓缓转过头,目光直直地落在孟呦呦的后脑勺上,眼神晦暗不明,不答反问:“你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孟哟哟踢着石头的右脚有片刻的停顿,随即又迅速接话道:“还好,就是随便问问,不太能想象的出来你这种人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样子?” 语气听起来轻松而自然,与此同时原本低垂的头又往下压了几分。 霍青山将视线缓缓移开,望向远方,饶有兴趣地开口:“我这种人是哪种人?” 语调不轻也不重,让人分辨不出他说这话时是何种情绪。 孟哟哟放过了脚下对准的石头,将塞进口袋的双手又拿了出来,头也抬了起来,作一脸认真思考状,随后开始列举:“不会说甜言蜜语的情话,不会哄人,耐心有限,也不温柔。” 霍青山笑了,笑得惬意。 薛思思整理好情绪归来的时候,就恰好看见这一幕,嘴角染笑的男人和身边……薛思思视线一转,目光骤紧,嫉妒的火焰在眼眸深处燃烧,想要在顷刻间将孟哟哟灼穿。 …… 班师回朝的途中,大巴车上不似来时那般活力精神,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疲惫。 孟哟哟疑似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累瘫了,心中还不忘一直碎碎念道:「我的天哪?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一个联谊活动的行程会这么赶啊?」 …… 国营饭店的二楼今天不对外营业,租给了主办方举办交谊舞会,舞会开始的时间定在了晚上七点半。 七点,孟哟哟有一间单独的临时化妆间,她正坐在房间里一丝不苟地重新盘着上午失败了的“公主风盘发”。 誓要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做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突然,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孟哟哟也正好完成了盘发的最后一个步骤,放下了手中的梳子,缓缓起身走向门口。 孟哟哟走到门口,将门拉开后,就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薛思思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礼貌地询问道:“你好,那边的临时换衣间人太多了,要排好久的队,我怕时间来不及,想借用一下你的化妆间,可以吗?” 孟哟哟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爽快地应了下来:“没问题啊,你进来。” 侧身让薛思思进来后,孟哟哟体贴的询问了一句:“需要我回避吗?” 薛思思脸上流露出一副小女生羞赧的神情,小声说了一句:“麻烦了。” 孟哟哟了然地点了点头,出去之前还不忘把门带上。 门一关上,薛思思脸上的羞涩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扭曲的得意。 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声,她的视线开始有目的地在房间内搜寻,最终定格在孟哟哟早上穿过的那件果绿色丝绸混纺长裙上,眼中悄然爬满了怨毒的光。 第38章 相拥在一起 宴会厅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几盏造型简约的吊灯,柔和的灯光均匀地散落在铺设规整的复古花纹水磨石地板上,泛着淡淡的光晕。 正中央巨大的彩色纸花球从天花板垂落,五彩斑斓的彩带在空气中轻轻晃动。 大厅四周的墙壁,下半部分贴着淡米黄色的瓷砖,上半部分刷成奶白色,衔接处的木质墙裙,透着岁月摩挲的质感。 舞池内撒有薄薄一层滑石粉,旁边放着一台老式留声机和一摞摞黑胶唱片。 许是舞会的规格档次较白天的活动内容高级了些,晚上的时候各单位的领导也陆续莅临。 孟哟哟和男主持人站在舞池侧边串稿,熟悉着规则和流程。 突然,宴会厅的门口传来一阵躁动的喧闹声。孟哟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也顺势抬眼望去。 只见霍青山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踏入,西装面料质地精良,版型大气挺括,线条利落。 男人宽阔的肩膀将西装完美撑起,勾勒出硬朗有型的上身轮廓。 修长的双腿与笔挺的西裤结合得相得益彰,行走间步伐坚定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坚毅和气势。 男人冷峻的面容在宴会厅灯光的映照下更显棱角分明,剑眉星目间透着摄人心魄的英气。 孟哟哟远远望去,目光刚触及他,便再也无法离开,喉咙不自觉微微滚动了几下,心中暗自惊叹:「这个狗男人为什么穿起正装来……能帅的这么人神共愤啊?」 兜兜温馨建议道:[宿主,快把你的口水擦一擦。] 孟哟哟:“别搞抽象,你才流口水了呢!” …… 舞会正式开始之前,主办方曾让姑娘们匿名投票选择自己的心仪对象,得票最高的男士需现场邀请一位舞伴跳开场舞作为舞会的开启环节。 然而到了宣布投票结果的这一刻,最高票的获得者似乎已经毫无悬念,霍青山众望所归一举摘下人气王桂冠。 孟哟哟对结果并不意外,但是当她看清手稿上的数字之后,还是大吃了一惊,48票? 「不是阿瑟?介么夸张吗?全场总共也就52个女生诶,未免也有点……太受欢迎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等待着霍青山做出他的选择。 孟哟哟爱说风凉话的毛病又冒了出来:「这要是哪个妹子被选了,不是相当于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多了47个情敌吗?」 兜兜:[……你这不是酸是什么?] 孟哟哟:“你是说我在嫉妒他的人气比我高?” 兜兜:[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孟哟哟:“……” 霍青山略作沉吟,抬腿朝着舞池右侧的人群走去。 薛思思眼眸忽亮……此刻她的眼睛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而那个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没有片刻停留地擦肩而过。 薛思思不可置信地转身向后看去,就看见霍青山停在了孟哟哟的面前,躬身作邀请状。 孟哟哟微微睁大了眼睛,嘴角也呈现出张开的状态,此刻她的大脑已经停止运转,只机械的循环播放着霍青山刚刚那句“公主殿下,能否赏光和我跳一支舞?” 声音很低,只有她能听得见。 还有此刻胸腔中如鼓的心跳,也只有她能听得见。 除此以外,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周遭的纷纷扰扰与她毫无关系。 孟哟哟反应迟缓地将有些僵硬的手伸了出去,放在了霍青山举起的右手上。 她的指尖微微有些发凉,关节处也因紧张而略显生硬。 男人的手掌宽厚而温暖,轻轻反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恰到好处,牵引着她走向了舞池中央。 霍青山微微低头,温热的气息轻拂在孟哟哟耳畔,轻声发问:“紧张了?” 孟哟哟闻言脖子一梗,傲娇地反驳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紧张?” 霍青山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又问:“会跳吗?” 孟哟哟扬了扬眉毛,樱红唇瓣一张一合:“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 话音刚落,霍青山右手轻轻一带,随即微微向上一抬。 孟呦呦微愣了一瞬,身体本能地顺从着那股力道,悠然一转,裙摆如飞扬的蝶翼翩然展开。 她很快反应过来,腰肢灵动地配合着旋转的动势,脚下的步伐也迅速调整过来,轻盈且优美地舞动了起来。 舞池中那一抹亮眼的绿恰似灵动的精灵仙子,俏皮地缠绕着深沉的黑,肆意地交织着、融合着、缭绕着。 一袭果绿色的裙摆摇曳生姿宛如肆意舒展的藤萝,每一次摆动都带着蓬勃欲出的生机,轻触着黑色的轮廓,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彼此的距离,似嗔似喜,若即若离,仿若在温柔地撩拨。 又一次旋转过后,霍青山的手重新搭回了孟哟哟的后腰,指腹突然触到一块温热细腻的肌肤,他心中一惊。 此时舞曲已然接近尾声,孟哟哟却毫无所觉,正打算以一个半下腰动作来为这支舞曲画上句号。 霍青山目光一凛,在她即将想要向后倾斜的瞬间,左手轻轻揽住孟哟哟的腰肢,稍稍用力向右一带,改变了她的动作方向。 孟哟哟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就听到身后传来“呲啦”一声巨响,紧接着,她才感觉到背后一片冰凉。 霍青山顺势将孟哟哟圈入自己怀中,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她光洁裸露的背部。 周围的人群目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瞬间炸开了锅。众人纷纷开始交头接耳,目光在孟哟哟和霍青山身上来回穿梭。 站在角落里的薛思思看到这一幕,双眼瞬间瞪大,死死地盯着舞池中相拥的两人,瞳孔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她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厚重的妆容下也掩盖不住此刻脸上的狰狞与不甘。 拉链崩开的实在太过突然,孟哟哟有些懵。 她下意识伸出双手,伸到背后,将崩开的拉链攥到一起。 霍青山见状,微微拉开与她身体之间的间隙,动作迅速而敏捷,利落的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孟哟哟身上。 随后微微侧身,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将她带离了宴会厅。 …… 孟哟哟进了化妆间之后,一直没有出来。 霍青山有些不放心,敲了敲门。 “进。” 霍青山应声推门而入,就看到…… 第39章 对峙 霍青山应声推门而入,就看到孟哟哟抱着那条坏掉的绿裙子,皱巴巴着一张莹白小脸,表情苦恼不已。 霍青山轻步走了过去,一时之间也没能想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她。 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不会说话。 犹豫了良久,霍青山总归是开了口:“我动作很快,他们应该没怎么看到。” 孟哟哟闻声抬起头来,不太有所谓地说道:“谁在乎他们看没看见啊,一个背而已看见了我又不会少块肉。” 可下一秒又变得委屈巴巴了起来:“我在意的是这裙子看起来好贵的,我赔不起怎么办?” 霍青山:“……” 却下意识松了口气,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耐心询问道:“汇票里的钱你还没取出来吗?” “那次助民活动结束回到部队的晚上,我在宿舍……收拾东西,一不小心把泡了桂圆精的热水洒到汇票上了,后来去银行他们说上面一部分关键字迹和签章无法准确辨认,没办法把钱取出来。” 孟哟哟没说实话,实际上是她回到宿舍后依依不舍地臭美身上的那条雀族裙子,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结果不小心撞到桌子,碰翻了杯子这才酿成大祸。 孟哟哟一脸痛心疾首:“所以我现在是个穷光蛋了。” 霍青山:“……” 不过很快又恢复到正色,“我知道拉链是被谁破坏的,就是那个薛思思!” 话语间满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的愤懑情绪。 霍青山疑惑:“薛思思是谁?” 孟哟哟:“……” “就是那个早上把手绢扔你后面,下午给你送绿豆糕,穿着一件粉色碎花衬衫、浅蓝色直筒牛仔裤和白色平跟皮鞋,头上带着一个蕾丝发箍的齐肩短发姑娘。” 霍青山:“……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孟哟哟:“……” 孟哟哟选择性忽略这个问题,拎起裙子的拉链递给霍青山看:“你看这里。” …… 一场舞会下来,薛思思全程盯着宴会厅的入口处,但一直到舞会结束霍青山都并没有再回来。 舞会散场后,众人陆陆续续返回更衣室换衣服,孟哟哟就带着国营纺织厂的工会主席堵在了门口,等着人出来。 薛思思换好衣服,拎着包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 孟哟哟上前一步将人拦住,别有深意地问了一句:“薛同志,这次怎么不找我借化妆间换衣服了?” 薛思思闻言脸色一变,瞬间又恢复如常,不露声色地回答道:“总是麻烦你我也不太好意思,反正舞会已经结束了,多排会队也没什么。” 孟哟哟的目光逐渐犀利:“哦?是吗?还是说其实你舞会前找我借化妆间换衣服,根本不是为了节约时间,而是想把我支开,偷偷在我的礼裙拉链上做手脚,目的就是想要我当众出丑呢?” 薛思思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仍强装镇定地说道:“孟哟哟同志,没有根据的话可不能乱说。”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却努力让语调听起来更加平稳。 孟哟哟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从袋子里拿出裙子,高高举在手上,提高音量说道:“那这个拉链上残留的指甲油痕迹和你手上的指甲油颜色为何一模一样?放眼全场就只有你薛思思用这种玫粉色指甲油?” 站在孟哟哟附近的两个女生闻言,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惊讶地说道:“真的一模一样诶!” 这一下,如同一滴水溅进了油锅,瞬间引爆了周围人的好奇心,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议论声此起彼伏。 薛思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说话的声音颤意明显:“就因为拉链上的指甲油颜色跟我的一样,就能证明拉链是我弄坏的吗?这样也未免太过武断了?在场的人里是没有人用这个颜色的指甲油,但是不代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有这个颜色的指甲油。” 孟哟哟上前一步,气势唬人:“那你敢打开你的包给大家看看吗?我赌你的包里有作案工具!” 薛思思下意识就要把挎包往身后藏,抗拒意味明显。 这时,纺织厂的领导王涛适时站了出来主持大局,表情严肃地对着薛思思说道:“薛思思,既然衣服拉链上有和你一样的指甲油颜色,又只有你进过孟哟哟同志的化妆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就把包打开让大家检查一下。” 事已至此,薛思思别无他法,只能不情不愿地把包交给了王涛。 不过把包递出去的前一秒,她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王涛最终在包里掏出了一把剪刀。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惊呼:“她包里果然有东西,这不就是作案工具吗?” 薛思思只是神色从容地解释道:“我在纺织厂工作,随身的包里会携带一把剪刀有什么好稀奇的吗?难道因为我的包里有一把剪刀就可以证明拉链是我破坏的吗?” 何况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把剪刀不过就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款式,谁都可以买到,并不稀奇。 孟哟哟随意地追问了一句:“你说这剪刀是你自己的?” 薛思思底气渐足,斩钉截铁道:“当然是我自己买的。” 孟哟哟噤声了。 见状,王涛有些为难:“孟同志,你看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孟哟哟看向王涛,态度诚恳地请求道:“王主席,你能再给我五分钟吗?” 王涛略做思考之后答应了下来:“好,那就再等五分钟。” 得到承诺后,孟哟哟的视线移向了走廊尽头的方向,像是在期待着些什么? 霍青山贴着外墙的边缘站在窗台上,视线紧盯着墙壁上那根锈迹斑斑的排水管。 他双脚微微分开、屈膝、腿部肌肉紧绷蓄力、猛地发力一蹬,身体腾空而起,双手配合着迅速前伸,准确地攀住了排水管。 双手抓牢的瞬间双臂弯曲,利用手臂力量缓冲身体前冲的惯性,随即腹部收紧、双腿顺势盘绕在排水管上。 男人的双手交替上移,每一次抓握都稳而有力,带动身体沿着排水管逐步攀升。 霍青山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目标窗台,眼神坚定而专注。 待靠近窗台的高度,他未作片刻犹豫奋力向前扑去,精准地扣住了窗台边缘。随即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成功跨入了窗台内侧。 五分钟过去了,围观看热闹的人们见事态迟迟没有进展,热情渐渐消退,大多陆续离去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薛思思先前的心虚局促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逐步增长的嚣张气焰,本性暴露开始了冷嘲热讽:“时间不早了,我明天早上还要上班,就不陪大家一起耽误时间了,这场闹剧也该散场了,大家都回去。” 转头又换上一脸讨好的笑容对着王涛说道:“王主席,至于孟哟哟同志聚众污蔑我这件事我也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毕竟孟哟哟同志今天当众走光,情绪不佳,失去理智我也能理解。” 第40章 撑腰 剩下几个没走的人基本上都是薛思思的同事和今天刚交到的塑料朋友,她们故意扯着嗓门安慰薛思思:“思思,你别跟有的人一般计较,有的女的呀看着挺漂亮的,实际上内心阴暗的很,自己走光了嫌丢人,就阴谋论想要拉别人下水。” 生怕孟哟哟听不见似的。 “对呀,思思你千万别难过,我们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平白无故让人泼了一盆脏水,没有证据就胡乱冤枉人,今天必须得让她给你道歉才行。” “……” 孟哟哟紧咬着唇瓣,未置一词,只是将脊背挺的笔直,死死地盯着走廊的尽头,自始至终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 廊道里的灯光昏黄而黯淡,将走廊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数段。 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快速移动的高大身影。 头顶的灯光洒下,男人的脸庞在光影变幻中忽明忽暗。 他一路飞奔而来,身姿矫健,步伐有力。 随着距离的拉近,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能看清他额前的短发被汗水浸湿,胸膛随着剧烈奔跑而微微起伏。 不知是不是一种错觉,孟哟哟感觉自己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喘息声。 谁说盖世英雄一定要踩着七彩祥云而来? 明明用腿跑过来的也很帅! 眨眼间,霍青山已经跑到孟哟哟面前停住了脚步,微微喘着粗气,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眼里只有专注:“来晚了?” 错觉继续延续,普普通通的三个字,配上他鲜少有些柔和的声线,孟哟哟竟意外地听出了一丝宠溺的味道,潜意识驱使着她拼凑出了后面应该接的四个字“受委屈了?” 一股迟来的委屈如潮水般漫上心间,情绪也随之起伏,眼眶猝不及防地泛起一阵酸胀,闷的人难受,莫名的想哭。 恍惚中孟哟哟讷讷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迅速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见状,霍青山轻声说了一句“别怕”,就阔步走到孟哟哟身前,直面薛思思一伙人,眼神在陡然间变得极为锐利,寒意顿生。 孟哟哟仰视着面前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一时也分不清当下是何种滋味,像是舌头被柠檬汁蛰了一下,随后嘴巴里又被塞入一块蜜糖,又酸又甜。 霍青山先是瞥了一眼王涛手上的那把剪刀,眉峰微挑,开口时语调不疾不徐,却似裹着寒霜:“这剪刀是从你包里拿出来的?” 目光似箭,毫无预兆地转头对准了薛思思。 薛思思本还扬着下巴,满脸骄纵,此刻被男人强冽气场一压,气焰瞬间矮了半截,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僵在脸上,喉咙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好半晌,才颤颤巍巍挤出一个字:“是。” 霍青山并未移开视线,高大身形自带压迫感,往前迈了一步,周身寒意更甚,“这剪刀是你的吗?” 薛思思只觉那目光似要将自己看穿,心尖儿发颤,双腿都有些发软,再开口时,声音抖得愈发明显,嗫嚅着又答了个“是”。 嚣张气焰已全然不见,只剩满心惶恐,试图往后缩躲,却又不敢妄动。 霍青山眉峰一凛,声音冷硬如铁,像是给她判了死刑:“你撒谎!” 说罢,便再也没多看她一眼,长腿一迈,径直走向王涛。 只见男人伸手探入衣兜,掏出两把和王涛手中款式别无二致的剪刀,举在王涛眼前,沉稳开口:“这是我从国营饭店三楼的工具间拿到的他们用于修剪室内绿植的剪刀,国营饭店为了方便规范管控工具器材,内部所用物件都有其特殊编号,统一的前缀为“gyfd”,后续编号因具体物件而有所差异。 就拿我手中这两把剪刀来讲,分别是“gyfd jd001”和“gyfd jd003”。 不出意外的话薛思思包里拿出来的那把编号应该是“gyfd jd002”,她大概率是在舞会前路过走廊时顺走了后勤人员随手放在盆栽附近的剪刀。 王主席,劳烦你仔细确认一下。” 王涛闻言连忙低头查看手中的那把剪刀,果不其然,在手柄内侧刻着一长串编号,因使用年限已久的缘故,胶皮上泛起了毛糙,上面分布着深深浅浅的磨痕,但基本的字母和数字依旧辨认得出,正是“gyfd jd002”。 王涛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额角青筋凸起,他猛地一转身,将剪刀狠狠往薛思思面前一递,声音因愤怒而拔高:“薛思思,你自己看,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薛思思身形晃了晃,不可置信地迅速接过了剪刀,待她彻底看清上面整整齐齐的一串编号,眼中的光亮尽数散去,肩膀蓦地垮塌了下来,整个人像是漏了气的气球,瘪的不能再瘪了。 先前还在为她撑腰叫屈的几个女生此刻也都开始装聋作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霍青山适时出声,语气看似平和但其中隐隐藏着难以忽视的强势:“王主席,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薛思思蓄意损坏孟哟哟同志的礼裙拉链,给孟哟哟同志造成了严重的精神损害。 大家秉持着友好交流的初心来参加一场其乐融融的联谊活动,谁都不想看到眼前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孟哟哟同志作为我们六二四边防部队的一员,我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我希望王主席能代表纺织厂,无论是给孟哟哟同志个人还是我们六二四部队都能得到一个合理的交代。” 王涛只觉额前沁出了些细密汗珠,他抬手匆匆抹了一把额头,神色满是愧疚与慌张,忙不迭开口道:“这件事是我们单位在人员监管上做的不到位,出了这样的岔子,实在是对不住。 我先让薛思思跟孟哟哟同志道个歉,礼裙我们会照价赔偿,精神上也让孟哟哟同志受委屈了,一百块的精神损失费一分不少。 明天我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向上申报,厂里对薛思思后续的处理结果出来后我派人及时告知你们,一定给个妥善交代。” 言罢,他狠狠瞪向薛思思,喝道,“还不赶紧向孟哟哟同志道歉!” 薛思思浑身上下猛地一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在王涛逐渐加深的眼神威压下嗫嚅着开了口:“孟……孟哟哟同志,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做了这糊涂事,我对不住你,跟你道歉。” 话到末尾,语调间还带上了不知真假的哭腔。 …… 闹剧真正散场,王涛黑沉着一张脸领着他们纺织厂的一行人离开了。 廊道中只剩两人静站在一起。 孟哟哟目不转睛地看着霍青山的脸庞,一眨不眨。 霍青山心中疑惑,“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孟哟哟认真地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踮着脚尖,给他擦起了额头,小声喃喃道:“头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锈渍?” 第41章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霍青山心中疑惑,“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孟哟哟认真地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踮着脚尖,给他擦起了额头,小声喃喃道:“头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锈渍?” 霍青山有些错愕,旋即有些不太自然的回答道:“工具间里有些乱,可能不小心蹭到了。” 只一垂眸。 昏暗灯光下女孩依旧白的发光,咫尺的距离可以看得清她脸颊上的绒毛。 柔软的简直不像话。 霍青山怔愣了一瞬,刚想说他自己来就好,就听到面前的女孩语气认真地说道:“你头低一点,头发上的锈渣子我够不到。” 此刻女孩眼角眉梢无意间流露出的几分虔诚,谁都没有注意到。 听到声音,他几乎没有思考,便下意识弯下了脖颈。 …… 两人并肩走出了国营饭店大门,霍青山这才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低头抬手一看,左手拿着一把剪刀,右手拿着两把剪刀。 霍青山:“……” 孟哟哟也顺势看了过来,忍俊不禁地笑了:“我们差点就把饭店所有修枝的剪刀都顺走了,你说到时候他们老板会不会找到汪团长那告我们一个“盗窃罪”啊?” 霍青山抛下一句:“我去还剪刀,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就转身跑远了。 国营饭店三楼办公室。 霍青山把剪刀还给了饭店经理,转念又想到了先前爬排水管时的感受,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句:“赵经理,饭店外墙的排水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检修了,我建议你们最近有时间趁早检修加固一下,或者直接替换新的排水管是最好的,要不然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容易出现安全隐患。” 赵经理连忙言之凿凿地承诺道明天就会找人来检修加固,最晚这个月月底就会换好新的排水管。 总算把这尊大佛送走之后,赵冬雷脑子里走马观花的过了一遍今晚的场景,后怕地瘫软在了椅子上。 原本赵冬雷今晚当班,想着今天晚上只有一楼对外营业,应该不会太忙,会是个清闲的晚上。 没成想突然有服务员跑来告诉自己,二楼的交谊舞会出状况了,赶过去了解完情况后,得知有一个女同志在跳开场舞的时候裙子裂开了。 悬着的一颗心悄然落地了,是裙子的事,跟饭店没有关系就好。 回到办公室打算歇会儿,结果屁股还没怎么坐热。 就有一个气场过分强大的男人找上了门,说是他们饭店内部工具管理不善,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用饭店修剪花枝的剪刀对他们单位的女同志的礼裙做了手脚。 虽没明说他们是哪个单位的,但赵冬雷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这样气质的人还能是什么单位的? 总之就是得罪不起就对了! 连忙带着人去找后勤处的方嫂拿工具间的钥匙,结果倒好完全没见着人影,小心观察着身旁男人越发冷峻的面色,赵冬雷感觉自己这个经理的位子已经半截入土。 连忙安抚道:“您先别着急,我现在让饭店的人再去找找方嫂,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只见男人眉头紧锁,莫名回了一句“她提前下班回家了”。 赵冬雷心中一惊,他了解方嫂的情况,最近家里有事,近半个月来有的时候如果把自己区域的活干完了就会提前下班。 虽然不知道霍青山是怎么得出的结论,但此刻也无瑕顾忌这点,就连额角的汗也顾不上去擦便急忙表示:“我刚刚已经让人联系后勤处的其他同事过来送备用钥匙了,他已经在路上了,您再稍等一会。” 结果……男人只说了一句“来不及了”,就提出要爬墙翻窗进去的法子。 怎么劝都劝不住,当然赵冬雷也不敢真的拦着他。 不过短短一分钟后赵冬雷就开始万分后悔自己怎么没把人拦住,他吓得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眼睁睁看着男人从窗台跃出去,一把攀在了年久失修的排水管上,固定的螺丝松动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一下一下敲在了赵冬雷的胸口,管壁上不断脱落、簌簌下坠的腐朽痂皮持续刺激着赵冬雷的视觉。 排水管剧烈摇晃不断敲击着墙壁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像是随时都会散架然后直直坠落。 赵冬雷的心脏就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后背冷汗涔涔,仿佛已经看见了经理的位子在向他挥手道别。 脑子里本能地开始规划起等到了警察局,该怎么向警察同志描述他已经尽力阻拦了,怎么说才可以尽可能的将自己在这起伤亡事件中的责任降到最低。 男人还在迅速向上爬,动作稳健如钟,似乎不断晃动的管身对他没有产生丝毫影响,神情坚毅果决,眉目间更是窥不见一丝惧色。 紧接着男人再次腾空一跃,牢牢扒住了工具间的窗檐,剧烈抖动的排水管也渐渐归于平静,赵冬雷才感觉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 寻常的一天下午,孟哟哟伏案工作了一段时间后,照常走到窗口,推开窗户,眺望远方,试图缓解一下眼部疲劳。 习惯性的往北边的训练场看去。 距离很远,太阳又正烈,看到的只有一个个人头攒动的模糊黑点,只一眼……她就在一大群亦静亦动的密集黑点中准确锁定到了下意识想要去追寻的那一个。 在障碍跑的赛道上,上一秒他才刚刚翻上了三米的矮墙,下一秒就已经落地。 脑海中不自觉想起了汪团长曾经随意提到的那句“霍青山这小子在队里创下的用时最短的障碍跑记录,至今还没有人能打破,我就纳了闷儿了,我这偌大的六二四那么多兵,就没一个人能比他快?” 她忍不住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透过一群如此相似的黑点,却能一眼就迅速锁定到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信任他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旁人随意提到的一句话都记得如此深刻? 第42章 野外作战技能训练考核大赛 孟哟哟将整理好的翻译资料送到汪团长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进!”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房间内响起。 孟哟哟推门而入,瞧见眼前这阵仗后,有点懵。 彭师长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以及汪团长、陆参谋长、一营的邓营长、二营的霍青山、三营的郑营长……都位列房间的不同位置,一个个都正襟危坐,毫无例外的保持着沉默,表情也是一个比一个严肃。 气氛有些沉闷……又或者是紧张? 思绪回笼,想起自己来这里是来干什么的,想着快点把文件递出去之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毕竟眼下这场面看起来也不像是自己能久待下去的。 “汪团长,这是你上午让我加急翻译好的文件,我翻译完了,给您送过来。” 孟哟哟放下文件后,就准备丝滑地转身离开,悄悄的来再悄悄的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却没成想被彭师长出言阻拦了下来:“小孟同志啊,先别着急走,你来部队这么多天,我也一直没时间再来六二四,也就没找着机会问你,怎么样?这些天还适应吗?” 孟哟哟受宠若惊,这是她一个小啰啰能受得住的话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那种被老爸塞到客户公司实习的“富二代”呢? 慌得连忙表示:“挺适应的,在这里大家都特别照顾我,主要是我自己工作能力还不完善,有很多不足,还需要提高。” 彭师长笑着挥了挥手:“年轻人能这么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已经难得了,哪有人一上来就能一步登天的?有不足就意味着有成长的空间这是件好事,再多历练历练就好了!” 汪团长和陆参谋长:“……” 「我们还年轻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孟哟哟尴尬地笑了笑:“是,您说的在理,我会继续努力的。” 内心却在咆哮:「难道我那个在首都的爹真的是个厉害角色?!」 彭师长继续询问道:“上次吃饭的时候,我让霍青山多关照一下你来着,但这个臭小子的脾气我了解,向来不怎么听话,你今天趁这个机会你跟我说说,他表现怎么样?不要怕大胆的说,我给你做主” 孟哟哟偷偷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霍青山,没成想那人也恰好看了过来,两人视线撞上……孟哟哟有些心虚地迅速移开了视线,害怕那双穿透力极强的眼睛能够看清她想要藏住的异样情绪。 孟哟哟没看着任何人,只简单应了一句:“霍营长对我挺好的。” 一句除她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是“客套话”的“真心话”。 见状,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彭师长也没再顺着这个话题再问下去。 只是画风一转,彭师长紧接着抛出了一个更炸裂的问题:“我们刚刚在聊六二四近期要举行的一场“野外作战技能训练考核大赛”的一些大致事宜,怎么样有兴趣参加吗?” 房内众人闻言皆是脸色一变,纷纷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其中也包括孟哟哟:「您这个问题是在问我吗? 我?孟哟哟??要不要参加“野外训练考核”???」 孟哟哟现在想立刻撤回刚才那个扯淡的猜想,他爹一定不可能是个厉害角色,要不然谁会把大人物的女儿往“狼窝”里推? 孟哟哟思来想去还是找了个权宜稳妥的说辞,既不显得她畏难没担当,又能委婉地表达出她身上客观存在的现实隐虑,“只要是队里下达的任务,作为六二四的一员,我当然义不容辞,只是客观上来讲我的身体素质实在堪忧,手无缚鸡之力,只怕是到时候在比赛中只会拖队友后腿。” 彭师长闻言开怀大笑:“这不是巧了嘛,我们这次的训练考核就是要在每个队伍里设置手无缚鸡之力的“拖后腿角色”,来模拟战士在特殊作战环境中携带人质或队内特殊工种人群的作战情况,所以我看你是最符合我们要求的人选了!” 孟哟哟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你们当兵的都这么聊天的吗?」 没等孟哟哟想到什么应对的说辞,霍青山猛地站了起来,言辞坚决地反对道:“孟哟哟同志虽然在六二四担任翻译员一职,但终究不是军人身份,参加危险系数较大的野外训练考核不符合常理。” 彭师长闻言眉毛一凛,脸一下臭了下来,厉声责斥道:“霍青山,我问你意见了吗?轮到你说话了吗?” 霍青山梗着脖子,不说话了,但挺胸昂首,下巴扬得老高,无声地表达着抗议。 彭师长见着这刺头样,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指着人脑袋还想再训几句,就被汪团长打圆场拦了下来:“这小子不识好歹惯了,没上没下的,这么多年了您也不是不了解,他就是这臭脾气,我待会一定好好教训他,罚他负重越野五十公里! 您先消消气,别跟这臭小子一般见识,要是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一边安抚还一边使眼色让陆明打配合递茶。 彭师长顺手接过递到面前的茶杯,掀开盖子,喝了起来。 陆明也及时加入劝阻大军,“师长,霍青山这臭小子说话是冲了点,但其实讲的也有几分道理。孟翻译员只是暂时调任到我们六二四任职的,要是参加这个训练考核出了意外,我们也不好向中央那边交代。” 彭师长不认可地哼哼了两声:“你陆明刚才不还说,“我们六二四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孬种,让谁上,谁就要上”,怎么这话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临时任职就不是任职啦?番州市的地理位置和战略意义你们又不是不清楚,真到了那关头不说“全民皆兵”,再怎么着“全队皆兵”的标准得达到,上了战场敌人的子弹会因为你是临时兵就绕开你去打别人吗?” 陆明一噎,瞬间哑火了。 汪团长则是另辟蹊径,换了个思路劝解道:“我们刚刚商讨出的名单中,无论是队里的工程师还是炊事员,起码都是个体型健硕的男同志。 如果非得让孟哟哟同志参加到这次的训练考核大赛中来,那么势必会导致其中一方携带的都是男性“群众角色”,而另一方中有一个女性“群众角色”,无论如何分配都不太公平。 不是我瞧不起女同志啊,只是这男女天生在体能素质上有所差异,无论怎么分配都影响了赛制最基本的公平性啊!” 这个问题一经提出,倒还真是把彭师长问住了,保证公平性是一个比赛之所以能够成立的基础,确实棘手。 彭师长战略性端起茶杯喝起了茶来…… 第43章 “王者风范” 一室寂静,都在等着彭师长想通之后发话撤销方才那个不成熟的提议,谁知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道茶盏撞击桌面的声音。 众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紧随其后就听到了彭师长茅斯顿开带着些许激动情绪安排道:“你上次不是说六二四的卫生员里有个女中豪杰吗?叫什么楚……楚瑶来着对?把她也算进去不就行了吗?” 汪团长:“……” 得!不仅没劝住,还又搭进去一个。 不到五分钟,楚瑶就被汪团长手下的人叫到了办公室。 彭师长先是口头表扬了一下楚瑶上次在助民活动中勇于担当的优异表现,随之便提出了想让她一同参加这次的野外训练考核的想法,征询她的个人意见。 谁知楚瑶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表决心道:“楚瑶坚决服从队里的一切安排,毫无异议!” 神情坚定得仿佛要入党。 孟哟哟:“……” 「六二四还真是卧虎藏龙啊!人均贝尔!」 彭师长得到了期待的答复后,欣慰的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孟哟哟,眼神殷切。 被架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孟哟哟还能怎么办? 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心口不一地回答道:“我也是,一切都听组织的安排。” …… 散会后,众人陆续离开办公室,孟哟哟站在走廊上,没看见霍青山的身影。 他好像还没出来? 孟哟哟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时间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了,又悄悄凑到办公室门口偷听,想弄清楚里面在聊些什么。 结果就只听到彭师长单方面怒火滔天的训骂声,以及最后一句气急败坏的“给老子滚出去!” 孟哟哟反应未及,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时,力道很大,然而她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整个人偷感十足。 霍青山板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两人回到办公室后,霍青山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别逞强,害怕就跟彭师长老实说,这样不丢人,没人会笑话你。” 孟哟哟心头一股暖意流过,沾着香甜的味道,有些试探地开口问道:“那你刚刚留在办公室里跟彭师长吵架,就是为了这事吗?” 霍青山有些意外,像是没想到她的关注点会放在这个地方,顿了片刻后,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野外训练考核比你想象的还要艰苦,吃苦倒还是其次的,我们这次选择的原始丛林考核区域里能见到的生物种类比你上次在山上遇到的那些只会更多、更吓人。而且会很危险……” 孟哟哟脑子一抽,下意识反驳道:“不是有你在吗?” 说完就瞬间后悔了,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霍青山眸色一沉,眼中的光暗暗明明,“你说什么?” 孟哟哟往回找补:“我是说彭师长刚刚不是已经分配好了,我扮演红方的情报人员被蓝方控制,而你是红方的队长。只要你们把我成功救下来再安全护送回去不就好了,我相信你们!” 霍青山默了半晌,最后化为一句:“你真的想清楚了?” 孟哟哟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 誓师的那一天,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堆积在一起,几乎看不到太阳的影子。 微风轻轻吹过,带着丝丝凉意拂过孟哟哟的面庞。 操场上,整齐的队列如同一方方绿色的钢铁矩阵。战士们身姿挺拔、神情肃穆,军旗在风中舒展飘扬,发出呼呼的声响。 霍青山身着笔挺军装,步伐沉稳,从队列一侧走来。 从孟哟哟面前走过,她看着他的侧脸,他目不斜视。 霍青山伫立在台上,直视前方,双脚有力地分开,脚跟并拢,膝盖绷直。他快速抬起右臂,动作标准而刚劲,指尖轻触帽檐边缘。 紧接着,洪亮有力的男声响彻整个营地。 “同志们!今日我们齐聚于此,即将开启一场野外作战技能考核训练大赛。 我们双脚所站立的这片土地,是边防线上至关重要的堡垒,是我们要用生命去坚守的阵地。 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祖国的信任与人民的期望。我们要用汗水与鲜血,锤炼出顽强不屈的战斗意志,打磨出高超精湛的战斗水平,在这次大赛中,展现出我们六二四边防部队的顽强斗志与过硬实力,让祖国和人民放心! 国威军威,看我西南! 丢掉幻想,准备战斗!” 孟哟哟站在台下,仰视着台上的男人,头颈笔直,面容刚毅,眼神决绝,字字铿锵。此刻的他让她感觉有些陌生,她好像从未见过他这一面。 桀骜、无畏、意气风发、带着胜券在握的霸气,像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王”。 厚重的云层可以遮挡太阳的光线,却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掩盖他的锋芒。让人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随之冲锋陷阵,不惜万难。 …… 从考核开始到现在,孟哟哟的手脚一直被绑着。 孟哟哟觉得自己上当了,遇到了比自己还会忽悠的人,果然能当上师长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什么你只要在蓝军的驻扎地好好呆着,然后等红军的人过来救你就好了? 也没人跟她说做战俘手脚要被绑着睡觉呀! 第一夜,似乎风平浪静。 绳子捆得很紧,手腕和脚腕处的疼痛让孟哟哟睡得不沉。 夜的浓稠如墨将帐篷裹得密不透风,孟哟哟陷在半梦半醒间,迷迷蒙蒙中听到了些似有若无的细微动静。 原以为是因为困乏才催生出的错觉,可那“嗦嗦声”偏偏停了又响……响了……又停,让人难以分辨几分真假。 还未等她细究,帐篷被猛然掀开,一道黑影挟着深夜的寒凉直闯而入,快如鬼魅,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转瞬间,那人已经来到孟哟哟面前,幽暗中身形高大、气势迫人。 孟哟哟的身体下意识向后蜷缩,惊恐之下,嘴巴本能地张开想要叫出声来,但下一秒就被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掌严严实实地捂住了下半张脸。 发不出一点声音。 孟哟哟惊恐地瞪大了双眼,黑暗之中,男人脸上又涂满了油彩,根本看不清五官轮廓。 可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孟哟哟穿过浓稠的混沌,认出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第44章 危机重重 可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孟哟哟穿过浓稠的混沌,认出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孟哟哟忙不迭连续眨了几下眼睛,向他示意。 见她反应,霍青山心领神会,缓缓松开了桎梏住她的双手,继而从腰间抽出一把军刀,精准地切断了腕间的麻绳。 “呲啦”两声轻响,束缚断开,手脚重获自由,孟哟哟试图站起身来,却因长久的蜷曲与骤回的知觉,身体不受控地一软。 霍青山反应迅速,长臂一伸稳稳揽住她的腰肢,往自己这边带。 孟哟哟双手下意识借力般搭上了男人宽阔紧实的肩膀。 脑袋有些晕晕沉沉,不自觉地往男人脖颈处靠。 “吓到了?”嗓音低沉磁性,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霍青山只感觉贴在颈窝里的那颗小脑袋轻微晃了晃,肌肤被小巧的鼻尖蹭来蹭去,细细密密,紧随其后一道弱弱的声音传来:“一天没吃东西了,低血糖,头晕。” “那待会出去了,抓条鱼炖汤喝?” 狗男人在这种关头还有心情开玩笑。 孟哟哟:“……” 不想喝鱼汤,想咬人怎么办? 霍青山扶稳了孟哟哟,在她面前弯腰半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出去。” 孟哟哟也不打算逞强,立刻听从地爬了上去。 …… 霍青山背着孟哟哟刚逃离蓝军驻扎区不远,成功与从另一方向撤退的钟恒一行人回合。 但好景不长,蓝军的人很快发现了被霍青山他们解决的“尸体”,意识到关键战俘被救,迅速组织了反扑围剿。 蓝军的战略布局和红军不一样,他们将主要兵力分配在了“控制战俘”和“阻止斩首”环节上,而霍青山所处的红军则集中主要兵力用于攻占据点插旗夺旗上。 本次野外作战考核的任务多线并行,综合考量,分别为攻守据点、解救核心情报人员、以及斩首行动三个板块的内容。 其中解救人质和斩首行动环环相扣,只有救出人质才能获取重要情报信息,最终顺利斩首。 所以就目前的形势来讲,蓝军战俘控制区的兵力和装备配置是远超霍青山带过来的一行人的。 蓝军攻势很强。 霍青山和钟恒他们寡不敌众,明显呢能察觉到蓝军正在集中火力猛攻霍青山和孟哟哟所在方向,而这边隐隐有坚守不住的趋势。 破晓的曙光仿若一把利刃撕开了夜最后的防线,丝丝缕缕地穿透丛林枝叶,洒在不断弥漫向上翻腾的滚滚红烟上。 在敌方一波又一波的猛烈冲击下,红军本就不多的人数还在锐减。 一道尖锐呼啸划破嘈杂…… 霍青山的余光瞬间捕捉到了异常,他眼眸一缩,瞳孔中映出弹头的残影,反应迅速,猛地向孟哟哟扑了过去。 脚下用力一蹬,抱着人就地急速翻滚一圈,泥土飞溅,草叶被压折。 两人落定后,霍青山迅速将孟哟哟安置在一棵粗壮树干后,低声而急促道:“别露头,在这躲好!” 孟哟哟浑浑噩噩地连忙点着头,娇小的身形瑟瑟发抖。 紧接着,男人动作利落,矮身跪地,手中的枪被他一把抄起,枪托稳稳抵住肩头,脸颊顺势贴上枪身,皮肤感受着金属的凉意,目光透过准星,如猎鹰锁定猎物般,精准锁定刚才开枪的蓝军狙击手。 扳机被扣下,“砰”一声闷响,空包弹脱膛而出,对方狙击手的胸口瞬间冒出一股蓝烟——“阵亡”。 霍青未作停歇,挪移、侧身、探臂、瞄准,再度扣动扳机,冲在最前方的一个蓝军士兵肩头蓝烟乍起,满脸惊愕,只能退下阵来。 霍青目光如炬,继续扫视战场,一次又一次地扣动扳机。 “哒哒哒……”空包弹的枪声不绝于耳,子弹壳在地上滚落碰撞,闪烁着冰冷光泽。 不远处的钟恒满脸通红,额角青筋暴起。一边奋力回击,一边扯着嗓子大喊道:“营长,我们快顶不住了,蓝军试图从西边包抄我们。” 蓝军的火力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步步紧逼,有人影在红烟中穿梭,枪声震得人耳鼓生疼。 钟恒心急如焚,冲着霍青山的方向用力吼道:“你带着孟哟哟先走,情报还在她手上,我们在这里拖住他们。” 喊完,钟恒端起枪身形一转,借助树干做掩护,朝着蓝军冲来的方向疯狂扫射。 枪火在破晓微光与红烟中闪烁跳跃,竭力为霍青山他们争取突围时机。 霍青山当机立断,弓着腰快速闪到孟哟哟身旁,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低喝道:“跟我走!” 枪林弹雨中,孟哟哟被男人拉着向前跑,她紧紧攥住他的手,脚步有些慌乱,身形几次踉跄,险些摔倒。 霍青山身体紧绷,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凭借着对地形的初步了解,专挑草木繁茂、利于隐蔽的路径穿梭。 空包弹时不时从身旁呼啸而过,“嗖嗖”声揪着人心。 每有异响,霍青山都会迅速侧身,手臂一横,将孟哟哟稳稳护在身下,宽大的脊背犹如坚实的盾牌,一次又一次护她周全。 两人疾步前行,脚下枯枝落叶被踩得嘎吱作响…… …… 行到丛林的最深处,枝叶蔽日,前方隐隐约约传来潺潺水声,霍青山心下一动,拉着孟哟哟循声而去,拨开一丛茂密灌木,就看到一条横亘在峡谷间的溪流。 霍青山侧头看了孟哟哟一眼。 只那一眼,孟哟哟就读懂了他眼里的担忧,扬唇说道:“按你的想法去做就好,我没问题。” 这块区域地带近日以来,降雨丰富,水量暴增,水位高涨。 因而水流异常湍急,霍青山处于前位,斜侧着身子向前移动,用身躯直面抗衡水流的冲击,为孟哟哟制造出一小块“缓冲区域”,孟哟哟左手搭在霍青山的胳膊上,依附着他,两人在水中艰难行进着。 可突然,两人几乎一同踩到了一块覆满青苔的滑石,霍青山只是身形略微踉跄了下,随后便借助强大的腰腹核心力量迅速稳住了身体。 可就在他踉跄之际,汹涌的水流越过了他的身躯直直朝着孟哟哟的胸口冲去,触及滑石的脚下一歪,本就体力不支的身体更加无法抵抗失衡,搭在胳膊上的手瞬间滑脱,整个人被水裹挟着朝下游奔去。 霍青山心猛的一揪,眼瞳骤缩,闪电般伸手去抓,只是徒劳。 眼睁睁看着孟哟哟被溪水越冲越远,没有片刻犹豫,霍青山纵身一跃,一头扎进了滚滚水流之中。 第45章 “哟哟,求你……” 孟哟哟把霍青山拉到了岸边,看着男人身上大大小到处渗着血的伤口,是方才在水中的时侯他紧紧抱住自己一路抵挡尖石造成的。 此时此刻就那样虚弱地躺在岸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脸色也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孟哟哟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你……干嘛……要这……样啊?” 哽咽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一抽一噎的。 霍青山有些费力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强撑着精神逗笑她:“这不是怕你到时候留了疤,一个不开心就跑到师长那告我的状,说我没保护好你嘛?” 男人嘴角奋力挤出一丝笑容:“毕竟我也没想到我们孟翻译员水性那么好,最后反倒是你把我捞了上来。” 话才刚落下,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本就因失血过多而毫无血色的嘴唇猛地一抽,笑意还僵在嘴角,却不禁“嘶”的一声低吟出口,身子也不受控地跟着微微颤了颤。 孟哟哟眼睫一抖,心瞬间揪紧,脸上泪痕未干,担忧全写在了眼里,连忙抬手按住霍青山想要收回的手,急声说道:“你别乱动呀,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开玩笑。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 霍青山缓了缓神,强忍着疼痛,声音虚弱却尽量平稳道:“我背包里有应急医疗包,包是防水的,应该有些东西还能用。” 说着,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汗珠,他不敢大幅动弹,只能僵着身子,每一个字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孟哟哟连连点头,“好,好,我现在就找。” 她弯下身,膝盖就那样跪在碎石上,却也丝毫没有察觉到疼,动作轻缓得近乎虔诚,双手小心翼翼地伸向霍青山后背,指尖微颤着去解那背包的系带。 手上的动作稍微挪动一下,就立刻去看男人的脸,时刻留意着他的表情变化,生怕弄疼了他,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将背包一点点卸了下来。 尽管心急如焚,但一直在心里警告自己“孟哟哟!不要慌!不要慌!要冷静!”,她尽力稳住自己颤抖的双手,翻出碘酒、镊子和纱布给他处理伤口。 可是尽管已经不断提醒自己要镇定坚强了,每当在他身上再多翻到一个伤口时,泪水还是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断向下滚落,难以抑制。 “别哭了,包里有压缩饼干和罐头,应该没坏,拿出来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我,我现在可是一个伤员,就靠你罩着我了。” 声音依旧虚弱,可嘴角偏偏还带着过于违和的笑意。 笑得可真难看啊!孟哟哟这样想着。 她抬手快速抹了把泪,又使劲吸了吸鼻子,就低头去翻包里的干粮了,神情专注。 …… 溪岸边遮挡物少,过于空旷,不适合长时间停留,在霍青山的坚持下,孟哟哟搀扶着他往山林深处的方向走去。 两人就近找到一个山洞落脚。 …… 孟哟哟抱着一捆干树枝匆匆往山洞赶,夜幕倾轧而下,山林渐渐陷入幽沉,雾气悄然漫起,枝丫被染成剪影,模糊难辨。 夜枭的叫声比上次还要嚣张,此起披伏,从四面八方来环绕着孟哟哟的耳膜,但这次她顾不上害怕。 待她猫腰走进山洞后,入眼就看到霍青山竟昏迷在地,心脏在一瞬间悬了起来。 怀里抱着的柴火散落一地,孟哟哟几步奔到霍青山的身旁,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得灼手,再向下摸寻他的四肢,却是冰凉得吓人。 “霍青山!霍青山!”她一边呼喊,一边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可他却毫无反应,像是失去了知觉,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如纸。 孟哟哟慌了神,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手忙脚乱地扑向一旁的背包,不断地翻找着那枚“中止信号弹”,手指颤抖得厉害,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攥在手中。 刚欲起身想要往洞口的方向跑去,衣摆却被一只虚浮无力的手拽住了。 霍青山不知何时醒了,眼皮艰难地撑开,眼眸混沌却透着股执拗,声音很轻:“别……别放。” 孟哟哟又惊又急,眼眶泛红,泪水又一次不管不顾地夺眶而出,冲他嚷道:“霍青山!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啊!” 霍青山紧咬着牙,双手撑地,一点点强撑着试图坐起身来,身形却晃得厉害,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 孟哟哟见状,忙不迭放下信号弹,伸手去扶他,眉头紧皱着,满脸的担忧:“你别乱动呀!” 霍青山却像没听见似的,目光直直地锁住她,眼里是不可动摇的坚定:“演习就是战争,放了信号弹,就意味着我霍青山在战场上投了降、认了输。” 孟哟哟胸脯剧烈起伏,情绪激动地反驳道:“可这只是一场训练考核啊!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情况有多危险?” 霍青山虚弱地摇了摇头,说话时气息也有些不稳:“如果这一次我在演习中无法突破生理极限,而是选择放弃,那下一次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我也不会成功。” 孟哟哟把男人扶着平躺了下去,不想再跟他废话,心中却已经另有盘算。 她悄悄捡起滚落在一旁的信号弹,塞进了口袋里。 她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的意识再次慢慢陷入混沌,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最多还有三分钟……两分钟……一分钟……三十秒……等他彻底昏迷过去,她就立马跑到洞口把信号弹给放了。 “哟哟,求你……别放信号弹……我不想放弃。” 男人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只给她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孟哟哟出神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难解的谜…… 她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连命都可以不要? 手中的信号弹被她越攥越紧……但原本坚定不移的念头在此刻已然松动。 可是就连她自己都想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动摇了她呢?就只是因为他最后的那句话吗? 第46章 “上下其手” 山洞里,孟哟哟费了些功夫才把火生了起来,干柴噼里啪啦地烧着,橙红的火苗颤动、跳跃,驱赶着周遭的寒意,映得石壁光影斑驳。 火生好后的下一秒,孟哟哟转身便蹲到昏迷的男人身旁,手指熟练得解开外套的扣子,动作尽可能的轻缓,将外套慢慢褪下肩头时,还能听见布料摩挲的细微声响。 紧接着,她又将手伸向那件短袖作训服,指尖刚触及到衣料下角,一股黏腻的触感传来,与此同时,还裹着淡淡的腥味。 孟哟哟心下一紧,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将作训服掀开了一角,可衣服的布料竟直接黏在了男人的背上,她的动作越发的小心了起来。 过程中持续伴随着轻微的“撕拉声”,不绝于耳,一直持续到后背的作训服彻底被掀开。 入目的是一片斑驳的血迹,混着溪水的浑浊,纵横交错在他的后背,触目惊心,像张狰狞可怖的网。 伤口边缘泛白,长时间浸泡在冷水里的皮肉翻卷着,有的地方还凝着细碎沙石。 孟哟哟呼吸一滞,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怔怔地注视着男人后背上呈现出“星芒状”分布的累累伤痕,记忆如潮水袭来,将她拉回了那个惊险万分的夜晚…… 火光摇曳,映着霍青山毫无血色的脸。 孟哟哟此刻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了,她看着他,一个难解的谜变成了更难解的谜。 …… 衣服烘干后,她给他换上。 却发觉男人的身躯比两个小时前还要冰凉,尽管意识已经陷入重度昏迷,身体还不自觉地打着寒战。 她快速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了男人身上,而后侧身紧紧抱住他,就像他在水里抱住自己时的那样,严丝合缝,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传递一些暖意。 孟哟哟将男人的左右手交替拢在掌心,反复揉搓,循环往复,未曾停歇。 可是……好像没有用啊?……怎么办?……感觉越来越凉了? 期间,她的视线不止一次地瞥向口袋里的信号弹。 他……好像……说话了? “谢……明朗。” “……明……朗” 男人的嘴里断断续续地蹦出了几个字,哪怕在昏迷中眉头也是紧皱着,表情痛苦。 「谢明朗?」 孟哟哟想起了那天在历史展览厅的墙上看见的那个名字“谢明朗”——他的战友! 两年前在一起“打击跨境武器走私犯罪活动”中临危不惧、只身犯险、舍生忘死力搏犯罪分子头目,最终不幸壮烈牺牲,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2岁。因其在行动中的英勇表现和突出贡献,部队追记为“一等功”。 梦里…… 也是一样的丛林地带,层层叠叠的繁茂枝叶和深不见底的黑都是那样的相似。 他们在与敌方交火后才发现情报有误,对方的人员配置和武器装备远超预期,并且狡猾地留有后手,一批走在前面负责走私运货,另一批跟随在后随时准备接应撤退。 几番交战下来,局势渐渐陷入被动,提前布好的围捕圈被敌方撕开了一个口子,敌人四散逃窜。 霍青山和谢明朗二人紧盯着团伙头目所在的那一伙人一路追击。 就在他开枪打中头目的右肩之际,他的左腿也不幸中弹。 再往后由于受伤的腿部失血过多的缘故,渐渐体力不支,陷入了昏迷。 至于后面发生的一切他就全无印象了。 只记得他醒来时是在一个狩猎的农户家里,农户告知自己他今早上山打猎的时候,在一个灌木丛中发现了他,身上满是血迹,盖着一层杂草,呼吸一度十分微弱,因为看见他身着迷彩军装的份上,才把他带回了家。 故事的最后,当他拖着伤腿返回到晕倒的地方,再循着踪迹一路找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了地上躺着两个身体纠缠在一起的人,也可能是尸体,其中一个就是谢明朗。 周边的草丛被压得东倒西歪,叶片上挂着血珠,几株低矮灌木也折了枝丫,溅落的鲜血星星点点沾染其上,仿佛见证了一场以命相搏的惊险搏杀。 平时那样活泼好动的一个人此刻就静静的躺在那儿,身躯微微蜷缩,双脚还维持着交叉紧锁住对方脚踝的姿势,右手还握在刺入对方胸腔的军刀刀柄上,手腕亦被对方紧紧扣住,双眼空洞的睁着。 霍青山脚步踉跄地走了过去,强忍着悲痛俯下身,颤抖地伸出手放在了他的眼睛上,向下轻轻一阖,却惊讶地发觉指尖触及到的皮肤竟还带着几分温热。 霍青山缓缓站起身来,朝着前方抬眼望去,一百米外依稀可以看见杂草中矗立着一块石灰色的长形界碑,距离有些远按照常理上面刻着的红字应是看不清的,但霍青山清楚的知道那两个字是“中国”。 …… 山洞里,熹微的晨光从洞口徐徐探入,似一层薄纱,轻轻拂过洞壁内嶙峋的岩石。 霍青山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缓缓拢聚,眼皮轻颤了颤,终是撑开一丝缝隙。 睁眼的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正依偎在一个过分柔软的怀中,微一偏头,就看见了孟哟哟略显狼狈的脸庞,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上,哪怕此刻紧闭着的双眼也能看出明显的肿态。 不知昨夜又是哭了多少次? 他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宁静,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才向外探出了毫厘的距离,孟哟哟便猛然惊醒。 睁眼就看见他奇怪挣扎的动作,眉头一蹙,脱口而出:“你怎么又乱动?一醒了就知道乱动!” 话音里满是责备。 手上的动作却是截然相反的温柔,扶着他慢慢躺了下去。 霍青山垂眸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太自然的开口问道:“昨天……你帮我换衣服了?” 孟哟哟想也没想就开口噎道:“不是我换的还能有谁?你以为这里有田螺姑娘吗?” 语气不善。 霍青山:“……” 检查完他身上的伤口并没有再裂开,孟哟哟偷偷松了口气,抬眼看去时就正好目睹了男人脸上那一抹不自然的潮红,心情莫名转好了半分,继续理直气壮地补充道:“不仅衣服是我换的,裤子也是我换的,而且我换的时候一个没忍住还上下其手全都摸了一遍。” 第47章 “你想知道,我最喜欢……?” 孟哟哟坐在一旁,仔细清点完包里的物资后,抬眸看向霍青山,轻声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霍青山原本望着山洞外的目光缓缓收回,表情变得严肃,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斩首。” 但眼神却异常的坚定冷峻,仿佛那是他不容置疑的使命。 孟哟哟微微点头,神色平静,经过昨夜那一遭后她对此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追问道:“那你有什么计划吗?” 霍青山沉默了,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孟哟哟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朝人走了过去,眼睛直视着他,一字一句有条有理地分析了起来:“你自己也清楚,当人质被救出来的那一刻,蓝军就会把几乎全部的兵力调到蓝军首脑所在的驻扎区。以你一个人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突破重兵防守的重重阻碍成功斩首,更何况你现在身上还有伤。” 霍青山依旧沉默不语,只是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孟哟哟顿了顿,又再次突然出声:“我可以帮你。” 霍青山猛地抬眸看了过来,眼中带着一丝意外,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孟哟哟直直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坚定带着力量:“霍青山,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而你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我,我是你的战友,不是吗?” 两人都没再说话,视线就这样在空气中交汇着,暗流涌动着,他们只是安静的看着彼此,试图从对方的眼中读懂一些讯息,幸运的是他们最后都成功了。 …… 孟哟哟将物资分成了平均的两半后,将其中的一份递给了霍青山。 霍青山接过后,径直将其中唯一的那罐罐头扔了回去。 孟哟哟看着包里从天而降的午餐肉罐头,猛的转头望去,眼神疑惑:“你现在受着伤,不能只吃压缩饼干,午餐肉可以及时补充蛋白质和脂肪。” 男人平淡的声音响起:“我不爱吃午餐肉。” 孟哟哟毫不留情吐槽道:“你不爱吃午餐肉那还把它放进包里,罐头又重一直背着,不是有病吗?” 霍青山:“……” 霍青山没再接下这个话茬,只是自顾自地从作战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扁圆形的油彩盒。 阔步走到了孟哟哟面前,声音很低:“会用吗?” 孟哟哟摇了摇头,发丝随之轻晃。 霍青山微微俯身,两人间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他打开油彩盒,食指轻蘸油彩,指尖染上了暗沉的绿,“把眼睛闭上。” 男人低语着,声线像被砂纸打磨过,带着粗粝的温柔。 孟呦呦听话地阖上了双眸,长睫轻颤,身子在不自觉中微微绷紧。 霍青山没沾油彩的那只手缓缓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再微微往上抬了抬,调整着角度,那动作带着些掌控意味,却又不失轻柔,又霸道又细腻,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天生的矛盾,却又诡异的契合。 男人另一只蘸着油彩的指腹,沿着她的眉骨细致描摹,触感轻缓,每一下涂抹都精准把控着力道,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眉梢处,细微摩挲让孟呦呦眉心轻蹙,睫毛颤得厉害了些,他似有所察,指尖更添了几分谨慎。 从额头一路向下至脸颊,油彩晕开,凉意沁肤,他的手却暖意融融,带着薄茧的拇指不经意擦过孟呦呦嘴角,做短暂停留,恰似落下无声又撩人的印记。 气氛在这一下又一下的细微触碰间,氤氲得旖旎又炽热,仿若有无形丝线,将二人紧紧困于这方寸间。 孟哟哟攥紧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孟哟哟突然感觉耳畔边响起一声轻“嗤”的笑声,滚烫的气息如羽毛般撩过她的耳垂,脖颈,惹得她又是浑身一颤,男人吐字带着笑意:“你昨天晚上是这样摸我的吗?” 嗓音低醇,缠绕着似有若无的魅惑。 孟哟哟的耳垂被他烫的厉害,连带着脑袋也有些晕乎,甚至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不过仅在片刻之后便又清醒过来。 孟哟哟:拳头有点硬了……想锤点什么东西怎么办? 「哼!狗男人,又来这招? 我还能在同一个地方栽两回跟头? 小看我?」 孟哟哟睁开眼睛,忽的一下踮脚凑了上去,唇瓣刻意同他的耳郭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说话时一张一合,伴随着若即若离地触碰:“不太一样,我是用两只手,而且……我昨天在你身上发现了比你喉结上的那颗更性感的痣,还不止一颗。你想知道……我最喜欢哪一颗吗?” 语调悠长而媚惑。 孟哟哟满意地欣赏着男人逐渐泛红的耳垂,像是画家在欣赏自己精心调制的颜料。 …… 通讯器进了水没法用,而孟哟哟手里关于蓝军首脑的情报也一直没有机会传出去。 两人最终决定兵分两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规划好时间,他们从山洞里出发了。 到了要分道扬镳的当口,霍青山扭头叮嘱了一句:“不要逞强,尽力就好,遇到危险了就放信号弹,救援队的人会第一时间过来找你。” 孟哟哟不认同地瘪了瘪嘴,没搭理他这句话。 只是丢下一句中二发言:“走了,“顶峰”相见!霍营长!”,就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霍青山看着她毅然决然走远的背影,忽的笑了。 …… 一开始红军在战略布局上就侧重于据点攻守战上,也为之分配了多数兵力,由章勇挑大梁负责指挥,霍青山安排部署的时候下了死命令,三个据点都要攻占下来,一个都不能少! 按常理来讲,章勇现在只是个副连,这样关键的任务不太有机会落到他头上来,但霍青山说章勇性格沉稳、临危不乱,有指挥的潜能,可以挖掘。 所以孟哟哟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避开路程中散落的蓝军机动小组以及潜伏在据点附近的蓝军,就近找到最近的一个红军据点,将情报传递出去并寻求援助配合斩首行动。 第48章 “顶峰相见吧!霍营长!” 又是一夜。 蓝军首脑的驻扎区隐秘于丛林深处,一片开阔地上星罗棋布着诸多顶帐篷,宛如隐藏在绿色帷幕中的巨兽巢穴。 四周重兵密布,明岗暗哨交替。 士兵们的巡逻路线错综复杂,如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将营地紧紧护住。 丛林的深夜,静谧中隐隐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月,只有依稀月色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淡淡斑驳光影。 潮湿的地面散发着腐叶与泥土混合的气息,偶尔传来夜枭的鸣叫,更添了几分阴森。 但往往平静就只是危险来临前的祷告。 红军临时组建的几支突袭小分队仿若暗夜幽灵,趁着夜色悄然逼近。 打头的战士身形低伏,如觅食的猎豹,借着草木掩护,一步步摸近营帐边缘。 等到时机成熟,一枚枚烟雾弹“嗤嗤”作响,拖着灰白色的尾烟,在营帐间炸开,瞬间,刺鼻浓烟滚滚翻腾,将这片区域笼罩得混沌不清,能见度急剧下降,灯光在烟雾中晕成模糊光晕。 紧接着,手雷带着呼啸声抛出,“轰轰”爆炸声震耳欲聋,帐篷被气浪掀翻,泥土、杂物四溅。 蓝军的帐篷内瞬时响起忙乱的脚步声和枪械碰撞声。 而帐篷外,以一道短促有力的尖锐口哨声为号,穿过嘈杂,原本四散的巡逻兵们迅速以小组为单位集合,训练有素。 他们弓着腰,凭借着对营地附近地形的熟悉,朝着被偷袭的方向快速包抄过去,一边行进一边朝着可疑的动静点试探着扫射过去。 红军的突袭小队人员单薄,面对蓝军势头强劲的反扑之势,并不恋战,借着夜色迅速隐入丛林的更深处。 不多时,蓝军的驻扎区渐渐又归于平静,仿佛刚才的突袭只是一场短暂的疾风骤雨,掀不起长久的波澜。 可还没等众人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下来,东北角的帐篷区域又毫无预兆地响起了烟雾弹爆开的“嘶嘶声”和手雷的轰鸣。 新一轮相似的袭击再度上演。 …… 如此往复,每一轮的突袭都如出一辙,却又防不胜防,搅得蓝军内部疲惫不堪,却又不敢有丝毫懈怠。 霍青山匿在高处,仿若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男人的身姿纹丝不动,唯有对准瞄准镜的那一双眼不时眨动两下,细致敏锐的捕捉着蓝军驻扎地的一举一动。 蓝军在经历几次突袭之下,其中一座帐篷附近的守卫不但从未跟随大部队行动过,反而人数还在悄然间增多,身影在暗处快速穿梭、集结,似在无声中筑起一道坚实壁垒。 霍青山双眼微眯,精神越发高度集中了起来。 蓝军的某一顶帐篷内,响起了激烈的讨论声。 “红军的突袭看上去并没有要结束的趋势,长夜漫漫,敌暗我明,防不胜防,风险太大了,谁知道他们下一个袭击的目标会是哪里?” “这样下去局面只会越来越被动……” “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了……” “……” 随着一声拍桌,“撤!” …… 不出所料,一群人簇拥着中间一人从帐篷里转移了出来。 霍青山透过瞄准器可以看见那人帽檐压的极低,几乎遮住了眉眼,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身高体型都无一例外贴合了孟哟哟提供的情报细节。 夜色朦胧,况且驻扎区的烟雾尚未散尽,霍青山辨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是他肩头的首脑肩章倒是有些醒目惹眼。 霍青山的枪口下意识对准了此人,仅两秒后……却又发觉了不妥……乍一看中间那人被所有的守卫严丝合缝地围绕着,如众星拱月。 但…… 霍青山的目光重新回到人群中细细逡巡,这一下……便看出了些端倪……看似所有人形成一个大型的保护圈层层围住了中间那个戴着首脑肩章的男人,实则另有一人巧妙的隐在了圈层中部,周遭有几个身形高大之人为之暗自形成了一个小型保护圈。 那人的走位更是别具心思,像是考虑到了东边地势较高的缘故,一定概率上会有狙击手埋伏,精巧的布局之下留给匍匐在东边山头的霍青山只有一个又一个射击的死角。 霍青山的双眸微微眯起,一眨不眨,全神贯注的盯着瞄准镜。 与此同时,大脑高速运转,整合着风速、距离、目标移动速率、周围几人的步调和身形晃动幅度的参差……最后,只为等待一个精密的“可乘之机”……就是现在,瞬息间霍青山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打破了山间长久的寂静,子弹破膛而出……裹着山间的风声……穿过了两人脑袋与脑袋之间稍纵即逝的细微间隙,精准地击中目标人物的后脑。 一缕蓝烟袅袅升腾而起。 紧随其后,尖锐嘹亮的号角声在山谷间骤然回荡开来,“嘟——嘟——嘟——”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更比一声高……但莫名的……霍青山在这立体环绕的响亮号角声中听见了一句“顶峰相见!霍营长!” 竟是那么的清晰可闻! …… 红军成功斩首为这次野外作战考核画上了句号。 与此同时章勇指挥攻占的三方据点也并无差池,完美贯彻了霍青山交代的要求——一个都不能少! 最终,红军在多维度上占据优势,大获全胜! 待在红军据点的孟哟哟接收到了前方传来的胜利消息,高兴得一时忘了形,激动地原地跳了起来。 可双脚刚一落地,扭伤的右脚踝不堪重负,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脚下传来,脸上的喜悦之色瞬间扭转为满脸痛苦,嘴巴忍不住“嘶嘶”倒吸几口凉气。 霍青山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某人正可怜兮兮地单脚朝着椅子的方向跳去的背影……当即长腿一迈,几步跨了过去,二话不说俯身弯腰、手臂稳稳环过她的膝弯和后背将人抱了起来,动作流畅而利落。 孟哟哟下意识惊呼,双手慌乱间攀住了男人的脖颈。 男人脚步沉稳,走到椅子旁微微屈膝,动作轻缓的将人放了上去。 孟哟哟看见男人下一秒就蹲在了自己面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肿起的脚踝。 他低着头,她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只是听到了一句“疼吗?” 声音低哑……带着温柔,孟哟哟确信这一次不是她的错觉,是真实的温柔。 鼻尖酸涩,喉咙一哽:“疼。” 她本能的回答道,声音软糯,好似呢喃。 章勇姗姗来迟走进帐篷就听到了这样娇嗔的一句“疼”,心中泛起阵阵疑惑:「怎么我之前问孟翻译员脚疼不疼的时候,她当时说的是“英雄儿女不拘小节!况且这点伤算什么?我以前跳舞的时候经常扭伤脚。”……呢?」 第49章 “她应得的!” 汪团长办公室内,一站一坐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霍青山站的笔直,表情严肃,声音中气十足:“请团长批准!” 汪团长嘬了口茶,又嫌烫,立马把杯子放了回去,抬眸看向面前站定的男人,揶揄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也是在这个位置,你霍青山是怎么说的来着?让孟哟哟同志参加这次的训练考核不仅毫无意义,而且还会影响整个团队的行动,不利于施展考核的真实效果。” 说着说着,语气渐渐正经起来:“现在又想把自己的“个人突出贡献奖”让给人家,这个名单已经批下来了,是你霍青山想换就能换的吗?你当我们这军营是你家呢?简直儿戏!” 霍青山义正言辞地反驳道:“不是让给她,那是她应得的。我认为领导在检验我们考核表现的过程中存在一定的局限性,过于侧重于结果论。 虽然最后开出那一枪的人是我,但是如果这中间没有孟哟哟同志在背后的贡献,我不可能有机会开出这一枪。只是她为团队胜利付出的努力和贡献没有被你们看见而已。 所以我今天站在这里,就是要对这个由于局限性才得出的结论提出异议,并客观陈述我的战友在考核中没有被看见的突出表现。” 汪团长一时之间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只是良久的沉默后终于出声,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我先考虑考虑,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名单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就算上报了申请也不一定能通过。” …… 日头渐高,天空像是被洗涤过一般,澄澈湛蓝,不见一丝云翳,今天的日光毫无保留的倾泻了下来。 依旧是在营区的操场上,军旗烈烈,于劲风中招展,旗面上的五角星光芒夺目,指引着方向。 放眼望去,操场正中矗立着一座临时搭建的主席台,木质结构坚实厚重,刷着肃穆的军绿色漆料,与周遭环境相融又独显庄重。 主席台前沿一排娇艳欲滴的盆花摆放整齐,红的热烈,黄的明艳,花朵昂然绽放,为这满是钢铁气息的场地增添了几分生机活力。 背后巨幅的背景板上,“表彰先进,砥砺强军”八个大字苍劲有力、熠熠生辉。 台下,各连队方阵早已严阵以待。 孟哟哟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有些坐立不安,本来都已经自带了小马扎过来,到了这边却突然被彭师长叫过去让坐在他的旁边,因此汪团长的位子便往右侧顺延了一位。 孟哟哟:「别搞我呀!您今天开完这个表彰会拍拍屁股就回去了,我还要在团长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呢。 你这一出骚操作,我之前一个月的马屁都白拍了!」 大会流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台上的政委就要宣读本次考核中“个人突出贡献奖”的获得者名字……孟哟哟下意识看向刚刚领完了“最佳战术小组奖”正在朝着台下走来的霍青山。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这一次孟哟哟没再匆忙移开视线,她似乎有了一些底气,但更多的是她不想错过他听到自己名字时当下那一瞬的反应,或许整个六二四的人都知道霍青山年轻的军旅生涯中已经拿过了数不清的军功章和嘉奖,而这次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起眼的考核。 但是她想看,想看他一步步走上去,接受属于他的荣誉。 因为只有她知道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奖”背后经历了什么? “本次野外作战训练考核大赛中获得“个人突出贡献奖”的同志就是——孟哟哟同志!” 政委雄浑有力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到了孟哟哟的耳朵里。 彭师长的鼓掌声就在她的身旁响起,道了一句:“恭喜!” 整个操场陆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是六二四的战士们为她喝彩的掌声。 孟哟哟有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上台的,一直到荣誉证书和勋章递到了她的手上,手中冰凉的触感才渐渐驱散了那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她低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手上的勋章,一个圆形金色的勋章,上面的军徽图案雕刻精细、线条清晰、纹理分明,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随即一抬头,视线穿越人群,精准地找到了那双眼睛。 孟哟哟得意地冲他扬了扬眉,像是在说:你看,我多厉害! 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眼里的光比那勋章上的金属反光还要耀眼。 他也在台下鼓掌,注视着她,嘴角扬起的弧度有些过分好看。 孟哟哟趴在桌子上,冲着对面办公桌的男人使唤道:“霍营长,我想喝热水。” 男人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笔,阔步走到了孟哟哟的桌前,拿起桌上的水杯就朝着房间外走去。 这几天里,孟哟哟仗着自己的伤腿拼命指使某营长帮她干活,简直毫不手软。 接水归来的霍营长将水杯轻轻放在了孟哟哟的桌面上,就看见一只纤巧玲珑的手指朝着自己的方向缓缓推来一张红色的电影票,上面有标准黑体印刷的《邮缘》二字。 孟哟哟盯着自己手指头的方向,语气看似轻松的说道:“周末我想去看电影,我的脚不方便,你跟我一起去。” 不似在邀约,更像是……通知? 见状,霍青山发出一声轻笑,伸手接过电影票,淡淡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孟哟哟:「就这样?」 不太开心,有些别扭地扭过头去,开始赶人:“我没事了,你回去,别一直站在我桌子前面,都挡着光了。” 霍青山没有动。 孟哟哟:“……” 孟哟哟微微抬起头,想偷偷用余光去瞄他的反应……就撞见了一双笑意缱绻眸子,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也带着难以言说的情愫。 她看着他收回了嘴角的笑意,转而换成了一派正经的模样,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我很开心。” 孟哟哟的思路一下没及时调整过来,有些不解地出声:“嗯?” 霍青山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收到电影票,我很开心。” 第50章 “不会骗人”的颜色 日丽风和,天上的云朵调皮的摆出了各异的形状,蓬松可爱。 孟哟哟难得在周末起了个大早,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了一番自己的脸,皮肤还透着晨起的粉嫩,却罕见地对自己的状态不够满意。 昨夜特意洗过的乌黑长发此刻正蓬松柔顺地散落在肩头,还残留着淡雅的桃子果香,幽幽萦绕在鼻尖。 孟哟哟拿起木梳,将长发全都拨弄在左肩前侧,手指在发丝间灵活的游走了起来,每一步动作都格外的耐心细致,不容半点差错,最后再编上一条明黄色发带,半隐半现在乌黑发间,似点睛之笔。 站在衣柜前,孟哟哟犯起了愁…… …… 霍青山站在车旁等待,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腕上的手表,但脸上却丝毫未现半分焦急的神色,嘴角微弯,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远远的就看见一抹亮眼的黄闯入了视线,一开始那人分明还是脚步轻快,节奏平稳的样子,但走到一半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重心忽的向左侧倾斜,之后便一直维持着一瘸一拐的姿势缓慢朝这边走了过来。 霍青山忍俊不禁,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开来。 待她走近,霍青山看清了她今日的打扮。 她穿了一件鹅黄色泡泡袖衬衫、水洗蓝色牛仔裤、搭配一双土黄色帆布板鞋。 抢眼的颜色搭配,大胆又张扬。 这样的视觉冲突,让霍青山头一次感觉日渐萧瑟的秋天也可以充满了蓬勃生机,像是一缕明媚的朝阳,强势不讲理地散发着光芒,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驱散所有的阴霾,霸道地宣告着艳阳天的到来。 “今天早上起来,发现右脚还是不太舒服,所以动作迟缓了些,耽误了点时间,你应该没等太久?” 这是孟哟哟走到男人面前说的第一句话。 霍青山也没拆穿她,一边为她拉开车门,一边回道:“还好,脚不舒服的话就快点上车。” 车上。 霍青山伸手给孟哟哟递过去一方素色油纸包裹着的东西,有些地方洇着几处油点,还在往外冒着热气。 孟哟哟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指尖触到的那一刻微微觉得有些烫人,“这是什么啊?” 霍青山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子,“烧饵块,番州市特色吃食,尝尝?” 孟哟哟将外层的油纸打开,一团氤氲的热气裹挟着喷鼻的米香扑面而来,里头包着一个外层烤的微焦,鼓着胖嘟嘟的“腮帮”的烧饵块,表皮泛着诱人的光泽,上面星星点点散布着芝麻和酱料。 孟哟哟的食欲一下就被勾了起来,张口咬下去,饵块外皮微焦的脆感率先在齿间奏响,“咔嚓”一声利落明快。 紧接着,软糯内里裹挟着咸香土豆丝、酥脆油条一并袭来,甜酱的醇厚、酸菜的酸爽巧妙交织,米香与诸般滋味相融,各种味道在舌尖一拥而上。 每嚼一口,馥郁的味道则愈发浓郁,她吃得心满意足,眉眼弯弯的模样像是一只春日午后睡饱了慵懒地打着滚的惬意小猫,纯粹又可爱的满足劲儿,眼角眉梢都透着甜滋滋的喜悦。 霍青山透过车内后视镜看见这一幕,只觉得开车往返两小时去买烧饵块的疲劳瞬间一扫而空。 …… 到了电影院门口,孟哟哟刚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顿了下又整理起了发丝。 突然就感觉左侧的光线蓦地一暗,还没来得及转头细瞧,一股温热气息汹涌袭来,携带着独属于那个男人的味道。 孟哟哟心跳一滞,下一秒却又像只受惊的小鹿,慌乱地在胸腔里蹦跶着,但还是迷了路。 没给她片刻缓神的功夫,嘴角处传来了细微的摩挲感,是熟悉的带着薄茧的指腹,转瞬即逝,却依旧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害怕再多吸入一点他的气息,理智会沦陷的更快。 “有一粒米,帮你弄下来了。”他退回去后,这样说道。 孟哟哟抬眸去看他,神色平静的面容,无波无澜的眼睛……但她已经不再会被他的假象轻易欺骗了,她轻车熟路地去看他的耳根,果真是她期许的红色。 孟哟哟喜欢这个颜色,不会骗人的颜色。 …… 两人下了车,抬眼望去就看见影院的外墙贴着白瓷砖,不少地方已经微微斑驳。 门脸上方,“番州市东方红电影院”几个白底红边的大字醒目又质朴,是用厚实的亚克力材质镶嵌而成,边缘虽有些磨损,却稳稳立在高处,彰显着老牌影院的底气。 接连踏上几阶水泥台阶,走进大厅,脚下是暗绿色的水磨石,一格格的石粒拼接图案,被来来往往的脚步磨得发亮。 头顶还是那种老时的吊灯,灯泡被金属灯罩笼罩着,微微落尘。 大厅的一隅,简易的售卖柜台前围了不少人。 木质的台面边角已被磨得圆润,上面摆着老式爆米花机,黑不溜秋的铁疙瘩,师傅手摇着把柄,“哗啦哗啦”玉米粒在锅里受热、欢腾、“砰”的爆开。 一瞬间,香甜焦香的气息弥漫开来,直往人鼻子里窜,勾人馋虫。 孟哟哟当下有些忘乎所以地向那边跑去,灵活的往人堆里凑:“师傅,我要一份爆米花。” 等她心满意足地抱着手中的爆米花,一边品尝,一边往回走的时候,看见站在不远处等待的男人……的视线向下……此刻正聚焦在她的脚上? 暗叫不好:「糟糕!大意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美食使人不务正业!」 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霍青山几步走上前去,极其自然地开口问道:“还要喝点什么吗?我去外面帮你买?” 孟哟哟眼里闪过一丝愕然,讷讷出声:“想喝北冰洋汽水,要桔子味的。” “好,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霍青山买完饮料重新回到电影院的时候发现孟哟哟还是站在刚才的那个位置,没有动过,表情有些茫然。 他快步走了过去,将汽水塞到她手上,低头凑到女孩耳边轻声说了句:“我早就知道了,刚刚只是想看它恢复得怎么样了。” 顿了两秒,又补充了句:“我知不知道和我今天来不来没有关系。” 这话可真绕口啊!孟哟哟这样想着。 男人随即又微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说道:“电影快开始了,我们进去。” 第51章 “是我想牵” 观众厅内一片漆黑,放映机的光束穿过幽谧空间,一个有关爱情故事的光影跃然于幕布上。 斑斓画面闪烁间,微光照拂着脸庞,暖黄与银白交织,为每一个沉浸其中的观众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身下的木质座椅在身体挪动间“吱呀”轻响,恰无声息地融合在放映机运转时的“嗡嗡”声和影片里传出的对白配乐中。 孟哟哟伸手去掏旁边那人手里抱着的爆米花,一颗、两颗、三颗……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掌缘。 孟哟哟用余光去瞄,男人毫无反应,只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幕布的方向。 她突然有点想念那个赏心悦目的红色,想要再看一次。 左手再次伸了出去,想要去摸爆米花,却苦恼地掏了空,调整了一下手势再次尝试,怎么还是没抓到?……循环往复了好几次,男人的手都快被她蹭了个遍,却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孟哟哟有些丧气,电影院里那么黑,根本就看不见别的颜色好不好! 就在她丧失耐心想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指尖才刚离开包装袋,就感觉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略一翻转,精准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心底,带着的力量。 孟哟哟脑袋“嗡”地一响,心跳也随着漏了一拍,瞪大了双眼,脖子机械般扭转,直直地看向身旁坐着的男人。 他没转头,依旧盯着前方。 这一次,她不用参考耳朵的颜色也能知道他的心思,因为男人微微湿润的手心早就暴露了一切。 孟哟哟凑近男人,“我的手上都是油诶。” “嗯。” 他还是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你这样,我怎么吃爆米花呀?” 声音里夹杂着不加掩饰的窃喜。 孟哟哟感觉男人握住她的那只手力道稍稍收紧,下一秒他就用空着的那只手捧着爆米花举到了她的面前,“吃。” 轻声细语。 孟哟哟安分地吃了一会,又凑了过去,“你这样举着手不会酸吗?” “平时会有持枪训练,一个小时以内都没事。” 孟哟哟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一个小时之后呢?” “爆米花很轻,我可以举到电影结束,放心。” …… 电影放映结束,观众厅内过道的小灯亮起,照着微弱的光亮。 霍青山把手收了回来。 见状,孟哟哟有些不开心,但也没说什么。 只是出了电影院后,一个劲地低着头往前走,全然不管还再售卖处帮她打包爆米花的男人。 霍青山身高腿长,很快就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孟哟哟的胳膊,动作虽然迅速力道却不大。 孟哟哟想要把手挣开,“你放开我,你别碰我。” 那人却不放,“生气了?” 是温柔的询问。 可是温柔有什么用,孟哟哟不吃这套,“我的手你想牵就牵,想松就松,你以为你是谁呀?” 霍青山抓着她胳膊的手向下移动,顺势又重新握住了她的手,“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语气诚恳。 “在这里路人看见了是会嚼舌根的,我不是怕这些,我只是不想他们说你。” 男人又走近了一步,耐心地解释道。 孟哟哟抬起了头,眼睛直视着他,声音坚定:“我也不怕。” 霍青山看着她,几秒后才认真说道:“好,那就牵着。” 孟哟哟别扭地转过头去,再次作势要把手抽回来,“谁想要牵了?我才不想牵呢。” 霍青山攥得更紧了些,“是我想牵。” 第52章 理所应当的意气风发 霍青山与孟哟哟从国营饭店走出来,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斑驳的光影洒落在地面,秋意浓稠。 两人正悠然踱步,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又一阵喧闹声。 孟哟哟的好奇心霎时间被勾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拉着霍青山就往人群聚集处走去。 等她们走近一瞧,发现是一场街头台球挑战赛。 只见台球桌旁的老板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布衫,头发略显凌乱,嘴里叼着一根烟,正忙着招呼众人。 一旁的三轮车上架着一块斑驳的木牌,上面写着规则:台球挑战赛,一局定胜负,每次挑战需缴纳五毛。 挑战者可连续击球,若连续打进 5球者,可从三等奖奖品中任选;连续打进 8球者,可挑选二等奖奖品;若是能一杆清台将 10球全部打进,便能获得唯一的一份一等奖。 孟哟哟视线一转,便看见那一等奖是一对漂亮的民族风耳环,银色的细链上吊着蓝色与绿色相间的宝石,宝石周围坠着几缕精致的彩色丝线,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孟哟哟暗自思忖着,这个耳环拿来配小贝送她的那条雀族裙子刚刚好! 顿时玩性大发,在后世里孟哟哟本就喜欢打台球,小学的时候还拿过江城市中小学生台球锦标赛的亚军,算得上是有点水平。 此刻更是被眼前的耳环深深吸引,都有些挪不动道了。 当下便按捺不住,举起手大声说道:“我要挑战!” 一副兴奋雀跃的模样。 老板抬眼瞅了瞅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浑不在意地调侃道:“小姑娘,这台球可不是这么好打的,得有把子力气,你这小身板,能行吗?” 孟哟哟不服气,下巴一扬,自信满满道:“你可别小瞧人,把一等奖准备好了。” 一派势在必得的架势,霍青山站在一旁看着有些好笑。 挑战开始,孟哟哟手持球杆,微微弯下腰,眼神专注地盯着台球,姿势看起来那是相当专业了。 老板见状,一开始那股子吊儿郎当的神色往回收了几分。 孟哟哟深吸一口气,球杆在手中一滑找准击球点,“啪”的一声脆响,球杆击出,可台桌上的白球却并未按照预想轨迹撞向目标球,插着边拐了个诡异的弯儿,滚向了角落。 见此,孟哟哟秀气的眉毛皱得紧巴巴的,她努了努鼻子,只当是自己太久没打,手有些生了,咬了咬牙,又掏出五毛钱,准备再次挑战。 可接下来的几轮里,球似乎总是有些不受控制,每次距离洞口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循环往复,她几轮下来最好的成绩也就只进了三颗球。 孟哟哟开始怀疑人生:「我的退步有这么明显吗? 刚刚才夸下了海口,现在有点丢人是怎么一回事?」 孟哟哟悻悻然放下了手中的球杆,一脸赧然地回到了霍青山的身旁,讪讪地说道:“走。” 声音很低,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萎靡,无精打采地样子。 霍青山低头,轻声询问:“想要?” 闻言,孟哟哟原本黯淡下去的眸光陡然一亮,像是重新注入了光彩,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想要!” 霍青山笑了:“等着。” 只留下这一句,随即就抬腿走向了台球桌。 孟哟哟看着男人宽阔坚实的背脊,虽然不知道他的台球水平怎么样,会不会还不如她这个小学生锦标赛亚军? 但心中却悄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笃定的信念,只要是他说的,就一定会做到。 只因为他是霍青山呀! 霍青山走上前,修长的手指握住球杆一端,轻轻一提,将球杆拎起,动作不疾不徐。 球杆入手,男人厚实的手掌先是沿着杆身上下摩挲了几下,目光灼灼。 随后又握在手中掂了几下,反复几次起起落落,“哒哒哒”,最后又稳稳将球杆掌控在掌心中,像是在感受它的分量。 半坐在三轮车上的老板起先还乐颠颠地数着手中的票子,沉浸在今天碰到了一个冤大头,干了票大的的喜悦之中。 眼角余光瞥到了男人的这番举动,数钱的动作一顿,手指不受控地下意识哆嗦了起来,眼睛频繁往霍青山那边瞟,僵在了嘴角的笑容就那样一直僵着。 霍青山掂量完球杆后,手腕一翻,球杆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弧线,稳稳落于架杆的左手虎口间。 只见男人左手如磐石般稳,向前平伸,微微下倾,稳稳架住球杆,右手肌肉紧绷,线条在白色衬衫下若隐若现,透着十足的张力。 右手下滑至球杆合适位置,五指收紧,握的恰到好处,整个人宛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强弩。 男人猛地一弯腰俯身,腰背弯成一道紧绷的弧线,上身与台面几近平行,黑眸紧盯着白球,击球瞬间“啪”的一声脆响,白球奔出。 孟哟哟站在一旁,聚精会神,瞧得真切,眼见着男人击球的角度与她的常规判断有所偏差。 不出意外的话,指定跑偏! 可意外就在下一秒不期而遇,被击出的白球“嗖”地冲了出去,精准的撞上了一个目标球,只听“哐当”一声,红球入洞。 孟哟哟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可意外还未结束,惊喜接踵而至,白球与目标球相撞后改变了轨迹,竟再次巧妙的撞向了第二个红球,红球受力,贴着桌壁急速滑行,短暂的僵持后,一个漂亮的转向,慢悠悠却稳稳当当的滚进了球洞。 孟哟哟震惊在了原地。 霍青山动作未停,行云流水的穿梭在球台边,每一杆都笃定且迅速,一杆接着一杆,节奏紧凑。 最终“哗啦”一声,完美一杆清台。 男人直起身,身姿挺拔,手中的球杆顺势一杵,杵在球台上,右手随意的搭在杆身,抬眸看向孟哟哟。 嘴角带笑,鲜见的有些臭屁模样。 越过这一方小小的台桌,孟哟哟在恍惚中仿佛看见了他的少年模样,理所应当的意气风发、赤诚又轻狂。 孟哟哟瞬间被巨大的欢喜淹没,几步冲上前去,像只欢脱的小兔,猛的一跃,双臂一环,紧紧抱住了霍青山,脑袋埋在了男人的怀里。 嘴里还不住地叫嚷着:“太厉害了!” 霍青山随之手臂也虚揽住怀中的女孩。 就在这时,几步之外,人群中一个中年妇女双手抱胸,撇着嘴,三角眼里透着鄙夷和不屑,脸上的皱纹因不满的神情拧成了一团。 她扯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跟身旁人嘟囔道:“啧~瞧瞧这光天化日的,大庭广众之下就抱在一起像什么话,特别是一个姑娘家家的居然一点都不知道矜持。” 霍青山嘴角的笑容一凛,神色瞬时冷冽如霜,目光似刃直直向那女人的方向射去,带着不容侵犯的警告。 那女人刚还絮叨得起劲,一对上霍青山黑沉的眸子,后半截话像是被噎在了嗓子眼,身子下意识一哆嗦,立刻噤了声。 还不动声色地向后缩了缩,眼神闪躲,试图隐没在人群中,再也不敢吱声半句。 一旁的老板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屁股有点坐不住了,一张长脸瞬间垮成了苦瓜,于心不忍地看了几眼车上挂着的“一等奖”,嘴角耷拉着,整个人都阉了下去。 人群中陡然传出一声高喊:“城管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老板几乎是出于本能一下子弹射了起来,双脚已然条件反射般迈向那辆老旧三轮车的座椅。 孟哟哟瞧见这一幕,脸上的喜悦之色瞬间被焦急所取代,松开了霍青山,有些急切地冲着人喊道:“别走呀,我的一等奖,我的耳环还没给我呢!” 霍青山反应堪称神速,长腿一迈,几个箭步之下便追上了三轮车。 男人的右臂迅猛探出,双手使力紧紧钳制住了三轮车。 老板在前面猛踩踏板,车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车身剧烈震颤,但无论如何却动弹不得。 霍青山低喝一声:“奖品拿来。” 老板心乱如麻,顾不上那么多,匆忙打开了箱子,手臂向后胡乱挥舞着,手指在慌乱中一把捞住了挂在箱壁上的耳环。 猛的向空中一甩,将耳环朝着霍青山抛去。 霍青山眼疾手快伸手去接,老板趁势得空再度狂蹬踏板,歪歪扭扭的向前狂奔,消失在了街巷深处。 城管终究是来迟了几步。 孟哟哟走上前去,霍青山摊开了手掌,就看见两只漂亮的耳环躺在男人的手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在于其中一只许是因为老板方才的暴力拉扯,银链装饰有些变形,坠着的彩线有几根甚至都断掉了。 霍青山眉头一皱,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表情有些苦恼。 孟哟哟看着他,不觉发笑:“你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啊?” “耳环坏了。” 孟哟哟并不介意,“不是还有一只是好的吗?起码没有两只都坏掉了,只有一只也可以戴啊。” 说着就伸手去拿他掌心里好的那一只,戴到了右耳上。 笑意盈盈地凑近看着他,“你看,好看吗?” 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霍青山认真的点了点头。 第53章 前车之鉴 营地上空,星月被薄云遮了几分,朦胧光晕笼着几盏高挑的大灯,光晕中飞虫乱舞。 营区主干道是夯实的土路,白日里军车碾过的辙印在夜色里添了几分粗犷质感。 路的两侧营房错落。 脚步渐进宿舍区,几排三层小楼矗立眼前。 楼下几株木棉树隐隐绰绰,巴掌大的叶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似在私语。 路灯间隔立着,昏黄光芒在地面扯出长短不一的影子。 霍青山把孟哟哟送到楼下。 男人动作轻柔地将女孩发丝挽到耳后,“很晚了,上去,早点休息。” 孟哟哟瓮声问着:“你明天是不是就要走了?” “嗯,要去省会学习几天。” 孟哟哟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小声追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现在还不确定。” 男人温声说着,一边伸手把女孩搭在肩上的外套拢了拢。 “哦。”声音闷闷的,之后就没再说话了。 霍青山轻声询问道:“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物,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哪有人这样问的,我说了不就没惊喜了。” 孟哟哟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霍青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一下站立的方向,挡住了突然变向的风口。 良久后,孟哟哟突然开口:“那我先上去了。” 将肩上的外套脱下来,还给了男人,然后就转身跑远了。 霍青山看着女孩有些落寞的背影,第一次对书中那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情思有了实感。 一股郁惘蓦地涌上心头,不上不下堵得慌。 谁知女孩分明已经走进了楼道里,上了几级台阶后,却又突然折返,快步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霍青山下意识张开双手去接,女孩猛地一下扑进了怀里。 还来不及收紧这个拥抱,眨眼间,就感觉唇角触到一瓣温软,带着她身上独有的甜香,转瞬即逝,短暂却深刻。 霍青山有些反应未及,就听到女孩有些沾沾自喜的声音传来:“霍营长,你被偷袭了!” 霍青山低头去吻她的额角。 孟哟哟攥住男人的衬衫衣角的手微微一颤,小声了句:“我会想你的,”顿了下,“你也要……”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拂在了男人的眼上,他轻轻阖上了双眼。 “嗯。” 翌日清晨,霍青山一大早就整装出发了,开车路过营地大门的岗哨时,哨兵走过来先是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霍青山将车窗降下来。 “首长好,昨天下午岗哨收到了一封来自首都寄给您的信件。” 哨兵一边解释着,一边将信递了过去。 霍青山将信接过,道了声谢,就驱车离开了营地。 信封就那样大喇喇地放在车内中控台上,霍青山瞥了一眼寄信人一栏——周时延。 他没急着拆信。 一直将车子开到了省会,临下车前,霍青山才将信拿了起来,打开后发现信封内的景象并不是像之前若干次的那样,密密麻麻的一大摞,数着家常。 这次只有一张纸,上面也仅有寥寥数语。 【青山: 我已调查清楚,孟哟哟调到番州市任职的背后有孟伟光的手笔,千真万确,消息可靠! 诸多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你切要谨慎行事,不可大意! 周时延】 短短几行字,霍青山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像是要将这张纸看破一样。 孟哟哟双手拖着腮,看着日历上被划掉的一格格日期。 日子距离用红笔圈出来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但还是没收到霍青山要从省会返回的消息。 第54章 看不见底的…… 周五,孟哟哟刚下了课,出来就听到有人说霍青山回来了,抱着手中的教材就往办公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路过的战士们纷纷同她问好,孟哟哟匆匆打过了招呼。 气喘吁吁地上了三楼,她却蓦地停了下来,对着走廊尽头的窗户整理起了因为奔跑而略显凌乱的头发。 午后的玻璃窗上倒映着女孩的脸庞,额前的碎发微微洇在光洁的额头上,白皙的脸颊透着绯色,那怕只是透明玻璃反射出的浅薄倒影也能辨得出分别,胸脯微微起伏带动着衣衫也在颤动。 她凝视着玻璃窗上的自己,将头发规整地别在耳后,然后转身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脚步平缓,不疾不徐,寻常又端庄。 推开门,视线状似无意地带过办公间左侧的那张桌子,男人正在低头看一份文件,神情专注。 听到动静,男人抬起头看了过来。 视线对上,又变成了她看不懂的一双眸子,漆黑、深邃、看不见底。 孟哟哟惊讶地发现自己对此似乎并没有那么意外。 心底传来一声轻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谁? “回来了?” 孟哟哟率先开了口。 霍青山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应了一声:“嗯”,便站起了身来。 孟哟哟轻步走了过去,“几点到的?” “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在午睡。” 说着,低头弯腰在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放在桌子上,推到了孟哟哟的面前,“在西明市给你买的,我去的那几天正好赶上了灵溪族农历新年,集市上很热闹,这是她们那传统的民俗手工艺品。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孟哟哟伸手接过,打开了匣子,里面躺着一个漂亮的彩色木珠和玉珠相间的手串。 她对灵溪族特有的“灵檀蕴玉手串”也有所耳闻,据说在灵溪族青年男女之间会互送这种手串作为定情信物。 灵檀木珠子代表坚毅守护之心,和蕴玉象征温柔永恒的爱意,将两者缠于腕间,寓意着从心动到白首,相伴岁岁年年。 是一种别样的海誓山盟。 这样想来,方才在心头萦绕的疑虑便又消散了些许。 孟哟哟拿起手串戴在了手上端详,自己看了几眼,喜欢的不得了,又伸过去举在他的面前,问他:“好看吗?” 她似乎总是很喜欢问他这个问题——“好看吗?”,有的时候前面会有主语,有的时候又没有。 霍青山认真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好看。” 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样的真诚,这个时候好像又没有差别了。 孟哟哟走上前去,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埋进男人的脖颈,汲取着他的味道。 霍青山伸手拥住了她的背,下巴轻蹭着她头顶的发丝,一下又一下。 “你现在抱着我没发现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男人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疑惑:“哪里有不同?” “我明明都瘦了!”,这话接得很快。 男人的右手向下移了几分,揽在了女孩的腰肢上,“好像是瘦了”,手掌微微贴近后又松开,“为什么瘦了?” 她的脑袋向后缩了缩,轻咬了一口男人的肩膀,“你说呢?” 咬下去才发现那里一整块都是硬邦邦的,反倒咯得牙齿痛。 孟哟哟突然有些后悔,一开始就不应该心疼他,要是没有临时转意,而是咬他脖子的话牙齿应该就不会痛了。 明明不怎么痛,右肩还是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低声开口:“怪我。” 第55章 和她的一样…… 孟哟哟松开了一只环抱着的手,看了眼表上的时间,心下微惊,“呀!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待会还有节课。” 霍青山闻言也松开了手,微微后退,拉开了些距离,“那快点去。” 孟哟哟拿起桌上的课本作势就要往外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着霍青山叮嘱了一句:“你晚上要是没工作的话,记得把时间空出来,我有安排哦~” 霍青山笑了笑:“好。” 孟哟哟离开后,霍青山坐回了椅子上,重新翻开刚才的那份文件,认真地看了起来。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霍青山伸手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军营哨岗哨兵公式化汇报的声音:“霍营长,您家里的小妹今天又过来了。” 霍青山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干脆利落地回应道:“还是和之前一样,把她带到我办公楼这层的会客间。” “是,霍营长!”哨兵领命后挂断了电话。 霍青山放下听筒,起身整理了一下之前被弄的有些乱的军装衬衫,阔步朝着会客间走去。 不一会儿,哨兵带着一个年轻女孩出现在了会客间门口。 女孩身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扎成马尾辫,右手手腕上挂着几个堆叠在一起的精致餐盒,左手还紧紧提着一个保温饭盒。 哨兵向霍青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说道:“霍营长,人已经带到了,我就先走了。” 霍青山点头示意。 待哨兵离开后,崔妍脸上洋溢起了一派灿烂的笑容,她快步走向霍青山,话语间满是熟稔:“青山哥哥,今天是你生日,姥姥让我给你送碗长寿面过来,还顺便带了些家里的吃食。” 女孩声音清脆,笑容甜美。 霍青山看向崔妍,微微点头,轻声说道:“小妍,你先坐。” 然后转身走向一旁的开水壶,倒了一杯水,递到女孩的面前,动作沉稳而自然。 …… 孟哟哟下课后,连课堂作业都忘了布置,马不停蹄地往办公楼的方向赶。 会客间的大门就那样敞着,孟哟哟路过的时候不经意间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挺括侧影和……一个年轻女孩带笑的眼睛,那眸光中的情愫她看得分明,是爱慕。 男人时而断断续续吃着碗里的长寿面,时而微微仰头倾听女孩嘴里喋喋不休讲述着什么,模样耐心。 孟哟哟脚步一滞,嘴角幸福得快要漾出来的弧度就那样僵在了脸上,没给她片刻的缓冲。 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狱。 顷刻间,孟哟哟大脑陷入了混乱,她记不太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 就那样呆呆地坐在位子上,无意识地喝着杯子里的水。 终于,水喝完了。 她没有犹豫地走出了办公室,她想要出去接水,因为水喝完了。 秋末冬初的时候,走廊尽头的开水房已经恢复了供应热水。 热水器工作时发出“嗡嗡”的声音,孟哟哟脚步有些虚浮,她在水龙头前站定,愣了好几秒,才慢慢抬起手,手指搭在热水开关上。 开关被猛地拧开,热水“哗”的向下喷涌而出,溅到了她的手背上。 孟哟哟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但眼神却依旧游离。 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刚才看见的那一幕,霍青山递给了那个女孩一个红色的手串,灵溪族的“灵檀蕴玉手串”,和给她的那个很像,只是一个是红色,一个是蓝色。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直等人走近了身边孟哟哟这才发觉。 崔妍礼貌开口询问道:“您好,请问你接完了吗?我也想接点热水。” 孟哟哟反应过来,连忙往旁边退了几步,把位置让了出来。 但却没急着离开,她本能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很年轻,应该比自己还要小一点,很爱笑,就连接水的时候嘴角都带着浅浅的笑意,也挺漂亮的。 崔妍注意到人还没走,自来熟地找起了话题:“这位姐姐是新来的吗?瞧着有些眼生,我之前好像都没见过你。” 孟哟哟将话接了下来:“嗯,我一个月前才调过来这边”,然后“随意地”问了句,“你经常来这里吗?……你是?” 崔妍笑着答道:“我是霍营长的妹妹,霍青山你应该认识?” 孟哟哟微点了点头示意认识,随即又重复了一遍女孩刚刚口中的一个词汇:“妹妹?” “唉呀,我说话可能有些歧义,不好意思。 其实也不是亲妹妹啦,我姓崔,我和青山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也相当于半个哥哥和妹妹了。 我们两家一直是领居,长辈们关系特别好,她们在我小的时候还开玩笑给我俩订过娃娃亲呢。” 说着,热水正好接满了,崔妍微微弯腰去提台阶上的开水壶,牵动了衣袖,袖口往上移了几分,露出了腕上的那串红色手串。 孟哟哟这次近距离看见了这串手串,是真的很像,也很漂亮。 「姓崔……再结合她刚刚在会客间门口听到霍青山叫她小妍,崔妍?崔……妍……cy!」 所以……cy不是楚瑶,而是崔妍,对吗? 和他订过娃娃亲的小青梅。 两人并肩从开水房里走了出来,孟哟哟的办公室在会客间稍前面一点,就先推门进去了。 崔妍出声叫住了孟哟哟,嗓音甜甜:“孟姐姐再见,我下次来这还能找你玩吗?” 孟哟哟木木地点了点头,就把门关上了。 崔妍看着面前紧闭的这扇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她又低下头看了看戴在自己左手手腕上的红色手串,唇边的弧度转而加深。 她又再多看了几秒,眼神幽幽,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将手串取了下来,放进了口袋里。 回到会客间,霍青山已经将面吃完了,他吃饭的速度向来很快。 看见崔妍回来了,霍青山将茶几上的东西都收拾好,“我吃完了,天色也不早了,我现在送你下楼。 我待会叫小李开车送你回去,不过你以后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就不要过来了。 回去帮我跟姥姥说部队里什么都有,过生日也有长寿面吃,老是让你一个女孩子跑这么远给我送东西不太合适,这么晚了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去,但是小李也不是每次都有空。” 语气平静。 崔妍有些失望:“青山哥哥,要不你送我回去,正好可以借机看看姥姥,你也好久没回家了,姥姥姥爷都很想你。” 霍青山想也没想就拒绝道:“我晚上有事。” 第56章 “如果你给我的,……” 孟哟哟站在窗口目送着霍青山和崔妍走出了办公楼,两人并肩而立,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了拐角处。 她收回了视线,低头摩挲着手腕上的那串蓝色手串,许久后似乎小声呢喃了一句:“这么漂亮的手串,怎么竟一点也不珍贵呢?是个随处可见的玩意儿。” …… 霍青山送完人回到了办公室,走近办公桌,入目就是桌面上躺着的一条蓝色手串,他三小时前送出去的那条,此刻物归原主,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下意识去看对面那张办公桌,自然是空无一人,三小时前跟他说晚上有安排的女孩并没有出现。 心下一慌。 霍青山一手拾起桌面上那条手串,一手去捞椅背上的外套,抬腿就往门外走。 …… 孟哟哟出了营地后,先是去蛋糕店将剩下的定金尾款给付了,提着一个白色的方型纸盒从店里走了出来。 有些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这个年代的周五傍晚也很热闹,副食店、杂食店的顾客进进出出,一些街边的小吃摊陆续开始营业,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街道上随处可见外出散步、聊天的人们。 孟哟哟无意识地走到了一家售卖烧饵块的小摊,摊主是个敦实的中年大叔,系着洗的有些褪色的围裙,正站在热气腾腾的铁板前忙活。 见她过来,脸上瞬间堆满笑意,眼角的细纹都透着热情,扯着洪亮的嗓子招呼道:“姑娘,来块烧饵块呗,刚出锅热乎的很呢。” 铁板上滋滋作响,几张圆滚滚的饵块正受热膨胀,微微鼓起金黄的边儿。 浓郁的香气,直往孟哟哟鼻子里钻。 “姑娘,咱们这能加肉酱、油条、酸菜、土豆丝,口味随你挑。” 孟哟哟翕了翕鼻子,“这些我都要,全都加一份。” “好嘞”,老板爽朗地应着,手上的动作麻溜熟练,迅速将饵块对折、再对折,递到了孟哟哟跟前。 还不忘拍着胸脯保证道:“姑娘拿好喽,小心烫,咱这手艺,要是吃的顺口下次再来啊!” 孟哟哟付了钱之后伸手接过来,转身又融入了街头熙攘的人群。 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 就在这时,一辆红色顶棚的三轮车缓缓停在了孟哟哟面前。 车夫是位身形瘦弱、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操着一口本地口音的普通话热情招呼道:“姑娘,要去哪儿?坐车不?” 孟哟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走。 刚迈出两步,视线不经意间落到车把上,就看见了一只粗糙干裂的手背,上面满是纵横交错的裂痕。 她抿了抿唇,脚步顿住。 脑海中适时地冒出自己提前在国营饭店订了位子这件事。 犹豫间抬眸,正巧撞上车夫有些黯淡的眼神。 这一次,孟哟哟没再迟疑,转身默默走回了三轮车的后座,轻声说道:“师傅,我想去望春街的国营饭店。” 车夫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了几分,连忙应道:“好嘞,姑娘您坐稳咯!” 他用力蹬起踏板,三轮车晃晃悠悠地向前驶去,车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坐在了车上,才发觉握在手里的烧饵块一直忘了吃,秋夜寒凉,原本滚烫的温度现下也冷了下来。 孟哟哟扒开油纸,低头吃了起来,但只吃了一口就吃不下了。 可真难吃啊!孟哟哟这样想着。 正在前面奋力骑车的师傅,隐约听到身后断续传来的抽泣声,忍不住扭头往后瞄了几眼。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吓死人。 师傅蹬车的右脚甚至都踩空了一拍。 连忙询问道:“姑娘,怎么吃一个烧饵块还能哭成这样啊?” 孟哟哟不再顾及,彻底大哭出声:“它好难吃啊,我花了三毛钱,怎么会这么难吃!” …… 霍青山最后是在国营饭店找到的孟哟哟,准确来讲是喝得烂醉的孟哟哟。 霍青山想要弯腰将人抱出去,孟哟哟挣扎着乱动,嘴里不停念叨着:“我的蛋糕还没吃完呢!不能浪费食物!” 一脸执拗。 霍青山只能将人又放了下来,沉默地将那盘已经被啃的乱七八糟的蛋糕拿了过来,二话不说坐下就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孟哟哟伸手过来拦,一副护食状:“不给你吃,你已经吃了长寿面了。” 霍青山手上的动作一顿,但反应依旧迅速,没让孟哟哟把蛋糕抢过去。 出了饭店,孟哟哟的意识已经混沌,醉的有些不省人事了,不再闹腾。 霍青山这才得以顺利地把人抱到了车上。 车子一路平稳驶回了营地。 孟哟哟其实在路途的后半程就醒了过来,但反常地没再闹腾,只是用手支着脑袋,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很安静。 霍青山开车的过程中不时侧过头看她一眼,但每次从她眼里看到的情绪都不一样,时而热烈、时而落寞、时而眷恋、时而决绝…… 莫名的有些不安,说不清为什么。 车子停了。 霍青山温声开口:“头疼吗?要不要……” 话没说完,就感觉一股温热的身躯扑进了怀里,紧接着两瓣柔软的唇贴了上来,起先带着几分试探,又带着几分青涩,辗转贴合,裹着奶油的甜腻。 可下一秒风云突变,陡然间剧烈起来,孟哟哟开始撕咬霍青山的唇瓣。 丝丝血珠渗了出来。 孟哟哟的唇微微向后退,嘴角也染着星点艳红,两人拉开了些距离,但也就一些而已,鼻尖和鼻尖的距离可以忽略不计。 孟哟哟看着霍青山的眼睛,手指伸出去轻抚他的唇畔,“疼吗?” 霍青山没有作声,漆黑的眸子也凝着她的眼。 孟哟哟的食指还在描摹着男人的唇形,一圈又一圈,忽的又开口:“如果……你给我的,和你给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就不要了。” 声音很轻,语速很慢,但听不出太多情绪。 男人有些不明所以,眸中浮现出一丝疑惑,孟哟哟当然看见了。 唇角一勾,莞尔一笑,笑得有几分不符合这个年纪该有的风情,但漂亮的不可思议,她蓦地换了个话题:“在西明市的那几天你很忙吗?” 第57章 “霍青山,你看见烟花了吗?” 唇角一勾,莞尔一笑,笑得有几分不符合这个年纪该有的风情,但漂亮的不可思议,她蓦地换了个话题:“在西明市的那几天你很忙吗?” 闻言,男人的黑眸微微一闪,眼中的疑惑瞬时散去。 细微的变化,孟哟哟没有错过。 看,他其实什么都清楚。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刚上楼就后悔了,我后悔自己为什么忘记问你那边的电话号码,后悔自己忘记叮嘱你给我打电话。 但是下一秒我就改变想法了,我相信你一定会打过来的,所以我就忍住了下楼的冲动。 后来的每一天里,没课的时候我都会尽量待在办公室里不出去,我怕如果你打电话过来被我错过了。 除了教室和办公室以外,那几天里我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话务室。我会问他们‘今天有没有找我的电话打进来?我刚刚在上课,你们转接到办公室的时候我可能没接到。’ 一天至少去三次。 然后无一例外,他们给我的回答都是‘今天没有。’ 到了第四天,话务室的小徐跟我说‘孟翻译员,最近是有什么重要的电话会打过来吗?你也不用天天往这里跑,怪耽误时间的。如果到时候有你的电话进来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到小徐了。 霍青山,你真的很忙吗? 可是我明明有一次在汪团长办公室听到你打电话给他汇报工作;远在西明市,你都没忘记每天要和钟恒沟通调整当天晚上的岗哨安排;甚至于你还有时间去逛集市,买那么多手串。 但你就是不知道要给我打电话。” 说着说着,眼角的泪不受控地掉了下来。 孟哟哟不想哭的。 她设想平静地去陈述一个男人在两个人的爱情里面游刃有余的“游离”和得心应手的“走失”。 她讨厌那种陷在爱情里面卑微模样,她瞧不起现在的自己。 为了一个不在意自己的人流泪,那样太愚蠢了。 男人默不作声地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想替她拭去。 孟哟哟偏头躲过了,自顾自地扯起袖子一把将泪擦干,她继续问道:“霍青山,付出真心对你来说很难吗?” 顿了几秒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问:“你到底在……徘徊什么?” 对面的一双黑眸此刻翻涌反复,忽明忽暗,像是有很多想说的话隐在其中,有几个瞬间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了,但眼睛的主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既没有得到答案,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孟哟哟的话音陡然间变得有些讥讽:“我还以为像霍营长这样的男人能清高到哪里去呢?对于主动送上门的女人,原来也会这样不主动、不拒绝…………呵,但也绝不用心。” 最后一句声音很低,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霍青山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微加重,像是在克制着某种情绪。 良久后,他睁开了眼,伸手轻柔地抚过她的发丝,和往常一样,轻声说道:“你喝醉了,我先送你回去睡觉,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 像是在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这样的态度在某一瞬间彻底激怒了孟哟哟,她猛地一把捧住男人的脸,毫不犹豫再次凑了上去,嘴唇重重压在男人的唇上,激烈地辗转厮磨,随后她用力地撬开他的牙关,舌头长驱直入,肆意的探索、纠缠。 如果嘴巴不用来说话,那就从行动上寻得一个答案。 她的双手从男人的脸侧滑到他的脖颈,紧紧的搂着,身体也随着这个吻而微微扭动,仿佛要将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其中。 她进他退,她左他右,不让她得逞。 许久之后,她慢慢松开,嘴唇红肿,直讷讷地问他:“霍青山,你看到烟花了吗?” 男人还在调整自己混乱的呼吸,突然被问了个这么无厘头的问题,有些懵,只当她是真的醉了。 但还是答了句:“营地附近晚上不让放烟花。” 孟哟哟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她们说相爱的两个人接吻的时候脑子里会放烟花,你没看到……好巧,我也没看到。” 眼神逐渐涣散,视线飘向远方,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问句已然成了答案。 孟哟哟推开车门,径自下了车,秋末的夜风真的很凉,呼啸着席卷而来,瞬间穿透了她单薄的衣衫。 孟哟哟不禁打了个寒颤。 自她下车后,身后一直没再传来任何动静,没有惊喜,没有预料之外的车门开关的声音。 一切都在意料之内。 有时候猜的太准好像也不见得都是好事。 赌他不在意?……结果赌对了。 像个笑话。 停车的位置距离宿舍楼有些距离。 走到半途,她寻了个长椅坐了下来,现在这个时间点回去容易碰到人,她不想看见任何人,眼角的泪痕跟擦不尽似的,实在是太狼狈了。 月亮孤悬在浩瀚的夜空,散发着惨白的光芒,周围稀疏寥落的星辰,像是也被这秋寒驱散,觅不见几颗。 醉意不知不觉中悄然来袭,竟还能斗过这寥寥寒夜,强烈的眩晕感再次将孟哟哟卷入混沌的漩涡。 身体软软的靠在了长椅背上,眉头微蹙,似在梦中也不太安宁。 一个高大的黑影缓缓靠近,脚步轻而沉稳。 男人在长椅前站定,微微俯身,凝视着女孩熟睡的脸庞,眼里是没再隐藏的无奈和疼惜。 他伸出双臂,动作轻柔的将人从长椅上抱起,不敢太用力。 男人低头亲吻她的眼睛,不禁低语道:“孟哟哟,我现在看到的你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躲开了他的触碰。 男人呼吸一滞。 但转瞬后只是将脑袋向他的胸膛靠近了几分,似乎这样脖子会更舒服一点。 发丝有些凌乱的散落在男人的手臂上。 他尽可能轻微的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更加舒适的依偎,随后便迈着大步,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第58章 “空头支票” 醒来的第一秒,头痛欲裂,像是被重锤袭击过一样,脑袋嗡嗡作响。 孟哟哟挣扎着坐起身来,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眼里充满了迷茫与疲倦,看着熟悉的房间,竟有片刻的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夕。 身上的衣服还散发着浓重的酒味,孟哟哟拎起自己的衣领,低头嗅了嗅,表情嫌弃。 孟哟哟皱着眉,拖着虚浮的步子,走进了公共浴室。 这个时间点浴室并不供应热水,但是她实在是受不了身上和头发上的味道。 咬了咬牙,拧开了水龙头,冰冷的水瞬间倾泻而下,如同无数根细密的冰针砸落到头皮上,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头皮瞬间一阵发寒。 身体本能的微微颤抖起来,嘴唇也不自觉的打着哆嗦。 冷水流过脖颈,沿着脊背流淌而下,她感觉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抗拒,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手臂上的汗毛也因寒冷而竖了起来。 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加快,速战速决,终于结束了这场冷水的洗礼。 …… 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头发还没干,发梢处还时不时往下淌着水珠,今天本就起晚了,也就没再多花时间用毛巾擦拭头发。 推开门,孟哟哟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方向,眼睛都没往另一边瞧过半下。 仿佛这个房间是她的私人办公室一样,除了她自己以外,剩下的都是空气。 但桌子上放着的黑色不锈钢保温杯,实在太过醒目,存在感过高,让人想要忽视都难。 孟哟哟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将保温杯挪到桌角,不再管它。 一心专注于制定今天的教学计划。 霍青山坐在对面,自孟哟哟进来后,视线就没离开过她的身上,自然也是发现了她自始至终从未看过自己一眼。 思绪纷乱,一股浓重的郁结罩在心头。 半个小时过去了,手中的笔竟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孟哟哟同样也是右手握着一支钢笔,与此同时左手不时地揉着太阳穴,暗悔着昨晚就不该一时冲动喝了那么多酒,以至于现在脑壳都快疼了一个上午了。 对面似乎有人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没有,那人中途转向走向了房间中间的窗户,伸手将敞开的窗户关上了。 随后,阔步离开了办公室。 孟哟哟偏头看了眼桌角被打入冷宫的保温杯,又瞄了眼门口的方向,然后若无其事地将保温杯拿到了面前,慢慢拧开杯盖……一股清甜的气息顷刻间飘散而出,甘蔗的清冽和梨子的甜香相互交融的味道,丝丝缕缕钻进了鼻腔。 杯中的水汽氤氲而上,带着微微的热度扑在她的脸颊。 孟哟呦微微眯了眯眼,凑近杯口深吸了一口气,那股甜意顺着呼吸直抵心肺。 一时没忍住,缓缓低头,嘴唇凑近杯沿,小小地嘬了一口。 温热的汤汁滑过舌尖,先是甘蔗纯粹而清透的甜,如同山间的溪流在味蕾间流淌,紧接着就是梨子的香甜软糯。 咽下之后,喉咙处被这股温润包裹,残留的甘甜还在舌尖打转,让她忍不住又轻轻抿了抿嘴唇。 还想再喝一点……但是不行。 片刻后,孟哟哟迅速将杯盖重新拧好,动作细致而谨慎地放回来了原位。 甚至还一丝不苟地调整了杯身的角度,力求和刚才一模一样。 没多久,霍青山又回到了办公室。 孟哟哟没有抬头,始终维持着认真工作的状态。 余光快速扫了一眼,也没出汗啊?不像是去了训练场,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刚刚是去哪了? 时间悄然蹑足,一成不变的只有沉默了一整个早上的办公室。 孟哟哟抬手看了眼时间,快到上课时间了,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的东西,就打算离开。 原本都迈出了办公桌几步,不经意间看见对面男人正低头翻看着文件资料,心无旁骛的样子。 顿时又改变了想法。 她返回到办公桌前打开了第一层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 大步走到了霍青山的桌前,将信封放在了男人右手边的桌面上,简短的抛下几个字:“还你的。” 便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干脆利落。 霍青山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字,立马起身疾步追了上去,在孟哟哟拉开门的前一秒拽住了她的胳膊,动作迅速但力气却算不上大。 霍青山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说话的同时,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她,目光胶着。 孟哟哟并未看他,口吻平淡:“没什么意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昨天发工资了就还你呗。 信封上写的多少工资里面就有多少钱,我没动过,你不放心可以数数。 至于剩下的我下个月再还。” “哟哟,你别这样。” 霍青山的右手上移,另一只手也搭在了孟哟哟的肩上,微微用力,将人掰了过来呈现出面对面的姿势。 男人俯身靠近,声音温和却又好似带了些无可奈何的意味:“我们能聊聊吗?” 孟哟哟此刻莫名有些微恼,语气不善道:“聊什么?我昨天是喝醉了,但是我没有酒后断片的毛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昨天问你的问题,你一个都没答。 那你今天又要找我聊什么?” 孟哟哟略一抬头,下巴上扬,终于直视上了男人幽邃的黑眸:“但是现在不管聊什么我都没兴趣再知道了,既然你那么不想说,我坚持问下去,要么只能得到一个假的答案,要么得到一个我无法接受的真答案。 我说的对吗? 所以我选择及时做一个“识时务”的人,我不想知道了。” 语调很冷。 霍青山手上的力道微不可察地加重了些许,然后明显地叹了口气,力道又重新恢复到不轻不重程度,“另一条手串我是买来送给姥姥的,她们说这种檀木玉石串老人家戴可以安神助眠,姥姥近两年睡眠一直不太好,所以我就多买了一串。 而且也不是一样的东西,蓝色的那条是我自己串的。” 孟哟哟快速反驳道:“我们之间的存在问题只是这一串手串吗?” 霍青山向前一步,一把将人揽进了怀里,声音恳切:“哟哟,对不起,是我的问题,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需要确认一些东西。” 孟哟哟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只是那样任他抱着。 然后一字一句:“给你时间?你为什么觉得这样一段不平等的关系,我还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纵容着你享受我全部的欢喜?” 孟哟哟明显感觉得到自己倚靠着的挺括身躯正在慢慢变得僵硬。 但是她没打算就此放过他,继续说道:“被你冷落的每一天,不被你重视的每一分钟,没有被你全心全意的对待的每一秒,我都在收回对你的喜欢。 我孟哟哟是什么很轻贱的人吗?我是非你霍青山不可吗? 你要我给你多长时间? 或者说你打算承诺多久以后才肯全心全意地爱我? 霍青山,这样的空头支票我不要,我配的上纯粹没有杂质的爱。” 字字诛心。 第59章 幻觉? 下了课,正值饭点。 孟哟哟一夜宿醉之后没有什么食欲,但念着早上本就也没吃东西,还是去了食堂。 踏入食堂的一瞬间,一股浓郁醇厚的绿豆香如细密的丝网,兜头罩来。 现下都已经秋末了,按理来讲食堂只在夏季时分才会供应的绿豆汤,不知为何今天却突然返场。 绿豆香气扑鼻,意外地勾起了一丝食欲。 打好饭菜,又领了一份绿豆汤,孟哟哟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瓷白的碗中,浓稠的绿豆汤呈现出一种细腻的沙质感,绿豆饱满的簇拥着,有的还微微绽裂,露出浅黄色的柔软内心。 入口之后,绿豆的绵密口感瞬间在舌尖铺展,但只一瞬她就发觉了这与寻常的绿豆汤有所不同。 像是加了蜂蜜? 甜润得恰到好处,甘美可口。 孟哟哟心中涌起一丝疑惑。 蜂蜜在这个年代相较于白糖和冰糖而言比较珍稀,价格也更为高昂。 寻常人家会将蜂蜜视为相对高级的一种滋补品,舀一勺蜂蜜冲调温水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都算得上一种享受的吃法。 更别提将价格昂贵的蜂蜜当作调味品来炖绿豆汤,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孟哟哟下意识多看了两眼食堂窗口外,硕大一个装着绿豆汤的不锈钢桶,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不敢相信这么一大桶绿豆汤,得放多少蜂蜜调味啊! 「额……难道是队里有惯例,每个月的第一天食堂都会破破财?」 又喝了一口,这次好像……还有一点点淡淡的花香?又像是草药的气息?味道很淡,不仔细品尝不太能发觉的出来。 但就是这股淡淡的花香反倒给绿豆汤在无形之中增添了一丝别样的清香,味道更丰富了。 孟哟哟无法认出这是哪一味食材,总之这汤味道确实诱人,也就懒得多想继续低头喝起了汤来。 不知不觉间,手中的碗已然见底,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不仅食欲被打开了,宿醉后的头疼竟也神奇的缓解了些许,颇有几分神清气爽的感觉。 …… 出了食堂,正好碰见了话务室的小徐朝着自己走来。 孟哟哟以为只是凑巧碰到了,刚打算挥挥手打个招呼。 就见来人径直走到了自己面前,语气略有些急切:“孟翻译员,你前几天不是一直在等一通重要的电话吗?今天这电话可算是来了,你快跟我一起去话务室,我都找你半天了。” 孟哟哟一脸懵逼,用手指着自己确认道:“你是说有电话打过来找我?” 小徐被她这反应搞得也有些懵,回答道:“你前几天不是一直在等电话的吗?怎么这时候打过来了,反倒这么惊讶呢? 当然是找你的,对面的那个男同志指名道姓说要找六二四边防部队新来的翻译员孟哟哟同志,不会弄错的。” 孟哟哟大脑迅速运转:「男同志?不会是我远在首都的那个身份成谜的“爹”?难道是来问我钱够不够花,要给我打钱?」 路上,孟哟哟开始思考待会接了电话该说些什么才不会露馅,毕竟上次系统由于更新升级导致资料库的历史资料被清空,孟哟哟的脑子里关于过去的记忆那是一点都没有。 诶……buff是一个都没有,bug倒是一个都没落下。 话务室。 拿起电话,孟哟哟先是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谁知声音一出,听筒里立马传出一道热情熟稔的男声,声音的主人应该很年轻,起码不像是爸爸辈年纪的人。 孟哟哟顿时有些失望,得……“啃老梦”破碎了。 对面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孟哟哟以防露馅几乎不太开口讲话,只是听着,偶尔“嗯嗯啊哦两声”。 “……哟哟,我过两天也要过去了,你等我啊!” “好。” 终于……结束了。 孟哟哟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那道男声居然有些耳熟,像是……后世里损友发小沈鑫的声音。 像又不是很像,还是有些差别的,声线是很接近的,但是缺少了几分沈少爷身上那股子独有的贱嗖嗖的劲儿。 回去的路上,孟哟哟整理了一下刚才那通电话里的信息量,大致梳理出了对面那人与“孟哟哟”的关系脉络。 关键词:家族世交、青梅竹马、测绘专家、过两天入职六二四部队和自己成为同事。 「好家伙!霍青山那边才刚冒出来一个“小青梅”,我这边又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一个“世家竹马”。 不过就刚刚那个男人的口吻可以判断的出来,家世应该相当不错,那这样是不是就说明自己家肯定也不赖……还好还好,总归还是个富二代。」 …… 到了下午,孟哟哟趴在办公桌上。 脑袋像是被一团乱麻缠住,昏昏沉沉,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轻微的刺痛。 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把沙子,干涩且火辣辣的,疼痛从喉咙深处蔓延开来,身体也变得异常沉重。 孟哟哟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瞬间就联想到早上洗的冷水澡,有些追悔莫及。 此刻的状态实在不甚理想,就算强撑着去上完下午的最后一节外语课,脑子是昏乱的,课堂效果自然也不会太好。 思虑再三,孟哟哟联系了钟恒让他帮忙通知下一节课直接取消,过两天再找时间补回来。 当下就只想睡觉,孟哟哟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了宿舍休息。 …… 晕晕乎乎不知道睡了多久……在混沌与疲倦中,迷蒙地微微睁开了眼,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朦胧身影。 屋内一片昏暗,仅有的一丝光亮来自窗外的幽幽月色,屋内分布着的一些摆设在这微弱的光线里显得模糊而怪异。 孟哟哟只当自己是烧傻了,都出现幻觉了。 这么晚了,他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房间。 眼皮实在太沉,又再次阖上了。 直到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人在拧毛巾,水滴淅淅沥沥的落入水盆。 紧接着一抹冰凉且湿润的触感贴上额头,沁人心脾的凉意丝丝缕缕的渗透进滚烫的思绪。 一块被冷水浸过的毛巾轻柔地覆在了她的额头。 第60章 离奇的豆浆 孟哟哟强忍着困倦再次掀开了眼皮,黑暗中视线交汇,两人都看见了彼此的眼。 “你是怎么进来的?” 声音明显有气无力。 男人回了句:“这里只有五楼。” ??? “我明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汪团长办公室告发你爬墙夜闯女同志宿舍。” 孟哟哟尽量表现得气势汹汹,但效果显然有些不如人意。 男人对此不甚在意,淡淡的口吻:“等你明天能安然无恙地起床再说。” 孟哟哟将头偏过去,闭上了双眼,不再理他。 高烧带来的不适感让她这一觉睡的并不稳实,意识如飘摇的烛火,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半梦半醒间身体虽疲惫不堪,感官却因不适而格外的敏锐。 好几次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头顶上有些温热的毛巾被撤下,片刻后一块带着沁凉的毛巾又再次轻柔的敷了上来。 如此反复,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间隙中偶尔穿插着温凉掌心的触碰,动作很轻,但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粗粝的质感。 孟哟哟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就连掌心都会长出大块大块的茧来。 黑暗中,她紧闭着双眼,但依旧能无意识地感知到细微的光线变化,笼罩在眼皮上暗黑的颜色渐渐淡化……慢慢的……隐约有一丝淡金色在眼睫下方晕染开来。 突然间,一个温柔且带着凉意的吻如蜻蜓点水般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转瞬即逝,紧接着一块浸湿的毛巾又覆了上来。 孟哟哟的眼睫轻微颤了颤,迷迷糊糊之间,听到窗边传来一阵轻微的“簌簌”声。 像是衣袂拂过墙壁的声音,又似有人在窗台上小心地挪动着脚步,随后是窗户被缓缓合上发出的细小“咔哒”声。 但……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有些明显。 凭借着一股莫名强烈的本能,孟哟哟睁开了双眼。 引入眼帘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房内空无一人,除她以外。 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台的方向,此刻窗户紧紧闭着没有一丝缝隙,窗外晨曦破晓,天边泛起一抹醉人的鱼肚白。 几缕金红的霞光缱绻地披拂在对面一栋略显陈旧的矮楼上,使得那原本平凡无奇的建筑在光影交错间有了几分如梦似幻的色彩。 让人不由得流转住了目光。 …… 睡了一觉过后,精神恢复了许多,虽还有些不适的症状在上面,但总体来讲感觉并无大碍。 孟哟哟不打算继续旷工。 秋天的尾巴就快要彻底溜走了,其实番州市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那怕处在冬季也不会太冷,但孟哟哟今天还是乖乖的穿了件稍厚的外套来御寒。 还没等她走进食堂,大老远就闻到了里面一股浓烈的生姜味道。 心中疑虑顿生。 待她真正走进食堂,那味道随之也更加浓郁了。 凑近一看,好家伙!一大桶红糖生姜味的豆浆! 食堂的一角,一只硕大的不锈钢桶正稳稳地架在炉灶之上,桶身被擦拭的锃亮,映着周围忙忙碌碌的身影。 此刻桶内的红糖生姜豆浆源源不断地翻腾着,热气袅袅升腾在空气中交织缠绕。 丝丝缕缕的白烟从桶口不断逸出。 孟哟哟若有所思地盯着这桶有些离奇的豆浆看了半晌。 第61章 竹马来了!霍营长……危! 办公室里静谧的落针可闻,唯有纸张偶尔翻动的沙沙声和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响。 这也是这两个人近期最为常见的相处模式。 一个想搭话,一个不搭理,久而久之只剩下沉默。 外头阳光明媚,带动室内的尘埃在空气中轻舞。 孟哟哟正专注于手头的翻译文件,秀眉微蹙,眼神专注,手中的笔不时的在纸上划动着记录下关键的词汇和语句。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长久的平静。 电话是放在霍青山的办公桌上。 霍青山微微抬眸,目光从文件上移开,他放下了手中的笔,伸手去拿听筒。 霍青山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喂”,随后便陷入了沉默,只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片刻后,他缓缓将听筒从耳边拿下,抬头看向对面办公桌的人,声音平静地说道:“哟哟,找你的电话。” 孟哟哟有些不满地纠正道:“我说了请霍营长以后叫我孟哟哟或者孟翻译员。” 闻言,霍青山的眸子溢出了些无奈的神色。 孟哟哟看见了,她没再说话。 他总是这样,知道怎样做她就会心软,所以每次都精准出击,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往往擅长“装可怜”的人都不是真的可怜。 孟哟哟讨厌这样,她不想因此妥协。 孟哟哟走过去接起了电话,刚一出声,电话那端的人立刻热络了起来,就连说话的分贝也蓦地拔高了几分,以至于站在一旁的霍青山也能一字不差地听得清楚。 电话那头的年轻男人一口一个“哟哟”叫的倒是亲热,也没听她纠正过半句。 “……哟哟,我下火车了,现在在火车站的电话亭给你打电话,估计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部队营地了,你到时候记得到门口来接我啊,我给你带了礼物。” “哦好。” 电话挂断后,孟哟哟刚一转身想要返回到自己的位置,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询问:“你……朋友?” 嗓音低醇,仔细听还有些沙哑。 孟哟哟本不想搭理他,见此突然来了兴趣,动作轻巧地转过身来,笑意吟吟的开口:“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是个年轻有为的地形测绘专家,马上也要来六二四任职了,会成为你的同事,后期应该会和霍营长在工作上有不少交集,希望你们合作愉快。” 霍青山:“……” …… 营地入口处,孟哟哟早早地来到了这里等人。 「天呐,怎么会有一种类似于网友面基的局促不安感?」 等真的见了面要聊的东西那就不像在电话里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 就在孟哟哟沉浸在各种极端猜想中的时候,视线虽一直保持着朝向入口处的方向,但目光却有些涣散。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孟哟哟精神一震,循声望去,只见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如一个缓缓移动的小点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随着车子逐渐驶近,车身上的斑驳痕迹和飞扬的尘土都清晰可见。 车子渐渐靠近营地入口处的哨岗,引擎声熄灭。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孟哟哟熟悉的面孔,是司机李虎。 李虎探出头来,向哨岗里执勤的士兵敬了个礼,说道:“后面坐着的是从中央过来的地形测绘专家沈溪同志,我受命去火车站接他回营地。” 执勤士兵神情严肃,手持检查记录簿,上前一步回礼后开始仔细检查看车辆通行证。 目光在证件上的信息和车辆编号上来回扫视,确认无误后又弯腰查看车内人员。 沈溪配合的向前倾身将自己的身份证件递出。 与此同时,孟哟哟也借机看清了来人的面庞。 心下一惊。 「我去,这也太像了!」 简直和自己的发小沈鑫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检查完毕,执勤士兵归还证件,再次敬礼道:“可以通行,欢迎沈溪同志来到六二四边防部队。” 岗哨旁的栏杆随之缓缓升起。 车子沿着道路拐进营地,车轮碾过的砂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终于吉普车在她面前稳稳停下,车身微微一震,扬起一小片尘雾。 车门很快被打开,沈溪从车上利落的跳下来,额前的头发有些凌乱,却难掩眼中的明亮与兴奋。 “哟哟”,沈溪高喊一声,几步上前,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一把抱住了孟哟呦。 孟哟哟脑子一嗡:「介么open的吗? 这哥们怎么比我还像穿越过来的人呢? 小伙子思想很前卫嘛!」 孟哟哟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沈溪的背,哈哈道:“欢迎你啊!欢迎你啊!” 远处,站在训练场上的霍青山目光如炬,视线越过一片低矮的绿化植被紧紧锁住抱在一起的两人。 男人眼神瞬间一暗,本就幽黑的眸子此刻更是窥不见一丝暖色。 脸色也沉了下来,下颚线越绷越紧。 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带着十足的寒意开口朝着面前整齐排列的队伍命令道:“全体都有,以班为单位,一对多格斗训练准备,一班出列,全力向我发起进攻,行动!” 一班众人傻眼了:“……” 「不是要解散了吗?我都想好待会去食堂要打什么菜了?怎么突然又要进行格斗训练啊?」 不过懵逼归懵逼,命令还是得听,该上还得上…… 随着一声指令落下,一班的十名战士呈扇形散开,将霍青山围在中间。 一名战士率先发难,猛地冲向霍青山,右拳带着呼呼风声直捣其面门。 霍青山身形微侧,敏捷地避开了这凌厉一击,同时左手顺势抓住对方手腕一扭,力度适中,战士吃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霍青山借力一个过肩摔,将其稳稳地摔落在地。 此时,侧面两名战士瞅准时机,一左一右同时出腿,踢向霍青山的双腿。 霍青山快速下蹲,双手迅速探出,精准地抓住两人的脚踝,用力往外侧一掰,两名战士顿时失去平衡,向两侧倒去。 霍青山顺势起身,如猎豹般疾冲向一名刚从正面扑来的战士,一记强有力的直拳轰出,拳头在距离对方鼻尖寸许之处……戛然而止。 那名战士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心中大骇。 紧接着,又有三名战士从后方包抄过来,霍青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迅速下蹲身子,一个扫荡腿,将最前面的战士绊倒,而后借着余力迅速起身,与另外两名战士展开近身搏斗。 他以肘挡开左边战士的拳头,右手如闪电般抓住右边战士的领口,猛地往前一拉,同时膝盖上顶,在即将击中对方腹部时……及时收住力道。 剩余的几名战士相互对视一眼,一拥而上。 霍青山在人群中辗转腾挪,他的身影快如鬼魅,每一次出拳、每一次踢腿都精准无比,或格开攻击,或巧妙地击中对方的关节穴位,令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纷纷落空或者无法发力。 没有多久,一班的战士均被其制服,或躺或趴,倒在地上。 二班、三班、四班……众人目瞪口呆:“……” 暗自庆幸:「还好不是我们。」 第62章 霍营长……危!危!(上) 章勇杵了杵钟恒的胳膊,小声嘀咕道:“我怎么感觉营长最近都不太对劲啊?特别是今天,尤其的不对劲。” 钟恒没反应,脖子伸得老远朝着某个方向张望着。 章勇见状有些纳闷,于是又杵了两下。 一边杵着,一边刚想也转头看看那边有什么? 钟恒适时收回了脖子,但明显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开口道:“我知道。” 掐头去尾的一句,引人遐想。 章勇忙不迭追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快点说呀。” 钟恒笑得高深莫测:“八成是情路坎坷,遇到……” 话没说完,就被前方一个凌厉的眼刀锁定,下一秒……“钟恒出列!” 天呐!魔鬼的声音! 钟恒嘴角张开的弧度瞬间僵住。 霍青山:“二班全体都在,向钟恒发起进攻!” 钟恒:“……”。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章勇快速向钟恒递去了一个“兄弟!保重!”的眼神之后,就立刻低下了头去,没有一秒的犹豫。 钟恒:“……”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为啥每次都是这货挑起都话头,最后受罚的却总是我?」 …… 部队食堂。 窗口内的炊事员忙碌的身影来回穿梭,一大锅刚煮好的冒着热气的白米饭正端了上来,放在了工作台上,饭香弥漫。 一旁的铁盆里盛着刚炒好的大锅菜,一盘是白菜炖粉条。粉条在白菜与汤之间若隐若现。 还有一盘是切的大块的土豆烧肉,肉香与土豆的清香混合。 战士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依次排队打饭打菜。 孟哟哟领着沈溪到食堂的时间相对早些,两人已经打好了饭菜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沈溪不知是本性话唠,还是与“孟哟哟”许久未见才因此话密了些,总之两人见面后他就一直喋喋不休,话没断过:“……你别说,感觉这边部队食堂做的饭菜味道真的还不错。” “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父母工作都很忙,我俩就是天天吃部队食堂的饭菜长大的,那时候总是凑在一起吐槽哪个菜做的特别难吃。没想到现在长大了,还是要一起吃部队食堂。哈哈哈哈……” 孟哟哟对此当然是没有记忆啊,于是就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试图多套出一点信息来,“记得一些,但记的也不是特别清楚,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父母为啥工作那么忙来着?” “你爸妈是外交官,他们什么时候不忙?……” “……” 就这样,孟哟哟七拐八歪地成功套出了孟家的基础背景信息。 就在孟哟哟和沈溪聊得正起劲的时候,有一伙人突然中途加入了饭局。 钟恒首当其冲端着餐盘坐到了孟哟哟对面的位置,章勇紧随其后也坐到了沈溪对面的位子。 钟恒稳定发挥其一贯的强社交属性,态度热情道:“这位是今天刚到队里的沈溪同志,我们前几天就收到通知说队里最近会过来一个专业能力特别突出的测绘专家,今日一见没想到不仅这么年轻,长的还这么帅。” 沈溪客套回应道:“过奖了,我也早就听说六二四卧虎藏龙,个个都是十项全能的军事人才,以后大家还是互相学习,共同进步为主!” 钟恒还想开口继续寒暄两句,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头顶上方一双犀利黑眸发射过来的强势信号。 钟恒脑子转的快的同时反应也很迅速,第一时间就端起面前的餐盘向右侧挪了一个位子。 第63章 霍营长……危!危!(下) 一道颀长的身影挡住了一瞬的阳光,孟哟哟抬头去看,就见对面的位子已经易主。 孟哟哟对此反应平平,无波无喜,继续低头吃饭。 沈溪调转视线,看向这个气宇不凡的“不速之客”,不知为何他感觉那个男人坐下来的过程中似乎瞥了自己一眼?速度很快,他没太看清,但隐隐觉得这个男人对自己带有很明显的敌意。 因为霍青山的突然加入,钟恒噤了声,就连沈溪也不再说话,气氛蓦地沉默了下来。 孟哟哟不禁有些疑惑,他看了看闷不作声专心干饭的钟恒,又转头看了看身侧的沈溪,不解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钟恒:“……” 「你自己不也没说话吗?什么原因不清楚吗?还问!」 但钟恒的回血速度一向可观,立马又重新满血复活,搁着一整张长桌的距离和沈溪继续攀谈了起来:“沈溪同志,听说你也是国外留学回来的?” 沈溪微笑着点了点头:“其实我本科是在国内念的,毕业于bj地质学院。毕业后导师也想留我在国内继续读研,但后来哟哟的爸爸要送哟哟去伽州留学,我怕哟哟一个人出国会不适应,就陪着她一起去了伽州留学。” 钟恒听到这来了兴趣,继续追问道:“那这么说你和孟翻译员关系很好喽?” “嗯,我和哟哟从小一起长大,哟哟父母在她小时候工作总是很忙,那时候她太小了,一个人待在家里不敢睡觉,晚上就会跑到我房间,跟我一起睡觉。” 孟哟哟当场石化了:「好炸裂的发言啊!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钟恒:“……” 现在完全不敢扭头去看左边他们营长此刻的表情怎么办? 「营长,我是清白的!我真的是自己人!我这……不是想……替你多了解一些情报嘛!」 好死不死,章勇在这要命的关头还补了一句:“那你们在伽州的时候也是住在一起吗?” “没有眼力劲”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沈溪笑着看向了孟哟哟,“哟哟不会做饭,我们合租了一套公寓。” 钟恒暗自窃喜:「谢谢你啊兄弟!及时冲出来替我挡了一枪!」 孟哟哟如坐针毡,但又不好反驳,因为沈溪说的大概率都是客观事实。 只能闷头一个劲地干饭,希望这场对话早点结束,但……往往事与愿违。 孟哟哟看见一双筷子伸向了自己餐盘里被单独挑到角落的一堆胡萝卜丝,然后夹走,然后泰然自若地吃掉了。 整个过程自然无比,甚至没跟她打声招呼。 孟哟哟有些怔愣地看向动作的主人……沈溪注意到灼灼的视线也望了过来,眼神疑惑!像是在说“怎么了吗?” 没错!他!眼神疑惑!!! 孟哟哟开始怀疑人生:「难道反常的是自己吗?」 就在这时,沈溪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似的,脸上呈现出一副焕然大悟的表情。 见状,孟哟哟庆幸:「还好还好,没那么颠!吓死我了!」 下一秒,一只大鸡腿出现在了孟哟哟的餐盘里,耳边传来一句“我都差点忘记了,你每次都喜欢用自己不喜欢吃的胡萝卜和苦瓜跟我换鸡腿和排骨,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变。” 语调打趣,带着笑意。 孟哟哟:“……” …… 下午的训练场,章勇因为在格斗训练中表现不合格而被罚做一百个俯卧撑。 靠着同行衬托才得以逃过一劫的钟恒靠在器械柱上,神情悠闲,有些幸灾乐祸道:“你看看你,让你谨言慎行你不听。” 章勇嘴里一边喊着数:“……63、64、65……”,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个人近身格斗技能一直以来就是我的短板,不合格也很正常。69、70、71……” 钟恒:“……” 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 桌面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纸盒质地厚实,表面覆着一层有着细腻纹理的暗纹纸,颜色是深邃而高贵的宝蓝色。 盒角处用银色的金属薄片小心的包裹着。既避免了路途颠簸容易造成的磨损,又增添了几分奢华质感。 一条淡粉色的丝绸缎带优雅的缠绕在盒子上打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缎带光泽柔滑。 孟哟呦的好奇心被勾起,她轻轻解开缎带,缓缓打开了盒盖。 只见盒中铺着一层洁白如雪的丝绒,丝绒之上静卧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 水晶球里是一个身着白色芭蕾舞裙的少女雕像。 少女单脚点地,双臂轻柔地舒展着,仿佛正在翩翩起舞。周围还散落着星星点点的银色闪片,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孟哟哟眼中亮起绮丽的光芒,她小心翼翼的将水晶球捧在手上。 底部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金色开关,轻轻一按,刹那间,水晶球内部亮起了柔和的暖黄色灯光,将少女雕像和亮片映照的如梦如幻。 紧接着一段悠扬的天鹅湖音乐缓缓流淌而出,与此同时,水晶球里的少女雕像也开始缓缓旋转,带动银色的亮片上下纷飞,美轮美奂。 突如其来的音乐声惊扰了正在翻找资料的霍青山,手上的动作顿住,男人循声望去。 孟哟哟有些痴迷的凝视着手中的水晶球,仿佛自己也置身于这个小小天地。 孟哟哟高一的时候参加桃李杯芭蕾舞种少年组决赛的时候就是跳的《天鹅湖》,那是她第一次跳进桃李杯决赛,最后超出了舞蹈老师的预期,也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一鸣惊人,一举拿下了金奖。 那时候沈鑫也送了她一个特别漂亮的水晶球作为贺喜礼物,和这个很像,但比这个更精致。 回忆至此,孟哟哟脸上不禁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享受、沉迷、知足。 不过……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参加桃李杯,最后一次站上那么大的舞台。 “前交叉韧带损伤”终结了她有些短暂的舞蹈生涯。 术后的康复效果并不理想,这么多年里她从未放弃过康复训练,但一直到她穿越过来之前的术后第五年,肌肉力量依旧没能恢复到期待的强度和平衡。 想到这……眼里的光又骤然黯淡下去。 霍青山站在对面,目睹了女孩从若获至宝的喜形于色到黯然神伤的突兀“转折”。 第64章 地形勘测小组 会议室里。 汪团长坐在主位源源不断地说着那些陈词滥调的欢迎术语以及对青年人才的赞美之词。 沈溪适时出声,恰如其分地表达推辞谦逊之意。 两人一来一回,会议室内的其他人全都成了背景板。 孟哟哟觉得这个会开得可真草率。 「你们俩私聊不行吗?」 话题兜兜转转,总归是聊到了正事上。 “唉呀”,汪团长一个战术性停顿,继续说道:“沈溪同志这次不远万里来到我们六二四边防部队,就是为了指导带领我们用更加先进科学的地理测绘技术去更新六二四所负责的边管控地带的军事地形图。” 汪团长看向室内众人,语气严肃:“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六二四内部的所有人员都尽可能的为沈溪同志所调配,我们势必会举全体部队上下的力量去支持这次边境地形测绘工作的顺利开展。” 沈溪微微倚着身子,小声跟旁边的孟哟哟絮叨:“我怎么感觉你们团长这话是冲着我来的。” 孟哟哟没有说话,只是给他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小伙子觉悟很高,恭喜你!你的感觉是正确的。” 两人“眉目传情”的画面落到了对面某营长的眼里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钟恒一脸忐忑地望着他们营长手里攥着的那支钢笔,忧心忡忡,仿佛自己就是那支被扼住命运咽喉的钢笔,下一秒就要“呜呼”了。 他觉得今天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开会前沈溪提出跟他换位子,他没过脑子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钟大聪明马失前蹄。 …… 会议结束,暂定的勘测小组人员安排出来了: 小组组长:沈溪(指挥角色) 副组长:霍青山(协助指挥) 组员:孟哟哟(实地勘测期间及时与边境线境外边民沟通,避免误会冲突) 两个测绘兵(辅助测绘) 一个通信兵(通信联络) 一个侦察兵(地形侦查) 三个体能突出的战士(协调配合) …… 会议结束后,其余人纷纷散场,只留下小组成员继续商讨计划的细节。 沈溪在桌上铺开了原有的边境地形图,手指在地图上的山脉脉络间缓缓移动,眼神专注,他率先打破沉默:“从这张地形图来看,西南边境的地势走向极为复杂。 我研究了很长时间,认为应当选取几处海拔较高且具代表性的山峰作为起始观测点,比如这几处。” 他边说边用铅笔在地图上轻轻圈点,神情严肃而自信,“然后沿着主要山脉的走势规划勘测路线,以三角测量法为基础,凭借我们携带的高精度经纬仪在各个山顶进行角度测量和距离推算,逐步构建起整个边境地形的基础框架。” 说完他直起身子,目光坚定地看向众人,像在等待他人响应。 霍青山浓眉紧锁,表情有些凝重,他看着地图摇了摇头,“沈专家,这个方案从理论上看很完善,可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 他伸手指向地图上的一块丛林区域,“就比如这块区域丛林广袤,环境恶劣,河流交错纵横,在你的规划中实际上有些山峰根本无路可通。毒蛇猛兽遍布就不说了,甚至有的地方存在大量瘴气,还很有可能会遭遇山体滑坡。” 紧接着又指向另一块山林地带,“还有这一块区域,地下蕴含着大量磁性物质,磁场紊乱容易导致罗盘失灵造成迷路,到处都是潜在的危险。 我们的战士长期在这种环境下摸爬滚打或许还能勉强应对”,男人说到这里微顿了一下,“可这次勘测我们还要携带两位……同志,我不能拿你们的生命去冒险。” 第65章 爱情可真复杂啊~ 沈溪嘴角微微下沉,视线聚焦在地图上,良久后缓缓开口:“那依霍营长的意思,有何高见?” 霍青山迎上沈溪的视线,沉声开口:“根据我们过往巡逻和局部侦查的经验,我建议先将边境区域划分成多个区块,以现有的巡逻路线为脉络连接起各个区块内相对安全的高地作为基础测量点。” “只有从宏观层面精准把握,后续的细节测量才不至于偏离整体。 倘若不先建立宏观的地形框架,只是着眼于局部细节,最终拼凑出来的地图很可能存在整体偏差,会对军事战略布局产生极大误导。” 沈溪双手抱在胸前,表情有些严肃。 霍青山不紧不慢地继续补充道:“利用我上述提到的测量点,形成初步的测量网络框架,在此基础上运用三角测量与导线测量相结合的方法,逐步向框架周围的区域扩展勘测,进而补充细化局部地形信息。 通过这样层层递进、逐步扩散的方式,从宏观的区块框架到微观的局部细节,既能保证数据收集的科学性与系统性,又能兼顾实际的安全与通行条件。” 一时,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剑拔弩张,其余参会人员全都噤若寒蝉。 汪团长清咳一声,打破了僵局,语气平和地说道:“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看今天这会暂时就先开到这。” 率先起身示意散会,临走前丢下一句:“霍青山,跟我去趟办公室。” 众人纷纷离去,孟哟哟也打算要走,却看见沈溪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地形图。 没忍住问了一句:“不走吗?” 沈溪头也没抬,“我再看看,哟哟你先走。” …… 饭点已近尾声,食堂里的人陆续散去,孟哟哟吃完饭后将餐盘端到指定的回收处摆放整齐。 炊事员们正忙着擦拭餐桌,清扫地面,铝制餐盘的碰撞声与扫帚扫地的沙沙声交织在空旷的食堂里。 孟哟哟走到了食堂门口,突然间脚步顿住,想到了自己收到的那个精致的水晶球礼物。 遂又转身返回,走向打饭的窗口。 炊事员老张正在把剩余的饭菜往收纳盒里装,清理着灶台。 孟哟呦歉声说道:“张叔,您这里有空的铝制饭盒吗?能不能借我一个,我想打些饭菜,明天洗干净了再还你。” …… 孟哟哟接过打好的饭菜,视线一转,在食堂里为数不多的人影身上巡视一圈。 当即调整了一下路线,朝着目标人物的方向走去。 孟哟哟笑着打招呼:“钟连长。” 钟恒快速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饭,回应道:“孟翻译员。” 孟哟哟:“……” 刻意将手中的铝制饭盒往上抬了几分,放在了更加显眼的位置。 这回……倒是章勇难得机灵了一次,开口问道:“孟翻译员还没吃饭吗?” 孟哟哟浅笑着回答道:“我已经吃完了,这不是下午会议结束后被汪团长留堂了,结果也没讨论出一个确切方案。现在沈溪一个人还留在会议室里钻研呢,他没吃饭,我怕再晚点饭菜收摊了就给他打点。” 章勇笑呵呵表示:“你和沈专家关系真好!” 孟哟哟:“……” 孟哟哟闭了下眼,状似无意地继续说道:“诶。汪团长会议结束后把霍营长单独叫上去了,他们还没下来吗?” 章勇一拍脑袋,“对吼,我说今天怎么在食堂一直没看见我们营长,原来他还在团长办公室。” 说着又转头面向钟恒,询问道:“你说我们要不要给团长和营长打份饭送过去啊?” …… 孟哟哟眼见目的达成,简要道别后从食堂侧门离开了。 钟恒注视着孟哟哟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下意识连连摇头:「爱情可真复杂啊!」 …… 孟哟哟将饭菜送到了会议室之后,叮嘱了一句“洗干净后记得还回去”,就离开了。 今天还有一份资料还剩一点没翻译完,孟哟哟打算返回办公室加点班。 夜晚,走廊里灯光有些昏暗,孟哟哟走到办公室的门口,看见有光线从门缝里渗出来。 光线在黑暗的地面上形成一道明亮的结界,与周围的阴影形成鲜明对比。 孟哟哟推开了门。 霍青山此刻正微微弓着背,头低垂着,手中拿着一把精巧的小镊子,一脸的全神贯注。 门突然被打开,男人有些猝不及防,本能的敏捷促使他迅速将一本书盖在了桌面的物件上。 孟哟哟只看见了一小截露出的彩色丝线。 孟哟哟视线右移,停留在了桌面一角尚未打开的铝制饭盒,不禁蹙起了眉头。 …… 三天后,勘测实验方案出炉,沈溪和霍青山各退一步,经过多方考量后,决定以霍青山提出的方案为雏形,但保留了沈溪坚持扞卫的最初选定的其中三个观测点。 这三个观测点是沈溪的底线,霍青山思考之后认为这几处的危险系数在可控范围之内,也就同意了。 勘测小组出发的那天天气很好,天朗气清,纤云不染,暖阳高照。 试行方案原定五天,计划先采集苍鹰岭西南角、孤狼峰东坡以及清水涧上游三处的地形数据。 一整个白天,一行人有序分工开展工作,但由于众人配合不够默契,并且对当地地理环境的复杂崎岖程度预估不足,前行途中困难重重。 一番忙碌过后,仅仅勉强达到预计进度的一半多。 夜幕降临,他们选择在一处靠近山溪的平坦地带安营扎寨,周围树木环绕,既能稍作遮挡,又取水便利。 苍鹰岭一带植被茂盛、气候温热潮湿,为蚊虫滋生提供了绝佳温床。加之周边多是死水沼泽,更是孕育出了大量蚊虫,数量繁多且毒性颇强。 一天下来孟哟呦深受其害,暴露在外的肌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疹和凸起的包,瘙痒难耐,她忍不住伸手去挠。 就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第66章 “你不要以为这些小恩小惠就能打动我” 孟哟微微一怔,顺着手臂望去,就对上了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幽邃眸子。 霍青山轻声说道:“别挠,这里的蚊虫毒性很强,挠破了容易引发感染会更麻烦。” 孟哟哟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哦”,就想要把手抽回来。 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 霍青山微微用力将她拉近了些许,空出的那只手伸进口袋里摸索,居然掏出了一支清凉油。 男人轻轻拧开盖子,用食指蘸了些清凉油,轻轻涂抹在孟哟哟左手手腕处一大片红疹和小包上。 他的动作轻柔且专注。 指腹缓缓划过孟呦呦的皮肤,每一下都带着有些刺激的凉意。 涂完左手,男人的手稍松,孟呦呦下意识想再次抽回手。 却又被男人顺势抓住了右手,继续仔细的涂抹了起来。 孟呦呦视线看向别处,随口问道:“你一般出野外的任务还会带清凉油?” “给你带的。”男人维持着低头认真涂清凉油的动作,简短回了一句。 孟呦呦调转视线,看着男人英挺的侧脸,像是有些意外这个回答:“你……怎么承认了?你不是都喜欢偷偷做,但是不说吗?” “那样好像不管用,我发现你好像更喜欢直接表达出来的东西。”顿了下,又意有所指地内涵道:“而且这样容易给某些擅长做表面功夫的人可乘之机。” 孟呦呦瘪了瘪嘴,“所以你是因为察觉到了竞争危机,出于男性的占有欲作祟才开始这样做吗?” 霍青山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与孟哟哟对视,语气认真:“不是这样的,哟哟。我承认我看到你们相处有些不舒服,但我和你之间的事,与别人没有关系,我从没有想过要放弃你。” 孟呦呦没再说话,霍青山低着头继续涂起了清凉油。 孟呦呦看着他握着自己掌尖的手掌,哪怕在暗夜里颜色对比也异常鲜明,一暗一明,一大一小,“你不要以为这些小恩小惠就能打动我。” “嗯,知道。” …… 接下来的两天里,小组成员配合逐渐默契,效率也随之提了上来,勘测进展渐入佳境。 到了第四天,孤狼峰的勘测任务顺利完成。 沈溪挺直腰杆,高声呼喊一句:“测试完毕,收工。” 一个战士慢慢从沉重的经纬仪上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双眼,接着仔细的用绒布将经纬仪的镜头盖住,再小心的松开固定螺丝,与另一个战士一同将其抬放到看着厚毛毯的木箱里。 负责水准测试的小战士把水准尺上的泥土轻轻掸落,一节节收拢,扛在肩头往回走。 数据记录员认真的整理好一摞摞图纸和记录簿,用橡皮筋扎好放进皮质的文件包。 …… 所有的器材都被妥善收拾好,一行人准备朝着下一个勘测地点——清水涧出发。 从孤狼峰到清水涧,一路尽是荒草丛生的景象。 齐腰高的野草肆意蔓延,叶片细长且坚韧,相互交织缠绕。 草丛之下,树根盘根错节。 一行人经过几个小时的奔波终于行至山脚。 忽的,孟呦呦的脚不小心被一根粗壮的树根绊住,整个人瞬间向前扑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走在她身后的霍青山目光如炬,瞬间察觉到异动,毫不犹豫的一个箭步冲上前,迅速伸手,稳稳环住了即将要摔倒的人。 孟呦呦站稳后,心有余悸地深吸了一口气。 小小的插曲过后,众人准备继续前行。 可霍青山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纹丝不动。 其余人疑惑的回头张望。 “你们先走,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不用等我。” 众人瞬间心领神会,继续沿着小路向前走去。 孟呦呦也向前走了几步,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股莫名的疑惑涌上心头,她停下脚步,扭头回望。 只见霍青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身形僵硬。 霍青山瞧见她回头,脸上浮起一抹笑意,略带调侃的说道:“我要上厕所,快走。” 孟呦呦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像熟透的苹果,她赶忙转过头去,加快步伐向着大部队的方向走去。 第67章 “你有多大的把握?” 沈溪和孟哟哟一行人在太阳开始西沉之际抵达了孤狼峰的山脚。 站在山脚向上望去,橙红的晖色为孤狼峰勾勒出一道暖橘色的轮廓。 原本齐腰的杂草,此刻只没住了膝盖。 山脚下的草丛中偶尔摇曳着几株不知名的野花残蕊,那是在山上的两日未曾见到的物种。 孟哟哟不时回头张望着,并没有看到自己期待出现的身影。 有个小战士提议道:“沈组长,我们要不要在这休息一会,正好等一下霍营长,他一直没有跟上来。” 沈溪表情有些为难,客观分析道:“按照目前的进度,我们最好还是在今天晚上赶到清水涧,然后直接在那边安营落脚,等第二天日出天光就立刻开始测量,才有可能在预计时间内将任务完成。” 任务为先,众人还是继续赶起了行程。 走着走着,孟呦呦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她们离开时霍青山的样子……很不自然。 但又不是很确定。 孟呦呦止住了脚步,对着节奏有序继续前行的一伙人的背影突然开口说道:“我有些不放心,我想回去找他。” 沈溪转过身来,眉目间满是不认同的神色,劝解道:“要去也是找个战士去,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返回呢?” 其中一个小战士也顺势接腔道:“我们营长的野外作战能力那是出了名的一等一的好,就算我们这一伙人遇到了危险无法应对的概率都比他应对不了的概率高。孟翻译员,你别太担心了。” 沈溪见孟哟哟神情庄肃,眼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他妥协道:“这样,我叫小程回去看看。” “不行,你们每个人在勘测过程中都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我们现在的进度本身就并不可观,不能再少人了。在勘测事宜上我的能力有限,又搬不了多少东西,所以我回去从分工上来讲是最合适的。” 孟哟哟抬眸看向沈溪,“而且你们别小看我,我在上次的野外作战考核中拿了唯一一个‘个人突出贡献奖’呢!” 沈溪默了默,最终还是同意了。 …… 踩上去的一瞬间,霍青山就判断出了这是一颗凌云pn-2型地雷。 这个型号的地雷采用压发引信,其灵敏度极高,只要受力稍有不均或有轻微位移,就可能瞬间引爆。 它的内部结构设计精巧且复杂,引信与雷管连接紧密,安全装置的拆卸需要特定的工具与手法,稍有差池就会触发。 而且其装药威力巨大,一旦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霍青山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脚下的那颗地雷,他缓缓地将重心移向右脚,动作极致的轻缓,每一股肌肉的收缩都尤为克制。 左脚轻轻点地,以毫米为单位试探着地面的支撑力。 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却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腰部细致的一寸一寸弯曲,上身渐向地面靠近,脖子有些僵硬的伸展,头部尽量压低,眼睛始终不敢离开地雷分毫。 整个过程中男人的呼吸都极为缓慢而轻淡,每一次吐息都像是在与死神拔河,极力控制着胸腔的起伏。 孟哟哟赶到原地的的时候,远远的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向来安定如山男人此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正在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身体姿势缓慢的分配着四肢和身躯下一秒的走向。 当下,她本能地想要尖叫出声……去制止他的危险行为,但在此之前……或许是残存的理智驱使她早就将双掌捂在了张开的嘴上?最后也没让自己发出声来。 或许不是? 更像是一种本能不加思考地战胜了另一种本能。 怕惊扰了他。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不敢发出一点动静,但同时又在思考着该以哪种方式安全地提醒他——她的到来。 但往往当一个人最担心什么的时候,它就会毫无预兆的发生,没有丝毫的前缀。 孟哟哟的右脚踩断了隐在草丛中的一段枯枝,踩上的那一瞬她已有所觉,后半段刻意减轻了右脚的力道,所幸声音不算大。 但……孟哟哟看见不远处的男人身形微微一悚,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胸腔里的那颗跳的很快,孟哟哟可以确定“它”这辈子从来没有跳的这么快过,就连坐跳楼机的时候也未曾达到这样的频率。 霍青山缓缓抬起头来,是真的很缓慢很缓慢…… 她已无法判断这个抬头的动作他做了多长时间,在她的意识里这个过程漫长的不可思议,她似乎想要说话,却又发不出丁点声音来,她似乎不想说话,因为脑子里没有任何连贯的语句。 她更像是一个意识被抽离的空心躯壳,瞪大着眼睛,就那样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终于,他看见了她。 呵……他居然笑了。 他居然朝她笑? “你来了?” 男人如是说道,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孟哟哟没有回话,步子略大些朝人走近。 “别!哟哟你别过来!”男人嘴角碍眼的笑容终于收回,转而是一派焦急的神色。 孟哟哟听话的停住了脚步,表情木然,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你打算怎么做?” 看起来……很平静。 “哟哟,你别生气。你听我说,小组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拆雷。我如果当时告诉了你们,你们要从孤狼峰返回到营地寻求支援再回来,最快也要一天一夜。但是这个雷比较特殊,灵敏度很高,我很难保证一天一夜都能维持好脚部的压力不变和特定的重心。所以……我只能这样做。” 孟哟哟平静地问道:“你有多大的把握?” 霍青山没有回答,只是唤了句:“……哟哟。” 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能念她的名字 孟哟哟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我说你有多大的把握?” 这一次的音量似乎大了些,但也并不明显。 霍青山沉默了几秒,低声答道:“……三成。” 说话的时候男人视线下移,没再看她的眼睛。 如果不是脚下还踩着一颗雷,他这时候应该还会将头也低下几分?孟哟哟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了这样一个有些荒诞念头。 第68章 第一次听他说“爱” “三成”,对于这个答案,孟哟哟说不上来是意外还是不意外,可能都有一点。 她呼出一口气,很快便做出了抉择。 关于她的自己的抉择。 似乎作出决定后,一切都豁然开朗,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镇定:“霍青山,你听好了。 我接下来会尽可能快地往营地赶,我需要你告诉我关于这颗地雷的信息以及必要传达的注意事项。 我没办法承诺你多久之后可以带人回来。 所以决定权还是在你自己手上。 你是选择等我,还是自行拆雷?又或者是在等待的过程中,实在体力不支而中途改选为自行拆雷? 全都由你自己决定,我不干涉你的选择,但我会尽力给你创造另一种选择的可能性。” 霍青山的眸光明暗交替,他直直地看着她,似乎眼前的这个女孩有些陌生,但下一秒他就推翻了这样的想法,因为这就是最真实的孟哟哟。 他想起……在山洞醒来的那天早上,女孩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说出那句“我可以帮你。” 平静的表情之下蓄着一双坚韧的眼睛。 “这颗地雷的型号是凌云pn-2,有五分之四被土壤掩埋,仅有顶部一小部分露出,从周围土壤紧实度和附着的苔藓来看,应该是埋了很久了。预计埋深在9厘米左右,位置相对水平,没有明显倾斜,我的右脚前脚掌三分之一处压在地雷的顶部中心位置。” 男人不疾不徐的陈述着信息。 孟哟哟点了下头,“好,我记住了”,她转身欲走。 没走两步,却又重新转过身来,询问道:“你需要我过去帮你把工具从包里拿出来吗?到时候你还要去包里掏工具,肯定很难。” “嗯,包里有多功能军刀、绝缘螺丝刀和小型金属探测器,你过来帮我拿出来。” 孟哟哟刚一抬腿。 “慢一点。”是有些急切的叮嘱声。 孟哟哟缓步走近,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手指触上了男人背包上的拉链,她的动作很轻,但拉链头却被她捏的有些紧……一点一点向上拉动……拉链其实很顺滑,但孟哟哟感觉手指向上每移动一分一毫都很艰难。 金属拉链发出的细微“嘶嘶”声,在这寂静的可怕的环境里,就像是死神逐渐靠近的脚步。 …… 孟哟哟将东西小心翼翼地转交到男人手中。 做完这些,她没再多说一个字,脚步很轻地离开了,但速度不慢。 身后距离她越来越远的男人突然出声:“哟哟,我爱你,注意安全。” 第一次听他说“爱”,声音不大。 孟哟哟顿住了脚步,她没有回头,更不想去深思他为何说出这句话,仅一秒又重新踏上征程。 义无反顾。 维持着轻缓的步伐一直走到了男人看不见的地方,没有片刻的缓冲,孟呦呦拔腿狂奔了起来。 脚下的草丛杂乱无章,像是无数双隐藏的手,不断拉扯着她的裤腿。 尖锐的草叶如锯齿般划过她的皮肤,但她感觉不到痛意。 是真的感觉不到痛意。 隐在草丛中遍布的碎石和凸起的树根,冷不丁的就会出来绊她一下…… 几分钟前,是从未有过的害怕,现在,也是从未有过的坚强。 第69章 他只是想再多看看月亮。 男人长时间维持着特定姿势的右腿已经开始发酸,左腿稍好些,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腿的肌肉开始逐渐紧绷,像是有无数细密的针不断扎刺着,酸麻感逐渐蔓延至大腿,每一寸肌肉都在竭力抵抗着这种不自然的僵持。 慢慢的……慢慢的……腰部开始酸痛了起来,为了维持重心,身体不自觉的扭曲。脊梁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轻微的扭动都会带来一阵剧痛。 手臂因为长时间悬着渐渐变得沉重,仿佛灌了铅一般,手指也因为持续的紧张而不受控地颤抖。 时间继续流逝……霍青山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无尽的疲惫沼泽。 身体的不适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强烈,关节像是生了锈一般。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汗水已然湿透了衣衫,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紧绷感让太阳穴突突的跳,脑袋里好像有一群疯狂的蚂蚁在肆意的啃食着每一处神经,清醒的意识逐渐被蚕食…… 霍青山垂眸看向了……手中的工具。 他再清楚不过,自己的身体极限已经濒临崩溃。 一味的等待……同时也意味着体力不支、思绪紊乱,意味着自行拆雷的成功率正在随着每一秒的流逝而持续降低。 多年一线作战练就的军事素养使他哪怕处在生理和心理都极度疲惫的状态下依旧能判断出:现在是自行拆雷还尚有微弱成功可能性的最后一丝机会。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霍青山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又再次睁开,或许没多久,他微微仰头看起了天上的月亮。 孤狼峰山高林密,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植被,然而当他仰起头来。 那轮弯月却奇迹般地完整映入眼帘,没有一丝遮挡。 镶嵌在深紫天幕上的月亮又弯又亮,像某个人的眼睛。 月亮哭着问他:“霍青山,付出真心对你来说很难吗?” 月亮对他说:“霍青山,我可以帮你。” 月亮最后对他说:“霍青山,我会尽力为你创造另一种可能性。” 今晚的月亮真好看,没有薄云试图覆盖它,它是如此的明亮,亮的周围的星星都黯然失色,他想多看看月亮。 他只是想再多看看月亮。 仅此而已。 …… 越野车费力地开到了山脚下,孟呦呦和排爆班的战士们迅速下了车。 排爆班的战士们训练有素,考虑到孤狼峰的存在一定的地雷隐患,他们迅速准备好探雷工具,组成一个严谨的探测队形,稳步向前推进。 孟呦呦见状,心急如焚的走上前去,大声对着战士们说道:“你们跟着我,我下过一趟山,我知道怎么走没有雷,我走在前面,你们跟着我快一点!” 闻言,排爆班的战士们有些迟疑,纷纷看向了孙班长的方向。 得到了孙班长的眼神示意。 孟呦呦首当其冲的向山上跑去,战士们紧随其后,她在草丛与乱石中快速穿梭。 熟练又敏捷。 眼看着就快要到达目的地,孟呦呦却越发的心急,脚下的步伐更是提了又提,一个没注意被一个隐在草丛中的树桩狠狠绊倒了。 身体猛的向前跌去。 膝盖重重地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只听咔嚓一声,一阵剧痛瞬间袭来。 额头也撞到了一块凸起的树根。 身后的战士们急忙想要向前搀扶。 孟呦呦忍着剧痛,大声喊道:“你们别管我,就照着这条踩过的路往前走,不会有雷的,你们快去救他。” 等众人都走远了,孟呦呦这才掀起裤腿。 只见膝盖处的伤口皮开肉绽,鲜血不断冒出,糊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血污。破碎的皮肤向外翻卷着,隐约可见下面白森森的组织。 孟呦呦咬了咬唇,试图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在后面,每走一步伤口就传来钻心的疼痛。 等她赶到现场的时候,排爆班的战士们已经围绕着霍青山有序开展起了排雷工作。 她没有走近,就停在原地,身形隐在一颗粗壮的树干后,右手撑在上面。 不远不近地看着。 看着男人高大健硕却隐隐有摇摇欲坠之势的身躯,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干燥的唇……孟哟哟开始后悔当时怎么就只想着帮他把工具拿出来,却忘了帮他把水壶也拿出来呢? 就这样滴水未沾,一动不动,硬生生站了那么长时间。 前期测量和准备工作完成后,排爆班的其余人纷纷退至安全距离外。 只留下孙班长一人。 孙斌趴在地上,从工具包里取出特制的高精度探雷针,针头纤细且敏感,轻轻将其插入霍青山脚边的土地。 近乎龟速地小心翼翼向下探测着,凭借手上细微的触碰,感受着地雷的轮廓与位置。 在场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确定好地雷的精确位置后,孙斌换上了特制的精细螺丝刀。将螺丝刀轻轻嵌入,手腕微微发力,以难以察觉的幅度旋转着。 每转动一丝,他都能听见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变得更加凝重。 随着螺丝一颗颗被拧下,地雷的内部构造逐渐显露。 紧接着孙斌拿出特制的精密排雷钳,小心翼翼地将钳子伸向地雷的引信,动作慢的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回放。 排雷钳的刃口轻轻咬住引信。 孙斌的手指微微发力,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听“咔嚓”一声清响。 听到声音后,霍青山立刻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某个方向。 “霍营长,松腿。” 底下传来孙斌有些轻松的声音。 霍青山缓缓抬腿将右脚从地雷上挪开了。 孟呦呦背过身去,整个人瘫靠在了树干上,她再也支撑不住,如一滩软泥任由自己的身体沿着树干缓缓下滑,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 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她就像一个倒悬在高空上的过山车上的人,看似平静无波,实际上都是假象,一直到这一刻才刚刚落地。 脸上的湿润感后知后觉地传来,等她发觉,已然沾湿了整个下半张脸。 怎么又哭了呢? 可真脆弱,孟呦呦这样想着。 不过,这次她都没意识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70章 “实际上……厉害的很!” 忽然,孟呦呦的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鞋尖。 是一双黑色的军靴,鞋面原本纯粹的黑色被泥土糊的斑驳,鞋带紧紧系着,两侧的皮革微微有些起褶,靴面上溅满了泥点,有几处还挂着草屑。 孟呦呦有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那双鞋子。 似乎看着眼前沾满泥泞的鞋底和鞋帮磨损的痕迹,就能想象的到过去的一天一夜里它的主人经历了什么? 右鞋忽的后退一步,左膝微微向前向下弯曲。 男人蹲了下来。 孟呦呦将头埋得更低了,有点不想去面对他。 男人伸出手,抚上了她的额角,修长的手指轻轻探向她伤口处的头发。 伤口处的血迹已然干涸,乱发和血痂凝在一起。 他的动作极其的轻柔,将一缕缕发丝慢慢拨开、理顺。 然后缓缓将人揽了过来,抱进了怀里,有些用力。 “呦呦,谢谢你。” 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孟呦呦卸下了所有,放声大哭了起来。 …… 车上,孟呦呦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尽管车子一路都在夸张地颠簸着,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头靠在左侧的窗户上,看着有些不舒服? 起码霍青山是这么觉得的。 男人动作轻缓地将女孩的脑袋慢慢拨了过来,自己挺直了腰板,调整好高度,靠在了自己的左肩上。 坐在副驾的孙斌通过后视镜瞧见了这一幕。 没忍住打趣道:“我说霍营长,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你这样铁汉柔情的一面。” 工兵排爆班作为六二四独树一帜的专业技术班别,虽只有一个班的规模,因而孙斌作为班长常常被人叫做孙班长,但实际上他在六二四享有的实际职权和待遇位同副营。 顶尖技术的加持,给了他敢同霍青山开玩笑的底气。 霍青山抬手揉了揉眉心,没作回应。 孙斌也不觉得扫兴,继续说道:“我说这姑娘是真心不错,看着娇滴滴的,实际上……”,他停顿了几秒,像是在想合适的措辞,随后继续说道:“厉害的很!” “你是不知道啊,她明知道孤狼峰可能还潜藏着其他的地雷,上前给我们带队的时候那是没有半点犹豫。 你以为这样就算了? 上山的时候,我留意到一路走过的草石上到处都能看到暗红色的血迹,真的一路都是!”孙斌强调道,讲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会儿,像是陷入了回忆。 表情惊奇。 紧接着又继续往下讲:“要不是这样我们上山的路还真不一定能辨认的那么快、那么准确。 而且我看那些草丛被压弯的迹象,估计前一天晚上她一个人下山的时候也是用跑的,完全没顾及自己可能会不小心踩中雷,当场就炸了。” 霍青山沉默地听着孙斌用着有些钦佩的语气夸赞着肩头的人儿。 越往下听,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把尖锥一下一下地凿在了他的胸口,心脏的钝痛让他几乎难以承受。 男人的双手在不自觉中慢慢握成了拳。 他偏头去看肩头的女孩,视野限制他只看见了她挺翘的鼻尖。 他当然知道他的哟哟很厉害。 用了比他预计更短的时间就搬到了救兵。 第71章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孟呦呦他们回到营地的时候,沈溪带领的勘测小组已经稍前一步回来了。 越野车临近哨岗,远远的就看见一排排的人。 孟呦呦刚一下车,沈溪就迎上了前来,许是有些激动,他一把握住了孟哟哟的左手小臂,声音有些急切地询问道:“呦呦,你没事?” 孟呦呦吃痛,唇间下意识溢出的“嘶”声瞬息间又被她收了回去,她不动声色地将左臂抽了回来,浅笑道:“没事,总归是有惊无险。” 站在左后侧的霍青山黑眸一沉,视线下移。 外套的袖子分明都是完好无损的。 就在这时,汪团长也走上前来,“唉,怎么还受伤了呢,既然都安全回来了,就别在门口耽搁时间了,快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伤口。这姑娘家的额头上要是留了疤可不是件小事。” 孟呦呦点头应下。 沈溪当即提出陪她去,孟呦呦拒绝了,因为她知道实地勘测结束之后还有大量的数据处理的工作在等着他。 她顺着主干道走去医务室的方向,依稀还能听见汪团长不停奚落霍青山的声音。 “你小子倒是没受伤。怎么了,无所不能的兵王这次终于在阴沟里翻船了?……” 孟呦呦走到主干道尽头拐角处的时候回头瞧了一眼,远远的,男人的身形在人群中很突出,鹤立鸡群,站的笔直。 不出意外还是那副模样,梗着脖子听着训斥的话。 像是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霍青山转眸看了过来,两人相隔着一条长长的主干道和无数双肩膀遥遥相望。 真奇怪,为什么每次看他都能被发现,这人的脑袋是三百六十度都长了眼睛吗?孟呦呦这样想着。 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孟呦呦没有看清他眼里的情绪。 但直觉告诉她,在车上她醒来之后就发觉他的情绪异常的低迷。 此刻更是。 …… 医务室是楚瑶在值班。 霍青山踩雷的事情一天下来也已经在队里传开了,楚瑶有所耳闻。 所以在交接班之后还有人找到医务室来,楚瑶对此并不意外。 见到来人是孟呦呦,楚瑶的脸上不可避免地还是泄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尤其是当她看清女孩额头上一大块血渍斑斑的伤口时。 这段时间里她同孟呦呦的交集不多,但她善于观察。 孟呦呦大概率和霍青山在一起了,但是她们之间似乎又遇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楚瑶不确定……这个矛盾是不是绝对的不可调和。 所以她需要问问。 楚瑶戴上了医用手套,一边查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势,一边随口询问道:“这个伤口是怎么弄的?” “上山的时候走太快了,不小心被绊了一下,磕到了树根上。” 楚瑶将用镊子夹着消毒棉球,蘸了些碘伏,开始给伤口周围消毒,继续问道:“那摔了这一跤,只有额头上有伤吗?” 公事公办的语气。 孟呦呦这下没藏着掖着,脑袋保持不动,凭借着过人的平衡和韧性,高抬起腿将裤脚撸了上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哈,伤口多着呢,你待会的工作量可能有点大。” 楚瑶的嘴巴下意识张得有些大,她其实很少会有这么外化的表情,只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她低头去看坐在椅子上,嘴角带笑的女孩,不禁有些恍惚。 似乎无法将眼前的这个女孩和一个多月以前出现在治疗间问她“医务室有没有祛疤药”的那个人重合在一起。 甚至有一瞬,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错乱? 认知的巨大冲击,让楚瑶先前准备好的一套完整连贯的问法猝不及防地被打断。 后面的很长的一段时间楚瑶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沉默且细致地帮她处理好额头上的伤口后,又去处理她脚腿上大大小小密布的伤口。 手上的动作灵活而轻巧。 楚瑶将膝盖处裹好的绷带打了个结,站起了身,随后问了句:“小腿和膝盖上的伤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身上还有别的伤吗?” 楚瑶仿佛看到了对面女孩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迟疑,也就一瞬而已,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这双眼睛可真好看,楚瑶的脑子里没由来地蹦出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 紧接着,就看见孟呦呦缓缓拉开了外套的袖子,露出来…… 楚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脱口而出:“这是怎么弄的?” “我说了那你能答应我别告诉别人吗?” 孟呦呦朝着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身体还轻轻扭动了一下。 像是在……撒娇? 楚瑶点了下头。 就算已经得到了承诺,孟呦呦真正开口时还是有些吞吞吐吐:“就是……我……下山的时候……想要做点标记,我怕自己记错了路,所以就……用了一点身上颜色最鲜艳的东西作为标志物。” 说话的同时,女孩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还配合地捏在一起,两指之间留出小小的缝隙,像是在演示她口中的那“一点点”。 楚瑶无意识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重新拿起放在桌上的工具盘,说了句:“这样的伤口可能要缝针才行。” 孟呦呦了然地点了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显然她对这样的处理结果毫不意外。 “麻药放在药房的保险柜,医务室的司药已经下班了,我现在需要填一个药品申请单,然后联系司药回来核对,我才能给你打麻药,然后再缝针。所以,你得在这里先等一会。” 楚瑶说完就打算转身离开。 却被孟呦呦拦住了,她伸手拽住了楚瑶的衣角,“下了班还临时把人叫回来,动静太大了,这样一弄不都得人尽皆知了嘛?没事的,楚卫生员你直接缝,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还挺能忍痛的。” 孟呦呦朝她眨了眨眼睛,表情卖乖。 楚瑶眼里的不解再也不加掩饰的倾泻而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到底不想让谁知道?霍青山吗?” 她不加思索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第72章 “一览无余!” 孟呦呦闻言有片刻的怔愣,像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到霍青山。 孟呦呦冲着楚瑶友善地笑了笑,问道:“楚瑶,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话一出口后,其实楚瑶就后悔了,她自知失言,但事已至此,也不打算逃避,“你想问什么?” 孟呦呦垂眸沉吟了几秒,遂又抬头看向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你……喜不喜欢霍青山?” 楚瑶有些哑然,对于孟呦呦能察觉到她的动机她并不意外,就像自己能观察她,同样她也能反过来观察自己。 但她居然如此直白的问了出来,是想做什么? 楚瑶没想清楚。 孟呦呦注意到对方的反应和眼里的戒备,赶忙解释道:“我不是要跟你宣战或者宣示主权,因为我们俩也没有在一起。” 说到这里,像是意识到措辞不太准确,旋即又改口道:“起码现在不是情侣。” 孟呦呦还想再补充点什么,就听到一句“我不喜欢他。” 声音坚定而果断。 楚瑶也直直地看着孟呦呦的眼睛,她说的是实话。 孟呦呦听到这个答案,只是“噢”了声,反应平平,然后说道:“那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刚才问我的问题了,我……” 楚瑶没忍住打断了她:“你对我的答案没有一丁点的质疑吗?我说我不喜欢他,你就这样相信了?” 孟呦呦还是笑,“嗯……因为你的答案和我的感觉不谋而合。” 楚瑶诧异:“你撞见过好几次我给他送东西以及制造接触机会。” 孟呦呦轻轻颔首,“我一开始也以为你接近他是出于喜欢,但后来我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状态后,我就知道你其实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他,你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没有爱意,只有……” 孟呦呦顿了几秒,犹豫着开口:“……算计?我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但一时之间好像也想不出别的词了。” 听到这里,楚瑶也笑了,她问:“既然如此,那你还问我喜不喜欢他又是做什么呢?” 孟呦呦抿了抿唇,“虽然有所猜测,但终究只是猜测,个体与个体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性,凡事都不能一概而论,我不确定所以问问。 我想……如果对着一个喜欢他的女生讲着我们俩的故事,或许会有点残忍。” 楚瑶嘴角的笑意加深,“好了,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到你了。” 只是这个笑越发的意味不明。 孟呦呦没看懂,但也不为之纠结。 她晃了晃原本搭在椅杆上的双脚,幅度很小,也没再看向楚瑶,而是将头偏了个方向,自顾自地讲了起来:“他……没那么喜欢我,起码没有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 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我不想……让他这么清楚的知道我对他的喜欢有多深。” 孟呦呦自我评价道:“那么的……一览无余”,她用力地摇了摇头。 很不认可的样子。 继而又继续说道:“我也不想他之后会出于愧疚或者感动才对我好,这样的感情我不稀罕。” 她说完……末了又小声重复了一句:“我真的不稀罕。” 声音很低很低,最后一句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或者……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第73章 “血本无归” 楚瑶有一瞬的失神,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拢,她问:“你就不怕付出全部真心之后反倒血本无归吗?” 眼里的情绪太过复杂。 孟呦呦只看清了其中有一份仇恨?混乱地夹杂其中却又太过明显。 “有一句很俗的话——爱是人类自由意志的沉沦。” 这话一出,又兀自摇了摇头,重新说道:“我不是傻子,我这样做或许也不仅仅是因为喜欢?” 孟呦呦的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她继续说着:“其实我也没想清楚,当时情况危急我没多想,遵从本心就那样做了。” “但是我想……是值得的,他救过我好几次,无论如何也该还给他,无关乎他喜不喜欢我,有多喜欢我。” “那还给他之后呢?等你还清了之后,发现他还是没那么喜欢你,你打算怎么办?” 孟呦呦沉默了。 楚瑶也不坚持要得到这个答案,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没想清楚。 “我去给你拿口服止痛药,吃了之后,等半个小时,我来给你缝针。” 楚瑶离开了治疗间。 …… 消毒完毕,楚瑶拿起工具盘里的缝合针,将缝合线穿了过去,“止痛药的效果肯定比不上麻药,缝合过程中一定是会痛的,我尽量动作快点。” 语气平静而专业。 孟呦呦点了点头。 楚瑶微俯下身,左手的镊子和右手的缝合针头不约而同地从两个方向靠近伤口的一端,临开始前又补了一句:“我用的是医务室里最细的缝合针和缝合线,留疤的概率会稍微小点。” 孟呦呦闻言,感激地朝她笑笑。 笑意才刚刚从嘴角舒展开,却半途变得扭曲,“嘶!” 针尖刺入皮肤。 孟呦呦将头扭向窗口的方向,闭上了眼睛,右手紧紧捏着自己大腿右侧的裤子布料。 没打麻药的缘故,整个过程中,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根冰凉的金属一点一点穿透自己的皮肉,然后带动着细细的线再次穿梭一遍。 细密的汗水很快浸湿了额角和耳畔的头发,嘴唇也被自己咬的失去了血色。 楚瑶察觉到了,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得加快,终于最后一针缝完,她动作迅速地拿起剪刀剪短了线头。 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表情痛苦的女孩,轻声问道:“还好吗?结束了。” 孟呦呦虚弱地笑了笑:“你的手艺真好,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楚瑶站起身,收拾起了工具盘里的东西。 孟呦呦注视着女孩专注认真的侧脸,缓缓开口:“楚瑶……为什么?” 孟呦呦没头没尾地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但是楚瑶听懂了。 她手上的动作未停,回了句:“我见过的人越多,我就越喜欢狗。” 孟呦呦没听懂,或者说没有真正的听懂。 楚瑶端着工具盘,拉开门从治疗间走了出来,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她抬头望向走廊尽头的方向,拐角处的黑影一闪而过。 嘴角竟自发地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不经意间见证了一出人间喜剧。 总归……这人间还是有喜剧。 第74章 “一专多能” 元旦前夕,南云省军区下达通知,年末组织了一次省内各市分军区大型“军事人才交流活动”。 为促进不同领域的军事资源流动共享,致力于培养“一专多能”的综合性人才。 各单位都绞尽脑汁上报了本单位自认为技能素养突出的人员充门面,六二四部队提交的名单之中,霍青山、孙斌、章勇、钟恒、孟呦呦、沈溪、楚瑶……几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初冬的清晨,太阳有些懒洋洋的不肯露面,入目的植被大多光秃秃的,只有几棵四季常青的松树还点缀着些绿色。 慢慢汇聚在一起的人们口中相继呼出一团又一团白色的雾气。 军用中巴车停在了营地门口。 孟呦呦上车之后,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坐下后没多久,一阵冷风悄然钻了进来,顺着车窗的缝隙蜿蜒而入。 萧萧寒意迎面从额头蔓延开来。 她拢了拢外套的领口,将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伸手去关没关严实的车窗。 没推动。 不知道为什么这窗户卡的死死的,孟呦呦用了两只手去推,还是没有成功。 沈溪右肩挎着一个工具包上了车,一眼就看见她正在和身旁的车窗作对,直直朝着孟呦呦的方向走了过来,说了句:“我来。” 就将挎包顺势放在了孟呦呦旁边的椅子上,俯身去推窗户上的卡槽。 还是没推动。 沈溪朝着孟呦呦尴尬地笑了两声,手上默默加大了力道……“没事,就这样,可能有点故障所以关不上。” 孟呦呦及时给人递了个台阶。 可能也不算是台阶,因为孟呦呦是真的觉得这个窗子有些故障。 沈溪悻悻收回了手,抽回了身子,刚想要坐下。 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让一下。” 沈溪听到声音后就本能地让开了空间。 霍青山走近一步,微微倾身,一手搭在车窗内框,一手去推玻璃上的卡槽,“呲啦”一声尖锐爆鸣,像是车窗最后发出的无声抗议,终于这扇不听话的窗子终于老实地妥协了。 霍青山推紧窗户后,便无比自然地坐了下来。 沈溪目瞪口呆,委婉提示道:“霍营长,我的包在你背后。” 闻言,霍青山像是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背后还夹着一个“体积不小”的挎包,侧头往身后看了看,反手将包拎了起来,递给沈溪。 一套流程下来透露着四个大字——“理所当然”。 沈溪咋舌,视线看向了孟呦呦的方向,谁料她居然连忙偏头去看窗外的景象,避开了他询问的目光。 沈溪无奈接过了包,在后面重新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霍青山拎出放在手袋里的保温桶,一边用手拧开盖子,一边轻声询问道:“早上在食堂没看见你,没吃早饭?要不要先喝点汤?” 孟呦呦见状,赶忙伸手去阻止他下一秒就要将盖子掀开的手,声音有些急切:“你别打开,我……不想喝了。” 配上生无可恋的表情,抱怨道:“这些天里天天喝猪蹄汤,我现在一闻到这个味道就想吐。” 霍青山点点头,将盖子重新拧上了,“猪蹄含有丰富的胶原蛋白,有助于伤口处皮肤的修复和再生。” 一本正经的语气。 孟呦呦捂上耳朵,“这话你每天都要说一遍,烦不烦。” 霍青山将保温桶放到脚边之后,伸手轻轻地将孟呦呦放在耳侧的手带了下来,攥进了手里,笑着说:“你要是喝腻了,我下次给你换鲈鱼汤或者鸽子汤。” 孟呦呦作势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你聊汤就聊汤,抓我手干嘛?” 却没怎么用力。 霍青山手中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许,“手有点冰,我帮你捂捂。” 说完就攥着孟呦呦的右手放进了大衣口袋里。 第75章 “这话是我说的?” 交流活动的开幕式地点选在省人民政府大楼的一间很大的礼堂会议室。 礼堂内部,穹顶高耸,奶白色的天花板上装饰着简洁的石膏线条,呈放射状分布,凸显出空间的开阔。 墙壁被米黄色的大理石覆盖,纹理自然流畅,下部一米高左右的护墙板是深木色的,泛着岁月的光泽。 一排排深红色的丝绒面座椅整齐排列,扶手是光亮的黄铜材质,虽有轻微磨损却难掩精致。 过道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厚实而柔软,走在上面的脚步声被悄然吸纳。 礼堂大门敞开着,陆陆续续有来自不同地方部队的军官、战士、特殊技术工种的人走了进来。 这些人沿着过道或三两成群,或单独成行,逐渐填满了空旷的座位区域。 孟呦呦坐在位置上,半个小时之内目睹了各方人马进来的时候都会特意过来跟身旁的霍青山打声招呼,有些意外。 这人这么冷淡疏离的性格也不像是朋友遍天下的样子呀? 一波人在寒暄完过后离开了。 孟呦呦趁着间隙见缝插针地问道:“你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其实她原本想问,怎么这么多人都认识你,但出口的一瞬间却临时将主语和宾语调换了个顺序。 霍青山侧头看着她,轻声答道:“有的出任务的时候合作过,有的人新兵的时候是我带的,后来分配到了其他地方,有的是一个军校的师兄弟。” 孟呦呦的好奇心突然被勾起,“那你以前在军校的时候很有名吗?是个风云人物?” 霍青山想了想,回道:“还好。” “嘁~”,孟呦呦不太相信,点评道:“假谦虚”。 霍青山轻笑了一声,嘴角的弧度有些浅淡但眼底的笑意却很深,眸中似乎还染上了几分宠溺:“跟你比确实只能算还好。” 孟呦呦疑惑地眨了下眼睛,“什么叫跟我比?你怎么知道我上学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霍青山像是回忆了几秒后,说道:“你上次跟我说,你在学校的时候是校花,有特别多的人追你。” 孟呦呦嘴角抽了抽,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我自己说自己是校花?” 语调渐重,直观地展现出了当事人此刻无比震惊的心情。 “我自己还说了有特别多的人追我?” 第二个反问句带了更多的质问语气,像是在说你最好认真想想,给我想清楚! 霍青山诚实地点了下头。 孟呦呦:“……” 孟呦呦感觉偶像包袱晚节不保,这和塌房了有什么区别? 但仍旧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追问道:“我什么时候说的?” 霍青山看着对面女孩脸上异常丰富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强行克制住了笑意,“你上次喝醉的时候,我背着你上车之前。” 哦买噶的!!! “酒后吐真言”暴露了自恋型人格现在被当众处刑的孟呦呦:「酒精真不是个好东西!」 霍青山伸手揉了揉孟呦呦的头发,凑到她的耳边笑着说道:“我相信。” 笑意温柔。 孟呦呦眼里泛起一丝疑惑,但转瞬下一秒就读懂了他的那句话拓展开来应该就是——我相信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羞恼的情绪逐渐被羞涩所取代,脸颊爬上了粉红。 心脏浸在了蜜罐里,嘴上却心口不一地转移了话题:“那你呢?上学的时候追你的人多不多?” 若无其事的样子。 “军校里女生很少。” 这是霍青山给出的答案。 乍一听好像没毛病,但是好像哪里又有点不对劲,嗯,是哪里呢?……“你为什么不直面回答我的问题?” 孟呦呦问。 霍青山:“……” 霍青山还在思考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又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了。 “师哥~” 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第76章 “事实而已” 来人是一个头发有些短、眼睛大大的年轻女孩,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显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 女孩的声音明显有些兴奋:“师哥,我就知道这个交流活动你会来。” 霍青山收回了视线,看向来人,微一点头,“嗯,过来一起学习。” “师哥,我上次出任务拿了三等功。”,女孩的脸上是有些邀功的表情。 霍青山欣慰地给予肯定:“很厉害,继续加油。” 女孩笑得开怀,视线转向旁边,眼中一亮,语气惊奇:“这位女同志长的可真漂亮,头发这么长应该不是当兵的?” 霍青山介绍道:“嗯,我们部队的翻译员孟呦呦,也很厉害,美貌与才华并存。” 说这话时眼角带笑。 孟呦呦:“……” 怎么总觉得这人是在笑话自己? 偷偷在桌子底下伸手隔着衬衫去掐他腰间的肉,却只掐到了紧实的肌肉。 大概率是不怎么会痛的。 孟呦呦有些扫兴地努了努嘴。 霍青山面上恍若无事,右手却悄悄抓住了在他腰间作乱的那只手,握住了放在桌下,却没有松开。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难逃南云省军区素有“第一女神枪手”桂冠的蒋青的“法眼”,她的视线快速在霍青山和孟呦呦的脸上来回扫视几轮,略一思索,表情是藏不住的惊喜。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意味深长地开口道:“真是没想到,我们军校的高岭之花跌下神坛后会是这副模样。这要是让当时学校里追过你的那些师姐、师妹们知道了,可不得惊掉大牙。” 孟呦呦当机立断地将男人的手甩开,表明立场道:“是他追的我哦,而且还没追到。” 神情傲娇。 蒋青有些意外,去看霍青山的反应。 然后就在他那个万年冰山脸的师哥脸上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她说的对,我还没追到。” 嗓音清润。 面对霍青山此刻如此陌生的面貌,蒋青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微微恍惚。 就在这时后面有人叫她,“蒋青,位置在这边。” 蒋青伸着脖子冲着那人回了一句,“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转过头来就对着霍青山叮嘱道:“师哥,我现在的远距离移动靶狙击步枪射击训练的命中率已经提高到了78,这几天有机会切磋一下啊,我先过去了。” 霍青山点头应下:“好。” ……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啊~” 蒋青前脚才刚走,霍青山就听到耳边飘来这样一句话。 不觉有些好笑。 霍青山再一次伸手去抓孟呦呦的手,“在室内呆了这么久,手怎么还是这么冰?”,然后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霍青山,你有78吗?” 孟呦呦仰着头突然问,眼里有着好奇。 霍青山一下有些没太反应过来,转念一想她口中的78就是刚刚蒋青临走前说的远距离移动靶狙击步枪射击训练的命中率。 思维还真是跳脱。 “应该没有”,他答。 孟呦呦有些惊讶,开口时没有顾忌:“啊,霍营长你这么菜的吗?” 话语间有淡淡的嫌弃。 “远距离移动靶射击难度系数很高,就算是世界最顶尖的狙击手也未必能达到75。她射击天赋很高,算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我是勤能补拙,跟天才比不了。” 男人语气闲适地说着这样一番话,手上专注地捂着孟呦呦没有放进口袋的另一只手。 孟呦呦微愣片刻,旋即又恢复到不正经的样子调侃道:“霍营长,你又在假谦虚啦?” 霍青山笑,“事实而已。” 第77章 谁能想到? 周时延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女孩在笑,笑靥如花、明眸皓齿,男人也在笑,唇角微弯、眼里满是柔情。 两个人的眼里似乎只容得下彼此。 旁人不经意间望去,这美好得不能再美好的画面,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只是这样的场景落到了周时延的眼中,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倘若这个漂亮灵动的女孩不是孟家的女儿,他也会衷心为他的兄弟遇到了心爱之人而感到开心,只是一切偏偏就是这么巧。 他又看了一眼霍青山,确认男人的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越是这样陌生的情绪越让他感到不安,隐隐之中察觉到事情似乎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像是“为时已晚”。 周时延和一同从首都过来的同事在礼堂门口职员的指引之下,找到了他们的位置。 一直到开幕式正式开始之前,周时延都没有选择出现在霍青山面前。 他太了解这个兄弟了,以霍青山长期养成的无时无刻不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敏锐洞察力,当他走进这个房间的半分钟以内,他势必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只是从未和他有过任何的视线交流,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霍青山不想让他现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周时延坐在位置上突然笑出了声来。 惊到了一旁的同事,连忙问他:“笑什么呢?突然一下的。” 周时延忍俊不禁,含糊道:“没什么,突然想到了前不久在茶馆喝茶听过的评书里的一个段子,觉得有些好笑。” 同事有些好奇,“什么话本子?能让你笑成这样。” 周时延沉吟半晌,开口说道:“传说中有一个赫赫有名的玄清道观,世代传承着高深道术,观中的道士们皆以修道为要,严守戒律,在民间威望颇高。 玄清观主一脉,传到玄风道人。他天赋异禀,且一心向道。在山中闭关苦修多年,道术颇为精进。 一日玄风下山历练,于山林中遇一白衣女子,面容绝美。最终,旋风终是破了戒律,还俗而去。 数年后玄风的侄子玄英,下山历练之际,也与一妙龄女子私定终身。 结果那两个貌美女子都是吸人阳气的妖精,就是看中了玄清道士的道术而刻意为之。 至于玄风的儿子,为人清高孤傲,曾大放厥词“定不会步其二人后尘”,结果……你猜怎么着?” 周时延讲到这里,卖了个关子。 同事听得正起劲,听到最后却等到了一个疑问句,顿时有些不悦,但还是认真想了想,犹豫着开口:“他也遇到了一个漂亮女人,然后步了后尘?” 周时延笑:“我还没听到结局,不过应该差不多。” 同事一脸扫兴地表示:“没有结尾你还跟我讲。”,说完便把头扭了回去,重新回归到刚才和身旁几人的话题中。 周时延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耳边回荡着那日在办公室霍青山说的那句:“他孟家真就以为霍家的每个男人碰到他孟家的女人就都走不动道了?” 那时的霍青山说这话时眸中还掺着寒冰,全然不似现在这副光景。 令周时延尤为惊叹的地方就在于,这之间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却是天差地别。 谁能想到? 第78章 “眼熟吗?” 开幕式伊始,全场起立,《义勇军进行曲》激昂奏响,雄浑的旋律在礼堂内回荡。 国歌奏毕。南云省军区司令员稳步走上讲台,约摸五十多岁,两鬓处微微泛白的短发根根直立,却依旧身姿挺拔如苍松翠柏,那身军装被他穿出了独特的威严,目光锐利扫视全场,开始发表讲话。 开幕式流程稳步向下推进,进入到各单位代表上台发言环节。 周时延一行人来自首都军区,周时延作为代表首先上台。 如出一辙的身姿笔挺,气质庄严。 周时延站定在话筒前,在众人的瞩目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动作干脆利落,英姿飒爽。 “尊敬的各位领导、战友们,我是来自首都军区的周时延。 当下我们正处在军事变革浪潮之中,首都军区始终走在探索的前列。我们这一次带来了一些先进的成果与理念,比如在电子对抗领域,我们研发的新型干扰设备能够有效阻断敌方的通信与雷达探测,在多次实战演练中都发挥了关键作用。 还有我们创新的步兵协同作战战术,通过强化班组间的配合,利用新型的轻型火力支援武器,在城市巷战等复杂环境下极大提升了作战效率。 ……” 清朗洪亮的男声响彻整个礼堂。 沈溪坐在位子上,注视着台上正在发表讲话的男人,放松状态下自然微微有些上挑的眼尾此刻也沉了下来,神色间又有几分不可忽视的凝重。 上半身略微向左侧倾斜,小声开口:“呦呦,台上的这个人,你眼熟吗?” 孟呦呦疑惑地侧过头来,“没见过”,转瞬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大意,补充道:“难道我应该见过他?” “没什么,我看着他好像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可能是记岔了,你不认识也正常。” 孟呦呦悄悄松了口气,玩笑道:“他们当兵的都穿一样的衣服,气质又都很相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身正气”,你看着眼熟很正常。 我刚来六二四给大家上课的时候,就经常脸盲叫错名字,闹了很多笑话。” 沈溪微笑,“可能”。 下沉的眼角却并未舒展开来。 霍青山的目光投放在台上,注意力却集中在身旁两人的“窃窃私语”上,握着孟呦呦的那只手下意识攥紧了几分。 孟呦呦察觉到变化,凑过去小声抱怨道:“霍营长,你弄痛我了。” 女孩说这话时,表情娇俏,眉眼弯弯,五官鲜活。 是句并不生气的抱怨。 霍青山反应过来,立刻缓了缓手上的力道,低声道歉:“嗯,我下次注意。” “想得美,还有下次?” 台上周时延的发言临近尾声:“我们希望在这次交流中与大家分享这些经验,相互借鉴、相互学习,共同为我国的国防事业添砖加瓦!” …… 台上的人换了几轮,上去了又下来,然后是新的一个人站了上去。 轮到霍青山上台发言了。 “尊敬的各位领导、战友们,我是来自番州市分军区六二四边防部队的霍青山。” 孟呦呦坐在底下,双手捧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正在讲话的男人,眼里闪着星星。 沈溪有些受不了她的“痴汉相”,没忍住开口贬损道:“至于吗?这第一句每个人说的不都是一样的台词吗?之前也没见你这么认真听啊。” 孟呦呦不耐地觑了他一眼。 沈溪接收到危险的信号乖乖闭麦了。 「真是想不明白啊! 之前一直在人家面前都端成什么样了?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现在变脸简直比变天还快!」 “番州市地处我国西南边陲,是一座极为重要的边陲重镇与,与多个国家接壤,边境线绵延漫长。 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我国对外交流与国防安全的关键前沿,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扼守着祖国的西南门户。 这里的地理地形复杂多样,西北部群山连绵,峰峦叠嶂。南部有茂密的丛林、河流交错纵横,这样复杂的地形为我们的边防工作带来了巨大的挑战。 但与此同时我们的战士也练就了独特的作战技能,尤为擅长山地丛林间的隐蔽作战,快速穿插与迂回突袭,无论是陡峭悬崖上的攀爬,还是在茂密树林中的潜伏追踪都能精准高效的完成任务。我们的战士掌握了熟练的丛林作战技巧与水上行动技能……” 孟呦呦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最喜欢看霍青山站在台上讲话的样子,其实也不一定要站在台上、训练场也可以,甚至可以是任何地方。 那种浑然天成的自信,谁与争锋的无畏、睥睨万物的傲气无一不令她心惊。 雄姿英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更令她心折。 …… 冗长的开幕式结束后,直接就过渡到了吃晚餐的环节。 第一顿饭——某种意义上也算得上接风宴,用餐地点就近选在了省会人民政府的食堂,但菜色算得上丰富。 粉蒸肉、青辣子炒剁肉、牛肝菌焖饭、老奶洋芋、豆花米线、红烧肉、排骨炖萝卜、宫保鸡丁、清炒时蔬、蔬菜豆腐汤、冬瓜肉丸汤。 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开了一整个下午的会议,孟呦呦原本无精打采的神经此刻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菜上齐了之后,食堂的工作人员给每桌端上了一个棕褐色的陶罐,罐口以红布封口。 当陶罐封口被轻轻揭开后,一股甜香在偌大的食堂悠悠飘散开来,先是玫瑰的馥郁芬芳,后是米酒的醇厚甘香,绵柔而悠长,引得在场的众人不禁纷纷深吸一口气。 这时,主办方的领导代表满脸笑意地站起身来,抬手示意众人,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同仁,这陶罐里是我们西明市本地特有的玫瑰米酒。今日特地拿来与大家共享,这米酒度数不高,但味道却是一绝,诸位今日舟车劳顿远道而来大可放心地尝一尝,感受下我们西明的独特风味。” 言罢,食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桌上的众人陆陆续续倒酒、饮酒、都对其赞不绝口。 酒香醇厚,味道勾人,孟呦呦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伸手去探放在桌子中央的陶罐。 第79章 前男友? 指尖才刚一触到罐口,陶罐就被人拎走了。 孟呦呦抬眸去看抢她酒罐的“罪魁祸首”,眼神故作愤懑。 霍青山却无动于衷,将陶罐拿起来之后径直放在了桌上更远的地方,总而言之就是确保孟呦呦够不到。 霍青山坐下来后,安抚性地捏了捏孟呦呦的右手,低声开口:“这样的场合,以你的酒量就别喝了,餐厅里这么多人,我怕你明天醒来之后会后悔。” 孟呦呦怒目圆瞪:“我喝酒从来不甩酒疯的好不好,而且你没听首长刚刚说了这个玫瑰米酒度数很低。” 霍青山短暂回忆了几秒,口吻认真:“我发现你好像喝醉后的后半程确实能清醒过来,而且对这部分记忆也不断片,但是前半程……就不好说了。” “你说你在你们学校是校花”这句话冷不防从脑海深处跳了出来,刺得孟呦呦一个激灵。 孟呦呦识相地选择了放弃。 额……暂时放弃。 趁着霍青山走去主桌敬酒寒暄的间隙,孟呦呦还是没抵过扑鼻的玫瑰酒香的诱惑,罪恶的小手再次伸向了陶罐。 拿过来的时候,酒罐很轻,拿在手里晃了晃,发现没剩多少了。 她快速瞅了一眼不远处背对着她站立的男人背影,手上动作不自觉加快,将米酒倒入杯中,原本只是想稍微尝尝鲜,酒液从灌口倾泻而出,香气四溢,孟呦呦手一哆嗦竟倒了满满一杯。 她有些心虚地够着身子将陶罐放回了原位。 一边留意着霍青山那边的进展,一边将脑袋凑近了杯口。 浅浅嘬了一口。 瞬间,一股独特又浓郁的玫瑰芳香在口腔散开,混合着米酒的清甜和醇厚。 好喝到下意识眯起了眼睛,长睫止不住地轻轻颤动。 眼睛还是一直瞟向主桌的方向,警惕得不行,嘴巴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腮帮子微微鼓动,又瘪掉,循环往复,所幸在男人结束寒暄后转过身来之前完美解决掉了最后一口米酒。 孟呦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杯子移到左侧,伪造成那是别人喝过的杯子的假象。 孟呦呦咧开嘴角,朝着回来的霍青山展露一个绚烂的笑容,“回来了?” 霍青山微眯了下眼,“趁我不在偷喝酒了?” 孟呦呦惊诧不已,嘴巴张成了o字型,应激地反驳道:“怎么可能!” 她刚刚喝酒的时候明明眼睛一直盯着男人的后脑勺,他整个过程中都没有转过头来,甚至连侧身都没有,根本不可能看见她的“作案过程”,除非他的脑袋背后真的长了眼睛。 越想底气越足,孟呦呦反客为主地为自己正名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白白冤枉了我。” 气势颇丰。 谁知……霍青山却突然凑近,轻吸了一下鼻子,悠然开口:“还喝了不少呢,起码一杯?” 孟呦呦错愕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伸手将人往后推了几寸的距离。 孟呦呦慌张地张望了一下四周,发现附近的人要么沉浸在喝酒聊天的氛围中,要么专注于吃饭,没有人注意到她俩的互动,稍稍松了口气。 但还是出言责怪道:“你干嘛呢?这里这么多人呢!” “我这么上不得台面?” 他浅笑着问。 孟呦呦犟嘴道:“你知道就好。” 隐约察觉到远远的有一道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孟呦呦转眸望去,对上了一双带着肃意的眸子——是下午那个代表首都军区上台发言的男人。 周时延看见孟呦呦看了过来,反应淡淡,自然地又将视线挪向了其它地方,既不仓促也不刻意。 孟呦呦有些疑惑,难道真是“孟呦呦”的旧识? 童年玩伴?初中同学?爱慕者?…… 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可能性在孟呦呦的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但又都觉得不是很像。 总不会是……前男友? 毕竟刚刚那个眼神,像是有点过往的样子。 害,暂时想不明白,她也就懒得再多想。 孟呦呦将抵在霍青山胸膛上的手缩了回来,警告道:“我们现在只是同事关系,请霍营长自重,不要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小心我告你一个流氓罪。” 霍青山舀了碗蔬菜豆腐汤放在孟呦呦面前,还冒着热气,温声说道:“再喝点汤。” 孟呦呦果断拒绝:“我肚子饱了喝不下” 她说的是实话,刚刚那一大杯米酒下肚,挺占份量的。 “稍微喝点儿缓解一下酒精刺激,要不然你到时候胃又要难受了。” 孟呦呦信誓旦旦地反驳道:“什么嘛?我喝酒从来不吐的。”,话音刚落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语气渐虚:“难道……我上次还吐了吗?” 霍青山微一挑眉,嘴角带笑地看着她,没说话。 孟呦呦:“……” 这下终于老实了,低眉顺眼地乖乖喝起了汤来。 …… 华灯初上,窗外夜色渐浓,桌上丰盛满溢的热气腾腾也逐渐化为残羹冷炙,这顿算不上多正式的接风宴也逐渐走向尾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孟呦呦感觉头有些晕,但是她不敢说出口,怕被某人嘲笑“不自量力”。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霍青山走到门口与军区首长进行道别前必备的闲聊环节。 首长称赞他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履历惊人,前途不可限量。 霍青山客套的表示抵不过首长当年的风姿。 首长听了之后,笑得合不拢嘴。 孟呦呦瞧着这样的画面莫名觉得有些好笑,突然深刻意识到——生性冷傲的人难得拍起马屁来就是比她这种一贯热情的人效果好嘛~ 你越清高,罕见说出的几句赞美话可信度就越高,自然也就越容易受用。 霍青山离开前特意叮嘱了,让她等他回来跟他一起返回宾馆。 但孟呦呦感觉这样的对话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脑袋却是越来越沉了,也就没等霍青山那边结束,独自从侧门走出了食堂。 主办方安排的宾馆距离人民政府大楼很近,穿过一条马路,沿着街道往前走五分钟,再转个弯就到了。 第80章 原谅了……? 霍青山手里攥着瓶瓶罐罐,敲了敲孟呦呦所在的房间门。 开门的是楚瑶,见着来人,楚瑶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口吻轻淡地称呼了一声:“霍营长。” 顿了下又问:“是有什么事吗?” 她看透了是一回事,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样子总归是要装装的。 毕竟不是所有的领导都希望自己的私事被部下的人洞悉的一清二楚。 霍青山倒是直接了断地表明来意:“孟呦呦晚上喝了点酒,这是解酒药,她到时候要是不舒服,麻烦你给她吃这个。” 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婉转曲折,但也没有表明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来送的这个药。 楚瑶干脆地应了下来,“好的,霍营长。” 将药接了过来。 霍青山突然又开口说道:“你们房里的开水瓶里应该没有热水,我现在去接一点。” 楚瑶的眼里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讶异,她惊讶于这个看起来冷硬如山的男人,竟是如此的心细如发。 甚至都考虑到了等孟呦呦不太舒服地醒来之后,能够尽量节约去热水房打水的时间,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喝到解酒汤。 楚瑶转身回房间去拿开水瓶,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临时改变了想法,她微笑着说道:“一直待在房间里也有点闷,我正好想出去转转,顺便也能熟悉一下这个宾馆的布局,要不还是我去接热水。” 她看出来了霍青山试图掩藏起来的担忧——他想进去看看她,何不主动递个台阶以“成人之美”? 毕竟事已至此,这样身份的人能借机向他献好总归是不会吃亏的。 霍青山微愣了一瞬,旋即也果断地点了下头,“好。” 楚瑶提着开水壶走出房间后就大步离开了,一次也没有回头。 她要做的就只是去热水房将手上的开水瓶接满水,就是这样。 至于剩下的则与她无关。 转过走廊的一个拐角,楚瑶的脚步适当减慢了些,开始回想起刚刚霍青山的那个眼神——被她精准读出了“担忧”二字的眼神。 不禁有些自喜。 是一种和强者过招但一直处于下风,终于有一天发现了对方露出的马脚的那种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 重生以来,楚瑶对于霍青山是观察着的、剖析着的、蓄谋着的、绞尽脑汁却无功而返。 她清楚的知道这不单单是因为孟呦呦这个“程咬金”的存在,更多的是因为她从未从这个男人的眼睛里读出任何他内心深处的情绪。 一次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唯独刚刚,她轻而易举地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担忧。 楚瑶是真的觉得好笑,关心则乱也就莫过如此。 她就说怎么可能有人没有软肋? 怎么可能有人无坚不摧? 怎么可能有人的心真的像铁一样硬? 是!怎么可能? 一种诡异的心理平衡感填充了楚瑶此刻无比空虚的内心。 这一刻,她奇迹般地释怀了自己的长久以来耿耿于怀的“愚蠢”。 她终于原谅了自己的愚蠢。 …… 霍青山左右看了一眼,走廊上空荡荡的,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人。 犹豫再三,还是走进了房间,将门轻轻带上。 房间不算大,却布置的精致有序,并排放置着两张床。 床身是深褐色的木质框架,边角打磨的圆润光滑,床单和被套都是干净纯粹的白色。 孟呦呦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暖黄的灯光向四周温柔地晕染开来。 女孩的面容一半被柔和的光线轻柔的包裹,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中。 此刻正紧闭着双眼,脸颊带着一抹醉人的酡红,长睫于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发丝略显凌乱的散落在枕畔,呼吸均匀而轻缓。 霍青山放轻脚步,慢慢走近床边。 台灯的光亮被他的身躯阻挡,女孩熟睡的脸庞完整地融进了黑暗之中。 面容安然,不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突然,女孩突然不太安分地动了一下,原本盖好的被子也随之掀开了一角。 霍青山轻轻俯下身,小心翼翼的将被子往上拉,仔细的为她拢好被角。 过程中,男人视线一转,窥见了女孩左小臂因为刚才的动作宽松的棉麻质地长袖上衣向上牵动了些许,露出了小半个小臂。 就是这样不经意间的一扫,霍青山猝不及防地看见了那道疤痕。 他早有预料,但真正看见的那一刻,心脏还是猛的被外力强制压缩了一下。 他伸出手动作极为轻柔的将女孩左手的袖子又往上拉了一些。 一道将近七八厘米的伤口完整地出现在了霍青山的眼前。 刺激着他的眼膜,连带着大脑也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无法思考。 清冷的淡银色月光从窗户斜斜的撒了进来,将女孩原本白皙莹润的小臂皮肤衬得更加透净,同时也将那道边缘不规则且微微凸起的疤痕照得更加明显。 它的颜色相较于周围的皮肤要深上好几分,宛如一条蜿蜒匍匐的蜈蚣,静静的趴在原本白玉无瑕的手臂上。 刺眼。刺心。 霍青山像是魔怔了一般,低头去吻“那条蜈蚣”,细细密密,男人的唇瓣落在蜈蚣的每一条脚上,带着虔诚。 敲门声响起。 霍青山直起身子,指尖捏起棉麻的袖口往下拉着,这个过程中的每一秒似乎都极其的漫长,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像是没有力气捏起一个棉麻的袖子。 霍青山几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了来。 是楚瑶接完热水回来了。 楚瑶看见男人开门时的反应,内心暗叫不好——回来的不是时候,可是天知道她已经刻意拖延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才回来的。 但还是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霍营长,热水接好了。” 霍青山微微点头,“嗯,那我就先走了,麻烦你今晚留心照顾一下她。” 楚瑶笑着应下:“当然了,我们是一个队里的同事,举手之劳。” 男人没再作过多停留,得到了楚瑶的应允后就抬腿阔步离开了。 楚瑶没忍住向后多看了一眼,当然她只能看到男人高大的背影。 神情越发不解,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刚才有一刹那她从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 楚瑶摇了摇头,坚定自己肯定是看错了。 怎么可能呢?她想。 霍青山离开了三楼的楼层,顺着楼梯走向了自己所住的楼层,刚从走廊拐角迈出一步,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个男人等在那里。 他知道他在等他。 第81章 舍得下血本 待霍青山走近后,那人开门见山:“去你房间还是我房间?” 霍青山言简意赅地回了句:“去我那。” 语调和表情都没有什么起伏。 两人相继走进房间的这一幕,恰好被从房间里出来的沈溪撞见了。 灵光一闪,他终于想起来是在哪见过这个人——周家的小公子。 他注视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许久,心中不断思忖着霍青山与首都霍家之间可能的联系。 房间内黑漆漆的一片,窗帘严严实实的拉着,没有一丝缝隙。 但这样的黑暗环境似乎对于霍青山而言没存在什么影响,男人的手指精准果断地按向了墙壁上的开关,“啪”的一声,灯光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霍青山住的是一间单人的房间,房间面积也不算大,约二十来平米。 地面铺着带有简单花纹的暗红色地毯,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宽大的床,床架是木质的。 床头靠着一面米黄色的墙,墙上挂着一幅普通的风景油画。 刚一进来,房间里淡淡的来苏水的味道充斥了鼻腔,略微有些刺鼻,但也算不上难闻。 周时延阔步走到窗口,将窗帘拉开后,推开了半扇窗透气。 转过身就看见霍青山随意地坐在床边,揉着眉心,情绪看起来并不高涨。 周时延有些纳闷,率先开口道:“霍营长刚刚在食堂的时候不还挺春风满面的吗?现在又是怎么了?” 霍青山身子向床头靠了靠,抬眸看向了周时延,眼神幽深,口吻平淡:“信我收到了。” 周时延唇角一勾,笑意带着几分讥讽:“我当然知道霍营长已经收到了信。” 语调微冷。 “时延”,他叫他的名字,语气恳切又带着些无奈。 周时延刹那间陷入了恍惚,他没再说话。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年龄相仿,霍青山只比他大了几个月,但是在他心里一直将霍青山视为自己的亲哥哥。 林姨刚去世的那几年里,霍青山将自己封闭起来,不爱说话,但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去做,按部就班,甚至做的更好。 却只在他面前鲜少展露过几次失去母亲的少年人脆弱的一面。 他以为自己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这个哥哥的人,但是今天他发现他错了,他开始不再懂他。 周时延无法理解这样一个看着他长大同时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人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既然知道孟呦呦和孟袅袅的关系,他还知道孟呦呦和孟伟光的关系,他不是最厌恶孟家的人吗?怎么会这样做? 怎么会呢? 周时延想不通……一定是侥幸心理,他想。 一定是这样。 周时延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人,沉声开口:“孟婉栀上半年给霍庭东生了一个儿子,下半年她爹孟赫华直接高升一级。 霍二叔可是只有霍庭东这一个儿子。 孟袅袅嫁给你爹之后倒是没怎么作妖,霍叔倒也算是守住了自己的气节。 你以为局面就这样僵持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了吗? 那你可真是低估了他孟伟光的野心。 我这趟过来西明市之前,得到了一个准确消息,霍予安现在在跟一个大学老师谈恋爱,你猜猜这个女老师是什么底细?” 周时延刻意停顿了一会儿,紧盯着霍青山脸上的表情,试图从中窥到一丝异样,但很可惜他没有成功。 气愤之下,他下意识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道:“外语系的,曾经是孟伟光太太的学生。 霍青山,你真的以为这些都只是巧合吗?” 他第一次直呼他的全名,也是第一次以这样的姿态跟霍青山讲话,他就是要不留余地地击碎他的侥幸心理和幻想。 霍青山闭上了眼睛,似乎很疲惫的样子。 周时延乘胜追击道:“说来这孟伟光对你这一脉的霍家人倒是舍得下血本,霍二叔和霍三叔家只派出了自己的侄孙女和学生而已,将亲生女儿嫁给了你爹之后,现在又要把他亲孙女安给你。 这要是搁在古代,越王勾践见到他孟伟光也只怕是要暗叹自愧不如了。” 他持续刺激:“那你说孟呦呦以后看见了孟袅袅是要叫姑姑还是……” “周时延”,霍青山终于出声喝止道,像是忍无可忍。 周时延对上了一双极为幽黑的眸子,像是草原上护崽的雄狮,犀利而危险,充满敌意。 周时延见状,自嘲一笑,像是在笑他的哥哥为了一个女人和他站在了对立面,用着那种看待敌人的眼神看待自己。 而他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谁呢? 猛烈的心寒肆意袭来,周时延失望地转身想要离开。 霍青山立刻站起了身来,唤他:“时延。” 话里是重重的无奈和……无力。 周时延的脚步骤然顿住,既没有转身,也没有再往前走。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沉重的叹息声。 终究还是转过了身去。 …… 翌日清晨,孟呦呦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垂眸间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 拿起来一看,都是些解酒的药片和冲剂。 再一抬眸,看向对面那张床,被子叠的工工整整,标准的豆腐块形状,床单更是没有一丝褶皱。 心间的暖意一半被惊讶所取代,抬手看了眼表上的时间,还来得及。 孟呦呦破天荒地开始认认真真叠起了“豆腐块”,回忆着脑海中所剩无几的军训时教官的指导话术,动作有些笨拙,拆了叠,叠了拆,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总算是勉强满意了。 下了楼,刚一步入大厅,就看见了笔直站着等在那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油纸包和一个黑色的保温杯。 孟呦呦小跑着过去,但脚步惦得很轻,她拍了拍男人的左肩,脑袋却凑到他右侧。 霍青山配合地扭头向左后方看了看,做出一副苦恼费解的模样,嘴上还念叨着:“人呢?” 见状,孟呦呦恼羞成怒地锤了一下他的后背,嘟囔着:“切,没意思。” 霍青山转过身来,笑着:“这边的食堂提供的早餐我吃了一下,好像比较一般,去集市给你买了当地特色的早餐和鲜花豆浆,尝尝。” 第82章 这都哪跟哪啊? 孟呦呦只伸手接过了油纸包,点评道:“你怎么天天随身都带着一个保温杯啊?像个老干部。” “这个天要是不用保温杯装着,等你起床不得凉透了。” 他伸手探了探孟呦呦的手背,还好挺暖的。 孟呦呦反驳道:“那为什么这个饼还是热的呢?” 霍青山笑了笑,没说为什么,径自换了个话题:“昨天晚上有不舒服吗?” 孟呦呦大手一挥豪迈表示:“我说了那点米酒根本奈何不了我。” 时间还算宽裕,孟呦呦坐在大厅沙发上用完了早餐。 两人并肩走出了宾馆大门,冬日寒风迎面扑来,孟呦呦哆嗦着缩了缩脖子。 后退两步,蜷缩起身子躲在了男人宽阔的身体背后,小声命令道:“你走前面。” 霍青山忍俊不禁:“拿我当盾牌呢?” 孟呦呦说话的时候牙齿都有些忍不住打颤:“今天怎么这么冷啊?” 霍青山解释道:“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都会突然降温,会稍微冷上一阵子,但时间也不长。” 他偏头看向身后的孟呦呦,“你这样也不是办法,等我们待会穿过了马路,四面八方都会有风吹过来。” “那怎么办?” 低闷的声音裹在寒风里飘进了霍青山的耳朵。 他笑得有些意味不明,“我把你罩进衣服里,这样哪一面都不会吹到风了。” 眼里竟难得带了些顽皮味道。 孟呦呦表情嫌弃得不行,吐槽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像爸爸带女儿的模式吗?” 霍青山结舌:“……” 突然,一股温热环住了男人的胳膊。 孟呦呦双手环着霍青山的胳膊,仰头对着他说:“长痛不如短痛,我们快跑。” 笑意盈盈,眉梢眼角的明媚仿佛一度可以融化寒冬的凛冽。 霍青山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真的带着孟呦呦跑了起来。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依偎着奔跑在冬日清晨的街头。 光秃树枝上凋零的枯叶飘落在了她们刚刚踏过的地面上,侥幸躲掉了即刻被踩碎的命运。 寒风打在脸上的力道更重了,没过多久四只耳朵全都冻得通红。 两个神经病。 …… 霍青山和孟呦呦进入民政府大楼之后就分道扬镳了,他们今天的学习任务不在同一间会议室。 孟呦呦从后门溜进去,站在后方扫视整个房间,发现沈溪旁边空了个位置,大概率是特意给她留的。 缓步走了过去,随口挑了个话题以示招呼:“你怎么也喜欢挑靠窗的位置坐?” 沈溪有些心不在焉地答了句:“光线好。” 这才缓缓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他看了眼孟呦呦,深深的。 像是有话要说,良久后却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开口。 孟呦呦直觉有些奇怪,索性直接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闻言,沈溪又看了过来,眼神还是一言难尽加欲言又止的意味。 孟呦呦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小声说道:“我跟你说啊,你千万不要上演那种竹马暗恋青梅,爱而不得想要表白却又开不了口的烂俗戏码啊!我对你没意思,你最好适可而止,要不然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语气调皮,但神情确有几分认真。 沈溪瞠目:“……” 这都哪跟哪啊? 第83章 绝对纯粹 沈溪扫了眼四周,伸长脖子凑了过去,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霍青山的背景?” 孟呦呦的眼里泛起疑惑,懵懵地开口:“什么什么背景?” 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 沈溪的神色悄然凝重了几分,犹豫了几秒后再次开口问道:“你这次过调来番州市这边任职,你……家里人……有跟你叮嘱过什么事吗?” 孟呦呦瞧见沈溪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顿觉不妙,直觉指向上一代人的过往经历,但除此以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她对过去一无所知。 权衡之后,孟呦呦轻声开口诈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好了,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你这种试探的问法让我觉得不太舒服。” 做出了一副有些不开心的表情。 效果十分显着。 沈溪闻言微叹了口气后,先是表明了立场:“那我就说了,不过先说好,等下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许生气。” 孟呦呦满口答应下来:“好”。 沈溪准备开口说话前,又……叹了口气。 孟呦呦:“……” “今年上半年你堂姐不是生了个儿子,然后你堂伯上个月就升官了。后来被你堂姐夫家的霍老爷子知道了这件事,一顿大发雷霆,据传说老爷子在家族会议上发了话——要把霍庭东逐出霍家族谱,不认他这个败坏门庭的孙子。” 孟呦呦从这段话中稍微理出了些门道,她问:“你的意识是说霍青山和我堂姐夫家的霍老爷子有关系?” “关系可大了呢,霍青山是霍家的长子长孙。” 孟呦呦点了点头。 沈溪对于她这般平淡的反应诧异不已,提醒道:“所以说你和霍青山现在算是表兄妹的关系。” 孟呦呦满不在意的回复道:“那有什么?我俩又没有血缘关系,法律又没规定侄女不能和继姑父的儿子在一起。” 沈溪再次大吃一惊:“你的关注点怎么总是跑偏?” 额……孟呦呦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自己现在是一个困在信息茧房里的“睁眼瞎”,连忙改口问道:“那我应该关注什么才对?” 语气有些发虚。 “首先,有了你堂姐和她爹搞得那一出好事,霍家人现在对孟家人意见很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况且,你姑姑嫁过去之后也一直不怎么受霍家人待见。 据传闻……” 沈溪停顿了一下,强调道:“这个我也是听说的,不保真。” 孟呦呦听着费劲,催促道:“我知道,你快点讲。” “传闻说孟姨嫁过去之后,霍振邦的儿子……也就是霍青山自此以后就再也没回过霍家了,和他爹的关系闹的很僵,外界都说是因为他不接受孟姨的存在。 不过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毕竟孟姨是你的姑姑,从小都特别疼你。” 皮球又猝不及防地踢了回来,孟呦呦嘴角抽了抽,脑子里迅速思考着应对的说辞。 好在没多久,沈溪又把自己的话接了回来,“不过也是,你不知道也正常,孟姨的性子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大概率也不会把自己受的委屈朝着娘家诉苦。” 孟呦呦悄悄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为什么霍家人都不待见孟……额……我姑姑啊?” “这个我也是听家里的长辈偶然间提过一次,涉及到很多年前的事了。 大概在三十年前,霍家家大业大但自始至终刚正不阿,从不拉帮结派,那时局势复杂、各方派系斗争之下,霍家遭受陷害,整个家族都被针对,霍家势力开始走向下坡路。 原本孟伟光是霍老爷子部下的人,算是有知遇之恩,但当时孟伟光却在霍家落难之际选择了立刻割席、划清界限。 不仅如此,还强行拆散了自己的女儿和霍家大儿子,也就是孟姨和霍振邦。” 孟呦呦有些震惊,忍不住插了一句:“那这么说,我姑姑和霍振邦曾经还是初恋呢?” 沈溪点了下头,“嗯”,又继续往下讲,“那时候霍家毕竟还是根基深厚,在受累之后也并未彻底倒台,只是陆续将家族里年轻的后辈调离首都,纷纷养精蓄锐。 霍振邦作为长子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最艰远的番州市边境部队,任职期间结识了霍青山的母亲林彩云,婚后生下了霍青山。 后来霍家的后辈们无一不在工作中崭露头角,自此霍家的势力渐渐再次繁衍起来,返回首都的计划被提上了日程。 也就是在霍家筹谋着陆续回来的这个阶段,霍青山的母亲好像是因为身体原因去世了,霍振邦在丧偶的第七年娶了孟姨。” 孟呦呦听完之后总结道:“你是想跟我说我姑姑,或者更准确来讲是我爷爷曾经在霍家处于危难的关头有过背信弃义的小人行为,再加上我堂姐她们家现如今利用霍家的势力为自己办事,所以霍家人不会接受我?” 沈溪其实很想纠正孟呦呦口中的“堂姐她们家”这个说法,毕竟据他所知孟婉栀嫁给霍庭东这件事是她爷爷孟伟光全程策划的。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只是简单答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孟呦呦想了想,又问:“你一开始问了我一个含含糊糊的问题,其实你是想问我,我来六二四工作这件事有没有掺杂着我爷爷的企图?对不对?” 孟呦呦说这话时,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沈溪看见了,突然有些不敢直视。 他迟疑了几秒后,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对。” 孟呦呦笑了。 沈溪抬眸去看她,直愣愣地发问道:“所以答案是什么?” 孟呦呦嘴角的笑意加深,笑得坦然:“我能保证的就只有我喜欢他这件事是绝对纯粹的。” “那他呢?”,沈溪问。 唇边的弧度有一瞬的僵滞,孟呦呦想起了他之前的徘徊和游移。 他是知道的? 他那时应该就是知道了她是孟伟光的孙女,所以才…… 那现在呢? 孟呦呦的视线转向桌角处的黑色保温杯,想起两人在楼梯口分别时男人最后叮嘱的那句“杯子洗干净了,里面接了热水,打开后记得先晾一会儿再喝,别烫着了。” 莫名的一股冲动驱使她将杯子挪到正中间,拧开了杯盖,丝丝缕缕的白色水雾迫不及待地升腾而出,模糊了孟呦呦的视线。 第84章 绿子会答应他吗? 会议室里总有人走到前面滔滔不绝地讲着些什么,轮番上阵,总之就是让认真学习的人们几乎没有喘息的间隙。 孟呦呦杵着下巴,有些呆呆地望着窗外。 一整个上午外面的天气都是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笼罩在上空,仿佛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 哪怕坐在窗边也并没有享受到沈溪口中随口说出的“光线好”的待遇。 一棵高大的水杉树的顶端恰好与所处四楼的孟呦呦的视线齐平,遗世而独立,孟呦呦百无聊赖地看着。 落叶后的水杉树,树干更显挺拔,给人一种锐不可当的气势,再多看两眼,灰褐色的树皮还是暴露了它的沧桑。 光秃秃的枝干寂寥地向着天空的方向舒展着,一眼便能望到头。 没有多大意思,孟呦呦正准备移开视线,一只栗褐色的太平鸟鼓动着翅膀,翩然而至。 精准的停留在了树梢顶端那星星点点的绿色上。 鸟儿可真有灵性,孟呦呦这样想着。 善于发掘人眼错过的美好。 她想到了那句话——“在这白灰平原间,她是我眼里唯一可见的一点翠绿”,没有理由的。 渡边最后打电话对绿子说:“无论如何都想跟你说话,有满肚子话要说,有满肚子非说不可的话。整个世界上除了你,我别无他求,我想见你,想同你说话,我们两个人一切从头开始。” 绿子在电话的一头久久默然不语,良久用沉静的声音说道:“你现在在哪里?” 故事写到这里戛然而止,典型的村上春树式结局。 绿子会答应他的请求吗? 十七岁的孟呦呦在语文老师布置的书评作业里这样写道:读《挪威的森林》有感……一个勇敢追爱的女孩,她执着地追求十二分完美无缺的东西,追求纯粹的爱——百分百的恋爱,怎么会再一次走向那口若即若离的“古井”? 意识回笼,纷乱的思绪飘散到远方不知名的地方,孟呦呦正好看见那只栗褐色的太平鸟啄掉了树梢上最后一口绿芽。 心中不禁还是泛起了涟漪。 …… 折腾了一个上午,终于“下课”了。 孟呦呦刻意在会议室里多待了一会才缓缓下楼。 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孟呦呦还是看见了等在那里的男人,他无论何时何地都站的笔直,优越的身形和独特的气质加持下,使得她每次都能穿越人来人往的肩头,一眼就看到他。 孟呦呦自然地走上前去,问道:“在等我?” 男人轻“嗯”一声,就想要去探孟呦呦的手。 孟呦呦笑着将保温杯塞进了男人朝她伸出来的手中,嘴角弯弯:“杯子你拿。” 霍青山的右手有一瞬的僵滞,深深浅浅地看了一眼孟呦呦,沉默了几秒后只又说了句:“去吃饭?不想吃食堂的话,我带你去外面吃,今天中午预留的时间还算充裕,明天可能就不行。”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士,手上拿着个黑色牛皮本,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不好意思,稍微打断一下,我有个翻译问题想要请教一下孟哟哟同志,不知道是否方便?” 霍青山看见孟呦呦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着对自己说:“要不你先去吃,我先跟这位同志讲一下,可能时间会有点长,我们俩讨论完了会一起去吃饭的。” 霍青山的眸光不自觉暗沉了几分,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见孟呦呦已经转身离开了,毫不犹豫。 眼眼镜男也有些懵,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原本要请教的问题两三分钟就能讲清楚,但既然现在有一整个午饭的时间都可以叨扰,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连忙抬腿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礼貌地跟霍青山颔首示意道别。 虽然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全程没有垂眸看过自己一眼,只牢牢盯着前方已经走远的女孩的背影。 下午也是这样,孟呦呦下楼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等在大厅门口的霍青山,她扭头跟身旁的徐文渊轻声叮嘱了几句,然后小步跑到了霍青山的面前。 笑着开口道:“我待会跟徐同志还有点事要讨论,你不用等我一起,我先走了。” 嘴角笑起来的弧度和上午的一模一样,标准的假笑。 霍青山看得出来。 只是那人一溜烟就又跑远了,他没有开口说话的契机。 …… 夜晚,霍青山站在宾馆走廊尽头的窗口吹风,外面是深而沉的夜色。 身后有脚步声逐渐逼近,他没有什么反应,他听得出身边绝大部分人的脚步声。 周时延伸手去关窗子,嘴里念叨着:“这么冷的天,特意跑到这里吹夜风,霍营长好兴致啊。” 自那晚不算太愉快的对话之后,周时延算是认清了霍青山的态度,虽不再寄希望于可以从中阻止,但多少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可话又说回来,总归他哥还是他哥,没有隔夜仇。 周时延找了个话题:“林姨的忌日马上就要到了,这次来西明市我准备多留几天,到时候跟你一起去番州市看过林姨之后再回去。” 霍青山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视线还是长久地盯着窗外。 周时延见他这一副为情所困的窝囊样就恼火,理智顷刻间全然走失,口不择言道:“你这次打算带孟呦呦一起去看林姨吗?” 他自说自话:“你们才刚在一起,应该不会。 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不过我想林姨应该并不希望见到孟呦呦,她和她姑姑长得那么像,毕竟林姨死的那……” 话音戛然而止,周时延没忍心说下去,因为他清楚地看见了对面男人眼里化不开的痛楚。 理智瞬间回笼,周时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就提了不该提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后,微垂着头认真道歉:“对不起。” 霍青山伸手拍了拍周时延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嘴角费力扯出一丝笑容:“哥知道你是为我好,哥不怪你。” 周时延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地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惑着他的问题:“哥,为什么?……为什么就非得是她呢?” 第85章 “气我好玩吗?” 霍青山敲了敲门。 不出意外来开门的人是楚瑶,她还是那样微笑着问他:“霍营长,是有什么事儿吗?” “我找孟呦呦,她在吗?” 楚瑶回头张望了一下,正巧撞见孟呦呦抓着被子将脑袋盖住的这一幕,转过身来,声音有些迟疑:“……她在,但是……她好像睡了……” 霍青山透过敞开的门缝,也看见了孟呦呦刚才那一番慌乱的动作。 他低声道:“麻烦你进去帮我通知一下她,汪团长派人送来了一份紧急文件,需要立刻翻译。” 楚瑶微点了下头,“哦,好的。” …… 孟呦呦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的跟着男人上了楼。 走到房间门口,她止住了脚步,“你进去拿给我,我就在外面等着。” 说这话时,还是嘴角带笑,那样的笑。 不真诚的笑。 霍青山反问道:“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拿到你房间门口送给你?” 意思很明显,这份文件的机密性很高,孟呦呦不能拿回自己的房间翻译。 孟呦呦不再坚持,跟着男人走进了房间。 可当她刚一迈入房间,房门就即刻被关上,清脆的“咔哒”声在身后响起。 合上的房门隔绝了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整个人一瞬间坠入了绝对的黑暗。 还来不及惊吓,更大的惊吓骤然袭来。 男人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炙热而充满压迫感,“呦呦,气我好玩吗?” 嗓音低哑的不像话,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孟呦呦的脖颈和耳垂,酥酥痒痒。 话音刚落,下一秒她的唇便被他的覆了上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重重压下。 孟呦呦的脑海里出现了不止一秒的空白,心跳接连漏了几拍。 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唇瓣被他反复摩挲、碾压,唇上的触感温柔而霸道。 如此矛盾的感官体验与她此刻矛盾的心理不谋而合。 男人身上持续散发的强烈男性气息,丝丝缕缕的灌进她的口鼻,令她感觉眩晕,忍不住想要继续下坠。 但……理智渐渐回归,抵在男人胸膛的双手终于开始用力……往外推。 却收效甚微,如蚍蜉撼树。 她的手感受到了对方猛烈心跳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很快很重。 男人的一只手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扣在她的后脑,她无处可逃。 他似乎打算继续加深这个吻……孟呦呦有些急了。 情急之下一时脑热,她又咬了他。 血腥味在两人的口腔中蔓延开来…… 霍青山慢慢松开了她的唇,他问:“不喜欢我亲你?” 声音很低,似乎带着几分颓废。 孟呦呦在黑暗中默不作声。 死寂般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霍青山的手还是没有松开她,只是不再吻她,两个人身体之间的距离依旧很近,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她终于开口:“我知道了。” 孟呦呦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之前徘徊的原因了,因为我是孟伟光的孙女,对吗?” 孟呦呦能感觉到她这话一出,抱着她的男人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很明显。 第86章 “胆小鬼” “然后呢?”,男人问,“心里还是介意,所以……不想要我了?” 男人有些粗粝的手掌从脑袋上移开,微微抬起了她的下巴,与她对视。 窗帘的遮光性适中,不好不坏、不薄不厚。 许是今天晚上外面是圆月的缘故,适应了一段时间室内的黑暗之后,借着布质窗帘均匀渗进来的微薄光亮。 孟呦呦依稀可以看清男人的眼睛和五官的轮廓。 脑袋被他掌控不好动弹,孟呦呦只能垂眸,不去看他,“……没有。” 声音低低细若蚊喃。 闻言,男人微低着头,将人又揽近了一点,下巴蹭着她头顶的发丝,极尽温柔,“嗯。” 他又开始吻她,从额角、到鼻梁、绕开了唇周,去啄她的耳垂,密密麻麻。 过了一会儿,孟呦呦偏头躲开了,“我还没说完呢。” 说这话时气息明显不稳。 霍青山停住了动作,但却没移动分毫,唇还是贴在她的耳畔,他问:“但还是生气?” 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孟呦呦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要失去知觉了,可能不止耳朵。 她又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觉得我因为上一代人的事情犹豫过?” 他的声音再一次在距离耳朵很近很近的地方响起,好烫。 “不是”,下一秒又连忙改了口,“……不完全是。一开始我觉得你不够坚定,我有些失望。后来我又想到了,可能上一代的那些事对你的影响和伤害会比我想象的大,我觉得自己不能那么自私,都不允许你犹豫一下下。 可是,我后来又觉得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说呢?你也不问我一下?就……” “不自私”,霍青山打断他,抚了抚她的长发,又说了一遍:“呦呦这样不自私。是我的错,我不是犹豫,我只是……害怕,我不敢去问你。” 孟呦呦将他没说全的话填完整:“害怕问了我之后,我跟你说我真的是我爷爷派过来设计你的?” 霍青山在黑暗中摇了摇头,旋即又点了点头,“对又不对,我是害怕这个答案,但和你想的不一样。” 他情不自禁地又去吻了吻她的眼皮,轻轻的,像是又蓄积了一些力量,重新开口:“呦呦,我是个胆小鬼,我一直在逃避,我不敢知道真相,无论是从你口中还是别的地方。我害怕有人告诉我,孟呦呦不是真的喜欢你。” 孟呦呦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骤停,几秒钟后又无比狂乱地躁动了起来,雀跃不已。 尽管如此,孟呦呦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呦呦”,他轻声唤她。 “嗯” “原谅我好不好?”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答:“嗯。” 紧接着迅速补了一句:“那不可以有下次了。” “好”,他答应得很快,像是怕她下一秒又后悔。 孟呦呦踮了踮脚,将下巴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腰,霍青山顺势将人抱的更紧了。 两人就这样抱着,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孟呦呦突然出声:“霍营长,我要翻译的文件呢?” 霍青山笑,“没有什么翻译文件,是我编造出来的。” “可是我明明看见宾馆下面停了一辆车,没多久你就上了那辆车然后又下来了,司机的脸我没看清,但身形轮廓看起来和汪团长的司机很像啊。” 霍青山打趣道:“真没想到孟翻译员来到我们六二四这么点时间都学会侦查了,天赋异禀啊。” 孟呦呦掐他腰间的肉,这次加重了些力道,“那汪团长派人过来找你是有什么事吗?” 霍青山略作沉吟后,挑了些能说的部分讲:“明天我要提前回去,临时有任务。” 孟呦呦将脑袋朝着男人脖颈里凑了凑,瓮声瓮气的声音传了出来:“怎么总是这样啊,一和好第二天就要走。” 霍青山打趣道:“那我不会这次回来之后,又变天了?” 他刻意想将气氛调节得轻松些。 孟呦呦并不买账,还是问出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会很危险吗?” 稍微动点脑子就能想的清楚,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任务,六二四那么多兵,何必非要大老远把人召回去。 霍青山偏头蹭了蹭孟呦呦的脸颊,却没有接话。 答案在长久的沉默中已经显形。 自然是危险无疑了,能让他沉默这么久也不打算编个谎话唬唬她,究竟是有多危险。 孟呦呦没有来的一阵心悸。 “怎么总是这样危险啊?”,孟呦呦下意识嘟囔道,尾音中带着些委屈的哭腔。 霍青山没有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只能用力地抱着她,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能够安抚她不安的心宁,他不贪心,有一点点用就好。 渐渐地,孟呦呦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是马上要出任务的人,不能让他分心去担心自己。 她缓缓地吸了吸鼻子,嘱咐道:“要安全回来。” 口吻尽可能维持平淡,只说了这一句话。 “好”,他答应下来,过了会他又说:“让我亲一会儿?” 孟呦呦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行,等你回来才可以。” 本能的脱口而出,孟呦呦被自己吓了一跳,惊讶于自己到底是有多抗拒那种可能性。 男人还是只说了句:“好”。 又抱了一会儿,霍青山出言提醒道:“是不是该回去睡觉了,时间也不早了,明天的课程安排比今天更紧凑,要好好休息。” “你赶我走?” “没有。” 孟呦呦将人松开了,“不过确实该回去了,我出来没带钥匙,回去还得敲门,不能太晚。” 霍青山也松了手,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了一步,想去开门,手刚搭在门把手上。 突然,胳膊被人按住,有人扑了过来,献上了自己的唇。 下一秒,霍青山便遵从本心、反客为主,将人压在了门板上,肆意索取。 男人的舌尖灵活地撬开了她的牙关,长驱直入,他们的呼吸紧紧交缠在一起,唇齿不断碰撞、缠绕、紊乱而炙热。 每一次气息的交换都伴随着身体更为紧密的相拥。 他的攻势愈演愈烈,十分贪婪,她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渐渐有些难以招架。 孟呦呦身躯轻颤,止不住的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男人迅速察觉,箍着腰肢的那只大手微微用力向上一提。 另一只手去牵引孟呦呦无所安置的双手,带着她环住他的脖梗。 他主导着节奏,也主导着一切,渴望着热烈,越来越急切,也越来越沉醉。 风雨飘摇,此刻她只能攀附着他。 第87章 没有理由 不知过了多久,霍青山终于放过了她。 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依旧交织在一起,孟呦呦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迷离,她看见了一双眷恋的眼睛,他的目光中残留着激情的余韵。 嘴唇微微分开,但是其中一个人若是此刻开口说话就会碰到对方。 迟来的羞涩蓦地涌上了她的心间,孟呦呦低了低头,不好意思看他。 男人的手轻轻抬起,手指从她的发丝间穿过,滑落到她的脸颊,带着一丝不舍与温柔地摩挲着,指腹轻轻描绘着她的轮廓。 孟呦呦的胸膛还在轻轻起伏着,她下意识舔了舔自己被亲的微肿的下唇,这一下,沾染着他气息的触碰,让她的心又跳得更快了。 孟呦呦努力稳住心神,不想让他看出自己此刻心神的荡漾,开始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问他:“你以前真的没谈过恋爱吗?” “嗯。” 孟呦呦随意地“哦”了一声,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她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那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孟呦呦抿了抿唇,不想回答他,随后又伸手去掐他,“你还笑,不许笑。” 男人促狭地开口:“看来我的女朋友对我的吻技还挺满意,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 孟呦呦恼羞成怒地推开那人,“我要回去了。” 霍青山又把人拉了回来,将一个有些冰凉凉的东西套在了孟呦呦的手腕上。 房间里一直没有开灯,窗帘渗进来的光线十分有限,孟呦呦看不清楚,只能用手去摸手上的东西。 没一会儿,她就摸出了那是什么——灵檀蕴玉手串,和上次戴在手上的那条很像,虽然那天只戴了不到三个小时,但孟呦呦还是摸出来区别,不是同一条。 她调侃道:“霍营长可真俗啊,哄女孩来来去去就这么点法子,一点新意都没有。” 霍青山笑了,只是说了句:“这条不一样,保证独一无二。” …… 霍青山和孟呦呦一起下了楼。 尽管孟呦呦拒绝过一次,她说就那么点路不用送,但霍青山表示他想和她多待一会。 孟呦呦心下一软,也就同意了。 等两个人从楼梯口完全消失后,周时延这才提着开水瓶从热水房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错过窥见霍青山刚刚路过开水房门口时一闪而过的侧脸,以及脸上弯起的嘴角和眼里满得就要溢出来的餍足的幸福。 他心情很好,周时延看得出来。 这一刻,周时延一直以来的迷茫困惑真正意义上的荡然无存了。 房间里,他转过身后,他哥跟他说:“时延,就算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就算她就是你说的那样,我还是想和她在一起。 只要她愿意和我在一起,那些我都可以不介意。” 以及……这条走廊尽头的窗台上,他回答了那个问题。 “时延,说来你可能不信。 我爸那时候跟他现在的妻子结婚时,我也问了和你一模一样的问题。 ‘为什么就非得是她呢?她明明之前负过你。’ 他当时没有回答我。 但是现在我好像懂了。 有的人当你遇到之后,你就会知道从今往后非她不可了,没有理由。” 周时延想,他真的开心就好,这就够了。 第88章 “他……也很喜欢我。” 房间里,楚瑶坐在桌前学习。 整个房间只开了桌子上的一盏台灯,玻璃材质上隐隐有着竖向的条纹,灯罩的颜色是古典的墨绿色,灯光亮起时,它将光线驯服的极为温柔。 昏黄的灯光透过灯罩,似是被滤网筛过一般,均匀的洒落在楚瑶的脸上和这个房间的每一处角落。 孟呦呦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若有似无地看向女孩的背影。 她微微低着头,但脊背挺直,姿势很健康,时不时翻动一下书页,时而又停下,拿起一旁的钢笔,在笔记本的留白处补充着些什么。 孟呦呦看得有些出神,在舍友如此勤奋努力的状态渲染下不自觉感到了羞愧难安。 内心暗暗警告自己,明天交流学习的时候,一定不能走神,要认真听。 想着想着,意识又开始游离,举起了右手借着台灯的光线欣赏起了手上的这条彩色手串,红的、绿的、蓝的……什么颜色都有。 她原本只是随意的把玩着,可就在不经意间,一个有些独特的画面,映入她的眼帘,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 孟呦呦心中一动,赶忙凑近了,眼睛紧紧盯着其中一颗玉石珠子,那颗玉石的内里似有若隐若现的纹路。 她仔细辨认,随着视线逐渐清晰,那雕刻的痕迹终于显现出四个小巧飘逸的字迹——一生挚爱。 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现裹挟着巨大的惊喜就快要将她淹没。 大雾散去,孟呦呦才发现她错了,错的离谱。 霍青山才不是什么无波的“古井”,他是无底的“漩涡”,汹涌而危险,一旦你走近,便再也无路可逃。 楚瑶将资料书和笔记本合上,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转头对孟呦呦说:“我打算关灯了,可以吗?” 孟呦呦愣了一下,“啊,没事的,你可以继续,不用管我,这个台灯不影响我睡觉的。” “我看的差不多了,现在打算睡觉。” “哦哦好,那你关灯。” 灯熄了,光亮骤然消失,陷入了一片黑暗。 孟呦呦听见了楚瑶摸索着上床的窸窣动静声,十几秒钟后,室内彻底安静。 犹豫再三,孟呦呦在满室的寂静中开了口:“楚瑶。” 她叫了她一声。 过了一会,隔壁床传来一声轻“嗯。” “上次……来部队找你的那个男的是?” 楚瑶默了默,才答:“我弟弟。” 这回轮到孟呦呦沉默了,她在思考合适的措辞,过了一会她缓缓开口:“我上次在萍远街那边看见他了,他好像赌钱赌输了,然后有很多人追着他打。” 楚瑶对此反应平淡,口吻轻淡地“哦”了一声。 孟呦呦身子往里侧挪了挪,偏着头唤她:“楚瑶。” 她还是“嗯”。 “你上次给他的钱他估计都拿去赌了,你当卫生员也没两年,工资也不算高,这样贴补下去只会是个无底洞。 自己挣的钱还是存起来比较好。 可能这事也轮不到我管,你就当我喜欢多管闲事好了。” “我知道”,还是那样没有任何变化的平静语气,“他上次过来跟我说奶奶生病了,需要钱看病,家里拿不出来。我知道他要了那么多钱过去,不会全拿去给奶奶看病,可是多少会拿一部分,毕竟那是他亲奶奶。” 孟呦呦有些不解:“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请一段时间的假回家,自己带奶奶去看病呢?这样就不用被你弟弟从中克扣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就在孟呦呦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楚瑶终于再次开口了:“那个家……很危险,我不能回去。” “他们对你不好吗?”,孟呦呦突然想到了她上次说的那句——我见过了越多的人,我就越喜欢狗。 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是捡回来的,从小到大就只有奶奶对我最好,父母一直偏爱弟弟,但……对我也不算太差,起码他们还愿意供我读完中专。 而且说到底,如果没有他们,我早就冻死在冬天的马路上了,我这条命是他们给的。 不过我已经还给他们……” 说到这里,楚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对着孟呦呦透露了部分心声,内心惊讶不已,可转念一想,这个女孩确实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魔力,能让人在不经意间悄然卸下心防,与她坦诚相待。 霍青山即是如此,而她也未能免俗。 她旋即换了个话题,“说说你,你们和好了?” 孟呦呦震惊:“这么明显吗?” 楚瑶难得有些无语,她点道:“他送你回来的时候,嘴上有一块很明显的血痂,初步判断应该是十五分钟前留下的,和你嘴唇的红肿程度一拍即合。” 孟呦呦瞬间脸红,藏在黑暗里没有人会看见,但她还是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感概道:“你的业务水平真厉害。” “怎么?你上次说的他没有那么喜欢你这件事现在不介意了?” 孟呦呦小声开口解释道:“他……也很喜欢我。” 尾音带着些独属于小女孩的羞涩。 楚瑶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她有眼睛,她看得出来。 她只是简要点评了一句:“你真幸运。” 真幸运。 楚瑶没有去问孟呦呦“你父母对你好吗?”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 想也不用想,能娇养出这般鲜活恣意的灵魂和干净善良的心灵的小孩,父母会有多爱你。 在爱里长大的人,还能一直遇到爱,能一直被爱包裹,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来爱你,你真幸运。 上帝就是这样不公平,不平等地将幸福和苦难降临在人世间。 有的人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会有风来爱她。 而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逃离命运的牢笼,被遗弃、被利用、被伤害。 神明对待众生并不平等,楚瑶一直是知道的。 但这一刻,和她近在咫尺睡在一个房间的同龄女孩,跟她幸福地分享着恋爱的喜悦时,她还是会被这样明晃晃的幸福、别人的幸福所刺痛。 早就坚硬但麻木的心再次有了知觉——是一种急性的痛感。 第89章 交流活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课程安排一天比一天紧凑。 几天下来,孟呦呦发现楚瑶的学习能力是真的很强,不管是对知识的记忆能力还是领悟能力都十分亮眼。 孟呦呦没由来的想起了大三的时候她的二外老师上课期间偶然分享过她的大学生活,她提到她上大学的时候,整个大环境下考上大学的男女生比例超过了5:1,哪怕在外语系也不例外地呈现出女生更少的现状。 “5:1”,所以她也是在一个接近于5:1的环境下杀出重围的幸存者? 那得是有多优秀?孟呦呦现在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一遇到不懂的就会问楚瑶,楚瑶全都知道。 短短几天里,孟呦呦认识到了一个心思缜密、逻辑性强、冷静淡定的楚瑶。 发着光的楚瑶。 食堂里,两人打好了菜,相对而坐。 孟呦呦还在继续输出着自己的夸夸之词:“哇,你也太厉害了,上午的笔试考核你居然还能提前半个小时交卷,我都没写完。” 楚瑶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客套回应道:“勤能补拙罢了。” 孟呦呦差点被嘴里的一口白米饭噎住,努力咽下去之后,咳了咳,一时有些语塞:“……” 短短一周之内,听到了两次“勤能补拙”这个词从两个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孟呦呦的嘴角没忍住抽搐了几下。 楚瑶很快也恭维了回来:“我看那些别的部队的翻译员也总是请教你问题,听说你精通三国语言,很厉害。” 她并没有把孟呦呦当成朋友,只是觉得和这样身份的人交好,不会有坏处。 真正意义上勤能补拙的孟某人,现在觉得自己有点不配使用这个词了,她尴尬地笑了笑,“也就还好。” 就在这时,钟恒和章勇他们也端着餐盘坐了过来。 钟恒一坐下就开始抱怨:“还好上午考核我拆的那颗雷不是实雷,要不然我现在就是一堆灰烬了,话说回来,那颗雷也太难拆了。” 身旁的孙斌立马拆台道:“那颗雷只是凌云pn—1,防排装置少,复杂程度有限,都没让你拆二代的雷。” 章勇也乐不跌在一旁补刀道:“你小子在模拟雷炸开之后的第一反应,就那个熊样我能笑话一辈子。” 钟恒当然不服了,开始给自己拉面子:“术业有专攻,我对排雷不太了解。 不过孙斌你也好意思说,就你那短距离移动靶射击的成绩,放在我们连那都得垫底。 还有你章勇,上午的近身格斗一个都没赢,被别的部队的人完虐。也就是你小子运气好,营长今天没在现场,他要是看见了你这么丢六二四的脸,下场会怎么样?” 原本听着这几个人轮流打趣的孟呦呦心情还挺愉悦,猝不及防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心中泛起一阵怅惘。 他走之前,孟呦呦问他“还会回西明市吗?” 他告诉她,要是任务完成的顺利,结束的早就会回来。 可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五天,交流活动下午就要闭幕,他却一直没有回来。 了无音讯,遥遥无期。 孟呦呦控制不住地去设想一切糟糕的可能性,是任务进展的不顺利吗?还是……? 第90章 爱就让人拥有盔甲的同时也长出了软肋 子夜时分,夜色达到最深处,浓得化不开。 五十名特战队员就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登上了三辆运载木材的农家车,老旧的车身在重载之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车辆沿着蜿蜒山路缓缓上行,两旁的树木在深沉夜色里如张扬舞爪的鬼魅,被车灯偶尔扫到,惊起一片夜枭的啼叫。 车轮碾过崎岖的山路,石子在轮胎下滚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霍青山坐在满是木材的车厢里,身躯被禁锢在狭小的空间内,四周粗糙的木头散发着最为原始的气息。 几乎没有可供他挪动的余地,他只能以一种略显局促的姿势半蹲半坐,右手始终稳稳搭在扳机的护圈外。 男人面容冷峻,双眸紧闭,像是在闭目养神。 车子行到中途突然停了下来。 对讲机里传来声响:“霍营长,萝雾山前几天有强降雨引发了山体滑坡,前面的路被石头和断枝挡住了,无法通行,汇报完毕。” 霍青山下了车,走上前去查看路况,当机立断决定:“所有人立刻下车,分成五支小组,徒步向目标地点行进,注意隐蔽。” …… 霍青山带领着其中一支小组打头阵,向着深山处继续前进。 突然……霍青山抬手示意。 整支队伍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队员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默契地停下了脚步,就地寻找掩护。 霍青山将左手握拳置于胸前,示意队员们保持静止和警惕。 接着他又再次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向左侧,快速弯曲两次示意左侧的队员从左边迂回包抄,随后右手手指又指向右侧伸出并同样弯曲两次,示意右侧队员从右边行动。 紧接着,双手掌心向上抬起并向内收拢——‘活捉’。 霍青山将右手握成拳举至肩部高度,然后用力向前挥出手臂伸直——‘行动’。 距离更近的第一个暗哨被制服的一瞬间,不远处的另一个暗哨立有所觉,右手即刻点燃了一直攥在手中的打火机,飞扑过去试图点燃一米远的烟花引信。 霍青山及时出腿,精准地踢在了那人拿着打火机的手腕上,这一脚力量极大,打火机随之抛出,火焰也即刻熄灭了。 没费太多功夫,他们解决了上山后遇到的第一批暗哨。 但霍青山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批,后面一定还会有。 根据情报显示那伙人在今天晚上收到原材料之后的六个小时以内就会快马加鞭完成生产和转运出去的环节。 而他们现在失去了农家车的助力,只能徒步上山,路上的暗哨分布情况又比想象中的要棘手得多。 时间紧、任务重。 霍青山下令所有人加快动作,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赶到目标地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五支小队分散着从不同方向包围了这个潜藏在深山中的制毒工厂。 越往前逼近,霍青山就越是察觉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吸了吸鼻子,一股淡淡的……煤气味。 …… 孟呦呦回到六二四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汪团长办公室旁敲侧击地打听霍青山现在的动态。 先礼后兵。 她挑了些高兴的事情讲给汪团长听:“团长,这一次交流活动,我们六二四有两个人拿了优秀学员呢!这要是说出去多有面子,有的部队一个都没拿到呢。” 汪团长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而语气却又略带遗憾地说道:“我原本以为这次至少能拿到四个优秀学员的名额,没想到最后只有两个。 孙斌的爆破排雷技术一直是最顶尖的,楚瑶算是稳定发挥,她去年刚来我们六二四没多久,派出去参加交流,那时候就已经表现很突出贡献了,我也不意外。 至于你和钟恒,怎么没给我拿个奖回来?” 汪团长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时,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面虎式笑容。 孟呦呦选择性回答了这个刁钻的问题:“钟恒这次遇到对手了,他的每一项射击成绩都没比过一个很厉害的女兵,人家全都险胜他零点几分。” 话音刚落,又赶忙纠正自己的说辞:“不过用章副连长和孙班长他俩的话来讲,就是如果每一项都差了一点点,全都比不过人家,那就是妥妥的技不如人,不能说人家是险胜,而是全方位碾压才对。” 汪团长听到这里哈哈大笑了起来,乐呵地问道:“那个女兵是叫蒋青对?” “您知道?” “那还能不知道,她名声大着呢!我好几次想把她挖到我们六二四来,结果她们李团长死都不同意。” 孟呦呦配合着笑笑,随即又自以为天衣无缝地过渡到另一个话题:“但是如果这次霍营长没有提前离开的话,我们六二四大概率还能再拿一个优秀学员。” 汪团长闻言微点了点头,简单接了句:“也是。” 孟呦呦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汪团长此刻的反应有些反常。 按照平常来讲,虽然汪团长也很少给霍青山好脸色看,但身边人一旦提到那个人,汪团长还是会摆出一副嫌弃至极的样子将他从头到脚埋汰一遍。 但实际上,明贬暗褒,话语间处处透露着骄傲。 她又问:“霍营长还有多久才会回来呀?” 汪团长嘴角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默了默,他才回答道:“这次是别的单位找我借调的人,任务地点在我们的辖区,六二四的兵对那边的地形地貌比较熟悉。 但是具体的任务进展我也不是特别了解。” 孟呦呦心下一沉。 她发现汪团长说这话时没敢看着她的眼睛。 …… 1982年,南云省率先在全国成立了第一支专业的缉毒队伍。 然而就在三天前,他们缉毒大队捣毁了自成立以来遇到的规模最大的制毒团伙和工厂,一共缴获12顿冰毒成品和635千克的冰毒半成品。 缉毒大队队长陆枫亲临现场,有了一惊人发现——这个制毒工厂生产冰毒的过程中居然不需要用到最重要的原材料麻黄素。 第91章 “这不比毛巾有用” 夜里,孟呦呦从公共浴室洗漱完回到宿舍,取了一条干毛巾擦拭着头发。 突然她隐约听到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此起彼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墙壁上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下意识停下了手中擦头发的动作转过了身,视线直直的看向窗台的方向。 紧接着,视线聚焦的地方传来了玻璃敲击的声音,“咚咚咚”,并不急促却一下又一下敲在了孟呦呦的心尖上。 像是突然有了心灵感应一般,孟呦呦的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惊喜与期待。 她立刻放下了手上的毛巾,急忙飞奔过去,一把拉开了窗帘。 入眼是一张隐在夜色里她日思夜想的脸,男人的头发略显凌乱,此刻双手用力地攀在五楼的窗台上。 冬夜的寒风吹动了他的衣领和较上次见面更长了一些的短发,却没有吹干他额角的细密汗珠。 不知道为什么,孟呦呦的眼圈瞬间泛红。 一侧是黑夜一侧是光亮的玻璃窗倒映出一张欣喜与心疼交织的脸庞。 霍青山朝着他笑:“先让我进去?” 孟呦呦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去开窗户。 …… 霍青山进来之后再次将窗帘拉上,转过了身,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把头发擦干。” 孟呦呦有些讷讷地点了点头。 走过去去拿刚才随意扔在了椅背上的毛巾。 刚拿起来的下一秒,毛巾就被一只温凉的大手夺走了。 轻声开口:“我来。” “好。” 男人微微倾身,双手捧着毛巾先轻轻按在她湿漉漉的发梢上,动作缓慢而轻柔。 随后他将毛巾展开覆盖在她的头顶,用手指轻轻揉搓着发丝,从发根到发尾细致的摩擦着,眼神专注。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孟呦呦慢慢的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和医务室的味道有些像。 她开口问道:“你从哪里回来的?” 男人拿着毛巾的手微微一滞,低头垂眸去看身下女孩凝神的侧脸,默了几秒之后,还是选择说了实话:“医院。” 孟呦呦转过身来,与他视线交汇,又问:“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是云淡风轻的口吻。 她追问道:“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 说着还一边伸手去扒他的衣服。 霍青山握住了在他身上摸索的双手,带这些温柔的制止意味。 他耐心解释道:“不是外伤,任务过程中在追捕犯罪分子的逃跑密道里不小心中了些毒气,但好在这些毒气尚未研发成功,处于半成品的状态,毒性比较弱。 昏迷了几日之后,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孟呦呦不信,“你说的是真的?你不能骗我。” “千真万确”,霍青山抬起右手,用拇指指腹抚了抚女孩蹙起的眉头,继续解释道:“今天的血检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医生都说我再留院观察两天就可以直接出院了。” 声音耐心又温柔。 孟呦呦有些生气:“那你为什么现在不好好待在医院里休息,大晚上还要在这里爬墙、翻窗子,你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话音里指责意味十足。 霍青山将人揽进怀里抱着,温声说道:“我怕你担心,我怕你觉得我没想你,最重要的是我想见你。” 一瞬间,孟呦呦的心软成了天上的云,七彩的云。 柔软的不可思议,绚烂的不可思议。 她微微仰头去看他,小声开口:“那你亲我一下。” 说这话时有着一点点扭捏,但每一个咬字都异常清晰。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果他敢亲她,那就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霍青山忍俊不禁,笑容明亮,“这么主动?” 语调带着些微揶揄,但更多的是宠溺,“那看来我以后每次出完任务之后都能得到一个吻了。” 说完,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温柔而缱绻。 孟呦呦皱眉。 但下一秒唇畔就沾上两瓣温凉的柔软。 唇与唇相互摩挲,紧密无隙,他将她的柔软重新塑形,挤压着、拉扯着、一变再变。 他一会轻轻地含着,一会又突然用力地吮着,让人捉摸不透,更让人无法抵挡。 孟呦呦的双手不自觉抓紧了男人的衣衫,明明不是第一次,但依旧心跳如雷。 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又一下,像是预感到了暴风雨即将袭来,又或者实在是有些难以喘息。 孟呦呦将人推开了些许距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男人抵着她的额头,用鼻尖轻蹭她的鼻尖,笑得性感:“嗯?不是要检查一下我的身体健康状况吗?现在还没检查到位呢?” 说话时男人的喉结用力地滚动了一下,嗓音又低又哑。 孟呦呦恼羞成怒,双手用力去推搡男人坚阔的肩膀,但毫无起效。 他又凑近了过来,眼里燃烧着不知名的烈火,烫到了孟呦呦的眼睛,连带着心脏也烧得猛地蜷缩了一下。 他又重新衔住她的唇,轻舔慢咬,短暂探索过后,直接暴露了勃勃的野心,他开始变得急切,舌尖强势地冲破了阀门、攻入了她的口腔。 带上了潜藏在深处的侵略性,那是独属于他的天性,不再抑制,放纵着自己去享受,去沉沦。 他炽热地邀请她共舞。 盛情难却,熟悉又陌生的潮涌彻底淹没了她的理智,本能驱使着她动情地与他凌舞。 房间昏昏然地一通乱转,世界温濡湿润。 又好像是起了一场火,可能远不止一场火,烧个没完,烧个翻天覆地。 水与火不断交融,只叫人不知今夕是何年…… 久久地……孟呦呦睁开了眼,漂亮的眸子水雾弥漫。 耳边是那人粗重的喘息声。 她有些得意地笑:“你也不会呼吸。” 闻言,他也笑,笑得促狭:“我不是因为不会呼吸才这样。” 孟呦呦吃瘪,脸上的绯红又悄然加重了一个饱和度。 她没搭理他,而是问道:“要回去了吗?” “嗯。” “什么时候能出院?” “之前说过了,差不多后天。” 他放开了她,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的头发,打趣道:“头发都干了,这不比毛巾有用。” 孟呦呦:“……” 第92章 温岑卿(上) 周六清晨,训练场上照旧传来了整齐响亮的口号声,出着早操的战士们一个个口中接连呼出一团团的白色雾气,脸庞和鼻尖都有些微红。 孟呦呦今天申请了外出,她计划先去书店给晓风买几本书,然后再去医院看望霍青山。 番州市地处高原地带,海拔较高,最冷的这段时间还是有些唬人。 孟呦呦从宿舍楼里走出来,戴着围巾和帽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室外,一排排干枯的树枝上面挂着露珠在低温环境下结成的冰棱子。 …… 周六上午十点的新华书店已然热闹非凡,谈不上人满为患,但也算得上熙熙攘攘,孟呦呦有些惊讶于这个年代的人们对于阅读这件事普遍高涨的热情。 放眼望去,书店规模足足有两百平米有余,木质书架高大而厚实直顶天花板,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摆放着。 每一块区域都三三两两地分布着读书的人们。 孟呦呦走到儿童读物区,挑选起了要买的书。 突然,不远处的书架拐角处,传来了一道人与物碰撞在一起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年轻男人骂骂咧咧的咒骂声:“一个瘸子也跑来书店看书,过道就这么窄,你这么宽一个轮椅挡在这里,让别人怎么走? 走不了路就少出来祸害别人。” 男人走之前还不忘呸了一声。 孟呦呦闻声伸出了头,但所处位置的视角只能看见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男人的背影,和散落在地面上的几本书籍,想来应该是刚刚那个青年男子撞掉的。 孟呦呦注意到他所处的位置空间受限,不好转弯又或者是掉头,而那几本书又刚好散落在轮椅的后方地面上。 他应该不太方便捡? 孟呦呦这样想着,便走了过去,弯腰将地上的书全都捡了起来。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循声偏头向后望去,就看见了一张花攒锦聚的侧脸,般般入画。 像远山芙蓉,但芙蓉不及她清丽脱俗。 又像婪尾春娇,但芍药不及她熠熠生辉。 是了,无花可比其芳容。 温岑卿黑沉的眸光动了又动,眼里的戾气顷刻间消散开来,嘴角扬起了清润温和的笑容。 孟呦呦将书递给他,微笑着说道:“你的书。” 好一副玉泉泠泠的嗓子,是当配得上这样的容貌,说不上谁为谁添彩,只觉得相得益彰,温岑卿这样想。 温岑卿用手去调整轮椅,试图让自己转过弯来,与她面对面。 孟呦呦见着了,赶忙出声道:“你要去哪里?我推你过去,这个地方太窄了,不好转弯。”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书放在了最近的书架上。 温岑卿温和地笑了笑,用手指着一个方向:“工作上用的书挑好了,还想再去经典文学区看看,麻烦了。” “没事,不麻烦。” 孟呦呦又将书架上的书取了下来,放在他手边,提醒道:“先生,你选好的书,拿着,我现在推你过去。” 温岑卿伸手接了过来,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女孩手背细腻的皮肤。 温岑卿看见她的手瞬间瑟缩了一下,很细微,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第93章 温岑卿(下) 孟呦呦将温岑卿推到经典文学区后,便打算离开。 抬眸间随意扫了几眼书架上的书,又停住了脚步。 她看见了《雪国》韩侍桁的译本,顿时起了兴趣。 孟呦呦的印象中川端康成的《雪国》在市面上有多个译本,她偶然有一次在图书馆里看到了韩侍桁翻译的版本,拿起来翻看了一个下午。 半文言文风格的载体初读起来会有些费劲,但坚持读下去之后便能感受到那种独一份的古典韵味,这是其他白话文的译本所不具备的魅力。 但后来她找遍了整个图书馆也未能找到下册,去网上查阅后发现这个译本由于版权问题且与市场主流需求相悖渐渐不再出版印刷,很难购买到原版书籍。 现如今在这里倒是任一个书店都能找得到。 孟呦呦将书从书架上抽了出来,拿在手上翻开。 坐在一旁的温岑卿见状,煦声开口:“你喜欢川端康成的书?” 孟呦呦的视线从书上短暂移开,看向了说话的男人,她点了点头,“嗯,还不错,也谈不上特别喜欢。” “这本书讲了什么?” 孟呦呦眼里泛起淡淡的疑惑,“你没看过?” 温岑卿笑笑:“想听听你的看法,可以吗?” 孟呦呦开始努力回忆这本书的内容,如她所说,她确实没有特别喜欢川端康成的书,印象算不上深刻,只是对这个译者的翻译风格颇有几分青睐。 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开口:“两个勇敢的女孩分别为爱赴汤蹈火的故事。” 说这话时,底气很虚,因为她关于这本书的记忆真的有些模糊。 温岑卿听到这话,嘴角温温和的笑容变得有些灿烂:“我现在是真的相信你不是特别喜欢了。” 话语间略带调侃。 孟呦呦不好意思地笑笑:“日本文学不可避免地带有一定程度的本土文化色彩,我鉴赏能力有限,可能还读不太懂。” 温岑卿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转而恢复到最为温和得体的模样,缓缓开口道:“我倒是很喜欢川端康成,特别是这本《雪国》。 它淋漓尽致的展现出了生活的底色其实就是虚无,赤裸裸地告诉我们在命运的无常面前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 驹子倾尽全力地为生活奋斗、追求艺术、豪无保留地爱着岛村,像飞蛾扑火,到头来终究是求而无果、爱而不得。 人活一世,诸多努力与追求,最终都不过是一场空幻罢了。” 说完,他的眼睛直直望向孟呦呦。 孟呦呦闻言抿了抿唇,下意识看向男人放在轮椅前方的双腿,下一秒又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冒犯,赶忙移开了视线。 莫名的就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 要是说些安慰的话,只会过于轻飘飘而显得无用,搞不好还会被当作同情和怜悯。 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行动不便,但穿着打扮却过分干净精致,一定是个对自己有要求的人,大概率是个心气颇高的主,这样的人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最不希望的应该就是别人怜悯他。 温岑卿像是意识到了孟呦呦的纠结,主动开口缓和了沉默地气氛,一贯温润的语气:“麻烦帮我递一本书,在你左手边的书架上,《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孟呦呦反应过来,“噢噢好”,赶忙转身去找他要的书。 很快,她将书抽了出来,双手递给他,眉眼弯弯笑着说道:“我倒是很喜欢史铁生。” 温岑卿微一挑眉,“是吗?那……” 孟呦呦预感不妙,索性抢占先机,率先发问:“这本书是你要找的,那你来说说这本书讲了什么?” 他伸手将书接了过来,提示道:“我的观点可能会有些剑走偏锋,小姐莫要介意。” 孟呦呦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没事,“本来阅读就是一件很主观的事,正所谓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很正常,愿闻其详。” “在我看来,这本书表面上传达了作者对知青下乡期间那里的乡亲们的怀念和赞美之情以及对那片土地的深深眷恋,可能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认为,大部分正常的人。”他如是强调道。 又接着说道:“但我认为这本书实际上无处不在体现作者对自己身体健康阶段的回忆和眷恋,‘他’在一定程度上被困在了过去,久久无法忘怀,久久无法释怀。” 这样的观点在后世要是被发在任何一个阅读app的书评区都会被“群起而攻之”?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的解读了,将《哈姆雷特》读成了《哈利波特》的第一人,孟呦呦突兀地这样想。 但转念间,又突然觉得或许……真的有这种可能性呢? 文学届对一部作品最主流的观点和解读就一定百分百正确吗? 就像是她们从小做到大的语文试卷上的阅读理解题给出的标准答案就是绝对正确的吗? 她们都不是史铁生,而他或许比她们更懂得史铁生? 或许。 默了默,孟呦呦这样说:“这只是阶段性的,‘他’不会一直被困在过去。” 语气认真。 “那他为何就只写他健康时候的感受和故事呢?” 孟呦呦笑得有些狡黠,“你怎么就知道他以后不会写他生病期间的故事呢?也许他现在就在写呢?也许他明天就开始写了呢?” 温岑卿将手上的书向上扬了扬,“拭目以待。” …… 孟呦呦推着温岑卿来到柜台前结账,两人分别将书放了上去,孟呦呦低头去翻包里的零钱。 就听到“这些一起算,老板,一共多少钱?”,孟呦呦抬眸望去,就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两摞书向中间微微推拢了一些距离。 老板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孟呦呦的脸和温岑卿的脸,视线最终越过柜台停留在温岑卿的腿上,时间稍微有些久,起码比看他脸的时间长。 温岑卿搭在书本上的手微不可察地加重了些力气。 孟呦呦急忙推脱道:“不用了,我们各付各的就好。” 温岑卿坚持:“你今天帮了我很多,就当是交个朋友了,我一起付了。” 即如此,索性这些书也花不了多少钱,孟呦呦没再拒绝。 第94章 “弟妹是哪里人?” 孟呦呦在医院找到对应楼层后,询问了一下护士这才得以准确找到霍青山所在的病房。 孟呦呦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男人面对着窗户的方向撑在地面上做俯卧撑。 还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孟呦呦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颇有几分她跳芭蕾时的重视程度,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近男人的方向,想给他一个惊喜……惊吓? 行动的过程中,距离目标人物越来越近,且一切顺利。 那人还在维持着上下起伏的俯卧撑动作,没有半点察觉到样子。 直到孟呦呦“悄无声息”地凑近,停住脚步,右手做出手枪姿势,慢慢弯腰,试图对准那人的脑袋的时候。 猝不及防地瞥到了靠着窗户那面墙的地面上放着的暖水瓶,金属材质的暖水瓶外壳泛着银白的光泽。 孟呦呦撞见了一双带笑的眼睛,其实铝制的外壳反光性一般,瓶身又呈现圆弧状,反射出的人脸和眼睛的形状并不清晰甚至还有些扭曲。 但孟呦呦就是知道,这人又再偷笑,笑话她不成熟的小伎俩。 她瞬间直起了身子,朝着那人的小腿肚踢了一脚,力道不大。 “起来喝汤”,她居高临下地命令道。 男人撑着身子迅速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就想要伸手去接她手上拎着的保温桶。 手伸到半途,又顿住了,转身走到门口架起的洗手盆,洗了洗手。 “你怎么来了?”,他背对着她,一边洗手一边问。 “怎么?不想看见我?”,孟呦呦将保温桶放在了床头柜上,一屁股坐在了床边。 霍青山洗完手后,又去关门。 孟呦呦看见了,连忙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双手交叉捂在自己的胸口,“你要对我做什么?光天化日的干嘛要关门?” 语气有些浮夸的惊恐。 误入“强娶民女”戏码的霍营长:“……” 也就愣神了两秒钟,配合着开口:“既然到了我的地盘,那就得听我的。” 他走到床边也坐了下来,自然地去拉孟呦呦有些冰凉的手,捂在自己两掌之间,“怎么没戴手套?” “感觉那些手套都好粗犷,我带不惯。”,语调软软。 孟呦呦的下巴朝着床头柜上的方向扬了扬,问了句:“喝汤吗?热乎的老母鸡汤。” 霍青山有些意外,“你还会炖汤?” 孟呦呦瞬间不服气,立刻反驳道:“您这是瞧不起谁呢?” 说这话时,音量明显拔高了几分。 转而下一秒却又低了下来,“虽然这是我从国营饭店打包过来的,那也是因为在部队里没有炖汤的环境,要是有这个条件,我肯定能炖的比这个好喝。”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咚咚咚”。 霍青山起身走过去开门,见着了来人——缉毒大队队长陆枫。 陆枫一边自来熟地就要往里走,一边随口说道:“你小子也就是命好,我们今天又在他们仓库搜到了一批用来释放毒气的新型毒液,他们修的那个密道估计是还没来得及更新毒液,要是换上了那个,你小子就不是躺在医院昏迷几天这么简单了。” 说着说着,走进了房间,看见床边站着一个模样水灵的姑娘,眼睛下意识瞪大些许,又想起刚刚紧闭着的房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扭头看了看霍青山,又看了看孟呦呦,语气迟疑:“这位是?” 孟呦呦:“同事。” 霍青山:“女朋友。” 异口同声。 陆枫见状哈哈大笑了起来:“唉呀,霍营长,看来你是还没得到人家的盖章认可嘛?你小子不可一世了这长时间也有今天。” 霍青山面无表情地将门又关上了。 见状,陆枫持续奚落道:“这不我也在房间嘛,霍营长就不用关门了?” 语气玩味。 看着霍青山越来越黑的表情,陆枫的心情没由来的好。 陆枫和霍青山出自一个军校,他比霍青山大一届,名义上算是师兄,尽管霍青山从未这样称呼过他。 在霍青山入校之前,无论是学业表现还是风云程度,陆枫都处于一种独孤求败的状态。 但是这种光环一直持续到了霍青山入学的那一刻起宣告了终止。 教员们在上课期间,无一不会提起这一届大一新生里招到了一个各方面素养都是顶尖的好苗子,从军事理论一直夸到军事技能,一科不落。 陆枫当时也是年少轻狂,十八九岁的半大小子,头脑一热直接就找到人说要跟他单挑。 两人从射击、比到格斗、从障碍跑、比到武装越野、从引体向上、比到俯卧撑……结果陆枫单方面全部落败。 “嫉妒”的种子自此便深深扎根在陆枫的心底……当然这是玩笑话。 两人认识多年,大多数时候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模式,他们拥有相似的灵魂和一样的信仰,他们最能欣赏彼此的优秀,也最能理解对方的不易。 陆枫原本在首都某部队任职,前途一派光明,后来听说南云省预备组建全国第一支专业的缉毒部队,他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申请调岗,投身于这支和平年代最危险的职业。 霍青山越过陆枫,径直走到孟呦呦的身旁,沉声开口:“找我什么事?” “你这话说的,我这个当师兄的没事就不能来医院关怀一下师弟了吗?”,陆枫总爱在口头上强调两人的师兄弟关系。 陆枫对孟呦呦倒是多有好奇,他很想了解一下这个能让霍青山当众下不来台的姑娘是何方神圣? “弟妹是哪里人,也在六二四工作吗?”,说完这话,又立刻摆出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加重语气道:“唉,又说错话了,还不是弟妹呢。这位女同志不要介意,我天天和一群大老爷们待在一起,嘴笨、不会说话。” 陆枫一向热衷于在霍青山的伤口上撒盐。 霍青山及时出声:“不会说话可以直接闭嘴。” 神色淡漠,眼神暗含几分警告意味。 陆枫:“……” 孟呦呦拍了一下霍青山的胳膊,同时递了眼色过去,示意他说话不要这么冲。 霍青山随之乖乖噤声,表情也很快柔和了下来,没再说话。 陆枫见着这稀奇的一幕,觉得新鲜极了。 心里不断感叹道今天这一趟算是来值了,有生之年还能看见霍青山像个小媳妇一样听话的样子。 第95章 “卖艺不卖身” 孟呦呦上前一步,微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孟哟哟,首都人,现在是六二四边防部队的一名翻译员。” 姿态落落大方。 陆枫切换到正经模式,“陆枫,缉毒大队的。” 孟哟哟随意找了个话题:“你和霍营长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吗?” “对,孟同志我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知道的都可以来问我,我绝对知无不言。” 陆枫兴致上来了开始列举:“就比如他在学校的时候的情史,收过多少情书之类的,事无巨细我全都知道。” 孟哟哟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重复道:“情史?” 陆枫选择性忽视站在女孩身后的那个男人向他投来的警告意味十足的眼刀,神采飞扬地说道:“啊?这小子没跟你说吗?” 孟哟哟转头撇了一眼某人,很快又重新扭过头来,笑着开口:“反正还没有名分,你现在告诉我也不晚。” 陆枫刻意没去看霍某人想要杀人的眼神,一个劲地夸夸其谈了起来:“就是他大三那年,那时候他这个人啊已经狂的没边了,在此之前每一届新生入学听闻他的大名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分成两派人马,一派人极其崇拜他,一派人致力于挑战他、打败他。 话说回来,这个传统还是从我俩那次对决衍生出来的,我跟他打赌,谁输了就得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我当时就想着我要是赢了他,就让他给我当一个月的小弟,打饭打水、鞍前马后。 后来呢不知道怎么的这个传统就一直延续了下去,但三年过去了,也一直没有人挑战成功过。 直到有一次,有一个师妹要找他较量远距离移动靶射击,你猜怎么着?” 带着答案问问题真的很无聊,但孟哟哟还是配合的回答道:“那个师妹赢了吗?” 陆枫笑:“对呀,那个师妹最终赢了霍青山,结果呀……”,他顿了顿,快速偷瞄了一眼霍青山的表情,继续说道:“结果那个师妹特别仗义,她有一个舍友喜欢霍青山,她赢了之后提出的要求就是霍青山要和她的舍友在一起。” 孟哟哟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陆枫故弄玄虚;“那后来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我这个外人了解的不是特别清楚。” 陆枫讲完霍青山的黑历史之后也便“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不带走一片云彩,挥了挥手,说要去看看住院部别的同事。 临走前,还贴心地将病房的门给关上了。 …… 人走之后,孟哟哟也没再看过霍青山一眼,不动声色地走到床头柜前去拧保温桶的盖子。 霍青山走到她的身后,双手从腰间穿过,将人抱住,下巴抵在女孩的额侧,轻声开口:“你别听他瞎说。” “哦~那就是说陆师兄刚刚说的话全都是假的咯?” 霍青山一时语塞:“……”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没跟她在一起。” 孟呦呦在他的怀抱里转过身来,伸手捏了捏男人的下巴,语气逗弄:“霍营长是输不起吗?这么不诚信啊?” 霍青山顺势低头去亲她的手,孟哟哟反应迅速,将手从下巴上抽走了,下一秒又放回去他的脸颊上……拍了拍,连拍了两下,稍微用了点力气:“现在是认错自首时间,别想着浑水摸鱼,正经点。” 孟呦呦将表情板得颇有几分严肃,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唬人。 “我之前赢了别人,我基本上也都没提要求,除了陆枫那次。”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时,孟呦呦觉得这人好像还有一点委屈的意思,有点破功、想要笑场怎么办? “那最后这件事就以你耍无赖而不了了之了吗?”,孟呦呦问。 霍青山默了默,“我给她们宿舍打了一个学期的热水。” 孟呦呦终究还是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没绷住笑出了声来。 她伸手挠了挠男人的下巴窝,笑意吟吟地肯定道:“霍营长卖艺不卖身,有骨气。” …… 霍青山出院后几乎没做任何调整就投入到了日常的工作中,每到接近年底的时候,边防工作遇到的挑战和困难就会逐倍增加。 周时延是在一天中午的时候抵达的六二四部队,熟门熟路地等在了候客厅。 坐在沙发上喝茶的周时延,看着身旁放着的大包小裹,陷入了沉思。 他哥这一年找他帮忙的次数都快赶上了过去二十多年里加起来的总和,但每次都是让他帮忙找渠道买一些国外的稀罕货。 从他给出的商品名就能知道,这些东西不可能是他自己用的东西,具体是给谁买的周时延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霍青山姗姗来迟,走近会客厅的第一句话就是:“东西买到了吗?” 周时延:“……” 他有些没好气地开口道:“霍营长最近是涨工资了吗?这价值五百多块钱的东西那是说买就买啊?要是搁在普通人家里,这些钱都够当彩礼的了。 也是,孟家的大小姐确实金贵。” 霍青山凝眉看向周时延,语气认真严肃:“时延,我已经跟你表态的很清楚了,所以这种话你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她是你嫂子,我希望你对她能有基本的尊重,如果你还是执意如此,那下次这样的事情我会拜托别人去办。” 周时延再次感觉到自己的好意没有被心领,他急道:“青山,就算加上边防津贴,你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两百块。这些东西加一起都赶上你三个月的工资了,你说买就买。” 霍青山走上前去,拍了拍周时延的肩膀:“我自己心里有数,不会买超出自己经济实力的东西,我平时就待在部队里,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钱都存了起来。 这个价格我还负荷的起,你别太担心了。” 他都这样说了,周时延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能将脚边的东西拎起来递过去,“喏,东西都在这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吹风机是按照你的要求挑的,体型尽可能小,质量尽可能轻。” 第96章 “恭喜!!!” 霍青山将东西拎进办公室的时候,房间里面没有人,他将东西放进了办公桌的柜子里,便又出去了。 周时延等在门口,见人出来了,开口道:“我还有事,中午就不在你们食堂吃饭了,你明天打算几点出发?” 霍青山不假思索地答道:“下午两点,我明天上午和军需工厂约好了要去那边盯一下新款军被和冬装的质量,下午才有空。” “好,招待所的地址你也知道,你到时候过来接我,我们一起去。” 霍青山应了下来,两人并肩往楼下走。 …… 孟呦呦下午是满课,上完课后将教材和作业放回了办公室,就准备出门去食堂吃饭。 就在这时,霍青山推门而入,两人撞了个满怀。 孟呦呦被反作用力撞得向后反弹了两小步。 霍青山赶忙上前将人扶住。 孟呦呦站稳以后,看向面前的人,“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回办公室啊?” “有点东西要拿给你。” 霍青山牵着孟呦呦的手走动他的办公桌前,弯腰将柜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看看”,他将东西又像孟呦呦的方向推近了一点,“喜不喜欢?” 孟呦呦将袋子打开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长方形硬纸壳的盒子。 上面映着大大小小的英文字母,其中最大的一串单词就是“hair dryer”,以及其左上角稍小的一串字母logo——“philips”。 当然,封面上最醒目的自然是一个巨大的彩色的吹风机实物外观图。 孟呦呦实在是有些惊喜,将东西从袋子里拿了出来,当场将纸盒拆了开来。 里面装着一个黑色机身的吹风机,和现代常见的吹风机相比较而言,外观和体积都有些笨重。 不过这个礼物算是送到孟呦呦的心坎上了,她一直以来最苦恼地就是洗完头发以后只能用毛巾慢慢擦干,不仅费力,冬天还很冷。 她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再抬眸看向男人,“这个吹风机现在买下来应该很贵?” “还好,你喜欢就好。” 孟呦呦笑着点了点头:“嗯,我喜欢。” 霍青山用手指了指袋口,“里面还有别的。” 孟呦呦这才放下爱不释手的吹风机,转头又去翻袋子里的东西。 小羊皮手套、护手霜、电热毯…… 看着袋子里的东西,孟呦呦想起来这些都是自己之前随口提过的东西。 “那些手套都太粗犷了,我戴不惯。” “我上次买的护手霜不好用,一点保湿的效果都没有。” “一到冬天的时候,我晚上睡觉就会手脚冰凉,灌了热水袋后半夜也会凉掉。” “……” 顿时心里暖洋洋的,就像冬日屋内的炉火旁沏着的暖茶壶,在润物细无声中沁入了心脾。 孟呦呦走过去环住他的脖子,他本能地也接住了她。 原本有些温情的时刻,孟呦呦却突然间生出来有些顽皮的心思。 她贴近他的耳边,叫他的名字:“霍营长”。 “嗯”,他低声应道。 孟呦呦笑嘻嘻地开口:“霍营长,你送了我那么多东西,你说要是我们以后分手了,我到时候要不要把这些东西还给你啊?” 良久,都没听到那人开口说话。 孟呦呦疑惑地偏头去看他,就看见男人此刻面色不悦的侧脸,很明显。 赶忙找补道:“我开玩笑呢。” 霍青山向后退了一步距离,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呦呦,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玩笑。” 孟呦呦认错倒也及时,“那我以后不说了。” “呦呦,我第一次谈恋爱,很多地方都做的不够好。就像你之前说我的那样,我不擅长说甜言蜜语的情话,不会哄人,也不温柔。 如果有什么地方让你不开心了或者觉得哪里受委屈了,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及时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我会努力让自己做得更好。 但我不希望你把分手这样的字眼随意地挂在嘴边。” 孟呦呦点了点头,然后将头垂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小声说了句:“我也是。” “嗯?……也是什么?”,他问。 孟呦呦没说话。 他含笑着问:“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也需要我明确地告诉你我的感受?” 孟呦呦再次点了点头。 霍青山重新将人揽近了些,温柔地问她:“那你现在想知道些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孟呦呦抬起头与他对视,双手分别捏了捏他两侧的耳垂,笑得十分狡黠,像只奸诈的小狐狸,漂亮的小狐狸,“说说,霍营长,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这个问题还一直没有问过你呢?” 这个问题还真是有点问倒霍青山了,他认真思考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 对于这样的答案,孟呦呦有些丧气,当即就想把搭在她腰间的那双手狠狠拍下来,不悦地皱了皱眉,“这是什么鬼答案。” 显然是很不满意。 他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脸颊,继续往下说:“我只知道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 霍青山说着说着又卡壳了,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孟呦呦预感到接下来的内容信息量会很丰富,急忙催促道:“你快说,你快说,就已经怎么样?” “就已经无法自拔了”,他终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一定是有一个地方现在正在炸烟花? 孟呦呦很确定,要不然为什么她可以听见“噼里叭啦”的声音呢? 不绝于耳,又响又亮。 喜悦之余,孟呦呦还不忘好心地帮他分析局面,“嗯,按照这种情况分析,看样子霍营长已经陷得很深了。” 霍青山只是宠溺地笑笑。 她突然又说:“恭喜你呀!霍营长!” 眼睛弯弯,唇角弯弯,声音轻快。 “嗯?”,突如其来的一句恭喜,霍青山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你多幸运!你喜欢的人恰好也是那样喜欢你!” 她笑靥如花地这样说道。 闻言,霍青山低头在女孩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随后温声开口:“嗯,我很幸运,谢谢你,呦呦。” 谢谢你同样那么喜欢我。 虔诚而知足。 第97章 忌日(上) 霍青山将吉普车停在了招待所的大门口,周时延早早地就等在了那里。 周时延拉开车门,走了上去,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时间还算早,要不先开车去城西的那家王氏饼店买两斤鲜花饼,我记得林姨生前最喜欢吃那家的鲜花饼了。” 霍青山目不斜视地看向道路前方,下巴向右后侧一撇,“已经买好了。” 周时延顺势朝着车后排望去,大包小裹的,确认道:“祭拜要用到的东西你也都买好了?” “嗯。” 车子一路平稳地行驶到山脚下,两人一同下了车,将车后座上放着的东西拎在手上,开始向山上走去。 南榆山与南榆镇同名,有些老百姓会说先是有了南榆山这个名字,之后才有了南榆镇,也有人持相反言论。 南榆山不算高,而且山脚下的村民们在这座山上的活跃度较高,因而上山的路已然成型,有规有矩。 林彩云的墓安置在接近山顶的位置,处在山头的西边。 这是她生前的遗愿,她说番州市的落日晚霞大多都很好看,西边可以看见彩云,就把她葬到南榆山的西边。 除此以外,林家人并不知道,林彩云和霍振邦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就是在南榆山的西边。 那时还很年轻的霍振邦在南榆山上执行任务,不小心被当地的毒蛇咬伤,是上山采草药的林彩云救了他。 仅一面,他当时脸色苍白、虚弱的不像话,毫无生气,但她一见钟情。 …… 不到一个小时,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就来到了林彩云的墓前。 他们到时,林彩云的墓碑前已经摆放了一些祭拜的用品,大概率姥爷、姥姥他们上午已经来过了一趟。 霍青山和周时延将水果、鲜花饼、酒杯……各种东西一一摆开。 霍青山将烧酒依次倒入酒盅中,酒液撞击杯壁内侧,发出清脆的“哗啦啦”水声。 两人肩并着肩立于林彩云的墓碑前,三次叩首,三次鞠躬,动作到位。 周时延率先直起了身子,对着面前的石碑开了口:“林姨,时延不孝,这么久都一直没来看您。 ……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每次闯了祸,都会偷偷跑去找您,您不仅会给我做好吃的,还会拦着我爸不让他揍我。 虽然我爸每次都是回去之后关好了门再偷偷揍我,但是我下次还是会去找您,因为我总是惦记着您烧的菜,实在是太香了,您走之后我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红烧肉了,还有酸汤鱼…… ……” 他喋喋不休地讲着些什么,没有头绪,也没有清晰的脉络,想到什么就讲什么,讲着讲着又会突然停下,过了一会再重新拾起刚才的话头。 霍青山则是过分安静地立于一旁,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 太阳渐渐西斜,周时延有些口干舌燥,终于止住了话头,想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 他偏头看向一侧面沉如水的男人,思考片刻后,说道:“我先走了,你和林姨单独聊聊。” 霍青山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周时延并不是特别清楚,但两人之间最基本的默契还是有的,他看得出来他想一个人待待。 周时延走后,霍青山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小扫帚和抹布。 他先是用扫帚仔细清扫干净墓周的落叶杂物,然后又拿起干净的抹布一点一点擦拭起了林彩云的墓碑,没有放过一个角落。 全程未发一言,等弄完这一切,他径直靠在墓碑旁,席地坐了下来。 良久,终于开口:“妈。” 便再无下文,又是长久的沉默。 第98章 忌日(下) 落日低悬在远处一座不知名山巅的西侧,极目远眺,西边的天空被染成橙黄与淡紫交织的画卷。 彩云悠悠,在天际飘荡,与山峦相映成趣。 它们时而静谧悬浮,时而轻盈流动,为这片天空增添了一抹神秘而浪漫的色彩。 那是母亲最向往的彩云,西边的彩云。 霍青山漫无目的地欣赏着眼前这副天然美景,视线没有焦距。 过了很久很久,他的牙关里终于再次艰难挤出了几个字:“妈,对不起,您别怪我。” 冷风吹乱了男人的衣领,随后又打在了他挣扎痛苦的脸上。 “您走之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青山,别恨爸爸,妈妈不后悔,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选。 青山,妈妈走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妈妈希望你能一直快乐。” “所以……”,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您是会理解我的选择的?我不恨他了,我也……做了自己喜欢的选择,现在很快乐。” 声音颤抖,带着些不确定。 月亮挤走了落日,夜色渐渐笼罩了南榆山。 他静默地坐在山上,再也没开口说话。 他不善言语,只无声地陪伴。 …… 霍青山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半,整个宿舍区域几乎都熄了灯,没有半点光亮。 死寂的黑沉铺陈在一条不窄不宽的水泥地面上,霍青山沿着这条路走向宿舍楼的方向。 脚步难得有些颓靡,不急不缓。 远远的……就看见宿舍楼旁的的大石头上面蹲着一个瘦小的人影。 双手抱膝,下巴杵在膝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当即加快了脚步朝人走过去,步履总算是有了些铿锵的风范。 军靴踏在地面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出,视野里那个身体蜷缩在一起的女孩循着声音的来源本能地抬头望了过来。 于是,他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漫天的星河想和她商量找她借一些光彩,她高傲地扬起下巴说概不外借,于是便安然自若地成为了这世间最璀璨的风景。 她的眼睛真的很亮很亮,常常让霍青山觉得一看见她的眼睛就有了方向。 女孩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朝他张开了双手,她说:“过来,让我抱抱你。” 他毫不犹豫地将星河撇在身后,大步的、坚定的向前走。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穿过他的腰际,然后完完整整地环抱住了,下巴搭在了他的右肩。 下一秒,男人用力拥住女孩的双肩,两人衣服的布料紧紧贴合,他的扣子嵌入了她外套的怀抱,她胸口位置的珍珠装饰被他的大衣完完全全隐藏。 很快,两人起先都很冰凉的外套,贴合处渐渐生出了暖意。 他低头去嗅她发丝的味道,“换了新的洗发膏?” “嗯,还用了你送的那个吹风机。” “好用吗?” “好用。”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等在这里,因为他知道答案。 她已经告诉过他了呀,霍青山,你看你多幸运。 恭喜你呀。 许久以后,霍青山低头去瞄手上的时间,轻笑了一声,“怎么办?宿舍已经关门了。” “你不是最擅长爬墙的吗?这还能难倒你。” “我有请假条和值班员说一声就行,我是说……你怎么办?” 孟呦呦:“……” 第99章 回家看看 一天下午,霍青山带队在边防哨所监督哨所防御设施的完备程度。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搀扶着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向着哨所的方向走来,目标明确。 两人走近后不出意外地被哨所站岗的战士们拦了下来。 霍青山看见那个老人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这些什么,说话时嘴巴非常用力,而一旁的中年男人则是双手不停地在空中比划着些什么。 然而对面站着的两个小战士全都是一头雾水的表情,显然双方沟通不顺。 霍青山一边拿起腰间的对讲机,一边向着那几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 办公室的电话骤然响起,闹醒了正趴在桌子上午憩的孟呦呦。 接完电话后,没做过多停留,孟呦呦径直找到了司机李虎,表明来意后,两人乘车就朝着哨所驶去。 孟呦呦一下车就看见一个老人正用力攥着霍青山的双手,费力地说着话。 神情之中有着难以描述的恳切期盼? 待她走近,才听见老人嘴里发出的声音竟都是些“咿咿呀呀”让人听不太懂的单音节。 孟呦呦瞬间大脑死机片刻,这……应该算是哑语了?不会叫她过来给他翻译? 翻译员是这么用的吗? 霍青山及时开口跟她解释:“左边那位应该是缅国本地人,右边这位……”,男人介绍到右边这位老者时卡了一下,像是不知如何用词,过了会儿才继续说道:“他身上有中华民国的身份证和护照,而且初步判断他存在一定程度的语言障碍,应该是外伤后天导致的。” “现在需要你跟左边那位中年男性沟通一下,问清楚他们找到我们哨所有什么目的?” 孟呦呦点了点头,微笑着看向那人,用着标准的缅国语询问道:“你好,我是中国边防部队的翻译员。请问你们二人今日到访我们边境哨岗有何用意?” 中年男人突然朝着孟呦呦鞠了一个躬,“请你帮帮我师傅,他是你们国家的抗战英雄。 ……” 一番交谈下来,孟呦呦透过历史的卷轴清晰地看见了其中一个远征军人的一生。 1942-1945年,当时日本企图切断滇缅公路——中国获取国际援助的重要交通线,中国为了保卫滇缅公路以及支援盟军在东南亚的作战行动组建了中国远征军。 中国远征军在缅期间先后经历了同古保卫战、仁安恙大捷、野人山撤退、滇西大反攻等数次战役,伤亡惨重。 第一批入缅作战的中国远征军有10万余人,由于作战失利和撤退途中的各种艰难险阻,最终只有约4万人安全撤回到国内。 中国远征军在整个缅甸作战期间先后出动30万人,伤亡约15万人。 以上是孟呦呦从历史教材书上可以了解到的信息。 再往后就是一个又一个不无人知的故事。 战争期间情况复杂,混乱的战局、伤病、交通不便、恶劣的自然环境造成了一定数量的人员与大部队失散后难以重新取得联系,最终滞留在了当地。 眼前的这位老兵就是其中一个,名叫杨剑泽,今年六十八岁,在战争中身受重伤后被上级要求留在原地看守阵亡将士遗体,等待撤离命令,然而半个世纪过去了,他至今也没有等到上级命令。 滞留在缅国的几十年间,他宁愿每年上税,当一个黑户,也不愿加入缅籍。 现在,中年男人告诉孟呦呦,他师傅生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回家看看。 第100章 道阻且长 几天后,人来人往的食堂里,霍青山和孟呦呦相对而坐。 孟呦呦的眼下顶着两团乌青,一看就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此刻正握着手上的筷子无意识地戳着餐盘里的白米饭,一下又一下。 思绪早已神游天外…… 昨天下午,孟呦呦扶着杨剑泽老兵从缅国移民与人口部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她一度有些不敢去看身旁这位年仅七旬的老人失落的眼神。 关键材料缺失导致他们申请办理的出境手续受阻。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人当年的士兵证和派司早就在战争中损坏或遗失,他们无法证明杨剑泽老人曾是中国远征军人的服役记录。 孟哟哟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认真看路,将老人慢慢扶下台阶。 两人走到平地之后,杨剑泽老人神色有些紧张地回头张望了一下背后那栋大楼,然后神秘兮兮地拉着孟哟哟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缓缓开口:“咿咿……小……路……呀呀……” 他很费力地说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试图将咬字发音准确。 孟呦呦努力去听,但还是听不太懂。 “爷爷,您说慢一点,或者您可以说缅语,我听得懂。” 这几天的接触下来,孟呦呦观察到老人和徒弟用缅语交流时似乎表达会流畅准确一些。 具体原因孟呦呦并不清楚,她猜测大概是战争中受的伤造成了他之前已有的语言表达功能受损,但后期再次习得的缅语反倒稍好一些。 杨剑泽听后改说缅语,虽还是磕磕巴巴,但孟呦呦勉强能够领会他的意思。 她重复道:“您是说您知道边境线上有一条小路,我们可以从那里回去?” 杨剑泽激动地猛点头。 孟呦呦默了默,随后还是用缅语轻声解释道:“这样不符合规定。” 老人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恢复成了一潭死水。 孟呦呦搀着老人的两只手下意识紧了紧,她看着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爷爷,您当年是从哪个口岸出境打战的,我们就会让你光明正大地从那里原路返回家。” 眼神格外坚定。 她承诺道:“爷爷,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你回家的。” 老人闻言感激地拍着她的手,一直拍了很久…… 钟恒和章勇打好饭端着餐盘分别坐在了两人旁边的位置,钟恒刚一坐下就听见身旁的孟翻译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下意识偏头去看,就看见他们营长旁若无人地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了孟翻译员的餐盘里,然后温声说道:“吃饭别叹气,吃饱了饭才有精力想解决办法。” 钟恒条件反射地扭回了头,与对面的章勇四目相对,神情各有各的复杂。 章勇:「你不是说他俩是在搞地下恋情?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钟恒:「可能……打算明牌了?」 章勇:「那我们现在还要装不知道吗?」 钟恒:「继续装,知道的太多有时候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两人眼神交流完毕,默契地同时低头开始猛干饭,视线再也不敢乱瞟,眼里只容得下面前的这盘饭菜,生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孟呦呦回过神来,夹起了排骨放到了嘴里,一边啃一边问:“你那边怎么样啊?” “我联系相关部门办理的入境手续流程走得都差不多了,探亲入境手续没那么复杂,上级批了申请以后剩下的问题都不大,基本上每一个环节也都沟通到位了,就等着最后盖章了。” 孟呦呦听到这里,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问题就出在我这里了,那边的出境手续没搞定这边的入境手续就没法盖章。” 霍青山轻笑着安抚道:“你也不要这样想,缅国那边不归我们管,事情处理起来本身就会更麻烦一些。 况且服役记录这个东西我这边其实也需要,探亲手续好办一点,但是后期进入到国籍认定的环节我们这边也需要相关的服役证明材料才可以。 所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工作内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孟呦呦将啃干净的骨头放到餐盘一角,心虚地开了口,“可是……我已经……在杨爷爷面前夸下了海口,我说一个礼拜之内一定会过去接他回国。” 她朝着霍青山讨好地笑笑,声音越来越低:“霍营长,这怎么办啊?” 霍青山:“……” 孟呦呦给自己找补道:“我当时就是一个没忍心嘛,你要是那时候看见杨爷爷的表情,你也很难保持绝对理智的。” 他又夹了个排骨放到孟呦呦餐盘里,“那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快点吃孟翻译员,吃完饭就要快马加鞭地干活了。” 一旁听力功能正常的钟恒:“……” 听力功能同样正常的章勇:“……” 「这要是我们在工作中对预定执行的任务做出了这样没有依据的承诺,将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不敢想!不敢想!」 他们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这样。 …… 出了食堂,孟呦呦缠着霍青山想知道他有什么法子。 霍青山将人带到了营地停车场,“上车,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车子在一栋不高不矮的建筑物面前停了下来,建筑物的主体是砖石结构,融合了中式与现代的元素,灰色的墙面给人一种沉稳厚重之感。 待孟呦呦看清了大门上方一块醒目的招牌写着“番州市档案馆”几个方正有力的大字,眼眸忽的闪过一抹惊喜的亮色。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读懂了霍青山的用意,“这个档案馆会有我们要找的历史档案资料吗?” “不确定,但是有一定的概率。 番州市的地理位置和战略意义特殊,曾经在战时作为远征军集结、训练、休整的地点,并且有大量的军事活动和物资转运都是在这一区域展开。 当地政府和军队会对驻扎部队的人员进行管理登记,所以我们有一定的概率可以找到相关信息。” 孟呦呦点了点头,对于这样的答案她也并不气馁,有了努力的方向总归还是好的。 “那别的地方的档案馆呢?多多益善。 我上次问过了杨爷爷,他还记得他的部队番号和一些战友的名字,我当时还想着要不要找到一些同部队的战友出具书面证明。 我印象中远征军里的四川籍和湖南籍的军人占比很大,有没有可能当地的档案馆也有一些记录呢?” 霍青山肯定了她的思路,“有这种可能性。” 第101章 不为人知才是常态 从档案安全保障和规章制度限制的角度出发,番州市档案馆只允许部队派出一个人来查阅满室堆积如山的档案资料。 孟呦呦已经泡在档案阅览室好几天了,一度觉得自己快要瞎了。 几千个卷宗一个一个看下来,眼花缭乱。 这些资料中存在不少繁体字、异体字、行草体以及年代久远字迹模糊等问题,给孟呦呦的辨认和筛查工作带了不少困难。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孟呦呦却毫无所获。 其实这样的结果也并不意外,毕竟远征军数量庞大,这样一间阅览室不可能记录得到所有人的名字和事迹。 为世人所知实属难得,不为人知才是他们的常态。 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甚至不曾在历史资料上有过一星半点的驻足,尽管他们为了抗战胜利流过血、受过伤、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孟呦呦看完了手上最后一册卷宗,但从始至终没有找到杨剑泽这个名字。 她头晕脑胀,她心绪怅惘,她不甘心。 孟呦呦深深呼出了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她打算重新检查一遍以防自己粗心遗漏了一些蛛丝马迹,尽管这种可能性很低。 她将本子上写着的几个名字拿到眼前又多看了几眼,其实这个动作在这几天里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像是要将这几个名字深深刻进脑海里。 夏杰林、刘吉星、丁国雄、张全胜、龙兴福…… 这些是杨剑泽老人告诉孟呦呦的他记得的那些战友的名字,遗憾的是孟呦呦也都未在面前一堆又一堆的卷宗里看到这些名字。 繁琐又机械的工作再次开启了进度条…… “咚……咚咚,咚……咚咚”,节奏熟悉的敲门声响起。 孟呦呦站起身来,抻了抻腰,走过去开门。 霍青山站在门外,门从里面被拉开,就看见一个小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一脸委屈的小脑袋。 女孩撅着嘴,朝他眨巴着眼睛:“霍营长,好累啊。” 语调软绵绵的,有气无力中带着点撒娇味道。 霍青山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累了就歇会儿,我进去帮你顶会儿工。” “他们不是只批准了我一个人进来吗?你还是别进来了,到时候影响他们正常的管理制度就不好了。” 说这话时,声音还是丧丧的。 “我把军官证压在他们那了,成功获得特批。” 闻言,孟呦呦如蒙大赦,霍地一把将门拉开,做出宾馆门口的使者同款躬身邀请姿势,“欢迎加入地狱模式。” …… 霍青山坐下后一刻都没耽误,马不停蹄地翻起了卷宗。 孟呦呦坐在对面,给他介绍起了“前辈”的经验:“我是从北边的这面墙第一列看过去的,顺时针转了一圈,你手上的是西边那面墙上最后一列的最后一本。 卷宗的侧边也都有序号,你按照我的顺序倒着往回看。” 霍青山头也没抬,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卷宗,“好”。 孟呦呦杵着下巴,眼睛欣赏着男人英挺的侧脸,脑子却“敬业”地思考起了其他出路。 她百无聊赖地翻动着记录了和杨剑泽老人对话的信息的本子,总共也没有几页内容,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又从最后一页往回翻。 本子都快被她翻烂了。 蓦地,视线滑过“茶医生”,便久久再也没有移开。 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霍青山。” 音调适中。 “嗯”,男人的脑袋照旧埋在卷宗里,低低应了一声。 “我之前让杨爷爷尽可能回忆当年战争过程中的全部经历,他跟我提到过他当时受伤了之后有一个‘茶医生’给他处理了伤口,我们有没有可能从这里入手呢?” 霍青山闻言终于抬起了头来,与她对视,神情一丝不苟,“茶姓族群基本上分布在南云省境内,并且这个姓就算在南云省也很罕见,军医在随军过程中救治伤员时一般都会登记救治记录,按理来讲这会是个突破口。” 孟呦呦惊喜道:“那你快顺着这条线摸索下去”,她说着便走了过来将男人一把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人还有些没站稳呢,就被她一口气着急忙慌地推到了门口。 她的手在空中快速挥动着,像在赶苍蝇似的,“快去,快去,这里的工作交给我就好了。” 下一秒就要作势将门关上。 霍青山反应迅速,伸出了右手将门撑住,脑袋快速左右环视了一下走廊两端的情况,然后低头啄了一下面前那人粉嫩的唇。 这几天里都很少私下见到她,他垂涎已久,“歹念”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他付诸了行动,得偿所愿,不再望梅止渴。 孟呦呦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羞恼道:“你干什么呢?这是在外面呢,档案馆里到处都是人!” “没人”,他忍笑着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大馋猫。 孟呦呦用力踹了男人一脚,不算太留情,“哐”的一下将门关上了,气势汹汹。 …… 找对了方向之后,事情的进展势如破竹,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孟呦呦从营地出发那天,背包里放着可以证明杨剑泽老人曾经是远征军人身份的关键辅助资料。 上车之前,霍青山过来送她,塞给了她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 她开玩笑道:“多亏了霍营长鼎力相助,才得以让小女子夸下的海口没有落空。” 霍青山淡定接茬:“那我没有奖励吗?”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凑近。 孟呦呦吓得第一时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扭头去看驾驶座司机的反应,所幸司机没有回头。 霍青山见状只是笑,然后泰然自若地伸出手指在孟呦呦的头顶右侧钳了钳,“头发上有东西”,他说,右手随之做出了一个接近于抛物状的动作。 孟呦呦的视线顺着看过去,空中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慢慢收回了前倾的身子,看着她,正色道:“一路顺风,早点回来。 材料不够充分的话我们还可以再找,总会有办法的。 那是在别人的地盘,交涉过程中尽量避免和对方起冲突,要是遇到突发状况及时联系当地大使馆,不要害怕,我会过去找你。” 他总是能轻易洞察到她的小情绪。 就像此时此刻,他看穿了她伪装的轻松表象下的内心深处的担忧和紧张,然后只用了三言两语便安抚住了她混乱的一颗心。 像是有魔法。 孟呦呦吸了吸鼻子,小声道:“知道了。” 男人朝着她伸出了一颗紧攥的拳头,“加油!” 她也攥着拳头碰了碰他的拳头,笑着说:“我会的!” 第102章 前仆后继 越靠近边境线,头顶的云层越是稀薄,远处高耸的山峦顶部覆盖着皑皑白雪,车子行使过山脚下的平地,孟呦呦坐在车内并没感觉到多冷。 前面就是番州市边境线上的婉汀口岸,也是第一批中国远征军出境赴缅作战的出征口岸。 车窗外的风景迅速向后退去,车内的人全都无暇顾及。 远远向前望去,一座高大的米黄色石砌建筑矗立在眼前,整体呈现长方形,线条硬朗而简洁。 建筑顶部的平台上,数根粗壮的方柱直插云霄,支撑起一个宽阔的雨棚,雨棚的金属框架在阳光的反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随着车子缓缓靠近,口岸建筑的细节愈发清晰,大门的深褐色厚木门上排列着整齐的金属铆钉,彰显着它的坚固与沉稳,门上方的石梁上刻着“婉汀口岸”四个大字,字体刚劲而威严。 杨建泽的视线牢牢地注视着口岸门梁上方的镶嵌的金黄色国徽,搭在膝盖上的两只干涸纵横的手无意识地在膝盖和大腿的区域来回摩挲,眼里闪烁着孟呦呦似懂非懂的泪光。 车子在距离口岸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孟呦呦搀扶着杨剑泽老人下了车。 老人下车后就提议不让孟呦呦扶着了,他坚持要自己走过去。 孟呦呦几乎没有思考便果断应允了,她只是默默地跟在老人身后一步一步向着口岸走去。 她走在后面,距离老人一步多远,她看着前面那个佝偻的背影。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蹒跚而沉重,双腿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老人的背脊,在岁月和战争的磨砺下早已弯曲,却依旧能看得出来他在努力保持着脊背挺直的姿态。 去是少年时,归来已七旬。 口岸两侧整齐排列着两排执勤的边防战士,他们身姿笔挺,双脚稳稳站立,双手持枪,枪托紧贴胯部,枪身与地面大致垂直且微微向上倾斜。 当老人缓缓靠近,突然,一声嘹亮的“全体都有,向抗战先辈敬礼”打破了宁静。 “唰!”,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眼神专注而充满敬意。 杨剑泽蓦地停住了脚步,嘴唇微微颤抖,有些欣喜又有些激动地,努力将右手颤巍巍地举到额头上方。 他们有着共同的使命,传承与传奇的意义在这一刻融会贯通。 总有人前仆后继,哪怕代价是生命。 孟呦呦想,或许这一幕她将永生难忘。 …… 走过口岸,以汪团长为首的一行人等在那里。 一条巨大的红色横幅悬挂在眼前——“欢迎中国远征军老兵杨剑泽回国探亲”。 人还完全走近,汪团长就急忙迎上前来,一把握住了老人的手,另一只手还不忘搀扶着老人的胳膊。 “我谨代表六二四边防部队全体官兵欢迎您回家。 ……” “……” 孟呦呦很快就在后方站立的一群人中找到了那人的身影,她朝他扬了扬眉毛,像是在说“你看,圆满完成任务。” 他先是笑了一下,然后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近,但是孟呦呦看懂了,他说她“很厉害!” 第103火车“奇”遇 霍青山将杨剑泽老人安置在了火车的硬卧区,叮嘱老人要是有什么需求可以到前面一节硬座车厢去找他们,之后便离开了。 霍青山返回硬座区,就看见孟呦呦从随行皮箱里翻出了一件棉衣,捯饬了两下垫在了后背。 他几步走过去,将手提皮箱举到了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随后坐了下来,去捞她的手。 “委屈你了,买票的时候就只剩一张卧铺票了。” 孟呦呦顺势玩起了他的手指,“你这话说的,我难道还要跟杨爷爷抢卧铺吗?那我还是个人吗?” 霍青山笑了笑,随后问了句:“医院那边怎么说?” 孟呦呦微微抿了下唇,手上玩弄的动作却未停,“给爷爷检查身体的医生说,没有什么突出的毛病,但是肝肾功能衰退严重,其余多个器官的机能也都明显异常,整体身体状况算不上多好。” “嗯,尽人事听天命,把我们能做的都做好就够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人往自己这边带,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 “嗯”,她低低应着,“那你联系到爷爷那边的家人了吗?” “还没有,爷爷提供的地址我们查不到,可能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变化太大,很多地方也一直在改革变迁,人员流动呢也很大。 等我们到了那边,联系到当地的户籍部门了解清楚情况之后再具体看看怎么进一步寻找。” …… 列车飞驰,窗外景色如幻灯片般闪过。 不知不觉,天光渐暗,夕阳余晖给田野镶上金边,随后被墨色吞噬。 车内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旅客们的轮廓在光影里模糊,或睡或低语,只有火车依旧不知疲倦地哐当向前,驶向茫茫夜色。 车轮与铁轨有节奏地撞击着,“哐当哐当”声不绝于耳,像一首单调却有力的进行曲。 车身不时轻轻摇晃,遇到铁轨接缝处,猛地一颠,屁股微微短暂离地,震动顺着脊柱往上窜。 每到这时,霍青山都会下意识偏头去看肩头睡得正香的人儿,好在并没有醒。 车厢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混合着陈旧的皮革味、呛人的烟味,还有旅客们随身携带的食物味。 就在这时,一个乘务员从过道路过。 霍青山及时伸手示意,将人拦下,递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小纸条。 上面是两排遒劲有力的钢笔字——乘务员同志你好,请帮我留意下这列火车中途有无空出来的卧铺票,如有此情况,麻烦及时通知我,我有改换卧票的需求,感谢。 乘务员看清纸条上的字后,就要开口说话,嘴巴刚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同……”,就看见了男人伸出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他将纸条翻了个面,又将钢笔递了过去,眼神略带请求意味,像是在说“劳烦你写下字。” 乘务员心领神会,接过了钢笔,在纸上写下了——好的,同志,有票空出来了我会及时通知你。 待人走后,霍青山将纸条折叠起来,放进了口袋里。 半夜,孟呦呦醒了,她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随后又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下一秒,她看见霍青山睁开了眼睛。 “你是没睡着还是刚醒啊?” 男人言简意赅答了句:“睡着了。” 孟呦呦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你让一下,我要出去,我想上厕所。” 霍青山霍地站起了身,向外走了两步,发现孟呦呦没有跟上来,转过身去就看见女孩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要去上厕所,你也要跟着去?”,她用着极小的音量表达出了她内心的震惊。 “火车上鱼龙混杂,你一个人行动不安全。” “好”,孟呦呦妥协。 两人来到车厢后端的厕所,门是关着的。 这个年代火车上的厕所门上没有现代化的红绿插销装置,只能通过敲门过来判断里面有没有人。 孟呦呦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但当她尝试去推门,却又怎么都推不开。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难道是门坏了?”。 她转过身去对着距离自己几步远的男人说道:“这个门打不开,可能是坏了,我们去前面那节车厢的厕所。” 男人点头。 就在这时,厕所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声音其实不算响,夹杂在车轮和车轨连绵不断的撞击声中更是被淡化了不少。 几乎是一种无限接近于本能的直觉,霍青山刚想迈出去的脚步忽的顿住,他平静地招手示意孟呦呦走过来。 待她走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之后,他将食指贴在她的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随后便缓步走到了门口,步子刻意放的极轻。 他缓缓贴近门缝,一道淡淡的但有些刺鼻的味道从缝隙里飘了出来,他轻轻吸了吸鼻子,这个味道他闻过一次,就在十天前他带队捣毁制毒工厂的那个晚上。 确定之后,他平静地返回到孟呦呦的身边,见她神色紧张,抓起她的右手,安抚性地捏了捏。 随后将她的右手摊开,开始用指尖在她掌心写字。 一笔一划——别慌、听我安排、你现在、去火车中间位置、找乘警过来、两名以上、记得带枪。 孟呦呦专注地盯着男人在自己掌心写字的手指,等他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她抬起了头,与他对视。 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车厢走廊交汇。 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从一而终的坚毅,他却没有在她的眼里看见丝毫的畏惧。 孟呦呦注视着对面那双幽邃的眸子,她没有犹豫,立刻点了下头。 随后抓起他的手掌,也快速写了几个字——注意安全、等我回来。 松开他的手后,她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孟呦呦神情自若地越过了一节车厢之后,才无比自然地将脚下的速度提了上去。 乘警工作间大多在火车正中间位置,她们现在所处的车厢接近车尾端。 幸运的是在孟呦呦朝着火车中部靠近时,迎面碰到了两名结伴而行一路巡逻过来的乘警。 孟呦呦还看见了他们腰间别着的配枪。 第104章 滑铁卢 门被撞开后,乘警很快就将藏在厕所里的一个青年小伙制服住了。 那人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身形极其消瘦,身上的衣物松松垮垮地挂着,像是裹在一副嶙峋的骨架上。 脸颊深深凹陷了下去,眼眶突兀的耸起,双眼布满血丝。眼神空洞而迷离,像是被抽走的灵魂,嘴唇毫无血色,有些干裂起皮。 被乘警拷上了手铐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整个人向外散发出一股腐朽而绝望的气息。 乘警架着人走过车厢,路过了孟呦呦所在的位置。 深夜时分,车厢里的乘客大多还在熟睡,孟呦呦也不例外,佯装着假寐的模样,闭着眼靠在座椅背上。 这是她将乘警带过来之后,霍青山眼神示意她这样做的。 她懂得他的用意,他不想让她卷入这个事端。 厕所内,霍青山捡起了地上还残留着余热的锡纸,递在鼻尖嗅了嗅,又用手指拨了拨上面的残留物。 非常白亮的色泽,结晶纯度很高。 男人的眉头皱得很紧……短短十几天,他们的结晶提纯工艺又提升了一个水平。 今晚的这场遭遇说明了两个严峻的问题,他们上次捣毁的大型制毒工厂只是这个团伙后备力量的一部分,一定还有别的据点和渠道没有被他们挖掘到, 除此以外这批新型毒品已然流通到了市场上。 一番折腾过后,霍青山回到座位的时候,车窗外泄了些天光,隐隐有几分亮色。 男人刚一坐下,孟呦呦慢慢凑了过来,意识有些模糊,但终究睡得不太安稳,她小声开口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没事了,继续睡。” 他将从女孩肩头滑下了几寸的毯子又重新拉了上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再睡会儿,我在这。” …… 早上八点,一阵“哐当哐当”的声音由远及近,期间伴随着一名中年女性的叫卖声“有没有需要早餐的?有热乎乎的小米粥、香喷喷的茶叶蛋嘞,还有馒头、包子……” “来,这位同志收一下腿哈,让我过一下。” “一份小米粥,两个馒头?好嘞!您拿好,一共是六毛钱。” “……” 乘务员将早餐车推进了孟呦呦她们所在的车厢。 孟呦呦还在不停地跟霍青山抱怨着脖子好痛,腰也好酸。 霍青山一边帮她揉着脖子,一边问她:“早上想吃什么?” 孟呦呦无精打采地努了努鼻子,“无非就是馒头和包子这几种选择,随便。” “这辆火车待会儿会在眉州市停靠十五分钟,我打算下车打个电话,帮你买点别的吃的上来?” 孟呦呦的眼睛亮了亮,“我也想下去活动活动腿脚,你要不带我一起下去?” 霍青山思考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下车后你得跟着我,不能乱跑,停靠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我们的动作得快一点。” 孟呦呦忙不迭地点着头:“好,保证一切听从首长安排!” “那我给杨爷爷先买点早餐”,霍青山一边说一边去掏大衣口袋里的钱包。 一摸……发现兜是空的。 男人顿时凝眉,短短几秒内,开始回忆起了上火车后接触到的所有人的过程中的记忆,大脑如同走马观花,一帧帧画面来回滚动。 他居然想不起来任何一个可疑人物。 英武一世的霍营长,反侦察的王者有朝一日惨遭滑铁卢! 见状,孟呦呦憋笑着问他:“怎么了?” 语气无辜,表情更是无辜。 霍青山抬眸看向身旁人,对上了她眼里试图藏起来的狡黠和得意。 遂摆出一脸的苦色道:“怎么办?我的钱包被偷了?” 孟呦呦双手交叉,架在胸前,表情震惊:“那怎么办?难道霍营长接下来几天要吃我的软饭吗?” 霍青山终于破功,笑了出来,无奈道:“也只能这样了。” “唔”了一声后,孟呦呦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黑色皮革的钱包,双手举到了霍青山面前:“霍营长,你认认,这个钱包是不是你的?” 霍青山还真的聚睛观察了起来,过了会儿,点评道:“你别说,还真有点像。” 闻言,孟呦呦笑着锤了下他的胸口,又将钱包拿了回来,“我不管,反正我偷到了就是我的。” 孟呦呦及时叫住了乘务员,“乘务员同志,我这边需要一份小米粥,一个茶叶蛋,一个馒头,一个肉包子还有一份米糕。” 她不知道杨爷爷喜欢吃什么,索性就将餐车上有的品类都点一份,吃不完还可以留给某人吃,反正他也不挑食。 买完之后,她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的几份食物,眼睛睨着某人,指挥道:“小霍,去把孟老板买的这些早餐给爷爷送过去。” 霍青山不禁摇头笑笑,但还是配合道:“好的老板,我现在就去。” …… 眉州站火车站外。 霍青山站在公用电话亭内,拨通了番州市缉毒大队的电话。 等待接听的过程中,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前面不远处坐在早餐铺喝汤的孟呦呦。 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买一点可以打包携带的食物,抛开往返路程所用的时间,他们只有十分钟可以在站外逗留。 偏偏还是悠闲地点了份牛肉汤坐在那喝了起来。 热腾腾的白气笼罩着她的小脸,云里雾里间,霍青山还是辨清了她脸上此刻绽放开来的餍足。 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喂”,听筒里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霍青山是直接打的陆枫办公室的电话,他记得号码。 “是我。” “哟,今儿个怎么有空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呢?”,陆枫在工作状态以外的时候时常有些不正经。 霍青山没跟他废话,直接切入正题:“今天凌晨三点左右,我在火车上抓到了一个吸毒的,他吸的是新型冰毒,而且纯度比我们缴获的那批更高。 人被压下了火车,扣在了眉州市公安局,你们和当地机关沟通一下,把人要过来,顺着这条线往上摸摸,应该能查到点东西。” 陆枫恢复了正经,“好,我知道了。” 第105章 “哦,那好吧。” 霍青山拽着孟呦呦跑上了火车。 上车后,孟呦呦倚靠在车厢壁,弯着腰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感叹道:“好险,差点就赶不上了。” 霍青山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调侃道:“刚刚是谁非要喝完最后一口牛肉汤的?” 孟呦呦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手拍了下来,“那是因为你没有尝过,错过了那碗汤,啧啧~霍营长,我真替你感到遗憾。” 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双手各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袋,扁担夹在腋窝下,艰难地侧身移动着。 他似乎想要把行李挪到角落里,费力转身之际,腋窝下的扁担突然甩了出来,直直地朝着孟呦呦的方向挥了过去。 霍青山眼神一凛,瞬间出手将孟呦呦拉近了进里,与此同时迅速侧身一转,动作连贯而敏捷。 突如其来的,孟呦呦还没意识到当前状况,就听到“砰”的一声闷响。 扁担打在了霍青山的背上。 大叔见状被吓得不轻,连忙放下了手上的行李,满脸懊悔和歉意地说道:“哎呀,这可怎么好!实在是太对不住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小伙子,你没事?”,大叔底气发虚地问道。 “没事”,回答他的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大叔稍稍放下心来。 乘务员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也走了过来,提醒大叔先把地上的两个大行李袋找地方放好,别一直挡在过道这里。 乘务员捡起地上的扁担,指引着大叔走远了。 孟呦呦的脸此刻还紧贴着男人的胸膛,“哇哦,霍营长刚刚英雄救美的样子好帅啊!都快把我迷住了!” 一部分声音闷在了衣料里。 霍青山低低的笑:“这时候你不应该关心一下你男朋友有没有受伤吗?” “我听见了,那个声音不怎么重,还没有你们平时格斗训练的时候你把别人摔在地上的声音一半响。” 霍青山一向擅长抓重点:“你偷偷看我训练?” 孟呦呦不承认,“哪有,就是有时候路过随意扫了两眼。” “你要不要起来,他们好像都在看着我俩?”,霍青山出声提醒道。 听到这句,孟呦呦近乎弹射状向后退了一步。 越过霍青山身形的阻挡,穿过一道窄窄的门,不期而遇地和前面一节车厢内的一双双探究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孟呦呦将探出的半颗脑袋又缩了回来,赶忙举起双手将脸捂了个严实,睁大了眼睛瞪着眼前面色如常的男人,小小声谴责道:“你怎么不早说?” 男人口吻轻淡:“我也是刚看到。” 紧接着,又补充道:“而且我以为你不在乎,上次在电影院我松开你的手,你还生气了。” 孟呦呦没搭理他,径自捂着脸向后走去。 所幸他们对应的座位不在这节车厢,刚刚上车赶时间,两人就近挑了节车厢上车。 …… 孟呦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感觉到腰部的区域有一点硌人。 伸手去摸,想起来那人的钱包还没还给他。 她将口袋里的钱包掏了出来,拿在手上把玩,却一直没有打开。 正好原本走在后面的男人适时坐了下来,孟呦呦举起钱包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能打开看吗?” 他微一挑眉,“都是你的了,还用问我吗?” “也是,说的有道理。” 她将钱包打了开来,夹层里除了一叠叠按照面值大小排列好的纸钞外,最显眼的就是一个红色软塑壳的小本子。 孟呦呦没见过这玩意儿,顿时有些新奇,将红色软皮本抽了出来。 封面上方分布着一个金色的天安门图标,占据了一半的篇幅,下方是两排金色的大字——中华人民共和国、机动车驾驶证。 翻开之后,内里的纸页有些泛黄,右上角的一寸黑白照片有些轻微褪色。 孟呦呦拿近了点儿再看,“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照片啊?” “十八岁。” 孟呦呦小声嘀咕道:“哪有人十八岁的时候像你这么严肃的?连拍照都不笑。” “不过……好帅呀!” 照片上的少年,五官较现在而言要青涩许多,眉目间不可避免地还带着些稚气,又或者可以说是少年气,尽管那时候的他冷着一张脸,有些生人勿近的气质。 孟呦呦还是忍不住地会去想,那个时候的霍青山会是什么样的呢? 她用胳膊杵了杵身旁那人,“诶”,一双漂亮的眼睛滴溜着转啊转,“你上学那时候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那个时候我没想过这些事。” 啧啧啧,男人共通的标准答案啊~ “那你上高中的时候,有女同学追你吗?有人给你写情书吗?” 孟呦呦是真的好奇,突然就很想了解他以前的生活,她没有参与的那段经历。 霍青山像是认真地想了想,半晌后回答道:“那时候学校里的女生大多比较含蓄矜持,不太会这么直接地表露情感。” 哇!这是在内涵谁不含蓄?!谁不矜持了?! 孟呦呦淡淡地“哦”了一声,“所以霍营长喜欢含蓄矜持的女生咯~” 语气酸酸,是独属于孟呦呦风格的那种阴不阴阳不阳的调调。 霍青山察觉到了,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不是,我只喜欢你这样的。” 孟呦呦的耳尖悄悄染上粉意,有点痒,又有点想挠。 可与此同时小脾气也没由来地上来了,跟他算起了旧账:“最开始还是我追的你呢,要不我当时鼓起勇气去追你,你是不是都不打算跟我表白啊?” 霍青山觉得有些好笑,他耐心地纠正道:“你当时就是碰了几下我的手,我不是立刻牵回去了吗?怎么就变成是你追的我呢?” 孟呦呦据理力争地反驳:“可是当时是我主动约你出去看电影的呀?” 霍青山沉默了几秒后,突然牵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腿上,“那以后都归我约你出去看电影,好不好?” 嗓音低醇,语气却奇异地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郑重。 那样寻常的一句话,从他嘴巴说出来,竟有了誓言的味道。 一定是错觉?孟呦呦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远方一栋开阔的白色教堂里的回音,一遍又一遍——“以后……都归我约你……好不好?” 教堂的正前方,有牧师问她:“你愿意吗?” 孟呦呦莫名别扭地将头偏向一边,视线也望向车窗外,她回他:“哦,那好。” 大概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理取闹反而变得扭捏了起来。 和他交握在一起的那只手却加重了些力道,不知不觉的。 第106章 一个普通的瓶子? 火车滚滚向前,开了漫长的两天两夜。 这期间孟呦呦无数次切实感受到“什么叫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要是搁在三十年后,怎么着也不至于要坐这么长时间的硬座。 下午四点,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涟水市,这是一座位于北方的海滨城市。 霍青山和孟呦呦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走出了火车站。 正值隆冬之际,簌簌白雪洋洋洒洒向下飘落。 站前,几颗高大的松柏被雪压的枝头下沉,针叶上驮着厚厚的雪团,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屈服地”折断了腰杆。 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下,稀稀落落站着几个裹着厚重棉衣的行人,脚下的积雪被踩得紧实发亮。 一辆冒着黑烟的老式公交车缓缓向他们驶来,又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老人的眼中泪光闪烁,谁会知道他已经多少年没有看到这样的鹅毛大雪了? 眼前一幕幕陌生却又过分亲切的景象,唤醒了他潜藏在深处的思念之情,喷薄而来,不可抑制。 热泪从眼眶滚落,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两个质朴的字眼:“真好!……真好!” 孟呦呦听见了一点细碎的低语声,寒风呼啸,她没有听清,于是将脑袋凑近了一点……“真好?” 是在说祖国建设的真好?还是说回家了真好? 霍青山的目光有条不紊地扫视过车站外广场上的区域,不多时,便精准锁定了一辆右前方不远处的一辆黑色上海牌轿车,视线下移,车牌号:辽b-00216。 车门两侧很快被打开,车上走下来两位身着深灰色中山装棉袄的男人,他们领口的风系扣整齐的系着,棉衣虽显厚重却依旧未掩干练之姿。 两人大步向着霍青山三人的方向走来。 打头的那个男人四十上下,梳着整齐的三七分短发,发丝乌黑发亮,国字脸轮廓分明,哪怕是走路时,嘴角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快走几步来到几人跟前后,微微欠身,声音沉稳而温和:“请问是杨建泽老兵和霍青山营长吗? 你们好,我是涟水市民政局优抚安置科的刘建宏,专门负责处理此次的优抚安置事务。 我们在得知杨老的情况后,便迅速展开了寻亲的准备工作,接下来会全力帮您寻找家人,落实具体事宜。” 说罢,他伸出双手热情地与老人相握。 一番必要的客套寒暄之后,刘建宏及时提出:“我们也别一直站在风口上说话了,外面冷,先上车。” …… 车子开到了涟水市国营宾馆,刘建宏动作迅速地下了车后赶来帮霍青山开门,一边扶着车门,一边笑着解释道:“这几天民政部招待所里的暖气系统出了些故障,正在紧急抢修和全面升级当中。 屋里实在太冷怕冻着您几位,所以临时安排到了条件更好的国营宾馆,这里的暖气供应很足,能住的暖和舒服些。” 霍青山客套道:“刘科长费心了。” “哪里的话,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霍青山让孟呦呦带着老人先回房间了,它独自拉着刘建宏走到大厅的一角。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奔主题:“劳烦刘科长透露一下现在事情的具体进展?” “额……”,刘建宏面露难色,纠结半晌还是开了口:“其实我们昨天已经找到杨老先生父母的下落了,他们已经全部去世了。” 霍青山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按照年龄推算,两老已经年过九旬,现已不在人世实属正常,他继续问道:“那杨老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呢?” “他弟弟长大后也去参了军,后来去了抗美援朝战场,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至于他妹妹我们查到她当年嫁了人之后,没过几年好像跟着男方去了广州打工,十几年前她爹去世的时候最后一次回来过涟水市,之后就没有什么音讯了。不过我们也还在多方打听,试图联系到她。” 四十年余载,归来后仍是孑然一身,茕茕孑立矣。 物是人非也莫过如此了。 终不似,少年游。 载不动许多愁,欲语泪先流。 另一边,孟呦呦搀扶着杨剑泽老人慢慢上楼梯,她们的房间安排在了国营宾馆的三楼,需要花上一点时间才能走上去。 两人走到了二楼楼梯口的平台处,孟呦呦提议稍微休息一会再继续往上走,老人也同意了。 她们待在二楼楼梯口休息过程中,楼梯上方有一个中年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走了下来。 就在双方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小男孩怀里抱着的一个黑色圆柱状的东西像是没拿稳,突然就掉了下来,“咚”的一声,在地毯上一连滚出了数米远的距离。 孟呦呦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手上挽着的一条削瘦胳膊猛地挣脱了她的束缚,直直朝着地面上滚动的黑色不明物体扑了过去。 孟呦呦大惊失色,吓得连忙伸手去拽身体重心失衡、几乎下一秒就要顺着动势滚下楼梯的老人。 人好歹还是被她拉住了,孟呦呦心有余悸。 旁边站着的一老一少也是被眼前的这副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小男孩更是当场就哇地哭了出来。 中年女人反应过来之后,骂骂咧咧的开了口:“有病,把我宝贝孙子都吓到了,没见过暖手瓶啊?至于这么激动吗?” 孟呦呦看着面前扑在地上,还在试图用着身体部位死死捂住那个黑色暖水瓶的老人,鼻头蓦地一酸。 这个年代的人们冬天里常常会找一个厚实的盐水瓶,里面灌上热水,瓶身再套上一个自家织的毛线套,就成了每家每户最常见的冬季暖手用品。 可是孟呦呦知道杨爷爷把他身下的东西当成了什么? …… 霍青山敲了敲孟呦呦的房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要吃饭了吗?”孟呦呦问。 “还没有,让我进去?” “啊?”,孟呦呦伸出脑袋在走廊外来回张望了两下,表情犹疑,“这不方便?要是被人看见了会不会以为我俩是在公费旅行,影响不太好。” 霍青山笑:“我找你说正事呢,你想到哪里去了?” 紧接着又补充道:“要不你跟我出来,我俩到大厅聊也行。” 男人眼尾尚未散去的笑意还裹着些玩味。 好你个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昂?! 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向你学习。 孟呦呦霍地将门敞开,转身就往房间里走,丢下一句:“请进!” 屋里有暖气,在里面待着好好的,她才不要出去呢! 霍青山跟着进了房间。 孟呦呦将椅子摆正,抬手示意:“霍营长请坐。” 她自己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间隔一张茶桌的距离。 孟呦呦用着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口询问道:“霍营长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嘴角还挂着标准的浅笑。 霍青山坐下后当真一刻不缓地聊起了公事:“杨爷爷的父母和弟弟都已经相继去世了,他的妹妹民政部的人还没联系到。” 孟呦呦攥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片刻后缓缓开口:“其实……其实我觉得杨爷爷心里也早有准备,毕竟是曾经扛过枪、上过战场的人,见过了那么多生死之事,心理没那么脆弱,我们直接告诉他。” 第107章 从前慢 霍青山敲了敲孟呦呦的房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要吃饭了吗?”孟呦呦问。 “还没有,让我进去?” “啊?”,孟呦呦伸出脑袋在走廊外来回张望了两下,表情犹疑,“这不方便?要是被人看见了会不会以为我俩是在公费旅行,影响不太好。” 霍青山笑:“我找你说正事呢,你想到哪里去了?” 紧接着又补充道:“要不你跟我出来,我俩到大厅聊也行。” 男人眼尾尚未散去的笑意还裹着些玩味。 好你个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昂?! 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向你学习。 孟呦呦霍地将门敞开,转身就往房间里走,丢下一句:“请进!” 屋里有暖气,在里面待着好好的,她才不要出去呢! 霍青山跟着进了房间。 孟呦呦将椅子摆正,抬手示意:“霍营长请坐。” 她自己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间隔一张茶桌的距离。 孟呦呦用着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口询问道:“霍营长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嘴角还挂着标准的浅笑。 霍青山坐下后当真一刻不缓地聊起了公事:“杨爷爷的父母和弟弟都已经相继去世了,他的妹妹民政部的人还没联系到。” 孟呦呦攥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片刻后缓缓开口:“其实……其实我觉得杨爷爷心里也早有准备,毕竟是曾经扛过枪、上过战场的人,见过了那么多生死之事,心理没那么脆弱,我们直接告诉他。” …… 次日一大早,霍青山、孟呦呦、杨剑泽三人走出了国营宾馆的大门,门口停着昨日那辆黑色上海牌轿车。 刘建宏眼力劲极好,几人才刚冒出了个影,就连忙快步迎了上来。 他们今天要开车去杨剑泽的老家——兴阳村,由于战乱和自然灾害等原因多年前一分为二划成了两个村,全都改了名,杨剑泽的老家就处在上村,现已更名为北阳村。 进村后,司机停下了车,转头过来问杨剑泽老人接下来该怎么走。 老人嘴里的话倒来倒去,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明确的逻辑连贯的说法来。 还是刘建宏及时出声主持了场面:“要不我们先去村委会那边看看,找村长和村书记聊聊,说不定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车内的几人都没有异议。 村长是个五十岁出头的男人,年龄比杨剑泽还要小上十几岁,杨老出征的时候,他估计还是没断奶的小屁孩呢。 自然是无法得到太多的有效信息,不过他们后来又查了村志,也找来了族谱翻阅,最后兜兜转转总算是确定了杨家祖宅的位置。 村长领着他们一行人走在最前面,孟呦呦搀扶着杨爷爷走到中间位置。 尽管年岁变迁,但或许是近乡心切,村子里总有些相似的特征一路上陆续涌现,孟呦呦能感觉到爷爷似乎越走越快。 村长突然出声,侧过身指着前方不远处一栋破旧的土屋,朝着众人招呼道:“就是那了,杨家的祖宅。” 村里突然来了几个脸生的面孔,人数规模上虽算不得浩浩荡荡,但其中几个稍年轻点的人也都衣着讲究,还是吸引了村里一波闲来无事的人们过来凑个热闹。 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杨剑泽老人站在老屋前,痴痴地注视着面前那栋破烂不堪、早就不成形状的房子。 墙体大块大块的脱落,裸露出里面杂乱的干草和碎石块, 断裂的房梁从屋檐下探出,经过长时间的风吹雨淋,木质干裂腐朽、弯曲变形。 后面围观的人群里议论纷纷,这些人大多四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没有人认识杨剑泽是谁,他们也不知道这个老人来到他们村子是要干什么。 突然,有一个杵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婆婆,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孟呦呦率先发觉了,刚想要出声询问状况,就见那个老婆婆举起手上的拐杖戳了戳杨爷爷的后脚跟。 杨爷爷因而转过了身,两人四目相对。 不知过了多久,老婆婆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还知道回来呀?我以为你死了呢。” 声音沙哑,像是老旧风箱拉动时发出的那种“嘶嘶”声,岁月在她的喉咙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噗通”一下,在场的人谁都没有想到,杨爷爷猝不及防地就那样跪了下来,跪在了老婆婆面前,声音哽咽:“翠儿,我对不起你。”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回去的车上,孟呦呦埋在霍青山的怀里偷偷落泪,霍青山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时不时轻拍着她的背。 高中的语文教材上,几乎每一个中学生都学过沈从文的《边城》节选。 孟呦呦那时找来了原书读完一整本,这本书不厚,最后一段她还记得深刻: 可是到了冬天,那个坍塌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真讨厌啊!十七岁的孟呦呦读到这里,忍不住吐槽道。 这些名人作家在写小说的时候都这么喜欢留白吗? 一个一个都是这样。 真讨厌! 还是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语文老师布置的书评作业里,孟呦呦这样写道:我希望翠翠能够等到她想要等到的人。 没有华丽的书评内容,这只是一个处在懵懂年纪的少女最质朴的愿望罢了。 但是那个又爱又恨的语文老师稳定发挥了一个中年女性身上最现实残忍的一面,她在她的作业底下批注道:这只是你一个美好的不切实际的愿景,但站在文学的角度,我们都知道文章末尾这个加了引号的明天有什么寓意,《边城》的文学底色就是悲剧。 其实孟呦呦当然也知道翠翠等的人大概率不会回来。 作文本发下来之后,倔强少女孟呦呦不服气地在那几行潇洒飘逸的红笔字下面又写了几句话:现实生活中真的会有人愿意遥遥无期地去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吗?不过是文学塑造,南柯一梦罢了! …… 但是,今天她得到了答案。 会有。 第108章 疯狂(上) 涟水市的冬夜不比番州市,晚上一出门它兜头便会毫不客气地给你一个下马威,让你见识到它的厉害。 霍青山外出归来,周身还携带着室外彻骨的寒意,发丝上似乎还挂着若有似无的冰棱,眉毛上凝着淡白色的霜花。 在进入宾馆后的半分钟内,逐渐化成了冰凉的水珠,顺着眉骨的走向从脸颊侧滑落。 他拿着手上刚买到的东西,径直上了三楼。 “咚……咚咚,咚……咚咚。”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女孩的眼睛微微红肿着,长长的睫毛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羽扇湿漉漉的纠结在一起。 霍青山看见了,柔声开口:“不是答应了我,不哭了吗?” “你怎么过来了?”,她说这话时,嗓子微微有些哑。 “你今天在外面的时候,鞋子踩湿了,我去买了一个新的脚盆,给你接点热水泡个脚,要不然容易感冒。” 孟呦呦下意识疑惑道:“房间里的卫生间不是有桶和盆吗?”,话一出口,自己就立刻反应了过来,他知道她不习惯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男人在卫生间里接热水,孟呦呦坐在床边等待。 突然,她冲着卫生巾敞开的门缝喊了一句:“霍青山,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正逢男人接好了热水,端着脚盆从里面走出来,他动作平稳地将脚盆放在地上,然后伸手去脱她的袜子。 一边低着头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一边平静地说道:“我愿意。” 轻轻淡淡的口吻,轻轻淡淡的一句不像是情话的情话。 他将她的脚尖轻轻点了下热水,“烫吗?”,他问。 “有点烫,但还好,泡脚刚刚好。” 男人轻轻抓着她的脚踝,将她的双脚浸入了热水中。 刹那间,一股暖意从脚底涌起,仿佛无数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每一个毛孔都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贪婪地吸纳着这份温暖。 她注视着他头顶的发旋,又突然开了口:“可是……我不会那样等你的。” 没由来的一句话,却又像是接上了她刚才那段莫名其妙的喊话。 “霍青山”,她认真地叫他的名字。 他没有抬头,“嗯。” “那样太苦了,我是不会像梁奶奶等杨爷爷那样等你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声音分外坚决,视野却忽然模糊了一片。 他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好。” 答应的算不算干脆?孟呦呦不确定。 之后的时间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或默契或诡异地维持着长久的沉默。 一个人泡着脚,一个人帮别人泡着脚。 卫生间里传来一整“哗啦啦”水声,随后便是排水口附近发出的“咕噜咕噜”声。 霍青山倒完水后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孟呦呦抬眸看向来人,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他应声坐了下来。 男人刚一坐下,孟呦呦就翻身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猝不及防的,霍青山还来不及错愕,生怕她掉了下去,连忙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想干什么?”,仔细听才能辨出他气息的变化。 孟呦呦环住他的脖颈,抵着他的额头,“想亲你。” 第109章 疯狂(下) 孟呦呦环住他的脖颈,抵着他的额头,“想亲你。” 话才说完,就直接付诸了行动。 她的手掌滑到男人的颈侧,双手紧紧攥住了男人的衣领,借力将自己狠狠送向他,径直一口咬上了他的下唇。 她的吻似乎带着情绪,她的牙齿沿着他的唇线轻轻啃咬,拉扯着他的唇瓣,像是一种隐秘的惩罚。 渐渐的,却又变得温柔了起来,唇瓣用力地贴合着他的,辗转厮磨。 这时,他像是终于受不住这般浅尝辄止的折磨,自始至终护在她腰间的手,移动了一只,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不让她有半点后退的可能。 舌尖急切地顶开她的齿关,蛮横地探入,心满意足地与她的肆意的纠缠。 渴求得到了短暂的填充,但他慢慢地不只满足于此,他甚至还在加深这个吻。 掠夺地扫过她口中的每一寸甜蜜,彼此的呼吸早就分不清你我,满是情动的味道。 唇齿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他,新鲜的空气灌入口鼻,她得以片刻的喘息。 不过也就才一秒,他又够了上来,试图去寻她的唇,眼里燃烧着的火焰孟呦呦看得分明。 她急忙伸手制止,两指抵在了他微张的唇上,炽热的气息从她的指缝间窜出,烫的她有一瞬想要收回手来,但她没有。 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摩挲着他的眉骨,指腹描摹着他的眉形,指尖轻轻点点,又从他鼻梁的山根处沿着鼻骨的走向下滑。 “霍青山,你长得真好看。” 男人不懂她此刻的用意,眼里翻涌的情欲中多出了一丝疑惑。 她突然弯唇一笑,眼波流转,百媚生,像个勾人魂魄的妖精。 凝着他的眼睛,樱唇一张一合:“我不仅不会等你,我还会嫁给别人,然后和那个人做着你现在想做的事情。” 她声音柔柔地说着让他万箭穿心的话。 明明笑得那样漂亮,让人都移不开眼,可霍青山觉得实在是太碍眼了,只想让她住嘴。 他被她逼得失了控,一整个欺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女孩的长发凌乱的散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手腕也被他紧紧扣住。 她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呼吸,任他予取予求,就连唇缝间的嘤咛声也被他悉数吞进。 此刻的霍青山全然失去了理智,他霸道而强势,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唇齿间的碰撞愈发激烈。 孟呦呦刚开始还能感受到舌根发麻的触感,再往后她近乎失去了知觉,她什么也不知道了,只知道自己正在被他吞噬。 她的手腕被他勒的生疼,但她始终没有制止他的一切行动,她任由他疯狂,她想让他牢牢记住他此时此刻的痛苦。 就在孟呦呦以为自己差点要窒息在他极致的占有中时,他终于放开了她的唇,但疯狂并未停止,他似乎什么都想要。 男人的唇继续向下游移,吻上了她修长白皙的脖颈。 牙齿轻轻摩挲着那片细腻的肌肤,一点一点地啃噬,像是在留下专属的印记。 他在她的脖颈凹陷处流连,偶尔用力吸吮,偶尔轻轻啃咬。 他早已情难自抑,空出一只手解开了她的衣领,嘴唇随即覆了上去。 孟呦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 第110章 天差地别 天昏地暗,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的两鬓早就被汗水浸湿,汗珠顺着额头向下流,就快要滴进他的眼睛里。 孟呦呦看见了,伸手帮他抚了去。 这一轻微触碰,却像是按下了闸门的开关,唤回了匍匐在她身上的男人出逃的理智。 猛兽回笼。 霍青山渐渐停下了动作,趴在她的胸口,重重地呼气、吸气。 “怎么不继续了?”,她用着最为柔和的声线询问道。 好似诱哄。 男人又缓了一阵,才抬起头,离开了她的身体。 伸手将那根被他扯落下了肩头的酒红色小衣肩带快速拉回到原来位置,过程中视线不可避免地再次触及到她胸前柔软的绮丽风光。 他慌忙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多看一眼,他害怕自己再次失控,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见状,孟呦呦轻笑了一声,“你刚刚可不是这样的?上面还有你的……”,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言止于此了。 孟呦呦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脸凑到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看着他的眼睛,问他:“现在装什么正人君子?” 霍青山也不再躲闪,只是默不作声地去扣她的衣服扣子,从下到上。 扣好了最后一粒扣子,又帮她整了整衣领,她的衣服早就被他弄得皱的不像话,再怎么整理也是无济于事。 遂只好放弃,他重新抬眸对上她魅惑的一双眼,将黏在她脸颊上的一缕发丝理到耳后,终于开口说了话:“呦呦,对不起。” 他的声音一出,房间内的两人都被惊了一下,又沙又哑,嗓子像是被砂纸从里到外打磨了一圈。 她眨了下眼睛,“对不起什么?你刚刚做的那些我没生气,真的。”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他的喉结,又问道:“你现在不难受吗?我是问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你不想要?”,她的问题露骨而直白。 “我想留到结婚后再去做”,他伸手抓住了她那只调皮的手指。 “结婚?”,她又笑,这次的笑意间带着不咸不淡的讥讽意味,她像是没听懂他的话,转而求证道:“你是说我和谁结婚?” 他再次变得急切了起来,疾声道:“呦呦,我会娶你,我会娶你的。” “我会娶到你的。” “我会娶到你的”,这句话他一直重复了好几遍,说到后面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安慰着自己。 “会娶”和“会娶到”这两者之间看似只有一字之差,但就是这样细微的差别背后代表的意义只有霍青山知道,于他而言将会是天差地别。 “霍青山,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也最好记住今天发生的一切。 我孟呦呦从不让自己受委屈,你要是以后出任务的时候不小心缺了只胳膊,断了条腿什么的,更甚者要是你直接失踪了还是牺……怎么了,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 所以,你要是想娶我,以后就得每一次都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地回来。” “好”,他这次答应的很干脆。 没有争议的干脆。 又过了一会儿,霍青山有些疲惫地翻身在她旁边找了个空旷位置平躺了下来,然后卸力地闭上了眼睛。 “呦呦”,他唤她。 “嗯。” “你真会折磨人。” 她笑:“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现在身上还痛着呢。” 第111章 心血来潮 孟呦呦心血来潮趴到了男人的胸膛上,手掌垫着下巴,眼里闪着亮色,“霍青山,你把衣服脱了,我也想看看你的。” 男人睁开了眼睛,一下撞进了她眸中的期待,“你不是看过了吗?” 女孩面露疑惑。 霍青山提醒道:“山洞里,你还摸过了”,他帮她回忆。 孟呦呦又向前爬了一点,“我……我那天是闭着眼睛帮你换的衣服,我才没有那么下流呢。” “而且那时候你身上到处都是血,我能看见什么?”,她有理有据。 女孩的眼睑下方沾着一根掉落的睫毛,霍青山看见了,伸手轻轻将它拈走了,随后温声说道:“都是疤,不好看。” “好不好看又不是你说了算,得让我看过了才行。” 她不再管他,伸手就要去扒他的衣服。 霍青山出手制止,只说了句“不许害怕”,便坐起了身子。 双臂交叉握住了黑色长袖衫的下摆,向上一拉,手臂肌肉随着动作微微隆起,先是露出了紧致的腹部,线条分明的腹肌映入孟呦呦的眼帘。 接着,男人双手一甩,将衣衫从头上脱了下来。 几乎没有铺垫的,就这样近距离地看见了……宽肩窄腰、胸腹肌理性感而紧致、手臂线条紧实有力,零散分布在上的几道形状各异的疤痕反倒给他增添了独一份的野性味道。 孟呦呦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 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和慌张,孟呦呦头脑一热,竟下意识冲着那人吹了一个流氓哨,轻佻极了。 霍青山:“……” “咳咳……”,孟呦呦清咳两声,视线开始在房间里乱瞟,“差不多了,我对你的身材挺满意的,你过关了,现在可以把衣服穿回去了。” 她打着哈哈,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一时兴起。 在这方面孟呦呦一向就是只纸糊的老虎,霍青山是知道的,总是突如其来的折腾出一通狐假虎威的操作,等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往往挺不了多久就会显出小白兔的原形。 到了这时候,反倒是霍青山变得有些肆无忌惮了起来,他开始逗她:“你要不要摸一摸?” “啊?”孟呦呦大意了,在“没脸没皮”这方面,男人真的是有种天然的优势。 “我刚刚对你……”,他含糊其辞却意有所指,接着说道:“所以如果你只是看一眼,那样会不会对你不太公平?” “摸就摸”,孟呦呦小声嘀咕着,慢悠悠地伸出了手。 越靠近越慢,霍青山见状不觉有些好笑,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放到了自己的腹部。 肉眼可见地可以看到面前的女孩脸颊迅速窜上一抹绯红,但霍青山还是……低估了孟呦呦的适应能力。 几秒过后,孟呦呦像是发现了新天地那般,又戳又摸,还加上了另一只手,自在极了。 甚至还隐隐有了向下探索的趋势……顺着人鱼线的走向……额,不是隐隐……她真的…… 霍青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一股热流不受控的朝着下腹涌去,他及时出手制止了她的胆大妄为。 他低头,对上了一双狡黠的狐狸眼睛,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第112章 那些没说出口的“我爱你” 卫生间里传来连续不断的“哗啦”水声,孟呦呦将脸埋进枕头里。 哪里是什么蓄谋已久?满脸的通红哪里是可以演的出来的?无非就是中途发现被他占了上风,一下子胜负欲上来了,恶从胆边生罢了。 小白兔逼着自己强装大尾巴狼的后果就是真正的大尾巴狼在里面洗冷水澡,小白兔羞涩地一个人在床上来回打着滚儿。 孟呦呦觉着这波不亏。 浴室的门被推开,孟呦呦故作淡定地抬眼望去,快速向旁边挪了一个位置,掀开一角被子,“洗完了就上来睡觉。” 霍青山走到床边,迟迟没有动静,他犹豫着开口:“我……还是回自己房间睡?” 孟呦呦不高心地瘪了瘪嘴,“为什么?你刚刚已经答应我今天晚上跟我一起睡的。” 霍青山表情有些为难,“在这个地方,冬天洗冷水澡还真的挺难受的。” 孟呦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调皮地扬了扬眉毛,“你放心,霍营长,今天晚上我不碰你了。” 她起身去拽他的胳膊,将人拉上了床。 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室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初,静谧安宁。 孟呦呦安分不了多久,就直往他怀里钻。 寂静的夜里,男人的一声叹息就显得格外突出。 “干嘛?”,孟呦呦不乐意了,“抱一下都不行?” 他将被窝里的人捞了出来,脑袋从他的怀里探出,他稍稍用力将人抱紧了些。 她今晚的反常他自然是察觉到了,只是以为方才折腾了那么长时间之后,她心里闷着的情绪大抵还是宣泄出去了,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或者说没有宣泄完全。 他低头吻了吻她头顶的发丝,“还是不开心?” 孟呦呦愣了下,用手扣着他胸前衣服的的一颗小扣子,低低“嗯”了声。 “因为杨爷爷和梁奶奶的事?”,他这样问,虽然他心里隐约猜到了些答案。 “不是。” 她又赶忙纠正道:“不只是。” 霍青山引导着、也猜测着:“因为我?” 孟呦呦没有做声。 “还是害怕我的工作?觉得很危险?觉得没有安全感?我今晚给你的承诺也只能缓解你一部分的不安情绪,但是你还是不放心,对吗?” 孟呦呦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腰杆,“霍青山,怎么办?我好害怕。 你上次从西明市离开出任务的那个礼拜,我每天都睡不好,我有一天晚上做梦梦见你被人一枪……打中了心脏。” 霍青山感觉到胸口的衣料洇湿了一片,他心口一窒。 “我之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身边重要的人从事的工作也都不怎么危险。 我以前的生活里似乎每天除了上学、吃饭、睡觉、周末和朋友一起出去玩这些事以外,就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了。 平平淡淡但是安安稳稳。 好像死亡离我一直很远,离我爱的人也很远。” 孟呦呦吸了吸鼻子,“但是当我来到这里……” 她没再往下讲了,像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霍青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只能用力地抱着她,妄图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霍青山”,她又突然出声叫他,“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她自言自语:“你好像跟我说过一次,在孤狼峰,你踩到地雷,我去搬救兵的那次。 其实下山的路上,我一直都在后悔为什么没有告诉你我也爱你呢? 在西明市的那天晚上,你亲了我之后又送我回房间,临关门之前,我也想跟你说我爱你,但是那时候楚瑶也在房间里,我就没好意思。 火车上,我在你掌心写下注意安全之后,我还想写那三个字,但我怕耽误时间,还是没写。” “霍青山,我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 “……我知道。” “所以,说到就要做到好吗?你要娶我,然后一辈子对我好,不能食言。” 「你要健康平安地来娶我,然后和我一起活到九十九。」 “好。” …… 窗外的天光隐隐越过窗帘的边角渗进房间。 孟呦呦缓缓睁开了眼睛,发现他已经醒了,正在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醒的?” “比你早一会儿。” “霍营长,我发现你的身体好暖啊,我昨天都没灌热水袋,但是感觉晚上一直暖暖的。” 霍青山道出了真相:“我怀疑你以前说一到冬天睡觉就手脚冰凉是因为你晚上总是踢被子,你昨天没觉得冷,一是因为这个房间开了暖气,二是因为我帮你盖了被子。” 孟呦呦:“……” 霍青山起身下了床,走到窗台边,一把将窗帘拉了开来,房间里瞬间亮了几个度。 他转过身去问还窝在床上的人:“今天有什么打算?” “你不是说我们还要去南京一趟吗?不过为啥要去南京啊?”,孟呦呦有些不解。 霍青山解释道:“南京的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珍藏了大量的抗日战争时期国民政府的历史资料,有一定希望可以找到更多的有关中国远征军具体的名册记录,可以用于杨爷爷的国籍认定工作。”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她刚醒,声音还有些瓮瓮的。 “明天或者后天,今天这个点估计很难买到火车票了。” 听到这里,孟呦呦突然来了精神,“那我们今天出去玩一天。” …… 孟哟哟才刚走到宾馆大厅门口就后悔了,外面彻骨的寒风呼呼地往里吹,吹散了孟哟哟出门游玩的热情。 她扯了扯霍青山的袖子,小声开口:“要不我们还是在宾馆房间里待一天,就别出去了,涟水市冬天的温度那可不是盖的,要是把自己冻坏了那就不值当了。” 霍青山侧过身,伸手将松垮绕在她脖子上的围巾围紧了些,低笑着说道:“那也得出去吃饭啊,难不成还真成冬眠动物,不用进食了?” 看着她纠结地皱在一起的小脸,霍青山妥协道:“要不你先回去?我出去买吃的,再给你带回来。” 孟哟哟挽上了他的胳膊,“算了算了,等你拿回来东西都冷了,我们还是一起去。” 第113章 照片(上) 两人从国营饭店走出来,路过一家照相馆,吸引了孟呦呦的目光。 照相馆位于街角显眼的位置,占据了两层楼的空间,整体建筑风格简洁大气,外墙被粉刷成了淡雅的米黄色。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占据了一楼的大部分墙面,被擦得一尘不染。 门面的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招牌——“星光照相馆”五个字用蓝色的霓虹灯勾勒而成,在白天也闪烁着眩目的光芒,周围还环绕着一排小巧的白色灯泡。 孟呦呦指着那家照相馆的方向,晃了晃霍青山的胳膊,有些兴奋地开口说道:“我们去拍照?” 霍青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橱窗上一幅幅被装裱在白色相框里的照片,有优雅时尚的女士艺术照、和谐美满的全家福、还有小孩的满月照…… “你想拍?” 孟呦呦纠正他的说法,“不是我想拍,是我们想拍。” 孟呦呦还记得在火车上,她翻到了他驾驶证上的照片后,他问她有没有她小一点时候的照片。 孟呦呦一想……还真有。 她当时刚穿来这边,收拾“孟呦呦”的行李的时候,就在她的钱夹里发现了几张一寸黑白证件照,和霍青山的那张规格相似。 她这次出行恰好也带了出来,她将照片掏出来,拿给他看,笑着打趣道;“怎么了?霍营长打算要一张放在钱包里吗?” 霍青山低笑着接了过来,放在眼前端详,表情意外地有几分严肃。 孟呦呦有些不解,也跟着凑过去看,其实这张照片她之前已经看过了,但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会让人看了之后表情严肃啊? 孟呦呦瞅了几眼,照片上的人笑容优雅得体,一头柔顺的黑长发别到耳侧,女孩因为皮肤过于白皙的缘故相片有轻微的曝光过度,但不影响她拍的很漂亮啊,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了?这张照片拍的不好看吗?”,孟呦呦没耐住好奇心地问。 “没什么,很漂亮”,他停顿了几秒,眉头似乎微微皱了一下,很快,也就一下,才继续说道:“但是感觉你现在更漂亮。” 语气肯定。 这样说,孟呦呦可就来了兴致,她忙不迭问道:“有什么区别吗?我和这张照片上的五官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我说不清楚,但就是感觉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他还是盯着手上捏着的那张小小照片,一副认真思考状。 孟呦呦却从他的神情里窥得了一丝迷茫。 说不清为什么,就像是小朋友的嘴巴里突然被塞进一颗草莓软糖,一直甜到了心口。 孟呦呦将照片从他指尖抽走,揣进了兜里,“那我下次拍到了更好看的照片再给你。” …… 她牵着他走进了照相馆,一进门,前台的工作人员便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请问两位也是来拍结婚纪念照的吗?”,那位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士开口询问道。 她这样问也是有原因的,日历上显示今天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她们照相馆一上午已经接待好几批上门来拍结婚纪念照的新婚夫妻了。 第114章 照片(下) 他们付了加急费,因而没等太久时间就拿到了照片。 孟呦呦手里攥着一小沓白色花边的五寸照片,低着头一张一张翻看过去,随后又微微侧头仰着说道:“我发现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欣赏完毕之后,她将那一沓照片全都塞进了挎着的小包里。 霍青山及时出声:“我没有吗?” 孟呦呦眨了眨眼睛,并不刻意,“有的照片我拍的没那么好看,我想挑一挑再给你。” 她低下头没再看他,话音里隐约能听出一点不好意思。 他去牵她的手,无比自然地开口说道:“可我觉得每一张都很好看。” “那倒也是”,她随口接了句。 闻言,霍青山低低笑着。 出了照相馆,才发现天色已然黯淡了下来,北方的冬天白昼总是那样短,明明现在才刚过五点。 路灯却已经亮了起来,在寒雾中显得有些朦胧。街边的店铺灯火通明,窗玻璃上凝结着水气,透出温暖的光晕。 远处的天边残留着一抹淡淡的橙红。 雪下得很大。 一大一小的两对脚印接连踏在雪地上,地上堆积的雪足够厚的缘故,还是没能见着潜藏在最底下的水泥方砖的真面目,只是将脚下的雪层压的更紧实了些。 霍青山垂眸看着女孩陷在雪里的圆头皮鞋,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出门前跟你说了下午会下雪的。” 宾馆房间里,女孩指着地上一双红彤彤的胶皮雨靴放了狠话——“我宁愿冻死也不会穿这双鞋子的。” 而现在,她脚上漂亮的小皮鞋没入雪层里,雪沫钻过鞋袜之间的缝隙,融湿了脚上的棉袜。 孟呦呦跺了跺脚,将鞋面上的雪沫掩耳盗铃般抖了下去,朝他卖乖地笑着:“那怎么办?” 她轻吐了下舌头,浑不在意的模样,有点无赖状:“都已经这样了,你要是再批评我,就不只是鞋子湿了,我美妙的心情也会被浇湿。” 转而下一秒又嬉皮笑脸地垫着脚凑近到他眼前,“要不你背我?” 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洒在他下巴与脖颈的交界处。 孟呦呦开玩笑的,此刻路上的行人虽不算多,但毕竟处在市区的中心街道上,随时都有可能碰到各色各异的路人。 然而,面前的男人却突然弯腰蹲了下来。 孟呦呦难掩诧异:“你认真的?” 一道低沉磁性声音从下方飘了上来:“上来。” 孟呦呦也不再犹豫,猛地扑了上去,原以为蹲着的那人会因此踉跄一下,却没成想自己这点动力未能撼动身下那尊大佛半分晃动。 他背着她稳步走着,雪面节奏性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有寒风兜头吹来,孟呦呦出于本能地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深处。 感受到男人身体明显的一僵,孟呦呦突然起了玩心,她的唇贴了上去,吮着他脖颈处的一块软肉,这个男人身上为数不多还算柔软的部位。 霍青山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孟呦呦察觉到了,但她却并未停止,细细密密地向下延伸而去。 第115章 好天气 没多久,她的唇从他的皮肤上移走,转头咯咯笑了起来。 霍青山握紧的拳缓缓松开,偏头问道:“笑什么?” 女孩的声音雀跃而得意:“霍营长,我好像发现你的秘密了?” “什么?”,他没太懂她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背我下山那次,就有点喜欢我了?” 他提脚继续走了起来,“应该是。” 他的答案磊落而坦诚。 孟呦呦搂着她的双手紧了些,顺势又凑了过来,贴到他的耳边,用极小的气声问道:“那你昨天碰我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霍青山的脚步再次骤然顿住。 他不清楚其他的恋人日常是怎样相处的,他们也会在初次亲密之后,询问对方当时的感受吗? 霍青山不了解,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大部分女孩兴许不会。 可这个问题从孟呦呦的嘴里问出的那一刹那,短暂的震惊过后,竟开始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合理。 她一向热烈地表达,也热烈地吸收,热烈地分享,也热烈地索取。 霍青山愣了几秒后,决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默了默,他开了口:“感觉……脑子里在放烟花。” 孟呦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脑袋,下巴随之一下一下轻触在他的肩头,又问:“那你喜欢吗?” 霍青山有些招架不住,迟疑了会儿,才吞吐了句:“……喜……欢。” 孟呦呦欣赏着他红透的耳朵,“其实……”,她又贴近了一点,还是那样小小声:“我也喜欢。” 喜欢你从未在他人面前展现过的那一面,只有我知道。 喜欢你不再是一味地冷静而理智,喜欢的你的野蛮和疯狂。 她未经世事,时常也会羞涩地捂住脸庞,但又从不羞于表达她满腔的爱意,只要是和你一起经历的事情,她都无比的好奇,也都无比的喜欢。 “砰”的一声,居然真的有烟花在天空炸开,与此同时似远非远的地方还响起了嘹亮的唢呐声,演奏的曲子是《百鸟朝凤》。 身后有一群似乎刚放学的小学生从身边跑过,其中一个嘴里嚷嚷着:“快点,我家小叔今天结婚,我带你们去抢喜糖。” …… 回到宾馆的时侯,前台告知霍青山今天下午的时候刘建宏过来找他,但是当时人没在房间里,于是交代给前台留下了一个信封等人回来后帮忙转交。 回到房间后,霍青山打开了信封,里面装着两张涟水市到nj市的火车票,卧铺票。 孟呦呦瞧见了,撇撇嘴感叹道:“啧~要不他能当上科长呢,这待人接物简直天衣无缝,周到的很。” 霍青山将火车票放回信封,重新揣进了口袋里,走过去将她脱了之后随意放在床上的外套拿起来,又披在了她的肩上,“暖气还没热起来,等会儿再脱外套。” 孟呦呦刚想开口说话,转而就化成了一声大大的“阿嚏”,她吸了吸有点痒的鼻子,没敢抬眸看他。 她低着头,乖乖地把手臂慢慢伸进了袖子里,一颗一颗扣好了扣子。 与此同时,她听到卫生间里传来了水声,以及一句听不出情绪的“先把鞋袜脱了,上床待着,热水马上就好了。” 突然……就觉得下雪天是个好天气。 第116章 鸡鸣寺(上) “您看您是要寄普通信件还是挂号信件呢?普通信件速度相对慢一些,也不能查询和赔偿。挂号信虽然费用较高,但相对来讲会更安全,有收据,还能及时查询。” 南京邮政局bj东路所里的一名柜台营业员耐心地询问并讲解着。 霍青山不假思索:“寄挂号信件。” 说罢,他适时将手里的档案袋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 营业员双手接过档案袋,轻轻放在一旁的操作台上,仔细查看起档案袋外观是否破损以及密封情况。 确认无误之后,又将档案袋放在了秤上。 “您要寄到涟水市的信件,按照重量和距离计算邮费一共是一元二角,您看一下。” 霍青山接过后看了两眼,颔首示意没问题。 另一边,孟呦呦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等得无聊,索性站起身来,四处乱逛。 说是乱逛,其实整个邮局大厅也没有多大,能看的也只有墙上那面邮票展览区。 孟呦呦临时扮演起一位集邮爱好者,站在那面墙前,百无聊赖地看了起来。 霍青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突然开口:“在看什么?” 孟呦呦的双手纷纷揣进了兜里,这时也懒得拿出来,只用着下巴懒洋洋地朝着某个方向大致努了努,“明信片。” “喜欢?”,他侧眸去看她的表情,“想买吗?” “我没有收集明信片的爱好”,孟呦呦下意识答道,随后又补了一句:“买了也没有想寄的人。” 没多久,却又出声:“不过……” 话没说完个,她特意意犹未尽地抛出一个引子,等着他问下去。 霍青山顺应地接招:“不过什么?” 她朝他眨了只眼睛,可爱的紧,“不过你可以买,然后给我写啊。” 孟呦呦煞有其事地皱了皱眉,“别的女生谈恋爱都会有一场浪漫的告白、会有鲜花收、在此之前还会收到很多封情书。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她摊摊手,又继续说道:“我长得这么漂亮,你都没给我写过情书,也没送过花,感觉那样太便宜你了。” 霍青山忍俊不禁,右手捂成拳抵在唇边不让自己笑得太放肆,几秒后又放下,正色道:“喜欢哪张?” “你只打算写一张吗?”,女孩眼神暗含威胁意味。 …… 两人从邮局走了出来,随意间一抬眸,孟呦呦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座古殿的殿顶,屋顶脊兽形状各异,栩栩如生,其飞檐翘角高高扬起,琉璃瓦色泽温润,造型精致。 她拽起霍青山拿着一沓明信片的那只手,将其手掌摊开在自己面前,然后从中寻找一番后,挑出来其中一张。 “那栋建筑是鸡鸣寺里的吗?跟这张明信片里的很像。” 霍青山低头看了眼她手上的明信片,又抬头看了看远处,果断道:“是。” 孟呦呦来了兴趣,“听说鸡鸣寺求愿很灵的,我们去看看。” 霍青山玩笑道:“你要去求姻缘?” 孟呦呦回了一个白眼,“我要去求桃花。” 第117章 鸡鸣寺(下) 嘴上绝不承认要来求姻缘的孟呦呦拉着霍青山在鸡鸣寺内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观音殿。 跪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的女孩,双手合十,双目紧闭。 此刻她的心里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霍青山盯着女孩虔诚的侧脸看了许久,唇角一弯,也闭上了眼睛。 他不信神佛,但冥冥之中却又像是被什么感染了一样,心中简短但心城地默念了一句——愿我爱的人能得偿所愿。 不知是巧合还是契合,两人的额头同时扣在了蒲团上,没发出什么明显的声响。 走出殿外,阳光有些刺眼,孟呦呦下意识将手伸在额头上去挡,另一只手的胳膊肘也不忘若无其事地杵了杵身旁那人,“你刚刚许了什么愿啊?” 说这话时,她没看他,眼睛惬意地半眯着,阳光渗过指缝,洒在了女孩长睫的尾端,突闪了一下,又一下。 霍青山故作高深地开口,语气闲淡:“和你的一样。” 孟呦呦将额头上的手拿开,眼睛还是那样半眯着,抬眸看他,“你怎么知道我许了什么?” 男人淡笑:“反正就是和你的一样。” “嘁~” 鸡鸣寺的出口和入口不在同一边,出寺的路是一条向下的楼梯,长而陡。 约摸每间隔二十阶台阶的地方会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平台作为缓冲地带。 两人就快走下楼梯时,直到最后一块平台处一侧坐着一个白发老人。 地上铺着一块陈旧的草席,上面放着一个古朴的紫陶碗,晚生刻有八卦图案,釉色暗泽,紧挨着碗的是一块木质招牌,上面写着“窥天机,晓祸福”。 孟呦呦看见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打量了一下那人的着装,普通而不起眼的一身衣束,心中暗自思忖道:做这种生意,也不知道穿的玄乎一点,否则怎么吸引顾客呢? 转眸又看向了草席上那个空空如也的紫陶碗,感叹道:这年头经济水平落后,反倒是限制了这一类江湖骗术的行业发展。 收回视线的一瞬间,不经意瞥到了那人残缺的一只胳膊。 孟呦呦抿了抿唇,扯住了霍青山的袖子,“你刚刚在邮局是不是找了些零钱,给我五毛。” 霍青山低头去掏零钱,随口问道:“你还信算命的?” 话里带这几分难以置信的味道。 下一秒,男人掏出了一个五角硬币,递了过去。 孟呦呦接了过来,留下一句:“今天许了愿,就当是积德了。” 转身几步走了过去,蹲下身,轻轻将硬币放进了碗里。 硬币撞击碗壁的声音其实很轻很轻,甚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但白发老人还是在一瞬间睁开了眼,“姑娘留步。” 孟呦呦脚步顿住,随后转过身来,微笑着开口:“老先生,我不算命。” “既如此,姑娘就把钱拿回去。” 孟呦呦表情呆滞了几秒,就看见地上的白发老人又重新闭上了眼睛,缓缓开口道:“为夫靠手艺吃饭,不吃嗟来之食。” 颇有几分风骨。 孟呦呦偏头和霍青山对视几眼,她甩了下下巴,男人顺意走了过来。 孟呦呦再次开口:“那请问先生擅长算些什么?” 白发老人缓缓睁眼,视线在面前的一男一女身上短暂逗留几秒,“二位今日来鸡鸣寺是求姻缘的?” 两人双双沉默,没有应答。 白发老人继续说道:“二位可知这鸡鸣寺一向只扶正缘,且斩孽缘呀?” 第118章 下坡路 nj市晚上的街道大体上比涟水市要繁荣热闹些,尽管夜色已然沉寂,但依旧时不时可以听到一些各色人为的声响。 他们在南京入住的这家国营宾馆没有供暖设施,霍青山去开水房灌了两个满满的热水袋,全都塞进了孟呦呦的被子里。 他弯腰仔细帮她掖好被角,没露出一丁点可以钻风的缝隙。 孟呦呦裹在被窝里直直的看着他,水灵灵的一双眸子眨了眨,“霍营长,你非要每天晚上都得我邀请你一遍吗?” 霍青山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住,垂眸看向她。 她将他刚才掖好的被子重新抖散,露出一个大口,嘴巴嘟起努了努自己旁边的空隙,示意他快点上来。 霍青山见状,轻叹一声,终是妥协了。 孟呦呦往旁边挪了一点,给他留出足够的空间,等人完全上床之后,又拥了过去。 她熟门熟路地钻进男人的怀里,得逞后便开始马不停蹄的笑话他:“你每次都假模假样的订两个房间,真浪费钱。” 霍青山:“……” 他没有接她这个话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早点睡,明天又要赶车。” “霍营长。” “嗯。” 她的脑袋向上蹭了一点,“想要一个晚安吻。” 声音软糯糯的。 感受到眉心落下了一个温热的吻,短暂逗留了两秒后缓缓离开。 “不是这里”,她抗议道。 下一秒,唇瓣相贴,却又转瞬即逝。 五分钟后,成功索要到了晚安吻的某人依旧没有安分下来,在他怀里每隔半分钟就要动一下。 霍青山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稍微用了点力气,“还不好好睡觉?” “我在思考问题呢,没想明白,睡不着。” “在想什么?” “他们说……男人过了二十五岁那方面的能力就会走下坡路,那我是不是已经错过你最好的年华了?” 她问这问题时没有半分羞于启齿的淑女样子。 霍青山哑然:“……” 见他没有反应,孟呦呦勉力忍住没有偷笑出声,继续一本正经地感慨道:“那我岂不是亏大了!找了个老男人。” “呵……”,霍青山被气笑了。 孟呦呦心中咯噔一声,糟糕,刚刚放出的厥词是不是有点子厥过度了? 本能的想后退两步,因现在躺在床上的缘故,她只能向着床的另一侧悄悄挪动着身体。 才移开不到两寸的距离,就猛地被人按了回来。 灼热的呼吸喷薄在颈后和耳侧,随之而起的是男人暗哑的声音:“想要怎样?……跟我说。” 他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声音更哑了:“我都满足你。” 毫无预兆地,男人有些粗粝的手从衣服下摆伸了进去,沿着她的脊背一路向上。 耳畔的酥痒还未消散,后背更是接连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颤栗,孟呦呦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瑟缩。 “是这样吗?”,他问她,“还是……?” 他的手逃过了小衣的障碍,灵活地钻了进去。 孟呦呦越发混乱的意识中只残存一个还算清醒的认知:一朝口嗨……好像有点玩脱了。 第120章 番州大学(上) 回到番州市后,孟呦呦只感觉霍青山比之前更忙了,甚至经常往外跑,一天下来都见不着人影。 但孟呦呦并没有心思去孤单,因为她也忙的不行。 上面给她派发了新的任务,番州大学外语系的一名老教授近期要去中央出公差,因而委托孟呦呦这段时间去学校给那名老教授代课。 部队里也因此调动了一下往日的课程安排,将学校的课程时间和部队的课程时间错开。 但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孟呦呦的工作量为此翻了一倍。 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回到宿舍更是倒头就睡,两人几天下来都见不着一面,更别提还有没有时间谈恋爱了。 一天中午时分,下了课的孟呦呦决定索性就在学校食堂吃了午饭再回去,她的排课表基本上都是要么一个完整的上午在这边,要么一个完整的下午在那边。 大学校园的食堂满是青春昂扬的年轻面孔,打饭的窗口前排起了长队。 窗口后方,师傅们系着白色围裙,头戴高高的厨师帽。 铝制的餐盘里整齐摆放着各类菜品,看着喷香诱人,孟呦呦也自觉加入了排队的行列。 打好菜后,孟呦呦在餐桌间游走,寻找空位。 食堂此刻正值高峰期,远远的觅见了角落处还有零星几张空位,孟呦呦提步走了过去。 但当她走近的时候,看好的那几张座位却又被人捷足先登了,孟呦呦只得作罢,打算重新寻找空座。 就在这时,视野里出现了黑色轮椅的前半部分和一双男人的腿,孟呦呦视线上移,对上了一双温润的眸子。 “又见面了,孟小姐”,温岑卿嘴角挂着和煦的笑容,“你是番大的学生吗?” 孟呦呦的眼底泛起讶色,忙不迭否认道:“不是不是,我不是番大的学生,我是代课老师,外语系的。” 闻言,温岑卿微点了点头,笑着开口:“既然如此,为何不来隔壁的教职工食堂用餐呢?不用排那么长的队,找位子也方便。” 番大的学生食堂和教职工食堂只有一墙之隔,温岑卿方才就是越过打通两个食堂的小门看见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因而特意过来这边看看,确认是否是她。 没成想还真是。 孟呦呦略微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才刚来没几天,他们也没跟我说这里还有教职工食堂。” 温岑卿快速扫了一眼孟呦呦背后人头攒动的场景,温声邀请:“这里貌似已经没有空位了,你要跟我过去那边吗?” 孟呦呦没有犹豫,点头应了下来。 …… 午饭后,孟呦呦推着温岑卿出了食堂,两人漫步在大学校园的林荫小道上,一路上遇到不少化学系的学生,一个个地都会同坐在轮椅上的温岑卿或热情、或礼貌地问好。 孟呦呦就此找了个话题:“看来你们系的学生都很爱戴你?” 温岑卿笑着反驳道:“我也就比孟老师大了四岁,还没到用爱戴这个词来形容我德高望重的程度?” 孟呦呦被逗笑了,改口道:“我是说感觉你们系的学生都很喜欢你,所以你的课应该上得很不错?” 第121章 番州大学(下) 孟呦呦被逗笑了,改口道:“我是说感觉你们系的学生都很喜欢你,所以你的课应该上得很不错?” 温岑卿先是谦虚道:“可能还行,你别怪我自卖自夸了。” 转而又开起了玩笑,“其实期末的时候别对他们太狠,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会喜欢你多一点,我在番大教书也有几年了,学生送了我一个外号‘化院男菩萨’,由此可见我对他们有多宽容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一直在反思自己这样是好还是不好,站在一个老师的角度挂科率太低是不是有些失职了?” “有没有可能是你课上得太好,学生对课堂知识掌握到位,期末考试的题全都会做,挂科率自然就低了”,孟呦呦极为自然地恭维道。 说些漂亮话对孟呦呦而言简直不要太容易,嘴硬的时候没人能刚得过她,嘴甜的时候她也能信手拈来,一切全凭心情。 闻言,温岑卿不禁明朗大笑出声,少了几分温润郁气,多了丝朝气。 笑罢,遂又温声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话从孟老师嘴里说出来,就是比其他人说听起来让人心情愉悦。” “是吗?”,孟呦呦笑笑,“那算是我的荣幸。” 不知不觉间,孟呦呦将人推到了学校西门口,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还是温岑及时出声提醒道:“我记得你刚刚说过,你下午还要回单位上班,你平时是从西门出去吗?” 孟呦呦这才反应过来,一路闲聊、散步,竟下意识走上了这几天自己最为熟悉的来返线路,她回答了他的问话:“是。” 转而又扭头看了看四周,解释道:“不过我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的功夫,我先把你推回去?” “不用了”,温岑卿很快拒绝,偏仰着头去看她的脸,笑的温和,“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西门,哪里还有让你折返回去的道理,我也没你想的那样行动无能,要不然平时怎么去教室给学生上课,又是怎么去食堂吃饭的?” 孟呦呦还是有些迟疑,拿不准主意,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见状,温岑卿笑着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无奈的温柔意味,随后摆了摆手,“我站起来给你看看?” 孟呦呦震惊:“你可以站起来?” 话音刚落,就看见眼前升起了一具高大身躯。 他站起来后比她想象中要高很多,这是孟呦呦当下脑子里的第一想法。 “你真的可以站起来?” “嗯”,温岑卿点头,“不仅如此,其实我还可以走路。” 他转过了身,和她面对着面讲话。 孟呦呦一时有点结舌:“那你……为什么要做轮椅啊?” “因为……”,他淡笑一声后,在她面前走了两步,步子不算稳,左轻右重,孟呦呦懂了。 温岑卿走到孟呦呦的身旁与她并肩而立,轻声开口:“如你所见,我走路是这样的,如果你是我,你会选择坐轮椅还是这样走路?” 他说话时眼睛看向远方,像是在看天空,又或者是远处钟楼的顶端。 孟呦呦轻抿了下唇,视线也望向远方,“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我想我应该会走路。” 第122章 大胆的去走自己的夜路 车里,陆枫意兴阑珊地欣赏着身旁脸黑如墨的男人侧脸。 后座的一名年轻同事不清楚情况,询问着开口:“陆队,刚刚走出校门的那个女人我们要不要派人跟上去?” 陆枫即兴将皮球踢给霍青山,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这个嘛……霍营长怎么看?” 霍青山闻言转眸看了过来,眼神凌厉而逼人,却没有开口说话。 见状,陆枫识相地噤了声,同他交手了这么些年,适可而止的道理陆枫还是懂得。 凡事过犹不及,要真是把这大爷惹毛了,他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但……强忍着的笑意到底还是没能完美隐藏。 小韩不明所以。 尽管或多或少能感受到车内的气压越来越低,但眼见着那个女人就快要走远了,再不跟上去就没机会了。 出于对自我的职业要求,他还是硬着头皮再问了一句:“陆队、霍营,我们到底要不要跟啊?” “不用”,陆枫这次回应的很快,转而语调沾上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悠然:“有人跟,用不着我们操心~” 一边说,一边向后仰,脑袋靠在车椅背上,神情自若。 小韩挠了挠头,听得云里雾里。 半晌后,陆枫又兀自开口:“过两天我们又要去端一个窝点,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霍青山皱了皱眉,“你们行动这么频繁,没事吗?” 他意有所指,霍青山从未问过陆枫他们的情报都是从何而来,这个问题不该问,他知道。 但隐约能猜到一点。 陆枫意会,坐起了身,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做派,口吻严肃:“没办法,他们的渠道一再被我们截获、捣毁,资金链现在短缺严重,早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仅没有半点想要收敛的意思,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铤而走险,完完全全的赌徒心理。 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愿意这样频繁贸然行动,其中的风险我当然清楚。 但是这批货一旦流通市场,后果不堪设想。 两权相害取其轻,我也只能这样。” 霍青山的视线依旧紧紧盯着校门内逐渐远去的男人背影,没有移开过,沉声开口:“我跟你们一起去。” …… 温岑卿推着轮椅一步轻、一步重地走在了通往化学院实验楼的小路上。 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刚刚的一幕幕,女孩笑容明媚,声音轻快:“原因很简单啊,就是感觉走路比坐轮椅方便一点。” “相较于别人怎么看待我,自己方便一点更重要。” “史……额好像有个名人说过,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自己的夜路,我想这样才酷嘛。” 化学院离西门的距离其实并不远,不到千米,但这段路温岑卿走得还是有些费劲,他已经很久没有连贯地独自一人走过一段长路。 实验室里空无一人,温岑卿是番州大学引进的高级人才,学院给他特批了单独一间实验室。 或许是恃才放旷,院领导几次找他谈话美名其曰说要给他安排一两个研究生做实验助手,分担科研压力,都被他婉言拒绝了。 温岑卿进来后,习惯性地将门反锁,随后将手上的轮椅扔到一边,径直穿上了白色实验服,戴好口罩和实验手套后,掏出钥匙,打开了药品保险柜的门。 第123章 粉红 下了课,孟哟哟抱着教材走出部队学习室,冬天的傍晚来得早,室外的天光已然所剩无几。 但今天的天景却实在有些特殊,天边渲着一大片如梦似幻的粉。 浪漫的渐变色彩,山峦顶端还是绚丽的玫红,再往上渡到天际就变成了淡淡的粉,美妙得让人看见后心底徒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番州的晚霞确实令人沉醉,对此,孟呦呦第一次有了实感。 孟呦呦站在原地,就这样呆呆地看了几分钟,突然就很想念某个人。 大学期间,舍友们陆陆续续地谈了恋爱,一个个的谈起恋爱之后就变得难舍难分、蜜里调油。 明明半个小时前才刚分别,回到宿舍后还要继续煲电话粥,聊着那些芝麻绿豆般大儿的细碎小事。 孟呦呦却一直单身,她们吐槽她眼光高,孟呦呦瘪瘪嘴没所谓地回击道:“谈恋爱就是天天跟对方分享自己早饭吃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路上看见了什么?无不无聊,真没劲!” 一碗麻辣烫而已,有什么好发的? 然而此时此刻,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非常希望他能站在自己身边,然后她可以一只手牵起他的手,另一只手指着远处的天景,兴奋又跳脱地喊着:“你看,你看,粉红色的晚霞,真好看!” 营区的路灯骤然亮起,孟呦呦恰好站在了一桩路灯下,强烈的光线瞬间充斥在她周围,有些刺眼。 孟呦呦下意识伸出手挡在额前,眼睛也应激地眯了起来。 待那阵突如起来的炫目感稍缓,孟呦呦缓缓睁开眼,竟在不经意间,瞥见小路的尽头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视野还是不够清晰,朦胧而重影,那人的身影在夜色和灯光的交融下影影绰绰,看着并不真切。 孟呦呦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快步跑了过去,渐渐看清那人的面庞,等真正走近的时候却又放慢了脚步。 有个战士从分支的小道冒出,路过霍青山的身边,齐声向他问好。 孟呦呦在距离人群十几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去,佯装着欣赏粉意更浓的云霞,悄然间弯起了唇角,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战士们一齐离开后,身后不远处断断续续交谈的声音也随之消失,孟呦呦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那人正抬腿向自己走近,孟呦呦望了他一眼,朝人歪着脑袋笑了一下,眼神意味不明。 下一秒却又再次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某个地方走去。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一路上偶尔会遇到路过的战士们,他们往往都会先喊一句:“孟翻译员好。” 间隔五秒后,又再次开口:“霍营长好。” 孟呦呦将人带到了营区后方土坡上的一片小树林。 “别再往里走了,这一块不常有人打理,里面可能什么都有。”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孟呦呦听话地止住脚步,懒懒地转过身去,俯视着还站在土坡中段的男人,明知故问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没一会儿,那人就已经走上了土坡,来到她的面前,话语直白:“想你了。” 说这话时的眼神更是直白。 第124章 退位让贤 霍青山自然地将人揽进怀里,开口就是:“瘦了?” “扑哧”一声,孟呦呦乐了,她伸手捏了捏男人的耳垂,“你倒是惯会吃一堑长一智,老奸巨猾。” “不是”,扣在她后腰上的那只手紧了紧,似在感受着什么,霍青山继续道:“真的瘦了。” 轻叹一声,孟呦呦将下巴搭在男人的肩头,脖子彻底卸了力,“好累,……好忙啊。” 霍青山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移开一只手放在女孩的脑袋上轻柔地揉了揉,又偏过头去用下巴蹭着她的脸颊。 没两下,就被孟呦呦躲开了,她抽出一只手抵在男人的下巴上,表现得有点嫌弃:“唔,你都几天没刮胡子了,……好痛。” 话音嫌弃,捂在男人下巴上的那只手却还停留在原地转着圈摩挲着,像是在感受青茬的长度。 那只手顺势滑到脸侧,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问:“最近都见不着你人影,连胡子都没时间刮,很忙吗?” “嗯”,他低低地应着。 “累不累?” 霍青山将人的脑袋又重新按回了自己的颈窝,闭上了眼睛,“让我抱一会儿,就不累了。” 语调里带着一点点疲倦,又有一点点依赖。 “霍青山。” “嗯。” “刚刚的晚霞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很漂亮。” 霞红渐渐褪去,月亮若隐若现。 土坡下数米远的地方分布着两栋高低不一的仓库,按常理来讲,这个地方少有人光顾。 但……当孟呦呦的视线百无聊赖地扫过两栋建筑之间的廊道时,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本能之下,孟呦呦瞬间缩了缩脖子,将脸埋在男人的胸膛前,与此同时小声道:“前面有人。” 霍青山反应迅速,转过头定睛去看,就看见一抹快速移动的黑影,转瞬间便闪退到建筑物的后面,消失不见了。 眯了眯眼睛,回头,低声安抚道:“没事。” “那个人是谁,你看清了吗?”,声音闷在胸前的衣料里。 “应该是钟恒和章勇”,男人的语气波澜不惊,顺便将怀中人的脑袋捞了出来,与她对视,“被人看见了又怎样,你这样的反应会让我觉得我们是在……”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没再继续往下说了,只是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带点惩罚意味。 孟呦呦来了兴致,乐颠儿地讲话补全:“像是在偷情吗?” 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像是发掘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霍青山无奈地叹口气,低“嗯”了一声。 见状,不知道是哪里戳中了她的笑穴,孟呦呦只顾着一个劲地咯咯的笑。 霍青山悄然间抬手瞥了眼腕上的时间,动作很细微,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 孟呦呦捕捉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个人在一起后,她就自然而然地具备了这样高超的侦查能力。 这一点改变令孟呦呦本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也有可能她本身就具备这般细腻敏感的一面,它与生俱来,只是之前活得太过顺遂,没有机会被开发出来,在遇见他之后,潜藏在人格深处的隐秘特性才得以窥见天日。 孟呦呦抿了抿唇,快速调整了一下心态,若无其事地开了口:“要走了吗?还有工作?” 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和方才无异。 是的,伪装情绪也是孟呦呦这两个月内无师自通的技能之一。 而且她发现自己在这一块的水平简直越来越精湛了,毕竟话音一出,连她自己都听不出半分的异样。 孟呦呦开始有点佩服自己。 “嗯”,男人低头吻了下女孩的眉心,“快了。” “呦呦,最近……”,他顿了顿,“你最近去番州大学代课了?” “对啊,怎么了?” …… 城南郊外的一座私家庄园。 “砰”的一声巨响,桌上的烟灰缸被震的跳了起来,随后“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废物!一群没用的东西!”,徐鹏刚扯着嗓子怒吼道,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震得人耳鼓生疼。 话才说完,桌上的茶杯又被他径直砸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地上跪着的一排人其中一个的脑门。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再次在大厅回荡。 杯里是刚沏好的开水,滚烫的茶水瞬间渐开,周围并排跪着的几人连带着受难,却强忍着没有出声。 那人的脑门上还挂着湿漉漉的茶叶,在额头瞬起的大片红肿上显得绿油油的,颜色对比鲜明,触目惊心。 控制不住地持续惨叫着。 徐鹏刚半眯了眼,眼底迸发着狠厉的锋刃。 站在最前面的陈彪注意到了,迅速偏头瞪了一眼正哀嚎的那人。 顷刻间,叫声终止。 不同于方才的惨叫连连,大厅里出现了长达五分钟的漫长沉默,地上跪着的人无一人敢抬头或者乱动一下。 徐鹏刚慢悠悠地站起了身,轻抬着手臂,将指尖夹着的雪茄缓缓送到嘴边,深吸一口。 紧接着,烟雾从齿间丝丝缕缕地溢出,将他的脸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他的目光透过烟雾,冷冷的扫向跪在地上的手下,随即又抬眸看向陈彪,“彪子,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他们才好呢?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陈彪后背早已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次被端的那个点是在他手下管理的,眼前这个问题看似是在询问自己对他们的处置意见,实则…… 他奋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老大,最近警察那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打击力度突然加大,有了前几次的前车之鉴,我们这次已经做得很隐蔽了,但还是防不胜防。” “防不胜防?”,徐鹏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觉得有意思,笑了出来,但这笑看在陈彪眼里属实有些狰狞可怖。 徐鹏刚伸手拍了拍陈彪的肩,“彪子,你也跟了我这么些年,咱俩之间的感情不必多说。 但话说回来,要是能力实在不行,借口又那么多,不如就及早退位让贤,事情交给有能力的年轻人去办,也不失为一种好对策。” 陈彪没有作声,但一想到老大口里那个所谓有能力的年轻人,内心的愤懑不平就瞬间填满了整个胸腔,拳头握的死紧。 第125章 抵债 陈彪回到带着手下回到食品厂的时候,楚耀祖就等在厂房的大门口。 见车子开了过来,连忙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但车子停也未停,径直开了进去,吸到一屁股车尾气的楚耀祖敢怒不敢言。 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跟看门的伙计们也混了个脸熟,之所以站在门口等是想要显得诚意更足一些。 一番交涉通融之下,楚耀祖还是进了食品厂,转转悠悠来到了陈彪的办公室门前。 胆战心惊地敲了两下门,就两下,不敢多敲。 “进”,明显不太耐烦的语气。 楚耀祖抚了抚自己的心脏,深吸两口气后,微弓着背推门而入。 “彪哥”,脸上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语气却是与之相悖的虚怯。 陈彪的两只脚交叉着搭在办公桌上,上半身陷在沙发椅中,脸色阴沉地抽着烟,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了楚耀祖一眼,“钱凑够了?” “没有”,楚耀祖的声音虚的不能再虚了。 “那过来干嘛?找死啊?”,怒意彰显。 进来不到一分钟,楚耀祖的脑门全是汗,双腿更是抖个不停,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我是想……过来……找……找……” 对上了沙发椅上那人阴鸷的眸子,楚耀祖险些磕巴得说不出话,他掐着大腿逼迫自己把话说完:“想找彪哥通融一下,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给你时间?老子这边的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正是缺钱的时候,我给你时间,谁来给我时间?” 陈彪抖了抖烟灰,冷冷开口:“最多给你三天时间,你欠的那些赌债要是还不上来”,他收回了架在桌子上的两条腿,脖子前倾,一字一句:“回去让你爹娘给你准备一副好棺材。” 此话一出,楚耀祖吓得直接一屁股瘫软在地。 关键时刻,脑子居然出奇地转的快,楚耀祖想起刚刚跟门口的几个兄弟打听到的一些有的没的的信息,貌似彪哥在老大那里受了气。 尽管他从没见过他们口中的那个老大,但依稀听说过那个老大十分好色。 楚耀祖心中悚然一动,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办公桌前,哭喊着:“彪哥,彪哥,饶我这一次,我有好东西可以抵债。” …… 车上。 孟呦呦坐在副驾,环顾着车内的装饰,语气不解:“小李,这辆车不是营地里的车?我怎么之前没见过。” 小李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一边答:“是呀,不是部队用车,这辆车是霍营长借来的私家车,他跟我说以后就开这辆车每天接送你。” “哦”,孟呦呦虽不太理解那人的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李偏过头来快速看了孟呦呦一眼,犹豫着开口:“孟翻译员,我问你一个问题哟,你是不是跟我们营长……在处对象啊?” 孟呦呦的眼皮下意识跳了跳,面上不动声色,笑着打起了马虎眼:“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感觉我们营长在你的事情上特别上心。” 原来如此,孟呦呦淡然地笑笑,耸了耸肩,语气悠悠然:“可能他暗恋我~” 第126章 哪里不对劲? 车子驶进营区,孟呦呦下了车。 下意识扭头朝着岗哨处等待的年轻男人那儿看去,有点眼熟。 再一转眸就看见楚瑶提着一个小行李袋从主干道的尽头向这边走了过来,步履匆匆。 经过时楚瑶同她微颔首示意,神色间隐没着几分焦急。 孟呦呦出声叫住了她:“楚瑶,发生什么事了吗?” 楚瑶闻声脚步顿住,转过身来,言语简短:“我奶奶快不行了,我得回家一趟。” 说完也没等孟呦呦反应,脚上的步伐更是提了又提。 孟呦呦目视着楚瑶和楚耀祖碰面之后,上了一辆摩托车的后座,随后扬尘而去。 孟呦呦收回视线,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一个具体的所以然来。 …… “啪”的一声,陆枫将一沓资料丢在了霍青山面前。 霍青山顺手接过来,姿态随意地翻看着,面上没有露出一丝讶意,仿佛眼前的信息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在他内心掀不起半点波澜。 陆枫端起桌上的水杯,仰头接连灌了几大口水,重重哈了口气后,才开口讲话:“跟你猜的一样,明面上背景信息干净的很,父母早亡、孤儿出身,查来查去就是这些,没有一点可用的线索。 这家伙的反侦察能力很强,他有一个私人司机,但我们每次都不敢跟太紧,几天下来连这家伙除了学校宿舍以外,真正住在哪儿都没摸清楚,总之就是没挖到什么有效信息。” 说着说着,陆枫摘下了帽子,几度有些恼烦地搓了搓头顶的乱发。 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晚上偷偷带人去搜他的实验室啊?” 霍青山眼皮抬都没抬,懒散道:“这么贼的人,你只要进去过他一定有办法知道,只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陆枫的眼珠子鸡贼地转了转,想到了这几天他们在学校里面蹲守观察到的情况,试探着开口:“其实……我倒是有个思路,或许能寻求一个突破口,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霍青山翻动纸页的两指顿住,开口时声音里透着十足的冷意:“你想都不要想。” 一副完全不可商量的态度。 见状,陆枫张开的嘴又重新闭上,将后面想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 教职工食堂。 孟呦呦一边低头扒着餐盘里的饭,一边斜眼瞟着外语教材上的内容。 温岑卿端着餐盘走到她对面位置,挡住了一部分阳光,在书页上投下一片长条形黑影。 孟呦呦抬眸看去,撞见一双温润带笑的眸子,温岑卿的眼睛长得很秀美,线条柔和,瞳色又是独特的琥珀棕,无论看多少次只看这双眼睛都会觉得主人一定是个温暖柔和的人。 “孟老师可真刻苦,连吃饭都不忘备课,敬业精神值得我们学习,看来我们番大的老师得有些危机感了”,温岑卿笑着打趣道。 孟呦呦将书多余挡住餐桌的那部分向后撤了撤,把位子空出来,口中含着的那口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赶着含糊开口:“你坐。” 温岑卿低头瞧见这一幕,女孩脸颊鼓鼓的活像只小松鼠,即灵动又稍显笨拙,天然矛盾的两点却在她身上格外和谐地展现出来。 但毋庸置疑,她的鲜活可爱让人想要忍不住靠近,这样才能看得更仔细些。 他轻声笑了笑,随即将餐盘放了下来。 孟呦呦将饭吞下去,又喝了口汤顺顺,才抬头看向来人,解释道:“越国语我不太熟,学的不算扎实,给他们上课有点心虚,只能得了空趁机亡羊补牢一下。” 第127章 变天 一身着黑色夹绒皮夹克的男人从徐鹏刚书房走出,守在门口的小弟立马迎上前来,笑脸裹着谄态:“铮哥,您的房间在三楼,要我现在带您过去吗?” 男人微一垂眸,不冷不热地开口:“不必了,屋里闷,我下楼转转。” 小弟表情为难,但还是壮着胆提醒道:“铮哥,老大说了,您这段时间没有他的允许,最好不要……” 他机智地点到为止,没有全然说破,照顾了男人的面子,但意思表达的足够准确。 江铮闻言颔首,眼刀射了过去,寒意蔓延。 小弟识相地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陈彪和黄永强呢?”,江铮随意的问了句。 小弟如实回答:“强哥最近也住在这里,房间在您隔壁的隔壁,至于彪哥……老大没吩咐我们准备他的房间。” 得到回答,江铮没做任何反应,径直走向楼梯口,拐了个弯再向下。 别墅一楼的大门修的雄伟气派,厚重的实木门板上的纹理深邃而富有质感,雕刻着繁复的欧式花纹。 边缘是用锃亮的黄铜包裹,在大厅的灯光映照下闪烁着低调又难掩奢华的光泽。 江铮出了大门,抬头望天,乌云密布,黑沉沉的一片又一片,绵延至天边的尽头,全然不似来时的天朗气清。 要变天啦。 整个庄园面积很大,花园、果园、马厩……一应俱全。 江铮状似漫步目的地在庄园内四处闲逛,像极了一个游手好闲过来度假的富家少爷。 不远处一个身材微胖,下颌处躺着一条深处刀疤的男人踱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江铮注意到了,并没有赴迎上去的念头,只是淡然地站在原地等人过来,姿态闲适。 “阿铮好雅兴啊,大冬天的穿这么少,走在外面不冷吗?”,还搁这几米远的距离,黄永强就扯着嗓子喊道。 江铮不咸不淡地笑笑,眼底没有过多情绪,“穿多了觉着束缚,不习惯。” 黄永强走近后,半真半假地感叹了一句:“年轻就是好啊,身子骨健朗,羡慕不来。” 这人向来是这样,对谁都笑脸相迎,是人是鬼都能聊上几句,不到万不得已从不与集团内部的人正面起冲突。 但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简单角色? 笑里藏刀这个词用来形容黄永强那便是再贴切不过了。 暗地里不知道多少次怂恿陈彪给江铮使绊子,致使二人不对付,掐来掐去,他每每躲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 陈彪是个胆量有余、脑子却不够用的家伙,这么多回合下竟一点没意识到问题的本质,活脱脱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江铮将这一切都看的分明,只不过他无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 黄永强一通客套之后,来回转头瞄了瞄四周,音量在顷刻间压了下来:“陈彪又闯祸了,最西边的那个点被条子端了。” 说话的时候视线望向远处一望无际的草原,陡然间话音一转:“你说老大把我俩叫过来扣在庄园里是为什么?” 留了个话引子等他答,江铮心里轻笑,面上却不显,甚至还摆出一副皱眉微恼的样子,回答道:“……难道是陈彪在背后捣鬼,跑到老大耳边吹耳旁风说是我俩陷害的他?” 江铮如他所愿给出了符合预期的那个答案。 黄永强脸上冒出恰到好处的惊诧之意,随后作沉吟状,默了默,才继续说:“你这个猜测也不是不可能……” 黄永强还想往下说,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从两人身旁驶过,江铮的站位靠的近,挟着一阵方向明确的气流,风呼啸着拉扯他的衣角。 扬起又落下,车子开远了。 那辆车江铮认得,是陈彪的车。 脑海里迅速回映着眼前方才一闪而过瞥到的车内景象。 陈彪坐在副驾,主驾是他多年不变的司机,后座一个昏迷着的女人被夹在两个年轻男人之间。 画面很快掠过,江铮只匆匆捉住一眼,那女人的脸他其实并未看清,几绺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双眼紧闭着。 虽然模糊,却也依旧能辨得出会是个美人。 不必多作思考,也能知道陈彪现如今处在接二连三办事不力的局势下,特意寻了这样一个节点带着一个意识不清的女人过来这边,意欲何求? 无非是借花献佛,讨个殷勤罢了。 但……说不上来为什么,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漫上心头,没由来地让他一阵心悸。 黄永强有条有理的分析话术还回荡在耳边,江铮回过神来,认真倾听。 第128章 陈彪献宝(上) 徐鹏刚这几年确实有意培养二把手,慢慢放权给下面的人去发挥。 日子长了,集团内部逐渐就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陈彪和徐鹏刚同村,自小就跟着徐鹏刚混,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称得上一句知根知底。 黄志强原本是对家的二把手,几年前眼见局势不妙,前老大即将倒台之际,伺机投诚了过来,献上了不菲的见面礼,老东家一整套成型的分销线路都被他带来了这边。 脑子精明、心眼又多的人到哪儿都能混的开,黄志强正是如此。 至于江铮是这三人里面年头最短的一个,由来也曲折复杂,三两句话说不清楚。 简要来讲就是经重要人物引荐,但能力实在突出亮眼,几次三番的表现都令徐鹏刚另眼相看,没两年的功夫却也在集团内部混的风生水起,是人遇见了都得恭敬地喊一声“铮哥”。 由此可见这人的本事了。 然而眼下,黄志强的话音未停:“我们如果坐以待毙下去,中了陈彪的套,老大因此对我俩心生芥蒂,那以后可就是他陈彪一个人的天下了!” 这话里的引导意味十足。 黄志强惯是个擅长藏拙的家伙,江铮一开始还不确定他清不清楚徐鹏刚手上还握着最后一个筹码,听到这里,基本上能确定他是知晓的,并且已经计划好怎么借刀杀人了。 无论是借江铮的刀杀陈彪,还是反过来借陈彪的刀杀江铮,他都乐意。 大抵是生性多疑在作祟,面上众人都以为徐鹏刚将产业链全都分交给陈、黄、江三人代劳,但实际上徐鹏刚手上还保留了关键时刻可以翻盘的杀手锏——一个从未露面的大型制毒工厂。 而这一次,徐鹏刚将两人扣在这里,其中一个意图就是在他俩中间挑选一个更信任的人帮他去操纵杀手锏,他计划干票大的,注入复活水以补上断裂的资金缺口,重新盘活将死不死的产业链。 江铮可以确定黄志强已经猜到了徐鹏刚的意图,但大概也只猜到了徐鹏刚的意图之一而已。 “阿铮,你怎么看?”,黄志强一反常态倒是有几分猴急,直接问道。 江铮一味不语,没发表意见,只是提议道:“一起进去看看?” 他是指陈彪去找徐鹏刚这件事。 …… 时隔半个时辰,江铮再次来到徐鹏刚的书房门前,协同黄志强。 敲门声落下不久后,门从里面被打开,来开门的是个面生的年轻男人,江铮此前从未在陈彪手下看见过这号人物。 江铮和黄志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 很快,两人便扫视完房内景象,心中也都有了数。 黄志强若有似无地瞥了眼江铮,江铮余光注意到了,却没有正视过去,佯装未觉,刻意错开了他递过来的眼色。 这般装傻充愣的手段并不高明,黄志强十有八九能够看清本质,不过那不重要,态度表明清楚已然足够——就陈彪献宝这件事他不打算出头。 第129章 陈彪献宝(下) “阿彪啊,上次那件事的收尾工作你解决好了吗?这……带个昏迷不醒的女人来老大书房是要做什么?” 黄志强难得有几分沉不住气,懂装不懂似的率先开了口。 由此也可以窥见他对于徐鹏刚手上那张底牌虎视眈眈的野心有多大? 陈彪更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一点就着,眼见着自己献宝的计划被人打断,心里的不爽铺满了整张脸,语气很冲:“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要不是你分销的下线不靠谱,让条子抓到了人,顺藤摸瓜往上查,我最西边的那个点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受到连累被他们端了。” “……” 趁着狗咬狗的功夫,江铮悄无声息地打量了几眼躺靠在沙发一角的女人,近距离地去看一个静止的人不比车里一闪而过的仓影,只一眼江铮就认出了那人。 竟然是她? 之后接连的几眼其实有些多余,并不符合他一贯滴水不漏的严密作风,只是为了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江铮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引了些注意,“彪哥这样做可不地道啊?要是让小的们知道了,以后若是事情办砸了不打紧,只要掌握了张罗美人的本事,就可以……将功补过。” 他用词用的巧妙,话也讲得委婉。 “那以后谁还会把心思放在干正事上?都去钻研这些讨人欢心的的旁门左道就好了。” 说完,视线看向坐在书桌前的徐鹏刚方向,眼底掩去了大半锋芒。 这一脚算是真正卷进了混水当中。 不知何时,一度处在昏睡状态的楚瑶渐渐恢复了意识,药效还在,初睁眼,视野模糊。 屋里或站或坐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不对……靠门的角落里俯首站着的那个人可不就是她的好弟弟,以及……脖子微微向后扭去,她看见了坐在桌前的那个男人——徐鹏刚。 顷刻间,所有痛苦的记忆鱼贯而来,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循环播放着那些不堪回首的片段,她的噩梦再一次缠上了她。 像是命,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摆脱的命。 楚瑶绝望地闭上了眼,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房间里陈、黄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更多的是陈彪一个人气急败坏后单方面输出。 楚瑶这边细微的动静没有人注意到,除了江铮。 女孩苏醒后的震惊、恐惧、以及他无法看懂的那双美眸里盛不下以至于蓬溢而出的痛楚,再到最后清清楚楚的绝望全都被他尽数看去。 他没忍住盯着多看了几眼,几分怔愣、有些失态,这不是什么好事。 徐鹏刚的问话,他没有及时答,因而所有人也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女人醒了,面色沉静,眼里只有苍凉。 她也无波无澜地看了过来,视线草草略过众人,直直地定格在楚耀祖的身上。 楚耀祖心虚地舔了舔干燥发白的唇,将头低了下去,再也没抬起来过。 屋内众人都觉得诡异,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被自己的亲弟弟拐到一屋子都是陌生男人的地方,居然能表现地这般平静。 徐鹏刚揉了揉眉心,抬眸看向江铮,脸上挂着不达眼底的笑意,“怎么?阿铮有兴趣?” 此话一出,陈彪和黄志强应声看了过来。 江铮面上恭敬,“不敢,老大的女人阿铮没有妄念。” 徐鹏刚哂哂笑着:“彪子刚带过来的,还算不上是我的人,你和强子谁想要,就给谁了?” 想来江铮方才那番话起了效果,大局当前,孰轻孰重,徐鹏刚做了取舍,弃车保帅,他势必会倾向于稳定军心。 黄志强及时出声表明立场:“我可不敢要,这要是让我老婆知道了,那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黄志强自然不是什么专一的情种,只是这个烂摊子断然不能揽到自己身上,临门一脚的关头,陈彪的好事肯定是要搅黄的,但是又不能让他把这笔帐记在自己头上。 顺水推舟将人推给江铮也就两全其美了,他屡试不鲜的把戏。 黄志强走近两步,拍了拍江铮的肩,“阿铮收了,这几天都要待在这里,找点事儿做。” 江铮不语,表情为难,一副欲言又止样子。 僵持之下,徐鹏刚爽快拍了板:“阿铮把人带走,你们都出去,别来烦我。” …… 江铮面无表情地走向沙发,眉间拧着不悦,有力的胳膊一下拎住了楚瑶的后衣领,将人从沙发上拽了起来,动作粗暴地扯着往人走,丝毫不怜香惜玉。 出了房门,等在门口的陈彪眼神怨怼地看了过来,无声地磨着后槽牙。 黄志强适时地退到一旁,坐山观虎斗。 江铮对这二人的反应全都视而不见,自顾自地揽着手里的祸害想要离开。 走出几步远,就快要上楼之际,却被身后的陈彪出声叫住了:“江铮。” 江铮脚步顿住,并未转身,沉默着等待他的后文。 “这个女人老大不要,我看你也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既然如此,不如还给我?” 陈彪好色的属性随了徐鹏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样子是献宝未果,觉得宝物便宜了别人又实在可惜,现在打算要回来自行消化了。 江铮闻言只是轻哼一声,“彪哥是觉得我江铮好欺负?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从我这里随便拿走? 这女人要是没给到我手里,我还真不稀罕,既然已经到了我手里,就没有再被人要回去的道理。” 撂下狠话后,也没管身后人作何反应,径直将怀里的女人带上了三楼。 …… “咚”的一声闷响,门被关上。 楚瑶被男人随意地扔在了沙发上。 江铮脱了皮夹克,外套扔在沙发扶手上,斜眸去看蜷缩在沙发一角的瘦弱女人。 一步一步走近,到了她身边,突然蹲了下来,女人吓得缩起双腿,抱成一团。 江铮伸出手,打开了沙发柜,从里面取出一个简易医疗箱,放在了实木茶几上。 唇角一勾,轻笑出声:“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眼梢带着几分痞气,也有几分邪气。 “刚刚陈彪跟我要你的时候,是谁在我怀里小声跟我说,不要把我交给他?” 第130章 陆枫造访 孟呦呦下了课直奔会客间,说是有人找。 走到会客室门口朝里一望,还真是个熟面孔——陆枫。 孟呦呦笑着走进招呼道:“陆队长,你找我?” 陆枫闻言站起了身,孟呦呦忙摆手,继而又伸手示意他请坐,嘴里也重复着:“坐着就好。” 两人找了斜着相对的位置依次坐了下来,孟呦呦直奔主题,问道:“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所预感,陆枫这次突然造访背后的动机会跟霍青山有关。 见对方如此直接干脆,陆枫也不废话,立刻表明了来意:“先申明,我这次是瞒着那小子偷偷过来找你的,他不同意我这样做,但是呢……你也不要有压力,我充分尊重你的个人意见。” 车轱辘话说了一大堆,半天听不到重点,孟呦呦有些心急。 好在申明过后,陆枫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大队近期在执行一个重要任务,具体内容不太方便和你透露,但在任务过程中出了一点意外,导致我们的原定计划受突发变故影响只能被迫终止。 然而霍青山那小子提议的备用方案,危险系数太大,我不赞成他那样只身犯险。 所以,再三权衡之下,我还是决定来找你。” “你是想让我劝他放弃备用方案吗?”,孟呦呦话接的很快,语气仓促,神情却是肃重。 “不是。” …… 夜里,楚瑶口渴醒了过来,别墅建的奢侈,三楼全是套房,她迷迷糊糊地从里间走了出来,意外发现沙发上本该躺着的男人却不见踪影。 意识骤然清醒,困意消散,直觉告诉她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逃跑机会。 机不可失,行动取代想法付诸了实践。 别墅的走廊和通道大门都有人值班,主要目的倒不是为了看守她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更像是日常巡逻。 但既然是逃跑,势必还是要避开这些眼线。 部队针对卫生员岗位也有定期的训练计划,楚瑶的体能素养和战斗技能算不上多好,但也不差。 楚瑶快步走到窗口边查看情况,别墅外墙光滑且没有装饰物,直接攀爬下去的难度系数于她而言有点高。 匆忙间视线在房间里逡巡,很快就聚焦在自己刚刚趟过的那张大床上。 …… 庄园内部的主要建筑物和道路旁都立有路灯,楚瑶躬身躲在一丛灌木的后面,隐没在黑暗之中,眼前的视野明暗交替,大脑一刻不停地分析着可行的逃跑路线。 整个园区范围过大,而且到处都是徐鹏刚手下的人,上一世她嫁给他那么长时间,知道他势力了得,但依旧不知他居然还拥有一座这般规模的私人庄园。 视线瞄定右前方百米远的露天车库,经过她这两天的观察,约摸凌晨五点的时候,那辆尾号为379的银色面包车都会外出一趟,大概七点半左右才会回来,满载着庄园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的吃食材料。 楚瑶抬头望了望天,再回想起自己从房间出来时特意瞄的那一眼屋内墙上挂钟的指向,距离五点钟还有将近半个小时。 司机敞开了驾驶座的车门,靠在车头上抽着烟。 楚瑶猫着身子苟到了面包车车尾处。 伸出的那只手刚一触及到后备箱的边框,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同一时间腰部也被那人紧紧钳住,她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男人一言不发,用力将人往后一带,楚瑶踉跄着脚步,在他的拉扯下迅速远离面包车。 两人弓着腰,脚步急促却又尽量放轻,顺着车辆的缝隙快速穿梭。 他将她带到一辆黑色越野车旁,人还没站稳,又被他猛力按着蹲了下去。 就在这分秒之间,一道手电筒的光从远处晃来。 楚瑶紧张地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着身侧那人的胸膛。 不远处有男人交谈的声传来。 “洪铭阳,你怎么巡逻还巡到我这里来了?你叫他们别打着那破手电筒到处晃,晃得我眼睛难受。” “哥几个这些日子都待在这个破地方,也不能出去,我跟他们说你有买到烟酒的路子,他们就都闹着要来这边看看。” 司机笑着接话:“这好办,规矩你都跟哥几个说了?跑腿费按人头算啊!” “知道知道,都跟他们说清楚了。” “……” 江铮的手还捂在楚瑶的唇鼻上,平静下来之后,楚瑶努力努下半张脸,展露出几分挣脱之意。 江铮收回紧盯着前方的视线,垂眸看向怀里不安分的女人,一双幽黑锐利的眸子蹙了蹙,表示质询。 掌梏着她的两只手丝毫没有卸力的苗头,情急之下,脸被闷得通红的楚瑶只能用力将嘴巴撑开一点缝隙,咬上了那人的中指指根处。 男人吃痛,手掌颤了颤,却依旧没有松开。 凝视着她的那双黑眸渐渐染上了分外危险的气息,男人低头凑近,低沉磁性的男声飘她的耳道:“你想干什么?想去送人头?” 楚瑶奋力摇了摇脑袋,眼神诚恳至极,黑睫隐在夜色里拼命扑闪着,瞳仁一个劲地向下转。 见状,江铮像是终于发现了她此刻呼吸困难几近于窒息的窘境,果断松开了那只霸道的手。 还不忘冷着脸,厉声叮嘱道:“不想死的话,就别出声。” 楚瑶原本还想提醒男人把扣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也一并放了,可现在面前那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是没勇气再开口说出半句话。 不远处,热闹的交谈声渐渐归于平静,似在道别。 “行,就这么多,你记清楚了,别到时候买错了。” 司机大手一挥,“我办事,你放心。” “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啊!”,一道突兀的女人惊叫声闯进了夜风和男人的粗侃声中,不算很响亮,却又不容忽视。 洪铭阳带领的一组巡逻小队中原本大半的人都已经作势拔腿离开,动作不约而同地顿住。 就连一直悠闲靠坐在车头的司机也纳闷地转过头循声望去。 洪铭阳做了决断,右掌向前一伸,“都跟我过去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 第131章 攻击与防御(上) 声音一出,楚瑶当即就后悔了,来晚一步的理智驱使她还是伸手捂住了自己惹祸的嘴,但为时已晚。 楚瑶下意识转眸想去看身旁那人的脸色,视线刚一触及男人线条凌厉的下颌,还想上移,就被男人猛地拽了起来,再一把塞进了越野车的后座。 脑袋磕到了车窗边缘的金属装置上,突来的刺疼感从后脑勺的位置传来,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尽管楚瑶难免反应未及,但在整个过程中自始至终极力保持镇静,硬是没再发出半点声音。 下一秒,男人欺身压了过来。 惊措之下,楚瑶瞪圆了眼睛,但还是紧咬着唇。 “嘶——”,是扣子蹦开和衣料撕裂的声音。 肩头一凉,暴露在车内的冷空气中,楚瑶难以置信地瞪向笼罩在自己身体之上那人的黑眸。 男人的脸逆着车外照进的微弱光线,原本分外深隽分明的五官轮廓此刻看过去显出几分朦胧,楚瑶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男人就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气势迫人。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他熟视无睹,甚至进一步采取了更加恶劣的行动。 男人埋头深进她颈间,张口咬了上去,毫不温柔。 楚瑶吃痛地瑟缩,肩头止不住地抖了抖,本能之间奋力屈起膝弯,预判了大致方位,向上就是一击。 男人有所察觉,几乎是在她发力的同一时间迅速调整手脚动作,腾出一只手去扣她的小腿臂,下半身躯致力向右一躲。 防御稍见成效,但……不多。 耳边传来男人难耐的一声“闷哼”,又沉又重。 闻声,楚瑶知道自己的攻击成功了大半,她还想继续乘胜追击,试图将正在忍痛的男人推开,逃离魔爪。 但她显然低估了那人的耐受力,只略微调整了两秒,江铮再次咬上了她的肩胛,更痛了,这一次,她的手脚和身体都被他压制得死死的,没给她半点可能抵抗的空间。 “叫出来!”,耳畔传进男人压抑而急促的一道催促。 不解渐渐取代了部分的惊惧屈辱,楚瑶没弄懂他这句话是何用意? 于是没有配合。 紧接着,男人齿间的力度加剧,肩上的痛感也因之骤增,牙缝间挤出两个字:“快点!” “叫出来!”,他又重复了一遍。 楚瑶依旧不明所以,但这回真的叫出了声音来。 真的……太痛了。 “啊!——” 洪铭阳带着一行人循着声音一步一步逼近,他打着头,率先来到那辆不断震动的黑色越野附近。 清晰的女人惊叫声,昏暗车厢内一上一下颤动的大小身形,无一不引人遐想。 洪铭阳右手举过头顶,后面的一行人纷纷停住脚步,没再上前。 洪铭阳定眸透过车窗向车内望去,辨识着处在上方男人的身影,标志性的黑色皮夹克……他认了出来。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洪铭阳的眼皮无意识地跳了跳,赶忙转过身去,蜷着一张脸,嘴巴张合,无声示意手下的人“快走!” 刻意放轻后交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第132章 攻击与防御(下) 江铮没再咬她了,但依旧埋在她颈间,没有离开。 直到这一刻,楚瑶才有所顿悟,脑袋默默偏到一侧,挪开了点距离。 才刚移动了毫厘的距离,就听到男人闷沉沙哑的警告声:“别停,继续叫!” 楚瑶愣了愣。 “非得我咬你才肯听话?” “啊!——”,机敏及时回归。 车后座的空间容纳以这样不讲理的姿势存在的两人显得有些逼仄,密闭的空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黑暗的环境下容易放大人类的其它感官,楚瑶扯着嗓子喊,男人身上的味道随之霸道而蛮横地灌进她的口鼻。 淡淡的烟草味,更多的是男性荷尔蒙的味道,楚瑶意外地发觉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气息。 他就那样撑在她的身上,那群人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了。 除了脸庞还贴在她颈侧的皮肤上,楚瑶能感觉到他有在利用核心力量刻意控制身躯,与她隔开了恰到好处的微妙距离。 两人此时的处境,说不上来是亲密无间还是保有分寸,极端的矛盾。 司机见一行人没一会儿又浩浩荡荡地原路返回了,没忍住好奇问道:“那边什么情况?” 洪铭阳压了压嗓子:“小点声,铮哥在那边。前两天彪哥不是带了个女人到庄园嘛,后来老大赏给了铮哥。” 他说完这句后,又回头眺了眼那辆动静不减的黑色越野,啧叹道:“真没想到,铮哥这人平时看着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实际上私下里玩得这么野!” 末了,又补了句:“还挺挑地儿!” 司机也惊了,下意识迈出两步,伸长脖子够头去看,想要一探究竟,脑袋才刚伸出去就被洪铭阳拉了回来。 “别看了,别看了,被他发现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毕竟这位爷的雷霆手段他可是亲眼见识过,人狠话不多的典范人物,谁惹到谁倒霉。 细呐交流声消失,没多久,老旧面包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又逐渐远去,最后全都归于平静。 楚瑶不太自然地吸了吸鼻子,稍作犹豫,还是小声开了口:“他们都走了。” 嗓子哑的不行,刚刚嘶叫时太过投入的后作用。 “嗯”,男人冷淡应了声,却没有后续反馈。 楚瑶等了会儿,再次开口,“你要不要从我身上起来?” 一改上句委婉画风,直白了不少。 “起不来。” 楚瑶疑惑:“为什么?” “人被你踢伤了。” 无赖又流氓的答案让楚瑶羞红了半张脸,“寄人篱下”的境况致使楚瑶没办法同他理论,分明是他失礼在先,只能委声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他话接的很快,答得也轻松:“你踢伤的,你负责呗。” 楚瑶没再往下接他的话茬,沉默着不说话。 只有傻子才会跟流氓讲道理。 鼻息间全是女孩发丝的馨香味道,可能不全是发丝的味道,或许也有别的,江铮分不太清。 不知道哪跟筋搭错了,此情此景,江铮居然同她聊起了闲天,“你叫什么名字?” 楚瑶没理解他为什么突然问她的名字,本不想理他,闭上了眼睛继续装聋作哑。 过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再开口说话。 楚瑶探究地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深邃的桃花眼,仿佛魔怔了一般她居然在这双无时无刻都充满着危险且犀利的眸子里看见了几分温暖的柔光。 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楚瑶。” 江铮唇角一勾,直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楚楚动人的楚,美玉无瑕的瑶?” 楚瑶心下一动,因为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下一句是:“四面楚歌的楚,王字旁最常见的那个瑶。” 眼前的那双眼睛太过好看,看得久了,不知不觉中竟染上了几分迷醉。 她想起两天前,这个男人嬉笑着问她为什么宁愿跟着他也不愿意去陈彪哪儿?结局不都是一样吗?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帅? 她当时当然不知道他其实不会碰她。 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那时自然也没心情回答他这个轻浮至极的问题。 然而此刻,她莫名觉得可能真的被他说中了,就这是因为那个听起来荒唐到不可思议的原因,可能。 意识短暂游离后又回归,楚瑶收回视线,避开了他存在感过强的注目,转而望向车窗外,天色似乎亮了些许,她轻轻点了点了头,“嗯。” 她听见男人的低笑声,以及那句“配你。” 楚楚动人,美玉无瑕,这名字配你。 第133章 看轻? 一辆白色轿车渐渐远离市区,朝着郊外驶去。 车后座内,一左一右并排坐着一对年轻男女。 男人温雅端方,女孩俏美可人。 “温老师,你说的那个地方到底在哪啊?”,孟呦呦脑袋贴着车窗玻璃向外张望着。 温岑卿笑着解释道:“那地方有点远,你别着急,等到了你就知道了,我想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侧着前倾的身子收回,孟呦呦坐正了,扭头去看身旁人:“你也帮我准备了渔具?我上次请教你的时候,你说了包在你身上的,所以我真的就什么都没带啊。” 温岑卿嘴角的笑意更盛:“当然。” 孟呦呦顺着话题往下聊:“上次都忘了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钓鱼的?” “……” 陆枫开着车,尽可能忽视副驾上那个脸臭到不行的男人。 “开快点,别跟丢了!”,一路上霍青山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这句话。 终于忍无可忍,陆枫无语道:“军警不分家,侦查知识都是相通的,需要我提醒你跟得太紧可能会导致什么后果吗?” 霍青山陷入了沉默,目光透过前挡风玻璃死死地盯着半分钟前那辆黑色小轿在拐弯后消失的弯道尽头。 陆枫通过后视镜窥了窥男人的神情,没再纠结,脚下踩油门,车子加速,如脱缰赛马疾速前行。 过了弯,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直道,远远的那辆黑色小轿呈现一个小黑点状匀速迁移着。 见此,陆枫及时偃旗息鼓,车速又降了下来。 他瞥见身旁男人紧握的双拳悄无声息间似乎松了松,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那天去找她的时候,你猜她跟我说了什么?” 霍青山偏头看了过来。 陆枫也没期待他会接话,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她说让我别看轻她,她除了是霍青山的女朋友,还是边防部队的一份子。” 陆枫话没说透,点到为止,他觉得霍青山会懂,毕竟那是他的恋人,他应当比自己更了解她。 不大不小的会客间里,茶几上的杯口冒着热气。 窗外响彻着战士们日复一日铿锵雄浑的口号声,坐在沙发上的女孩眼睛晶亮,神色认真地问他:“陆队长,如果我不是霍青山的女朋友,只是一名普通的部队翻译员,你们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会找我吗? 如果答案是会,那就请你别再纠结了,这是我的使命。” 女孩笑着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我们团长说了,六二四没有一个孬种,我可不能给他老人家丢脸。” 靠近市郊的地带,没有了车水马龙的嘈杂,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声,伴随着鸟儿脆鸣以及远处不知哪家农户传来的犬吠。 车里,听完陆枫那番话后的霍青山一言不发,只长久地注视着前方的小黑点,眉头皱了又松,似在往复挣扎,直到越来越小的黑点再一次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这时,男人终于开口交代了句:“你就按你的节奏来。” 说这话时,霍青山的眼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光,陆枫看见了。 第134章 名场面 孟呦呦下了车,放眼望去,一座规模不小的堤坝横亘在两山坳间,坝体嵌着大块规整石料。 越过堤坝,是一汪清澈的水库,水面不算大,却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将冬日稀薄的阳光反射出粼粼波光。 靠近岸边的地方,能看见水里的沙石与摇曳的水草,偶有小鱼小虾穿梭其中搅起一圈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孟呦呦眼前一亮,笑侃道:“温老师真是见多识广,这样小众又清幽的钓鱼圣地也能被你找到。” 温岑卿绕过车身走近,语意谦虚:“哪里,也是朋友推荐的,否则以我这行动力哪里会知道这个地方。 这座水库附近有很多果园和私家庄园,你要是感兴趣,等我们钓完鱼我可以带你去摘果子,印象中这里有一片羊奶果林,味道很不错。” “哦,这样吗?”,孟呦呦表现得兴致缺缺,摊摊手,表情卖怪,“那我要是说我不感兴趣,岂不是会很扫兴?” 温岑卿笑了:“不会,你开心就好。” 司机站在后方,将后备箱里的工具材料一一拿了出来,放在地上。 孟呦呦提议道:“东西看起来有点多,我们去帮帮他?” 温岑卿愣了一下,随即温和点头,“好。” 司机是个和温岑卿年龄相仿的男人,身材魁梧,沉默寡言。 孟呦呦跟在温岑卿后两步的位置,她方才那话的意思其实是想说她可以分担一点东西。 温岑卿俯首弯腰去提地上的水桶,司机看见了,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去拦,神情惶恐,小声叫道:“老板,我来。” 温岑卿抬头,司机似恍然顿悟,立马改口:“先生”,手上的动作也收了回来。 孟呦呦站在温岑卿背面,他抬头的一瞬间只能看见男人有限的侧面,她隐约能感觉到温岑卿应该是给司机递去了一个眼神。 只不过那抬起的侧脸一闪而过,她其实看得并不分明,但无端的在那一秒里,后脊生出了莫名的寒意,她好像在那个男人眼里看见了阴鸷的狠戾。 脚步倏然顿住,一时间有点不敢上前,拇指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须臾后,她悄悄呼出口气,遂又重新提步上前。 孟呦呦嘴角笑容不变,嘻嘻道:“我拿鱼竿,挑点轻松的活干。” 温岑卿站直了身子对她无言地笑着,孟呦呦的视线与其对上,握着鱼竿的双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她极力克制住自己下意识想要逃避视线相交的那股子本能冲动,也可以说是……恐惧,面上的神情轻松而自然。 温岑卿出声:“走,我们去那边,那边位置好,适合钓鱼。” 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指了个方向。 孟呦呦扭头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点了点头。 走着走着,温岑卿和司机就都走在了孟呦呦的前面,郊外小路蜿蜒,一次转弯之际,孟呦呦没忍住回头逡了一眼。 只一眼,漫无目的,她什么也没看见,但回头的那一瞬女孩脸上笑容安和。 …… 两人并肩静坐在小马扎上,一人手上握着一支鱼竿,孟呦呦手上的那支相较于温岑卿的那支明显轻便纤细些, 看得出他在准备工具这方面花了心思。 手中的鱼竿忽的震动起来,太过突然,孟呦呦张大了嘴,当下有些手足无措,不知作何反应。 一旁的温岑卿见此情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鱼竿,两步跨到尚处在懵圈状态的孟呦呦身边。 温岑卿不由分说地伸出手,覆上了孟呦呦的手背,男人宽厚掌心的温度贴着皮肤很快传来,孟呦呦当即就想要将手抽回,但还是忍住了。 “收线的时候要慢一点”,温岑卿在她耳畔轻声指导道。 说罢,他带着孟呦呦的手,缓缓转动绕线轮,开始收线。 随着鱼线一点一点被收回,水面下终于浮现出鱼的轮廓,一阵水花飞溅,一条大鱼被拉出了水面。 温岑卿将鱼从鱼钩上取了下来,放进桶里,一套流程下来动作熟练利落。 孟呦呦脑袋凑到水桶上沿,意兴阑珊地端详着桶里最大的那条灰鱼。 她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浮在上面的那条灰鱼,表现得兴奋而新奇,半真半假的情绪,她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实际上二十出头的年纪不至于真的会对自己钓上来一条鱼表现出如此大的兴趣。 孟呦呦能感受到头顶上方有一道强烈的目光正在注视着她,她不知道抬头之后会面对什么样的场景?会发生什么?她又该如何应对?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没有思绪,只能低头认真玩鱼。 心中不合时宜地泛起一阵感伤,说不上来为什么,孟呦呦突然就觉得西施可真了不起,是个狠人。 类似的活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良久,孟呦呦意识到对方完全不打算重新回归到钓鱼的这件正事中去,只一味地那样看着她,拖无可拖,她缓缓抬起了头,眉眼微弯。 他笑容和煦地注视着她,孟呦呦对此,并不意外。 孟呦呦刚想开口说话打破沉默,顺带可以主导场面走向,就看见迎面伸过来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没打一声招呼。 那只白皙的手越来越靠近她的脸庞,孟呦呦想躲不敢躲,脖子僵住,脑袋就那样直愣愣地立在原处一动不动,等待着面前人的下一步反应。 男人轻声开了口:“眼睛闭一下。” 孟呦呦心中悚然一沉,内心天人交战,思考着要不要为了组织献身到这一步。 她没闭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 温岑卿先是笑了,下一秒手腕转了个角度,指腹贴上了孟呦呦的眼睑上方,钳了根杂草碎,递到孟呦呦的眼前让她看。 …… 山丘的草丛里,匍匐着两个男人,陆枫侧眸瞥了眼身旁那人一直搭在狙击枪扳机的食指,分明是丝毫未动的静止状态,却生生给他一种即刻离弦的紧促感。 陆枫很难描述那种具体的感受,但总觉得过去的半分钟里,他一度有机会见证到一枪爆头的名场面。 除此以外,陆枫的心底还冒出了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这小子之后铁定是会逮着机会报复回来,不会放过自己。 得!日后有他好受的了。 第135章 中间商?——狗东西! 一个上午收获颇丰,司机提着的水桶里装着大小花色各异的鱼,除了一条大灰鱼,其他的都是温岑卿一个人钓上来的。 东西全都放到后备箱,几人陆续坐进了车里。 驾驶室的司机侧头询问温岑卿,态度恭敬:“先生,我们现在要去哪?” 温岑卿则是侧眸看向孟呦呦,等待她的意见。 孟呦呦自然地迎上对方征询的目光,抿着唇作认真思考状,沉吟半晌后才答:“我之前在新昌路那边吃过一家国营饭店,味道好极了,而且顾客可以自带食材他们家会帮忙加工,只要付加工费就行。 今天钓的鱼中午现吃的话最新鲜了,我们可以去那里让他们帮我们做,现在也快到饭点了,我们去那里吃饭怎么样?” 话音刚落,孟呦呦连忙又补了句:“我请客,就当是回报你送我的鱼竿了。” 温岑卿闻言笑了笑,扭头看向前排,熟练给司机递了个眼神,示意就按她说的来。 日头高悬,白色小轿踏上了回程的路,滚圆轮胎陆续压过布满碎石杂草的山间野径、继而是相对平整的泥土路,最后驶上了宽阔齐整的柏油马路。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地行驶到新昌区入口,司机缓缓降下车速,目光透过中央后视镜看向右后方的女孩,眼神讨教,语气恭敬礼貌:“孟小姐,快到新昌路了……额,您口中的那家饭店有没有更具体一点的地址?” “啊?”,孟呦呦表情迷茫,抻长脖子向前张望车窗外陌生的街道,结果更迷茫了,只能不好意思道:“我记不太清了。” 孟呦呦转眸看向温岑卿,眼神求助,暗含些微歉意。 温岑卿会意,还是那样温和一笑,如沐春风,随即轻声同司机叮嘱了句:“阿辉,你下去问问,新昌区近两年才开发起来,应该不会有很多家国营饭店,大概率能问到。” 司机得到吩咐后,立马动身下了车。 数分钟后,阿辉未虚此行,一上车就汇报起了问路成果:“先生,他们说有一家国营饭店在新昌二路中段。” 温岑卿颔首示意他可以开车了。 白色小轿重新踏上征程,不过好景不长,车子路过一段施工路段后没多久又再次停了下来。 阿辉微皱着眉转头禀报:“先生,车子好像出了点问题,我先下去看看。” 下车后,阿辉目标明确地奔向右前车胎处蹲下查看,原本微皱得眉头此刻拧成了一个标准的“川”字。 温岑卿和孟呦呦也随之下了车,一同走近查看情况。 几人视线定格处的黑色轮胎上扎进去了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轮胎也因之瘪掉了一些,许是发现较早的缘故,变形不算太明显。 阿辉余光留意到老板走了过来,连忙站起身解释道:“这附近有楼房在拆迁,车子刚刚经过那块区域的时侯可能不小心压到了废弃铁钉。” 一时间觅食进度陷入僵局,这个年代下通讯和汽修服务的便利程度远不如后世,私家车在路上突发故障后往往很难在短时间内寻求到解决办法。 就在几人一筹莫展之际,有一辆大型深蓝色运沙货车开了过来,缓缓停在了那辆白色小轿面前。 一个皮肤黝黑、脑壳反光的司机大叔从驾驶座车窗探出头来,声线粗厚:“这是你们谁的车啊?麻烦让一下,挡着道了,我要过去。” 等待的过程中,扎了铁钉的轮胎越来越瘪,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宜挪车。 阿辉本就有些烦躁,现在被人一催,开口说话时的语气难免带上了几分不耐:“我们的车是靠路边停的,合情合理,你右手边的路边那儿堆了那么多废弃家具,都堆到马路上来了,这才是造成你无法通过的罪魁祸首,你干嘛就找我移车?” 这话,说冲也冲,至于道理嘛,也有一点。 司机师傅被怼了也不恼,跟人打着商量:“小伙子,我刚送完货现在赶着回家吃饭呢,乱堆旧家具的那人我不是没看见他嘛,你人就在这里,上车挪一下呗,大家都方便。” 阿辉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温岑卿招手拦了下来,男人上前一步温声道歉:“不好意思啊大叔,我们车子的轮胎破了,现在不太方便移动。” 听到是这副状况,司机挠挠头,苦恼道:“那还真不好弄。” 说完,又兀自囫囵了两圈自己光滑的头顶,提议道:“要不这样,我知道新昌区最近的一家汽车修理店,我带你们过去,反正你车堵在这里我也开不过去,没办法回家。” 阿辉看向温岑卿等待着他的决策。 就在这时,孟呦呦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咕噜咕噜”的肠鸣音,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孟呦呦神色尴尬,窘迫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悄摸摸后退了两步。 “饿了?”,温岑卿笑问。 孟呦呦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经此一出,再与司机大叔一番交流协商过后,最终的决议就是大叔带着阿辉前往修理厂联系人过来拖车,并付以大叔合理报酬,而温、孟两人步行前往距离此地不远的国营饭店用餐。 阿辉上了司机大叔的副驾,深蓝货车倒车调转方向后扬长而去。 停在百米远的一辆纯黑色越野车内,陆枫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拿起了中控台的对讲机,拇指按住通话键:“目标人物预计十五分钟后抵达汽修厂,所有人做好准备。” …… “都说了我请客,你怎么还整了偷偷结帐这一出啊?” 温岑卿浅笑轻语:“男士和女士第一次吃饭,怎么说都没有让女士买单的道理,所谓礼尚往来,第一次我请,下次再轮到你。” 下次? 孟呦呦愣了下,干笑两声,回应道:“好呀,下次我请。” 孟呦呦与温岑卿在学校门口道别。 番大的教职工宿舍在校内,而小李照常开着那辆寻常不起眼的私家车过来接她。 孟呦呦轻车熟路地坐上了副驾,日常同驾驶位的小李打了声招呼:“下午好呀。” 一边说话,一边低头系着安全带,抬头的那一瞬,视线不经意间划过中央后视镜,这才惊觉车后排坐着一个一言不发的男人。 冷着一张脸,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一瞬间幻视孟呦呦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在训练场,章勇罚跑十公里的那个傍晚。 印象中,那是他第一次对她这么生气,也是唯一一次。 然而此刻,孟呦呦心中暗骂:陆枫真不是个好东西,两头瞒!两头骗! 第136章 诱哄(上) 车子停好后,小李也算机灵,招呼请示一声得到某营长的应允后,一秒都不带犹豫,立马弃车而遁。 毕竟这一路上车里诡异至极的阴间氛围属实让他坐立难安,平日里每次接送孟翻译员的路上,孟翻译员一贯开朗健谈,总是同他聊着营里营外的趣事,也会跟他分享今日代课的所见所闻。 然而方才回来的途中,孟翻译员硬是一句话没说。 这年头当兵的里面没有几个是吃素的,基本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素养也都具备。 看似一直专注于开车的小李,实际上在此期间好几次留意到坐在副驾的孟翻译员偷瞄他们营长,那眼神……很复杂,有点心虚?有点讨好? 但他们营长坐在后排自始至终眼帘低垂,面若寒霜,没有任何反应。 最重要的是小李从她俩之间算不上互动的单方面交流中嗅出了那么点名叫“奸情”的味道。 孟呦呦目送着小李小跑着走远,直至消失,不再坐以待毙,也随即行动了起来。 她推开车门,走出副驾,这个点天色微暗,西边玫橙的余晖与东边冒头的夜幕暗自对垒,一时之间难分伯仲。 孟呦呦拉开后座的车门,弯腰钻了进去。 霍青山起先一个人坐在后排正中间的位置,孟呦呦从一侧上车后,他也没有丁点要移动的意思,于是孟呦呦只能紧挨着男人坐下。 孟呦呦去牵男人搭在膝头的手,男人还是没什么反应,就那样任由她牵着,脖子持续梗着也不偏头看她,一动不动。 车内光线不好,但男人的侧脸轮廓隐在昏暗里,依旧立体分明、起伏有致。 唇微抿着,并不明显的一个细节,孟呦呦注意到了。 孟呦呦先是静静注视了几秒,随后笑意吟吟的一张莹白巴掌脸凑了过去,开口是语调是少见的软绵甜腻:“我都多少天没见到你了,你就舍得这样板着一张脸对我?” 话音落地,男人偏眸睨她一眼,眼神极淡,很快又收回,没有接话。 见状,孟呦呦也不气馁,攻势加强,伸出没牵他的那只手,食指戳了戳男人的下巴,表情卖乖:“霍营长,你好狠的心啊!” 语气夸张而娇嗔。 他伸手抓住她那只自由活动的手,握在掌心,低头细细摩挲着她指背的皮肤,眸色渐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还是不行,孟呦呦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脑袋搭上男人的肩窝。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出声,一室寂静。 长久的沉默、对方冰冷不搭腔的态度、以及一整天下来紧绷的神经、时时刻刻生怕出错的竭虑担惊,渐渐的全数交织在一起,似一股汹涌巨浪,朝着孟呦呦拍来。 突然就觉得委屈了。 孟呦呦吸了吸鼻子,“你别这样。” 再开口时声音里染上了几分委屈的哭腔。 字音一出,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一把抱住了她,手臂明显用了劲儿,与此同时偏头埋进她的颈间,嗅着令他思恋的味道。 “害怕吗?”,男人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孟呦呦伸手缓缓环住他的腰,回抱着,低低“嗯”了声。 第137章 诱哄(下) 男人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孟呦呦颈后细腻的皮肤,没有规律,说不上刻意还是无意。 默了几秒,沉声开口:“害怕还去?” 这话让人听不出情绪。 孟呦呦尽力忽视后颈裸露在外的那片皮肤上酥麻颤栗的感触,克制着没有缩回脖子。 环抱着男人腰杆的双手收紧了些,在他怀里轻微咕踊了一下,拿脸颊去蹭他的耳侧和下颌,在他耳畔小声喃喃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声线轻软娇柔,像只软乎乎的小猫崽,让人纵是有天大的火气也不忍发泄出来。 可是……怎么能不生气? 今天早上接收到陆枫已成定局的通知,说你的女朋友已经同意配合我们行动,她不让我告诉你,怕你不同意,但是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事先告知你一下比较好。 事先?好一个事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刻才通知他。 鬼知道他那时候有多害怕?他当时甚至都想直接一拳把陆枫当场揍趴下。 拳头已然攥紧,临挥拳的前一秒,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要是现在把人揍伤了,没人主持大局,她岂不是会更危险? 这才硬生生强迫自己理智下来,逼着自己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和人坐下来,心平心和地去了解完完整整的行动计划,继而可以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将方案进一步完善。 极其漫长的一天,他的女人在前面替他冲锋陷阵,而他只能藏在后方,什么都不能做,那种无力到窒息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一遍。 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霍青山偏了偏头,轻啄了一下她的脸颊、又一下,重复了一遍那个被她躲过的问题:“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去?” 等了两秒,女孩没有回答,霍青山径自续道:“陆枫跟我说,你想给六二四争光?” 顿了下,又问:“只是这样吗?” 需要动用到整个缉毒大队费心设局去对付的人物,以她的聪明才智怎么会猜不到这样的人有多危险? 他当然知道她的呦呦是正直的、勇敢的、顽强的、厉害得不行。 但是他更加忘不了那个在山上碰到一只老鼠就吓到崩溃、哭成泪人的可怜模样,还有她躺在被窝里抱着他说自己做梦梦到他被人一枪打中心脏,害怕到一个礼拜没睡好觉的那一幕。 温热泪水浸湿衣料烫到他胸口时的那份心魄灼痛,至今刻苦铭心。 孟呦呦将脑袋从他肩上抬起,脖子向后退了两寸距离,眼睛与他视线齐平,定定地望着他,“想争光”。 声音轻而坚定。 一只手从男人腰侧抽出,轻柔地抚上男人的脸庞,眼眸晶亮,再次缓缓开口:“也想保护你。” 既想保护作为一名军人的你,也想保护身为我的爱人的你。 话音落地,孟呦呦还想张口继续说些什么,唇却蓦地被人堵上。 她被一股力量不由分说地按向座椅后背。 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腰窝被人圈住,后脑勺也被人扣住。 他的唇有点干燥,紧贴着她柔软温润的唇瓣,厮厮磨吮,看似温柔,但又耐心不了多久。 第138章 好不好? 迫不及待般,男人炙热的舌探了进来,贪渴地描摹着她唇缝内侧,一圈、两圈,随后挤开唇缝、齿间,不复此前的缱绻闲适,变得急促而狂乱。 孟呦呦每次都会被他亲的浑身发软,这次也是如此,她浑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力气。 就在她目眩神迷之际,隐约感受到男人原本规矩停留在她腰侧的大掌,不再压抑主人熊熊燃烧的觊觎之心,开始蠢蠢欲动。 指尖微凉,探进她衣服下摆,突如其来的温差刺得孟呦呦一个激灵,早就迷离涣散的眼眸下意识睁开。 湿漉漉的一双水眸睁开后看见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男人的眼皮低垂着,没有阖到底,距离太近,孟呦呦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眸底完全动情下的异色,浮动着、翻涌着,总之很不安分。 滑进衣服里的那只大掌还在持续上移,所经之处的每一块皮肤都越发敏感了起来,密切连接着大脑神经,互相给予正反馈,兴奋地跃动、同频地震颤。 孟呦呦有些意外,他之前不会这样,无论如何手掌也只会在她腰背上逡巡,但今天不知是怎么了? 可能是之前在涟水市坦诚相见过一次,也可能是今天的事在他心里积压了情绪…… 来不及去细想原因了……她“嘶”的一声轻哼出声,他弄疼她了。 孟呦呦吃惊之余,紧随其后更多的是羞恼,女孩绯红的脸蛋、耳尖更添一层红云。 不知过了多久,餍足的男人终于放过了她,作乱的那只手也原路抽出,转而捧起她的脸庞。 此刻从霍青山的视角看过去,面前小姑娘眼角嫣红湿润,还噙着泪,不知是疼的还是羞的? 他拿鼻尖蹭了蹭她的,然后十分促狭地笑了,故意问她:“怎么还哭了?” 孟呦呦瞪他,咬唇不答。 “我太用力了?”,他笑得很坏,是那种完全不打算掩饰后暴露出自己骨子里的坏。 孟呦呦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原来骨子深处也会有这样的一面,明晃晃的坏,根深蒂固,与他共生。 一时有些怔愣,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他又去咬她的耳垂,用了力,“嘶”……更疼了,比刚刚还要疼。 孟呦呦下意识伸手去推他,现在笼在她面前的这个霍青山让她觉得很陌生。 但……完全推不动,男人的胸膛硬得像石头,身躯结实稳固的宛如一座山,无论是石块还是巨峰,她都无法奈何。 灼热呼吸喷在她耳畔,“呦呦,我只有用力点你才会长记性,不要再有下次了,好不好?” 是男人沉哑的声音,询问的语句却挟持着崭露头角的愠怒。 所以刚刚的那些是惩罚? 他们在一起后,他一直妥协着、包容着她的小脾气,久而久之,她恃宠而骄了这么长时间,陷在了他的温柔里,竟然忘记了这个男人其实才是最危险的生物。 手雷引爆、他飞扑过来的前几秒,他将尖锐的匕首笔直插进歹徒的胸膛时,鲜血四溅,而手持匕首的那人自始至终连眼睛都没眨过半下。 孟呦呦讷讷地点头,声音细若蚊吟:“好。” 第139章 得寸进尺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男人像是终于可以放松了一样,不再呈现出一副强势霸道的压制状态,而是慢慢退回了原位,身体倚靠在车座后背上。 眼皮合上,腾出一只手,拇指与食指交叠捻着眉心。 看起来有些疲惫,又有点散漫。 孟呦呦侧头注视着,几分怔怔、几分呆傻、就那样懵懵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恋人。 短暂犹豫过后,她倾身贴了过去,双臂环住男人的腰杆,双手从两侧交汇合拢在一起,抱得紧紧的。 一如刚开始的那样,别无二异。 脸庞轻轻贴上男人的胸膛,她可以听见他胸腔中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霍青山对此像是有些意外,掀起眼帘再低头就看见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拿着头顶对着他。 没有任何思考的,下一秒,他便折颈俯首吻上了女孩的发顶,轻声开了口:“没被我吓到?” 终归还是不够理智、失了态,刚才所有恶劣的举动,他也理不清自己到底有几分故意,几分失控?又是哪者占了上风?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她,只是不想看见她眼里对他的畏缩和戒备,又或者是……厌恶。 后悔吗?霍青山一边按压着眉心,一边问自己,还没等他脉出答案,就感受到一双纤细温软的手臂攀了上来。 几秒后,女孩趴在在他胸前小声咕哝着回答:“吓到了。” 男人的眸光暗淡下去,熨帖在女孩发丝上的唇颤了颤,似乎想要离开。 话音落地,她又连忙补了句:“但不影响我还是想要抱你。” 因为她豁然发现,就连他身上那股子彻彻底底的坏劲儿,她都喜欢。 肩臂缓缓被他揽住,发顶烘暖的鼻息也长久地停留在那儿,一点点的热度,却能奇妙地跨越皮肉传递到心脏,给她温馨又安定的感觉。 孟呦呦交叠放在男人腰后的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他腰带的皮革边,瓮声问道:“你今天都干了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你今天干了什么,我都知道”,他这样答,巧妙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跟陆枫一起,跟了我们一天?”,她确认地问道。 “嗯。” 孟呦呦霍地仰起头,躲开他的亲吻,提醒道:“你别亲了,我都两天没洗头了。” 闻言,他去抚她的发丝,指尖滑进发丝从上到下,重复几遍这样的动作后,才正色道:“呦呦,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 说这话时,男人目光灼灼地凝着她,恍惚之中有一瞬间,孟呦呦觉得自己就快要被他吸进去。 本来好像觉得也没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拜托陆枫一起瞒着他,是她有错在先,事后他因此生气也好、发泄也好,在所难免,她也有心理准备。 其实,刚刚那一会儿孟呦呦都差点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 可现在他一道歉,已经收拾好的隐秘情绪在慰哄下一瞬间……轰地……死灰复燃,并且来势汹汹。 孟呦呦猛地扑到他肩头,用了狠力一口咬下,两只手也迅速加入报复行列,毫不留情地掐着他腰间的肉。 泄愤似的一番操作,是真的用了劲。 遭遇她手嘴并用双重攻击的男人却硬是一声没吭。 过了会儿,牙齿卸了力,孟呦呦退开两寸,颇为满意地欣赏了几秒自己在他肩颈上留下的杰作——两排深红的齿痕。 仰头笑着看他,眉眼弯弯,眸光亮灿灿的,最后大气地通知他:“现在扯平了。” 男人眉峰上挑,唇角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弧,接话道:“有吗?我刚刚捏的和你掐的好像不是同一个地方。” 这话一出,女孩双颊上渐渐淡去的绯色遂又故态复萌,唰得一下涨成了番茄色,恼怒地锤他胸口:“就知道得寸进尺!” 第140章 回炉重造 夜深人静时,庄园中欧式风格的主建筑别墅在夜色里轮廓清晰,窗户大多黑洞洞的。 远处的马厩里,马匹偶尔发出的喷鼻声清晰可闻,马蹄踏在干草上的声音沉闷而有节奏。 楚瑶裹在新换的天鹅绒被里辗转反侧,没有睡意。 那个人还没回来,都这么晚了。 听觉神经无意识地进入一种超敏感模式,专注而又灵敏,留意着走廊和房门口的细微动静。 刚开始失眠的半个小时里,楚瑶将罪魁祸首归结为身下躺着的席梦思床垫以及贴在身上的驼绒被套,下面的太软、上面的太轻,与她睡惯了的部队硬板床和厚重棉被大相径庭。 可越往后,脑海里总是不自觉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脸,剑眉星目,多次驱赶后也毫不见效,楚瑶才不得不承认,她好像是在担心他? 几个小时前,给她送晚饭的两个马喽杵在门口聊了会儿天,他们说话并不避讳她,一直如此,像是觉得这样一个弱娘们注定掀不起什么风浪,嗓门没有收敛,一字一句全都飘进了楚瑶的耳朵里。 瘦高个抱怨道:“真他妈烦,兄弟们今天晚上都出去了,就留我们几个在这里干杂活。” 旁边一个寸头很快接话道:“切,他们今天晚上那都是出去玩命的,干杂活好歹比把命丢了来的好!” 瘦高个显然来了兴趣,忙不迭追问道:“怎么说?怎么说?今晚有什么大事?我怎么不知道?” “隔壁市昆爷的名号你听过没?”,寸头讲到这里刻意顿了顿,“强哥之前老东家的残余势力,溜到别的地儿后这几年又慢慢壮大起来了。 前两天伪装成道上的人跟我们交易,结果抢了货不付钱,还把彪哥和强哥手下十几号兄弟打伤了。 老大哪能咽得下这口气,这不今天晚上就让铮哥带着人去找他们算账了。” 瘦高个语气染上些许惊叹:“为啥彪哥和强哥吃的亏,最后却轮到铮哥去算账啊?” “啧,你傻呀,能者多劳呗。这几年你跟在老大后面打杂,怎么着多少也能看出点门道。 彪哥跟老大最亲,一身蛮力但谋略城府不行,性格急躁、容易上套。强哥心眼子多,但也只能动动脑子,带人去火拼、找场子这种事他能干的了吗。至于铮哥,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能打能杀还有脑子。” “……” 楚瑶又翻了个身。“火拼”、“玩命”这几个字眼反复在耳边回荡,心中忧虑升腾,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救了她两次,适度关心一下“救命恩人”的生命安全也是应该的。 转念一想,纷乱思绪扭头又缠绕上他们口中的“一批货”上。 “货”?会是什么货呢? 她知道上一世徐鹏刚手上有三家食品厂、两家机械厂和一家运输公司。 如果只是普通的食品和生产出的机械零件,有必要闹到打打杀杀的程度吗? “吭哧——”房间外传来细碎声响,打断了楚瑶的沉思,她立刻竖耳去听,那动静听起来隐约像是有人在客厅里活动。 一半狐疑一半着急交织成的复杂心情支撑着楚瑶未做片刻犹豫,掀被下床,几步走到房门前。 房门被她从里面轻轻拉开,右脚刚向外迈出一步,没开灯的漆黑室内,嗅觉领先其它四感率先感知到所处空间内第二个人存在的信号。 一股刺鼻血腥味骤然涌进鼻腔,很重的血腥味。 多年的部队卫生员经历使得楚瑶仅在一瞬间就能根据密闭环境中那人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浓度初步判断出他的受伤程度。 伤的很重,一不小心就会容易没命的那种。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墙壁,指尖刚一触及到开关边缘,就听到一道急促但虚弱的制止声:“别开灯。” 楚瑶被吓得指尖轻颤,但还是听话的没有按下客厅顶灯的开关。 她在黑暗中混沌地摸索着,缓步走到了男人的身边,随即蹲了下来,轻声开口询问:“你受伤了?” “废话,要不然我大晚上闲的没事往自己身上抹猪血吗?” 还有心思怼她,应该一时半会也死不了,楚瑶开始怀疑起自己刚才的判断是否准确。 “医药箱还在上次那个地方,你应该记得,帮我拿出来。” 楚瑶愣愣点头,急忙按照男人的指令去找医疗箱,黑暗之中她视线幽迷,只能双手摸着茶几的轮廓辨认方向。 两只手交叠在前摸索,双脚落后一步,机械性地跟着移动。 前进过程中,楚瑶不小心绊到一个不明物体,半秒后才惊觉那大概是男人的一条腿。 “嘶!”,一声极力克制的闷哼刺破一室沉寂,乍一听像是主人用尽全力咬牙忍耐却依旧失守的声音。 又或者……那更像是一种即将溃不成军的预兆。 楚瑶心头一紧,转瞬间又猛然下沉,这一刻,她确切地意识到他的情况不容乐观。 手脚动作加快的同时也更加小心翼翼,楚瑶抱着医疗箱重新回到他脚边,以一副半蹲半跪的姿势。 “你伤在哪里?我是学医的,我可以帮你。”,开口时话音里带上了几分连她本人都没意识到的颤音。 “这么紧张干什么?” 江铮这时候居然还有力气笑,黑暗里楚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说话的语气就可以听得出来,他一定是在笑,那种无时无刻都不着调的懒散笑容。 这人似乎什么都无所谓,命悬一线他也无所谓。 楚瑶刚想开口反驳,就听到男人继续说道:“看来你业务能力一般般啊,流点血就能把你吓成这样,哪个学校毕业的?建议你回炉重造一下。” 楚瑶气结,但这时候也顾不上跟他拌嘴,医疗箱摆到脚边放好后,转身又去摸身后的茶几,印象中前两天她在房间里搜罗可用防身工具的时候,曾经在抽屉里看到过几根白色蜡烛。 十几秒过去了,“你身上有打火机吗?” 没等他回答,楚瑶直接上手去摸,同一屋檐下共处了几天,她也算摸清了这个男人的一些基本习性,烟瘾不算大,随身会携带一个打火机,不用的时候就揣进右侧裤兜里。 她的动作格外轻柔谨慎,考虑到刚刚绊到他腿牵动了伤口,以及职业天性作祟,她已经基本上判断出这人是伤在了腰腹部。 第141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沿着他的大腿根短暂摸索几瞬,楚瑶顺利找到了裤兜入口,手正要往里伸,就听到那人欠欠的语调:“趁机吃我豆腐?” 这般戏笑的调调,让人听了只想揍人,楚瑶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充耳不闻般,手径直伸进裤兜,果然掏出了一把黑色纯铜材质的打火机,拿在手里有点沉甸甸的,是他常用的那个。 点燃一只蜡烛,火光亮起,暗夜里小小一簇火苗却足以楚瑶看清男人身上渗血的区域,深红一片,甚至已经浸透黑色外套的皮料。 视线上移再抬眼去看男人的脸,嘴角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唇上竟是一片死白,没有半点血色。 刹那间,楚瑶的呼吸有片刻的凝窒。 男人闲散地朝她吊起眼梢,唇角弧度加深,“有劳了,楚医生~” 江铮微低头随意地瞥了一眼自己右侧腰腹位置,抬起右手掀开皮夹克的衣角,又直直望向她的眼睛,口吻轻淡道:“开始。” 楚瑶冷静地深呼出一口气,打开医疗箱,拿起剪刀,动作麻利地剪开了男人的黑色里衣……伤口完整地暴露在眼前。 一时间,越发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大片暗红色的血液在皮肤上蔓延,干涸的那部分已经凝结成块,紧紧粘附在伤口周边,与未干的血水混在一起。 血污中心——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创口,创口边缘焦黑碳化。 心中咯噔一声,居然是枪伤! 楚瑶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男人的脸,眼里的惊诧困惑溢于言表。 男人神色处变不惊,漫笑问道:“怎么?学校里没教楚医生怎么处理枪伤?” 面前那人对自己此刻身体状况不甚重视的这副啷当模样,莫名让楚瑶倍感恼火。 忍不住冷脸呛声回去:“不想死就少说两句。” 头顶传来一阵低低的嗤笑声,楚瑶听到他用玩味的语气点评道:“没想到还是个小辣椒。” 下一秒,男人轻叹口气,似在自我感慨:“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楚瑶没再搭理他半句,低头专心去翻脚边的医疗箱,须臾后,肃声开口:“这里没有麻醉剂,只有止疼药,不过以你现在的出血量来看,我必须立刻帮你把子弹取出来,然后进行缝合。” 言外之意就是说他就算现在吃下去止疼药,也来不及等它药效上来。 江铮闻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嗯”了一声,示意知道了。 恍惚间,视线里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缓缓伸近,最终停留在距离自己下颚两寸的位置 莹白掌心向上,掌中静静躺着两颗淡黄色扁圆形药片。 江铮顺着手臂的方向一路望去,对上女孩一双沉静的眼。 烛光摇曳,暖黄光晕温柔地描萦出女孩小巧精致的五官轮廓,恬静而柔和。 男人眉尾上挑,眸间浮现几分兴味,“不是说现在吃了也不管用,那还给我干嘛?” “心理作用”,她答。 男人像是觉得幼稚至极,不屑地嗤笑出声:“老子用不着这种心理安慰的伎俩。” “直接来”,他抬起一只手把药挡了回去。 很拽!很酷!很傻逼! 楚瑶皱眉,动作果断地一把抓住男人推拒的那只腕骨,蹲起一截身子,倾身靠近,盛药的手掌大力向前扣去,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利落地将药猛地塞进男人嘴里。 药片进嘴,淡淡的苦味在口腔里晕染开来,江铮显然是被楚瑶这番突如其来强势又霸道的操作弄得很是意外,想了想,却还是将药咽了下去。 吞完后,江铮垂眸认真打量起正低着头从医疗箱里有条不紊地挑拣工具的女孩,眼角眉梢罕见地带上了几分正经,悠悠开口:“连水都不给我倒一杯?” 楚瑶头也没抬,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冷漠回了句:“矫情。” 听到这句,江铮笑了,无声地笑,楚瑶低着头忙碌因而没有看见。 她当然也不会知道,那或许是她遇见他以来,这个男人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没有设防,没有伪装,只是觉得是真的有趣,还有点不知所云的开心。 …… 刀刃一点点陷进皮肉里,缓慢推进,鲜血顺着新切开的创口汩汩流出。 楚瑶神情专注,一瞬不眨地盯着刀锋与创口的接触面,余光瞥一眼男人攥紧沙发沿的那只手,掌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轻声解释道:“子弹有点深,我现在需要先割开部分周围组织,扩大伤口后才能把子弹顺利取出来。” 男人没吭声。 楚瑶用纱布迅速按压住出血部位,短暂止血后,腾出一只手拿起镊子伸进伤口,细细感受镊子触碰组织的质感。 直到镊子触碰到埋在深处的子弹时,楚瑶的右手即刻顿住。 她没有贸然用力,而是轻轻转动镊子,感受着子弹与周围组织的粘连程度。 确保子弹松动后,楚瑶精细地调整镊子角度,尽量贴合子弹进入到轨迹,逐步缓慢而平稳地往外拔。 整个过程中,楚瑶的动作都极为谨慎。 随着子弹一点点被拔出,伤口处不断有血水渗出,楚瑶忙不迭拿起生理盐水冲洗伤口,后续的止血和缝合工作也稳步推上进程。 剪刀举起又落下,缝合线被剪断的下一秒,楚瑶听见头顶响起一道微弱的叹息声,像是主人无意间流露出的对于“终于结束了”的庆幸。 不觉莞尔一笑。 原本滚到嘴边的那句“算你运气好,差半厘米子弹就贯穿腹主动脉了”咽了回去,开口就变成了:“这就受不住了?” 淡淡的挑衅,也是对他迟到的回击,楚瑶没有忘记半个小时前他轻蔑地建议她回炉重造。 对此,江铮没有回应。 楚瑶将工具放回去,仰起脖子望了过去,就看见这一幕——男人脱力地仰躺在沙发上,闭着眼,一脸疲色,额头到脖颈处汗湿了一路。 抿了抿唇,楚瑶右手拾起一块干净纱布,站起身,又弯腰,凑近,指尖捏着纱布抚上了那人的额头。 感觉到有些粗粝的布料贴上额头的触感,江铮吃力地睁开眼,仿佛在这一刻于他而言就连掀起眼皮这样轻易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艰难。 四目相对,他们之间距离很近,周遭是浓绵的暗色,晃动的烛光大部分被女孩的身躯隔绝在背后。 楚瑶看见男人虚弱地朝她咧开嘴角,说了一句:“谢谢。” 心脏无端悸痛一瞬,捏着纱布的指节僵滞片刻后又重新运作起来。 楚瑶有点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回了句:“不客气。” 这话其实原本后面还接了半句——“你救过我,就当我还给你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楚瑶没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第142章 多虑(上) 楚瑶将用过的工具重新消毒一遍,抬头的一瞬注意到沙发柜上点燃的一支蜡烛即将燃尽。 慢步走过去,又续上了一支新的。 转身间,视线划过沙发上男人的侧影,不经意间发现那人的右侧上臂袖子处豁开了一道整齐的口子。 楚瑶迎上前去,在他旁边坐下,没打一声招呼便径自检查起他右臂的情况。 “你胳膊上有刀伤”,她出声,下了结论。 意识有些昏沉的男人缓缓掀起眼皮,眼神迷蒙,偏头粗扫了一眼胳膊上衣料破开的地方,哑声应道:“嗯,被人砍了一刀,不过我躲得及时,刀口很浅,伤的不重,现在应该已经止血了。” 楚瑶伸手将茶几上的医疗箱向着自己的方向拉进一点,没跟他商量独自做了决策:“刀口再浅也要消下毒,你现在腹部的伤口处在高感染风险状态,一不小心就容易感染,不能大意。” 楚瑶话落的同时就已经上手了,他现在只要稍微动一下身体,就容易牵扯到腹部伤口,楚瑶索性直接拿剪刀将他的外套和里衣都剪了。 为了方便后续消毒操作,剪刀从江铮上臂位置一路驰骋到肩膀,裁破后的衣料随着“嘶嘶”声向下滑落,几乎露出男人右侧的大半肩背。 楚瑶的视线实时跟随剪刀的走向,视野里也陆续出现男人修劲紧致的肱肌和宽阔流畅的肩背线条。 对于眼前看到的景象,楚瑶属实有点意外,这人平时看起来就是个没筋没骨的懒散模样,身材也属于偏清瘦的那一类。 倒也确实没想到脱了衣服之后会是这番景象,不得不说,还有几分……赏心悦目那意思。 工作性质和工作环境的缘故,楚瑶对于结实强壮的肌肉长期处于一种免疫状态,原因也很简单,无非就是看多了。 以至于现在偶尔看到这种清粥小菜的薄肌反倒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冷调的白,这种肤色在男人身上很少见,而在他身上不仅完全不显女气,还凭空给他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美感。 视线继续向前向下游移……楚瑶秀眉微蹙,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江铮的右侧胸膛偏上的位置卧着一个圆形星芒状的瘢痕,突兀地绽露在男人白皙的皮肤上。 心间疑虑顿生,楚瑶不由自主地低头凑近了些,想要将细节看得再清楚一点。 正欲探索的区域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挡住,耳畔飘来那人招牌式的戏谑声:“楚医生,你这是往哪看呢?” 楚瑶视线偏转,转而去看那人的脸,一双漂亮惑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形状分外好看的薄唇一张一合:“人家还是一个黄花大小子,都被你趁机看光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如既往的格外不招人待见,真是白瞎了这张稀罕俊俏的脸。 楚瑶咬了咬牙,唇角挤出一丝微笑:“你想多了,我只是在例行检查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顿了顿,唇边笑意加深,语气轻松地补了句:“而且你这种小男孩儿身材有什么好看的,我想你的担心属实是有点多余了。” 江铮哑口:“……” 看他难得吃瘪的郁闷表情,楚瑶心中暗笑个不停。 第143章 多虑(下) 棉球沾了碘伏,楚瑶手持镊子耐心细致地擦拭着男人上臂伤口周围的血迹。 视线自始至终停留在伤口处,专注而安静。 浸血的棉球扔到托盘里,发出一道轻闷的“啪嗒”声,楚瑶又夹了一个新的,继续手上的动作。 突然间,若无其事地开了口:“你右胸中过枪伤?” 极平淡的声音,语调却是九分肯定。 江铮闻声侧眸望去,注视着身旁女孩心无旁骛的侧脸,沉默的几秒钟里,眸光变幻莫测。 男人轻扯了下嘴角,浑不在意地说道:“干我们这行的,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你们这一行是哪一行?”,楚瑶顺势接话问道。 江铮轻哼了一下,声音凉飕飕的:“能有胆子随便把一个女人绑过来的行当,会是什么行当……”,他顿了下,头凑近些许,“楚医生是个聪明人,知道的太清楚不是什么好事。” 极低极哑的嗓音,还带着他一贯漫不经心的味道,却无端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危险。 楚瑶攥着镊子的右手下意识紧了紧,本想要问出的下一句话被她咽了回去。 ——瘢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什么时候弄的? 楚瑶很识时务,没再说话了。 消毒完毕后,她将东西全都整理好放回了原位。 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沙发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阖眼仰躺在沙发上的男人。 看得久了,不知不觉中竟失了神。 高挺的鼻骨将他的面容分割成界限分明的两半,一侧映着摇曳的橘黄烛光,一侧隐在黑暗里。 唇色好像更苍白了……和取弹前相比,此刻甚至有些干裂起皮。 唇纹间印着殷红的痕迹,楚瑶未加思考就那样弯腰凑近去看,距离近了这才看清,是干涸的血渍。 大概是方才给他取弹的过程中,牙齿咬出的血渍?楚瑶猜测着。 他睡着的时候很安和,没有清醒状态下举手投足间的流气和散漫,反而多了一丝奇异的浩然之气。 倒有点像个好人。 楚瑶被自己脑袋里突然蹦出来地念头逗笑了,她缓缓摇了摇脑袋,像在自嘲。 看,你就是这样,看谁都像好人,不管跌得有多惨。 不长记性! 跟在徐鹏刚手底下混,还深受他重用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顶多只能在坏人堆里算得上良心未泯的半个好人罢了。 楚瑶不再多想,伸手轻拍了拍男人的肩,见他缓缓睁开眼皮,轻声说道:“你身上有伤还是平躺着休息会比较好,我扶你去床上?” “那你睡哪?” 楚瑶完全没想到他的第一反应竟是关心这个——她睡哪,一时之间有些惊讶。 愣了几秒后才重新找回自己的思绪,“做完手术后的八个小时是高危期,我得盯着你。” …… 夜越来越深。 浸了温水的棉签沿着男人的唇瓣轻轻点过,温柔而赋有节奏。 半梦半醒间,江铮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间小破屋。 身下是粗糙错落的干草堆,有人轻轻托着他的下巴,温热的水缓缓从嘴角流进。 意识混沌的他却下意识吞咽起来,温水淌过干涩刺痛的喉道,像一场及时雨,滋润了他的身体,也滋润了他虚弱不堪、摇摇欲坠的意志。 第144章 前尘今朝 不知过了多久,江铮缓缓睁开了眼。 房间的窗帘是合上的,但依旧隐隐有天光渗进来,晕染了一室朦胧。 他这一晚一直睡得并不踏实,止痛药后来起了点药效来着,但效果盛微。 力竭难支的虚脱感致使他意识涣散,但腰腹处难以忽视的痛感如影随形,迫使他在昏沉中断续地保持着支离破碎的清醒。 眼皮有些沉,只粗略瞄了一眼天花板后又不受控制地阖上了。 像是一台好不容易修好的老旧机器,短暂恢复正常运转了一瞬后,又再次宣告罢工。 又过了好一会儿,江铮侧了侧脑袋,略显艰难地掀开眼皮直直望向趴在床边的女孩。 大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如画的半边眉眼。 室内光线幽微,他也才刚醒,意识算不上太清晰。 恍惚间,眼前这张沉睡的脸庞就同记忆深处那张少女的脸,梳着两条乖顺的麻花辫,重合在了一起。 那一次的情况比这次还要危急,子弹打中肺脏附近区域,他清晰地感受着体内的血液源源不断的流失,呼吸越来越困难,死亡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似乎随时准备将他带走。 她就是在那样一个濒临绝望的际点出现在门口。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的同时一大片光亮也随之泄进小屋。 出于身体本能反应,江铮下意识攥紧枪把,费力但不失速度地对准门口来人的脑门。 女孩吓得花容失色,手里的东西哐哐落地,满脸惊恐。 再往后,江铮记不太清了,他陷入了昏迷,有踏在泥土地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敲击着他的耳膜。 她跑走了,残存的微弱意识支撑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但是再多一点东西他都无法判断了,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女孩闯入这间小屋,发现了一个浑身是血、举枪对准她的奇怪男人,她离开之后会去做什么,又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江铮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想,他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死神似乎失去耐心不打算再等了,要把他带走。 再往后……痛感的剧烈刺激下,江铮缓缓睁开一条缝,眼前视野模糊不清,一时之间分不清这是到了天堂还是地狱。 直到耳边响起一道轻软的女声:“你醒了?大人们都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不愿意跟我过来。我只能一个人帮你做手术,你忍着点,我会尽力……” 哦。原来还在人间。 她当时五官更为稚嫩些,应该是还在上学的年纪,手法和现在相比也明显要生疏许多。 不似昨晚这般驾轻就熟,给他取弹时额头沁出的汗水竟比他这个伤患还要多。 现在长大了,也更厉害了,而且又救了他一命。 黑色轿车上匆匆一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促使他撺掇着黄志强一起回到了徐鹏刚的书房。 等真正确认是她,江铮知道这样的事情他不该管,或者说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因小失大,序中生乱,乃是大忌。 以他对徐鹏刚的了解,不至于闹出人命,但如何能做到坐视不管?江铮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就算到时候需要以命相抵才能护住,也是该的,没有她,他早就死在了那间一地尘土的小破屋。 江铮吃力地驱使着右手伸出被窝,再缓缓抬起,他看见她耳边垂落的碎发上黏了一点干巴的血痂。 一如当年,她黑亮的发丝上沾染了他脸上油彩的污渍,他出声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谢谢,你头发脏了。” 他提醒她回家前记得清理一下,然而此刻,竟鬼使神差地抬起了那只缠着纱布的胳膊,想亲手替她将血痂摘下来。 指掌慢慢靠近女孩的脸侧,男人的动作很轻缓,说不清是出于小心翼翼,还是因为伤口限制了行动,或许两者都有。 指尖刚一触及女孩的发丝,就看见一扇长睫若有似无地颤了颤,不知是何心理,江铮心虚地缩回了右手,还闭上了眼睛。 约摸又过了十几秒,楚瑶才慢吞吞抬起了头颈,两掌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颊,嘴里小声念叨着:“怎么还睡着了呢?” 紧接着,便从椅子上站起身,又弯腰,轻轻掀开被角,检查完伤口没有明显渗血情况后,再将被子盖好。 掌心抚上男人的额头,也没发烧。 两指并拢探到男人颈窝,心中默算着脉搏的频率…… 直到这一刻,江铮才终于确定,那天晚上,他混沌咪糊中感知到的一切都并不是幻觉。 是真实发生了的,她真的半夜又再一次返回到小破屋看过他。 昔日未解的谜底悄然浮出水面,然而与之一同显露端倪的却又不止如此。 第145章 “除沛公” 九点刚过,客厅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算不上太恭敬。 楚瑶换药的动作忽地顿住,下意识偏头去看倚在床头那人的脸。 眉头并不明显地拧紧了些,眸间闪过一瞬警惕,继而又很快沉进幽邃晦涩中,显得雾霭霭的。 在她过分强烈的视线注视下,江铮不紧不慢地抬眸直直迎上,此刻的眼底只剩下一片散漫的倦意,朝她懒漫一笑:“提醒楚医生一件事,你和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楚瑶有些懵,一时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讷讷道:“什么意思?” 江铮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意思就是说你现在什么都得听我的,否则横竖都得死。” 门板震动加剧,侧面凸显出敲门的人耐心逐渐告罄。 楚瑶简直是落荒而逃般跑去开门,等到了门口,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做好心理建设伸手抚上门把手。 门从里面被拉开,门外站着一个个头不高、身材微胖的男人。 楚瑶记性不错,很快就认出面前这人她在徐鹏刚的书房里见过一面,徐鹏刚称呼他为强子。 黄志强没想到来开门的会是一个女人,而且……会是这幅景象——穿着一套嫩粉色睡衣,衣服上满是凌乱的褶皱,低着头羞于见人的样子,脸颊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脖颈。 视线流转到面前女人的脖颈深处,黄志强眯了眯眼,白皙皮肤上那过于惹眼的红痕顺着锁骨暧昧地蜿蜒进衣领里。 黄志强是过来人,不会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他清了清嗓子还是问道:“阿铮呢,我来找他,他平时这个点不都已经起来晨练了吗?今儿个怎么没见着人,我还想让他带着我一起练呢。” 楚瑶面上红云更盛,脑袋越垂越低,小声回答道:“他才刚睡下没多久”,楚瑶咬了咬唇,齿间艰难挤出了几个字——“昨天晚上累着了。” 这是刚刚江铮再三叮嘱她,必须要说的台词,用他的话来讲,那就是如果没了这句话,效果会大打折扣。 黄志强嘴巴张了张,还想说些什么,犹豫再三终归还是憋了回去,只丢下一句:“晚上老大的寿宴提醒一下你男人,记得出席,别睡过头了。” 之后便没再逗留。 楚瑶将客厅的门合上之后,转身缓步走到房间门口,却再也没有更进一步,只是长久地驻足在房门外。 似乎打开面前这扇门,于她而言,需要巨大的勇气。 几分钟前,那些画面实在是太过冲击。 他叫她换好睡衣后,给她交代完待会儿过去开门要说些什么,视线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两圈后,蓦地出声:“不够逼真,缺了点东西。” 一把将她拽到跟前,附耳低语了几句。 楚瑶听到后,面色顷刻间涨得通红,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 手指不知不觉中抚上了自己的锁骨……门内传来男人带笑的戏谑声:“杵在门口干嘛?药还没换完呢。” 纷乱思绪倏然聚拢,楚瑶稳了稳躁动的心神,推门而入。 一下撞见坐在床边那男人投来的灼人视线,仅片刻对视后,眼神不受控制地闪躲开来,像是突然被电击后条件反射般弹开来。 人在紧张的时候习惯性找点话聊,楚瑶走近后一边拿起镊子,一边主动汇报道:“那个人好像叫强子,他让我转告你晚上记得出席徐……你们老大的寿宴。” “嗯”,江铮漫不经心地应道,没有太大反应。 通过方才一系列的行为,以及昨晚他不让自己开灯的前由,楚瑶大致能猜到他应该是想对庄园里的其他人隐瞒自己身受重伤的事实。 但究其背后的动机,楚瑶没想明白。 为了集体利益身先士卒还因此受伤,不应该是一个拿出来邀功的大好机会吗? 楚瑶想了想,试探着开口:“你晚上打算怎么过去?” 江铮闻言,眉梢别有兴味地吊起,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纪笑话一样,重复了一遍:“怎么过去?” 他拖长尾音,尾调慵懒地上扬,打趣意味十足。 “坐车去呗,寿宴又不在庄园里办,那么远的路,难不成走路去啊?” 被他噎的,楚瑶简直语塞。 她进房间后,除了最开始那一下猝不及防的对视,楚瑶全程刻意地避开与他视线交汇的可能性,好比此刻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伤口看。 就算看不见他的脸,她也能想象到这人刚刚说话时脸上那无比欠揍的表情。 “我是说你身上的伤未来几天都需要平躺静养,不宜走动。”楚瑶忍着性子耐心解释道。 过了好一会儿,江铮都没有再作声。 久久等不到他的下文,楚瑶趁着侧身去床头柜拿纱布的间隙,偷偷瞄了一眼那人。 脑袋靠在床头,阖着眼皮,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太阳穴,只是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见他没有聊下去的意思,楚瑶也识相地保持着沉默。 江铮在回忆昨晚的细节,其实当黄志强早上敲响他房门的那一刻起,就基本坐实了他先前心中的那个猜测。 黄志强无非是找了个幌子来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昨天晚上两方人马交战的时候一开始都只使用了冷兵器,左不过就是刀和匕首这些,再辅以拳脚。 两边都不是什么干净的路子,谁都忌讳动静闹的太大,要是招来了条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混乱之中,不知道是哪一方先开了枪,枪声一出,场面一度变得愈发不受控制。 腹部中弹的一瞬间,江铮警觉地顺着开枪的方向望去。 夜里很黑,交错的人头也都在移动,但他还是依稀看见了那人四分之一的侧脸,像是黄志强手下的一个马仔。 “自己人”开的枪,呵,他的目的就差写在脸上了。 陈彪显然是个不足为惧的家伙,现在又急着出手解决掉他江铮了,看来是对徐鹏刚手上那张底牌势在必得了。 不过……这件事背后有没有徐鹏刚的意思在里面,江铮还不确定。 至于晚上的寿宴,势必会是场鸿门宴,他不去也得去。 及时掌握局势的走向向来至关重要,他也需要借助这场鸿门宴来弄清楚“除沛公”一举到底是“亚父”的私欲,还是“西楚霸王”的授意? 就在楚瑶以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耳边响起一道沉哑的男声:“你是聪明人,很多事情不要问的太清楚,就算有疑问也得把它藏在心里,藏好了。” 话语间,每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唯一要记住只有一件事,在这里只有我能护着你,所以只有我活着,你才能活下去。 以后我说什么你照做就好了。” 楚瑶听到这里,没吭声,静了几秒后,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第146章 一再试探 一辆烤漆锃亮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一家豪华高档酒店门口。 江铮坐在后座,面容冷峻,身旁的楚瑶身着一袭天青色修身旗袍,肩上披着白色毛绒披肩,清冷华贵。 楚瑶率先下了车,寒风瞬间灌进衣领,她瑟缩了一下,却也顾不上这些,下意识就想躬身去扶坐在里侧的男人。 江铮斜睨她一眼,目光冷而锐利,犹如寒霜刮过,楚瑶瞬间明白过来,迅速缩回了手。 江铮面无表情地下了车,脊背挺得笔直,步伐瞧着也着实稳健。 楚瑶有些呆呆地望着男人的背影,她简直要开始怀疑昨夜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她做的一场梦? 那个满头大汗躺在沙发上虚弱不堪的男人其实并没有真实存在过? 如若不是她亲手给他取的子弹,她最是知道他伤的有多重,否则只看见眼前这一幕,她也当真会认为他是个生龙活虎的正常人。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怪物。 江铮走着走着突然站定,微微偏头,凉凉吐出几个字:“愣着干嘛,放机灵点。” 酒店正门上方,巨大的霓虹灯牌闪烁着浓郁而热烈地酒红色光芒,毫无保留的倾泻在门前的地面上,圈出一大片光影斑驳的区域。 江铮早已踏进门檐下方,身后是一片绚烂的霓虹,再往前几步就是大厅灯光照亮的明黄地带。 而他刚好立在两者中间,整个人隐在黑暗里,周遭没有一丝光亮。 望着不远处台阶上站着的男人颀长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她从中看到了一丝名为孤独的东西。 楚瑶晃了晃神,把思绪收回来,轻声应道:“来了。” 两人并肩走进酒店大厅,头顶是一盏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地面铺着昂贵的大理石,光可鉴人。 穿过大厅,他们来到楼梯口,一阶又一阶红木台阶拾级而上,扶手雕刻着细腻的图案。 顶楼的宴会厅才是今夜的主场,入口处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 他们进来时,欢快的旋律已经在宴会厅里回荡了很长时间,正中央的舞台上有穿着表演服唱歌、跳舞的漂亮女人。 黄志强百无聊赖地瘫在角落的沙发上,视线时不时瞟向门口,这下总算见到了久候多时的人影。 顺手端起两杯红酒,不慌不忙地迎了上去。 “阿铮,怎么这么晚才到?”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递过去一杯酒。 江铮顺势接下,淡声应道:“出门前耽误了点时间”,简要解释了句,就把话题带到今晚的寿宴上,“怎么?” 他环视一圈后,续道:“这场面是什么情况?一张圆桌都没看见。” 黄志强哈哈大笑:“最近老大迷上了一些洋玩意儿,这不,学着人家搞了个西式酒会,给弄的酒也都是些什么红酒、香槟这种洋酒,还有这杯子叫什么来着?” 他拍了拍脑袋,又道:“哦对,高脚杯!” 江铮反应平平,随意点评了句:“挺有意思。” “叮~” 黄志强举杯轻撞了下江铮手上的那杯,笑着招罗:“尝尝,我刚刚喝了一杯,你别说,这洋酒味道还真不错。” 江铮未做犹豫,微微颔首后,爽朗地仰头一饮而尽。 江铮的个子比黄志强高了一个头有余,他垂眸望向对面,口吻不咸不淡:“是还不错。” 黄志强紧盯着江铮的脸看,不想错过对方脸上半点异样。 不知不觉中,没人注意到站在男人身侧的楚瑶,攥着披肩的手指紧了又松。 强撑着下地走动已是破格,现下的身体状况如何能喝酒呢? …… 酒店附近一栋居民楼的天台上。 霍青山:“看到人了?” 陆枫放下举在眼前的望远镜,偏头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霍青山轻嗤了声,“既然都打算带我过来了,还防着我呢?” 陆枫心里清楚他这是在打趣,但还是认真解释道:“这是规矩,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之前断了联系,肯定是因为徐鹏刚起了疑心。”霍青山也举起望远镜,视线在厅内逡巡,最终定格在一个人身上,眉头皱了皱。 沉声道:“既然想保住他,那就得多想一步。” …… 寿宴进度过半,期间黄志强怂恿了不少人给江铮敬酒,他都来者不拒。 此刻也被人围着,当然人群的主角还是寿星公徐鹏刚。 酒会上什么人都有,商界名流、富家子弟、甚至还有个别政府职员。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值得奇怪的,毕竟徐鹏刚明面上是个事业有成的企业家,还是白手起家的那种,发达后也不忘热心于慈善事业。 正所谓名利双收这个词,用来形容世人眼中的他也并不违和。 众人热络攀谈,上赶着向徐鹏刚说着讨喜的祝贺词。 就在这时,黄志强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目的明确地踱步到角落里一个灰色正装装扮的男人身边,倾身附耳了几句。 灰色正装男恭顺点头后,转身从宴会厅侧门离开。 坐在沙发上的楚瑶将这一系列举动收落眼底,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告诉那个男人她刚刚看见的一切。 转念又想起他出门前厉声叮嘱自己的话——到了地方后,一切听我安排,不要轻举妄动。 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几分钟后,楚瑶看见先前还穿着一套正装的面熟男人此刻已经换上一套侍应生服装,推着一辆白色小推车从侧门而入。 小推车上放着成排成列的红酒杯,杯里的酒液随着推车细微的颠簸而不断摇曳。 楚瑶注意到那人进来后,先是直直望向人群里江铮所在的方向,随后才又低下头继续推车。 楚瑶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那人的意图,视野里锁定的那辆白色推车就已经脱了手,轨道明确地朝着某个方向疾驰而去,明显是蓄了力,速度很快,像只失控的小型野兽。 推车从面前滑过的一刹那,楚瑶没有思考地奋力伸出右脚向前踢去,推车随之偏了航,朝着人群最中心的方位驶去。 厅里一直闹哄哄的,人们大多沉浸在喝酒聊天当中,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直到酒杯四散落地碎了一地玻璃,厚重金属材质的推车沉沉撞到徐鹏刚的后腰上,众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反应过来的人们一时之间全都凑上前去关心徐鹏刚的状况,江铮本就不是狗腿的人设,自然而然地被挤到了外围。 隔着熙攘嘈杂的人群,他站在水晶吊灯下与她对望,女孩坐在沙发上,脸上露出几分无措。 情急之下的反应,没有太多权衡的时间,就那样做了,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会不会是在帮倒忙? 那一瞬间,她来不及冷静思考,她只知道,那辆车是要去撞他,而他身上有伤、又喝了那么多酒,不能再被撞了。 没有人的身体是铁做的,她只是不想他被撞到而已。 楚瑶仓皇局促地看着他,内心惴惴不安,直到她看见那个男人唇角上扬,勾起一抹浅淡的弧,眼梢微弯,眸里有柔光。 像是在用眼睛同她传达赞许,又像是在跟她说谢谢。 第147章 警告 那一下着实撞得不轻,一贯讲究场面和气派的徐鹏刚这时也无瑕顾忌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径自丢下了满屋的客人,去了隔壁房间处理起伤口。 陈彪留下来主持大局,这人大智慧是一点没有,但却是热场子的一把好手。 宴会厅内又重新恢复了热闹,但相较于意外变故发生之前的气氛,无形中难免有几个瞬间泄露出了几分刻意。 一个个更像是在卖力表演着喜庆洋洋的群众演员。 楚瑶看见那个男人姿态闲散地倚在酒台上,一双修长笔直的长腿一直一曲,右手插进兜里,掏出一把黑色打火机,拿在手上随意地把玩了起来。 她知道是时候了,这是他们约定好的信号,他已经彻底坚持不住了。 楚瑶步履摇晃地走了过去,来到男人的身边,神情迷蒙,眼里流落出恰到好处的迷离,仰头凑到男人的耳畔,娇滴滴地开了口:“铮哥,我的头好晕啊,想回去了。” 虽说是贴耳的姿势,但音量却并不低,起码足够附近的几个人听见。 江铮闻言,眉头不悦地拧在一起,低声训道:“老板生日的大好日子,怎么能提前走?太不像话了。” 楚瑶面露委屈,眸底溢出浅浅泪光,一副惹人生怜的模样,头低垂着,一只手去牵男人的袖口轻轻晃动,声调更软了:“可是人家真的很难受。” 江铮被她牵住的那只手的尾指痉挛似地跳了一下,面上冷意不减:“胡闹!要是老板到时候回来了,就我提前离席了,该怎么交代?” 这话是特意说给有的人听的。 果不其然,站在旁边的一个戴眼镜梳着中分头的男人立刻接了话:“铮少可以带着这位小姐去旁边的套房休息,如果到时候老板回来了,我再派人去请您,这样两边都不耽误事。” 语气恭敬,脸上挂着笑。 中分头是徐鹏刚不知上哪找的高材生,名叫李亚松,一直以来都在替徐鹏刚管着大大小小的账,明账暗账都归他管。 没什么实权,但算得上徐鹏刚带在身边数一数二的红人了。 论眼力劲这一块比肩黄志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看得出江铮其实是在意那个女人的,否则也不会带她出席今晚的寿宴。 所以,何不顺水推舟,成人之美? 毕竟在他看来,眼前这位铮少可是那三个人里最有希望接班的,背靠大树好乘凉,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讨好未来接班人的机会。 听到声音,江铮侧过身来,直视面前那人,语气为难:“这不好?” 李亚松听出了他的画外音,承诺道:“我办事,您放心。” 江铮扬了扬眉,懒懒地将手里那支做工精致的黑铜打火机抛了出去。 李亚松反应极快地双手接住,捧在手里,看过来的一双眼里带着一丝疑惑。 江铮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轻描淡写道:“送你了。” 李亚松脸上笑意更盛,忙忙点头,“谢谢铮哥。” 看似只是一个打火机的交接,但背后寓意着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江铮转过身来,长臂一伸一把揽住出楚瑶的肩膀,姿态亲昵。 只一瞬间,楚瑶就感受到男人的力量倏地压了过来,以及他极力克制后仍止不住的颤抖也随之一同传来。 也正是在这一刻,她才无比切实地意识到之前的强撑已然是他生理的极限。 恐怕时间要是再拖长一秒钟,他都会直接原地倒下。 旁人眼中一晚上都在饮酒作乐、谈笑风生的铮少,实际上只是个苦苦支撑的提线木偶,脆弱到随时都可能轰然倒坍。 楚瑶此刻当真是后怕又庆幸,这样的状态怎么可能能扛得住那辆金属推车的撞击呢? 楚瑶赶忙伸出两只手环住江铮的腰,脑袋抵在男人胸前,看似头晕乏力作倚靠状,实际上全身都在用力托举他。 就快要走出宴会厅,临门一脚之际却被人叫住。 “阿铮”,颇为熟悉的称呼。 楚瑶清晰地感受着她抱着的男人胸腔起伏了下,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后,腰腹部开始用力,背又挺直了些,才缓缓转过身。 黄志强走近了,语气不解:“就要走了吗?” 江铮慢条斯理地牵了牵唇:“她喝多了,我带她去隔壁休息一会儿,待会再过来。” 黄志强笑着调侃:“真没想到阿铮平时看着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原来私底下这么怜香惜玉。” 江铮松开楚瑶的环抱,上前两步,冷眸游睇一圈后,掀起眼皮子瞅他,眸色凛冽。 这一眼无端看得黄志强脊背发寒。 男人垂首靠近,唇角微勾,笑得阴恻恻的:“强哥,中国有句古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顿了下,江铮笑意收敛,又道:“来日方长,又何必急于一时。” “你说呢?强哥。”他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幽森。 字音落地,江铮没空欣赏黄志强露怯的反应,转身一把勾住楚瑶的肩阔步离开了。 黄志强僵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宴会厅门口。 他一再试探,无非就是想当众揭露江铮受伤的事实,伤得重不重直接影响了徐鹏刚是否重用他的概率。 他算到了徐鹏刚已经按耐不住要启动那个隐藏工厂,机不可失。 他也很清楚徐鹏刚有多欣赏江铮身上那股子不要命的拼劲。 那如果这一点优势消失了呢?一个近期连下地都困难的人和废人有什么区别?他乐享其成。 但现下的这番对话,黄志强很清楚江铮是在警告他——他知道是谁在背后下的黑手。 …… 房门一关,楚瑶搀着的那人立刻贴着门板瘫滑下去。 楚瑶蹲下,连续拍打着他的脸,声音急切:“你还好吗?” 江铮撩起眼皮,眉心皱在一起,“别拍了,疼,人还没死呢。” 您还知道疼啊?肆无忌惮喝酒的时候干嘛去了呢? 楚瑶这时候也没心思呛他,自顾自拉开他的外套拉链,检查起腰上的伤口。 不出所料,伤口裂了开来,纱布上渗了血,殷红醒目。 楚瑶当机立断一下坐在了地上,向上卷起旗袍的下摆,在江铮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从大腿上拆下一个绑着的小布袋。 里面有止血绷带和消毒用品。 江铮不禁点评道:“还挺聪明。” 楚瑶一刻也不敢耽搁,动作迅速地打开小布袋,从里面取出要用的东西,抽空回了句:“你以为就只有你有脑子。” 江铮被她呛笑了:“胆子是越来越肥了。” 楚瑶手上有条不紊地拆着染血的纱布,冷声提醒:“少说两句话,省点力气。” …… 黄志强陷在沙发里,指尖夹着一根烟,燃了大半,也没见他抽一口。 身侧伫立着的年轻男人眼见着那一点猩红距离指根越来越近,迟疑着弯腰出声提醒:“强哥,烟快烧完了。” 黄志强睨了一眼,随手一丢。 烟头撞击了下烟灰缸凸起的边缘又弹开,落在了桌面上。 半分钟后,黄志强勾了下手掌,年轻男人瞧见后,立刻走近两步,躬身侧耳,维持着这般姿势听完了示下的话。 第148章 “你可就偷着乐吧!” 孟呦呦一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鼻子有点塞塞的,像是要感冒的预兆。 拖了一个上午,症状也不见好,甚至有逐渐加重的趋势,下了课她还是决定去医务室拿点药吃。 否则等到病况恶化,嗓子发炎说不出话就麻烦了,那时候两边的课都上不了,怪耽误工作的。 医务室今天是蔡医生值班,孟呦呦拿了药之后,刚准备走,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顿住。 多问了一句:“蔡医生,楚卫生员还没回来吗?” 蔡医生的视线从就诊登记册上移开,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握笔的右手随之顿住,随口答道:“她请了一个礼拜的事假。” 转眸瞄了一眼办公桌面上的台历,才接着说:“这不还有两天嘛,过两天应该就回来了。” “噢”,孟呦呦点点头,“这样啊。” 从医务室出来,路过训练场,战士们正在加训障碍攀爬项目,一个个的身体与绳索和钢管碰撞,发出此起披伏的摩擦声。 孟呦呦习惯性朝着那边看去,和过去接连数天一样,别无二致。 没有意外之喜。 她还是没能在训练场上看见那个想要见到身影。 恰逢这时,“唰”的一声,一个身着迷彩作训服、瞧着十分面生的年轻战士双腿交叉环绕着杆子,从杆顶快速向下滑落。 接近地面时,他猛地一瞪杆身,双脚落地,溅起一小片尘土。 看见这一幕的孟呦呦,脑海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应该没达标? 起码跟他比差远了。 孟呦呦被自己的突发奇想给逗乐了,毕竟她作为一个连这个杆子的一半都爬不上去的弱鸡,到底哪来的勇气去评价别人不达标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右手攥着机械秒表的章勇大声喊道:“13秒2,训练成绩不合格。” 双手撑膝,正大口喘气的小战士听到这个结果,眉毛耷拉下来,一脸苦色,自个儿埋怨道:“怎么还是这么长时间?”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速降下来的时候腿缠松一点,你小子就是不听,扒得那么紧是生怕自己摔下来还是怎么着?” 小战士听了之后,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章副连长,我……我恐高。” 听到这话,章勇竖眉,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惊叹道:“这杆子才八米,你跟我说你恐高?” “别找那么多借口,不行就加练,再来一遍,我跟你说了上去的时候要注意……” 旁观着他们的对话,孟呦呦觉着好笑。 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个男人,其实她有点想走过去告诉那个“恐高”的小战士——你可就偷着乐! 幸好他这段时间忙得都顾不上营里,幸好你遇到的是章勇,否则可就有的是好日子过喽~ 她过去常常喜欢偷偷看他训练,以至于她现在甚至可以脱口报出他每一个训练项目的平均成绩和最好成绩。 久而久之,那些一开始于她而言很陌生的项目,渐渐的,她也能知道什么样是优秀?什么样是不合格? 如果可以做到接近他的成绩和表现,那就是优秀。 有人超过他吗?孟呦呦不知道,应该是有的,陆枫跟她讲过,上学的时候,他和一个师妹比较远距离移动靶射击,结果输掉了。 但是到目前为止,孟呦呦还真没亲眼见过部队里有谁在哪一项上比过他。 他一向对自己要求很高,追求精益求精,与此同时,对别人的要求也很高。 用钟恒某次在私底下吐槽他的话来讲,那就是“严苛到反人类”。 她当然看到过他训斥那些成绩不理想的士兵们的样子,就连孟呦呦也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他用“凶神恶煞”这个词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刚开始撞见他训人的时候,孟呦呦还曾经在心里偷偷感慨——还好自己不是他的兵。 而且也正是在那时,才突然意识到原来那天在训练场上,她和他对峙那次,他其实算是手下留情了的。 思绪回笼,孟呦呦将感冒药揣进兜里,转身朝着办公楼的方向走去。 身后从训练场上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 又爬了两轮的小战士在跟他们副连长讨价还价:“章副连长,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要不等我吃完饭再继续练?” “你小子也就是碰到了我,等过几天霍营长回来了,就你这成绩,还有心思想着吃饭?” 章勇摆摆手,终还是妥协道:“去去,先去吃饭。吃完饭记得按照我说的要点回来加练,别偷懒! 我们二营的这批新兵里,就数你成绩最差,自己私底下得加把劲。” “知道了,章副连长。” 小战士应完,这时也不急着去吃饭了,反而杵在原地好奇地问道:“霍营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从新兵训练营里出来后,进到六二四这么长时间,早就听说了霍青山霍营长的威名,传闻是个令新兵闻风丧胆的存在。 只是这么长时间他们这群新兵还没有机会见到他,难免产生了些探听的欲望。 闻言,章勇不怀好意地笑了,答得模棱两可:“他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149章 “过来!”(上) 临近中午,江铮才慢慢苏醒。 “你醒了?要吃点东西吗?”楚瑶一边朝着床边走近,一边问道。 江铮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不过没有成功,腰上伤口处的疼痛存在感依旧太强,并且身体也出奇的疲软乏力,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劲儿。 楚瑶加急两步上前阻止他尝试起身的动作,忙道:“你别再乱动了,伤口已经裂开了一次,能不能老实点?” 脱口而出的话里带着责备的味道,不过楚瑶没多余的心思意识到这点。 她扶着他躺好后,第一时间又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嘴里小声咕囔着:“总算是没那么烫了。” 江铮难得顺从地照着她的意思去做,乖乖躺着没再乱动,任由着她摆布。 他注视着女孩的脸,一双秀气的乌眉微微打结,拧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究她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在担忧?或许两者兼具。 楚瑶取出体温计,拿在手上甩了甩,又替他掖好,一通忙活下,手脚才空闲下来,余光终于察觉到男人一动不动的视线,焦点似乎是她的脸。 楚瑶抬眸看过去的一瞬,江铮却正好偏过了头,目光扫向窗台方向。 视线没有交汇就错开。 窗帘紧闭,酒店配套的酒红色厚重布料,还是双层,江铮从里面望去根本无法判断现在的时间。 “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开口的嗓音很哑,气息也有点虚。 “快十二点了,你昨天晚上回到房间后,我帮你换药的时候你就陷入了昏迷,一直到刚刚才醒。” 楚瑶想了想,又补了句:“你昨天晚上喝了好多酒,伤口有感染的迹象,一晚上都高烧不退。” 江铮听到这里,没什么反应,继续问:“中间有人来过吗?外面是什么情况?” “昨天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你送他打火机的那个男人过来敲门,我说你在洗澡,他让我转告你,你们老板暂时没办法下床走路也就没回宴会厅,让你不用过去了。” 宿醉后醒来,还伴随着逐渐苏醒的头痛,针刺般密密麻麻,脑袋昏昏沉沉,胃也不太好受。 江铮难耐地重新闭上了眼睛,大脑思绪较以往而言显得迟钝,但依旧强制启动了开机键,生了锈的齿轮嘎吱嘎吱地恢复运转,缓慢且吃力。 梳理着昨晚宴席上的细枝末节,通过徐鹏刚和李亚松的反应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对黄志强在背后对他下黑手一事并不知情。 这也是他后来为何会铤而走险选择和黄志强撕破脸的原因之一。 唯利是图、卖主求荣的人往往有一个共同的通病——那就是贪生怕死。 直接挑明立场,不仅短时间内可以震慑到他,谁都怕用到别人身上的下流手段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回旋镖扎中。 况且狗急了容易跳墙,要的就是他慌不择路。 腋下忽地感觉一松,江铮掀开眼皮,就看见楚瑶举着一支温度计,放在眼前仔细地观察着上面的刻度。 她自言自语:“三十六度九,还好退烧了。” 注意到男人看过来的视线,楚瑶又问了一遍:“是想要吃东西了吗?” “好”,他轻轻的答。 楚瑶返回到客厅将食物端进来,放到床头柜上,“有小米粥和南瓜粥,你要喝哪个?” “你喜欢喝哪个?” 楚瑶不解,眼神困惑地看了过去。 很快就得到了他的解答:“我无所谓,喝什么都一样,你想喝哪个,我喝另一个就好。” 懒洋洋的调子,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楚瑶眸光微跳,遂又垂眸敛去眼底那小题大做的情绪,“那你喝小米粥。” “好。” 应了这句后,久久没有动静,楚瑶瞅了瞅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又瞅了眼安稳躺在床上的男人,踌躇着开口:“需要我喂你吗?” 江铮吊起眉梢,饶有兴味:“不是你叫我不要乱动的吗?” 第150章 “过来!”(下) 周五傍晚,小李一如往常接上孟呦呦后,驾驶着车子离开番州大学西门。 怕什么来什么,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来势汹汹,今天一整天下来孟呦呦都感觉脑袋晕沉沉的,似有千斤重。 没了往日健谈的兴致,一路沉默。 小李很有眼力劲地看出了孟翻译员脸色不太舒服,起先关心地问候了两句,得到一个浅笑的回答——“不打紧,一点小感冒”,之后也没再开口说话,只安静地开着车。 车子驶过萍远街,这是孟呦呦来往营地和学校最短路程的必经之路。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望向窗外,视线突然凝住,不远处的视野里出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孟呦呦的脑海里快速搜索着相关记忆,这人她前不久才刚见过,在营地门口,后来楚瑶坐上一辆摩托车跟他一块走了。 孟呦呦还想起上次撞见他赌钱赌输了被人追着揍,也是在这条街道附近。 应该是楚瑶的弟弟,此刻正断了筋骨似地倚靠在一条巷道入口处的墙面上,手上持续着数钱的动作。 距离有些远,脸上表情瞧得不是很清楚。 车子继续直行,距离巷口越来越近,孟呦呦看见那人脸上大喇喇张开的一张嘴露出的两排大牙,难以忽视的醒目,看起来开心极了。 忽而又转弯,巷道消失在视野里,连带着那人咧到耳后根的嘴角也一并消失不见。 孟呦呦不由地转动脖子向后张望着。 小李瞧见这一幕,忙开口询问:“怎么了?孟翻译员,是看见熟人了吗?” 孟呦呦内心疑虑顿生,但一时半会儿什么也摸不准,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应该是看花了眼。” …… 江铮又出去了。 楚瑶拿他没办法,好说歹说都没用,就是劝不动。 楚瑶没见过比他还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人了。 有好几次她都险些怀疑,那张床上是不是有钉子,让他好好躺着休息就跟要了他命似的。 然而今天上午他出门前,楚瑶想着昨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反复开裂发炎的伤口。 一时没忍住,把心里话问出了口:“让你好好躺在床上休息一天是会要你的命吗?” 话一出口,楚瑶就后悔了,她没资格这样跟他说话。 谁知,那人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只是懒漫瞥她一眼,说了句:“会要你的命。” 楚瑶只当他又是在噎她,这人嘴里一向没什么好话。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会回来,在楼下跟徐鹏刚他们一同用餐,吃完饭再上楼,午休一会儿,下午又出去,晚上再回来。 楚瑶实在不懂,他在这庄园住的也有些时日了。虽说这里设施齐备、应有尽有,但毕竟逛了这么多天,该去的地方也都去过了,哪来的这么多兴趣每天带着一身伤也非要出去瞎溜达? 客厅墙上的挂钟指向一点十分,门从外面被推开,江铮大步悠哉地走了进来。 关门,锁门,一气呵成。 见状,楚瑶熟练地走到沙发柜前,蹲下身去取医疗箱。 江铮习以为常地找地方坐好,拉开衣服,低头去瞧腰上的纱布。 楚瑶缓步走近,在他旁边坐下,入目就是一片带血的纱布,这是她这两天里每天都会面对的画面,同样的位置,屡见不鲜。 拆纱布、止血、换药、重新包扎,相同的流程每天至少上演三遍。 按理来讲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自认那晚的手术做得还算成功,只要后续休养得当…… 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怎么一直到了今天伤口还在发炎? 这伤口真是随了他主人的脾气,一样的不听话! 江铮瞅见女孩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唇角一勾,戏笑着调侃道:“怎么?这么担心我?” 楚瑶睨他一眼,淡淡点头,轻飘飘认同他:“嗯,担心,我看你这腰是完全不想要了,我担心你以后会彻底丧失择偶权。” 江铮哽住:“……” 楚瑶收拾好东西,没管他的反应,又提起医疗箱走向沙发柜,想要放回去。 江铮视线追随,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视线下移,停留在女孩没太使力的右脚上。 “脚怎么了?” 楚瑶放好医疗箱,刚站起身,就听到这句。 愣了愣。他也会注意到这么小的一个细节吗? 楚瑶没看他,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头,口吻轻松道:“没什么。” “过来我看看。”像是命令的语气,带着点强势,但不多。 “真的没事。” “过来!” 楚瑶妥协了,乖乖挪了过去,就见他拍了拍她刚刚坐过的位置,楚瑶听话地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脚腕就被人环住,裤腿掀开,可以看见脚踝处泛着一圈青紫,微微肿着。 “怎么弄的?” 话刚出口,江铮就想清楚了,自接自话道:“那天晚上弄的?” “嗯。” “怎么不跟我说?” 楚瑶有点发懵,不明所以:“什么?” “脚伤了怎么不跟我说?” 楚瑶怔怔:“你又不是医生,跟你说有什么用?而且也没伤到骨头,我自己检查过了,不严重。” 江铮叹了口气,倾身去拉茶几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瓶红花油。 楚瑶目睹着男人拧开盖子,倒了一点红花油在掌心,心中警铃大作,慌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男人对此充耳不闻,只一味抓住她脚腕,楚瑶下意识想缩回脚,却被他更加强硬地往自己面前带了带。 温热掌心抚上脚背皮肤,红花油也随之覆上,清凉的,微微火辣的,痒痒的,楚瑶一时之间找不到准确的词汇形容她此刻复杂的感受。 第151章 暗潮汹涌(上) 晚上,月亮才冒头不久,江铮也才刚回来。 楚瑶的手摸上医疗箱提手的下一秒,门外敲门声响起。 手上动作顿住,警觉地望向茶几旁站立的高大身形。 江铮抬手,示意别动箱子,又指了指门口,叫她去开门。 两人默契地调换了位置,江铮慢条斯理地陷进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楚瑶走到门口,开门之前又看了他一眼。 门打开,门外站着的年轻男人算是半个熟人。 李亚松似有若无地瞄了一眼门内场景,视角限制,他只能看见棕色皮革沙发前端露出的两截长腿。 只这一眼,心中已经有了数,但该走的流程一个都不能少,李亚松语气客套而温和:“楚小姐,请问铮哥在房间吗?” 被扣在庄园里,说是度假,实则限制人身自由,是人都会不舒服,再让人知道了这里会有人随时监视你的走向,只怕更是会炸毛。 “他在。”楚瑶答完后,才看向沙发方向。 男人听到对话,懒洋洋起身,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口吻随意:“找我什么事啊?” 李亚松微微颔首,“老板叫您去一趟他的书房。” “哦”,男人漫不经心,“现在?” “是。” …… 徐鹏刚找江铮陪他下棋。 一局终了,徐鹏刚将手中黑子扔进棋盒,玛瑙质地的棋子相互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徐鹏刚先是大笑出声,转而又轻叹口气“唉,真是不服老不行啊,青出于蓝胜于蓝,后生可畏!” 江铮谦虚:“哪里,大哥还正当年。” 徐鹏刚大手一挥,“你小子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目空一切的主,搁我面前假谦虚,刚刚怎么就不知道让我两步?” 江铮只是勾唇浅笑,但不语。 “好啦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说实话还是跟你下棋最有意思,水平高、不放水,输了也过瘾。” 他说完,偏头给站在一旁的李亚松递了个眼神。 李亚松点头,转身离开书房。 这一切都被江铮悉数看去,面上却无波澜。 徐鹏刚切入正题:“阿铮,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今天把你叫过来,是有正经事要说。 ……” 三分钟后,敲门声响起,咚咚两声后,李亚松去而复返,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里面装着大半杯透明水状物。 他就那样端着杯子又重新站回了徐鹏刚身后的位置。 整个过程中,徐鹏刚没有移开视线看过他一眼,江铮也是如此。 话题进展到高潮,总要转折,徐鹏刚不疾不徐地抛出重点:“不过……” 他顿了顿,颇为刻意地皱起眉头,一副纠结为难的模样,才说道:“……你也知道,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干我们这行的,刀尖舔血,整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 中间不忘抖了抖烟灰,继续语重心长:“现在整个集团上下我是最看重你小子,胆大心细,有野心有手段,这两年做的贡献,我也都看在眼里。我现在手上掌握的这些东西,不出意外日后都是要交给你的。 只是,大哥年轻的时候吃过亏……” 说到这里,话没再继续,只是轻轻扬了下右掌。 李亚松见状,上前几步,躬身将水杯端正地放在江铮面前的檀木茶几上。 江铮垂眸扫一眼那物,视线收回的中途蓦地在某处停顿一瞬,遂又抬眸望向徐鹏刚。 目光交接,暗潮汹涌。 “阿铮,你是志虎的恩人,按理说也算我半个恩人,于情我不该这么对你,但是于理,我希望你能理解,无论到了哪,都只有自己人用起来才放心。” 徐鹏刚摊了摊手,嘴角带笑:“当然,我也不会强迫你,选择权还是在你。 喝了它就是自己人,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工厂以后就归你管,我会慢慢把它转接给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江铮视线下移,再次看向那杯透明液体,澄澈干净,看起来与白开水无异,但江铮很清楚里面加了什么。 如果不喝呢……会怎么样?失之交臂、前功尽弃。 没有犹豫,江铮伸手端起放在面前的那杯液体,仰头灌下,喉结上下滚动,水杯见底。 徐鹏刚拍手鼓掌,声音激动而兴奋:“好好好!阿铮,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第152章 汹涌(中) 书房里只剩下江铮和李亚松两个人。 江铮试图起身,没走出几步,就在李亚松面前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地向前倒去。 李亚松反应及时,立刻伸出左手去扶,江铮垂眸快速扫一眼。 顺势搭上他的胳膊借力稳住身形,沉哑开口:“最新型的?” 李亚松答:“是,昨天才研发出来的,纯度很高,效果强烈,你第一次碰这玩意儿大概率会很难受。” 江铮冷声又问:“剂量呢?” 李亚松默了默,他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短暂思考后,打破了砂锅,回答直击要害:“这个剂量正常人类几乎没有可能不成瘾。” “呵”,江铮冷哼一声,“让人卖命又要人命。” 李亚松闻言,藏在一对厚重眼镜片后的黑眸掠过一丝诡谲,但转瞬又被他掩去。 李亚松低声提醒:“铮哥,谨言慎行。” 江铮收回眼角余光,此刻胃部已经开始痉挛,心跳陡然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拳头不受控地攥紧,像是极力抑制着什么,吃力开口:“我先回去了,再在这里待下去,不太合适。” 李亚松了然点头,狂惯了的人最是不愿外人看见他狼狈扭曲的一面,“我送您回房间。” …… “咚”的一声巨响,门被摔上,楚瑶闻声从里屋小跑了出来。 看到的就是这样戏剧性的一幕——男人表情痛苦地瘫坐在地面上,一只手仓皇地伸进上衣领口,一把扯下胸前那颗子弹状的金属吊坠。 手掌在不住地剧烈颤抖,像是在极力稳住后拇指指腹颇有技巧地接连轻触两下吊坠底端,转瞬间,吊坠顶端弹出一截尖锐针头。 楚瑶看见男人毫不犹豫地对准手腕上的静脉,猛地扎了进去。 楚瑶当下完全愣在原地,双眼瞪圆,一脸的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也只呆讷了两秒,她虽不清楚眼下情况,但地上男人面上痛苦挣扎的神情一目了然。 她快步上前,噗通蹲下,急声询问:“你怎么了?需要我做什么吗?” 江铮此刻四肢百骸全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肌肉猛烈痉挛,仿佛被无数电流反复穿刺。 心脏剧烈跳动的撞击感让他觉得胸腔就快要被震碎。 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而艰难,每次吸气都像是在拉扯着破碎的风箱,空气在干涩的气管中艰难穿行,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喉咙里艰难溢出几个破碎音节:“喝……了……冰……毒。” 楚瑶脑子轰的一声,冰!毒? “那你刚才给自己注射的又是什么?”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女孩的脸庞扭曲成诡异的形状,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虚幻,说出句意连贯的话对他来说越发困难:“阿……扑……吗……啡。” 阿扑吗啡?是催吐药剂,楚瑶很快就反应过来。 药效上来,江铮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 忽地,楚瑶被一股蛮力推开,整个人猛地向后跌倒在客厅的红色地毯上。 等她撑着坐起身,就看见男人正扑在门边的垃圾桶上不断呕吐。 怎么办?除了催吐,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他? 楚瑶心急如焚,大脑快速运转,混乱思绪中陡然间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四处张望,环顾房间内的设施,茫然地寻找着可用的工具。 漫无目的的视线定格在卫生间门口,近似于弹跳般起身,楚瑶三两步跑进卫生间。 紧接着,卫生间里传出暴力拆卸的声音。 第153章 汹涌(下) 没多久,楚瑶双手捧着一盆温清水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其中一只手里还攥着一根白色塑胶软管,这是她刚刚从淋浴器上拆下来的。 她将东西全都放到茶几上,又连忙跑去沙发柜底下拿医疗箱。 江铮已经吐得差不多了,阿扑吗啡是一种中枢性催吐药,初期催吐效果显着,能催吐出胃内大半胃容物,但再往后效果大幅减弱,会有一定量的胃容物残留。 如果想要全部清理出胃内残留物,现如今就只有一个办法。 其实……楚瑶没什么把握。 楚瑶跑过去扶住身形晃荡的男人,她手下触碰到男人的掌背,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皮肤下的血管都因充血而微微凸起。 从额头到脖颈,汗水不受控制地流淌,全身上下都在剧烈颤抖,头低垂着,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楚瑶看着看着,眼眶不禁酸涩得厉害。 她伸出一只手去捧男人的下巴,用了力气,想要抬起他的脸庞,指掌托住的下颌却倔强地在同她对抗。 但此刻的江铮在力气上显然不是她的对手,楚瑶只稍稍再添了些力气,就成功让他缴械投降。 视野里出现这样一张脸,扭曲的、抽搐的、狰狞的,双目赤红,回避着她的眼睛、牙齿打着颤用了死劲儿咬住自己的嘴唇,唇角有鲜血流出。 全然没了平日里那股子漫不经心的懒散劲儿。 泪就这样霎时间奔涌而出,汹涌如雨下,楚瑶顾不上去擦,捧着他脸的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也随之颤抖了起来。 楚瑶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会帮你的!我会帮你的!” 楚瑶奋力将江铮拖到地毯上平躺好,将接下来要用到的工具也都拿了过来:塑胶软管、一盆温开水、注射器、镊子、一个空盆。 瞧见这些,江铮还是咬牙问了句:“你要……干……什么?” “洗胃。” 摄入剂量的毫厘差距都能决定他是否会因之成瘾,以及程度,楚瑶虽然不清楚他怎么会喝下毒品,但她看得出来,他连阿扑吗啡都用上了,肯定是不想染上毒瘾,那么就只有即刻洗胃才能在最大限度上降低风险。 不过问题在于楚瑶之前从来没有尝试过,只是曾经在学校的时候,看老师上课用道具演示过一遍应急人工洗胃的方法。 空有理论,从未实践,她其实心里也没底。 楚瑶再次看向他,眼里有纠结,坦诚道:“我没有把握,也不见得能掌握要领,如果操作不当会很危险,甚至会危及生命。” 轻则损伤食道或者胃穿孔,重则胃液倒流进胸腔腹腔,引发严重感染、气胸等并发症,处理不及时是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想了想,楚瑶终是决定让他自己选:“所以你要……” “我……相信……你。”江铮指甲深深抠进地毯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总比……当个……活死人……强。” 这些年深入这个行当摸爬滚打,他已经见过太多瘾君子了,哪有个人样? 有这句话就够了,时间不等人,楚瑶不再犹豫,利落有序地将用具逐一消毒。 临开始前,楚瑶扑到沙发上去拿靠垫,垫在江铮的身体右侧,使其保持左侧卧位。 又腾出手来调整他脑袋的位置,纤细指节插进男人汗湿的短发发丝间,潮热黏腻,似有沉甸甸的热流传来,楚瑶叮嘱道:“待会就要插管了,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必须得尽可能保持这个体位,不要移动,身体的抖动也要尽量去克制,否则我不好插管,而且容易反流误吸。” 身体的刺痛感撕心裂肺,额角青筋暴起,江铮早已闭上了眼睛,眉宇紧锁,过了好几秒,他才点了点头,此刻的听觉和反应简直迟钝的不像话。 男人的眼角源源不断滚出生理性的泪水,许是真的太痛苦了,无麻取弹的时候都硬是一声不吭的人,此刻嘴里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就像个蜷缩在地上无助的小孩,渺小而破碎。 心头忽地一阵钝痛袭来,楚瑶咬了下唇,决然地收回了视线没再看他,警告自己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张嘴”,是楚瑶冷静的声音。 塑胶软管在楚瑶的操纵下从口腔进入,慢慢延伸到食道。 “别咬管子”,楚瑶迅速腾出一只手去扒他不受控的牙齿。 软管末端最终进入到胃里适度位置。 插好软管后,楚瑶用注射器抽取适量温清水,缓慢注入软管始端,注入完毕后,她小心谨慎地把握着节奏,再缓慢抽吸出胃内液体混合物。 如此循环往复注入和抽吸的过程,直至洗出液澄清无味。 第154章 “我答应你。” 从夜幕初临折腾到夜色沉沉,满地狼藉,一室寂静。 楚瑶已经筋疲力竭,人工洗胃是个大工程,一肩挑三头,顾头难顾尾。 全程仅靠一个人操作,需要注意的细节太多,可谓是技术和体力的双重考验,耗神又耗力,更何况洗胃对象全程神志失常,难以控制。 楚瑶浑身疲软就那样躺倒在地毯上,胸口来回起伏喘着浊气,左手边放着一个搪瓷盆,里面盛有最后一批洗出液,她还没来得及去倒。 右手边躺着一个同样疲惫不堪的男人,此刻似乎陷入了昏迷。 楚瑶先是双目无神地对着天花板放了会儿空,米白色的石膏板材质,边缘被精心雕琢成花哨细腻的卷草纹。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囚禁了她数十年的牢笼。 装修奢华贵气的房间里,每每绝望而无力地躺在大床上,泪湿了整夜。 等到眼泪彻底流干,身上的血痕也就都差不多结了痂,她睁眼后看到的就是这样光洁精致的米白色石膏板做的天花板。 在这间房子里住了整整一周,楚瑶头一次生出了点闲情逸致,认真端详起天花板的纹路。 身旁有细微动静传来,楚瑶闻声偏了偏头,四目相对,不多时,他们不约而同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后又不约而同地一起笑了。 楚瑶干脆直接侧过身来躺着,右脸的皮肤浅浅没入地毯的毛绒,她叫了声他的名字:“江铮。”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其名。 “嗯”,他的声音很沙哑,哑到了有些难听的程度。 她们两个躺得距离很近,近到她可以看清男人脸上,不知是被泪水,还是汗水,浸湿后依旧还黏在一起的一簇簇黑睫。 眉毛湿腻腻地分叉着、耷拉着、一缕缕的,没那么帅气,甚至可以说是狼狈到近似于邋遢,但那张脸却莫名地吸引人。 应该是那双眼睛的功劳?楚瑶大致得出了结论。 它们好像从未熄灭,潜藏在一双黑沉瞳仁底下的光芒,生生不息。 似乎无论经历多大的痛苦和磨难都无法将它们磨灭。 楚瑶声音很轻:“跟你商量一件事呗?” “什么?” “如果这一次你没染上毒瘾,出去之后,你就放我自由。” 男人还未有反应,楚瑶又径自急忙忙补充道:“你之前救过我两次,一次把我从徐鹏刚的书房带了回来,一次是在车库。 而我之前也救过你两次,你中弹的那天晚上,还有就是寿宴那天晚上。 所以,我们已经扯平了。那么算上这次,如果我帮到了你,你就放过我,成吗?” “你救我就是为了跟我谈条件?” 楚瑶摇了摇头,“可能不全是,我说不清楚,但是我这次救了你之后,突然就很想救自己一次,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江铮笑了:“成,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楚瑶又重新平躺了回去。 “楚瑶”,江铮突然出声,迟疑着蹦出后文:“你……那会儿……为什么……哭?” 楚瑶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那会儿?是什么时候?” “就是……你给我洗胃之前。” “额”,楚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默了默,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你那会儿为什么不让我把你的头抬起来?” 江铮沉默了。 他们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但是他们心中此时也都各自有了答案。 第155章 逾期归队(上) 一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地想,孟呦呦还是觉得太不对劲了。 奶奶去世不到一个礼拜,作为亲孙子居然有心思跑去赌钱。 孟呦呦早上起床后,就直奔医务室。 一进门看见的还是蔡医生,孟呦呦打了个招呼:“蔡医生,怎么今天又是你值班?” “这不潘彤快临盆了,今天开始休产假,而且这楚瑶也还没归队。”蔡医生是医务室副主任,资历老、职位高,一般都直接称呼下属全名。 孟呦呦蹙眉,连忙追问道:“楚瑶还没回来吗?” “对啊,已经逾期归队了,而且没有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说要续假。 我打算再等一个上午,看人能不能回来,如果到时候还没回来,人又联系不上,我就只能上报给主任,去联系当地村委会了。” 孟呦呦想了想,于是说:“您知道楚瑶家的地址吗?我今天休息正好有空,我跑一趟,万一她是家里有事给耽搁了呢。” …… 部队营区为方便军人探亲、出差以及军人家属探亲往返,设置了连接城市交通枢纽,如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的班车。 常规来讲,部队班车早中晚各发一次,特殊期间会视具体情况增加发车频次。 孟呦呦搭乘部队班车,再转长途汽车,又坐农巴,兜兜转转、一路打听总算是找到了档案信息上那栏家庭住址——番州市向阳县石塘镇楚家村。 一个穿着深蓝色粗布棉袄的妇人正给孟呦呦指着道,不过嘴里说的却是当地方言:“恁就直麻溜儿往前拽,等瞅见道儿分叉咧,朝左斜楞着拐过去,有个立着黑木桩子的地儿,得儿哟。” 这些话在孟呦呦听来和“叽里呱啦”没有太大区别,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句也听不懂。 妇人继续手脚并用地比划着,突然眼前一亮,指着不远处从小卖部走出来的一个年轻男人,对着孟呦呦说道:“那个汉家子,就是楚瑶那女娃子的弟娃儿嘞,得儿哟。” 孟呦呦虽还是没太听懂妇人的话,但楚耀祖手里拿着刚买的一包烟从小卖部走出来的第一时间,孟呦呦就看见了那人。 也就基本上能猜到她话里的意思,孟呦呦转头跟妇人道谢:“谢谢婶子,我知道了。” 楚耀祖从小卖部出来后,就径直沿着村道往前走,完全没注意到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孟呦呦。 孟呦呦不打算提前叫住他并表明身份和来意,说不上为什么,她与楚耀祖从未实际接触过,但就是对这个人印象很槽糕。 现在也差不多快到饭点了,她猜测楚耀祖应该是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她计划跟着楚耀祖一路找到楚瑶家,一切等见到了楚瑶再说,在此之前她不想与这个人有任何交集。 孟呦呦眼看着楚耀祖走进一户人家,房子外观看起来和周围的其它农屋大差不差,没什么特别的,红砖墙面、没有粉饰、黑瓦屋顶,屋侧有一个搭了稻草棚顶的猪舍。 令孟呦呦感到奇怪的是这户人家屋门口既没有挂白幡,也没有贴白纸。 但她也不确定当地的习俗,一般亲人去世后会保留多长时间的白事布置。 为求稳妥,孟呦呦挑了一户邻居打听情况。 一位上了年纪大银发老人,头戴深绿色雷锋帽,眯着眼睛坐在屋门口的竹制躺椅上晒太阳。 孟呦呦走近,“爷爷,请问旁边这户人家是楚瑶家吗?” 爷爷听到声音,缓慢地睁开了眼,转而又半眯起眼睛专注地盯着孟呦呦的脸看,“肆滴嘞,恁是讷个嘛?咋个先前都没瞅见过嘞。” 孟呦呦猜着他的意思,微笑回答:“我是楚瑶的同事,她超过请假期还没归队,我过来找她。” 爷爷一听,神色立刻变得严峻起来,挥着手表示:“楚瑶娃子不是纳种随便迟到滴人。” 许是因为孟呦呦一直说的普通话,穿着气质不凡,爷爷意识到她可能听不懂当地方言,继而切换成了蹩脚版普通话、 虽不标准,但足够孟呦呦领会大致意思,孟呦呦解释道:“您别着急,她家里不是有事嘛,特事特办,只要回去后跟组织说明情况,情有可原的话不会有特别严重的后果的。” 思索两秒后,孟呦呦还是决定用了个较为保险的问法:“爷爷,楚瑶请假是因为她弟弟找到部队上说奶奶身体出了状况,那现在怎么样了呀?” 孟呦呦用词很斟酌,尽管那天她听到楚瑶复述他弟弟的原话,描述的状况要严重上许多,基本上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爷爷叹口气:“年纪大啦,都那样,这不送去医院住了好些天都还没回来嘛。”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孟呦呦意料,看来奶奶的身体状况比她预设的要好上一些。 一番交流下来,孟呦呦也对楚瑶家的基本情况摸清了个大概。 既然奶奶并没有去世,那么楚耀祖悠哉游哉地跑去赌钱好像也没那么说不过去? 毕竟她也不能对这种游手好闲的败家子抱有太多期待。 孟呦呦来到楚瑶家门口敲门的时候,刘秀娥正在跟楚耀祖数落他爹:“恁爹也真是嘞,恁奶奶都恁大岁数咧,哪有啥子必要花恁多钱还往医院头送哟,净糟践钱,真是花那冤枉钱嘞,花这钱有啥子用嘛,得儿哟。” 嗓门很大,甚至一开始还掩盖住了孟呦呦敲门的声音。 刘秀娥越说越激动:“恁奶奶也真是哩,年纪越老哟,就越活嘞个不拎的清咯,那天非死乞白赖地要拦着噻。她又不是不晓得,楚瑶压根儿就不是他儿砸亲生哩种。她要是不瞎掺和这一遭儿,能叫我不小心给推搡得摔恁大一跤咩,遭这苦……” 孟呦呦站在门口,能听得出那些话语气不善,像在抱怨,但她听不懂话里的内容,只是觉得一家人过日子吵来吵去也实在正常,没做多想。 孟呦呦拔高了敲门的力道,也出声喊了句:“你们好!” 闻声,刘秀娥和楚耀祖具是一怔,两人面面相觑,眼里有着高度一致的惊忧。 大概是出于做了亏心事最怕鬼敲门的心理,两人远在后屋,还没见着来客的真面目,只是听到一道说着标准普通话的清丽女声,就顿感大事不妙。 他们有预感,这人是奔着楚瑶来的。 第156章 逾期归队(下) 楚家堂屋内,一张四方的榆木桌子,纹理粗犷,配套放着四张长条的榆木长凳,触手微糙,孟呦呦坐在其中一条。 刘秀娥张罗着给孟呦呦倒热水,嘴里招呼道:“孟呦呦同志啊?这名字耳熟,我听我们家楚瑶提到过你好几次,她说在部队里就数你跟她关系最好。” 说的是跟隔壁雷锋帽爷爷同款蹩脚版普通话。 孟呦呦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没说话。 刘秀娥的这番话孟呦呦其实是不信的,真实性实在有待考量,楚瑶性格冷僻,而且她俩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但所谓客套寒暄不就是这么个形式,如果当场戳穿岂不是太不懂事儿了。 刘秀娥双手稳稳捧着一只白色的搪瓷杯,绕过四方的榆木桌角,将杯子放到了孟呦呦面前,脸上堆满笑容,客气道:“孟同志,您先喝茶。” 杯上多处搪瓷已经脱落,露出暗沉的银灰金属底色,表面布满了细微的坑洼,杯子的缸身用红色漆印着简单的花卉图案,一朵牡丹的轮廓依稀可见,只是色彩已经暗淡,红色褪去了鲜艳,变得有些发褐,花瓣的线条也不再清晰。 刚倒满的热水,杯内热气腾腾,融白雾气袅袅升腾而起,在略显清冷空旷的堂屋中氤氲出一片浅淡的朦胧。 孟呦呦看向杯中,水面上浮着一层刚泡开的茶叶,叶片碎窄,绿中泛黄。 孟呦呦微笑着道谢,转而将话头牵到正事上:“婶子,我这趟过来,为的是楚瑶已经过了请假期,还没归队的事儿。” 刘秀娥闻言,面色为难,先是叹了口气,继而絮絮道来:“楚瑶她奶奶呀,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太行,上礼拜起床的时候一个没站稳,不小心摔了一跤,医生跟我们说啊……” 讲到这里,刘秀娥伸手掩面做了个抹眼泪的动作,再开口时声音哽咽到不行:“孩子跟老人家感情深,这不每天都守在病床边照顾呢。家里的地又离不开人,我和楚瑶她爹都说要去换她,孩子性子倔,硬是不同意。” 刘秀娥看向孟呦呦,目光恳切,“您看看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再通融几天。” 刘秀娥没读过两年书,更是不知道部队管理制度的严格,以为到了哪都和在村里办事一样,找村长多说两句好话,磨一磨,最多再送一包烟、打两壶酒,这事儿差不多就办妥了。 见状,孟呦呦有些动容,她沿着木凳向前挪了几寸,同刘秀娥坐得更近了些,伸出一只手轻拍着刘秀娥的后背,带有安抚意味。 孟呦呦耐心解释道:“婶子,你先别激动。部队有部队的制度,凡事都要按照规定和流程走,楚瑶逾期未归队,回去会受到处分这不可避免,但部队也不是不讲人情味的地方。 要不这样,你让楚瑶写一个情况说明和续假申请,最好再附上奶奶的病历证明,我带回去给部队里的领导审批。” 听到这里,刘秀娥眼里像是燃起了希望,迫不及待地满口答应:“好呀好呀,写申请,我叫楚瑶写申请。” 读没读过书不影响人精的养成,村头村尾,邻里家常的大小琐事最是锻炼为人处事。 这个年代十里八乡的左邻右舍普遍重男轻女,但刘秀娥却能在一众妇女中收获美名。 外人每每提到她,都会夸一句刘婶子对他们家闺女是真好,从小到大都没看她舍得打过楚瑶一次,还供她读完了中专,反倒是天天见她打楚耀祖。 这也是为什么楚瑶先前一直掏心掏肺地对待楚家人的原因,站在当事人的角度来讲,楚瑶不是傻子,她当然能比外人看得更清,其实父母的心大多偏向弟弟,但是她还是觉得父母也爱她,特别是刘秀娥。 明明对楚瑶没有那么好,却依旧让楚瑶觉得她是在为她好。 买了一斤猪肉,做成土豆烧肉,等楚耀祖放学回来饱餐一顿过后,作业也不写,就跑到同学家蹭电视看。 刘秀娥将他吃剩的肥肉和土豆装到碗里,再等到快天黑,楚瑶干完农活从地里回来,把她偷偷叫到房间里。 含着眼泪跟她说:“娘没本事,家里伙食差,上次看你眼巴巴地望着别人家饭桌上的红烧肉,娘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然后刘秀娥把那小半碗肥肉土豆端到楚瑶面前,摸着她的脑袋,“吃,就只有这么多,别告诉你弟弟。你又要上学,回来还要干农活,娘瞧着心疼。” 每每这时候,楚瑶都会暗暗在心里发誓,自己一定要努力读书,出人头地,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楚瑶哪里会知道,家里上一次买肉其实就在三天前,只是她没吃到而已。 这就是刘秀娥做人最成功的地方了,戴着一张漏洞百出的人皮面具,却总是能自圆其说。 朝夕相处的楚瑶尚且被哄骗一世,因而也不能怪孟呦呦一时之间被假象欺骗。 毕竟在千娇百宠下长大的孟呦呦,很难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父母完全不爱自己的孩子。 孟呦呦嘬了一口热茶,舌头被烫到,下意识想要吐出来,却还是勉强咽了下去。 缓了缓,孟呦呦才道:“婶子,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我直接去医院找楚瑶,叫她当场写好,我再带回部队。” 纯粹是出于好心,她觉得这样方便快捷,市医院在汽车站附近,她正好也要回去,顺路。 话音一出,孟呦呦注意到对面人的脸色陡变,只一瞬,不似方才一贯的亲切可亲。 还没来得及思考,下一秒就听到站在堂屋一侧的楚耀祖大声制止道:“不行!” 孟呦呦疑惑地循声望了过去,对上了一双惊慌不安的眼睛。 “为什么?”孟呦呦语气不解,眼神却尖锐。 楚耀祖目光闪躲,大冷的天不知为何鬓边竟还渗出了些许汗珠。 就在这时,一旁的刘秀娥重重叹了口气,“楚瑶她奶奶心思重,平日里最担心的就是楚瑶在部队里有没有犯错。 你要是去医院找她呀,她奶奶肯定得多想,老人家现在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忧思不得,耀祖这孩子也是一时心急,生怕这些事影响到了他们奶奶。” 这个解释很合理,但是孟呦呦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种怪异却又说不上来的感觉,孟呦呦不是第一次产生了。 似乎每一次都与楚耀祖有关。 在营区门口看到他来接楚瑶回家觉得不对劲;在萍远街的巷道那撞见他也觉得不对劲;现在找到了他家里还是觉得不对劲。 孟呦呦也怕自己贸然出现在医院去找楚瑶会对老人家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没太敢坚持自己的最初想法,只是听从了刘秀娥的建议——让楚耀祖去医院找她姐,写完申请后再送到部队。 临走前,刘秀娥笑着招罗着孟呦呦下次再来。 右脚跨出门栏又顿住,孟呦呦转过身,隔着几米距离,朝着扶在榆木桌边站着的楚耀祖叮嘱了句:“诶,对了,你见到你姐后,帮我问一下她,她上次和我一起出差的时候帮我去药店买的冻疮膏是什么牌子? 她拿给我的那支半个月前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最近去医务室开了新的,好像不是同一个牌子,效果没有之前那个好。” 孟呦呦说着还扬了扬右手掌缘处的一小块冻疮,语气随意:“我本来还想自己去问她的,现在只能拜托你啦。” 楚耀祖讷讷点头。 第157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刘秀娥一路将孟呦呦送到村口,等目送人上了农巴车才原路返回。 一进门,楚耀祖就着急忙慌地迎了上来,哭丧着开口:“娘,这可怎么办啊?” 楚耀祖当时也是被陈彪逼急了才出此下策,恶从胆边生,根本没考虑到楚瑶工作单位的棘手程度。 刘秀娥一屁股坐在榆木凳上,伸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对嘴就喝,然后“噗”的一声,全吐了。 桌面上水花四散,当然这些和喷在楚耀祖脑门上的那些相比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隔平日里楚耀祖早炸毛了,典型窝里横的家伙,今天也只是好脾气地抻着袖口囫囵抹了两下,然后继续眼巴巴地望着他娘,像在看着救命稻草。 刘秀娥往外啐了两口,“呸—呸—烫死了”,又抹了把嘴,“先把这档子事对付过去再说,你姐心软,反正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她再闹也没什么用,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她总不至于把她爹她娘还有她弟全都亲手送进去。 你过去找她的时候实在不行跪下来哭着求她,那个什么续假申请她说不定就同意写了。” …… 中午时分,翠竹茶馆内,一楼热闹非凡。 古色古香的四方庭院里,座无虚席,茶客们一边浅酌香茗,一边沉浸在戏台上传来的激昂评书声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茶香。 此时,一个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踏入茶馆。他头戴黑色礼帽,宽阔帽檐微微下压,遮住了大半张脸,下半张脸蓄满了络腮胡,胡茬杂乱。 一条藏青色的围巾松松垮垮地绕在脖子上。皮靴的鞋底与木质楼梯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喧闹的背景音里毫不起眼,很快就被淹没。 男人来到二楼,走到走廊尽头的包厢前,伸手推开雕花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屋内,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肆意倾洒,将红木桌椅、陶制茶具照得明亮,墙上水墨丹青也在日光下更显生动。 男人走进包厢,目光迅速环视一圈,包厢内空无一人。 对方还没有来。 他挑了一个靠窗边的椅子缓缓落座,微微侧身,眼睛不经意间透过窗口,视线流转,漫无目的,在对面那栋建筑其中一扇紧闭的蓝色窗户短暂停留了一瞬,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 随后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略开,望向街头的熙攘人群。 男人随即又抬手拿起桌上的金属烟斗,轻轻摩挲着,动作娴熟且悠然,仿佛只是沉浸在茶香与思绪中的一名普通茶客。 有服务员敲门进来询问是否要点单,男人随意瞄了眼桌面上竹笺式的菜单,淡声道:“一壶龙井。” “先生,请问您还要别的吗?” “暂时不需要,我等人。” 服务员收起铺开的竹笺,退出包厢,把门又重新带上。 一刻钟过去了,期间除了服务员进来送茶水,包厢的门再也没有响过。 陆枫实在没忍住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扣了扣唇周的皮肤,指尖插进胡须里,小幅度地扣着。 霍青山不知道上哪给他置办的造型,劣质胶水粘在皮肤上越来越痒,胡须也过份刺挠,扎得他下巴和颈上的皮肤难受得不行。 陆枫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就是在公报私仇,赤裸裸的报复。 痒归痒,这胶水其实粘性很强,霍青山给他粘的时候,陆枫心有悸意地提醒道——“你少粘点,这胶那么粘,我到时候卸下来不得脱层皮。” 谁知那人眼皮都没抬,只凉飕飕来了一句:“所以,陆大队长是希望看到胡子没粘牢当众掉下来的场景?” 得!陆枫无话可说了。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小人,陆枫就知道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霍青山的小心眼他是深刻见识过的,只是现在比当年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距离翠竹茶楼十几米远的国营饭店门口,中间穿插着三两户其它门面。 片刻后,一个男人从后座走了下来,没做停留径直大步迈进饭店正门,身后跟着的两个年轻男人也随之一同走了进去。 霍青山拨开窗帘缝隙,注视着领头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饭店大门,视线却并未移开。 几分钟后,一个男人头戴棕色毛毡前进帽从饭店后门走出来。 脚步加快,回头环顾了眼四周,四下无人,又从茶楼的后门走了进去。 “咚咚”两声,包厢门终于再次被敲响。 陆枫放下茶杯,转眸望向门口,沉声道:“进。” 黄志强推门而入,二话没说,进到包厢后的第一时间就是走到窗口去关窗户。 陆枫见状挑了挑眉,唇角微勾:“这么谨慎?” 黄志强关好窗后,转过身,取下头上的前进帽拿在手上挥了挥额角的汗,只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第158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上) 夜里,楚瑶躺床上,思虑忧重,有些难寐,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今天傍晚从花园回来的路上,在假山区撞见的那一幕。 自打江铮把她带去了徐鹏刚的寿宴,庄园上下的人都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怠慢她。 要怎么形容那些啰啰对她的态度转变呢?就像是从一开始仿若对待一个玩物那般无所谓,后来变成了侍候一个在他们“二哥”眼里稍微有点分量的女人。 其中最为直观的改变就在于那两个给她送饭的啰啰,不再像之前那样毫不客气的将餐盘“砰”得一下摔在她面前,一副爱吃不吃的态度,而是端正恭敬地双手平放在餐桌上,再唤她一句:“楚小姐,请用餐。” 还有就是她的行动也不再那么受限了,别墅附近的一些花园果园,她都被允许下楼去逛逛。 今天下午是楚瑶第一次走出别墅主宅,没想到就撞见那群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假山后,一个个身形散软,似被抽筋扒骨,或直接躺在地上,或倚靠在假山建筑上,手里无一不捧着一个银色锡纸状的东西,凑在口鼻处,痴狂地嗅着。 他们的身体剧烈颤抖着,面容扭曲,眼神涣散,像中了邪,可怖而令人生呕。 只一瞬间,楚瑶就意识到这些人聚在这里是在干什么。 下意识偏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监视她的男人,楚瑶听其他人叫他大牛,是徐鹏刚手下的人。 显然那人也看见了这群人的所作所为,只是他没什么反应,眼里无波无澜,就像是看见了一群人聚在这里抽烟聊天一样平淡。 仿佛在这个庄园里,除了楚瑶以外,所有人都对聚众|吸毒这件事见怪不怪,而是习以为常。 她的震惊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反倒像个另类。 楚瑶翻了个身,看向另一侧空荡荡的床面,江铮还没有回来。 过去接连几天里,江铮晚上都会回来陪徐鹏刚吃饭,通常一般情况下就不会再出去了。 然而今天是个例外,楚瑶一整天都没见着他,问了大牛,他告诉楚瑶:“铮哥今天出庄园办事去了。” 他可以出去了吗? 没人明说,据楚瑶自己观察到的细节来看,江铮在这里虽然受人尊敬,但实际上行动自由也受限。 只不过和她相比,对他的限制没有摆在明面上。 庄园里随处可见吸毒的人,毒品于他们而言似乎唾手可得,应有尽有,那么徐鹏刚背地里干的是什么生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所以,他呢? 他在帮徐鹏刚贩毒吗? 如果只是这样,那为什么他会随身携带高浓度的阿扑吗啡注射剂?仿佛早有预料,以备不时之需。 又为什么会愿意几次三番地帮她? 这一切都太蹊跷了。 客厅传来细微响动,是鞋子踏在地毯上的声音,很轻,似乎主人有在刻意放轻脚步。 楚瑶的思绪被门外的微弱声音打断,注意力转移,她动作迅速地掀被下床。 客厅的灯被她按亮的一瞬间,看见的就是那人正苟着身子,伸手去摸放在沙发柜里的医疗箱。 灯亮的刹那,江铮也随之望了过来,面上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心虚意味,活像个入室行窃却被当场抓包的小偷。 但转瞬间便扭过头,神色自若地拿出医疗箱放在茶几上,随口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楚瑶走过去,“还是我来。” “不用”,江铮瞥了眼她的装束,“都已经睡了,就别下床了,夜里凉。” 楚瑶无动于衷,手已经搭上了医疗箱的盖子,就听到男人语气沉下几度,命令道:“去穿衣服。” 楚瑶抿了抿唇,手下触碰到的医疗箱被他抽走,默了默,还是转身回了房间穿外套。 再出来时,男人已经将身上的纱布拆了下来,他的动作一向迅猛,对待自己的伤口丝毫不客气。 有一次楚瑶实在睡沉了,半夜醒来,有幸目睹过一次男人给自己换药。 几根棉签并拢攥在一起,棉头涂点药膏,按在伤口处囫囵呼啦两下,就结束了。 没有半点爱惜,简直比泥瓦匠刷墙还要简单粗暴。 楚瑶走近,二话没说,直接上手将他手里的棉签抢了过来。 其实他绝大部分时候对她的态度实在算不上温柔,也并不友善,因而衬得他偶尔几次伸出的援手过分奇怪。 但不知道为什么,楚瑶开始变得没有那么怕他。 仿佛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感觉在作祟——这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并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尽管她说不出任何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一种几近于荒诞的信任。 第159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下) “今天好像还好,伤口没裂开,也没发炎。”敷好药,江铮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他是在求表扬吗? 难道她应该夸他一句,真不错!原本早该愈合得差不多了的伤口,第五天了,谢天谢地,终于没再裂开了! 于是,楚瑶选择不搭腔,当没听到这句话。 她充耳不闻般专注于手上的工作,理都没理,江铮也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楚瑶伸手拿剪刀将纱布剪断,这才泰然自若地抬眸去看他,过去的几分钟里,他一直盯着她看,她察觉到了。 原本以为他会像之前很多次那样,迅速移开视线,却不料这次没有,只是赤恍恍地与她对上。 “我脸上有东西?”楚瑶问得直白。 闻言,江铮勾唇笑了:“没有,觉得好看。” 这下反倒给楚瑶整的不知道怎么接,她干巴地舔了下唇,“不早了,睡。” “等一下”,江铮叫住她,随后径直走进卫生间,里面传来金属管道与天花板碰撞的声音。 没多久,那人又从里面走了出来,递给她三样东西——一张棕麻色的布、一把钥匙、还有一把手枪。 楚瑶被眼前的状况弄得很懵,怔怔问道:“什么意思?” 看她不接,江铮也不强求,将东西放到茶几上,又在沙发上挑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了下来,懒懒道:“之前答应你的,送你出去。” 楚瑶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她指了指桌上的物件,“那这些东西是……?” “庄园的地图,红色是我给你画的逃跑路线,这里布防严密,东西北面可行的出口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巡逻,所以你只能走南面。 庄园的南边一大片都是悬崖峭壁,地势陡峻,植被茂密,当初修建庄园的时候改造难度太大,并且这样的地形从下面很难有人上得来,具有天然优势,也就被保留了下来。 上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从上面下去还是有一定的可行性,那就是走水路。” 江铮倾身,伸手将茶几上的地图摊开,指尖在上面轻点,“你沿着红色线路一路走到这里,我标了三角形,钥匙是别墅后那栋库房的钥匙,里面有小型皮艇,你从峡谷上游一路漂下去,下游会有人接应你,你到时候跟着他走就行,不会有问题。” 楚瑶愣愣地听着,脑中疑云密布,一直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铮触到地图的指尖蓦然顿住,没答,自顾自地继续讲:“明天晚上十二点准时行动,可以适度提前一点时间,但不能延后。 总之你要记住,明天晚上十二点半之前,你必须确保自己消失在徐鹏刚的视线范围之内。” 楚瑶直直望向他,眼睛一眨不眨,“你是……”,她顿了下,踌躇着问道:“你是……好人吗?” 天花板上的吊灯折射出明黄的光线打在他头顶的发丝上,江铮没抬头,视线长久地聚焦在面前的地图上,男人的面庞掩在阴影里。 楚瑶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那人浅淡地嗤笑了一声:“你看我像个好人吗?” 似乎眼前的这个人又变成了初识那般摸样,乖戾,神秘,危险,充满攻击性。 没有了那不经意流露出的一点点关怀和柔和。 江铮伸出一只手去勾桌面上手枪的扳机护圈,忽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手腕一转,枪柄握把调向,对着楚瑶的方向,江铮手握枪身,抬手示意了下,“会用吗?” 楚瑶会用,部队里训练过,这算必备技能,但此时此刻,不知是被什么摄住,或许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她怔忪了下,还是没接。 江铮见状不语,只一味地弯身去抓她的右手,然后强制掰开,将枪柄塞进她的掌心,再用自己的手掌牢牢包裹住她的手背,迫使她紧紧攥住那把冰冷的金属握把。 强硬而不容抗拒。 随即又站到她的身后,牵引着她高高举起掌中的手枪,对准客厅橱柜上的印着冬梅的红白花瓶。 男人低头凑到她耳边低语,声音沉磁,一字一句都带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感:“楚瑶,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温热气息喷薄在耳畔,这一刻,楚瑶只感觉自己的头发都立了起来。 下一秒,他按着她的食指果断扣动扳机。 然而,花瓶并没有如期炸裂开来,枪没上膛。 楚瑶沉沉吐出一口气,心有余悸,这个时间点别墅里传出枪响,会招来什么?又有什么后果? 楚瑶脑子太乱,她没有余力去思考刚才扳机被扣动的那一瞬,心底升腾而起的一阵慌乱是在担心自己……还是旁的? 大脑不争气地变得空白,短暂地陷入停滞状态。 楚瑶清晰感受到握着她的那只大手正在慢慢松开,金属手枪的重量逐渐全部转移到自己的右手上,沉重袭来。 他彻底松开的一刹那,或许是尚未完全适应手上重量,又或许是因为方才被吓得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楚瑶的右臂蓦地往下沉。 现在的她,没有了桎梏,也失去了支撑,楚瑶垂眸,定定地看向手中握着的枪支,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几秒后,她兀自用力攥紧枪把,重新抬起手臂,对准那支红白花瓶——冬梅傲雪,迎寒而上。 江铮早就退到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静静站着,注视着女孩消瘦的背影,良久后才再次开口;“枪被我改装过了,装了消音器,但在晚上的时候还是会有些明显,没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楚瑶背对着他,没有转身,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非要明天晚上就走吗?” 江铮答得斩钉截铁:“是。” 我也想亲自护送你离开这里,但是……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咚咚咚”,敲门声悄然响起。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找? 江铮眼神示意楚瑶将东西都收起来,随即走过去开门,门外是李亚松。 “铮哥,老板找你。” 江铮挑起眉梢,语气不详:“消息可真灵通啊,刚回来落脚还没十分钟。” 李亚松闻言只是垂下眼帘,没有接话。 第160章 “选择权在你” 二楼书房。 江铮推门而入,“大哥,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徐鹏刚叹口气,朝门口望了过去,“这一单至关重要,决定集团上下生死存亡的一批货。 但是我这眼皮呀,已经跳了一晚上了,总感觉会出事,心里怎么都不安生。” 江铮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大哥这么多年来深思熟虑惯了,难免会容易想得多。 家伙事儿我今天已经准备齐活了,到时候再多带上几个弟兄们,保证不会出现上次货被抢了却没拿到钱的情况,大哥你放心。” 徐鹏刚右手食指敲击着桌面,“哒—”“哒—”“哒—”,指尖抬起又落下,“啧,我倒不是担心买家会抢货,你的能力我是有目共睹的,还没人能浑得过你。 只是前些日子,我们的窝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条子端掉,这让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落在桌面上的那只手抬起,摸了摸下巴,语气无不疑惑道:“要说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我都懂,那些条子也不是吃干饭的,查到一个边边角角再往上顺藤摸瓜是很正常的事,只是这反应速度也太快了点,搞得我们措手不及。 难不成这些警察现在越来越厉害了?” 徐鹏刚的视线落在江铮脸上,笑着问:“你说呢?阿铮。” 两人隔着一张檀木书桌两两相望,气氛微妙,不多时,江铮沉声开了口:“大哥怀疑我?” 徐鹏刚沉默不语。 见此,江铮猛地站了起来,撂下一句:“大哥既然不信我,我也无需多言,明天晚上的交易大可交给别人。” 语气凉薄,眉宇间绷着怒意。 说完转身就要走,大有一副不留情面的决然,一直到了门口,指掌搭上鎏金色门把手,他听到徐鹏刚出声制止:“阿铮!” 话语间颇为无奈,有些幻视家里一片苦心却不被小辈理解的长者,徐鹏刚也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门边,抬手拍了拍江铮的肩,“年轻人有气性我能理解,不过你这脾气有时候也该磨磨了,终归还是太年轻,到底有些沉不住气,这样以后注定是要吃亏的。” 江铮对此没什么反应,只板着一张脸,一副克制中的怒发冲冠摸样。 “你小子现在甩脸子都甩到我头上了”,徐鹏刚自娱自乐般握拳锤了下江铮的臂膀,笑着说:“回去坐,我话还没说完呢。” …… 徐鹏刚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香烟盒推到江铮面前,烟盒呈现大红色的主调,阿诗玛牌香烟,正面采用金色印制了一位身着彝族服饰的少女半身像。 这款香烟是南云省本土品牌,在当地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 江铮视线追随,他没伸手去碰,只两秒就看出了这个香烟盒的不同寻常之处,“这是……?” “炸弹引爆器。”徐鹏刚用着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说出骇人的字眼。 江铮望向徐鹏刚的方向,眼神质询,索问其意欲何为? “阿铮,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永远都是高风险才会有高回报,你有野心也有能力,我再清楚不过。 但是这个工厂不止你想要,黄志强的心思你不会看不明白,至于陈彪,他再不济也跟着我鞍前马后了二十多年。 所以……凭什么唯独给你,总得有点担保。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人总要付出点什么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你想要那个工厂,而我需要保障。 阿铮,答应我,明天在现场若是见着了条子,立刻引爆炸弹,别给他们留下一点把柄。” 他说到这里眼睛微微眯起,眸底翻涌着狠厉的决绝。 没多久,徐鹏刚继续道:“当然!如果明天晚上那批货成功交易,我徐鹏刚说到做到,我退位让贤,那些都给你。” 江铮拾起桌上的香烟盒拿在手上端详,又似把玩,齿间溢出一声哼笑:“这是交易的筹码?” 让人拿命来做担保筹码,是他徐鹏刚的风格。 徐鹏刚摊手笑:“还是那句话,做不做这场交易,选择权在你,我永远不会逼迫你。” 他强调道:“阿铮,你是自由的。” 第161章 库房风云(上) 雨下了一整夜,初晨时分才停,天光见晴。 江铮就是那时候出去的。 可没成想,到了中午又突然下了起来,雨势不减,浩浩荡荡,反倒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铅灰色的浓云层层叠叠,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正午一点的庄园,仿若被罩进了巨大的灰暗茧房。 雨滴砸在地面的积水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景观树木在狂风暴雨中剧烈摇晃,枝叶被肆虐地抽打。 室外大雨滂沱,而巡逻的人们大多躲进屋檐内躲雨,有的咒骂天公不作美,晴雨不定;有的无聊着闲侃、打牌逗趣;有的则陷入午睡的梦乡,宁静安详。 戒备难得松散。 楚瑶站在窗边,下定了决心,她决定提前去库房踩点,挑选好趁手的水上用具,以防到时候晚上黑灯瞎火的,手忙脚乱,耽误了时间。 库房只有两层,但占地面积不小,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种类齐全。 楚瑶溜过来的路上没打伞,那样目标太大,容易暴露,此刻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鞋子里灌了水,每迈一步,都能听见鞋底与地面接触发出的“噗呲噗呲”声。 楚瑶蹲了下来,将一只鞋子脱下来,拿在手里往外倒水。 就在这时,库房门口处传来了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然后停下。 闻声,楚瑶急忙就近寻找地方躲避,她正处在一楼的船用物资储备区,周围杂乱地摆放着粗壮的缆绳、破旧的浮标、以及中小型船只零部件。 楚瑶的目光迅速锁定在不远处一个大型木质货箱上,货箱半掩着,里面堆放着半新不旧的深蓝色帆布。 楚瑶猫着腰,脚步急促而又尽量放轻,就在门锁转动声在开阔的一楼库房响起时,她翻身钻进了货箱,并用帆布将自己完整盖住。 鼻尖紧贴的麻制帆布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附着在她的脸和身体上,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此刻楚瑶的神经只紧密关注着走进库房的那两人的动静。 她听出了其中一个,是陈彪骂骂咧咧的粗口,尤其醒耳。 楚瑶蜷缩着身体,眼睛透过帆布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两人,其中一个脚踩黑色长筒胶皮雨靴,背对着楚瑶的视线,正做着收雨伞的动作。 而陈彪则是站在正面面对着她的角度。 楚瑶下意识屏息,心跳声在寂静拥挤的木箱里如雷贯耳。 “彪哥,您站在这就好了,库房不经常打理,里面脏,要找什么跟我说,我去帮您找。”穿黑色雨靴的男人开了口,楚瑶尽管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也能想象得出这人此刻的神情有多谄媚。 “这还差不多,大哥身边的那几个人,我就看你还顺眼点。 特别是那个李亚松,看着就让人不得劲,不就是念了个大学吗,到头来也就会敲敲算盘,有什么狗屁用,不知道整天清高个什么劲儿?” 说罢,陈彪眺眸扫了眼周遭物品,嘴里叨叨着:“突然下这么大雨,真他娘的碍事!” 陈彪手指着前方和左侧方的范围,命令道:“薛海,你把库房里防水的油布和塑料布都给我搜罗过来,越多越好,今天晚上就要用。” 姿态颐指气使,好不耐烦,明明接下来要干活的人不是他。 一通忙活下来,名叫薛海的那人将库房里大块大块的防水布统统拖拽到门口,堆叠在一起。 又凑到陈彪面前,含笑着问道:“彪哥,您看这么多够了吗?实在不够的话,我记得食品厂的仓库里日常储备了一些防水布来着,我们可以……” 听到这里,陈彪不耐烦地打断:“别提了,江铮那个臭小子一个小时前已经带人过去把东西搬空了,一点没给老子留。 要不是老大再三叮嘱过我,我能让他进我地盘拿走东西,还不用打招呼?呸,他算个什么玩意儿!” 这话薛海不敢接,两边他都得罪不得,遂只能讪讪转移话题道:“要是不够的话,您看那边箱子里还有些旧的帆布,能不能拿去凑数,防水性和油布比是差了点,但有总比没有强。” 陈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来。 在楚瑶的视角看过去,透过细窄狭长的缝隙,她堪堪对上了陈彪那双凶狠阴鸷的吊睛眼。 第162章 库房风云(下) 陈彪阔步走近,越来越近,近到楚瑶视线所及两寸远的地方就是他的胸膛。 壮硕的身躯遮挡了从缝隙透进来的光线,眼前只有黑蒙蒙移动着的轮廓。 陈彪低头扫了几眼货箱里灰扑扑的帆布,嫌弃道:“算了,这都发霉了。” 还好,是虚惊一场,楚瑶缓了口气。 陈彪转头又瞄向门口堆着的防水布,“这些差不过多也够用,船舱里本身也可以放一些货,多出来的往船舱里挤一挤得了。 就是在码头卸货的时候会有点麻烦。” “啧—”说着说着,他略显烦躁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从中抽出一根叼到嘴里,紧接着又再其他兜里摸来摸去,半天没摸出个所以然来。 薛海见状,很有眼力劲儿地凑上前去,掏出打火机,躬身点火。 陈彪弯脖凑近借火,重重抽了一口,继而吐出浓稠的白色烟圈。 烟雾呛鼻,络绎不绝地从缝隙里钻了进来,然而陈彪就站在距她近在咫尺的地方,楚瑶半点不敢动弹,只能紧抿住唇,不去呼吸,脸颊憋得通红。 薛海适时开口,见缝插针地称赞道:“彪哥,这烟可真烈啊!我抽了这么多年烟,还没闻过味道这么烈的烟,这烟就跟您人一样,有烈性,让人佩服。” 陈彪明显很乐意听到这种话,心情不觉愉悦了些许,也就多聊了两句:“外国货,前两天去租船的时候他们老板是个洋老头,送了我一条。” 说着说着,许是兴致上来了,直接将手里那包烟盒丢了出去,“这包还剩一半,送你了。” 语气像是恩赐。 黑白相间的包装,上面印着一长串外文字符和一个醒目的logo标志,看着有些奇形怪状,浅蓝与深蓝交织成一个类似于大写字母b的形状。 烟盒砸到薛海的肩胛,碰到后又弹开,向下坠,薛海反应敏捷地伸出双臂去接。 嘴角笑容绽开:“谢谢彪哥!” 陈彪挥了挥手,继续颐指气使:“把堆在门口的这些东西都给我搬到车上。” 脚步声离去,库房的门再次被关上,过了好一会,确定外面没有丝毫动静,楚瑶才小心翼翼地从货箱里爬了出来。 …… 楚耀祖求了陈彪半天,才获得许可带他来庄园。他编了个幌子,说是自己姐姐在医院上班,单位要求续请假条,一个半真半假的借口。 他可不敢告诉陈彪,楚瑶的工作单位其实是边防部队,除非这条小命他不想要了。以他对陈彪的了解,气急之下是真的会一刀捅了他,再把他扔到大街上自生自灭。 在三楼楼梯口等了老半天,一个叫大牛的人死活都不让他过去敲门。 说是楚小姐每天都有午睡的习惯,没到两点半不能过去打扰,否则等他们铮哥知道了,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楚耀祖老老实实等到两点半,规规矩矩地站在她姐房间门口敲门,这事他活了十八年就没干过。 往前,他从小到大每次进楚瑶房间“拿”东西,比进自己房间还要自在,别说敲门,他连招呼都不会打一个。 在学校调皮捣蛋把新买的铅笔全弄丢了,就偷偷潜到楚瑶房间,一声不吭地拿走她铅笔盒里唯一一根半截铅笔。 楚瑶学习成绩优异,学校奖励的期末考试奖品,有时候是个漂亮的铅笔盒,有时候是根做工精致的钢笔。 最后这些东西,无一例外,全都进了楚耀祖的书包,哪怕他根本不知道怎么使用钢笔。 诸如此类的事情屡见不鲜。 门从里面被拉开,楚瑶见了他,面上划过显而易见的厌恶,神情冷漠,作势就要关门。 楚耀祖眼疾手快,就那样就着拉开的门缝钻了进去,嘴里嚷嚷着:“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先让我进去,我有话跟你说。” …… 楚耀祖没想到楚瑶真的会同意写申请书,看来老娘还真的是摸中了楚瑶的软肋,跪下来哭一哭居然这么管用? 楚耀祖看着手里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续假申请书,又看了看另一张白纸上奇形怪状的图标和一串看不懂的稀奇字符。 想着楚瑶刚才说的:“哦,外国的药膏,名字是有点长,但是对冻疮很管用。 你给她的时候记得告诉她,药名相同的药有很多,但是一定要买这个牌子的才行,效果最好。” 楚耀祖也没放在心上,将纸折一折,一起揣进了兜里。 …… 孟呦呦撑伞走出学校,收伞,上了车。 偏头望了望车窗外瓢泼的雨景,静默几秒,像是在思考什么,继而扭过头来,“小李,麻烦你先送我去一趟向阳县石塘镇。” 小李不解地问:“去向阳县干嘛?那边还挺远的,回来估计天都黑透了。” “我上次去楚瑶家,答应了楚瑶妈妈,帮她把楚瑶的续假申请表交给医务室齐主任。 但是今天下雨,她弟弟估计不太方便过来营区这边,我想着咱们正好有车,就过去一趟。要是时间耽误久了,迟迟没向组织说明情况,对楚瑶影响不好。” 小李笑出一口白牙:“孟翻译员,你和楚卫生员关系还挺好的。 楚卫生员平时看着蛮高冷的,不太好接近,不过医务室数她打针最不疼,做什么都是轻轻柔柔的……”小李絮絮叨叨地说着,打开了话匣子。 为什么他们都觉得自己跟楚瑶关系挺好的? 难道就因为自己大老远去了几趟楚瑶的家,并且答应帮她递申请上去吗? 楚瑶总是给孟呦呦一种莫名强烈的感觉,这个女孩像是一座孤岛。 复杂又简单,冷漠又温良,矛盾的对立着,或者说更像是反复挣扎着,在理性和本性两端来回对抗着游移。 她会千方百计地算计霍青山,尽管丝毫不喜欢他;也会冷冰冰地告诉孟呦呦:“周小贝是不会回来的”。 但与此同时,她还会温声细语地跟孟呦呦说:“我用的是医务室最细的缝合线,留疤的概率会稍微小点。” 那一点点温柔的善意,在她身上,却足以动人。 孟呦呦更愿意相信,后者才是真实的她。 第163章 泼天的胆子 大雨天,村路泥泞难行,车子开到楚家门口已然天黑,比预计时间还要晚。 许是雨势过大的缘故,楚家大门紧闭。 孟呦呦撑开伞,下了车,走上前去敲门。 刘秀娥过来开的门,见着来人是孟呦呦,笑脸相迎着热情邀请她进屋坐坐。 孟呦呦婉拒道:“身上湿了,就不进去了,别弄脏屋子。” 刘秀娥吆喝着:“没事没事,进来坐坐,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晚饭已经烧好了,趁热吃点东西再走。” 孟呦呦坚持:“婶子,楚瑶弟弟今天去医院了吗?申请书应该已经写好了,还有奶奶的病例证明拿到了吗? 把这些拿给我就好,我今天晚上带回去,早点交上去。” 孟呦呦侧身指了指几米远处正开着近光灯的那辆灰色小轿,微笑着解释:“我同事还再车上等我呢,就不进去坐了。” “好嘞好嘞,东西都拿到了,我去叫楚瑶她弟弟。” 一分钟后,楚耀祖手里捏着一沓纸,递了过去,不忘讲解道:“这是市医院的主治医生开的病例证明,下面是我姐写的情况说明书和续假申请书。” 孟呦呦低头依次翻看着手里的东西,期间配合地微点着头,直到她看见最后一张白纸。 目光霎时凝住,眸微沉,注视的时间稍微有些久。 站在对面的楚耀祖见状,随即提醒道:“孟同志,这上面写的是你要的冻疮膏,我姐说是外国牌子,她让你就买这个图标的牌子,别的没有这个好用。 上面的外国字我也看不懂,不过你是文化人,应该能看懂?” 孟呦呦淡然自若地点了下头,然后将手中的那沓纸慢条斯理地卷成一捆,应了句:“嗯,我回去就把申请书交了,你让婶子放宽心。没有别的事了,我这也就走了,你回去。” 孟呦呦将大衣扣子解开,把手里攥着的那卷材料一并塞进衣服里面,遮挡严实,怕被随风飘零的雨滴打湿,随后才撑开伞,快步小跑着回到了车里。 车子平稳驶过村口,孟呦呦突然开口:“小李,先不回队里了。” …… 西边城郊,一片轻工业工厂区,连绵的低矮厂房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建筑物鳞次栉比。 红砖外墙的厂房,砖缝间的青苔肆意生长;铁皮的厂区,线条硬朗,更具现代化;边缘区域还有个别顶棚式的小作坊,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下岌岌可危,像是即将被时代淘汰的产物。 江铮深入厂区内部,一路走到底,在最后面才看见徐鹏刚的人,以李亚松为首,等候在工厂门口。 一栋不大不小的蓝色铁皮厂房,坐落在周边众多厂房之间,是其中最为普通的一间,并不起眼。 江铮实在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徐鹏刚手里的底牌会设置在这么寻常可见的地方? 这一块工厂区在当地小有名气,鱼龙混杂,附近会有大量的工厂工人、合作商、工人家属来来往往,每天的人流量不低。 真是泼天的胆子! 但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此招虽险,却不是没有道理。 他江铮在此之前,可不就是从没怀疑过会是在这块地段吗? 除此以外,进货出货也无需隐蔽,有名正言顺的借口。 江铮正要往里走,却被李亚松伸出一只手拦住。 江铮挑眉,饶有兴味的询问。 李亚松微颔首,解释道:“老板的意思,他说等你带着这批货交易成功,再请你进去参观。” 江铮朝里深深眺了一眼,灯火不算通明,有忙碌的人影在运作的机器附近晃动,继而转眸在门口环视一圈,问:“货呢?” 李亚松抬手示意左侧方向,“已经装车完毕了,一车是汽车零部件,一车是轮胎。” 江铮顺着指向望过去,两辆大型货车,车厢塞得满满当当。 目测混在其中的“主角”至少重达三吨,这是一个令人胆寒的数字,这两辆车的货品一经流出,背后意味着多少家庭的支离破碎? 孩子会失去父母的陪伴与关爱,在漫长的孤独和恐惧中长大;老人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女被毒品吞噬,却无能为力、悲痛欲绝。 无数的生命会被它们扭曲,乃至毁灭。 江铮收回视线,语气漫不经心:“炸弹呢?” 李亚松闻言,看了眼两侧,向前两步,凑近到男人耳边低语:“已经按照老板的吩咐,两个车厢的货物正中间都分别放置了一颗炸弹。” 江铮只是笑:“只有两颗吗?前后那两辆没有吗?”男人眸间的笑意让人不觉而栗。 他指的是位于装载货物的货车最前和最后的那两辆面包车,用于载人。 李亚松沉默了,几秒后,才缓慢答道:“铮哥,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老板这次是做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交易不成功的话,那就只能灭迹扫踪了。” 对此,江铮反应淡淡,似乎早有预料。 停顿了好一会儿,李亚松还是道:“炸弹是我亲自带人装上去的,我确认过了四颗炸弹连得都是你手上那个引爆器。 所以主动权还是在铮哥你自己手上。” 很小声,且意味深长。 …… 天光极暗,月亮被乌云藏了个彻底。 车辆在倾盆如瀑的雨幕中匀速行驶,车与车之前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江铮坐在首辆的副驾位置。 午夜十二点刚过,车辆抵达番州市与西明市接壤地带的一家大型养殖场。 买家已在此等候多时。 车停,江铮率先下车,有人迅速从后座下来,给他撑伞。 一座砖瓦结构的简易雨棚,里面站着十来个人,显得有些拥挤,烟蒂落了一地。 江铮迈步走进,雨棚内唯一坐着的中年男人顿时起身,朝他伸出了手,“铮少,久仰大名!” 江铮伸手回握,“冯老板,幸会。 雨天路滑,路上耽搁了点时间,久等了。” “不碍事”,冯老板收回手,笑着表示:“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道上赫赫有名的铮少本人的长相竟是如此英俊,倒属实令人意想不到。” 第164章 ‘好大一个局\\\’ 饲料储存仓内,一行人大气不出,屏息凝神,视线与神经高度一致锁定在几十米远的一方雨棚。 满仓的人都持续保持着持枪冲刺的姿势,一个个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 小韩瞧见他们队长的眉头越拧越紧,心下不由得捏了把汗。 陆枫的脑袋一动不动,眼睛死盯着外面的情况,沉声问道:“霍营长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韩答:“还在路上。” …… 一小段不痛不痒的攀谈寒暄过后,江铮抬手示意货车方向,提议道:“该验货了。” 他抬头望了眼天,“雨有点大,冯老板可以叫底下的人去车上取样品,我们的货随便验。” “好”,冯贤远举起右手,指掌一扬,笔直站在他后侧的四人异口同声:“是,老板。” 紧接着,这四人步伐一致地朝着棚外走去,撑着伞走向货车停靠位置。 货车就停在数米远的地方,雨棚里的人都可以看见他们取货的过程。 那四个黑衣男人训练有素,分别在两辆车厢的不同部位抽取了四份样品。 几人回来后,走到冯贤远面前一字排开,一齐打开了手中的透明袋包装。 最新型的固态物,就连江铮也是今天晚上第一次见,单从外观形态上看,在场的人里,谁都无法判断出物品的真实性。 养殖场周围弥漫发酵着禽类粪便的味道,陈腐且冲鼻,雨水冲刷的缘故,气味较晴日稍好些,但依旧难以忽视。 江铮悄无声息地走近两步,面朝冯贤远,笑侃:“冯老板对我们还真是信任啊,这么大批量的货,也只抽检四份。” 闻言,冯贤远也笑了,“徐老板在我们这行算得上是常青树了,何必目光短浅到黑吃黑,自砸招牌。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他挥了挥手,“走一走流程罢了。” 自然的站位调整过后,距离江铮最近的黑衣男人只有半米,江铮不动声色地嗅了嗅身边的气味。 淡淡的,熟悉的刺激性气味钻进鼻腔,类似于某种金属的化学味,让江铮想起了上次在徐鹏刚喝过的那杯澄净液体。 一股强烈的不适感骤然袭来,江铮突然有点想干呕,但还是奋力克制着没有表现出来。 手持皮箱的一个黑衣男人适时走了过来,拧开卡扣,一手平捧着皮箱底面,置于胸部高度,一手扶着皮箱顶面,呈打开状。 箱内软垫上,平躺着一排细长玻璃管,管里装有大半支淡黄色透明液体,液柱齐平,正是西蒙试剂调配液。 有人将镊子伸进塑料袋中夹取适中大小的晶亮碎块,再举到玻璃管口径正上方。 江铮意态闲闲地望向最右侧那人指端捏住的玻璃管,晶体碎块坠入淡黄液体,液面溅起细微涟漪,后直直沉到玻璃管底部。 众人围观之下,玻璃管内的淡黄液体开始变色,晶块周围晕开几缕淡紫色,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秒、两秒、三秒……紫色扩张,且越来越深,直至液体完全变成鲜艳浓郁的紫。 之后的三支,变色过程也如出一辙。 冯贤远见状,不禁拍手叫好,嘴角咧开灿烂的弧:“这个紫,实在是太漂亮了,不愧是徐老板的货,每一次的品质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的确是过于纯正的颜色,以此可以说明这一批货的纯度足够称得上一句完美无瑕了。 江铮最后再看了眼,随后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唇角弯着,看起来似乎心情也不错,“冯老板满意就好,既然货没问题,那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钱到位了,车您直接叫人开走。” 冯贤远仿佛愣了下,嘴角的笑容出现了短暂的僵硬,只一瞬又即刻恢复如常,“好好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现在就派人去车上把钱取过来。” 冯贤远扭头给身侧一人递了个眼神,“去。” 那人意会,躬身颔首答道:“是,老板。” 两边都谨慎,冯贤远放钱的那辆车,距离养殖场有近一公里的路程,来回需要点时间。 等待的间隙,江铮右手伸进夹克口袋里掏出了包香烟,阿诗玛牌。 拇指搭在烟盒盖右上角,递到冯贤远面前,“来一根?” 江铮瞧见,冯贤远低头看了一眼烟盒,面上并无异色,只是笑着推拒道:“戒烟好些年了,肺炎反复,咳起来难受。” 男人耸了下眉头,表示理解,兀自启开烟盒盖,指尖从中衔出一根,丢进嘴里,动作娴练。 又从左侧裤兜里摸出一只黑色打火器,一掌虚拢在下颚处挡着风,折颈,点火,烟着。 装钱的大皮箱被拎了过来,冯贤远从手下人手中接过,皮面上还淌着水珠。 他转身递到江铮面前,“铮少,看看,钱有没有问题。” 江铮一把揽过,掀开皮箱盖,看向箱内,几秒后,笑意凉凉道:“没问题,一分不少。” 钱到货走,江铮手里的人让出了货车驾驶舱,换成了冯贤远的人。 雨夜里,货车远光灯亮起,下一秒,引擎声不约而同地响起。 仓内,小韩忍不住再次求证道:“陆队,真的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 雨棚内只剩下江铮的人。 江铮走过去,拾起桌面上装有紫色液体的玻璃管,拔开塞子,手腕一转,玻璃管倒立。 紫色液体倾泻而下,洒落地面,在脚边的水泥地面上晕开一滩紫色水渍。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多余反应。 溶液没有强腐蚀性,西蒙试剂被掉了包,那两车自然也只会是假货,是谁指使的已然呼之欲出? 他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呢? 极其相似的刺激性气味在更浓烈的禽类粪便味道掩饰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反应后的浓郁紫色也能证明它的纯度极高。 外观没问题,气味没问题,变色结果也没问题。 问题就出在了变色过程所用的时间,较上一代多出了那么一两秒,只是很细微的差别,也很少会有人去留意反应时间。 按理来讲,纯度越高,变色反应越剧烈,不仅仅体现在最后的颜色饱和度上,也会体现在反应过程的速度。 没有道理,更新后的版本纯度更高,颜色更浓,但反应过程却更为温和缓慢。 江铮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打开皮箱后,映入眼帘的那张纸条:“阿铮,别怪我多疑,就当是演练了,你通过了测试,答应好的东西我一样会给你。” 徐鹏刚煞费苦心地设了好大一个局,交易前两个小时才临时告知他工厂地点,逼他以身试毒,再用货车里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炸弹来增加可信度,一步一步将他引进圈套里。 直觉告诉江铮,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试探他是徐鹏刚的目的,但绝对不止如此。 第165章 “赌” 骤雨疾风不息,路边的树木被摧残地丢盔弃甲,江铮一行人返回庄园的路上,车程过半,却碰到树干被拦腰折断横亘在大马路上的场景。 这样恶劣的天气,倒也不足为奇。 车子只能无奈停下,恰逢这时对面也驶来一辆银灰色轿车,由远及近,逐渐减速,最终稳稳停到了树干前。 两车相对,距离不到十米远,中间隔着一条树。 漆黑雨夜里,停下后的银灰小轿打开了双闪和雾灯,以警示潜在的后方车辆,前方有突发状况。 刺目的车灯透过前挡风玻璃投进车舱,江铮坐在副驾,望向对面,眯了眯眼睛。 一掌扬起,挡在额前,低咒了句粗口。 随后偏头对后座命令道:“还不快点下去把树挪开,对面那灯快照瞎老子了。” “是。” 几人行动很迅速,没一会儿,树干就被他们抬到路边,又重新上了车。 路况恢复正常,车与车擦肩而过,相悖驶远。 直到后视镜里已经完全看不见那两辆面包车的影子,银灰小轿里的人才掏出对讲机:“报告陆队,赤狐拒绝撤退!” 双闪加雾灯,是中等暴露风险信号,陆枫在一通自查复盘后,认为他们今晚的行动可能存在一定的暴露风险。 江铮在赌,赌一个微弱的概率。 …… 别墅地下室。 徐鹏刚一手搭在腿上,掌心向上,手腕轻转,手指灵活地拨弄,掌间两颗泛着深褐色包浆的核桃,时而摩挲,时而碰撞。 “咔哒—咔哒—”的碰撞声响在寂静空荡的地下室显得格外醒耳。 徐鹏刚闭着眼睛,眼窝凹陷,隐含倦意,不疾不徐地开口:“人回来啦?” 语气似有玩味,蛮感兴趣的样子。 身旁人躬身答:“是,车已经停在车库了。” …… 车库坐落在别墅后方,在李亚松的指引下,江铮目标明确,跟着他一路从车库走向别墅方向。 倒不是他不认识路,只是他一下车,李亚松就等在那了。 庄园的小道上铺满了鹅卵石,雨天走在上面也不怎么滑。 他们来到别墅正后方位置,再往前数米远,就是别墅背面的小门。 神至心灵般,江铮突然仰头望向三楼的某个窗口,房间没开灯,漆黑的窗洞里立着一个清瘦身形,模糊的上半身轮廓和周遭的暗色融在一起,根本看不清面庞和细节。 但江铮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谁? 她没走?她为什么还没走? 她不要命了吗? 眼下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思考她留在这里的原因,江铮面朝窗口方向,路灯的光线掠过仰开的伞檐打到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颚,嘴唇张翕,无声的呼喊——“快点走!” 他不知道她看清了没有? …… 地下室的楼梯也是实木做的,江铮是第一次来。这一层的物件陈设不多,但装修不输楼上,同样的奢华贵气。 顶灯气派,将密不透风的地下室照得一览无余。 徐鹏刚眼皮依旧阖着,手中核桃不停,口吻随意:“坐。” 没有主语,这话也不知是冲谁说的。 江铮拉开椅子坐下,直视着对面的人,目光锐利,周身裹着寒意。 双双沉默了几分钟后,江铮选择先发制人:“大哥,你什么意思?” 没有人说话,地下室里只有核桃碰撞的清脆声响。 “咔哒—咔哒—” 良久,“阿铮”,徐鹏刚缓缓睁开眼,对上对面逼人的视线,答案难得坦诚一次:“我怀疑你和黄志强两个人之间有一个是警方的卧底,所以一起做了个测试。” “那结果呢?” 徐鹏刚摊摊手,嘴角笑弧明显:“养殖场附近有条子,比冯贤远他们到得还要早,就藏在距离你们交易地点三四十米的饲料仓里,但是黄志强那边没有。” 说这话时,语气疏松平常,好像只是在陈述今天晚餐上不同风味的两道菜品,眼睛越发弯起,笑眯眯地看向江铮。 江铮脸色未变,沉声问:“所以,大哥的心里是已经有结论了?” 徐鹏刚将手里的核桃腾到另一只手,然后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事实摆在面前,你觉得……我还能怎么想? 阿铮,难道你将交易地点不小心告诉过别人?” 他自问自答:“我觉得没有,你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字音肯定。 说完这句就没再说了,懒洋洋地向后仰靠在躺椅椅背上,顺势抻了个懒腰,才又继续道:“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江铮不说话了。 徐鹏刚似笑非笑地端视着他,核桃早就交给了身旁人,一手拿着干净的白色手巾,细致地擦拭着一把锋利匕首,问:“阿铮,你没有什么要辩解的吗?说出来,说不定我会相信呢?” 刃面光滑如镜,一尘不染,反射吊灯的耀眼光芒,在江铮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过。 江铮眼底平静无澜,“既然大哥已经认定了我是内鬼,解释也就毫无意义,阿铮百口莫辩。 当年和志虎一起从牢里出来,他说让我跟着你干,我们在牢里拜过拜子,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几次脖子被架在刀口上,从没抱怨过半句。” 钱志龙是徐鹏刚原名,和钱志虎是异卵双胞胎,自钱志虎进去后,他就改名为徐鹏刚。 江铮自嘲地笑:“我江铮从来没怕过死,只是没想到,最后会落了个内鬼的罪名。” 徐鹏刚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既然你提到了志虎,那看在志虎的面子上,我就给你个痛快。” 徐鹏刚将匕首插进刀鞘里,随意地抛给身旁人,随后朝着江铮身后方向若无其事地睨了眼。 称不上毫无预兆,江铮感受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抵住了他的后脑勺,管口触感尖锐且清晰。 很可惜,他赌输了,尽管他中途发现了端倪,紧急中止了抓捕行动,但一切为时已晚,不可逆转。 徐鹏刚铺下的大网太过精密,步步为营,自从他将带有交易地址的情报传出去的那一刻,此局已无破解之法。 结局既定! 第166章 棋局重置? 徐鹏刚站了起来,绕过了他,走到挂在墙壁上的一副字画面前,兀自喃喃道:“我这两天啊肠胃不太好,见不得血腥,还是避着点好。” 话里暗示意味十足,持枪那人明显也听懂了徐鹏刚的指令,立刻答了句:“是。” 千钧一发之际,地下室的木质楼梯有脚步声响起,自上而下,步履匆匆。 来人是李亚松,一贯沉稳淡定的脸上罕见显出几分焦急,徐鹏刚转身见状蹙眉,呵住他:“这么着急忙慌的干嘛?后面是有鬼在追你啊?” 李亚松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想说又顾虑当场的其他人。 徐鹏刚不甚在意,批了准话:“说。” “彪哥那边也发现条子了。” 一句话,平地一声惊雷! 徐鹏刚一时失了态,只顾着关心:“货呢?” “货在河上没运到码头,发现得还算及时,现在已经原路返回,正在往工厂运。” 徐鹏刚瞬间松了口气,但锢住核桃的那只手却越来越用力。 江铮不清楚陈彪那边的情况,这是他的信息盲区。他更不知道陆枫那边又是怎么跳过他,挖到这条暗线的?又像是很临时的举措。 但敏锐的思维告诉江铮,眼前这事可以成为一个转机。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拼命抓住这个机会。 江铮没抬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寒凉,没有温度,冷不丁开了口:“临死前只想问大哥最后一个问题,陈彪会是跟我一样的下场吗?” “还是说,他只是办事不力,而我就一定是内鬼?” 闻言,徐鹏刚不语,眸间复杂情绪翻涌,默了会儿,缓缓抬起右手,示意那人退下。 后脑勺抵着的硬物移开,江铮神情自若地活动了下脖子。 忽地,“铛”的两声密集闷响,上了年头的核桃与墙壁剧烈碰撞后,应声滚落地面, 原本光滑圆润的外壳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其中一颗的顶端直接被砸碎了一小块。 徐鹏刚的脾气算不上多好,但这是江铮第一次见他拿自己的心肝宝贝撒气。 江铮猜测,最让他窝火的大概是……这气都不知道该朝谁发? 自诩坐怀不乱,稳坐钓鱼台操纵全局的人,终归是被人猝不及防掐住了命门,乱了阵脚。 兜兜转转,一切仿佛重新回到了,棋局重置。 但徐鹏刚不是那种轻易认输的人,事情发生过,时间流逝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天底下没有绝对天衣无缝的网,既然他的网被人钻破了洞,那么别人的网也一定会有漏洞。 …… 徐鹏刚回到书房,闷头抽了一个小时的烟,他比谁都清楚,现在就是在与时间赛跑,看谁能跑在前面?拔得头筹。 就目前局势来看,内鬼一定存在,且势必要尽早拔掉,否则后患无穷。 “咚咚咚”,李亚松推开一道门缝,“老板,人已经带到了。” 室内烟雾缭绕,徐鹏刚持续吞云吐雾,视线在面前低着头的两个人身上流转一圈,“说说,你们俩分别跟着的那两个人,这两天都去了哪?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事无巨细地跟我讲,不要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一个胖,一个瘦,两人里面都还穿着睡衣,半夜有人闯进照相馆,上楼把他俩从床上提溜起来,什么都不说就被带到了这里。 两人不约而同偏过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惊慌恐惧。 两兄弟没见过这种阵仗。 瘦子推搡了下胖子,眼神示意他先讲。 “李老板让我跟着的那个男的一整天都待在机械厂,除了厂里的人,没接触过其他人。” 末了,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厂里全都是男人,好像没有女人。” 话里的李老板指的是李亚松,徐鹏刚把找人监视江铮和黄志强的活交给了他,让他在外面找两个脸生的去盯。 李亚松当时交代下去是说这两个分别是入赘到李家的大女婿和二女婿,最近都有在外头偷吃的苗头,让他们盯紧点,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全都给拍下来。 等到瘦子汇报的时候,第一个字就开始哆嗦了起来:“他……一整天……都……待在了……物流运输公司,没……没出去过。” 见此,徐鹏刚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一抬眸,眼风径直扫过去,耐心告罄:“不说实话的下场,我相信你不会想要知道。” …… 书房里只剩下徐鹏刚和李亚松两个人。 徐鹏刚闭着眼,一手揉着太阳穴,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眼下的倦意藏都藏不住,开口时声音凉到极点:“这就是你办的好事?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就是这样给我办事的?” 李亚松低头认错:“对不起,老板,是我的疏忽。” “黄志强人呢?” “回来后就被关在了地下室,和江铮一起。”顿了下,李亚松补充道:“彪哥刚刚也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走廊里传来陈彪熟悉的骂咧声。 “大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码头怎么会有条子?”陈彪一进来就问。 …… 黄志强在地下室待得昏昏欲睡,哈欠连天。 徐鹏刚带着人下来的时候,完全撑开眼皮都有些困难。 还是瞧见一旁的江铮站直了身子,才连忙杵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刚想开口问——为啥把他扣在地下室?明明今天晚上的交易很成功。 就被突然走上前来的陈彪一脚踢到膝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又被他用蛮力反手扣住,毫无抵抗之力。 压制着跪在地上的黄志强情绪激动,冲着几步远的徐鹏刚嚷嚷道;“大哥,你还不管管陈彪,他现在已经作威作福到这种地步了,改天说不定就想骑到您头上。” 回应黄志强这段控诉的是陈彪更加变本加厉的拳头,直直朝着肚子抡去。 徐鹏刚静站在两人面前,观看这场闹剧,等到了差不多的时候,才象征性抬了抬右手,示意陈彪住手。 陈彪撒了手,黄志强被他扔到地上。 徐鹏刚走到黄志强面前,指尖捏着一张照片,微微弯腰举到他面前,笑着问:“照片上的这个人你认识吗?” 瘫坐在地上的黄志强费力地撑起身子,只仰头看了一眼——黑衣、黑礼帽、满嘴络腮胡,脸色陡变。 下一秒,黄志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短小匕首架在了徐鹏刚的颈口,扑腾一下起身,反制住了徐鹏刚。 扯着人往后退,大喊:“你们都别过来,给我准备一辆车,让我走!” 今天晚上真是稀奇,江铮想,见着了许多稀罕事,他还不知道原来黄志强也有身手这么敏捷的时刻。 刚才那一番操作,配得上一句行云流水。 其实江铮刚才的站位有机会阻止黄志强的反扑,但他没有这样做。 黄志强挟持着徐鹏刚往楼梯口走,嘴里威胁着他们往后退,不要跟过来。 他做了濒死一搏的打算。徐鹏刚最忌讳别人背叛他,让他知道自己有带着人和分销渠道投奔别家,另起炉灶的计划,不会有好下场。 李亚松站在最前面同黄志强谈判,不慌不忙地劝他不要激动,不要伤害老板,答应他会给他准备一辆车。 江铮站在后方,只觉得好笑,徐鹏刚聪明一世,生性多疑助他走到今天的位置,但到头来,性命攸关之际,身边没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不对!江铮意识到了什么,偏头向右侧的陈彪看了过去,同一时间,枪声震耳。 第167章 “能比待在这里还危险?” 徐鹏刚受了伤,陈彪掏出枪的那一刻,黄志强看见了,当下持刀的右手猛地发力,徐鹏刚反应也算机敏,侧头躲了一下。 没伤到动脉,不足以致命,但刀口并不浅,且长,一直从颈处延伸到下颌,长长一条,出血量还挺大。 紧急找了个私人医生来给他做手术,一伙人簇拥着守在徐鹏刚的卧房门口,其中不乏李亚松的身影。 江铮懒得装,毕竟作为几个小时前才被他指挥别人拿枪抵着后脑勺的人,此刻守在门口上演毫无芥蒂的忠犬戏码,不是他江铮一贯的作风。 在二楼房间门口打了个转之后,江铮径直上了三楼。 …… 门开,室内一片漆黑。 江铮抬腿迈进去,一只手摸准墙上的开关,客厅的灯倏然被点亮。 环顾一周,目之所及之处,没有人的身影。 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漫步在地毯上的轻微脚步声,客厅里无比的安静。 江铮推开卧室的门,开灯,还是没看见人,也是同样的安静无声。 再次环顾一圈后,江铮的视线停留在左手边靠墙的一组白色衣柜上。 他朝着衣柜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双手搭在柜门拉环上。 柜门霍地被拉开,江铮就这样撞上了一双装满惊恐无措的眸子,女孩双臂抱膝,右手紧紧攥着一把铁制剪刀,蜷缩在衣柜的一方昏暗角落,小小一只。 一瞬间的恍惚,江铮似乎又看见了他在庄园里,初见她时的那副摸样。 被亲弟弟出卖,只留她一个人独自待在火坑,孤立无援,绝望无助的摸样。 说不清为什么,这一刻,江铮的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躲在衣柜里有什么用?”开口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江铮直直望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努力将她看穿,又问:“既然怕死,干嘛不走?” 他们要是发现我逃走了,你的处境不就更加艰难了吗?楚瑶在心里回答。 她小声讷讷:“雨……太大了,水急,我觉得……危险。” 话说得有些磕巴,眸微微垂着,有躲避他注视的嫌疑。 闻言,男人眼中涌动的眸光晦涩难懂,须臾后,近乎于没辙般叹了口气,“能比待在这里还危险?”声音很低,这话更像是在跟自己说。 楚瑶敛了敛眸,不说话了。 见状,江铮没再追问,只是微微弯腰凑近,朝她伸出一只手,说:“出来,现在暂时安全了。” 忽地,怀中扑过来一具娇小身躯,纤瘦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很软,但体温很凉。 这是楚瑶站在窗口,看见他被一行人包围在中间,从后门带进别墅的那一刻起,一直到后来漫长的三个多小时里,反复思想斗争后最终做下的决定。 如果他今天晚上能够平安无事地出现在她面前,那她就不顾一切一次,做自己心里想做的事情。 她想抱他,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就够了,不用太多。 短暂的僵愣过后,江铮低头看向胸膛位置,女孩被汗水濡湿的发顶,他缓缓抬起了右手抚在她的脑后,一下又一下,声音柔软到了极致:“没事了,有我在,不怕了。” …… 陆枫处理完手头的一切,赶到码头的时候已经初露曙光,天色微明。 下了车,见着霍青山,陆枫单刀直入问道:“情报哪来的?” 当时霍青山跟他联系说临时收到情报——陈彪会带人在码头进行交易,他现在打算带队往那边赶了。 事发突然,时间紧迫,陆枫那时也没顾得上同他确认情报细节及来源,只是听他说确定消息可靠,出于长久以来培养出的信任,就批准了。 霍青山将纸递了过去。 陆枫一把接过,低头看了起来,第一行是一长串外文字符:【u?keng??kh?k?uchh?ui?j】以及一个【奇形异状的图案】,粗略一看轮廓有点像大写的字母b形状。 陆枫一头雾水,完全看不懂。 第二行就好懂得多了,是中文字,用铅笔写的,标注在外文字符底下:【今天晚上、码头、x品交易。】 铅笔字的主人还特意将码头二字圈起来,画一个箭头指向b形图案。 字迹与上一行明显不同,看得出是两个不同的人写的,第一行字形更为娟秀,第二行豪迈。 但都比不上图案右下角标注的那几个字豪迈:【华洋联合船业公司。】 陆枫只认得这八个字是谁的字迹,他师弟——霍青山。 陆枫的关注点倒也是奇怪,看完后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华洋船业?这个图案也不是华洋公司的标志啊?” 霍青山将纸抽了回来,口吻平淡:“西班牙的香烟品牌,番州市大大小小的船业公司里,就只有华洋船业有西班牙外资合营。” 陆枫听完后,还想说什么,霍青山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没等他开口就径自补充道:“他们不会选在公营码头,华洋旗下只有两个私营码头,其中一个靠近居民区,人多耳杂,不够隐蔽,所以只可能是另一个。” 问题回到初始:“这张纸是谁给你的?” 默了两秒,霍青山这样答:“还记得我们上次在徐鹏刚寿宴那晚,看见的那个跟‘他’待在一起的女孩吗?” 霍青山早就猜到了赤狐是谁,他不说名字,只用了‘他’来指代。 没等陆枫回答,他继续讲:“楚瑶,是她传出来的,我们部队有芒语课,她学得很好。后来这张纸传到了……”顿了下,“六二四边防部队的孟呦呦同志手上,外文是她翻译的,昨天晚上连夜送到的缉毒大队。” 了解完大致情况后,陆枫想了想,问道:“庄园那边留了多少人?” 霍青山昨天晚上就是带人临时从庄园附近往码头赶的,原计划是等陆枫那边人赃并获之后,霍青山这边再对庄园里的人一网打尽。 “两个小队。” “要撤掉吗?” “撤不撤意义不大。” 闻言,陆枫挑眉看他,询问其理由。 霍青山望向河面,熹微晨光照在水面上,男人目光深远,语气笃定:“徐鹏刚肯定已经知道了庄园周围埋伏了我们的人。” …… 回大队的车上,两人原原本本地复了个盘。 在霍青山带人赶到码头之前,陆枫这边的抓捕任务已经失败了。 那两车假货,抓了也白瞎。 局势的走向出人意料,彼时,两人默契地意识到——如果江铮这边的是假货,那么陈彪那边的大概率就是真货,且交易时间会比这边晚上一些。 以徐鹏刚万事求稳的做事风格,势必得先摸清内鬼到底是谁,才会真正放心让陈彪去交易。 这是徐鹏刚一石二鸟的招数,既可以利用信息差辨别出谁是内鬼,又起到了一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作用。 那么他们现在就面临一个重大抉择,待会儿赶到码头之后该怎么做? 时间仓促,准备不足,对码头的地理环境也不甚熟悉,而徐鹏刚那边却是准备充分。 客观来讲,如果临时组织埋伏围剿,还要保证不被他们提前发现的难度系数很大。 况且江铮那边的处境,可想而知一定不容乐观。 两难之下,陆枫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一番取舍,他倾向于先保住赤狐。 货可以以后再缴,人得给他留着。 霍青山他们暴露了踪迹给徐鹏刚安排潜藏在码头的人。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将水搅浑,浑水中徐鹏刚就不好抓“鱼”了。 车子行驶在散落碎石的泥土路上,有些颠簸,雨已经停了,但依旧潮湿,轮胎裹着泥浆滚滚向前转动。 霍青山唇角勾出一道耐人寻味的弧,总结点评道:“我还挺意外的。” 陆枫不解:“意外什么?” “意外你会选择保人,而不是任务为先。” “你小子”,陆枫自嘲一笑,“合着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这么没人情味的警察?” 第168章 牵挂 车窗外的风景向后闪退,不断变化,从最初的城郊码头、广袤田埂、穿过市区林立的建筑,再往前两公里就到缉毒大队的办公区。 忙活了一晚上,多线并行,四处奔波,是人难免都有些心力交瘁,倚着车座背闭眼轻寐的陆枫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猛地睁开了眼,如一把弓弹坐了起来,侧头看向身旁的人。 这人倒是精神的很,也不休息会儿,视线投出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枫问:“下游的人接到了吗?” “没接到人”,霍青山收回视线,看向陆枫,意味深长道:“她很聪明,心思细腻,从她打算传出那张情报的时候,大概率已经猜到了很多东西,对事情看得也透彻。 徐鹏刚自认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宝地,一个大活人从里面硬生生凭空消失了,你猜他会怎么想?” 陆枫咂舌。出于对赤狐的保护,大队里一直以来只有他和副队长知道赤狐是谁。因此他也只跟霍青山说了让他派人去下游接一个人,没说接得是谁,现下竟全被他猜个一清二楚。 又想起方才在码头的时候,这人还假模假式地问他:记不记得寿宴上的那个女孩? 他倒是一贯最擅长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过话说回来,他猜到是一回事,能不能承认又是另一回事,双方对此都心知肚明。就像大队里不少人都察觉到了有赤狐这么一号人物存在,但他们不会过来问赤狐是谁?陆枫自然也不可能会说。 陆枫不置可否地扁扁嘴,没接这茬,只是兀自换了个话题:“话说你们部队的女同志还真是不容小觑啊,这一个两个的都有点东西。” 陆枫是真心赞美,如若不是那份突如其来的关键情报出现,昨天一整个晚上,他们都要被徐鹏刚牵着鼻子走,不仅卧底大概率会暴露,那些货也会从此流向市场,后果不堪设想。 霍青山眼皮不抬,淡淡道:“谢谢。” 陆枫笑骂:“又没夸你。” …… 孟呦呦自昨晚赶到缉毒大队之后,就没再离开。 她请求接待她的小警员,能不能让她在这里待一个晚上。 小警员并不了解她和霍营长的关系,有些不明所以,无奈解释道:“原则上,我们的办公楼不允许长时间逗留闲杂人员,请您理解。” 不想让对方为难,孟呦呦掩起失落,冲小警员了然地笑笑:“我知道了,你先去忙,我走了。” 后来,她守在大队办公区的大门边上,蹲了一个晚上。 如果有人问孟呦呦,这辈子主动做过的最荒唐的事是什么? 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年轻的时候,恋爱脑上头,蹲在冬夜的寒风暴雨里举着一把摇摇欲坠的伞,等了一个晚上,就为了见他一面。 然后再笑着感慨:那时候真是年轻!没有道理可讲,就是会有一腔孤勇去做许多冒险而冲动的事,只因为想要,只因为喜欢。 最后还不忘狠狠吐槽那时候的自己:也真够傻缺的! 大队基地是围合式的布局,三两栋建筑楼互通相连在一起,外圈筑了一圈围墙。 大门很宽,可供三辆汽车并行出入,门口正上方修了一道宽度约莫一米的水泥门檐,统一向两侧延伸半米有余。 孟呦呦就蹲在门檐下,背靠着围墙,怀里抱着一把黑伞,略显狭窄的门檐和不算宽大的伞面在瓢泼大雨面前发挥的作用难免有限。 鞋子果然没能幸免于难,一点一点湿透了,后来雨停,又被风和自己的体温阴干得差不多了,衣服裤子也大差不差,比鞋子的遭遇还是要好上一些。 一开始肯定是瑟瑟发抖的,让孟呦呦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和那个小女孩还是不太一样,她属于自讨苦吃。 孟呦呦深刻意识到做个为爱冲锋陷阵的勇士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谁让她老早就叫小李把车开回去了,好了,现在想半途反悔当个“逃兵”也不行。 后来,她又想到了如果霍青山见到她,责问她为什么不穿雨靴?——就是在涟水市他给她买过的那种丑丑的红色胶皮雨靴。 那她该怎么回答呢? 孟呦呦觉得她一定会生气的,然后当场翻脸走人。她可是个为爱冲锋陷阵的勇士诶,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解风情! 那如果他追出来跟她道歉呢?她要不要原谅他? 转念一想,唉,还是算了,好不容易才见一面,还是不要发脾气了。 孟呦呦成功把自己说服了,她决定大度体贴地做一次温柔知心的女朋友。 看在?嗯……就勉强看在这段时间你是在为社会做贡献的份上。孟呦呦很满意这套说辞。 孟呦呦觉得自己格局真大! 就这样,想来想去,竟也觉着没那么冷了,脑海里预设了各种各样见到他后可能发生的画面,想着想着,天色渐亮,月亮功成身退。 远远的,有一行车辆驶来,孟呦呦抬高用来挡风的伞檐,就看见晨曦洒在车身,雨后天晴,遥远的天际正是一幅漂亮写实的日出图。 她收着伞,也就几秒的功夫,车辆已经开近了,孟呦呦瞧见了降下的车窗框里露出的那张熟悉脸庞。 他也在看她,似乎比她更早发现对方的存在。 还维持着蹲坐姿势的孟呦呦噌的一下从地上拔起,眼睛一下变得很亮,她喜出望外,兴奋喊道:“霍青山!” 这一声,直接叫停了整列车队,拢共六辆汽车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孟呦呦有些尴尬,有些懊悔方才的失态。 他很快推开车门下了车,朝她小跑过来。 反倒是孟呦呦站在原地没有动,那么多双陌生的眼睛注视着她,终归是有些拘束了。 她望着他跑动的身影,越来越近。瘦了,兴奋之余,这是孟呦呦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除此以外,突然就觉得……值得了。 …… 没有责怪她为什么不穿雨靴。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傻傻地蹲在门口等了他一夜。 预想中的场景都没有发生,他只是跑了过来,然后轻轻牵住她的手,把她带到会客间,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盛满热水的陶瓷杯捧在手里,掌心有热量传来,孟呦呦端坐在沙发上,一个人。 会客间的门从外面被推开,霍青山走了进来,蹲在她面前,低声说:“找大队里的女同志借了双鞋子,鞋码比你的要大一些,先将就着穿。” 身上披着他的大衣外套,孟呦呦吸了吸鼻子,嘀咕着问他:“你不冷吗?” 霍青山叹口气,有点拿她没办法,说:“我待会去抢陆枫的衣服穿。” 孟呦呦噗地被逗笑了。 她伸出一只手,指尖触上了男人眼下的乌青,叮嘱道:“如果不能好好睡觉的话,起码得好好吃饭。” “嗯”,男人认真点头,随后抓住了那只手,放在眼前,指腹在她右手掌缘附近摩挲,“怎么又长冻疮了?上次不都好了吗?搽药了吗?” 一连三个问题,孟呦呦摇摇头,她怪他:“你上次给我买的冻疮膏被我弄丢了,你没给我买新的,我就没的搽。” 他搓着她的手,“我的问题,那我再给你买。” 第169章 有且仅有 两个人抱在一起,孟呦呦问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蹲在那里等你?我以为你会问的。” “我知道。” 孟呦呦不服气:“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 霍青山笑着吻她的额角,这样说:“以前从来没觉得出任务的时间这么漫长。” 没人看见的地方,孟呦呦的唇角悄悄上扬。 她说:“再抱五分钟。” “好。” 咔哒—咔哒—咔哒—墙上的时钟指针无声地转动。 “霍青山。” “嗯。” “五分钟到了。” 霍青山没出声。 “你去工作。” 霍青山还是没说话。 孟呦呦小声催他:“他们都在忙,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太长时间不太好。” 慢慢吞吐出来的字音,低低糯糯的,泄露了点掩藏起来的低落情绪:“而且我也该走了,一直待在这里也不太方便,会影响你们工作。” “呦呦。” 孟呦呦仰起脑袋看他,“怎么了?”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眼里有化不开的柔情,郑重其事道:“不用这么懂事的。” 又猛地把头低了下去,孟呦呦鼻头蓦地发酸,眼尾潮潮的,只是短暂的离别而已,她觉着这般姿态有点矫情,也有点丢脸。 几秒后,食指无意识扣着他胸口的布料,才道:“哦。” 转瞬,女孩又用一副无所谓的语调强调道:“我这叫贴心好不好!” …… 庄园里,徐鹏刚手术后昏迷了几个小时,据说中间短暂醒来过一段时间,然后又再次陷入了昏迷。 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徐鹏刚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禁止除陈彪以外的人进他房间,包括大红人李亚松在内。 至于这第二件事呢,就是吩咐陈彪将书房的电话迁移到他卧室。 对此,庄园里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有人说,昨天晚上老大发现黄志强是条子的卧底,事迹败露后,黄志强铤而走险直接挟持了老大,最后被解决掉了。 也有人说,陈彪“救驾有功”,而李亚松自昨晚一事之后失了宠,本来就只是个记账的,现在不受重视以后更是没什么出路了。 还有人说,老大曾经怀疑过江铮,江铮受不了这份委屈,两个人从此离了心。 以及一个不能摆在明面上谈论的共识——徐鹏刚伤得很重,目前还下不了床,能活多久是个问题。 …… 楚瑶发着低烧躺在床上,江铮不知道她昨天淋了雨,只以为她是被吓得。 江铮坐在床边,深深注视着女孩沉睡的侧颜,内心五味杂陈,几分后怕,他差一点就真的只留她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些“豺狼虎豹”了。 又有几分庆幸,还好,他运气真好,再一次被命运眷顾,幸运地存活了下来。 一天一夜的大雨过后,今天白日里出了大太阳,阳光明媚,空气也清新。 别墅外墙传来施工的敲击声,是陈彪指挥着底下的人在迁电话线。 连床都下不了,也要打电话,谁都不知道这只老狐狸的葫芦里这次卖的又是什么药? 江铮走到窗边,垂眸向下看去。 别墅坐北朝南,书房靠东,卧房靠西,两个房间紧邻着,江铮的套房就在徐鹏刚的卧房正上方。 估计是徐鹏刚要得急,包有白色绝缘层、直径约摸两三毫米的电话线直接从书房窗口伸出去,贴着外墙墙壁固定几个钉子,又从卧室窗口伸了进去,手法极其简易粗糙。 江铮好整以暇地俯瞰楼下的走线,瞧着瞧着,眼睛微微眯起,无心插柳柳成荫,好像还真让他看出了点门道? 江铮若有所思般在房间里踱起了步子。 一直困扰他的某个谜团,隐隐有浮出水面之势。 …… 夜里,楚瑶终于醒了。 江铮就站在床边,高高的个子,显得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气质,“醒了,肚子饿吗?” 楚瑶点点头,小声问:“有吃的吗?”准确来讲,她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进食。 “没有。”一个干脆利落的否定答案。 楚瑶头一次这么想翻白眼,既然没有那您问什么? “哦,没有就算了。” 江铮笑:“面条吃吗?” “不是说没有吃的嘛。”楚瑶的语气不怎么好。 “庄园里的厨子是歇活了,我给你做,吃不吃?” 楚瑶忍不住质疑:“你还会做饭?” 江铮“切”一声,“小瞧爷。” 十分钟后,江铮捧着一个白色陶瓷汤碗推门走了进来,楚瑶见了,不免有些意外,动作这么快,看来挺熟练。 等汤碗真正端到楚瑶面前,才惊觉自己改观得太早、太草率了,有时候对别人刻板的第一印象其实挺准的。 江铮悄悄瞄她的表情,踌躇着开口:“要不我下去重新再下一碗?” 楚瑶拦住他端着汤碗想要转身离开的动作,干巴巴找补道:“其实有的时候卖相一般的食物,味道说不定还不错。” 她朝他笑,真心实意道:“不用了,就这碗,我还挺喜欢吃酱油重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笑,大多时候她都习惯面无表情,江铮总感觉这个女孩的眉心凝着淡淡的愁丝。 她笑的时候一侧唇边会浮现浅浅梨涡,眉眼弯弯,特别美好,美好到让人想要不顾一切只为留下这个笑容。 江铮忽然就觉得自己一定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房内只开了水晶吊灯上的一圈小灯,光线柔和,江铮让她躺着别动,说要喂她,女孩没有扭捏地拒绝,而是欣然接受。 她将碗里的面条吃了个精光,笑意盈盈地称赞道:“其实味道真的挺不错的。” 像是怕他不信,女孩直勾勾望着他的眼睛,小幅度点着头:“我说真的!” 见状,江铮不禁勾唇笑,男人眉目柔和,周身长久以来竖起的生冷疏离感在这一刻消融不见。 鬼迷心窍般,江铮微微倾身伸出一只手,拇指指腹贴上女孩唇角,刮掉了附在唇边的星点汤渍。 楚瑶没有躲开,只一味盯着他的眼睛看。 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江铮抬眸迎上楚瑶的目光。 这一刻,他们的眼眸里倒映着彼此的脸庞,有且仅有,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晃了神,唇角和指尖的体温交换没有终止,似乎谁都不愿意从梦中率先醒过来。 第170章 热锅蚂蚁 是江铮先收回的手,并且移开了视线。 短暂的几秒暧昧不作声,过后,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收藏起悸动的心跳声。 一个面色如常地端起床头柜上的汤碗,沉默地走出了房间。 一个侧头注视着床头柜上被他遗漏的一根筷子,她没有叫住他,然后提醒他还漏掉了一根筷子没有拿走。 不失为一种默契。 …… 夜深人静的时候,江铮和楚瑶并排躺在床上,各自盖一床被子,这是自江铮那晚受伤之后他们达成的决策,楚瑶觉得睡客厅沙发没办法及时观察他的状况,而江铮给出的理由则是打地铺没有多余的褥子。 身旁的人似乎已然熟睡,但江铮没有睡意,他在等。 他知道徐鹏刚现在已经按耐不住了,经此一遭,警方势必会以码头作为,沿着水路往回倒推、摸索、排查所有可疑的地点,诺大一个工厂又不能长对翅膀原地飞走,被摸排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紧急转移货物和设备也是风险极大。 他等不了多久的,越往后拖,警方排除掉的区域越多,锁定的范围就会逐渐缩小。 除此以外,警方这段时间里也一定会加强可疑河段夜间的巡逻和突查力度。 这样的话,他们后期再想交易的时候,一旦出货很容易进入警方视野,羊入虎口。 江铮确定——徐鹏刚一定十分清楚他现在面临的进退两难处境。 锅底的火越烧越旺,锅上的蚂蚁怎会坐以待毙? “叮叮叮—” 楼下传来电话铃响,毕竟隔着一层楼,声音有些含糊缥缈,不仔细听的话发觉不了,但江铮的神经一直保持着高度集中。 铃响过后,就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电话的另一头会是谁?起先江铮以为徐鹏刚要电话是想打给别人,现下却是接到别人打过来的电话。 买家?还是钱志虎?又或者直接是……? 只是接了一通电话而已,江铮可提取的信息有限,不过多少还算是印证了白日里的猜测——徐鹏刚蠢蠢欲动的心思终于要付诸行动了。 …… 夜晚的大队会议室灯火通明,众人争分夺秒,不敢懈怠。 会议桌正前方立着一张巨大的番州市地图。 排查方案的制定过程中,陆枫和霍青山两人争执不下,会议进程一度陷入僵局。 霍青山的方案一经提出,就遭到了陆枫的强烈反对:“你怎么就确定他们下次一定还会走水路?” “不确定。”男人声音平静:“正是因为不确定,所以才要这样做。” 霍青山的视线一直没从地图上移开,沉声道:“他们一开始之所以选择水路运输,一是因为我们目前的水上监管强度受技术、人力和地理条件的多重掣肘,存在天然短板。于他们而言,这样做隐蔽性高。 但除此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便于他们规划逃跑路线,边境地带跨境河流众多,四通八达,又多流经地形复杂区域,他们一旦逃到了水上,以我们目前的水上拦截能力能成功拦截的概率不是很高。” 霍青山直视陆枫,目光凌人,“我不能保证他们下次出货一定还会走水路,但我能确定的是他们选择的逃跑路线还是水路,因为这是他们交易暴露后唯一有可能逃脱我们的追捕的渠道。” 闻言,陆枫陷入沉思,默了会儿,道:“可是你的方案,以我们现有的警力来讲,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霍青山一锤定音:“那就从六二四调人过来。” 陆枫妥协了,只问了句:“那水上排查还继续吗?” “继续!该做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我们如果不做,他们反倒不敢来了。” 因此,从华洋二号码头开始向西方向的一带河段,警方开展的水上排查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昼夜不歇。 常年靠河谋生的渔民们私底下也有所揣测——这一带最近怕不是有什么走私活动,要不然怎么突然查得这么严。 …… 温岑卿挂断电话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轻轻啜了一口。 喝了一口后,又重新拿起桌面上的红酒瓶,认真端详起瓶身上的文字,这时阿辉推门进来,站定后轻声叫了声:“先生。” 自他们老板认识孟老师后,就让他改口喊先生了。初期阿辉还有些不适应,偶尔会叫混,但现在已经对这个称呼很熟稔了。 “说。”温岑卿看都没阿辉看一眼,聚精会神看着红酒瓶。 “我去看过了,华洋二号码头向西一直到番州市与芒国边界之间的河段全天都有条子在水上巡逻、排查。” 谁知翁岑卿突然问:“你说孟老师会喜欢这瓶红酒吗?” 话题转换得太快,阿辉有些错愕,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温岑卿补充道:“我上次和孟老师一起吃饭,聊到红酒,她说她还挺喜欢喝红酒的,我挑来挑去,还是觉得这一瓶味道最好。” 温岑卿近似于自言自语道:“就是不知道她的口味和我一不一样?” 阿辉想了想,犹豫着开口;“可是送女孩已经开封过的东西当礼物,不太好?” 温岑卿终于分给了他一个眼神,冷冷一睨,“谁说我要送的就是这瓶了。” 阿辉闭嘴不说话了。 温岑卿将红酒瓶放回桌面,磕出一声轻响,话题再次没有预兆地转了向:“舅舅那边的人是一个都不能再用了,说是已经除掉了一个内鬼,可谁知道就只有一个呢?” 一只手捏着杯脚,杯口举到鼻下,深深嗅了一口红酒香,徐徐道:“蛀虫是除不尽的。” 一双暖调琥珀色的眸子此刻泛着幽冷的寒光,飘到阿辉的身上,语气悠然:“阿辉,你说呢?” 阿辉闻言忙颔首,正声道:“阿辉此生效忠先生,绝无二心。” 第171章 兵分两路 翌日午时,有位罕客登门造访,开门后见着来人,江铮吊了吊眉梢,饶有兴味。 陈彪难得态度顺和,低声建议道:“换个地方聊?” 江铮倚着门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吊儿郎当的模样,混不在乎的语气:“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陈彪垂在两侧的手掌捏成了拳,忍了忍,才道:“关于你想得到的东西,你会感兴趣的。” “那东西我再感兴趣有什么用,你和老大把我耍得团团转,现在还不够,准备拿那玩意儿吊我多久。” 江铮似乎还没说够,一股脑将积累的怨气抒发了出来:“上次说交易成功了就会把那个工厂给我,然后留张纸条骗我回来,结果呢,我一回来就被人拿枪指着脑袋。 我他妈就算是个傻子也不能再相信这套狗屁说辞了。” 陈彪打包票:“这次不会了,你跟我去房间聊聊又不会损失什么。” “听了之后再做决定,怎么样?”陈彪再一次向江铮抛出了橄榄枝,而江铮没再拒绝。 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指定不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那就跟过去闻闻药引子是什么? …… 陈彪关好门后转过身来,毫无铺垫开口就是:“庄园附近已经被条子包围了。” 江铮面上浮现几分讶异,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黄志强被解决掉的那个晚上。” 江铮轻挑眉,不置可否道:“意思是我们全都完蛋了?”嘴角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陈彪啐口痰:“呸,老子不信这个邪,这么多年了什么场面没见过,要抓早让那些条子抓进去了。 既然没有,就说明老子的命里注定就没有坐牢这件事。” 江铮心中冷哼一声,两年前刑法就已经改了,还以为贩x没有死刑吗? 面上却不显,只是淡声问道:“那你找我来是想做什么?” “庄园占地面积太大,条子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完全做到将外围严防死守,我观察过了,东北角石榴园那一块的人员部署最为薄弱,而且晚上十二点十五分是他们交班的时间节点。” 陈彪直视江铮的眼睛,目光邀请,“而我需要你跟我一起护送老大突出重围,然后我们兵分两路分头行动,你带着你的人一路北上,往广西地带逃窜,吸引条子的注意力。” “那你们呢?” “老大这次伤得很重,我会带他到一个地方先修养一段时间,至于具体地址……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言外之意就是不能知道的人里也包括江铮。 “等他伤好了之后,我们会想办法出境,在那之后境内的所有东西都归你。” 他强调:“江铮,这笔买卖对你来说不亏!” 陈彪讲完,江铮从烟盒里挑出根烟点燃,垂眸锁眉作沉思状,伴随着偶尔抿唇的动作,使得嘴上叼着的烟上下颤动,随后慢悠悠开口:“前车之鉴就在前天,我江铮也算是从鬼门关里逛过一圈的人了。” 他朝人走近两步,面对面平视,目光强势且锐利,一字一句道:“事先我能得到什么担保?” 男人吐了口烟圈,“总不能仅凭这口头承诺,就又让我去卖命?跟条子正面冲突,撕开一条缺口,说得倒是轻松。 我江铮的命是不怎么值钱,但也不能每次都死得不明不白。” 陈彪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这是我手上掌握的所有东西,前些日子条子接连端了几个大点的,现在只剩下这几个小的了,积压下来的货不多,但里面的设备和人员都给你,算是抵押。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你手底下的人过去查证。 至于老大手上的那个,就按我们说的,计划成功之后再给你。” 江铮伸出食指和中指,指尖并拢夹住纸张,姿态闲散地将纸勾了过来,捏住其中一角抖开来看。 江铮看了会儿,眸光渐深——以小博大,也算舍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招估计也是徐鹏刚教他的? 只丢下一句:“那就晚点儿再给你答复喽。” 江铮从陈彪的套房里走出来,将手里的东西插进兜里,这东西大概率是真的。 …… 水流湍湍,自上而下倾泻奔腾,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峡谷两侧的岩石,浪花相互撞击,渐起层层白沫。 下游某处较为平缓的地带,一张尼龙网横跨峡谷,其中一个网眼上正卡着一个塑料瓶的瓶头,随着水流剧烈晃动,瓶身起起伏伏。 随后而来的溪水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冲击着瓶身,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夜色朦胧,一个脚踏长筒雨靴,身着连体雨衣的男人双脚陷进水里,溪流已没过他的腰身。 水深石滑,男人缓缓朝着塑料瓶的方位走去,弯着腰从网眼里解救出那只塑料瓶。 瓶身偏厚,内壁里刻了一圈数字,浅浅的并不明显,男人打开手电筒,强光照射下那一圈刻痕才得以完整看清。 他走到岸边,拉开连体雨衣拉链,从兜里掏出对讲机,“报告陆队,情报已成功截获。” “报。” “……” 这是江铮用公钥加密后的内容,至于解密的私钥,只有陆枫一人知道。 笔尖停住,陆枫看着纸上的字,神情严肃。 …… 露天车库,月黑风高。 江铮等在车边,目视着陈彪推着一个轮椅从远处走过来,轮椅上躺着一个男人,脖子连着脸裹着严严实实的纱布,上面隐隐渗着几个血点子,看起来伤口恢复的进度不太理想。头戴徐鹏刚平日里酷爱的藏蓝色防寒帽,身上盖着一条厚实的毛毯,人看着并不清醒。 等人走近,江铮低头瞥一眼,问:“怎么这么严重?” “所以说不能再等了,越拖越严重。” 陈彪把人送上车后,关好车门,再次来到了江铮面前,挥了下手,有两个人抬了一个箱子上前来。 陈彪将箱子打开,“你手底下的人家伙事儿够吗?不够从这里拿。” “够了,上次就是从交易现场跟我一起回来的,弹药齐全。” “行!那就叫弟兄们都上车!” 江铮环顾一圈,好似若有所思道:“人都齐了吗?” 陈彪转身的动作顿住,岔道:“你那个女人没带过来?” 江铮笑得轻蔑:“逃命的关头,还带上女人干嘛?不嫌累赘?” “时候差不多了,上车”,江铮先行离开,朝着一辆黑色越野走去。 第172章 凭什么……谈条件? 一共五辆车,两辆越野、两辆面包车、一辆小轿,一列排开朝着石榴园方向驶去,陈彪驾驶小轿处在车队中央位置,徐鹏刚一个人在后排,那辆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江铮坐在为首的黑色越野副驾,目光通过右侧后视镜若有似无地向后方打量。 主力基本上都是江铮手下的人,至于徐鹏刚和陈彪的人大多按部就班地待在庄园各处值班,和往日别无二致,没什么特别的人员调动,以防动静太大,打草惊蛇。 当然那些人并不知道陈彪这行人今晚试图金蝉脱壳的计划,全然被蒙在鼓里。 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即将发挥出最后一点用于掩人耳目的价值,过了今晚就完全沦为弃子,彻底被徐鹏刚抛弃。 车子在石榴林里穿梭,周遭的树干遒劲有力,枝节向四周伸展,灰褐色的树皮粗糙皲裂,树叶早已凋落。 一路顺风顺水抵达东北角的小门,这一处出口相较于庄园其他方向的出口最为偏僻窄小,只能供一辆车单向通行,从前徐鹏刚或陈彪出行时从未走过这个门。 黑色越野率先停在黑色铁门前,铁门锈迹斑斑,漆掉得没剩多少,后面的四辆车也随之陆续停下,江铮降下车窗,朝车旁围过来的几人简要招呼了句:“带人出去办点事。” 领头的一人恭敬回道:“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啊?” 江铮凉凉睨过去一眼,反问:“怎么?我现在做事还要跟你交代了?” 那人霎时面露慌意,忙道:“不是这个意思,铮哥,您别误会……”,道歉的声音被陈彪的粗呵打断:“开门!” 那人循声望过去就瞧见陈彪一张凶神恶煞、明显耐心捉急的脸,连忙向后退了几步,让开位置,朝他手底的人吩咐:“还不快点给彪哥和铮哥开门,动作麻利点!” 堪堪两米左右的铁门很快被人从两边拉开,江铮目视前方,随意地抬起左手示意驾驶座的人可以开车了。 引擎发动,车子再次启程,没开出几米又再次被迫停下……“咻咻——噗”,突如其来的接连几声,等他们反应过来,前两辆越野的车胎已经全部中招阵亡了。 接下来,不出意料便是一场混战,黑夜里,不断传来子弹击中车身的“铛铛”声,尖锐刺耳,伴随着四溅的火花。 混乱之中,陈彪似乎下了车且肩部中了弹,江铮随意地朝着对面空气开枪,一边开枪一边向后退,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后面那辆黑色小轿旁,拉开点门缝侧身钻了进去。 幽暗车厢内,脸上裹满纱布的人艰难睁开了丝眼,见状,江铮直截了当地问:“想活命吗?” 见男人点头,下一秒江铮直接从后座跃进驾驶座,操纵方向盘倒车,掉头朝着来时的石榴园疾驰而去。 陆枫一个闪身躲到围墙后,恰巧避开一颗擦脸而过的子弹,子弹击中他面前的石墙,碎石渣飞溅,弹到他的鼻尖。 陆枫听到身后的小韩急声提醒道:“陆队,有人开车掉头跑了!” 陆枫刚刚也看见了,开车的是江铮,“先别管,解决好这里的其他人。” …… 车子目标明确地朝着别墅住宅驶去,途中,李亚松似醒非醒,时而勉强清醒个几十秒,又再次昏迷,其中有一次醒来问了个问题:“为……什么……救我?” 江铮目不斜视地开车,车速很快,答得轻描淡写:“我只是在救我自己,难道还真留在那里替徐鹏刚跟那群条子火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而且……”,他微微偏头,看过来一眼,“不带上你,我上哪去知道这四面受敌的处境下该怎么逃出去呢?” “你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他推着你出来的第一眼,脸虽然被裹得严实,看不清五官,但……我自有办法识别。”江铮卖了个关子。 黑色小轿在别墅门口停下,江铮拿起中控台储物盒里的水壶,拧开就朝着后座人的脸上泼去,“醒醒,到了,说。” 李亚松抹了把脸,开始跟他谈条件:“我可以告诉你徐鹏刚修的秘密通道在哪里,但是你必须带着我一起走。” “我可以带着你一起进密道,但在那之后,我们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李亚松坚持:“我是说,从现在开始,包括出了通道以后,你都要带着我一起。” 李亚松有自己的考量,他只是个算账的,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今晚有幸逃过一劫,过了今天,条子会在外面铺下天罗地网,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但如果跟着江铮的话,情况则会大不相同,这个男人的本事,他其实是佩服的。 闻言,江铮笑得凉薄,声音里透着股难以言说的危险:“你凭什么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逃命的关头,让我带着你这么个中了迷药的废物,我为什么要答应?” 李亚松也笑,有种独属于亡命之徒的胆妄,“那就跟我一起在这里等死,反正于我而言,进不进密道区别不大,结局都是一样的,何必折腾那一下。” 江铮“砰”地一下摔门下车,又来到后排,将李亚松从里面拎了出来,嘴上骂了句粗口。 算是妥协。 在李亚松的描述下,江铮带着他进到徐鹏刚卧房,床上铺着被子,空荡荡的没有人。 江铮伸手去摸被窝,还带着点余温——走了不算太久。 李亚松见状,笑问:“你说待会儿要是在密道里碰见了他,要怎么样?” 江铮没心情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看向卧房的橱柜,问他:“在哪?” …… 这个密道修得很小很隐蔽,而且入口在二楼,很少会有人把密道入口设在二楼,常规来讲,大多是地下室为主,最为便捷,其次也是一楼,更为合理。 徐鹏刚的心思总归是异于常人,等见着庐山真面目,纵是江铮也不得不感慨一句“构思巧妙”。 书房和卧房之间留有很窄的一层夹层,且绝大部分都是实心墙体,木质橱柜直接钉在墙上连成一体,只有右下角的一块背板可以拆卸。 打开后,脑袋伸进去可以看见一个向下延伸的圆形通道,一眼望不见底,有点像街道上的那种下水井,通道内壁排列着一条条铁制阶梯,人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下去。 如果江铮没猜错的话,从二楼通往一楼的媒介就是一楼豪华大厅里的某一根大理石承重柱。 毕竟等陆枫他们进来后,试图在地下室和一楼找密道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光明正大就立在屋子正中央的那几根“何其无辜的承重柱”。 第173章 失踪? 汪团长的专属司机这两天得了急性肠胃炎,被批了两天病假,考虑到霍营长这段时间一直没在部队,就由小李顶的班。 小李提前一天跟孟呦呦说明了情况,询问她需不需要跟领导申请一下,调配一下别的驾驶员第二天接送她。 孟呦呦推拒掉了,她想着部队的每个人都是各司其职,有的人难得休息一天,就别特意麻烦别人接送她了,她去大学教课而已,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反正有公交和部队班车,就是中间需要倒一趟车,其实也挺方便的。 小李想了想,觉得孟翻译员最开始去番州大学代课的那一周也是自己搭乘公共交通出行的,于是没再坚持。 小李一大早开车送汪团长去邻市开会,一直到傍晚会议才结束,乘着夜色往番州市开。 车子停到营区停车场,汪团长下车后还不忘同他道一句“开了一天车,早点回去休息”,小李敬了个礼,之后就回到了宿舍楼。 一楼右侧有今晚执勤的战友,小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随意问了句:“孟翻译员回来了吗?” …… 霍青山留守坐镇缉毒大队,陆枫间隙中抽了空同他联系,沟通起这边的情况。 围剿庄园的进展还算顺利,陈彪被抓,徐鹏刚和江铮消失了,其余人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除了最开始激烈反抗过一段,之后也都被逐步控制了起来。 陆枫他们还在庄园里找到了楚瑶。 陆枫一边说,一边走进徐鹏刚的卧房,小韩见状凑上前来汇报搜查进展:“陆队,卧房和书房全都搜查过了,没有找到可疑物品和疑似密道入口的地方。” 陆枫的视线在卧房里细细逡巡漫移,小韩紧接着提议道:“二楼全都排查得差不多了,要不多调点人去地下室看看?” 忽的,陆枫目光顿住,停留在雕花檀木橱柜的右下角,下巴朝那轻扬了下:“花瓶你们刚刚移过吗?” 小韩顺着视线望了过去,一对珐琅描金双耳花瓶,瓶身很高,瓶肚浑圆,瞧着很漂亮,饶是个外行,小韩也能看得出这玩意应该是个古董家伙,价值不菲。 连忙挥手表示:“这种贵价收藏品,我们可不敢拿手去碰,生怕磕着碰着,只是照了手电筒,抻着脑袋从瓶口朝里头望了望,瓶子里面是空的,没藏东西。” 陆枫闻言抖了下眉,若有所思地走了过去,蹲下身,移开那两只花瓶,伸手去敲空出来的橱柜背板……“咚咚咚”。 一直到背板被拆开,密道入口浮出水面,小韩对此叹为观止,忍不住好奇道:“陆队,你是怎么发现的?” “不告诉你。” 小韩无语了:“……” 只觉得他们陆队怎么越来越调皮了。 陆枫没说原因,整个橱柜上摆着的大小花瓶瓷盘、玉石摆件、金铜佛像,乃至文房四宝,无一不正面朝外,其中但凡称之为一对的物品,也都高度一致地对称排列。 除了那对描金双耳花瓶,一个是凤凰头朝外,另一个却是凤凰尾。 谁刻意留下的痕迹,陆枫心里清楚,也只需要他一个人清楚就够了。 …… 李亚松一语成谶,他们真的在隧道里遇到了徐鹏刚。 准确来说是颈部伤口因为剧烈运动而崩裂开来,血流不止、冷汗涔涔的徐鹏刚,正虚弱地瘫靠在隧道壁休息。 李亚松从腰间掏出手枪,抬步朝人走近,徐鹏刚许是听到动静突然睁开眼,脸上显露出毫不遮掩的惊恐,“你们想要干什么?” “你觉得呢?你打算对我做什么,我现在只是还给你而已?”李亚松的声音寒凉到极点。 徐鹏刚讥笑一声:“所以你果真是他的血脉?我姐没有猜错,温骁可真是有本事,能藏这么多年!” 听到这里,李亚松一秒都不想再多等,情绪难得失控,近乎有些咆哮了:“钱志龙!这是你们钱家人欠我的,除了你,还有钱雪和钱志虎迟早都会跟你是一样的下场。” 说完便举枪对准了徐鹏刚的脑门,正打算扣动扳机的一瞬,却被隐在身后的江铮出手拦住了,男人沉声警告:“生怕动静太小了引不来条子?你不想活命我还想呢!” 闻言,李亚松恢复了一丝理智,但依旧保留了几分固执:“徐鹏刚我是不可能放过他的,江铮你忘了,他那天晚上是怎么对你的?” 江铮扯下脖子上的吊坠,将东西展示给李亚松看,嘴角笑意危险,像只嗜血的狼:“有更折磨人还安静的方法,何乐不为呢?” …… 陆枫带人进隧道前跟霍青山最后报了个信,说待会进去了,里面可能没信号,外面要是有其他突发状况,由他自行决策。 霍青山就是在这个期间,收到了的孟呦呦失踪的消息。 第174章 “我要带她走” “砰”的一声巨响,是拳头砸到桌面的声音。 男人周身的气压史无前例的低,饶是小李已经跟着他们营长好些年头了,也着实被吓得够呛。 此刻连话都说得有些不太利索了,但还是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经过尽量复述清楚:“我回番州大学问了,学校的老师说孟翻译员下午上完课就回去了。 我后来又去西门的保安亭问了下,当班的保安说他有印象,学校里新来的那个很漂亮的女老师,中午一点多的时候亲眼看见她走进校门。 但是下午的时候没看见她出来,说是有可能放学后来来往往进出的人太多了他没注意,也有可能是她从别的校门出去了。 之后我也和住在学校里的一些老师同学在校园里找了一圈,但没看见人。” 听完这些,霍青山的胸口无端窜起一阵坠坠的绞痛,小李一般都在西门那边等她,况且公交车站也距离学校西门最近,她没道理特意绕远路从别的门出去,排除保安看漏的情况,孟呦呦很大概率就是在学校里面遇到的意外。 看着霍青山紧皱眉头却不发一言的样子,小李差点儿急哭了出来,觉得是自己犯了错,没完成好他们营长交代给他的任务,明明就只是接送孟翻译员上下班这样的小事,居然都出了纰漏。 要是孟翻译员因此有什么好歹,小李不敢再往下想了,壮着胆子弱弱问了句:“营长,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啊?要报警吗?还是回去召集二营的兄弟们出来找人?” 霍青山竭力稳住心神,摇了摇头。贸然行动是莽夫行为,不可取。若是冲动行事,结果无济于事也就罢了,要是起到了反效果那才是追悔莫及。 是谁下得手昭然若揭,只是霍青山还在猜他的动机是什么? 霍青山之所以不和陆枫一起参与今晚围剿庄园的行动,而是留守大本营,就是因为前段时间他们同徐鹏刚咬了几个回合下来,也算是互相熟悉彼此的套路——徐鹏刚每做一件事情,绝不只是表面上那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他最是擅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也一定会给自己留退路。 局势演变到这一刻,明修的栈道已然显形——让主角陈彪上演一出看似低调,实则大张旗鼓的拼死突围戏码。 而徐鹏刚的退路也紧随其后浮出了水面,当然……密道这么快就被发现大概率在徐鹏刚的计划之外。 那么剩下的谜团就只有——暗度的陈仓是什么了? 温岑卿选择在这个节点对孟呦呦下手打乱了霍青山和陆枫原本规划好的思路。 而温岑卿到底在徐鹏刚的集团内部占据着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 除了最开始赤狐传出来的情报里有少量关于这个人的模糊信息,他们也大致推断出徐鹏刚团伙的产品更新迭代如此之快与这个化学老师脱不了干系。 但除此之外,他和那个集团具体有着怎样一个密切程度的联系,他们都无从得知。 侦查了这么些日子,温岑卿极少外出,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学校里——教室、实验室、食堂、职工宿舍、四点一线,叫外人看来倒还真像是个醉心科研和教学的称职老师。 迷惑性太强。 但霍青山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们或许低估了温岑卿手上的势力。 先前惯性思考之下以为温岑卿顶多只是徐鹏刚手底下养的一个研发专家,现在看来,谁叫谁主人还不一定呢? 越乱的时候就越是要冷静,万事都有没算尽的时候,能率先稳住节奏的人才会是最后赢家。 霍青山撑着桌面慢慢坐了下来,千丝万缕的线索和谜点缠绕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他需要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捋一捋思绪。 …… 月光透过窗玻璃洒在孟呦呦沉睡的脸庞上,房间没开灯,光线却也算不上多暗,温岑卿坐在距离很近的位置欣赏女孩的睡颜。 阿辉站在一米多远的地方汇报:“孟老师的家人好像来学校找她了,现在学校正发动了一部分师生在校园里找人。” 温岑卿笑了声,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病态,“让他们找去。” 阿辉思考再三,还是将心中的疑虑问出了口:“先生,您为何要绑架……”,话一出口,阿辉又紧急换了个措辞,“邀请孟老师到这里来?现在满学校的人都在找她,您不怕引火上身吗?” “我要带她走。” 阿辉震惊:“您要带着孟老师一起回芒国!” 温岑卿转过头来,睨了他一眼,眼底的偏执喷薄而出,“不可以吗?” 阿辉没有立场反驳老板这个疯狂的决定:“……” 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他们老板心意已决,不可能再更改。 “叮铃铃——”,寂静如斯的夜里突然响起电话铃声,阿辉迅速反应走过去接电话,才听了没两句,脸色巨变,音量不自觉拔高:“先生,徐老板没从隧道尽头出来,反倒是江铮和李亚松从里面出来了。” 阿辉话音未停:“阿伟说他后来又躲在隧道口附近等了一会儿,不仅没等到徐老板,没想到最后看到了条子从隧道里面出来,见到条子出现后他就偷偷跑了,然后就近找了个地方打电话过来。” “咔哒”,电话那端毫无预兆被挂断,阿辉的声音染上些寒意,字音发着抖:“先生,阿伟话说到一半,突然挂了电话。” …… 大队二楼走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直跑到陆枫办公室门口才停住,大队技术科的一个男同志兴奋喊道:“霍营长,定位仪动了!” 这是一个多礼拜前,在汽修厂的时候悄悄安装在温岑卿车上的定位仪,一方面是技术限制,另一方面要考虑到尽可能去缩小定位仪的体积,因而定位仪上配置的蓄电池仅能供应仪器运转三天。 他们原计划是想根据温岑卿的车辆运行轨迹追踪到徐鹏刚的厂房地址,毕竟最新型的研发方案总得送到工厂才能投入生产。 可三天转眼间过去,在这期间,车子老老实实就停在学校里,一动不动,安分规矩得就跟翁岑卿这个人一成不变的生活作息一样。一直到第四天电量如期告罄,定位仪从此失去了信号。 技术科的同事们为之灰心丧气了好一阵子,原本都已经不寄希望于这个定位仪还能发挥价值了。 可现在定位仪突然恢复了信号,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车子的主人将钥匙插进了汽车点火开关,点火系统启动,燃油开始供应,定位仪接收到了外接电源,继而重新恢复运转。 第175章 致命的延迟! 深夜的番州市城区,街道上没什么车子,两排暖黄路灯沿着街道向远处蜿蜒,街边一路略过的店铺卷帘门紧紧闭着。 白色小轿在夜风里呼啸疾驰,持续逼近这辆车的速度极限,吹起了不知何时躺在马路中央的大红塑料袋,在街角打着旋。 阿辉将油门踩到了底,车后排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昏迷的女人。 后座的男人突然开口:“码头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目前一切正常,周围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活动。” “买家什么时候才能到?” “他们已经在往码头赶了,我们临时提前了交易时间,他们对此意见很大,电话里说是得将价格往下再压一个点才可以。” “知道了。”男人语调很凉,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辉快速转动方向盘,车子疾速拐了个弯,余光透过中央后视镜打量一眼老板的表情,迟疑着问道:“我们之前从未有过最新产品被人压价的先例,若是开了这个头,恐怕……” “舅舅大概率已经落网了,阿伟应该也被抓了,在这个地方每多待一秒,我们的处境就只会更危险一分。” 他兀自喃喃:“密道能这么快就被条子发现”,男人鼻息里嗤出来一声笑:“李亚松,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 番州市的另一端,霍青山从大队技术科快步往外走,一边迅速下达指令:“所有人,即刻检查武器装备,一分钟后楼下集合!” 原本忙碌却有序的办公大楼立刻充斥起络绎不绝的脚步声和金属机械碰撞的声音,迅速、沉稳、有力。 不多时,一辆辆整装待发的墨绿色吉普从基地大门鱼贯而出,车灯划破黑暗,宛如一条咆哮的钢铁长龙。 霍青山坐在车上,与留守在大队技术科的同事保持对话畅通,男人用力攥着对讲机的那只手背上有青筋突起。 开口时的声音却过分冷静,让人丝毫辨不出主人的内心早已有万丈波涛倾覆。 “他们的车现在到哪了?” 技术科办公室的灯光大亮,明晃晃的光线均匀投射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以及围坐在灰色台式电脑前的几人的头顶上。 电脑显示器上正展示着车载定位仪的移动轨迹,与其说是轨迹,其实更像是一系列动态离散的点连接而成。 粗糙的电子地图上,黑色的动态小点不时跳动一下,甚至偶尔出现偏移。 受限于定位精度的技术限制、地图数据的更新速度以及电脑的处理能力,定位轨迹的实时更新存在致命的延迟现象,小关只能无奈回道:“霍营,数据还没更新出来,现在显示的地点和一分钟前汇报的没有明显变化。” 此话一出,电脑前的几人很长一段时间没听到对讲机另一端的霍营长说话,只间隙传来不知名的细碎声响,像是指关节过于用力而发出的声音,又像是对讲机的塑料外壳受到外力挤压发出的咯吱声。 十五分钟后,开在车队最前面的那辆吉普停在了一个分岔路口,驾驶员扭头问:“霍营,该往哪开?” 五分钟前,是数据最近一次更新时间,而这里就是定位仪上一次显示的地点附近。 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遇到分岔路口的选择,上一次分配了部分警力走另一条路,现下他们的警力不宜再分散了。 看似二选一的当口,向左还是向右?若是选对了,自然皆大欢喜;倘若届时发现选错了再去掉头,白白贻误时机,代价太大; 亦或是留在原地,等待下一次数据更新?这样的话,那就永远都只能落后他们一截,无法占据先机。 三难的选择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霍青山面前,他生平第一次害怕做决断,变得优柔寡断,变得瞻前顾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选错的结果,从任何角度。 霍青山的视线紧盯着在中控台上摊开的地图,近乎是认命般闭了下眼,沉声道:“走左边。” 这是最理性的决定,也是他先前在会议室条理清晰地跟陆枫阐述过的分析思路导向下的选择。 霍青山自始至终认为他们极大概率还是会将交易地点选在码头,一旦发生意外,水路方便逃窜,只是会刻意避开华洋二号码头往西一带的河域。 既然要避开,那自然是越远越好,往左的这条路可以开往番州市与临市交界地带,甚至是出市。 吉普驶入左侧岔道,霍青山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另一侧的马路。 霍青山命令自己收回视线,他再次提醒自己——一个冷静、睿智、把控全局的指挥官不该是你现在这般仓皇模样。 在紧要的关头迅速做出最理智客观的判断和决策是他必须具备的素养,更是他的职责所在。 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为了另一个渺小的可能性而分神,变得忧心忡忡、畏首畏尾,甚至影响了自己的决断。 …… 阿辉将车子开到码头的时候,买家已经验货完毕,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正嘴角挂笑地一手拎着一个皮箱递了过去。 看起来心情很不错,想来对这批货很满意,对价格也挺满意。 视野里突然闯入一辆白色小轿,众人都明显一慌,枪口齐齐对准车辆。 还是温岑卿手下的人率先认出了这辆熟悉的白色轿车以及驾驶座的阿辉,连忙伸手制止道:“自己人,自己人,别开枪!车里的是我们老板。” 见状,中年男人将手上还拎着的皮箱放在地面上,笑说:“久闻大名,今晚既然都过来了,那就认识一下。” 阿辉降下车窗,冲着外面喊道:“邹老板,今天晚上的场景实在不适合在这里久聊,您还是先赶紧叫人把货开走,我家先生改天一定挑个好地方好好招待您。” 邹老板也只是随意客套两句,见对方没有下车的意思,摆了摆手,“说的在理,也罢,那就改日再聚。” 自此,皮箱易主,两辆货车驾驶舱和副驾里的人全都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来,很快就换上了新的人上去。 第176章 是他的呦呦 温岑卿坐在车里,越过车窗看着逐渐驶远的货车尾灯,像隐匿在夜幕中野兽的眼睛,忽明忽暗的两点猩红。 阿辉回到车边,躬身汇报:“先生,快艇已经备好了,就在前面,您可以带着孟小姐下车了。” 视野里的货车尾影逐渐消失,温岑卿突然笑了:“李亚松,好戏才刚刚开始。” 阿辉很清楚老板这句话的对象一定不是自己,于是他没有接话,只是微垂了垂眸。 “把车子直接开过去,孟老师还没醒。” “是”。阿辉再次坐进了轿车驾驶室。 …… 阿辉看着老板费力地抱起孟老师,有点想过去帮忙,手都伸了出去,意识到了什么,又迅速收回。 只是紧跟在老板身后护着,生怕他一个身形不稳,连带着他和孟老师两个人都摔倒了。 才刚上船,忽然之间,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响,像是两方势力狭路相逢后没有任何铺垫猝然交上了火。 架势很激烈,进攻方火力全开,防守方负隅顽抗,枪声紧密交织。 陈年接近荒废的码头,腐朽木板散发着潮湿气味,河浪拍打堤岸,卷起水里浓郁的藻腥味混在一起,但远不及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一点硝烟味来得醒鼻激人。 “快撤!是条子!都给我上快艇!麻溜点!”一道歇斯底里的男声从岸边喊出,瞬间让码头上的一群人炸开了锅,慌乱如同传染病一般迅速在空气里蔓延。 河面上,马达开始轰鸣,霍青山带着一支小队从简易铁皮仓库后冲出,如黑色利箭般,直捣快艇停靠处的栈桥。 码头上乱作一团,有些人还没来得及跑到栈桥上,一见到条子,竟直接跳进水里妄图躲避追击;也有个别正在上船却被眼前阵仗吓得双腿发软,踉跄之下失足落水的; 场面一度混乱之际,阿辉紧咬着牙,面部肌肉紧绷,一手推动油门杆,一手操纵方向盘,一艘乳白色快艇如离弦之箭朝着河心驰去。 霍青山跑在最前面,反应迅速举枪连续射击,奈何只击碎了驾驶舱正面的玻璃。 之后,也有别的快艇想要效仿,但岸边的警员们显然没给这些人第二次趁乱逃脱的机会,子弹“嗖嗖”地飞射出去,快艇引擎中招,零件四处迸飞,冒出滚滚黑烟,即刻歇火,只能在距离岸边十来米远的地方摇摇欲坠。 …… 落水的马仔们纷纷被拖拽上岸,一个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远处对垒的枪声也逐渐稀落,场面初步得到控制。 霍青山站在码头上,目光投向河面深处,拇指按住对讲机的通话键,声音掷地有声:“钟恒,一辆克里斯280型白色快艇从东部城郊白柳县姚河支流向西南方向驶去,时速约50码,初步判断十三分钟后会途径姚河支流与主河道交汇处河域。 立刻按照原计划进行布防,务必在快艇进入主河道之前率先完成拦截,快艇上有一名女性人质,成功拦截后切忌不要贸然行动。” 他刚刚看见了,是他的呦呦,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与自己失之交臂。 “收到,营长。”钟恒收起对讲机,目光沉冽,指挥道:“即刻向三点钟方向的姚河支流行驶。” 一艘深褐色的中型渔船甲板上,堆着一摞又一摞破旧渔网,网绳磨损严重。甲板上的木板坑洼不平,油漆早已剥落,角落里堆放着锈迹斑斑的铁钩和老旧的木梭子。 甲板中央的木屋里点着几盏煤油灯,身着灰布粗衣的战士们就着昏黄灯光正在梳理手上的浮标链,一个个神色严峻,动作有条不紊。 …… 温岑卿双手撑着栏杆扶手,站在船头的甲板,潮湿的水花劈头盖脸地砸来,狂风在耳边呼啸,被河水打湿的发丝随风向后飞舞。 男人似乎浑然未觉,甚至闭上了眼睛,沉浸地嗅着夹杂着湿冷水汽的气息。 引擎不间断地沉闷嘶吼,每一声似乎都能引起心脏的共颤,艇身一下又一下与河浪激烈碰撞,带来一阵阵天旋地转般的颠簸。 晃荡之中,孟呦呦的后脑磕到某处金属硬物,钝痛感刺激知觉,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的视线随着颠簸而剧烈晃动。 她花了一点时间去适应黑暗和剧烈震动的周遭环境,也认出了甲板前端那个男人的背影。 甲板上还有一个倒在血泊里的男人,身体附近到处都是碎玻璃渣,血水顺着甲板一路流淌到孟呦呦脚边。 一时之间,认知受到巨大冲击,眼前的景象不仅离奇,而且瘆人,这里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船上?温岑卿想要干什么?无数个疑问在顷刻间包裹了她,与之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恐惧,巨大的,无法抑制的。 突地,快艇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若不是确定自己处在水上,孟呦呦几乎差点以为是发生地震了。 转瞬间,耳畔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声陡然变调,不似之前的气势高昂,而是变成了断断续续的闷哼。 眼前原本飞速倒退的水面像是被按下了减速键,如果不是错觉,孟呦呦感觉到自己所处的快艇船身正在缓缓向一侧倾斜。 温岑卿松开了一只扶在栏杆上的手,貌似想要转过身来,孟呦呦见状迅速闭上了眼睛,仿佛从未醒来过一样。 几秒后,有人从驾驶舱推门走出来,来到甲板上,孟呦呦认出了这是阿辉浑厚的声音:“先生,螺旋桨卷进了浮标链,快艇动不了了。” 孟呦呦闭着眼睛,尽可能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但是她没有听见温岑卿回话。 可能是他没有说,也可能是距离有些远她没听见。 反而是阿辉继续说道:“我现在进尾轴通道里看看,说不定能修。” 之后便是长达五分钟的平静,阿辉进了舱道里一直没出来,温岑卿依旧站在船头位置眺望远方,只留个孟呦呦一个神秘莫测的侧影,看不见他的表情。 直到有算不上真切的嗡嗡声顺着河面的夜风飘进耳朵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孟呦呦心下悚然一动,冥冥之中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在胸腔中扑腾——是他来了! 说不清是出于何种心态,孟呦呦紧闭的双眼悄悄睁开一条细小的缝,墨色笼罩着整个世界,一眼望过去只有无垠的水面,她什么也看不清。 正当她打算再将眼睛睁开一点,却猛然发现站在船头的温岑卿悠然自若地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黑色长方状的物体,男人侧脸的嘴角咧开诡谲森然的弧度。 这一幕,看得孟呦呦只觉得毛骨悚然,后背的冷汗蹭地一下冒了出来。 第177章 这是个令人深思的问题! 孟呦呦稍抬眼睑,视线越过温岑卿的身形再次望向远处的河面,似乎有几个黑影在朝着这边移动。 起初只是模糊的小点,和夜色融在一起,难以分辨准确,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几个小点渐近渐大,轮廓也越发清晰。 心里有了大致的判断,但却完全没有任何心安的感觉,因为孟呦呦看见站在船头的男人拇指虚虚按向手中黑方块上的红色按键,这一刻,孟呦呦的心脏蹦到了嗓子眼,但男人的大拇指在即将触到红色按键的前一瞬,戛然停住。 他突然仰头大笑出声,两只手臂夸张地向空中挥舞,作张开状,像是一个上台谢幕的话剧演员,正在迎接观众的欢呼和赞扬。 与此同时,孟呦呦依稀听见了他的那声配音——“砰”。 笑着笑着……男人蓦然收回了张扬的肢体动作,右手背到身后,手上还拿着那个黑色长方物体,紧贴着他的驼色羊绒大衣布料,两者相互映衬,看上去色差有点大。 突兀,醒目,无时无刻不在牵扯着孟呦呦的视线和神经。 温岑卿沉静安然地望着对面驶来的快艇,距离在拉近,男人眼里的期待越发雀跃,这时候他又变成了一位如痴如醉的话剧导演,耐心地等待着其他演员一一就位,然后单方面邀请他们一起为自己伟大的艺术献礼。 见此,孟呦呦终于明白了温岑卿想要干什么——他势要鱼死网破! 孟呦呦缓缓撑起软绵绵的身子,不再坐以待毙,留给她的时间极其有限,孟呦呦快速审视起周遭的环境,想要寻找可以利用的工具,倏地……视线顿驻在躺在血泊中的男人腰间。 没做多想,孟呦呦慢慢朝着血泊中心爬了过去。 河面上三两艘快艇疾速前行,争先恐后,甲板上的警员们一个个严阵以待,双手持枪对准前方。 霍青山伫立在最前端,一只手举着望远镜,男人身姿挺拔,面部肌肉线条紧绷。 透过望远镜片,霍青山只看见船头上站着一个身着驼色大衣的男人,面朝着他们驶来的方向,夜色浓稠,他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只粗略地识别出男人的嘴唇正微微翕动,像是在对着空气自说自话。 当时的霍青山并不知道他其实是在倒数:“五、四、三……” 河面上突然响起一道枪响,出乎所有人预料,距离有些远,甲板上的警员们只知道是前面那辆快艇上传出来的动静,但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有霍青山看见了——站在船头的温岑卿被人一枪爆头。 然后他又看见了一个女孩飞扑到甲板前端,捡起地上的一个不明物体,用力扔进了水里。 再然后……女孩一脸惊恐地回头望,她举起手中的枪对准船舱方向,迅速扣动扳机,却没有子弹出膛,几乎同一时间就有子弹朝她射了过来……但好在没有打中。 阿辉站在尾轴通道出口处,接连举枪射击。 孟呦呦拼命奔跑躲避,但甲板上太过空旷没有什么遮挡物,避无可避,孟呦呦索性一咬牙纵身跃进水里。 一颗子弹贴着她的脚跟擦过,却歪打正着打中了快艇上的外置油箱,引发了一场小型爆炸。 火光四迸,橘红的烈焰裹挟着黑色的浓烟疯狂地向上翻涌,不过须臾之后,快艇又再次发生二次爆炸。 “轰”的一声惊天巨响……热浪排山倒海般扑来……甲板上的警员们被巨大的冲击波掀翻数米,重重摔在甲板上。 一个年轻警员趴在甲板上,喉咙一哽,成股的鲜血夺口而出,剧痛从腹部蔓延至全身,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一瞬间移了位,疼得他几乎晕厥过去。 方才一阵爆炸的强光晃到了眼睛,此刻小警员眼前一片模糊,满是闪烁的光斑和黑影。 在这混沌不清的视野里,他恍惚间看到附近有一个身影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作些微踉跄,但没有丝毫犹豫,箭步朝着船沿奔去。 那身影高高跃起,一头扎进了河里,小警员这才反应过来那人是谁,下意识喊道:“霍营!” 稍缓了一会儿,眼睛的刺痛感渐渐减轻,闪烁的光斑也慢慢淡去,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象开始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爆炸后的快艇只剩下一块大点的钢制骨架,四分五裂的残骸碎片在海面上漂浮,大部分都还在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燃烧的油料在水面蔓延,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还有火药燃烧后的硝烟味,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哪个味道更重一点。 火光映照在他布满血痕的脸上,小警员心下不由得生出一股子余悸——但凡他们所处的这艘快艇再稍微往前靠近个五米十米的,这辆船上还能否有人存活?这是个令人深思的问题。 他甚至有点不敢去想象这个假设的可能性……究竟会是怎样的惨烈? 第178章 性命垂危 黎明时分,陆枫才赶到医院,整个走廊空无一人,寂静得有些压抑,陆枫只能听见自己跑动时踏在地砖上的脚步声。 不远处,手术室门口正上方的白织灯醒目地亮着,在瓷白地砖上倒映出清楚分明的红色字样——“手术中”。 陆枫走近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先是瞄了一眼手术室门旁挂着的简陋手术钟——四小时零五分,这是从伤者进入手术室的那一刻起开始的记录时间。 机械指针毫无感情地“滴答滴答”跳动着,在空旷寂静的走廊显得格外刺耳。 陆枫收回视线,看向坐在长椅上的男人,默了又默,终是开口:“先去处理一下伤口,放任着这么流下去也不是一个事,我在这替你看一会儿。” 男人仿佛置若罔闻一般,没对陆枫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只一味死死地盯着面前紧闭的那扇门,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陆枫没再劝,而是安静地转身离开了,迈出两步远,才听到身后的男人突然道:“你的人有十三个受了伤,其中两个是在码头附近和对方交锋时中了枪伤,分别是右上臂和左肩,手术都很成功,现在在三楼监护室,剩下的十一个都是跟我去追快艇的时候遇到爆炸被炸伤的,医生说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他们都在五楼。” 陆枫没回头,低低“嗯”了一声,便抬腿走远了。 手术室外又只剩下了霍青山一个人。 几分钟后,耳边再次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霍青山的视野余光里出现一双笔直套进橄榄绿制服裤的长腿。 陆枫没说话,而是安静地在长椅另一侧坐了下来,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椅面上,空出两只手去折他左手小臂的袖子,伤口暴露出来,腥红血迹覆盖了整个小臂,绽开的皮肉里还嵌着碎铁片。 陆枫全程不发一言,只专心处理起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耐心细致,完成消毒包扎等一系列动作之后,他抬眸深深看了霍青山一眼,再次伸出双手整理了一下男人略显凌乱的制服领口,弄得端正熨帖。 最后他站起身,拍了拍男人的肩,低声道:“我先走了,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晚点再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普罗大众而言,太阳照常从东边一点点升起,慷慨地洒落朝阳在每一块土地上,唤醒沉睡一夜的人们,他们洗漱、吃饭,然后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又或是步行外出劳作。 也许会有个别靠水居住的村民们,早上聚在河边浣洗衣服的时候,三三两两聊着家常,扯东扯西,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位妇人突然说道:“诶,你们昨儿个晚上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听见一声爆炸呀?哎呦喂,突然把我给吵醒了。” 旁边的其他妇人们大概率会摇摇脑袋,说:“没听见,昨天累了一天,晚上睡得太死了,中间没有醒来过。” 会有人好奇心上来追问道:“发生啥子事啦?是哪里传出来的爆炸声呦?” 最先起头的人想了想,道:“不晓得啊,反正听起来离咱这儿应该蛮远的嘞。” 没有细文的话题很快就会被她们揭过去,然后自然而然地又聊起自家和别家的家常琐事,“诶,你们说王婶子家的男人怎么这两天都没去河上打渔啊?平时就数他男人出河最勤快!” “听说是把船租出去了,所以休息了两天,估摸着等过两天别人把船还回来了就会再去了。” “他们家那条渔船旧得要死,也有人租啊?真是见了鬼啦!” “谁知道咧!” 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清晨。 然而于霍青山而言,却是无比漫长煎熬的几个小时,门口的手术钟此刻正指向六小时十七分三十五秒。 霍青山好几次都感觉自己仿佛神经错乱了,明明手术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坐在外面根本听不进里面的声音,但就是有几次他觉得呦呦在里面叫他的名字。 她哭红了眼睛委屈道:“霍青山,我身上好痛啊,怎么办啊?” 她怪他:“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 “你怎么能让他们把我带走呢?” “真的好痛啊,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 这些声音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循环播放,几乎要将他逼疯。 陆枫再次返回手术室门口的时候,第一眼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人怎么能在短短两个小时里一下子憔悴这么多? 明明还是端坐在长椅上,一样的位置,姿势也没什么变化,但就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身上的精气神已经被什么东西完全抽干了一样,只剩下一具冰冷麻木的空壳。 如果说上一次见到他,陆枫还觉得他身上起码还残存了那么一点……他所熟悉的那个霍青山,根植在他身上名为铁骨铮铮的风范。 那么现在真的就一点都看不到了。 他认识的霍青山似乎什么都不能将他打倒,向来是不折不挠的,战斗场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绝不放弃。 刚强、不屈、无畏……这些全都没有了。 陆枫无奈地摇了摇头,明里暗里较劲了近十年,大家都觉得他对他不服气,实际上却一直把这个没有短板的师弟视为自己奋斗目标的陆枫,时至今日终于明白,谁都只是个普通人,哪有什么无坚不摧? 哪有什么永远不会被折弯的脊梁骨? 陆枫做不了什么,也帮不到他什么,只能站到他旁边,注视着亮着的“手术中”灯牌,内心默默祈祷手术室里的女孩能够平安出来。 否则……陆枫不愿再想下去。 “啪嗒”,手术室外的灯被人按灭了。 身旁有一个身影比他反应更快地迎上前去,陆枫也迅速跟上。 手术室的门从里面被拉开,一个中年男医生率先走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摘下口罩,就被霍青山拽着手臂问道:“医生,怎么样了?” “病人身上的伤处比较多,最为严重复杂的当属胸口部位多处肋骨骨折刺破了肺部引发血气胸,还有好几处插进身体的碎边也伤到了重要血管和脏器。 手术还算成功,病人现在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后续仍需进一步观察。” 陆枫感觉身旁的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像是在骆驼奄奄一息之际,有人大发慈悲地捡起了压在它身上的一根稻草,骆驼总算得以稍稍喘息,获得了宝贵的、短暂的、可以存活下去的希冀。 “那她人呢?” “已经送去重症监护室了”,医生像是知晓他的意图,继续补充道:“家属现在还不能进去探望,等病人情况稳定下来转到普通病房再看。” 第179章 心有灵犀 昏暗隧道里,针头扎进皮肤的一瞬间,徐鹏刚浑身上下都在抗拒。 后来,那两个人走远了,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并没有等到想象中折磨人的痛苦感,只是一种沉重的困意袭来。 等再次睁开眼,入目的四面都是灰白色调的墙壁,平整光滑,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徐鹏刚有怀疑过这里是不是地狱? 毕竟年幼的时候经常听村口的老人们说——人如果生前做多了丧尽天良的坏事,死后是会下地狱的。 就凭他做过的那些事来讲,徐鹏刚有自知之明,怎么着也不可能上得去天堂,那就只可能是地狱了。 再往后,陆枫推门走进审讯室,熟悉的面孔,算是他的老对手了。 几年前,陆枫还不是大队长,就亲手抓了他弟弟钱志虎,几年后,他也未能幸免落入他手。 也正是在这一刻,徐鹏刚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事,开门见山道:“江铮是你们的人?” 陆枫走到一张深褐色木桌前,拉开一把黑色的铁皮椅坐了下来,这才不紧不慢地抬头看向坐在两米开外的男人,目光锋利。 他没理会徐鹏刚方才的问题,而是径自开口问道:“钱志龙,庄园里那么多号人,为什么偏偏选中李亚松给你做替死鬼?” 徐鹏刚冷笑一声,“尊敬的陆队长,你难道不清楚吗?” 徐鹏刚直面陆枫的视线,反问道:“你也知道庄园里有那么多人,为什么江铮唯独就带着他逃走了呢?你真的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吗?” 他继续笑:“陆大队长是想从我这里得到确凿的印证,对吗?” “那我就做回善事”,徐鹏刚的身子向前倾,带动腕上的金属手铐撞击身前的木板,发出“哗啦”的声响,眸光晦暗难辨,“你们猜想的没有错,就是那样。” 闻言,陆枫脸色未变,只静静注视着面前的男人,试图从他的神情中窥探到一丝他为何如此坦诚相待的意图。 徐鹏刚脸上的笑容渐渐收缓,评价道:“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告诉你们了?” 陆枫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徐鹏刚继续说:“不止如此,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更多,你们还想知道些什么?关于温骁的?还是李亚松?” “尊敬的陆队长,我这样坦白从宽的表现可以争取到宽大处理吗?” 徐鹏刚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陆枫看着看着,突然就想通了他的真实意图,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口吻平淡道:“当然可以。” …… 八十年代中期的医疗物资生产水平和供应体系不比后世完善,物资的种类、数量和质量都受到一定的限制,没有多余的隔菌服去供给病人家属用于探病,因而,病人家属一律被禁止进入重症监护室探望亲患。 霍青山有想过自己出资找渠道购买一套隔菌服,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他们的身份职业摆在那里,不能成为特例和特权的开辟者。 小玲今天早上来上班的时候不出意外又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那个大帅哥军官。 男人一身笔挺深绿军装,肩背板正,个子很高,杵在重症区大门口很是引人注目,偶有来往的人路过都会多看一眼。 但他显然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目光沉远幽深,越过一条不长不短的廊道,长久地聚焦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门口。 小玲见着这一幕,脑海里不由自主就浮现出了“望妻石”这么一个词。 走进更衣室,里面的两个小护士聚在一起兴奋地聊着,你一言我一语。 “诶,你今天早上进来的时候看见没?门口有一个装军装的男人,长得真俊啊,而且看军衔还是个中校,最低也是个营长了。” “看见了,你昨天轮休不知道,人昨天就已经待在那儿了。” “你说他守在门口是会不会是在等哪个护士啊?” “不知道诶,说不定没有对象也有可能啊,万一是有亲人朋友住在监护室呢? 昨天三号病房就收了两个中了枪伤的病人,估计不是军人,就是警察,昨天晚上有一个已经转去了普通病房。” 小玲走过去,放下随身的斜挎包,一瓢冷水泼了过去:“都别想了,人家是放心不下女朋友才守在门口的。” 两人齐声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小玲叹口气,把她昨天的遭遇和盘托出:“我昨天中午出去领食堂送过来的餐盒,那个军官就围了过来,一个劲儿的地问我一号病房的谁谁谁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没有醒过来?一大堆问题,问得比刘医生还要细。 结果晚上下班的时候出去,又碰到了他,估计那人就一直待在门口没有离开过,跑过来又问了一遍和中午一样的问题。” 两个小护士听后纷纷感慨:“这年头居然还有长得这么帅还痴情的男人!” 小玲反驳道:“那是因为你们没见到一号房的那个女生,虽然受着伤,但依旧能看得出是个大美人,我要是个男的我也痴情。” “诶呀,不聊了不聊了,快点换衣服,要交班了!” 此话一出,几人手上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节奏。 …… 小玲换好衣服后,去配药房配好了一号房的病人要用到的药品。 一号病房是一个四人病房,住着一个年轻女孩和两个老年人,还有一个床位是空着的。 重症监护室都是如此,病人的身体状况需要确保有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实时监管,人力物力有限,因而只有多人病房。 小玲按照顺序给两个上了年纪的患者打好点滴之后,又去给03床的孟呦呦换药。 药换到一半,小玲突然发现病人醒了过来,正睁着一双迷蒙但过分美丽的眼睛看着她。 小玲微笑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先帮你把药换好,待会儿就去找刘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谁知女孩开口问道:“护士同志,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女孩说到这里稍稍顿住,像是在思考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小玲却瞬间意会:“你是想问你的男朋友吗?他现在应该就在监护区的门口哦。” 孟呦呦的眼睛亮了亮,“那他有没有受伤?” 小玲仔细回忆了一下,印象中没看见他身上有明显外伤,又想着既然能在门口站上个一天一夜,怎么着也不像是受伤的人,于是道:“好像没有。” 小玲看见女孩轻浅地笑了下,分明面前人的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但还是会觉得上学时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讲的面若桃花一词,仿佛在眼前具象化了起来。 小玲有短暂的片刻沉浸在对自己文绉绉的表达的自我欣赏之中,下一秒就听见女孩说:“那能不能拜托你下次见到他,帮我告诉他,我在里面很好,他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做到按时吃饭,按时休息。” 孟呦呦知道,她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他一定很害怕,会吃好饭,睡不好觉。他很会照顾她,但最不擅长的就是照顾好自己。 小玲在医院工作了这么多年,见惯了生离死别,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一瞬间突然就觉得有点感动了,她点头应道:“好,我答应你。” 然后笑得很温暖,真诚祝福道:“你们俩感情真好,简直是心有灵犀。” 第180章 懂得是如此可贵 陆枫第二天进审讯室的时候还特意给徐鹏刚带了杯温开水,搪瓷杯放在他面前的桌板上,徐鹏刚瞥了一眼,道:“陆队长,昨儿个没睡好,现在有点困,我想喝茶,成吗?” 闻言,陆枫当真将杯子拿了回来,转身出去给他换了一杯热茶水。 杯口有袅袅白气升腾,徐鹏刚端起茶杯,凑在嘴边低头吹了吹,喝了一口之后,颇有些遗憾地表示:“好多年没喝过品质这么差的茶叶了。” 霎时间,陆枫竟有些被他气笑了,但终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而是返身回到前面的深褐色木桌前,走流程一般道:“开始,昨天不是说累了,要休息一晚再继续吗?” 说完便拿起了桌上的钢笔握在手里。 徐鹏刚放下水杯,咂了咂舌,声音脆响,闲聊天似的开了口:“其实我还真挺好奇,你们是怎么发现李亚松的身份的?” 毕竟连他自己都只是近期才开始有所怀疑而已,要不是钱雪一再坚持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他不一定非要除掉李亚松不可。 陆枫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人,不说话。 徐鹏刚状似无趣般努了努下巴,读懂了对方是不会跟他探讨这个话题的,但他的兴致并未因此减少,只是自顾自换了个话题:“让我来猜猜江铮接下来要干什么?” 陆枫依旧面无表情,任他自说自话。 徐鹏刚又喝了一口茶,喝完之后和上一次嫌弃的表情如出一辙,“其实江铮早就猜到密道是藏在哪儿了? 但是他假装不知道,顺手救下李亚松,看似是为了从李亚松口中得到通道的入口,实际上悄然无息地提供给了李亚松一个名正言顺可以和他谈条件的机会,然后再顺水推舟地带着他一起逃走。 这样一来,他不仅拥有了从庄园里唯二成功逃命出来的正当理由和绝佳人证,还可以借机攀上李亚松的关系,接触到温骁的势力。” “陆大队长,你看看我分析的哪里有问题,敬请指正。”徐鹏刚说到最后,向前摊开右掌,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陆枫放下手中钢笔,直视对面,眼里有锋芒毕露,“一个胃癌晚期的人昨天如此诚心想要争取宽大处理,我当了这么些年警察,还没怎么遇到过这种稀罕事。” 悠悠顿了会儿,陆枫才感慨道:“死到临头了也想为自己的亲姐姐铺路,还真是姐弟情深啊!” 闻言,徐鹏刚脸色微变,但转瞬便恢复了方才的云淡风轻,身体向后靠,“各取所需罢了,我昨天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 孟呦呦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两天才转到普通病房。 手术过后醒来,身上疼痛不止,只能依赖止痛镇剂才能稍稍入眠,但止痛药的用量和次数有着严格的规定,不能滥用。 孟呦呦从重症区转出来的时候,才刚睡下,霍青山没忍心叫醒她。 等再次醒来,孟呦呦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的病床旁围着一圈人,但又过分的安静。 小李见着她清醒过来,平日里乐天开朗的一个大男孩一瞬间就红了眼眶,然后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跑出了病房。 见状,孟呦呦有些不明所以,转眸望向床边的两人,一站一坐,站着的陆枫笑着耸了耸肩,也没说话,径直朝着门外走去,还不忘贴心地把门带上。 于是孟呦呦就只能看向坐在病床边的男人,拧眉瞪他,质问道:“你是不是批评小李了?” 他否认得干脆:“没有。” 孟呦呦再次提出质疑:“那他怎么一见到我就那个样子,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 我跟你说,这件事真的不能怪他,我是在学校里面发生的意外,没有人能事先想得到,而且那天是我说的不用人接。” 说罢,孟呦呦又赶忙申明道:“但是你也不能怪我!” 男人动作极轻柔地帮她掖了掖被角,声音温柔:“嗯,不怪你。” 孟呦呦慢慢移动左手,勾住了男人的小拇指,小幅度晃了晃,眼神坚定地说:“更不怪你,你不要自责。 这件事谁都不怪,任务完成了,没有人为此牺牲,我们所有人已经努力将伤害降到了最低,不是吗?” 她朝他笑,眉眼灿烂,“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霍青山挤出丝笑容,他知道她不希望看见他总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开口时的语调也刻意放得很轻松:“好,谁都不怪。伤口疼不疼?” 孟呦呦先是摇了摇脑袋,后又顿住,小声说道:“有一点点疼,你去城西的那家王氏糕点铺帮我买酸枣糕好不好? 我以前生病的时候就喜欢吃好吃的,这样就会忘记自己生病了。” 霍青山有些犹豫:“我让小李去买好不好?” 孟呦呦撅了撅嘴,故作生气道:“我就要你帮我买,我都生病了,你还不愿意亲自去帮我买东西,要叫别人代劳。” 霍青山耐心解释:“不是不愿意,要是我走了,这里没人照顾你,我不放心。” “医院里有医生和护士在,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而且小李不是在外面吗?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把他叫进来看着我不就好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霍青山叹了口气,终是妥协道:“那我等你待会睡着了再去,我想多陪你一会儿。” “不行”,孟呦呦抗议:“我现在就想吃,不想等那么久。”一副无理取闹的样子。 她朝他眨眼睛,像是在撒娇,语调软软的:“你现在就去好不好?”让人不忍心拒绝。 霍青山只能一再妥协,倾身向前在女孩额头落下一个轻吻,温声道:“我现在就去,等我回来。” 孟呦呦笑着应道:“好。” 霍青山离开后没一会儿,小李果真返回了病房,进来时眼睛还是红的。 孟呦呦见了,忍不住打趣道:“你们营长平时都是怎么教你们的?军人流血流汗不流泪,怎么为了这么点事还哭了呢?” 孟呦呦故意羞他:“真丢人。” 小李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哽咽:“对不起,孟翻译员。”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这跟你没有关系。 你和他都一样,总是喜欢把坏人造成的后果全都往自己身上揽,生怕自己肩上的责任不够多,压不垮你们一样。 可是那天如果你来接我了,或者是让别的同事来接我,也不见得能改变什么,反倒有可能连累多一个人跟我一起陷入危险之中。” 小李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孟翻译员这番话,但就是觉得愧疚。 止痛药的药效渐渐消失,身体的疼痛感不断加剧,但是距离捱到下一次注射止痛镇剂还有好几个小时。 孟呦呦刚才其实就是被痛醒的。 现下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唇角费力地扬起一个笑容,轻声说道:“小李,我想休息了,你能先出去一会儿吗?” 小李没做多想,爽快答应下来:“好的,孟翻译员,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门口待着,你有事就叫我。” “嗯。” 病房外的走廊间隔分布着很多蓝色塑料椅,但小李没去坐。 因为最近的椅子距离病房门口也有半米远,小李担心坐远了,要是孟翻译员有事叫她,第一时间容易错过。 他就那样干站在门边,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留意着屋内的动静。 依稀间,仿佛听到了女孩的啜泣声?低低小小的,压抑着的,闷闷的声音,像是蒙在被子里发出来的声音。 让小李想到了他们野外作业时遇到的动物受伤时的呜咽声,听了让人心里直难受。 他忽然就想起了十几分钟前,他们营长找到他说,让他去病房帮忙看护一下孟翻译员,他要去趟城西买糕点。 小李当即表示:“营长,我去买糕点就行,你留在医院陪着孟翻译员。” 不过这个提议还是被他们营长果断拒绝了。 小李印象很深刻,他们营长说“还是我去,她想让我去”这句话的时候,那种眼神……很复杂。 小李当时不懂,但现在好像突然就懂了。 第181章 无法原谅 番州市第一人民医院七楼骨科。 楚瑶刚走进病房,就得到里面一行人的冷哼,一个个面色不佳,充满敌意。 楚家二婶率先发难道:“哟,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我们楚家养了这么多年的白眼狼,怎么着,把你爹、你娘还有你弟弟送进去了还不够,现在还来医院做什么?” 楚瑶抿了抿唇,轻声答:“我想来看看奶奶。” “看什么看,这是你奶奶吗?你真的有把我们楚家人当成自家人吗?你但凡有一点良心,都做不出来那种事。我呸——” 还是站在一旁的楚大华及时出来和了下稀泥,先是对着自己媳妇低吼道:“闭嘴,怎么跟瑶瑶说话呢?” 随后又将楚瑶拉出了病房,嘴上叨叨着:“瑶瑶,奶奶还在睡觉,你跟二叔去病房外面聊聊。” 等两人到了外面,楚大华开诚布公道:“这件事是我哥和嫂子还有耀祖做得不对,他们对不起你,但是你看耀祖这不才刚成年,他年纪小不懂事,我哥还有嫂子也是一时心急犯了糊涂才做出这么一档子事。 但是再怎么着他们也是你父母和弟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说来说去都是家务事,况且你现在不也好端端的吗?” 男人苦口婆心:“瑶瑶,听二叔一句劝,一家人没有啥过不去的仇,你现在就去警察局里跟那些警察说说情,就说你是自愿的,让他们把你爹娘还有弟弟放出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是我主动报的警。”楚瑶突然出声打断道。 此话一出,止住了楚大华原本头头是道的说辞,男人明显被这话震惊到了,再开口时口齿都有些不利索:“你说……是你主动报的警?不是那些警察先找的你?” 楚瑶点头,直视身旁男人难以置信的眼神,口吻淡漠道:“我从那个地方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去了公安局,原原本本讲述了楚耀祖他们对我做的一切,还签了字印了手印,不可能再变了。” 楚大华瞬间急眼了,音量也不再控制,扯着嗓子嚷道:“我说楚瑶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爹娘呢?没有他们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吗?你还能上中专,还能有这么体面的工作?做人不能忘本!” 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一道老人的声音,嗓音沙哑但中气挺足:“大华,让楚瑶进来,我有话跟她说。” …… 病房里就只剩楚奶奶和楚瑶两个人。 楚瑶低着头站在病床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楚奶奶先开了口:“你读过书,跟我说说他们会被判多少年?” “通常是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楚耀祖作为主犯,可能会更重点。” “楚瑶,你父母都是四十多岁的成年人了,他们被鬼迷了心窍做错了事,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不会管。” 楚瑶的心里猛地一颤,奶奶从未这样直呼过她的全名。 在她记忆里,面前这个慈祥的老人总是坐在木凳上,让她蹲在身前,一边给她编着整齐黑亮的羊角辫,一边念叨着:“我们瑶瑶头发可真黑,头发黑的人从小就聪明,现在好好念书,以后长大了要成为比村里的那些男孩子更厉害的人!” 那时候的小楚瑶会乐呵呵地说着嘴甜的真心话:“那我以后挣钱了要给奶奶买大房子住。” 病床上,老人的话还在继续:“可是你弟弟才刚成年,他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一旦进去了,这辈子就毁了呀。 其实都怪我,是我当时没能拦着他们犯错,没能护住你,说来说去,都是我的罪过,我没教好儿子,也没教好孙子。 耀祖做了错事,总要有人承担责任,你说的那个什么主犯啥的,我也不懂,但是不管怎样就让我这个当奶奶的来替他承担。” 老人眼窝深陷,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睛看了过来,满含期待,语气几近恳求:“算是奶奶求你了,你跟他们说那些事都是我做的,我去替你弟弟坐牢,成吗?” “噗通”一声,楚瑶跪了下来,女孩泪如雨下:“奶奶,我给过他们机会的。楚耀祖骗我说您病的很严重,我回去的那天看见您在家里好好的,我当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跟他们说,弟弟要是在外面欠了钱,就劝他及时收手,之前欠了多少钱跟我说,我来还,不够的话我就去找同事借,以后的工资都拿去还债。 类似的话在此之前我也跟楚耀祖说过好几次。 但是他们还是那样做了。奶奶,请您不要这样,我真的不能原谅他们。” 听到这里,楚奶奶不接话了,只痛心疾首道:“都是造孽啊!” 楚瑶扯住一只手臂的袖子,擦干净眼泪之后,跪着向前移动了两步,朝着病床上的老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下比一下响亮。 女孩磕完头之后,直起上半身,目视前方,字音坚定道:“在他们出来之前,以后我每个月都会给您送过来二十块钱。等他们出来之后,我会再多拿十块钱出来,您要是不想见我,我就托人送到二叔家。” 说完这些,楚瑶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离开。 第182章 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楚瑶下了七楼,又来到四楼胸外科。 走近护士站的时候,就听见个护士许是得了空,正聚在一起聊天,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 “昨儿个中午要吃城西的酸枣糕,等人大老远的买回来了又说突然不想吃了,现在想吃福禄街的冰糖葫芦。 今儿个早上我去换药的时候,又听见她说想吃禾云县那家有名的奶皮子,禾云县离咱这多远啊,就算开车来回最快也要三个多小时。要我说啊干嘛就非得吃那家的,隔壁那条街上的国营商店一楼不就有的卖嘛。 结果人家对象愣是一句怨言都没有,穿上外套就跑去买了,啧~我家那个要是有人家一半的觉悟,我都要谢天谢地了。” 有人嬉笑道:“你家的那位没结婚前,跑我们这送东西送得也挺勤快的啊。” 也有人感慨道:“那还真是个祖宗啊,漂亮是真漂亮,但也真是够难伺候的,时间久了哪个男的能受得了?” 楚瑶屈指敲了敲护士站的柜台,清了清嗓子问道:“请问,胸外科是不是有一个叫孟呦呦的病人啊?有的话,请帮我查一下她在哪间病房?” 一时间,原本热闹的护士站陷入了死寂,几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还是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些的护士率先开口答道:“哦,孟呦呦在六号病房,这边直走后左拐,走到头右边第三间。”她从柜台伸出半个身子,用手臂指引着大致方位。 楚瑶道谢后离开,沿着走廊的直道拐过弯,就看见十来米远的一间病房门口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一只手拎着一个白色塑料食品袋,攥着袋子的几根手指过于用力,好像那油纸碗里装着什么千斤重的东西,两根细细的塑料带被他捏得变了形。 男人的目光透过病房门上的一小方玻璃望向屋内,侧脸阴郁。 犹豫片刻,楚瑶还是轻步走了过去。 …… 天空湛蓝如宝石,偶有几缕薄云,似棉絮悠然漂浮。 医院楼下花园的绿化布置算得上赏心悦目,道路两侧蜿蜒分布着修剪整齐的冬青树,叶片深绿。 花园中央,有一片规整圆形的黄杨,楚瑶和霍青山分别就坐在黄杨旁一条长木椅的两端。 两人各自满腹心事,谁都没有说话,毕竟也不熟。 冬天坐在外面晒太阳还挺舒服的,暖洋洋的日头照在身上仿佛也能驱散一点心底的阴霾,甚至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惬意。 楚瑶睁开眼就发现男人还维持着十几分钟前的姿势,低着头,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右手腕间的那只表盘上,似乎一刻也没有移开过。 楚瑶疑惑地跟随男人的视线望向表盘,一直盯着它看能看出什么呢?表上不是只有秒针在一小格一小格地转动吗? 但不禁也吸引她的目光在此多驻足了一会儿,楚瑶看见表盘上的秒针越过表盘正上方的银点,与此同时与时针和分针重合,正正好中午十二点。 下一秒男人的手腕落回膝上,楚瑶看见他抬头望向面前的一栋高楼,像是在仰望某一扇窗户。 大概又过了两分钟,男人突然站起身来,侧头对楚瑶说:“现在可以上去了,不过还是请你长话短说,她刚打完止痛剂,需要休息。” 这一刻,楚瑶终于明白了他刚刚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是在等什么。 …… 楚瑶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女孩躺在病床上许是听到了动静,视线循声看了过来。 那一瞬,楚瑶好像在她的眼里看见了那么一点点失望、以及一点点意外、还有迅速掩藏起来的疲倦。 孟呦呦浅笑着问:“你怎么过来了?” 楚瑶慢慢走近,答:“我奶奶在这里住院,听说你也在这家医院,所以过来看看你。” “哦,所以是顺路的咯?”孟呦呦玩笑道。 楚瑶没解释,从衣兜里掏出一支药膏放在了病床边的床头柜上,“嗯。路上看见药店,顺路买的冻疮膏,不知道你现在还用不用得上?” 孟呦呦只是笑笑,没正面回答。 霍青山走到门口的时候,楚瑶正在说话:“齐主任给我放了几天假,让我先处理好家里的事再回去工作。 其实我这趟过来,是想当面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去我家……去楚家找我,可能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忽然之间人间蒸发了也没人会在意。” 孟呦呦“嘁”了一声,不可思议道:“楚瑶同志,你也太藐视组织的人员管理制度了。 人才如此紧缺的医务室突然少了这么技术过硬的一个青年骨干,怎么可能会没人在意? 小李几天前在车上的时候还跟我念叨呢,说他去医务室打针,没看见楚医生很失望。” 还是楚瑶先发现霍青山提着东西进来了,两人默契地装作是今天第一次见,楚瑶向霍青山问好:“霍营长。” 霍青山朝人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买回来了?”孟呦呦笑意盈盈地出声询问道。 “嗯”,霍青山走向床边,楚瑶及时让出了过路,男人柔声道:“路程有点远,等久了?” 孟呦呦笑着摇摇脑袋:“还好。”并且很配合地舔了舔嘴唇,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不都说等得越久的东西通常会觉得更香,要是特别轻易就吃到了,反而容易不珍惜。” 霍青山径直走到床边,拉出塞进床架下的椅子,坐了下来,将手中的袋子举高晃了晃,“现在吃吗?趁着新鲜,味道会更好点。” 孟呦呦偏过脸,一对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乱转,嘴唇小幅度嗫嚅:“有……人……在……呢?”声音小到完全听不清。 霍青山还是凭借她的唇形才勉强识别出她嘴里咕哝的话。 他也压低声音,问:“害羞?” 这段时间里孟呦呦只能平躺,行动受限,一日三餐都是霍青山给她喂食。 孟呦呦耸耸鼻子,一脸大义凛然道:“当众秀恩爱是很不道德的行为,咱们不要做这种人。” 楚瑶站在一旁,见着这一幕,忍不住被逗笑了,忽又想起霍青山方才上楼前的叮嘱,于是开口道别:“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好好养病,我下次休假再来看你。” 楚瑶走后,孟呦呦转脸就责怪起了霍青山:“你刚刚怎么不把椅子拿过去给客人坐,自己进来之后反倒一屁股坐了下来,你这样她会觉得我们不欢迎她,也有可能是觉得自己打扰了我们,所以才在这里没说上两句话就要离开。” 霍青山敞开塑料袋口,顷刻间便有奶香味逸出,他将汤勺放进碗里,一边说:“那我下次注意。” “还有还有,别人跟你问好,你怎么也不笑一下,霍青山,你官味好重啊!” “嗯。”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一一应下,霍青山知道她想趁着药效正盛的时间段表现得活力一点,想让他放心。 既然她想这样做,那他就配合她的想法,这样她才能如愿以偿。 吃完奶皮子,孟呦呦便睡下了,这是她一天下来为数不多的休憩时间。 打完针后的最初两三个小时。再往后止痛效果就没那么好,下一针还得捱到晚上八点呢。 霍青山看着女孩不经意间露出被角半截的手背,微微泛着青紫,跨步走到床的另一边,将消炎点滴的速度调低了一档。 …… 不知睡了多久,孟呦呦睁开眼,就看见男人趴在自己的床边。 醒着的时候,像个没事人似的,怎么反倒睡着了,眉头却还是皱在一起呢?看起来凶巴巴的。 孟呦呦缓缓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眉心,想将那道结悄悄抚平。 作为她的爱人,她不需要他做铜墙铁壁,更不需要顶天立地。孟呦呦真心希望她那肉体凡躯的爱人可以同她一起过着平凡而普通的生活,做一对淹没在芸芸众生中最为庸俗的恋人。 没有远大抱负,没有舍己为人,他只属于她一个人,不属于任何别的。 一个贪婪又自私的念头,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将这样的私欲诉诸于口,不会告诉他,更不会说给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听。 她只会在见不着他的那些日子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他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地想,然后一觉醒来再用坚硬的壳将自己的心包裹起来,在光天化日之下,伪装成一个像他一样无所畏惧的勇士,一个看起来亮堂堂的人。 第183章 “非礼勿视” 孟呦呦住院的第五天,终于想起了一个被她遗忘多时的问题,女孩躺在病床上突然问:“喂,霍营长,你这么多天都没回队里,不要紧吗?” 霍青山正坐在床边给孟呦呦剥橘子,手上动作不停,一边答:“请了假。” “你是找汪团长批的年假吗?”说完这句,唇边就递过来一瓣橙灿灿的橘肉,孟呦呦张口咬住。 “事假。” “什么?”,听到这话,正美滋滋嚼着橘子的孟呦呦呛了口汁水,“咳”了两下后,震惊道:“你以什么理由请的事假?” 霍青山迅速起身,伸出一只手微微抬起她的身体,另一只手帮她顺着后背,轻轻拍着,叮嘱道:“慢点吃”。 等她平复下来,又将人轻轻放回原位,自己也重新坐了回去,随后才轻描淡写地回答她上一个问题:“理由填的是女朋友住院。” 要不是胸口处还固定着术后胸带,孟呦呦几乎要弹坐起身,她一声惊呼:“你跟汪团长坦白了我们的关系?” “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可是……”,孟呦呦可是了半天都没憋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什么?”男人说着,又递了瓣橘子过来。 孟呦呦抬手推开他递橘子的那只手,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彭师长居然和我爸是老同学,要是汪团长知道了咱俩的关系,那彭师长就会知道,这样一来,我家里人也都会知道我俩的事。” 孟呦呦怅惘地叹了口气:“要是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掺和进我们俩之间的感情,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了,哪有那么容易啊? 他们要是打算“棒打鸳鸯”怎么办?” 孟呦呦此时此刻已经脑补了一万个,上世纪传统守旧的大家庭,因为家族矛盾和立场问题强行拆散有情人的悲剧爱情故事。 霍青山看着她苦恼的小表情,笑着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你之前都答应了要嫁给我,要不是从涟水市回来之后突然有任务耽搁了这么久,我早就带你回去拜访姥爷、姥姥了。” “可是你还有霍家那边的亲人啊?” 霍青山声音坚定:“他们干预不了我的选择,在这件事情上我自己能做主。” 孟呦呦半眯起眼睛盯着他,目光中带有审视意味,隐隐还带着点危险的气息。 半晌后,孟大小姐终于发了话:“你小子最好能说到做到!要是哪天让我知道你在说大话,我就……”,孟呦呦做出恶狠狠的表情,但没说出狠话的后文。 霍青山看她这副模样着实觉得可爱,心间痒痒的,心动很快便付诸成行动,男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低头俯身靠近,在女孩粉嫩的唇上快速啄了一下,又退开稍许距离,笑着问:“你就怎么样?” 男人的脸近在眼前,孟呦呦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下巴上,望着他的眼睛,语气洋洋得意:“那我以后就再也不让你亲我了。” 霍青山的一只胳膊就撑在孟呦呦的枕边,再次低头凑到她的耳畔,一字一句轻声道:“那可不行!” 沈溪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般“非礼勿视”的画面,只一眼,便立刻转过了身去,背身吐槽道:“你俩好歹也锁个门!” 但一直没人搭理他的吐槽,得不到回应的沈溪在心里默数了五个数,算着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自顾自又转过身来。 放眼望去,孟呦呦已经将脑袋全都塞进了被子里,整个人盖得严丝合缝,而霍青山则是端正地坐回了椅子上,此刻正注视着他,目光不善。 再然后,沈溪看见男人的双手悠悠然抬起双手,交叉放在了胸前,那姿态怎么着也没有半点欢迎他到来的意思,反倒是很像下一秒就要跟他干架的架势。 “你怎么来了?”,霍青山率先发问,语气冷硬。 沈溪干笑两声:“第二期的地形勘测任务结束了,我回到队里一放下东西,就听到有人说呦呦受伤住院了,所以我就赶过来了。” 这时,被子里传出了孟呦呦的怒吼:“下次记得敲门!” 第184章 nga ne hpe mung 沈溪的突然造访给孟呦呦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远在首都的孟父、孟母得知女儿身受重伤住院的消息之后,计划不远万里启程赶来番州市,现在两人大概率已经在飞机上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突然,搞的孟呦呦措手不及,她来到这边好几个月了,只知道有这么两个人的存在,但从未同他们有过半点联系。 说来也是奇怪,难道“孟呦呦”跟她父母关系不好吗?要不然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通过一次电话。 虽说她不知道首都的那个家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但是他们总可以打过来,再不济也可以写信啊。毕竟以孟父的职位,想要联系到一个边防部队的电话室,实属易事。 但……如果关系不好的话,他们又怎么会给女儿一张数额那么大的汇票。而且听之前沈溪偶尔提到过几次,只是说他们工作很忙,但话里话外依稀能感觉到他们应该还是很关心“孟呦呦”的。 孟呦呦一整个下午都在揣测这些个事情,她越估摸,越觉得棘手,谁让她对这两个“至亲之人”一无所知呢! 沈溪作为“孟呦呦”的朋友,她忽悠忽悠还能勉强糊弄过去,要是“孟呦呦”的父母真的过来了,近距离聊天接触下来,一个没留神就很容易露馅。 孟呦呦在想自己要不要装作脑子有爆炸留下的后遗症?具体症状表现为对那些时间久远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唉!好烦呐! “烦什么?” 听到男人的问话,孟呦呦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不小心把心里话咆哮了出去。 孟呦呦偏头望向男人,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抱怨道:“每天就只能躺在床上,哪儿都不能去,好烦!” 这说得其实也是真心话。 霍青山放下手中的东西,侧过身来,耐心安抚道:“等过几天,你的身体愈合得再好些,我问问医生能不能坐轮椅,我推你去医院楼下花园逛逛,他们这边的绿化做的还不错。” 他答得很认真。 原本只是她用来随口搪塞的借口,现在反倒有点突然上劲儿了,孟呦呦借题发挥,得寸进尺地卖起了可怜:“可是我现在就很烦怎么办?” 霍青山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她,没急着开口说话,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见状,孟呦呦热心地给他建议:“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我不会唱歌。” “不是啊,你之前在队里给他们拉练的时候领过歌啊。” 霍青山无奈地笑笑:“我只会唱军歌”,说完便伸出手,用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你就唱你会唱的。” “你真想听?” 孟呦呦重重点头,并且眼含期待得看着他。 霍青山在她炽热目光的注视下,短暂沉默了会儿,然后清了清嗓子,打预防针道:“要是唱得难听,不许笑我。” 孟呦呦嘴角咧开灿烂笑容,眉眼也弯起,当即表衷心道:“绝对不笑。” 他望着她的眼睛,眸光缠绵,徐徐开了口:“ungang hpe jang ai hta shana,nga ne hpe ung ne hte shapro ai jang hpe nga hte hpo nna hkye ai nga ungdang ne hte ungung hte chye ai ja ai hta shana,nga ne hpe ung ……” 唱的是孟呦呦听不懂的语言,像是少数名族的民俗歌曲,不同于军歌的气势激昂,这首歌听起来更像是支婉转绵长的摇篮曲。 他的声线偏低,低沉沉的嗓音,唱起柔和悠扬的歌谣来,算不上多好听,但也不难听。 不过孟呦呦却是很喜欢,她听得很认真。 待他唱完,孟呦呦急哄哄地询问道:“这是少数名族的歌吗?” “嗯,景颇族。” “你怎么会景颇语?” “我母亲是景颇族,姥姥、姥爷也都是。” “哦,这样啊”,孟呦呦点点头,又问:“这首歌讲的是什么呀?听着像摇篮曲。” 闻言,霍青山就坡下驴,应道:“嗯,就是摇篮曲。” “nga……nga ne……”,孟呦呦磕磕绊绊地凭借着刚才的记忆复述歌词里的一小段发音,“nga ne hpe ung”,总算拼凑完整后,孟呦呦问他:“我读的标不标准?” 霍青山轻点头,肯定道:“很标准。” “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我听你刚刚唱的时候,老是出现这几个词。” 霍青山想了想,轻声回答:“类似于睡觉宝贝的意思。” 听到这个答案,孟呦呦莫名其妙地一个人咯咯笑了起来,乐了好一会儿。 “那今天晚上我睡觉前,你再唱一遍这首歌给我听?” “好。” “明天晚上也要唱”,话才刚出口,又急忙改口重新说道:“以后每天晚上都要唱一遍,只要你在我身边。” “好。”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孟呦呦才知道,“nga ne hpe ung”在景颇语里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她那不善言辞的爱人,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爱。 第185章 从长计议 晚上临睡前,孟呦呦没有听成那首喊她“宝贝”的摇篮曲。 傍晚时分,孟父、孟母下了飞机之后,就径直往医院这边赶。 两人走在医院的楼梯上,孟母持续输出道:“孟正平,你记住我跟你说的没?待会儿见到了闺女,你千万不要摆脸子,更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 这次闺女离家这么长时间,一直呕着气没跟家里联系,你明明有渠道联系到她单位,却硬是不告诉我。 这下好了,闺女就算受伤住院了,也没打算往家里支个信儿,要不是沈溪跟我们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念叨一路了。” 两人在护士站问到了病房号,就直奔孟呦呦的病房。 房间的门微微敞开,留着一条不窄的门缝,两人头挨着头透过门缝向里面望去,就看见一个长相俊朗的男人正在喂自家闺女吃晚饭,一来一回,气氛融洽温馨,任谁瞧见了都会赞美一句郎才女貌? 当然孟正平除外! 男人的脸色当场就耷拉了下来,作势就要推门闯进去,却被胡舒兰一把拦了下来。 胡舒兰将孟平拽到走廊的角落,斥问道:“你想干嘛?还嫌和闺女的关系闹得不够僵?” 孟正平情绪有些激动:“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么长时间不跟家里人联系,居然还背着我们偷偷谈起了恋爱!” “呦呦已经二十一了,这个年纪谈恋爱怎么了?我嫁给你的时候和她现在一边儿大。” “这能一样吗?我们俩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的。那小子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长得贼眉鼠眼的,能配得上我们呦呦吗?” 胡舒兰不认同地反驳道:“我瞧着那个小伙子长得倒挺周正,跟我们呦呦比是稍微差了点,但比你年轻时可帅多了。” 这话一出,孟正平就更来气了,眉毛都差点竖了起来。 胡舒兰接连叮嘱道:“反正待会进去了,不许甩脸子,一切都得听我的,看我眼色行事。咱闺女都住院了,你这个当父亲的不心疼啊?这时候就让着点她呗,别上赶着给她添堵了!” “跟你说话呢,听见没?” 孟正平只能妥协:“听见了。” …… 孟呦呦咽下一口鸡蛋羹,抬眼就看见门口有两个穿着低调但气质不凡的中年人推门而入,一男一女,两人都戴了冬帽御寒,掩去了小半脸庞。 孟呦呦心下一个激灵,这两位大概就是“孟呦呦”的父母? 虽说先前已经在脑海里排练过百来遍见到他们时的场景,整理好了该说什么话最为稳妥。 但等人真的走近了,她定眼一瞧,一时之间却忘记做出预演好的反应,而是当场呆愣在了原地。 因为实在是太震惊了,他们怎么会和自己的父母长得一模一样!? 眼泪情不自禁地滚落下来,孑然一人莫名其妙来到另一个时空下的世界,现在又受着伤住着院,她怎么可能会不想家呢? 霍青山见此也懵了,握住汤勺的右手忽地在空中顿住。 胡舒兰看见女儿哭,当即也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孟正平走上前去,带有安抚意味地轻拍着妻子的肩,小声安慰道:“好啦好啦别哭了,叫孩子看见了像什么话。” …… 胡舒兰取代了霍青山的位置,坐在床边拉着女儿的手诉说思念。 两个大男人则是站在靠窗的位置,大眼瞪小眼。 孟正平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年轻男人,冷不丁儿突然开了口:“小伙子是干什么的?” “当兵的。” 孟正平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虽然嘴上说他长得贼眉鼠眼的,可实际上孟正平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身正气,肩直背挺,确实像个当兵的。 他冷淡地“哦”了一声,又问:“跟我们呦呦现在在一个单位吗?是个什么职位啊?” “营长。”对方问什么,霍青山便答什么,态度并不热情,但也算有礼有节。 孟正平若有似无地挑了挑眉,内心的成见稍稍降低了点。 额……勉强也算得上年轻有为。 兜兜转转几个问题下来,孟正平才想起了要问最为基础的信息:“小伙子叫什么?今年多大?哪里人啊?” “霍青山,今年二十七岁,番州市本地人。” 霍青山……这名字一出,孟正平只觉得听起来十分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这股子熟悉感从何而来? 孟正平转念一想,这个年代男生叫青山什么的也很普遍,蛮大众化的名字,又是本地人,之前跟自己肯定没什么交集。 因而没做多想,反倒是将关注点放在了年龄上——二十七?这个年纪配我们呦呦……有点老呀? 孟正平将刚刚才提升的一点点好感度又重新驳回了原点。 想了想,问出了个关键问题:“你跟我们呦呦在一起多久了?” 没等霍青山开口回答,躺在病床上的孟呦呦及时插嘴道:“爸,你说什么呢?他是我们单位领导,今天到医院来是为了关怀下属,你别问人家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不礼貌!” 孟呦呦打断得很及时,成功堵住了霍青山即将脱口而出的回答。 一旁的母女二人看似在互诉衷肠,实际上自打窗边的“盘问”开始后,全都心不在焉地提溜起了耳朵,留意着这边的对话。 话音一出,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主人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孟正平刚想要拆穿这个根本站不住脚的谎言:“谁家领导会喂……”,话说到一半,却被胡舒兰的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 那眼神像是在说——闺女说啥就是啥,她现在还不想承认就算了,别跟她对着干! 孟伟平硬生生将话全部咽了回去,转而面向霍青山,笑眯眯道:“原来是我们呦呦的领导呀,霍营长日理万机还抽出时间来看我们呦呦,真是个好领导! 我看这时间也不早了,部队里肯定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离不开人,要不你就先回去?” 闻言,霍青山再次看向孟呦呦,女孩朝他眨眨眼,眼里有拜托之意。 两人之间养成的默契让霍青山很轻松便读懂了她的用意——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我先探探他们的口风,再从长计议。 第186 不受老丈人待见? 翌日中午,大概是临近午饭时间,走廊尽头的开水房里人有点多,熙熙攘攘,闲聊声不绝于耳。 孟正平站在队伍中排队接热水,突然灵光一现——霍青山?……霍?……霍家! 又想起霍家的长子霍振邦,自己现在的妹夫,当年申请调配去的地方可不就是番州市嘛! 孟正平终于理清楚自己听到这个名字的当下,涌上心头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哼,怪不得自家闺女在他面前拒不承认俩人的关系呢! 当即热水也不打了,拎着个空荡荡的暖壶气势汹汹地返回了病房。 一进到病房,孟正平将手上拿着的暖壶放到桌子上,暖壶底端撞击桌面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男人面容冷峻地转过身来,口吻严肃:“沈溪,你跟叔叔出来,叔叔有话要跟你说。” 沈溪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应了句:“诶,好。” 这一举动,却是猝不及防地敲响了孟呦呦心中的警铃,内心暗叫不妙。 胡舒兰见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她几步走到桌前拿起暖壶,一提起来便发现手上的暖壶是空的,继而小声嚷嚷道:“你爸也真是的,让他去接个热水,结果倒好,怎么去的怎么回来,我还等着开水给你泡奶粉呢!” 听到这话,孟呦呦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了,完蛋……还没等她开始铺垫循循善诱的怀柔政策,孟副部长已经率先品出了些端倪。 …… 走廊里。 孟正平开门见山:“霍青山你知道?就是呦呦背着我们谈的那个对象,他是不是霍振邦的儿子?” 听到这个问题,沈溪支支吾吾地开口:“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孟叔,要不您还是直接问呦呦?” “她要是肯说,我也不至于过来问你,她现在生着病,她妈凡事都叫我顺着她,可是这么大一件事能由着她胡闹吗?霍家那是什么人家?我能眼睁睁看着呦呦步我妹的后尘?” 孟正平字字恳切,语重心长:“沈溪,呦呦年纪还小,不懂事,她从小被家里保护的得太好了,出国读书又有你照顾她,没什么社会阅历。 在很多事情上,她现在还把握不好分寸,搞不清里面弯弯绕绕的门道,但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能坐视不管啊!” 沈溪纠结再三,终归还是将自己知道的如实相告:“嗯,霍青山是霍政委的儿子。 她们在一起具体多久我不太清楚,但起码在我过来这边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有苗头了。” “……” 谈话结束,两人双双回到房间,一个比一个面色寻常,叫人看不出半点异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爷俩只是相约出去抽了会儿烟。 孟呦呦从中挑了个防线稍薄弱点的,视线直直望向沈溪,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男人就不太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回避意味明显。 得!这下是彻底坐实了——队友已妥妥叛变投诚,没跑了。 然而,接下里的几天里,孟副部长却没有任何的表示,也从未在孟呦呦面前提到过霍青山这个人。 就连迂回委婉的试探都不曾有过。 表现得就像是真的只把那天在病房里见到的喂他闺女吃饭的男人,当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领导。 可往往越是风平浪静,事情就越是不简单,孟呦呦直觉孟副部长铁定在憋着什么大招。 …… 团长办公室。 汪团长一边脱下军帽挂在衣架上,一边说:“之前非要我批假的也是你,现在假期还没结束,怎么舍得提前回来了?” 霍青山默不作答。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找我什么事,我这一回来就看见你等在门口,真是件稀罕事啊!”说完,便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了下去。 霍青山回答得一板一眼:“队里有同志在这次与警方联合行动的缉x任务中受伤住院了。” 没指名道姓,但汪团长再清楚不过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只是点了点头,配合他一本正经道:“这件事我知道,我这次出发去军区总部开会之前收到了小李传回来的消息,不是说孟呦呦同志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吗?” 霍青山义正言辞:“报告团长,孟呦呦同志现在确实已经转入普通病房。 但是作为六二四的一员,我认为您作为我们的团长应该代表部队,对从中央远道而来的翻译人才予以适当的人文关怀。” 好小子,自己不留在医院里照顾女朋友,大老远跑回队里,等在他门口“守株待兔”就为了请他去医院送关怀? 况且这语气、这态度也不像是“请”呀!到底谁才是领导?反过头来教上他做事了? 汪团长一时半会儿没摸清这小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决定先退一步,打算跟过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答应了下来:“那就下午。” 最后,霍青山成功冠冕堂皇地拉上了汪团长一起来到医院慰问下属。 …… 汪团长一直到了医院病房,和孟正平面对面坐下来聊天,才恍然大悟自己被霍青山拿来当挡箭牌了。 孟正平全程没搭理过霍青山半句话,甚至没拿正眼瞧过他。 当然这小子也傲,没有一丝想要恭维讨好未来老丈人的意思。 孟正平只一味感谢汪团长这段时间以来对他们家呦呦的照顾,说呦呦工作经验不足,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汪团长连连表示,孟呦呦同志的工作表现一直很优异,专业能力突出,学习新事物的能力也很强,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 几轮意义不大的场面话来来回回交流下来,汪团长算是看明白了,对面这孟副部长可不就是故意忽视霍青山嘛! 虽说平日里他看着那混小子也是哪哪儿都不得劲,有时候人犟起来,他恨不得直接上去踹两脚。 可一旦真见着自己的得意下属不受未来老丈人待见,心里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自己骂归骂,但搁外面哪能这样被人轻视? 几秒钟的短暂思考过后,汪团长将话题自然地牵引到霍青山身上:“去年十月份我们六二四举行的野外生存训练考核,小孟和霍营长分在了一个队伍。 霍营长在我们六二四是数一数二的杰出军官,无论是指挥管理能力,还是单兵作战技能,全都十分出色,拿过不少嘉奖表彰。 他们两个人在考核中配合得很好,给所属队伍做出了突出贡献,最终圆满完成了考核。 而且啊,小孟在这一次考核中拿到了‘个人突出贡献奖’,这还是我们部队第一次有文职同志拿这个奖呢,也算是开创了先例。” 听到这里,孟正平做做样子似的,总算抬眸看了一眼站在汪团长身后,视线正黏在自家闺女身上的男人。 两人眉来眼去,如胶似漆,看得孟正平心里更不舒服了,但还是先客套了几句:“早就听说边防部队条件艰苦,最是磨练战士的技能和素养,正所谓能人辈出,小女能有幸来到这样的环境下历练一段时间是她的福气!” 才又道:“这不快到饭点了,汪团长特意来医院看望小女,我这心里实在是感动,要不现在移步食堂,孟某请二位吃个便饭再回去?” 得!一通“自卖自夸”下来,成功激起老丈人的逆反心理,人不仅不打算领情,干脆直接下达逐客令了。 虽说两人并不归属在同一个体系下,但对方毕竟比自己职位要高,汪团长不好推辞,只得顺势而为:“别说,我正好也饿了,那就有劳孟副部长破费了。” “应该的。” 就这样,霍青山再一次被孟副部长驱逐出孟呦呦的视线范围之内。 …… 傍晚的医院食堂,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 汪团长瞥了一眼身旁那不争气的下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活像个不受宠的小媳妇儿,正一言不发地闷头吃着饭。 平时早就分钟解决完的一份饭菜,今儿个倒好,十分钟过去了,才只吃了不到一半。 汪团长看不下去,觉得实在窝囊,决心再帮他一把,放下筷子,突然开口命令道:“霍青山,快点吃完,去外面帮我买包烟回来。” 一听这话,霍青像是一瞬间连接上了某个动力泵,只几秒的光景就把餐盘里剩下的饭菜全都扒拉干净,留下一句:“我现在就去”,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汪团长看着人越跑越远的背影,感慨般摇了摇头。 转过头来,汪团长继续慢悠悠地吃起了自己面前的饭菜来,拿出了一种喝酒配花生米的架势,悠哉悠哉,分明只是在食堂窗口打的最简单的一顿便餐,分明桌子上一滴酒都没有。 孟正平当然知道这两个人暗地里在耍什么小把戏,但碍于礼仪情面,他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 总不能自己提出要请别人吃饭,没等对方吃完,就提出要先离席。 只能纵容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掩耳盗铃”。 第187章 动机不纯 门口一闪而过一道深绿身影,孟呦呦坐在床上够着脖子望了望,不禁弯唇笑了,只一秒又迅速敛回唇角的笑弧,压抑住内心的窃喜,状似云淡风轻地转眸,瞄了一眼背对着她站在桌边忙活的胡舒兰女士。 “妈,橘子吃完了。”孟呦呦喊道。 胡舒兰转过身来,“那你还想吃吗?我去买。” 孟呦呦点点头,“想吃。” “上次的那些橘子是在哪里买的,我尝了一个,味道确实不错。” 孟呦呦眼神乱飘,含糊其辞道:“你就去医院外面卖水果的小摊那里买,上次的这些是单位的同事来医院看我的时候带过来的,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是在哪里买的。” 孟呦呦说瞎话不眨眼,这些橘子可是前些天她使唤霍青山特意跑去几十公里外的桦宁县的一家果园,找果农现摘现买的,新鲜极了,味道当然不错。 胡舒兰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从里面拿出自己的包,手伸进去一边掏着零钱,一边不忘叮嘱道:“我去去就回啊,你爸也真是的,请人在食堂吃个晚饭而已,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没回来。 呦呦,我回来之前,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护士哈。” “知道了。” 胡舒兰走到门口又停住,转过头来问:“除了橘子还有没有想吃的水果?” “那就再买点香蕉。” …… 霍青山躲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里,观察着孟母的身影一直消失在走廊拐角处,才从安全通道里走了出来。 一出来就看见五号病房门口探出了一颗小脑袋,正左右张望着。 孟呦呦一扭头就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男人,嘴角带笑,朝着这边走过来。 见状,孟呦呦又猛地把脑袋缩了回去,哐当一下,顺手还将门给带上了。 霍青山煞有介事地敲了敲门,房门很快就从里面被人拉开,下一秒,男人的手腕被人攥住,一个用力拽进了房间。 霍青山疑惑地注视着孟呦呦手忙脚乱去锁门的动作,纳闷道:“锁门干什么?” 孟呦呦锁好门后,转过身来,背靠在门板上,一脸的做贼心虚,“我爸好像已经发现我俩的奸情了!” 听到某个奇怪字眼,霍青山的额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但也没纠正,而是道:“然后呢?” 男人视线下移,落在女孩赤裸的双足上,“据我观察,我爸……”,腰间忽地箍上一只大掌,紧接着,身体骤然腾空,失措之下孟呦呦本能伸出手攀住面前人的脖颈。 霍青山抱着女孩走向床边,“天冷,不穿袜子就算了,怎么鞋子也不穿?” 孟呦呦笑嘻嘻:“我怕我那不受岳父大人待见的老对象,受了委屈找不到人倾诉。” 霍青山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你爸……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年纪大?” “这个应该不是主要原因,我刚刚就想说,据我观察我爸应该已经知道你和霍家的关系了。” 霍青山将孟呦呦放到床上,又起身去拿桌子底下的搪瓷盆,拎起桌面上的暖壶,倒了点热水出来,毛巾浸在里面,再拧干。 热气腾腾的湿毛巾包裹住孟呦呦脏兮兮的脚丫子,男人认真地给她擦着脚底板,动作细致入微。 孟呦呦观察着他的表情,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男人将她擦干净的一只脚塞进被子里,又去擦另一只,静默几秒,才开口道:“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跟你父亲聊一聊。” 男人低着头,手上的动作不停,声音温和,带着抚平人心的效果:“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住在医院好好养伤,不要想那么多,至于其他的事都交给我解决。” 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口吻郑重:“呦呦,相信我,好吗?” 孟呦呦扑过来一把抱住了男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嗯,我相信你。” …… 孟母拎着一袋橘子和一袋香蕉回来的时候,走到病房门口,就发现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屋内漆黑,没有开灯。 孟母心下一惊,手搭上门把手却发现根本拧不动,当下就更加慌了。 但……隐隐听到房间里传来闺女的声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心想:怎么今天熄灯这么早? 刚想出声叫她把门开开,却又蓦地发现这声音不太对劲……“嘤嘤呜呜的”。 胡舒兰透过玻璃向房里看去,室内乌漆抹黑一片,但窗帘没拉,盯着里面多看一会儿还是能依稀辨认出,倾洒而下的月光描摹出的两个身形。 男人坐在床边,女孩坐在他腿上,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正忘我地……接吻,吻得难舍难分。 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胡舒兰吓得手上拎着的两个水果袋子都差点没抓稳,险些掉落在地。 …… 孟正平上楼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太太站在四楼的楼梯口来回踱步,手里拎着两袋水果。 孟正平几个大跨步上了台阶,“怎么了?怎么站在这儿呢,留呦呦一个人在病房。” 胡舒兰没好气地回道:“你闺女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在病房。” 孟正平几乎是一瞬间就听懂了她这话里的意思,除了呦呦,病房里还会有谁在,孟正平心里门儿清,作势拔腿就要过去,却又被胡舒兰拦了下来。 “怎么了?你又要拦着我。那小子的家世我都告诉过你了,看在呦呦受伤住院的份上,这几天我愣是忍着一句话没说,就怕闺女不高兴。 但这件事一直放任不管也不是一回事,时间越久,他俩感情越深,越拖越麻烦,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来得干脆。” 胡舒兰不好描述自己看见的那一幕,只能安抚道:“你先别激动,凡事想清楚了再去做,而且呦呦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们再关心她也得尊重她自己的想法。” 孟正平叹口气,伸手接过了胡舒兰手中的水果袋,继续道:“我爸当年是做过对不起他们霍家的事,但就算要还债也该是我这个当儿子,当哥哥,当父亲的去还。 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把自己女儿推出去。” 胡舒兰犹犹豫豫:“可是我觉得呦呦那对象看着也不像是你说得那样动机不纯,我觉得他有可能是真心喜欢我们呦呦。” “真心喜欢又如何,霍振邦当年也在我面前承诺过他会照顾好袅袅。 可是到头来,我妹嫁过去的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 他们霍家人都是怎么对待她的?没一个人把她当回事,袅袅又从来不会跟我们诉苦,总是一个人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况且就冲着他霍青山对袅袅的态度,为了示威,离家出走,几年没回霍家,外人都在传是我妹逼走了霍家长孙,说得那是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你说我该怎么相信他是真心对待呦呦的? 总而言之,这事我是管定了,咱闺女以后倘若要恨我就让她恨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股脑地往火坑里跳。” 第188章 爱她的一切 霍青山关好病房的门,一抬头,就看见等候在走廊拐角处的孟父、孟母二人。 霍青山泰然自若地走了过去,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好。”姿态不卑不亢。 孟正平面色不悦,脸也偏到一侧,开口时的语气着实算不上友善:“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给我们问好?” “呦呦的男朋友。” 听到回答,孟正平眺眸看他一眼,随即不大认同地冷哼出声。 闻言,霍青山微蹙眉,但转瞬间又调整至先前的平和状态。 站在一旁的胡舒兰推搡了一下孟正平的胳膊,示意他态度不要那么冲。 孟正平这才将脸完全扭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霍青山礼貌颔首,“好。” 孟正平率先转身,“去楼下聊。” 才迈出一步,一只胳膊便被人拽住,胡舒兰从他手里拿走了两袋水果,颇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有话好好说啊!” 孟正平也回了句:“先别急着进去,稍微在外面等一会儿,人刚走你就进去,那丫头现在鬼精鬼精的。” “知道了。” …… 路灯在地面上映照出规整的椭圆形淡黄区域,灯光下飞舞的小飞虫,围绕着光源不知疲倦地旋转着。 霍青山坐在上次的长条木椅上,同样的位置,只是身旁的位置换了个人。 孟正平坐下后,一点圈子都不打算兜,话说得直白,“作为呦呦的父亲,我不赞同呦呦和你在一起。” 是直截了当、不留余地的反对。 “我能知道理由吗?” 孟正平话音强硬:“还需要理由吗?如果非要说,我不认为你可以给呦呦幸福。” 霍青山冷静应答:“您还不了解我,您对我有偏见。” 闻言,孟正平深深看了一眼坐在他身侧的男人,刚毅利落的侧脸轮廓,天生冷峻的一副眉眼,此刻有意掩去大半锋芒,但不经意间还是泄露了主人势在必得的野心,恍惚间,孟正平仿佛回到了八年前,他怔怔道:“你和你父亲真的很像,但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我曾经亲手葬送了我妹妹的后半生,放纵她选择了所谓的自己喜欢的人,这是我生平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孟正平一字一句都带着十足的笃定:“而呦呦是我的底线!” 霍青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缓缓开口:“我不知道在您的众多顾虑之中,有没有一个是怀疑我想要利用呦呦,报复孟家人,又或者报复我父亲。” 男人声音沉缓,娓娓道来:“如果有,我必须得告诉您,我很爱她。 我知道只是轻飘飘地解释一句——我是真心的,这可能很难让人信服。特别是让您信服,呦呦以前跟我说过,她爸爸从小到大都很宠她,会去给她摘天上的月亮的那种。 所以这些天里我一直在想,如果有机会跟您一起坐下来谈论这件事,我能说些什么,才可以让您放心把你的宝贝闺女交给我。 但一直到这一刻,我都没想到什么完美无缺的说辞,呦呦也总是说我不会说话,我想我确实不太擅长说话。” 讲到这里,霍青山突然笑了下,默了几秒后,没由来地冒出了一句:“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上了她。” 话题转换得有些快,孟正平讶异地看了霍青山一眼,但也没出声打岔,而是任他继续讲着。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她的背景,她和她姑姑长得很像,所以一开始我对她防备心很重,甚至表现出了一些不符合常理的敌意。 但在后来和她接触的过程中,又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起先我觉得仅仅是因为她长得很漂亮而已,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所以那段时间我很厌恶我自己,我觉得我变成了和我父亲一样的人,喜欢上了漂亮的皮囊,并有可能会为之背弃自己曾经视为信仰的东西。”霍青山一边讲,一边笑着摇头。 “后来我们又一起经历的很多事情,下乡助民的那次,我们碰到了一个失学的女高中生……” “……” 霍青山一点一点,细细地,讲述着他们相知相爱的过程,讲他既爱她美丽动人的外表,更爱她鲜活热忱的灵魂。 爱她的勇敢善良,爱她的莽撞霸道,爱她热烈而直接的情感,也爱她偶尔的口是心非,爱她盛开在阳光下灿烂的笑容,还爱她倔强的眼泪,他为她身上所具备的一切而猛烈地心动。 “…… 训练考核结束后,她以脚伤作为借口,邀请我去看电影,我当时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但是同意之后,我……又后悔了。 那天晚上睡觉前,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内心感受,心脏在胸腔里上上下下跳个不停,特别激动,像个毛头小子。 如果用呦呦后来告诉我的话来讲,那种感觉叫不可抑制地喜欢她,叫做沦陷。” 说到这里,霍青山又笑了,眼里有柔和但明亮的光芒,“她用词总是很准确,比我会说话多了。” “睡着之后,我梦到了我的母亲,梦到她生前的某一天晚上,我偶然间目睹她曾执着地追问我父亲——到底是因为救命之恩娶的她,还是因为爱?我父亲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在梦里,我看见了母亲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转过身来时,脸上藏也藏不住的黯然神伤,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但她没有哭,我母亲一直很坚强。 我惊醒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深深的愧疚感几乎在一瞬间淹没了我,那时的我觉得如果继续放任自己喜欢她,是对我母亲的一种背叛。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心里自始至终装着别的女人,而自己唯一的儿子到头来也喜欢……?”霍青山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霍青山慢慢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过了几秒,接着絮絮地讲:“然后我就从床上爬起来,去外面跑步,到了太阳出来的时候,回宿舍洗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走廊里有两个早起的战士吃完早餐从我身边经过,他们聊着天,说今天食堂的馒头和包子没有发好,嚼起来硬邦邦的。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肯定更不爱吃了。 于是,我理所应当地缴械投降了,这个思想斗争的过程比我想象得要简略太多,以至于我现在讲起来的时候,似乎可以一笔带过。 其实梦刚醒的时候,我一度以为自己会纠结上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到最后很有可能会辜负她的心意。但事实并非如此。说实话,这很大程度上超出了我的预料。 就像是……那时候的我根本也不会想到现在的霍青山会有那么爱她。” 第189章 拿乔 漫长的半个小时里,一直都是霍青山一个人在讲,末了,他说:“我不知道该怎样打消您的顾虑,所以只能跟您讲一讲我爱上她的过程。剩下的,我会做给您看。” 孟正平的双手全程指节交叠搭在腿上,听完霍青山最后一段话,双掌抬起又落下,拍出了富有节奏性的啪嗒声,开口时的语气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动容:“你爱我的女儿又如何? 我孟正平的女儿我自己清楚,这个世界上不会只有你一个男子爱慕她,你不见得是最优秀的那一个,甚至也不见得就会是最爱他的那一个。” 孟正平的态度,冷酷依旧,傲慢依旧。 闻言,霍青山垂下眼皮,不知道在看地上的什么,他静默半晌,极淡地笑了下,认可道:“您说的很对,这个世界上会有很多人爱慕她,我不见得是其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坦白讲,我坐在这里向您争取和呦呦在一起的资格,心里其实没什么底气和筹码,您是生她、养她、疼爱她的父亲,若是一直持反对意见,我实在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但我还是想要反驳您刚刚最后一个观点。要是让我对着您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您女儿的男人,这种话太空泛了,不怕您笑话,我也有些说不出口。 不管您信不信,我能承诺的是——我可以为了她付出我的全部。 我和我父亲并不一样,这辈子除了呦呦,我绝不会娶别人,她和我在一起,只要她不愿意,我不会带她见霍家的人,更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议论她。” 直到这一刻,孟正平不得不承认他考虑得十分周全。他还什么都没说,面前的这个人就已经完整地针对他几乎所有的顾虑做出了解答。 但……孟正平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看起来像是无动于衷,一副铁石心肠、势不松口的样子。 男人缓缓掀起眼皮,偏头看向孟正平所在的方向,霍青山问了个问题:“您知道呦呦左手小臂内侧的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吗?” 孟正平没亲眼见过,但是听妻子提到过,前天晚上给闺女换衣服,看见她胳膊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不像是这次受伤造成的,外观看起来有些日子了。 胡舒兰问了她,这是怎么弄的,但她不说,打打马虎眼就糊弄过去了。 孟正平没有什么语气地开口:“说说。” 路灯的光线昏黄,在他高挺的鼻梁旁投下阴影,男人收回视线,徐徐道:“有一次她跟随地形勘测小队一起进行野外作业,下山的时候,我不小心踩中了地雷,后来她意识到不对劲,一个人原路返回找到了正准备独自排雷的我。 她说她要回去搬救兵,让我考虑一下要不要等她带人回来。 她只身一人跑下山的路上,为了沿途标记路线,于是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小臂。” 寥寥几句话就可以讲清楚的故事,男人却数度喉咙发涩,讲不下去。 他简单总结道:“就这样,最后我获救了。” 孟正平的眸光颤了颤,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迟迟没有出声。 只稍微停顿了会儿,调整好情绪,霍青山继续道:“我跟您讲呦呦做的这些,不是为了告诉您——您的女儿有多爱我,如果您执意要拆散我们,她以后肯定会怨恨您。 我也一定不会希望有那么一天呦呦被夹在亲情和爱情之间,左右为难,她不会开心,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我只是想恳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陪在她身边,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回答她做过的那些事情。” 霍青山仰头望着面前高楼的某一扇窗户,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喃了句什么:“我答应过她,要陪她一起活到九十九,我真的不想食言。” 声音很轻,孟正平没有听清最后的那句话,但他看见了身旁人眸光里诚挚的柔情和渴求,让人很难不动容。 …… 孟正平一进门,房间里两个女人的视线齐刷刷投射过来,各有各的耐人寻味。 孟呦呦索性摊牌道:“你跟他说了些什么了?” 孟正平装傻:“跟谁呀?” 孟呦呦不说话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副要和他爹叫嚣的气势。 “干什么?生怕你爸把他给吃了? 说了什么……我就说了他配不上我女儿,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叫他趁早打消心里不切实际的幻想。” 孟呦呦高声叫了声:“爸!”语气埋怨,“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这样?孟呦呦,你爹把你养到这么大,从小到大没都没舍得打过你一次,我好好的一个闺女离家前皮肤还白白嫩嫩的,你倒好到了这边来,没两个月,就为了一个男人在手上整出了那么长一条疤,你要是还敢有下次,就别认我这个爸。”孟正平一口气连着说了这么多,说完后才喘了口大气。 听罢,孟呦呦怄气地扭过头去,不看他。 胡舒兰女士及时出来调和气氛,“父女俩人有什么话心平气和地好好说,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病房,你们俩都收敛一点。” 紧接着,胡舒兰女士就把孟正平拉出了病房,临关门前,朝着病床上的人叮嘱道:“呦呦,我去外面劝劝你爸,你先一个人在里面待一会儿,你别一个人生闷气,妈回来再跟你聊聊,你身上还有伤呢,生气对伤口愈合不好。” “嗯”,孟呦呦别扭地回了一句。 …… 走廊里,胡舒兰也有点恼火了:“孟正平,你下楼前我不是提醒过你了,有话跟人家好好说嘛?” “我怎么没有好好说?我觉得我们沟通得挺融洽的。” 胡舒兰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融洽?” “那小子的态度勉强还算可以,平时挺傲的一个人,能在我面前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多少也能看得出他的诚意,该承诺的也都给我承诺到位了,立场也还算坚定。”孟正平一边说着,一边点了点下巴。 胡舒兰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意思是暂时过关,马马虎虎,不过后续有待进一步考察。” “你之前不是坚决反对他俩在一起的吗?” “那我还能真的去干祝英台他爹干的那些混账事?你看看你女儿,现在翅膀有多硬,脾气倔的跟什么似的,谁能拗得过她!” 话音一转,语调有些微惆怅:“说心里话,我的确不希望我们闺女跟霍家人扯上关系,但事已至此,他俩既然已经相爱了,我们当父母的能做的也很有限,孩子们啊都有自己的命数,有自己的路要走。” 胡舒兰还是疑惑:“既然你没打算拆散他俩,那干嘛之前对呦呦那对象态度那么差?” “切,我能让那小子这么容易就得逞吗?这点气都受不了,还想娶我孟正平的女儿,想得美! 而且谁说我没打算拆散他俩,要是这小子不行,我是怎么都不会同意的。 况且我现在不拿拿乔,以后我闺女倘若要是受了委屈,我不得找他算账去啊,那我现在不得先摸摸他的真心和担当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目前看起来比他爹要靠谱,像是个能抗事的,起码我们这关她没让呦呦来做思想工作,而是自己挡在前面。” 第190章 特殊奖励 车子就停在医院大门前的马路旁,霍青山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汪团长见人终于回来了,故意揶揄道:“我的烟呢?” 霍青山淡淡睨了对方一眼,信口胡诌:“卖光了。” 汪团长不气反笑,哼笑两声后,奚弄道:“你小子也有今天啊!说来听听,小孟的父亲为啥没看上你呀?” 一句话信息量太大,小李坐在驾驶座瑟瑟发抖,虽说他早就察觉到他们营长和孟翻译员之间的猫腻,但毕竟两人没公开承认过。 然而这一下……不仅彻底坐实了两人的关系,还透露出孟翻译员的父亲居然没看上他们营长! 霍青山恍若未闻,视线望向驾驶座方向,沉声吩咐道:“开车,回营区。” 小李硬着头皮迅速回了句:“是,营长。” 意识到身旁人的视线还牢牢盯在自己脸上,霍青山偏过头来,颇为无奈道:“团长,这是我的私事。” 汪团长施施然耸了耸肩膀,唏嘘道:“哎呦,现在不是你霍营长假公济私,借着慰问下属的由头,诓骗领导来医院陪你看望女朋友的时候了?” 至此,霍青山只得实话实说:“他没告诉我原因,就只说不同意。” 汪团长听到这,顿时来了兴致,开始帮他列举分析了起来:“难道是因为你脾气太臭了? 据我了解,那些首都人大都喜欢温文尔雅的女婿。人都喜欢谦谦君子,像你一样整天板着个脸,不讨喜也很正常。” “我跟你说啊,做人有时候还是得嘴甜一点,特别是在讨好岳父这件事情上,能少走不少弯路。 不仅如此,想要讨姑娘欢心也是一样的道理,……” 汪团长兴致勃勃地为之分享了一路心得,但霍营长究竟听没听进去,又听进去了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 孟呦呦连续两天赌着气没跟孟副部长说话,胡舒兰女士每每有事走出病房之后,房间里就会陷入鸦雀无声的死寂氛围。 譬如此刻,孟呦呦往嘴里塞着水果,孟父则是坐在窗边的木椅上看报纸,总之谁也不搭理谁。 父女俩在这一点上倒是出奇的像,一个赛一个的有骨气。 突然间,门口有人敲门,“咚咚”两声脆响过后,那人只是站在门外没进来,身着一套深灰色中山装,乍一眼瞧过去很像是机关单位的职工。 孟正平移开挡在面前的报纸,循声抬眸望去,见着来人,随手将手中展开的报纸叠了两下,放在桌面上,起身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他们没走远,就站在病房门口附近交谈,音量不高不低,但白天的住院部难免有些嘈杂,孟呦呦坐在床上也不是每句话都能听得清楚完整。 断断续续有几个字眼飘进耳朵里——火车票、卧铺、回首都…… 孟呦呦还看见那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递给孟正平一张长得像火车票的东西,孟正平接过来,插进了外套衣兜里。 孟正平进来后,又坐回了原来位置,重新拿起桌上的报纸看了起来。 孟呦呦连瞥几眼过后,终于按耐不住,空咳了几声,突然开口道:“你找人买火车票干嘛?”说这话时,眼睛还望着天花板。 孟正平抬头看她一眼,嗓音沉厚:“跟谁说话呢?这么没大没小,连个称呼都没有。” 孟呦呦撇撇嘴,叫了句:“爸。”带着几分扭捏,还有几分难为情。 孟正平的语气也随着这声称谓柔和下来,“来这边快一个礼拜了,工作上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也该回去了。” 说完,又很快补了一句:“你妈去年提前退二线了,工作没那么忙,请假也方便,她会留在这里照顾你,直到你出院。” 孟呦呦低下头小声嘟囔了句:“怎么刚来几天就要回去啊?” 孟正平刚想开口说话,胡舒兰恰逢这时回来了,刚一出现在门口就喊了句“呦呦”,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身深绿军装,是孟呦呦的老熟人。 孟呦呦喜出望外,“小李,你怎么过来了?” 胡舒兰先接的话:“我在楼下碰到的小李,说是和你一个单位的过来医院找你,他就跟我一块上来了。”一边说,一边走到桌边,拎起暖壶,往玻璃杯里倒热水。 小李挠挠后脑勺,咧嘴笑:“孟翻译员,你身体好些没?” “好多了,前几天就可以下床走路了,再过几天说不定都可以跑步了。” 胡舒兰温声提醒道:“别逞强,医生说了,还是要多休息,静养最好,不宜长时间下地走路。” 孟呦呦恹恹拱了拱眉眼,看见小李手中提着的袋子,很快便找准新话题:“小李,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呀?” “哦,这是汪团长让我过来给你送的衣服。” “衣服?我在这里不缺衣服穿啊?为什么要给我送衣服?” “不是普通的衣服,是下周三出席表彰大会的时候你要穿的衣服。” “啊?”,孟呦呦不明就里,“什么表彰大会呀?我也要出席吗?怎么没人告诉我。” “就是这次霍营长带着二营的人联合缉毒大队开展的清剿行动大获成功,上面为的这个开的表彰大会。 部队昨天才收到受邀名单,估计公安那边也才刚定下来没多久。孟翻译员,你不仅在受邀名单里,而且你的名字还排在第一个呢。” 胡舒兰端着玻璃杯走到小李面前,“来,小李,喝杯热水,把东西给阿姨就行,别光站着,那儿有椅子,过去坐。” 胡舒兰从小李手中接过牛皮纸袋,袋子提在手里沉甸甸的,想必衣服的做工有一定的分量。 胡舒兰好奇地透过袋口朝里看了一眼,衣服规整地叠好放在里面,看不见全貌,但是这材质、这颜色,怎么越看越像是……? 饶是有再多疑问,胡舒兰也没有擅自将衣服拿出来,而是将袋子递到孟呦呦手上,“呦呦,你自己打开来看看,这衣服瞧着不一般。” 孟呦呦没多想,接过来后,袋口朝下往外一倒,衣服从袋子里滑出,抖落在被子上,一套崭新的深绿色军装制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见此,孟呦呦惊喜道:“部队还可以给我发军装吗?这不是军人才能有的吗?” 小李及时出声解释道:“这套衣服的款式和军装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肩章上没有军衔,是空白的。 为表彰功绩,给做出过突出贡献、非军人身份的部队在职人员给予特殊荣誉,是六二四这么多年来一直延续到现在的传统。 这套衣服就是特殊奖励的一部分。” 孟呦呦一边听,一边按耐不住兴奋的心情,两只手攥住制服肩部位置,高高举起,想要仔细欣赏一番。 一拎一抻间,一张粉色纸片从制服口袋里掉落出来,孟呦呦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再悄摸摸地塞进了自己的枕头底下。 纸上的字迹她一眼就认出来是谁写的。 然而,孟呦呦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一通操作,殊不知,房间里的其余三人无一例外全都收入眼底,只是几人又都心照不宣地装作没看见罢了。 孟正平坐在一旁抖了抖手上的报纸,继续看了起来。 第191章 “一直都在!” 夜幕西临,玻璃窗上的余晖渐渐被暮色吞噬。 孟呦呦靠坐在床头,指尖捏住小纸片的两角,眼睛盯着纸上的字一个人傻乐。 小小一张纸片,上面没写多少字,拢共两行。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好好养伤,下周三我来医院接你。」 首行那句,俗套的不能再俗套的一句情话,但是出自霍营长之手,实属难得,在此之前,孟呦呦还以为这辈子都收不到这个木头写给自己的情书。 孟正平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瞧见这一幕,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胡舒兰端着两份铝制餐盒路过孟正平面前,扭头剜了他一眼,孟正平摇头的动作霎时止住,转而将手上的报纸翻了个面。 胡舒兰女士将两份餐盒放到床头柜上,细声嘱咐道:“呦呦,今天晚上食堂有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我给你打了两份,你先吃,吃不完就给你爸吃,妈妈现在要去医院外面的电话亭给你姥姥打个电话。” “哦哦”,孟呦呦乖巧地点了点头。 自此,病房里又上演起了一出父女俩各吃各饭的默剧画面,仿佛上午那草草两句的交流只是个小插曲,动摇不了两人各自誓不妥协的决心。 孟正平先吃完的饭,吃完后也不说话,默不作声地又拿起了他的宝贝报纸,那张破报纸抱在手上看一天了,都没看完。 孟呦呦吐出最后一根啃干净的骨头,骨头砸到金属餐盒盖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听到动静,孟正平抬眸望了过来,径自起身走向床边,一声不吭地收拾起孟呦呦吃好的餐盒和垃圾。 孟正平也出去了,大概是去了热水房洗碗,午睡的时候,她听到孟正平和胡舒兰两人小声的窃窃私语。 胡舒兰轻声问他,票买好了没?几点的车? 孟正平答道,明天早上六点的票。 胡舒兰:这么早啊? 孟正平:临近年关了,票不好买。 胡舒兰:那我明天早上起早点去火车站送你。 孟正平:不用,火车站离医院有点远,呦呦每天早上都要打点滴,得有人在这里陪着她。 轻悄悄的一段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后来,孟呦呦午睡一直没有睡着。 离别在际,孟呦呦的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矛盾又纠结。 她一边不理解孟正平为何要这样干涉她的恋爱自由,以一种近乎于趾高气昂的姿态对她喜欢的人说出那些不尊重人的话;一边又不舍得这个无时无刻将关心和爱护藏在严肃面孔下的父亲,觉得自己赌气不理人的方式太过任性。 孟正平洗完碗又回来了,此刻正背对着孟呦呦,将还在滴水的餐盒一个一个倒扣在窗台上。 灯光下,中年男人的脊背微微佝偻,孟呦呦对着男人的背影喊出了声:“爸!” 喉头溢出的字音有些微哽咽,但也并不明显:“对不起。” 孟正平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眼里有惊讶,“好端端的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呀?” “我刚刚一个人把两份排骨都吃光了,一个也没留给你。” 孟正平笑了:“吃光了就吃光了呗,你爸现在的牙口啃排骨还真有点费劲呢。” 孟呦呦低下头,接着慢吞吞地道歉:“我不该……跟你吵架,也不该赌气不理人,你别跟我生气了。” 不管怎样,可怜天下父母心,孟呦呦并不希望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回到首都之后,回想起这趟跨越大半个中国去到女儿工作的城市,照顾住院的女儿的经历时,就只有她冷漠摆脸子的记忆。 孟正平走到床边,右手在外套上抹了抹,擦干净水珠后,伸手揉了揉孟呦呦的头顶,“傻孩子,你爸什么时候真的生过你的气?” 孟正平拉了把椅子放到床边,坐了下来,先是轻叹了口气,才缓缓说道:“呦呦,爸爸知道你很喜欢那个小伙子。” “很多话之前没跟你讲过,主要是觉得你还是个孩子,情窦还没开窍,还没到听这些话的年纪。 可现在想来,是爸爸错了,我们呦呦都已经二十一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也会有喜欢的人,会谈恋爱,甚至想过要嫁人。” 孟呦呦听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弱弱喊了句:“爸。” 孟正平只是笑:“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讲过爸爸和妈妈年轻时候的事?” 孟呦呦摇摇头。 “你爷爷早些年归属在霍青山他爷爷的部下,联系较为紧密,而且你爷爷年轻的时候能冒出头,也多亏了霍老爷子的提拔和赏识,这是不争的事实。 后来霍家因为种种变故落难,你爷爷为了避免受到牵连,选择了割席自保。这些你应该也都知道,沈溪说他跟你讲过。 至于你姑姑和你姑父,也就是和霍青山他父亲之间的事情,可能你们这些小辈知道得不多。 你姑姑和姑父自幼在一个大院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他俩从小就互相喜欢,你姑姑成年的那一天,你姑父就跟她表了白,然后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但也就是在那一年,霍家出了事,你爷爷当时执意要拆散他俩,叫她分手,你姑姑不同意,在家里闹,你爷爷就把她锁在房间里不让她出去,谁知你姑姑竟半夜翻窗子跑出去见他。 你爷爷当时害怕别有用心的人会拿你姑姑和霍家大儿子谈恋爱这件事做文章,怕受到牵连被对立势力打压,一狠心就把你姑姑押上了远洋邮轮,送出国读书。 这一番折腾下来,他俩总算是断了联系,分了手,之后你姑父就申请调去了番州。” “我今天要跟你讲的这件事,除了你妈妈和我以外,没有第三人知道。 也就是在霍家出事的那一年,你姥爷要求你妈妈跟我分手,那时候我俩已经谈了两年多的时间,都快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了。 理由是看不惯我父亲过河拆桥的小人行径,你姥爷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认定我不是一个能靠得住,值得托付的男人。 我当时知道了这件事,就跟你妈说要不咱俩还是分开。 一是因为,当时虽说和霍家切割得迅速,但毕竟背靠的大树突然倒了,孟家不可能没受到影响,那时候境遇也不怎么乐观,你妈如果跟着我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二是因为,你姥爷在大院里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的老虎脾气,在家里没人敢忤逆他,你妈没出嫁之前一直是家里最听话的女儿,性子温顺,我当时不太能想象得出她该怎么和她父亲叫板。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几个晚上,我下定决心把她约出来说,咱俩还是算了,你另外再找个好人家,别跟着我吃苦。” 孟正平停顿片刻,卖了个关子,他问自己的女儿:“结果你猜怎么着?” 没等女儿回答,自己又迫不及待地继续讲了起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妈当时说的话,还有那表情。”说这话时,孟正平的眼里有流动的光彩,孟呦呦瞧得分明,那种光芒叫作幸福和满足。 “你妈当时指着我鼻子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孟正平你是不是男人?遇到一点困难不想着怎么去解决,一门心思就想着逃避!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你!你真是个孬种!”孟正平模仿起来还挺绘声绘色,孟呦呦听着听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随之涌现出了对应的画面。 “别看你妈现在时不时也会吼我两句,她二十出头的时候性子是真的软,我也是生平头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火。 我当时年纪没比她大多少,也还年轻,家里突然发生这么大变故,你爷爷和你奶奶整天在家里吵架,你姑姑待在房间里天天哭,平日里走得近的那些朋友亲戚也都躲得远远的,什么原因都有,有得怕惹麻烦,有的看不惯咱家的行事作风。 从小顺风顺水惯了,没经历过这些,所以那时候我每天也是浑浑噩噩的,你妈这么一骂,把我给骂哭了。”孟正平讲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自顾自摇着脑袋笑。 “后来你妈看我哭了,她又心软了,抱着我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跟我分开,要陪着我一起闯过这关,以后无论再遇到多少槛,也都陪我一起迈过去。。 再然后,我们就谈起了地下恋,她家里的人都以为她已经跟我分了。有一次单位里有人排挤我,刻意下套想让我犯错误,你妈陪我在单位熬了一晚上,帮我查资料,我俩一起修正文件。天刚亮,她又一个人去坐早班车回学校上课。最后也算弥补的及时,我没被单位开除。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你妈当真是女中豪杰,说到做到,后来的这些年里陪我迈过了一个又一个槛。 再往后你妈嫁给了我,她生你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命悬一线。我站在手术室外发誓,愿意用我自己的性命换她平安。” 孟正平满目慈爱地望向孟呦呦,唤了声她的名:“呦呦,这是你妈妈给你取的名字,寓意我们的女儿可以永远健康、快乐、自由自在。 呦呦,你要记住,爸爸和妈妈都非常爱你。但是我接下来要讲的东西,我希望……你也不要怪爷爷和奶奶。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思想,在你爷爷奶奶那一代人里,他们认为生儿子传宗接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你出生之后,爷爷奶奶又开始催我和你妈生二胎。 你妈自从生完你之后,身体就落下了病根子,喝中药调理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稍微有点好转,我自然不可能同意她再去冒险。 但时间一长,不仅爷爷奶奶,孟家里里外外的亲戚、周围的邻居都会开始指指点点,明里暗里给你妈施加压力。 于是,最后我拍板带你妈还有你从大院里搬出来住了。” 听到这里,孟呦呦真情实意地竖起大拇指,不吝夸赞道:“爸,你真爷们!” 孟正平摆手笑,“你别拿你爸逗闷儿。” 话题很快又转过了回来,孟正平的语气更为严肃了些:“呦呦,你年纪小,又出过国、留过学,思想更加新潮,你可能无法理解上一代的许多事——就比如爷爷奶奶为什么那么执着想要一个男孩;以及明明是我和你妈共同决定不生二胎,为什么世人却普遍倾向于向你妈妈施加压力;还有什么所谓“百善孝为先”的大道理。 凡事“孝字当头”,这四个字刻在我们这一代人的骨子里,你爸也不例外,类似的话从小听到大,不可能完全没受到这种思想的洗礼。 说心里话,你爸真的算不上什么好男人,如果我娶的不是你妈,遇到同样的情况,我不会逼她生,但我不见得有这样的魄力带她搬出来住。在那个年代,父母没提分家,唯一儿子先提出的分家,也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所以,说了这么多,归根结底,爸今天想告诉你就是,我不盼你找个什么高门子弟,我知道我闺女也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但我希望你能找一个遇事会挡在你前面,为你隔绝那些非议和压力,足够爱你、珍惜你,发自内心地尊重你,并且有勇气带你搬出来住的男人。” 孟呦呦只感觉自己的眼眶突然很热,心里似乎有好多话想要说,但一时之间又都梗在喉口,竟说不出一个字。 孟正平还在说:“你姑姑被迫分手后,一直没喜欢过别的人,你妈妈在这方面也是个顶倔的。爸爸是过来人,不会去干那种拆散自由恋爱、给子女包办婚姻的糟粕事。 爸爸唯一要叮嘱你的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爸爸妈妈都会站在你身后,我当然希望我的女儿能够觅得良人,一生幸福。但如果实在不够幸运,受了委屈,记得回头看看,爸爸妈妈一直都在。” …… 胡舒兰打完电话回到病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闺女的脑袋靠在丈夫的肩膀上,丈夫虚虚揽住女儿的肩,给她轻轻拍着背。 胡舒兰有点儿纳闷,走之前父女俩还跟陌生人似的,怎么打个电话的功夫就和好了? 第192章 “误差”只会更小!? 孟呦呦一觉醒来,正好赶上医生早查房。 “伤口恢复的还不错,下个礼拜可以拆线了。”一个戴口罩的中年医生提了提鼻梁上的眼镜,一边说道。 “是这样的,龚医生,我女儿下周三要去参加工作单位举办的一个表彰活动,我想请问一下,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没问题吗?”胡舒兰站在一旁适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最近半个月内最好还是静养为主,出席活动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尽量控制下地走路、自由活动的时间,不要长时间站立,可以找个轮椅出行,问题不大。” 胡舒兰这才放下心来,跟着医生们走到门口,目送一行人离开。 等人走后,孟呦呦又躺了回去,却莫名感觉左侧的枕头微微鼓起,像是底下塞了什么东西。 孟呦呦当即伸手去摸,继而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深黄色信封,封面上只有寥寥几个字——「私房钱,别告诉你妈。」 孟呦呦突然就觉得手上的这个信封有着沉甸甸的重量。 胡舒兰一转身就看见女儿正注视着手上的信封发愣,走过去打眼一瞧,不住调侃道:“你爸居然还藏了压岁钱?” 听到声音,孟呦呦下意识收起东西,背过手往身后藏,反应过来后,才商量道:“你要不就装不知道好了?” 胡舒兰笑笑:“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少年了?若不是这样,你小时候起码得少吃一半的糖葫芦和甜糕,还有你的那些小人书又是从哪里来的?不让你看,你就偷偷地买,不都得归功于你爸藏的那点私房钱。 买了小人书之后,上课也在看,被老师发现后让请家长,你就找你爸去,俩人还串通好了不告诉我,你俩真以为我啥都不知道呢?” 孟呦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别的东西,孟呦呦问:“诶,妈,当年姥爷让你跟我爸分手,你为啥就偏偏认定我爸了呀?” 闻言,胡舒兰女士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一抹赧红,“这是你爸跟你讲的?谁非就认定了他呀,他真是自作多情,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害臊。 我当时就是看他可怜,年华正当好的年纪却整日里颓里颓气的,丢了斗志,你妈一时心软,也就勉为其难将就一下。” 孟呦呦笑着,看破不说破,嘻嘻道:“那我爸脸皮可真够厚的,他居然骗我说你当年非他不可。” …… 令人瞩目的周三如约而至。 护士刚一收走点滴针头,孟呦呦一只手还按着棉签捂在手背上,扭头就看向胡舒兰女士所在的方向,眼眸晶亮,“妈,我衣服呢?” “给你用衣架挂在柜子里了”,胡舒兰说着就要走过去给她拿,又道:“这么急干什么?时间还早,你们不是下午两点才开始吗?” “我想早点穿上身,试试合不合身。” 胡舒兰将一套深绿色制服取出来,放在床上,又走过去关门,问道:“要我帮你穿吗?” 孟呦呦含糊道:“哦哦好,这个白衬衣还挺修身的,我一个人不好穿,一不小心容易扯到伤口。” “那你先别动”,胡舒兰叫住她,几步走到了床边。 在母女俩联手合作之下,孟呦呦总算是穿有惊无险地穿好了衣服。 孟呦呦激动难捺地穿好拖鞋下了床,走到窗前,凭借玻璃窗面的反光照起了镜子。 衣服出奇的合身,仿佛量身定做一般,孟呦呦的腰身偏细,一般很难直接买到合身的裤子,但身上这条裤子就刚刚好,不用系腰带也不会往下掉。 孟呦呦看着玻璃窗上的自己,毫不夸张的讲,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有点不认识玻璃上的那个女孩是谁了? 她真的还是那个大学开学军训期间,恨不得天天下雨,巴不得早点结束的孟呦呦吗? 那个孟呦呦会因为自己有一天穿上了单独奖励给她的定制军装制服,而感到无比的喜悦吗?眼睛也会这么亮吗?也会笑得这样真挚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就连孟呦呦本人都无法回答。 小半年的时间都待在军营里,和那些战士们同吃同住,时间久了,孟呦呦似乎真的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那么一点点。 她忽然就有那么一点点能够感同身受穿着这身衣服的分量和意义。 “咚咚咚”,有敲门声响起,孟呦呦先是一怔,转过身来就看见病房门上的方形玻璃小窗里出现了某个人的上半张脸,眼睛在朝她温柔地笑着,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胡舒兰原先站在床边,听到声音后,往外挪了几步,越过墙壁造成的视线死角,这才看见了霍青山的存在。 胡舒兰走过去拉开门,霍青山正好也直起了脖子,礼貌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小霍来了,进来坐。”胡舒兰态度亲切,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会让人感觉疏离,她的性格一向如此,待人亲和有礼。 胡舒兰给人倒了杯热水之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出去了,把空间腾给这对年轻的小情侣。 只是临走前悄声对孟呦呦说了句奇奇怪怪的话:“注意点分寸。” 孟呦呦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懂她妈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人走后,孟呦呦问:“你刚刚听见我妈跟我说什么了吗?” “你没听清吗?” “我怀疑我可能听错了。” “那你听到了什么?” “她让我注意一点分寸?” 霍青山想了想,想到那天晚上他一出来,走廊上等候已久的孟父孟母,于是道:“那应该没听错。” “没听错?”,孟呦呦持续诧异:“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孟呦呦:“……” 霍青山的视线在面前女孩的身上游转,换了个话题:“衣服穿得还合适吗?要是有哪里不合身的地方跟我说,过了今天我再拿回军工厂让他们改一改。” 孟呦呦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笑着回答:“严丝合缝,特别合适!” 一圈还没转完,就被霍青山伸手按住肩膀,拦了下来,语气认真:“别乱动,昨天才刚拆的线,活动的时候慢一点。” 孟呦呦乖巧地站住不动了,只是好奇问道:“不过工厂那边怎么知道我的量体数据啊?” 霍青山与她面对面,答:“我报上去的。” 孟呦呦下意识脱口而出:“可是我也没告诉过你我的……”后半句话滚到了唇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意识到了什么……女孩的耳畔渐渐爬上了丝不自然的绯红。 霍青山忽地生起了股逗她的心思,先是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意味深长道:“我上学的时候有一门训练科目叫作跳眼测距训练,就是一种不接触实物估算距离等数据的技能,那门课我年年满分。 所以,如果可以接触实物,通常来讲,误差只会更小。” 孟呦呦当然听出来了他是故意这样说,赶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第193章 “小心眼” 霍青山望着搭在床边孤零零的藏青色领带,问:“不想系领带?” 孟呦呦也看了过去,摇摇脑袋,“不会系这个,待会等我妈回来了让她帮我系”,说着视线又转移到了霍青山的领口,随即改口道:“我看你这个打得还挺好的,是你自己系的吗?” “嗯。” “那你给我系,正好教教我,教会了我以后再给你系。” 霍青山迈开腿走到床边,拿起放在枕头附近的领带,又拍了拍床铺边沿位置,叫她:“过来坐这,别一直站着。” 孟呦呦乖乖就范,坐上了床边,双脚并拢,悬在空中小幅度前后晃动着,距离地面还有两三寸的距离,两只手分别撑在身体两侧,仰着脖子看他,笑说:“霍老师,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霍青山弯下腰,将手中的领带套在女孩的白色衬衫衣领下,两只手分别抓住领带的两端,举高放在她眼前,轻声讲解道:“窄的那一头在你的身体右侧,宽的那一头在左侧,左侧要比右侧多留出大约三十厘米的长度。” 孟呦呦点点头。 男人一边说,一边做,“宽头的这一条盖在窄头的上面,向左向上绕一圈,绕完之后,继续抓住宽头的这条,从窄头的那条下面穿过去,向左向上绕一圈,绕完之后,现在领带就会呈现出一个实心的y字形。” 意识到此刻的状态她低头也没办法看见,霍青山一只手固定住领结,一只手去拉她的手,摸在半成品的领结上,嗓音轻缓:“你自己摸摸,大概就是这种形状。” “哦”,孟呦呦又点了点头。 “最后,还是拽住宽头的这一条,从左边向右盖在窄头的上面,向上绕领口处形成环形一圈,现在就形成了一个初步的领结形状。 你摸摸,这里会空出一个小环,可以伸得进两根手指。” 他又叫她摸,她便再次伸手去摸,有样学样,这次答得很快:“伸进去了。” 谁知下一秒,霍青山直接拽住她的手,将手中的一端领带交到她手中,然后牵引着她,“就这样,将它从上而下穿过小环,然后慢慢拉紧,这样领结就打好了。” 伴随着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她唇瓣上一触即离的轻吻,他的脸离她很近,问:“学会了吗?” 孟呦呦双手捧住面前人的脸庞,脑袋凑近,也回了一个轻吻,“学会了。” 此举一出,霍青山刚想有所行动,身体微一前倾就被孟呦呦用食指抵住了唇鼻,女孩一脸正色地警告道:“我妈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呢,我爸我妈他俩现在对你印象还一般般,千万不能让他们觉得你很轻浮,所以我们得注意一点分寸。” 听到这话,霍青山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 霍青山推着孟呦呦来到车边,孟呦呦坐在轮椅上,“妈,你回去,我晚点就回来了,不用担心。” “诶”,胡舒兰答应完又看向站在女儿后面的霍青山:“小霍,呦呦现在还不能长时间站立和走路,到了那边,你多照顾一点。” 霍青山颔首,“知道了,阿姨,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呦呦的。” 两人目送胡舒兰女士走远,孟呦呦从轮椅上站起来,霍青山想伸手去扶,孟呦呦笑着拒绝:“没那么严重,这么两步路我自己能走。” 孟呦呦独自走到副驾车门位置,一拉开车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捧鲜红娇艳的玫瑰花,玫红花瓣层层叠叠,面朝着她,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馥郁花香。 孟呦呦瞬间瞪大了眼睛,眼里有惊喜,呆愣几秒后,她扭头看向正在往后备箱塞轮椅的某人,眼睛没看向她的方向,视线更像是聚焦在他手中的轮椅上,但孟呦呦就是觉得这人一定有在偷偷留意她的反应。 唇角不自觉勾起,孟呦呦坐进车子里,将花抱在怀里,低头嗅了嗅。 这时,放好轮椅的霍青山也上了车,钥匙插进孔里,车子启动。 孟呦呦一直侧头盯着他看,一只手杵着下巴,表情苦恼,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霍营长,我觉得你学坏了!” 霍青山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一边回道:“哪里学坏了?” “我的男朋友突然有一天学会了这么多浪漫的撩妹小技巧,又是写情诗,又是送花的,无师自通,且运用得驾轻就熟,一环扣一环,让人应接不暇。 按照一般逻辑来讲,我是不是应该有危机意识了?” “怎么说?” “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霍青山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只是道:“就是……有人说女孩都喜欢这些,收到这些会开心。” 孟呦呦微眯起眼睛,“谁说的?”,脑袋靠回了椅被,语气漫不经心:“你的小青梅?还是那个跳芭蕾的文艺兵?” 霍青山神经一紧,顿觉大事不妙,刚想开口问,转念一想,自己又想通了,这段时间她除了接触过小李,其次就是陆枫了,但陆枫并不清楚这么多有的没的,于是问道:“小李告得状?” 孟呦呦扭头看向窗外,焉焉回:“你管是谁告诉我的?反正都是你自己做过的事。” 不知不觉中,车子缓缓停了下来,窗外的风景也由流动变为静止。 孟呦呦转过头,发现霍青山正在看着她, “呦呦,我知道上次小妍特意在你面前戴我让她转交给姥姥的手串,还有她跟你说的两家人从小定下了娃娃亲,你对这两件事有一点介意。 我也有责任给你一个交代。 先说娃娃亲,小妍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而且我比她大了将近十岁,从情感上来讲,我一直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根本就不可能有别的心思。 再就是小妍,她从小的生长环境有些复杂,我也不方便多说,大体来讲就是他父亲对她不闻不问,相当于没有父亲,她母亲在她初中的时候去世了。 我们两家是邻居,小时候他妈妈和我家经常互相帮衬,我父亲的工作一直很忙,很少在家,早些年爷爷中药铺的生意起起落落,人手时常不够,碰到我家没人的情况,小妍她妈妈就会多做一份饭叫我去她家吃。有一次我生病发高烧,也是小妍妈妈发现了,送我去的诊所,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母亲去世的那一年我刚满十一岁,同年我父亲由于工作调动一大半的时间都待在首都,我一直到上初中才去的首都。 六年级的冬天,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番州市难得下了场大雪,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我的棉袄后背破了洞,也是小妍妈妈第一个发现,帮我补好的。” 霍青山还在讲,右手却突然被人握住,手背有柔软而温暖的触感传来,霍青山听到女孩说:“不想讲就别讲了,我相信你。” 霍青山反握住她的手,声音平和轻淡:“没事。” 又继续讲了起来:“小妍和小妍妈妈都是我的亲人。我上初高中的时候,每年放寒暑假都会回姥爷家,那时候小妍还很小。大学四年,学校的管理很严格,我就很少回去了。 后来我大学毕业就直接来了六二四工作,离家比较近也会抽时间回去看看姥姥姥爷,这时候小妍已经上初高中了,她妈妈这时候已经去世了,日常都是姥姥在照顾她,我会给她买一些学习和生活用品,有时间还会教她一会儿功课。 现在想来,可能是我做得不够好,她年纪小,从小到大又没得到过多少关爱,容易分不清什么是依赖?什么是喜欢和爱?而我太过粗心,一直以来忽视了这方面的正向引导。 至于她那天为什么会那样做,我也思考过原因,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对她好的人不多,所以她不想失去身边重要的人,应激之下就会对你释放出敌意。 这一次,她是陪姥姥一起到部队来给我送东西,我以后会找机会跟她好好谈一谈。” 孟呦呦牵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侧,轻轻蹭了蹭,嗫嚅道:“嗯,我知道了,这件事在我这里过去了。” “还有就是那个文艺女兵,她……” 孟呦呦疾声打断:“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你这样显得我特别小心眼。” 霍青山认真反驳道:“不,是我想讲,我想讲给你听。” 第194章 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哦,那你讲。”孟呦呦摆出了一副是你非要讲的哦,我只是随便听听的表情。 闻言,霍青山不禁唇角上挑,孟呦呦见了,瞪他一眼,语气威胁:“你笑什么?” 霍青山收敛笑容,正经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可爱。” “少来这套,油嘴滑舌,本美女一律不接受任何弹衣炮弹的贿赂。”孟呦呦拿出了冷面判官的派头,顺带还把握住的这只手给甩掉了。 霍青山迟疑着问:“关于那个跳舞的文艺兵,小李是怎么跟你说的?” 孟呦呦冷笑一声,“霍营长,搁这套我话呢?准备根据我掌握了多少信息,组织措辞、对症下药是不是?” “不是”,霍青山神色淡定,实话实说:“她是我大学同学的太太,她所在的单位总政文工团这次临近年关组织了大规模下基层慰问演出活动,我们在后台碰到了,就多寒暄了两句。” “那你给她钱干什么?” 霍青山眸光跳了跳,倒是没想到小李连这个细节都注意到了,只一瞬的犹豫,他接着面不改色道:“随份子,我同学办婚礼的时候邀请了我,但我当时有任务在身,不方便请假就没去成,这回正好碰到了,就补上份子钱。” 原以为她会继续追问求证,但没想到她咬着唇苦思冥想半晌后,问出的下一个问题竟是:“那如果……我……今年也才刚满十八岁,你比我大了将近十岁,你还会喜欢我吗?” 霍青山:“……” 脑回路过于清奇的孟呦呦此刻正满眼好奇地望着他。 沉思几秒后,迫于对面炙热目光的压力,霍青山只能回道:“这种假设性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孟呦呦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特别是从他嘴里听到这个答案。 失落吗?或许有那么一丢丢,少女心思作祟,难免会偶尔期待自己的恋人说出——不管你怎么样,只要你是你,只要遇见了你,我就会无数次无法自拔地爱上你,这样甜蜜的誓言。 但如果这种话有一天真的从他嘴巴里说出来,孟呦呦只怕会惊恐又嫌腻地用力去掐自己胳膊上的肉,迫切想要搞清楚此时此刻自己是不是在做什么怪梦? …… 表彰大会由公安机关主导承办,但地点还是选在缉毒大队基地办公大楼一层的中型礼堂。 正面一方米白色墙壁上方高悬着十二个红底大字——“利剑斩毒、守护安宁、义不容辞”。 舞台左侧,立着一个长身黑色话筒,台下,几十排深褐色木质长椅有序分布,没有多余的装饰,布置较为简朴。 身着橄榄绿警服的警员占多数,与身着深绿军装的战士们,在人群中交织,他们成群,充满了整个礼堂。 楚瑶站在人群中,看见霍青山推着孟呦呦进来的时候,当即提步走了过去。 “医务室近来一直很忙,我找不出时间去看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瞧着你的气色比上次见你要好了不少。” “要不是他们非让我坐轮椅,我现在简直都想要站起来给你表演一套军体拳。” 楚瑶笑了,安心道:“那就好。” 半路上的那段小风波,导致两人基本上算是踩点到的,落座后没多久表彰大会的开幕式就拉开了序幕。 局长上台发言,宣读开幕词,现场气氛严肃庄重,一个个神情肃穆。 “各位同志、各位战友,大家好! 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激动与自豪的心情齐聚在这里,隆重召开番州213扫毒专项行动表彰大会。在此我谨代表番州市公安局,向在此次行动中英勇奋战的全体参战人员,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毒品是社会毒瘤,是危害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破坏社会稳定和谐的罪魁祸首。近年来,番州市毒品犯罪活动愈发猖獗,以徐鹏刚为首的一个大型毒枭团伙长期盘踞在此,严重威胁到市民健康安全和社会风气。 为了铲除这颗毒瘤,番州市缉毒大队联合六二四边防部队精心策划并开展了番州市213扫毒专项行动。 …… 最终,取得了这场禁毒战役的重大胜利。 这次行动的圆满成功,离不开每一位参战人员的无私奉献和英勇付出。 在这里我想着重点名表扬一下来自六二四边防部队的翻译员孟呦呦同志,在最后的收网行动中,及时发现犯罪分子的犯罪意图,并积极采取有效行动,不惜牺牲个人的生命安全,避免了更为惨重的人员伤亡情况发生,这种大无畏的奉献精神值得我们在场的所有同志学习。” 听到这里,孟呦呦感觉脸颊一阵接着一阵的发烫,特别是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投来的或赞赏、或探究的目光,就更不好意思了。 “我提议,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向这次行动中表现突出的集体和个人,表示最衷心的祝贺!” 一时间,不大的礼堂里响起了雷霆般响亮的掌声,孟呦呦也加入其中,为所有人喝彩。 …… 孟呦呦是和楚瑶一道上去领奖的,下来之后,霍青山猫腰走过来跟她说了两句话,询问她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孟呦呦催促他赶快回自己位子,说:“就上台站了几分钟而已,哪有那么娇气,别人都在看着我们呢,你快点回去。” 再一回神,才发现身旁的楚瑶不见了,台上的表彰流程还在继续。 孟呦呦扭头向后排看去,就看见礼堂后门走出去了一个人,是楚瑶。 楚瑶出了办公楼,透过礼堂的落地玻璃窗,最后回头看了眼热闹的表彰现场,陆枫正站在上面,发表着受表彰感言,旁边站着他的同事们,每一个人都意气风发,磊落光明。 她一个人走出了大队基地,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里四处闲逛。 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一个社区的休闲广场,广场的角落聚集了三两个下象棋的老头儿,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广场上的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得上冷清。 忽然之间,有两个妇人从楚瑶面前走过,她们步履匆匆,其中一个面色显得十分焦忧,另一个经过时,楚瑶似乎听见了她说:“就在前面,你过去看了就知道了,我怎么可能拿这个骗你。” 楚瑶看见那个看起来稍年轻些的中年妇人,领着一个满脸愁容的妇人走到广场的公告栏前,指着张贴在上面的某一张白底黑字的纸张不知说了些什么,老远看过去那人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年老些的妇人抬眼一看,身体瞬间瘫软,瘫坐在地上嚎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固执地抬头看向那张瞬间击溃她意志的公告,她坐在地上,向前爬近了点,又凑近去看,像是无法接受眼前看见的东西,还伸出一只颤颤巍巍的手在上面摸了摸,摸了再摸,三番四次,想要确认它到底是真是假? 或者说,更像是想要在铁一样的事实面前奋力找出些虚假的痕迹来? 不知在何种心理的驱使之下,楚瑶抬腿走了过去,待她看清那张公告上的内容时,一滴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砸在了,她抱在怀里的那本红色厚皮封面的荣誉证书上。 公告的标题是首当其冲的三个大字——“通缉令”,醒目而通俗易懂。 江铮的照片赫然在上,排在左边,右边则是李亚松的照片和他并列。 耳边充斥着妇人声嘶力竭的啼哭声:“我的儿啊,你怎么会干这种事呢?” 外套口袋里揣着刚刚领到的奖品,一支金色钢笔,楚瑶蓦地生出了一股子冲动,她那么地想要掏出这支钢笔,将他的照片划掉,他不该是出现在这张纸上面,他应该站在那间干净整齐的礼堂里,比任何人都应该如此。 但楚瑶没有,指节攥紧钢笔笔身不住的颤抖着,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第195章 “他是我儿子。” 楚瑶麻木地盯着公告上的那张照片,久久没有离开,没有注意到身旁那人正两眼冒金光地盯着纸上的一串数字,伸着指头一个一个地数着上面的零。 视野里突然出现一抹灰蓝色,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楚瑶转眸一瞧,是刚刚那个领着人过来的妇人,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军人同志,俺不识字,你帮我瞧瞧这几个字是啥子意思?”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楚瑶看见了“悬赏金额:2000元”,心脏猛地一阵骤缩,面前女人的关注点毫无预兆地刺痛了她本就不堪一击的神经,扫荡着她的岌岌可危的理智。 楚瑶无力地闭上了眼,只是疲惫地摇了摇脑袋。 耳边隐约传来渐行渐远的嘀咕声:“看着挺像个文化人,咋跟我一样不识字咧。” 没过多久,穿着蓝袄子的妇人不知从何处拉来了一个手上还拎着鸟笼的老大爷,语气略有些焦急:“你来帮我认认,这一行字是啥子意思?” 大爷头发花白,从胸口处的口袋里掏出一副老花镜,戴上之后,躬身凑近瞧了瞧,一字一字念了出来:“提供线索可获得悬赏金额:1000元,查实并协助抓获可奖励悬赏金额:2000元。” 话音落下,楚瑶听见了一记脆生生的两掌相击的声音,主人拍出了一种“我就说嘛,和我想的一样”的成就感。 大爷误以为妇人是在给自己拍掌喝彩,临走前还补了一句:“我都说了我识字,你还不信,我年轻的时候在私塾打工,蹭过的课数都数不清。” 话里是满满的自豪,说完便拎着自己的鸟笼扬长而去了。 面对同一张公告,众人反应各不相同,这一方小小的世界仿佛被割裂成了人间百态的露天剧场,迥异得和谐。有的人天崩地裂,痛哭不止;有的人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千回百转;有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会在这张纸上停留过多的关注,诠释了一个普通人对此最为普通的反应。 而……有的人大字不识却也能敏锐地洞察到潜藏的“商机”。 蓝袄子妇人弄清楚了告示上的内容,这才想起要去扶地上的人,“哎哟哟,我说二嫂,你怎么还坐在地上呢,地上凉你快起来。” 见扶不动,她也不再坚持,转而开始了游说:“二嫂啊,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哭也没啥子用,要我说呀,你怎么着也得为你和莹子的下半生做打算了。 我刚刚看了,这张通缉令上的悬赏金额最高有2000块呢,那可是2000块啊。 你听我的,要是哪天你们家铮子偷摸摸回来了,你就把人留住,叫莹子到我家传个口信,我让我男人去镇上报警。完事之后,咱两家把这钱给对半分了。 二嫂,我知道你心肠软,铮子也是我侄子,但是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他既然干都干了,也不能怪咱们六亲不认,换句话说我们这还是在为社会治安做贡献呢。 咱把钱拿到手,你再用这笔钱好好培养莹子,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你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就好了。” 地上的人始终沉浸在悲伤中,无动于衷,蓝袄子见状,以为是她不满意分配方案,遂忍痛退让道:“这样二嫂,你家占大头,六四分,咋样?” 世态就是如此炎凉,人心更是何其幽微复杂,哪怕血脉相连,在起初的难以接受和悲痛欲绝过后,也会慢慢冷静下来,然后拿出算盘敲敲打打,精心盘算着应当如何最大化地将至亲之人的剩余价值榨得干干净净。 才几秒的功夫,蓝袄子又退了一步:“七三分总成了?” 楚瑶不忍心再听下去了,她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刚想转身离开,就听到一声凄厉钻心的“滚”,蓝袄子妇人被猛地推开,跌坐在了地上。 “我儿子不是这种人!”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咆出这一句,下一秒,江铮母亲便昏厥了过去,“咚”的一声闷响,脑袋直直砸上水泥地面。 …… 楚瑶守在床边,面前的妇人尽管此刻正阖着眼,但依旧能看得出眉眼长得很标志,和他有几分相似。 江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两只脚似乎压在什么东西上,垫得高高的。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床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女孩,正看着她。 “你是谁?”江母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 “我是一名部队的卫生员,刚好碰见你在广场上晕厥了过去,大致判断是神经性休克,我找了附近的人帮忙将你带到广场对面的招待所休息一会儿。” “谢谢你姑娘,我没事儿,在这开间房要多少钱?我付给你。” 楚瑶摇了摇脑袋,只是犹豫着问道:“那……张照片上面是你儿子?” 听到这个问题,江母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无措地移开了看向女孩的视线,轻轻点头,“嗯,他是我儿子。” 楚瑶还想问些什么,没等她开口说话,江母却率先开口问道:“军人同志,你是想要从我这里打听到他的消息吗?” 闻言,楚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江母自顾自讲了起来:“我是党员,绝对不会包庇自己的儿子,他若是当真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就该接受法律的制裁。 但是我真的没有他的消息,他去外地上大学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我上一次收到他的消息还是听村子里一个从牢里出来的人,说好像在监狱里看见了我儿子。 但这件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第196章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楚瑶每次放假都会去到江家村看望江母和莹子。 江母在村子里的小学教了大半辈子的书,江父年轻时是一名基层警察,三十多岁的时候因公牺牲。 江莹还在念书,品学兼优。一年秋天,江莹放假回家都快走到村口了,看见前面十几米远的位置,有一个身形纤细的女生,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这背影瞧着很是眼熟,江莹试探性地叫出了声:“瑶姐姐?” 楚瑶听到声音转过头,待她看清身后的人,嘴角绽开一抹笑容:“莹子,你怎么回来了?” “学校国庆放了两天假,我回来帮我妈收棉花。”江莹小跑着走近,一边答。 “瑶姐姐,你怎么也过来了?” “刚好休假,我来看看你和婶子。” 楚瑶想起什么,问:“这次开学就是高三了是不是?” 江莹点头。 楚瑶不禁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在上初三,转眼间都快高中毕业了。” 江莹望着楚瑶手上的大包小包,“我拿一些”,说着就从楚瑶手中抢走了大半物品。 两人一路聊着近况,一直走到了江家门口,一扇老式的双开木门,一扇合着,一扇敞着。 江母此刻正坐在堂屋的木凳上,眼睛空洞地盯着地面上的某个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口响起了女孩们的交谈声,江母倏地回过神来,抬眸向前方望去。 江莹走在右边,需要推开木门才能走进去,自然错过了江母方才落寞的神情,但楚瑶没有,左边没有木门遮挡,她第一时间就看见了江母眉心藏着的忡忡忧虑,以及眨眼间收起情绪,扯出慈和笑意的完整过程。 见此,楚瑶的心间不由得泛起一丝疑虑。 江母笑着起身,张罗道:“怎么都挑今儿个回来?” 江莹嘴贫:“学校食堂太难吃了,想回来吃两天。” 东西都放在了桌子上,江莹马不停蹄地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张数学试卷,献宝似的拿给江母看,“我这次模拟测验考了118分,比之前进步了很多,你以后别再说我偏科,数学不好了。” 楚瑶称赞道:“数学只扣两分,很厉害了,我上学的时候,数学是我学的最烂的一门科目。” 谁知,江母脱口蹦出一句:“她哥哥数学更好,高中的时候经常考满分,就是英语差了点,她们兄妹俩倒是互补,要是……”话没说完,江母意识到了什么霎时止住了话头。 屋内的三人默契地一同屏息沉默,至少有十几秒的空档,堂屋里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还是楚瑶重新寻了个话头:“莹子,你最近长身体长得快,我给你买了一条新裤子还有一件夹克外套,你回房间试试合不合身?” “小瑶,你别老是给我们买东西,我的工资虽然不多,但是足够我和莹子两个人开销。你一个姑娘家的,年纪轻轻的,要多为自己考虑,钱留着存起来,给自己花。”江母劝道。 “婶子,我的情况你也了解,我没什么亲人,你和莹子就是我的亲人,你说这话就见外了,难道说你没把我当成自家人?” 话已至此,江母无话可说了。 等江莹回了自己房间去换裤子,楚瑶刚想开口问些什么,没成想江母立即换上了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先是抻着脖子打量了几眼门口有没有什么别的人,再就是拉着楚瑶进了自己的房间。 进到房间,楚瑶已有所觉,若有所思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母关好门,转过身来轻声答:“我在学校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是他写的,里面还有一封是给你的。” 闻言,楚瑶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紊乱而疯狂,说不清到底是哪种情绪,自那一晚在庄园一别,她已经三年没收到关于他的半点消息,他身处何处?在干什么?是死是活?她都一无所知。 楚瑶再开口时,话里都带着颤音:“信……呢?” …… 江母也算是半个知识分子,三年前刚刚得知江铮的事,当时事发太过突然对她的冲击很大,白纸黑字红公章,说服力太强,难以接受现实的江母甚至当场晕厥了过去。 可后来细细一想,也算是咂摸出了些可疑之处。就比如自从儿子与家里断联之后,她每个月的工资条里就多了一项“优秀乡村教师补贴”的奖金,她一开始以为是政策改革,优化农村教师待遇的措施。 但她后来偶然间才发现几乎就只有她的工资条里有这一项补贴。她当时跑去校长办公室询问情况,校长跟她说,每个月有一到两个奖励名额,按照上面制定的规则来评出月度最优秀的一到两位教师,主要参考教龄、课程量以及教学水平几个维度,所以每个月都是你合理合规。 江母那时候也没多想,她确实是这所小学里教龄最老的教师了,承包了一到六年级全部的语文课,每周的课表满满当当。 人一旦在心中埋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去验证她心中那微弱渺茫的猜想。 后来有一次,江母去到镇上听公开课,有意将话题带到这方面,在与同地区的其它乡村小学教师的交谈中得知,她们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优秀教师补贴。 再后来,又是一年冬天,除夕夜的前一天,她拉着莹子在家里大扫除,翻箱倒柜间,找到了一个灰扑扑的笔记本,纸张早已泛黄,封面上的字迹也褪色得难以看出原貌,只勉强可以辨认得出“铮”字的右半部分。 江母忽地生出一股莫名强烈的直觉,这个本子或许能解答她一直以来的困惑,她迫不及待地翻开笔记本,随意翻开几页,里面是江铮潇洒而不失工整的字迹,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全国各地的警校资料、招生信息、专业设置、招生要求、优势领域等内容。 江母恍惚中想起,似乎是七、八年前一个夏天的午后,蝉鸣聒噪、暑气盛人,她一个人正在厨房里忙活,少年江铮从后面出现,带着室外的热浪和湿淋淋潮气。 视野里突然出现一条大鳍鱼用草梗勾在食指上,在她眼前晃啊晃,那鱼的眼珠子距离她的眼睛也不过两寸距离,鱼腥味猛地钻进鼻腔,耳边传来江铮喜上眉梢的邀功声:“妈,今晚加餐做鱼吃,我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江母挥了下右手,将面前那碍事的指头给拍走了,才扭头看向身侧,温声斥责道:“快点把衣服穿上,等会儿你妹妹回来了,看见你光着个膀子像什么话。” 江铮套好了上衣,又返回厨房笑嘻嘻地同她扯皮,扯东扯西间,貌似随意问了句:“妈,我这次期末考试考得还挺好的,老师说要是一直保持下去,明年高考在填学校的时候选择空间会很大。” 江母欣慰道:“那是好事啊。” 少年江铮又随口接了句:“那我报警校怎么样?” 江母听到这话,脸色瞬时沉了下来,手中的菜刀也放了下来,她转过身看着他,眼神很冷,语气也很冷:“我不同意!” 江铮见状,赶忙笑着打哈哈:“我就开个玩笑,男生不都有个警察梦吗?觉着穿制服贼帅,你别当真,也别生气。” 后来这事不了了之,江铮高考考得不错,跟她说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的数学系。 江母努力回忆才发现自己根本从未见过江铮的录取通知书。 手上的笔记本翻到扉页,江母的瞳孔瞬间扩张,上面贴着一张江父的黑白照片,也是江父烈士墓碑上的照片,旁边写着这样一段话——“精忠报国,男儿担当,海晏河清,道阻且长,谨遵教诲,向您看齐。” 是十八岁的江铮的远大志向和不朽信仰。 是少年人小小的英雄主义。 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献身过的宝贵事业单薄却义无反顾的崇敬和追随。 一件事是巧合,两件事是巧合,当你有意识去摸索,就会接二连三地发现一个又一个的巧合,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巧合吗? 江母摩挲着照片上的男人,不知何时眼眶已然泛红,轻声问出了口:“所以,你儿子是选择了和你一样的道路吗?” …… 两人都对对方撒了慌。 楚瑶骗了江母,她说江铮在庄园的时候救过她,代价是等她平安出来后,要帮忙照顾好他的母亲和妹妹。她杜撰了故事的情节,将那些容易招人怀疑的部分烂在了肚子里,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江母起先并不理解,质疑道:“可你是个军人!” 楚瑶说:“一码归一码,这是两码事,他干的那些事归警察管,我管不着,而我欠了你们江家的恩情,就要说到做到。” 可后来,江母发现楚瑶不止一次对着家里的一本老相册发呆,说是相册其实总共也没几张照片,江母走过去瞧过几次——翻到的那一页无一例外都是江铮的那张照片,也是相册里唯一一张彩色照片。 他高中的时候时候学校给拍的,参加篮球联赛带领队伍拿了冠军,身穿一套大红色球服,鲜艳张狂,抓人眼球,站在正中间的那个少年个子最高,露出的冷白皮肤与周围同龄男生对比显得有些违和,左勾肩、右搭背,笑得没个正形。 不止如此,有一天村里的小孩聚在一起玩竹蜻蜓,竹蜻蜓恰好就卡在了江家门口的桂花树上,小孩们个头普遍偏矮,根本够不着,江莹看见了从屋里走了出来,出现在他们身后,踮起脚将竹蜻蜓摘了下来,女孩蹲下身,笑意吟吟道:“给,你们的竹蜻蜓。” 谁知,这群小孩却一下子四散开来,一个个抱头乱窜、落荒而逃,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嘴里叽叽喳喳地叫喊着:“她哥哥是人渣”、“败类”、“妈妈说了,她们家没一个好人”、“黑心肝”、“丧良心”、“不得好死”,七嘴八舌的难听词汇冗杂在一起,清晰得足够刺耳。 小孩儿一窝蜂地跑远了,但江莹还蹲在地上,神色黯然,整个人像是失了生机。 这时楚瑶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夺过江莹手中那根没有递出去的竹蜻蜓,用力扔在了地上,再用脚去踩。 方才,女孩冲出去之前,眼里一闪而过的痛楚,江母坐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江母毫不怀疑自己对那个眼神的理解是否准确,因为在那一刻,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镜子里那个妇人的眼神只怕是会和她一模一样。 她笃定地这样认为,在那一刻她们有着共通的情绪,是不忍、是痛心,是想要维护,是心底窜起一股猛烈的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跑出去告诉所有人,就算全天下人都不得好死,他也会长命百岁。 这……不由得让江母对楚瑶内心的感情产生了更多的思考和延伸,她真的只是信守承诺,报答恩情吗? 她的职业和身份又怎么会允许自己对一个罪大恶极、上过通缉令的男人有着更深层次的感情呢? 江母其实对楚瑶也有所隐瞒,她没有将她找到的那个笔记本拿给过任何一个人看,而是藏得好好的,谁也不会找到它。 一个是忠诚的军人,一个是爱子的母亲,除此之外,她们还是互相搀扶熬过漫长岁月只为等待一个未知结局的同行者,或者说她们更像是一对在逆旅途中相遇的知音,她们相互依偎、取暖、汲取坚持下去的能量。 尽管对方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尽管在年复一年的相处中她们都隐隐感知到了对方似乎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执念和期盼,那些隐晦的,无法描述的,旁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情绪,总能在一个又一个不期而遇的瞬间产生共振,像是在说你并不孤单。 但是她们又极为默契地在无声无息间达成了一个隐秘的共识——越少人知道,他才会更安全。 因而,她们从未就此进行过任何一次沟通,她们甚至于很少在对方面前提及这个人,她们各自守护着各自的秘密,再心照不宣地去守护一个可能属于两人共同的秘密。 然而今天,是这两个女人三年来第一次靠在一起,谈论那个“他”。 楚瑶捏着信封的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棕黄色的信封上只写了寥寥四字——“楚瑶亲启”。 第197章 后来的后来…… 拆开来,里面只有一张信纸,上面还是寥寥几字——「我心已另有所属,姑娘莫要再等,祝早日寻得佳偶。」 泪水洇湿了信纸,江母慌忙掏出手帕给楚瑶擦眼泪。 那天过后,楚瑶就没再见过江母和莹子了,她们母女二人仿佛在一夜之间搬离了江家村,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 楚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其实一切都早有预兆。“他”写给江母的那封信她没看过,但大致也能猜到里面的部分内容。 尤其是那天下午江母送楚瑶上农巴车之前,她将怀里抱着的一个陶罐递给楚瑶,说是家里晾干的米灌肠,叫她带回部队吃。 楚瑶垂眸看向江母手上抱了一路的陶罐,沉默几秒后,终是接了过来。 接过来的那一刻,楚瑶清楚地知道这些是家里全部的米灌肠。 回到部队后,楚瑶打开了陶罐,发现里面除了塞得满满当当的灌肠,夹缝中还有一个桃粉色的小布袋,打开袋口,里面装着面值大小不一的纸币,总共两百三十六块零五毛。 这是江母能想到的最好的告别仪式。 楚瑶并不认为她们在搬走之前将家里所有的米灌肠都送给自己,是因为时间紧迫、路途奔波,不方便携带,故而做个顺水人情。 而是因为她曾多次夸赞过她做的米灌肠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灌肠了。 这个年过半百的妇人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给她做灌肠吃了,因而将家里所剩不多的灌肠全都留给了她。 所以…… 江莹考上她心仪的大学了吗?她如她所说那般,想要和楚瑶一样治病救人,最后报了医科吗? 江母的腰肌劳损好些了吗?还是更严重了呢?之前教给她的那些锻炼手法还有在坚持吗? 这些楚瑶都无从得知。 她们从自己的世界里凭空消失了,连带着她和“他”之间微弱的连接也一并消除。 她又成为了一个独行的赶路人。 后来,那封绝情信楚瑶一直带在身边,信纸右下角几处曾被泪水洇湿的地方,时间久了,就变成了一小块淡淡的、形状不规则的抽象水墨画。 他其实从未直接向她表达过心意,更别提有任何的承诺了?没说过喜欢,也没有叫她等他,跟没说过他会来找她,他什么都没说过。 短短十几天的相处而已。 他们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那个吻,一个严格意义上,不算亲吻的吻。 她待在庄园的最后一个晚上,也是他待在庄园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以为她睡着了,但其实没有。 楚瑶知道他一直站在床边看着她,呆站了很久,黑暗里楚瑶闭着眼,悄悄调整着莫名越发慌乱的呼吸,怕被他发现自己在装睡。 然后她听见他转身、一步、两步、三步……是朝着门口走去的脚步声,很轻缓、距离在慢慢变远,却又蓦地顿住,脚步声像是突然调整了方向,又再次朝着床边靠近、一步、两步、三步……楚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袭来,他偷吻了她的唇。 很轻很浅的一个吻,楚瑶记不清那一刻自己的心跳有没有漏掉一拍。 然而,在看到信的当下,那些断了线的泪珠,并不是因为他说他心有所属,她心思细腻,又太擅长察言观色。 无论是江母极力掩饰起来的忧虑,还是她看着江母打开抽屉取出信封时,匆匆一瞥看见了下面的《转学证明》,再就是眼前这誓要同她划清界限的文字,让楚瑶在一瞬间想起了,他给她地图说要送她逃出去的那个晚上,一切都是那样的相似。 写信让江母连夜搬家,甚至罔顾江莹正处在高三的关键时期也要转学,不留余地地斩断她和江家的联系。 该转移的转移,该切割的切割,尽他最大的能力安置好所有人。 所以…… 你这次的处境又该是有多艰难啊? 楚瑶不敢想下去,但又控制不住地会去想——他们发现你了吗? 他们快要发现你了吗? 你要行动了吗? 很危险吗? 还会有人一次次帮你从死神手里抢回命来吗? …… 孩童时期,人们常常爱问许多问题。就比如,听故事的时候喜欢追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后来的后来呢? “少年英雄小哪吒后来战胜了石矶娘娘,拯救了天下苍生吗?” “灰姑娘后来找到了那只遗落的水晶鞋吗?” 后来的后来,楚瑶等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吗? …… 2003年,电影《无间道》在中国内地上映,电影上映一段时间后,楚瑶所在的工作单位组织集体观影活动。 活动通知下达之后,办公室里就有小年轻仰天感慨:“唉,一入医学深似海,特别还是军医大,我都多长时间没踏进过电影院了啊!” 影厅的大银幕上,卧底警察陈永仁冲着警司黄志诚咆哮道:“明明说好是三年,可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都快十年了,老大!” 看到这一幕,楚瑶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身旁和她同为科室副主任的一个男同事见状,颇为稀罕地打趣道:“我们军医院普外科的扛把子,开颅锯腿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女魔头,怎么都快奔四的人了,看个电影还这么感性啊?” 另一侧坐着楚瑶带的研究生,许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及时递过来一包餐巾纸,礼貌提醒道:“老师。” 楚瑶道谢着接了过来,兀自将眼泪擦干,偌大的放映厅座无虚席,只有楚瑶一个人在看到这里时表现出了不合常理的感性。 整场电影看下来,迷雾重重,紧张刺激的基调贯穿始终,剧情引人入胜。 散场的时候,同事们意犹未尽地聊着影片里的内容,有人停留在表面,夸一句:刘德华好帅啊!有人深入探讨剧情:诶,大b开枪之前你们有怀疑过他哪里有问题吗?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他居然也是黑帮卧底。 方才打趣楚瑶的那个同事,走在她身边,随口问了句:“你觉得这片子怎么样?” 楚瑶真心夸赞道:“梁朝伟的演技真好!” 「三年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人物一路走来背后的辛酸艰难,还有那最为真实的崩溃,他把陈永仁演得很好。 警察怎么了?警察就不会崩溃吗? 三十岁之后,楚瑶几乎就再也没有哭过了,年轻时饶是性格再怎么沉静,也不可避免地容易感性。过去的那些年岁里,她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对比起来,后面的人生中遇到的事情全都显得不过如此。 她变得越来越理性且成熟,是同事眼里面对工作自始至终处变不惊的定海神针。 时隔多年,她再一次因为看个电影而哭成了泪人,说出去只会招人笑话,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男同事顺着她的话也开始称赞起梁朝伟的演技,就在这时,“叮~”的一声,手机显示有消息进来,楚瑶低头点开短信: 「发件人:姚先生 电影结束了吗?我来接你。」 楚瑶一边低着头按键打字,一边随着人流走出了放映厅,没成想却在影院大厅碰见了旧相识。 陆枫抱着两大桶爆米花朝着她走过来,楚瑶停下脚步,笑着调侃:“陆局长居然喜欢吃这些玩意儿?一买还买两大桶。” 陆枫耸了耸怀里抱着的两桶爆米花,无奈道:“小孩爱吃,没办法,不给买就哭,只买一桶的话两个人又会抢。” 楚瑶笑笑:“对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啊,都已经荣升正局了,还有时间陪小孩来电影院看电影,吾辈楷模!” “你就别拿我逗乐了,上校同志。” 楚瑶刚想再说点什么,手里的诺基亚突然响了——“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几句是非,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这是这一年最火的手机彩铃之一,楚瑶接通了电话,手机放在耳边朝着陆枫晃了晃,示意她就先走了。 “喂,已经出来了,你在哪?” “我现在下楼,你……”女人打电话的声音渐行渐远。 陆枫望着楚瑶离开的背影,下一秒背后就飘来妻子凉飕飕的声音:“这就是你年轻的时候,那个天天到你们大队基地门口堵你的姑娘?” 陆枫喊冤:“不是啊,她堵我也不是为了追我啊,而且怎么就变成天天了?。” 第198章 离他远一点? 车子从大队基地驶出,路过集市附近的街道,到处都是摆摊卖年货的小摊。 瓜子、花生、冻米糖、糖果等零食应有尽有,火红的对联、窗花、门神画、灯笼等装饰物五花八门,还有堆放在角落的烟花鞭炮,光是放在那叫人远远看着,都能脑补出独属于过年期间的才有的硝烟年味儿。 孟呦呦叫了声:“霍营长。” 正在开车的霍青山听到声音,微偏过头来看她一眼,“怎么了?” “你过年那天有什么打算?” “要站岗。” “嗯?”孟呦呦惊讶,“你还要站岗吗?之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站岗?” “部队一直以来的传统,‘将守除夕岗’算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除夕夜的那天晚上军官接替基层士兵站岗执勤。” “哦哦”,孟呦呦会意地点点头。 “你原本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那天你能不能出来在医院跟我和我妈妈一起过年,有工作就算了,也没什么。” 霍青山透过中央后视镜瞄了眼女孩的表情,看起来确实没太所谓的样子。 …… 勃拉瓦帮是芒国第二大城市,位于芒国北部,与南云省南部接壤,处于盆地地带,地势较为平坦,周边山地众多,气候终年温暖,多湿润。 也是芒国上迢地区通往中国的主要贸易口岸。 前几天这里刚下过一场大雨,现下雨过天晴,天空湛蓝如洗。 站在阳台放眼望去,一大片嫩绿的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同早春时节淡水湖泊滩边的一片翠绿草海。 乍一看倒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田园美景,如果没有间隔分布其中的守窝棚的话,以及棚里站着的那些抱枪的男人们。 再过两三个月,它们不仅会抽条,还会开出妖娆艳红的花来,美丽有余,却又实在有毒。 “咚咚咚”,江铮听到敲门声后,从阳台走回了房间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李亚松,“再过两天就是中国的除夕夜了,温先生叫我过来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家乡菜,这里的厨师是从国内带过来的,说不定会做。” 江铮想了想,报了个菜名:“汽锅鸡。” 李亚松笑:“好。” “温先生也过中国的年?” “嗯,他也是中国人。” 江铮不留痕迹地试探道:“温先生的太太也是吗?” 闻言,李亚松的眼里悄然滑过一丝狠戾,但并不明显,他是个需要常年隐藏真实情绪的行家,男人微笑着回答:“对,她也是。” 江铮迟疑着问:“但我上次见到温先生的太太,好像情绪……十分低迷呀?” 李亚松的嘴角勾起一道凉薄的浅弧,语气却听着有几分沉重:“丧子之痛,在所难免。” 李亚松走后,没多久,又有人来敲江铮的门,这次开门后见着的是钱志虎。 钱志虎见门打开,二话不说就要往里走,江铮也没拦,随他进了,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还贴心地将门带上了。 江铮率先开口,表明态度:“我不喝了,我真的不能再陪你喝了,昨天吐了一晚上。” 钱志虎挥挥手,嗓门粗厚:“我来找你不是为的喝酒,我是想跟你说,不管怎样,你离李亚松远一点?” 江铮故作不解,问:“为什么?” 钱志虎短暂犹豫两秒后,痛快道:“算了,兄弟一场,我就告诉你了,李亚松是温骁的私生子,我姐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你跟他走太近不会有好下场,剩下的你自己决定,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 江铮继续装疑惑:“那我这不横竖都是死嘛,他毕竟是温先生的儿子,而温先生又是这里的一把手。” 钱志虎听到这话,冷哼出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就凭他,没有我姐,他能有今天?还敢在外面养情妇,他算个什么东西。” 江铮没接话,任由他继续发泄:“我就这么跟你说,明面上温骁是这里的一把手,实际上我姐手上掌握的资源比他多得多,他要是一心一意对我姐也就罢了,那些东西给谁不是给呢?而且给了他,到最后也都是岑卿的,可谁能想到这人算不如天算,突然蹦出来个私生子就算了,岑卿也就……这么没了。之后呀,一切都难说。” “我也只能跟你说到这里了”,他拍了拍江铮的肩,提示道:“兄弟,有时候站好队比什么都重要!” 钱志虎说的这些和他们掌握的情况基本吻合,除了那个“多得多”。 钱家人终究还是小看了温骁的本事,既然他能背着钱雪养情妇,暗中给私生子安排身份,还光明正大地带在身边,这么长时间才被发现,那他怎么就不能再偷偷扩张点别的东西呢? 这个集制x、贩x于一体的大型境外组织,最开始是由钱雪的第一任老公发家的,但钱雪在跟着那个男人的期间又看上了他身边的一个小弟,也就是温骁。 温骁年轻时的长相称得上一句翩翩公子,在底下一众粗鲁野蛮的男人堆里,气质很是脱俗,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 钱雪的丈夫在一次大型交易中,中了警方的圈套,由于反抗激烈,结果被当场被击毙。 后来,在钱雪的有意扶持下,温骁逐渐成为第二代老大,与此同时也是她的第二任丈夫。 把钱志虎也送走后,江铮疲惫地躺在被子上,刚到这里来没几天,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钱志虎又时不时因为心中不快频繁找他拼酒,宿醉的头痛感让他无端烦躁起来。 虽是闭着眼睛的,但也不敢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间,又想起了在庄园的房间里,每次徐鹏刚或是黄志强拱他喝酒后,回到房间,她总会帮他按摩,纤细手指探入他的发间,她的指尖刚开始时往往会有些微凉,指腹移动时带着一丝酥麻,撩动着他的神经。 但……女孩始终冷着一张脸。 一开始江铮以为她是按着按着手会酸,因而生了怨气,但又不敢不按,想要讨他欢心,刷点好感度,以防哪天她要是碰到什么状况,他还能念着这点好,出手相助。 于是江铮自以为很贴心地对她说:“累了就别按了,我没非让你帮我按。” 谁知,女孩冷冷道:“不累。” 江铮勾唇笑了:“那你为什么一边帮我按摩,脸上还总摆出一副想要捶死我的表情。” 楚瑶看他一眼,“你不尊重你我的劳动成果。” 此话一出,江铮瞬间懂了,她是指他腰上的伤。 刚刚从阳台进来时忘了关门,这时有风吹进了房间,带来微微凉意,相较于番州市而言,这里的气候更为温暖。 江铮回忆着她的手法,拇指沿着眉骨向上推揉,用了些力,比她的力道要重上一些,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江铮似乎真的感觉疼痛感在慢慢减弱。 第199章 “新年快乐!” 大年三十。 街道上张灯结彩,人们大多换上了红袄子,小孩的发辫上绑着喜气洋洋的红绳,装扮到位,气氛正兴,整个番州市都沉浸在浓浓的过年气息里。 就连胡舒兰女士也特意穿了一件玫红大衣过来,一进来手上拎着两摞餐盒,“我昨天问了医生,她说你从今天开始就不用打消炎点滴了,所以我就来晚了点。我去了离这里最近的国营饭店,等到他们开门,点了几个菜,今天过年,他们只有中午营业。晚上的时候我拿到医院食堂,叫他们帮忙用蒸屉热一下。” 胡舒兰走到窗边的桌子面前,将餐盒稳稳当当地放在上面,转过身来,道:“没办法,条件有点简陋,这个年咱娘俩就只能这样凑合着过了。” 孟呦呦看着胡舒兰,赞美道:“妈,你穿这种红色真好看!” 胡舒兰脸一红,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过年嘛,讨个吉列。” “对了”,胡舒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走到孟呦呦的床边,“你也是,过年住在医院,抹点红,沾沾喜气,除除晦气,新的一年啊,保准我们呦呦健健康康,顺顺利利的!” 一边说着,一边拧出口红膏体,左手抬起孟呦呦的下巴,认真帮女儿涂起了口红。 孟呦呦乖乖张嘴,待她涂好后,忙问道:“好看吗?” 胡舒兰笑:“很漂亮,呦呦本来就很漂亮,涂了这个口红后,显得气色好,更漂亮了。” …… 母女俩坐在窗边,吃着略显简陋的年夜饭,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陆续有人放起了烟花,远的近的都有,透过窗户望出去,墨色的天空点缀着无数细碎的光点,红的似火、金的璀璨,紫的绮丽,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派繁华。 连带着只有两个人、显得稍稍冷清的病房都感觉热闹了起来,耳边是络绎不绝的鞭炮和烟花爆炸的声音,眼前是五彩缤纷的烟花秀,从四楼向下望去似乎就能闻到街头巷尾弥漫出的烟火气和饭菜香味。 吃完饭,孟呦呦帮忙一起收拾餐盒,胡舒兰让她坐着别动,她一个人来就行,孟呦呦说没事,适当活动活动也是好事。 胡舒兰拿着餐盒去了热水房,孟呦呦就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窗外的风景。突然间,视野里出现一个红色不明物体,她定眼一瞧……是红包! 孟呦呦眼睛一亮,笑容满面地接了过来,拿在手上才发现居然是两个,惊喜着问:“怎么有两个?” “你爸虽然不在这,红包可不能少,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还叮嘱我呢,连带着他的那份别忘了给。” “谢谢妈妈,也谢谢爸爸,新年快乐!” …… 临近零点,孟呦呦一个人躺在床上,胡舒兰女士原本说要今天晚上要待在医院陪她,但孟呦呦心疼母亲大过年的在折叠躺椅上挤一晚,催着她回了宾馆。 这个时候的人们夜间作息普遍偏早,夜生活也没那么丰富,这个点室外已经没之前那么热闹了。 孟呦呦盖着被子,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咚……咚咚,咚……咚咚”,窗边传来敲击玻璃的声响,是很久以前和他约定好的特定节奏,一下重、两下轻。 孟呦呦霍地一下掀开被子,差点又没穿拖鞋,小跑到窗边,一把拉开的窗帘。 看到的却是……一簇燃烧着的仙女棒,“噼里啪啦”地迸发着火花,有星星点点的碎芒向四周喷薄,绚烂、梦幻。 可没看见人,医院的窗户是推拉式的,下半部分还设有防护拦,孟呦呦根本看不到举着仙女棒的主人此刻身在何处。 孟呦呦脱掉鞋子,站在了木椅上,一只手刚一摸上铁质护栏,就听到一声急促的制止:“别攀护栏,危险!” 孟呦呦没住手,反而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护栏,刚准备踮起脚脑袋伸过护栏往下看,一个黑影唰的一下窜了出来,和她视线齐平。 “下去”,他看着的她的眼睛,语气有些微严肃,转而又变得温和起来:“慢一点,我要从这里进来。” 孟呦呦讷讷点头,终于乖乖从椅子上溜下去了。 男人一只掌牢牢扣住护栏顶端,一个利落的翻身,越过护栏,直直落在房间的地砖上。 孟呦呦很是不解:“住院部一楼今晚没人值班吗?你是爬墙爬上瘾了?霍营长!” 霍青山站起身来,面对着她,简要解释了句:“室内不能燃放烟花爆竹。” “你干嘛非要点烟花呀,早两个小时前,不到处都是嘛?我都看了一晚上了。” “你……”,霍青山难得有些磕巴,“你之前说过,跨年的那天晚上待在一起看烟花的人未来的一年都会一直在一起。” 孟呦呦蹙眉回想,语气疑惑:“我什么时候说的?我有说过这句话吗?我怎么没有印象了?” 霍青山抿唇,“是沈溪说的,他刚来部队的时候,你们一起吃饭,他说你们从小到大一直都在一起,几乎没分开过,说你们每年跨年的那天晚上都会一起过,唯独去年没有一起,结果今年你就调来了这么远的地方工作,两个人都好长时间没见过面了。” 孟呦呦终于想起来了,似乎是有过这么一回事,可……谁会记得这么清楚啊? 而且这个跨年应该指的是阳历新年? 孟呦呦憋笑,但没打算纠正这个美丽的小误会,只要两个人有心,是不是阳历新年又如何,只是意味深长道:“沈溪随口说过的一句话,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 “有点嫉妒他”,霍青山少见地剖析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面,坦诚道:“可以那么早就认识你。” 孟呦呦笑:“可是你比我大这么多,就算早一点认识我,你上小学的时候,我还在吃奶,你上大学了,我还在上小学,你真的会愿意跟我玩吗?” 霍青山不说话了。 孟呦呦走近环住他的腰,笑得更开心了:“霍营长,那我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那儿还有一个习惯,就是过年的时候,男朋友要给女朋友红包啊?你准备了没有?” 闻言,霍青山低头去掏口袋,还真的从里面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红包来,塞到她的病号服口袋里,再伸手回抱住怀里的人。 “呦呦,新年快乐!” “霍营长,新年快乐!” 他们望着彼此,这一刻,眼里只有彼此。 “年后我申请了探亲假,等你出院了,我带你去看望姥姥姥爷,怎么样?”霍青山柔声询问道。 孟呦呦还在思考,霍青山继续说:“你在番州市为期六个月的调任就快结束了,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回首都一趟,登门拜访你的家人。” 听到这里,孟呦呦已经基本猜到他的意图了,但还是选择问道:“你想干什么?” 霍青山不假思索:“打结婚报告之前总得得到双方家长许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孟呦呦逗他:“你怕我回了首都之后,见异思迁,甩了你?” 霍青山沉默两秒之后,轻轻“嗯”了声。 没想到他会承认,孟呦呦有些错愕,认真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男人的头略微前倾,抵住女孩的额头,蹭了蹭,然后轻声道:“你爸爸跟我说,追你的优秀男生一大把,数都数不过来,我有点害怕。” 孟呦呦乐了,捧住面前男人的脸,捏了捏,“真的假的?”语气欢乐,像是觉得对方一定是在开玩笑,或者在说好听的话逗她开心。她想象不出霍青山这样的人会在什么事情面前没有自信、失去把握。 霍青山只是轻笑了声,没否定,也没有进一步肯定,他又问了句:“可以吗?跟我去看姥姥?” “好”,孟呦呦一口答应下来,继续开玩笑:“看在你这么离不开我的份上,本小姐就屈尊当了这个霍太太。” 霍青山低头亲吻女孩的额头,说了句:“谢谢”,这是霍青山生平说出这两个字,最为诚恳的一次。 孟呦呦想起什么推开他贴在自己额头的脸,转而踮起脚尖,去亲他的唇,唇瓣撵着他的,还用力磨了磨。 又离开,女孩笑逐颜开道:“我妈妈说,过年这天沾点红色,来年运气会好,我把口红分你一点。” “不够”,男人答。 孟呦呦刚想问什么不够?话就被人倏地堵住,正打算说话的缘故,唇成张开状,反倒给了男人可乘之机。 霍青山钻了空子,一路丝滑的驰骋而入,一只大掌从女孩的腰间离开,转而扣住她的后脑勺,嘴里尝到了新奇的味道,想必来自于她说的那个什么口红,是甜甜的桃子味。 第200章 短暂的相遇,却念念不忘 正月初三,绝大多数的人们还在走街串巷地拜着年,也是一年到头来为数不多的合家欢时刻。 喝茶、聊天、嗑瓜子,卸下了奔波一年的疲惫,工人们不用上班,小本生意的商户们暂停营业,就连最为辛勤的农民也穿上了最为体面的一身衣服,为接待客人,忙碌在自家厨房。 但有些职业却和往常一样,别无二致,按部就班地执行着工作内容,军警如此,边境地区的军警就更是如此。 缉毒大队基地,陆枫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基地大门走出来,昨天遇到一个小型自发的组织闯年关,他们想着趁着过年,边境进出流动人口数量增多,容易疏于管理,试图浑水摸鱼,从境外携带了几千克海洛因藏在礼品盒里带进来。 人被边防卡哨抓住了,他们连夜派人过去把那些人带回来,加班审了一夜。 陆枫困得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远远地看见对面马路牙子边上站着一个姑娘,瞧着有几分眼熟?陆枫搓了搓眼皮,撑开了眼再次看过去,果真是个熟人,说是熟人,但其实面对面也就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庄园收网的那天晚上,他们在三楼的房间里找到了平静坐在床边的楚瑶。另一次就是在大队一楼的礼堂,他们参加了同一场表彰大会。 陆枫左右张望了下,见路上没有车过来,继而横穿马路,走到楚瑶面前,程序化开口问道:“楚小姐到大队来,是有什么事吗?” 楚瑶有点意外陆枫会特意过来跟自己说话,愣了下,转而答:“没什么,就是瞎溜达,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这边来了。” 陆枫吃惊:“你是从哪里走过来的?” “我买了点东西送到奶奶家,回来的时候下了汽车站,想在附近逛逛,就走到这了。” 陆枫更加吃惊了,从汽车站走到这儿,起码也得半个多小时,是怎样一个闲逛法能逛到这里来? 楚瑶最后望了眼基地大门,跟陆枫道别:“陆队长,我先走了。” 陆枫迟缓地点了下头,“好”。 女孩转过身去,背对着陆枫向前走了两步,又顿住,再次转过身,忍不住问:“陆队长,他还好吗?”说话时,一只眼的眼角沿着脸畔滑过水痕。 闻言,陆枫抿唇,眼眸下垂,温声道:“楚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楚瑶扯住袖子,擦了下右脸,忙颔首道歉:“对不起,陆队长,是我胡说八道了。” 气质沉静的女孩,这一刻显得无措又慌乱。 陆枫站在原地,活了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此情此景看得他莫名的有些于心不忍,他出声叫住女孩的背影,“楚瑶,天气冷,别走回去了,我开车送你。” 楚瑶扭过脸来,笑着拒绝:“不用了,我习惯了。” 陆枫当时还并不明白这个“习惯了”是什么意思? …… 楚瑶的心里住着一个人,但她需要把他藏得很好很好,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不能将她的爱拿出来,放到太阳底下暴晒,就像他也只能在黑暗中踽踽独行,难见天日。 所以,楚瑶很喜欢去缉毒大队,然后在门口跟外出或归来陆枫打一个招呼。 陆枫是个很有礼貌的警察,每次见她都会朝她微微颔首,楚瑶看见他朝她点头就会觉得无比的心安。 陆枫什么也没说,从未向她解释过什么,也从未承认过什么,但她就觉得这个再普通不过点头是在告诉她,他还好,还活着,请放心。 她时常忍不住去幻想,会不会有一天,她站在大队门口,能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穿着和陆枫一样的橄榄色制服,挺拔帅气,阳光照在他宽阔的肩头和笔直的脊背上。 如果有这么一天,楚瑶希望自己不要哭,而是从容地走上前去,笑容美丽地对他说:“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久而久之,每隔一阵子去一趟缉毒大队成了楚瑶戒不掉的一个习惯,风雨无阻,或许这更像是一种心灵的寄托。 日子一天天过去,楚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着,等待了一个又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结果的明天。 …… 时长长了,次数多了,队里的人都跑来调侃陆枫,说有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时不时就来大队门口等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光棍一个,怎么就没见你松口答应人家去看个电影,吃个饭,约场会啥的? 每每这时候,陆枫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不能跟人家解释这姑娘来大队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只能任由大家打趣,久而久之,这谣言便越传越离谱了。 陆枫有一次跟江铮单线联系的时候,沟通完正事后,没忍住提了一句:“那姑娘也真够痴心的,还在等你呢!”这时候距离江铮去到芒国已经一年有余。 他没点名字,没头没尾这一句,但江铮一听就知道是谁,电话那端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陆枫以为对面不会就这个话题做出回应的时候,男人终于艰难开了口:“叫她别等了。” 温骁是个比徐鹏刚难缠一百倍的家伙,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做事力求百密而无一疏,对自己的妻子都能做到这个地步,想要扳倒他还能全身而退,难如登天。况且,境外环境复杂,各方势力相互渗透、照应,江铮一个人势单力薄,一切行动都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动,但凡行差踏错半步,就会跌入万丈深渊,他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不能有半点差池。 其实自打江铮发现李亚松和温骁之间的联系,并决定进一步潜伏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没命回来的打算。 让一个花季的女孩浪费最最宝贵的年华去等一个奇迹的降临,江铮觉得这样太过残忍,他不敢做梦,怕那些东西牵绊他的赴死的决心,怕自己犹豫不前。有过十几天美好的回忆,于他而言,已然是天赐的礼物,江铮总是在深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劝自己拥有过就足够了,更何况他还曾贪心地偷过一个吻。 陆枫没再说什么,他也不好多说些什么,现实就是如此,总有人需要去做这些工作,也总会有人在等他们回来。 所以,下一次再看见楚瑶的时候,陆枫想清楚措辞,迈步走了过去,照常跟她简单寒暄两句,随后便步入正轨,意有所指道:“楚小姐,人生无常,有的时候太过执着于一些未知的事情并非一件好事,人要学会放下,学会释怀,放眼往前开,说不定前面会有更美丽的风景呢?” 一番稀里糊涂、意味不明的车轱辘话,但楚瑶一下就听懂了,她激动地反驳道:“他亲过我的。” 他凭什么想亲就亲,想叫别人放下就叫别人放下?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 人的心不是冰冷的机器,不是说打开就能打开,说关上就能关上。 连等待的资格都不给她,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陆枫叹口气,各有各的想法,又各有各的难处。 再一次和江铮联系的时候,交接完信息后,陆枫刚想挂电话,没成想对面倒是叫住了他,犹犹豫豫地问:“她……她怎么说?” 陆枫冷笑一声:“既然都恬不知耻地亲了人家,那就要点脸,别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像个男人一样活着回来,然后对人家负责!” 对面又不说话了。 陆枫对着话筒摇摇头,这人哪像是不在意的样子?劝别人放下,他自己又哪像是能放下的样子? 第201章 做个公主~ 南榆镇。 车子停在中医馆门口,霍青山解开安全带,右手胳膊霍地被人拽住,孟呦呦仰着脖子问他:“我这身衣服合适吗?会不会显得不够正式?” “没那么多讲究,姥姥姥爷都是很随性的人。” “我的妆会不会太浓?” “不会,刚刚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孟呦呦表情纠结,“但……太漂亮了是不是也不好?” 霍青山笑,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肉,柔声开导道:“别紧张,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不会问你奇奇怪怪的问题。” 孟呦呦撒开他的胳膊,“切”一声,拒不承认道:“谁紧张了?” 霍青山妥协:“我紧张。” 两人下车后,走到后备箱面前,从里面取出来堆积成小山的礼品盒,霍青山没忍住再次感慨道:“你真的买太多了,这些得花掉你两个月工资?” 孟呦呦努努嘴,浑不在意的语气:“我爸走之前把他的小金库留给了我,而且我过年的时候收到了三个大红包,霍营长不用担心,你女朋友现在是个小富婆。” “况且我妈说了,初次到男方家拜访,礼数一定得到位。” 霍青山将东西全都拎在自己手上,孟呦呦见状想去帮忙分担了两个,霍青山拒绝道:“你才刚出院,别累着啦。” 孟呦呦还是从霍青山手里挑了一个最轻的礼品盒抢了过来,朝他眨眨眼睛,笑得狡黠:“样子还是要做一下的~” …… 孟呦呦站在医馆门口,抬头望了眼,木质牌匾上刻着印了金漆的隶体字——「瑞芝轩」,漆体虽有剥落,却透着股岁月沉淀下的古朴韵味。 门头两侧挂着两个红灯笼,大概是前段时间过年的时候挂上去的。 一走进厅内,一阵浓郁而独特的药香扑鼻而来,正对着大门口的是一张有些年头的樟木前台,一个年轻的学徒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钢笔,低头在账本上记录着些什么。 转眼望去,就能看到右侧一整面墙的木质药柜,一格格抽屉井然有序,每个抽屉上都贴着标有药名的表情,字迹工整。 厅屋左侧,一张杉木长桌摆放在中央,桌上整齐排列着笔墨纸砚和一个小巧的竹制脉枕。 一位发须花白的老中医端坐在桌后,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黑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挂链老花镜,眼神专注而慈蔼。 此刻,三指搭在对面病人的手腕上,微闭双眼,一副全神贯注的姿态,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身旁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学徒,师傅每报一味药,就在方子上记上一味。 孟呦呦和霍青山站在大堂正中央,屋里的人都在各司其职,坐在樟木椅上等待的病人们也只把他们当做过来看诊的普通病人和家属。 孟呦呦推了推霍青山的胳膊,一只手指向老者,小声问道:“那位就是你姥爷?” 霍青山点头,“嗯,姥爷还在忙,我先带你去后面的院子看看。” 孟呦呦跟着霍青山绕过堂厅,走到一个侧廊,掀开两扇布帘,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个四方的庭院,院子中央矗立着一颗高大的菩提树,叶片繁茂、翠绿欲滴,周围用龟纹石砌成圆形的树池。 庭院左侧,错落架着几口煮药的陶罐炉子,罐身被柴火熏得乌黑发亮,炉子里的火苗欢快跳跃,“噼里啪啦”地舔食着锅底。 药锅里,各类药材在沸水中上下翻滚,浓郁的中药味随着袅袅热气升腾弥漫。 一个老妇人穿着青色素衫,满头银发被一支木簪整齐挽起,脸上布满皱纹,但整个人瞧起来精神矍铄,手中的蒲扇正十分有节奏地扇动着。 霍青山将手上的礼品盒放在庭院边的石凳上,牵着孟呦呦走了过去,叫了声:“姥姥。” 老妇人摇蒲扇的动作顿住,抬头一看,嘴角的皱纹霎时舒展开来,眼睛笑得眯在一起,声音亲切:“青山回来了。” 说着,连忙站起身,将手中的蒲扇放在布马扎上,绕过身前的一排药炉,走到两人面前。 没等霍青山介绍,老人看向穿着一条米色灯芯绒连衣裙的女孩,笑着询问道:“这就是呦呦?” 孟呦呦笑得很甜,清脆喊了句:“姥姥好。” “你们吃饭了吗?姥姥去厨房给你俩做一点儿。” 霍青山伸手拦住老人,“不用了,我和呦呦在外面吃过午饭,才开车过来的。” “这样啊,青山那你先带呦呦把行李放好,东边的那间房是给呦呦住的,就在你房间隔壁,我昨天已经收拾出来了,你带着呦呦先过去歇下脚,姥姥这里还有病人的药要熬,等一会再过去看你们。” …… 孟呦呦看见房间的床垫是席梦思的那一刻,彻底惊了,她透过门缝瞅了瞅庭院里的老人,收回视线后又看向霍青山,惊叹道:“霍营长,你家不仅有四合院,居然连客房都用的席梦思?这也太奢侈了?” 紧接着又声情并茂地控诉道:“我感觉我被你骗了,你之前跟我讲你悲惨的童年经历,我以为你家医馆不挣钱的!” 霍青山笑了,解释道:“应该是姥姥知道你要来现买的,家里应该只有这一个房间的床垫是席梦思。而且这哪是四合院,只是布局有点像四合院罢了。” “啊?”,孟呦呦懵了,“为什么呀?” 霍青山将孟呦呦轻轻推到床边坐下,“我跟姥姥说过你的基本情况,她可能觉得你是从首都来的,应该睡惯了席梦思,怕别的你会睡不习惯,所以就买了个。” 听到这个回答,孟呦呦当即有些急眼了,“那你没跟姥姥说,我都在部队的硬板床上睡了半年了,你暗地里背着我给我营造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病人设!” 霍青山看着对面人的眼睛,问得格外诚恳:“当公主不好吗?” 孟呦呦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沉默几秒后,别扭嘟囔了句:“也没什么不好的。” 霍青山也在床边坐下,拉起她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摩挲,“呦呦,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去改变自己的习惯,你和我在一起,还是能像你以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孟呦呦将脸偏到一边,小声咕哝了句:“可你一开始明明很讨厌我,觉得我娇气。” 这是女孩埋藏在心底、迟到了近六个月的抱怨。 霍青山盯着女孩傲娇的侧脸,想了想,他这样说:“我不得不承认我一开始对你的一些习惯和言行存在偏见,觉得这样太过娇气和前卫,但那是因为我还不了解全部的你。 就像你一开始一定也会觉得我的性格太难相处,脾气太凶。 但我还是喜欢上了这样的你,你也喜欢上了有很多缺陷的我。” 他举起掌心里攥着的那只手,送到唇边吻了吻,“可我后来发现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像你爸爸跟我说的……”,霍青山模仿起孟正平的语气:“我们从小就把呦呦保护得很好,尽管周围会有人说要是把女儿养得娇滴滴的,吃穿都用最好的,什么家务都不会做,以后长大了嫁人了,到了婆家会遭人嫌弃的。 但我不这么想,我的女儿是上天赐予给我最珍贵的宝物,她值得被好好对待,我宠爱我的女儿是一回事,但并不代表我不会教她做人,不代表我的女儿没教养、没爱心、没才华,我相信我教出来的女儿能配得上有人继续这样对待她。 如果说她以后谈了恋爱,跟对方在一起之后,需要洗手作羹汤,需要忍气吞声委屈自己,不能再当公主了,那就给我孟正平滚一边去。” “我觉得你爸爸说得很对。于我而言,这辈子能够遇到你,我很珍惜,他给我提供了一个爱你的范本,我想我以后都会时刻以他为标杆来要求自己。 当然我并不是因为他这样跟我说了,我才这样想的,只是说如果要回答你现在的这个疑惑,我觉得你父亲的那套说辞用在这里刚刚好。” “我之前好像从来没给过你什么承诺,是因为我觉得承诺不是靠嘴巴说的,而是要靠行动去证明,但是现在想想,好像什么都不说也不好。”男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掰过女孩的下巴,目光沉沉地投注在她脸上,一字一句郑重道:“呦呦,你可以一辈子做个公主,你永远都是我的公主,我会一直爱你,我永远都不会要求你改变什么。” 孟呦呦扑过来一把环住男人的脖颈,脸埋进他的颈窝,嗔怪道:“你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一套一套的。” 第202章 “孩子王” 孟呦呦和霍青山各搬了一个小马扎,放在药炉前,一人拿着一把蒲扇加入了看药的行列。 过了五点,日光西斜,院子中央的菩提树树影逐渐拉长,从树根处蔓延开来,盖在庭院的地砖上。 光影交织间,偶有几只小鸟停歇在枝头,扑棱着翅膀,要飞不飞的样子。 霍姥姥被孟呦呦逗得嘎嘎乐,一老一少的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庭院。 霍青山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火,听着老少两人热络聊天,气氛和谐。 霍姥姥坐在边上,中间夹着孟呦呦,老人正在问女孩晚上有什么想吃的,说她上午去菜市场买了好多菜。 女孩嘴甜道:“霍营长经常跟我说姥姥做的红烧肉是一绝,大老远闻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有这个菜啊他能吃下两碗大米饭,他在部队的时候就总是跟我念叨着想姥姥,想姥姥做的红烧肉,我今天来了也想尝一尝。” 霍姥姥笑得合不拢嘴,“没这小子说得那么夸张,就是最家常的做法,青山也就是从小吃惯了,才觉得家里的最好吃。 好,既然你俩想吃,那姥姥今晚就多做点,你俩晚上的时候记得放开了吃。” “好嘞,姥姥。” 聊天间隙,霍姥姥的余光看见自家外孙不知不觉中伸出一只手,探了探女孩手背的温度,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到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件烟紫色针织外套,走到女孩身后轻轻搭在了人家的背上。 女孩察觉到肩上突然传来衣服的重量,偏头向后看了一眼,两人对上视线,女孩轻浅地朝男人笑了下,男人嘴角的弧度没有起伏,但眼神却温柔的不像话,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全程下来,两个人没有一句语言上的交流,但那些缱绻的弥漫在空气中的甜蜜,无声胜有声。 霍姥姥收回视线,转而全神看向面前的药罐,内心五味杂陈,她那从小心事重重的外孙能遇到一个让他心甘情愿卸下坚硬盔甲的女孩,放任对方走进他最为柔软的内心,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不知足的。 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嘛,什么都比不过他自己真心喜欢。 就在这时,坐在庭院里的几人听见屋外的方向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青山哥回来了吗?他人在哪啊?” 再几秒,声音的来源们全都一股脑地冲到了庭院里,嘴里嚷着“青山哥!”以及“青山哥哥”。 这阵仗像是突然乱入了孩子堆,只不过面前的孩子们的年龄差倒是十分参差不齐,大点的看样子像是上了高中的摸样,为首的一个男生个子要比孟呦呦高上大半个头,手上抱着一颗篮球,最小的那个小姑娘瞧着最多才刚上小学的摸样,鼻子上还挂着将落不落的鼻涕虫。 鼻涕虫小姑娘扑腾着两条肉肉的小短腿,一路小跑过来,抱住了刚站起来的霍青山的一条腿。 肉嘟嘟的小脸贴上霍青山的裤子蹭了蹭,然后孟呦呦亲眼看见,那条鼻涕虫完完整整地挂在了霍青山的裤子上。 孟呦呦伸出一只手捂住嘴,想笑得要命。 有人打了个好头,其余人便全都蜂拥围了上来,篮球少年拍了拍胸脯,中气十足道:“青山哥,我现在每天都坚持锻炼,已经可以一口气做五十个俯卧撑和二十个引体向上了,等明年我满了十八岁,就去报名参军。” 霍青山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少年的肩,鼓励道:“好样的。” 霍姥姥左手拿起一个陶碗,右手包着抹布攥住孟呦呦正前方的药罐手柄,将陶罐里的药汁倒在了陶碗里,一边倒一边跟孟呦呦解释:“青山小的时候我和他姥爷都忙,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待在医馆里,早些年的医馆地址在这条街更前面一点的位置,但也在这条街上,邻里邻居的经常互相帮衬,那时候哪家要是大人有事啊,只留了小孩在家,都会把孩子送到医馆来让我们帮忙照看个一天半天的,我和他姥爷啊大多时候都忙着正事,顾不上那么多,到头来这些孩子都成了青山一个人在带,她们都喜欢他,久而久之就成了这条街的孩子王。” 孟呦呦惊讶:“真没看出来,他居然会招小孩子喜欢?” 霍姥姥笑:“说来确实奇怪,我和你一样,一开始也担心这小子天天不苟言笑的冷酷模样会不会把这些孩子吓到,可事实就是和我设想的那种情况背道而驰,她们不仅不害怕,还都爱黏着他。 这小子瞧着面冷,但你应该清楚,他实际上比谁都心细,很会疼人,也很会照顾人。” 孟呦呦认可地点了点头。 没多久,这群或大或小的孩子们都被自家家长喊回去吃晚饭了。 人散了,霍青山就一个人坐在树池边上,怀里抱着鼻涕虫小姑娘,轻轻摇着,小姑娘在他怀里睡着了,男人微低着头,西边最后一缕残晖照在他弓着的脊背上,在青石地砖上投下一大一小两具乌影。 孟呦呦从房间推门走出来,脚步声压得很轻,蹑手蹑脚地爬上树池,绕到男人身后,悄无声息地伸出两只手捂住男人的眼睛,夹着嗓子说话:“青山哥哥,猜猜我是谁?”声音矫揉造作的很。 男人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沉思了好几秒后,答:“霍太太。” 孟呦呦轻“嘁”一声,松开手,锤了下他的肩,吐槽道:“真不要脸。” 说完,又从背后将脑袋枕在男人的肩头,问:“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没人领回去吃晚饭?” 霍青山偏过头来,在女孩脸颊上轻啄了下,凑到她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解释道:“她叫婷婷,父母都不在了,姥姥和姥爷收留了她。” 孟呦呦想到了什么,又问:“那崔妍呢?她应该也住在这里?怎么一直没看见她?” “她在镇上的高中读高三,下午会多加一节课,比其他孩子放学要晚一点,估计也快回来了。” 孟呦呦闭上了眼睛,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安静了好一会儿,女孩轻声细语道:“霍营长,再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 男人的双臂还在有节奏地摇着怀里的小姑娘,连带着肩上枕着的脑袋也一上一下地小幅度颠簸着,语调舒缓地回:“你想听什么?” “嗯……就讲讲你怎么一边写作业,还能一边带好那么多小孩。” 霍青山讲得很认真:“小孩其实挺好带的,只要你…………” “那他们要是一直在旁边哭,哄不好的那种,会不会觉得烦?” 霍青山笑,答得诚实:“会有一点。” 第203章 “逢场作戏” 崔妍掀开门帘的第一瞬看到的就是这样幸福和谐的一幕,树叶随风沙沙作响,菩提树下是亲密依偎在一起的恋人。 天色渐沉,厨房亮着灯,昏黄的灯光从窗户和半掩着的门缝里渗出来,在青石地砖上洒下两片暖黄,一片窄长些,一片更为宽阔方正。 女孩的侧脸轮廓在暖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恬静柔软,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身前的男人不时侧头看她一眼,美好的叫人不忍心打破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 夜风忽起,女孩的黑色长发被风扬起,一缕发丝吹到前面,飞舞在男人的鼻尖、眼梢、唇角,风又止住,发丝便垂落进了男人衣服的领口。 崔妍攥着自行车把手的那只手不由得加重了些力道,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几秒过后,像是做了决定,目不斜视地将车子推到庭院边。 她知道霍青山听到动静后望了过来,但她硬是没再多看过去一眼,车子停好后,就径直小跑进了厨房,语气欢脱轻快地喊了句:“姥姥,我回来了,好香啊,你做了什么呀?” 孟呦呦也睁开了眼,此刻正和霍青山四目相对,女孩幸灾乐祸地挑了挑眉,像是在说——看你留下的情债! …… 晚饭席上,菜品十分丰盛,霍姥爷和霍姥姥坐在餐桌主座,霍青山和孟呦呦挨着霍姥姥坐,崔妍和婷婷则是挨着霍姥爷坐,六人刚好围成一圈。 霍姥爷不时问两句孟呦呦的工作情况,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孟呦呦答得也轻松。 期间,霍姥姥一直热情地给孟呦呦夹菜,其中不乏一只硕大的鸡腿。 孟呦呦看着碗里的鸡腿,想着霍家还有一大一小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有些不太好意思吃,因而将鸡腿又夹到了婷婷的碗里,笑着说:“婷婷还在长身体,鸡腿给婷婷吃。” 谁知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小丫头吃东西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珠子盯着碗里的大鸡腿,看了看鸡腿,又看了看身旁的崔妍,最后用她的小肉手抓起鸡腿丢回了孟呦呦碗里。 做完这件事,小丫头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埋头吃起了碗里的饭菜。 场面一时沉默下来,气氛陷入僵硬。 就在这时,崔妍出声解释道:“孟姐姐别介意,婷婷有些认生,她不喜欢不熟悉的人夹菜给她吃。” 一边说着,一边兀自伸筷子从中间的盘子里夹了另一只鸡腿放到小丫头的碗里,熟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再看向孟呦呦,眼睛弯起,声音亲和:“小孩子都是这样,谁跟她相处的时间越长,才会越信赖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起感情来的。 孟姐姐不要心急,慢慢来,婷婷以后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霍姥姥也及时出来打圆场:“小孩子调皮,呦呦你别见怪,这只鸡就是特意为了欢迎你来家里现杀的,鸡腿你留着自己吃。” 孟呦呦的指腹无意识摩挲起碗沿,微笑着接话:“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一边说着,另一只手悄悄伸到底下,在男人的大腿上猛掐了一把。 霍青山险些闷哼出声,但还是忍住了,他攥住在他腿上作坏的那只手,包在掌心里轻轻捏了捏那纤细指尖,以示安抚。 孟呦呦睨他一眼,恶作剧上身,她转而十指紧扣住男人的右手,牢牢抓着不放,想看他接下来该怎么吃饭? 结果那人泰然自若地换成左手拿起碗边的筷子,面不改色地继续吃起了饭。 崔妍注意到两人分别消失在桌面下的一左一右两只手,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 晚饭结束,孟呦呦洗漱完后回到房间,收拾起行李箱,直到她看见包裹在一层层衣物里的香薰精油瓶,才恍然想起带过来送给姥姥的礼物还没送出去。 她连忙拿起箱子里的精油瓶,屁颠屁颠地跑出了房间,走到霍姥姥的房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霍姥姥将门打开,见着外面站着的是孟呦呦面露惊讶,询问道:“怎么了?呦呦。” 孟呦呦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瓶,里面的淡粉色液体也随之摇荡,女孩脸上漾开笑容:“姥姥,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因为它是玻璃包装,所以我把它塞到行李箱里带过来的,白天一直忘了拿出来,刚刚才看见,现在给你拿过来。” 霍姥姥笑得很开心,问:“这是什么玩意啊?瞧着很漂亮。”说着,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让女孩进来。 孟呦呦往里走,嘴上细细讲解道:“是我妈妈托朋友从国外买的,霍营长以前我说过,姥姥你睡眠不太安稳,这个东西叫香薰精油,玫瑰味的,放在房间里可以助眠安神,您要不要试试?” “好呀”,霍姥姥没有丝毫犹豫,答应得很爽快。 孟呦呦将香薰盖子打开,又将玻璃瓶放在房间的梳妆柜上,没一会儿,一股淡雅的玫瑰香气就在房间里逸散开来。 孟呦呦嗅了嗅,她很喜欢这个味道,但考虑到老人家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有限,还是多问了一句:“姥姥,这个味道你喜欢吗?” 霍姥姥连声肯定道:“喜欢喜欢,难为你有这个心意,还念着姥姥睡眠不好。” 孟呦呦在房间里环视一圈后,问:“诶,姥姥,姥爷人呢?” “他呀,学无止境,正泡在书房里看医书呢。” 估摸着老人家晚上睡得早,孟呦呦不打算久留,送完东西就找理由离开了。 回到房间后,孟呦呦换上了睡衣,爬到床上没两秒又忽地想起忘了告诉姥姥调节精油挥发浓度的方法,转头又趿上拖鞋跑了出去。 刚迈下台阶,一只脚踏进庭院的地砖上,就看见崔妍抱着一个木盆走进了姥姥房间,顺手把门带上了。 孟呦呦踱着步子走了过去,临近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老人轻微的咳嗽声,以及崔妍的抱怨:“这是什么怪味道啊?姥姥,你有慢性哮喘,怎么还在房间点这种化学香水?” 说着,就走到梳妆柜旁,拿起桌面上的玻璃瓶,鼓捣了两下盖子口。 紧接着,站在门外的孟呦呦听见了老人的制止声:“小妍别扔,这是青山女朋友送的,丢了不礼貌。” 然后,就听见屋里传来重重“咚”的一声,是玻璃瓶底部撞击实木桌面的声音,孟呦呦能想象得出刚刚拿着精油瓶的人是有多嫌弃。 老人耐心劝道:“她也是好心,青山跟她说过,我睡觉不好。” 崔妍蹲下身来,端着木盆向床边移近了一点,不以为然的语气:“还是姥爷给姥姥精心配置的中药材来得有用,每天睡前泡一泡脚,保准睡得香香的,一觉到天亮。” 其实……听到这里,理智告诉孟呦呦——她应该走了,没必要再继续站在这里待下去。无非就是她因为不太了解情况送出去的礼物不合时宜,而收礼物的人碍于情面没有当面指出问题所在,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可脚下的鞋子就像是粘在了地砖上一样,移动不了一点,孟呦呦还是没有选择离开。 崔妍问姥姥:“今天的水温合不合适?” “刚刚好,很舒服,小妍做事一向最贴心了。” 伴随着轻微哗啦的水声,屋里的女孩踌躇着问道:“姥姥,你真的喜欢青山哥哥的女朋友吗?” 听到这里,孟呦呦的眼皮痉挛似的跳了下。 屋里的老人轻轻叹口气,她这样说:“青山喜欢她。” 青山喜欢她,这个回答说明了太多东西,青山喜欢她,但也仅限于她亲爱的外孙喜欢她而已。 孟呦呦不想再听下去,不想再继续自取其辱,她转身小跑回了房间,一口气关上了房门。 孟呦呦抱膝坐在床边,思绪不由得出了神,脑子乱哄哄的。 自以为舒适良好的初次见面,其实都只是这个阅历丰富的老人出于爱屋及乌的逢场作戏。 如果没有那极赋戏剧性的一遭“偷听”,仅凭孟呦呦的资历和心计是怎么也会不想到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其实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自己。 看似热情周到的招待,满口的喜欢和中意,实际上都只是最为客套生疏的体面。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人不喜欢自己,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个什么无关紧要的甲乙丙丁,孟呦呦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她是霍青山很重要的亲人,是自己喜欢的人的姥姥,孟呦呦也曾真情实意地交付过真心,虽然只有短短一天的时间。 说不伤心,是假的。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让孟呦呦可以选择等到明天再去告诉霍姥姥那个精油的调节方法,而不是如此心急地套了个拖鞋,睡衣也没换就这般草率地跑了出去?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孟呦呦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 她们曾坐在外面的院子里,其乐融融地聊了一个下午,阳光那么明媚,笑声那么开朗。如果不知道这些,她第二天起床后,还可以笑得很真诚,亲昵地喊她姥姥,就像是对待自己家里敬爱的长辈一样。 但是事情真切的发生过,她听得清清楚楚,那就无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装作很天真的模样配合起老人高超的演技,孟呦呦觉得自己做不到,她厌恶一切虚假的情感。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她又该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这个老人呢? 她该如何同她们相处呢? 第204章 无解的死局 半夜,孟呦呦敲响了霍青山的房门。 男人睡眼惺忪地拉开门,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怎么啦?睡不着吗?” 说着,伸手牵住了孟呦呦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把人带进了房间。 门还没关好,孟呦呦一把抱住了面前的男人,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 霍青山侧着低下头,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食指挑起她脸侧的长发,往耳后拨了拨,但女孩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还往另一侧躲了躲,他看不见。 尽管看不见表情,却依旧能感受到怀中人此刻不佳的情绪,男人的手搭在女孩脖颈后方,抚了抚,声音极轻柔地问:“怎么啦?做噩梦了吗?” 女孩在他胸口摇了摇脑袋,瓮声瓮气地回:“没什么,就是想跟你一起睡。” 男人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女孩的背,耐着心思解释道:“姥姥思想比较传统,她要是知道我们俩还没领证就睡在一起,会不太好。” 其实霍青山是觉得这样对女生的名声不太好,很多传统的、根深蒂固的老派观念一时之间很难去改变,他唯一能做到就只有尽可能减少给她带来的伤害。 孟呦呦沉默两秒,近乎有些负气地说:“姥姥不喜欢就不可以吗?” 男人不说话了,房间陷入了安静,就在孟呦呦打算不再为难他、准备撒开手一个人回房间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再之后便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男人一贯妥协时的语气:“去你房间好不好?我早上早一点出来,可以吗?” 孟呦呦总算有了点笑意,喃喃道:“好。” 他在她边上躺好,又帮她盖好被子,再将她拥到怀里,用很低的气音在她耳边说道:“睡。” 黑暗中,孟呦呦躺在他的怀抱里,耳边是男人规律的心跳声,她知道他没睡着,他在等着自己愿意开口表达的那一刻。 孟呦呦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更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他,那些拧巴的小心思没那么容易大喇喇地宣之于口。 更何况在旁人的视角看来那会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慈蔼长辈,对待任何人都宽厚仁慈,年近七旬的一对老夫妻,收养了两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众人皆赞她有一颗菩萨心肠。 霍姥姥对待孟呦呦的方式,让她有一种类似于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对方的面面俱到、关怀备至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但孟呦呦真心觉得这样还不如孟正平一开始的冷眼相待,蹬鼻子竖眼又如何,起码他的喜恶都是真实的,霍青山还能找到由头跟他坐下来聊一聊,堂而皇之地问他为什么不接受自己? 可她呢?对方给足了她面子和重视,但这些都只是虚假的繁荣,如空中泡影,虚幻、脆弱、一戳就碎,也让她找不到任何可以宣泄的出口,她只能闷在心里活活把自己憋屈死。 甚至孟呦呦不禁会去想,为何拥有这样一副慈悲心怀的老人却独独不喜欢自己? 她聪慧睿智、历经世事、一双沧浊的眼睛轻而易举地可以看穿一个人身上的伪装,看透人性的卑劣之处,她清楚的知道崔妍对自己的敌意,她也一定猜到了年幼无知的婷婷是听了谁的教唆才对初次见面的孟呦呦展现出抗拒。 但她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包容着崔妍的那些无伤大雅的心眼子,当个难得糊涂的主事人,这是独属于老人的人生智慧还是……一种偏爱呢? 孟呦呦无形之中像是在跟什么较着劲,又像是在斗争点什么,她突然开口问他:“霍青山,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姥姥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 他的脸慢慢凑近过来,吻了吻她的眼睛,轻轻的、热热的,没有回答这个离奇的问题,而是问:“是发生什么了吗?”声如温玉,让人稍不留心就会坠入他编织的温柔陷阱,将心底隐秘的角落一一摊开。 她的食指扣着他下巴上的胡茬根,带着一点丧丧的陈述语气:“你姥姥她并不喜欢我。”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连带着孟呦呦的指头也抖了抖,她看向他眼睛的方向,漆黑的房间里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柔声问她:“那我们明天就回去?” “回哪?” “在这里住得不开心我们就走,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孟呦呦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要。” “为什么不要?” “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男人再次沉默几秒,之后说:“我想……我可能知道原因。” 孟呦呦忙追问道:“什么原因?” 男人很犹豫:“我说了你只怕会更不开心。” 孟呦呦用力把他的下巴捏成奇怪形状,威胁道:“你要是不说……”她扑过去咬他的下巴,是真的没收着劲。 咬了会儿,见他不反抗,硬生生扛着,感受到垫在她腰侧的那只手臂肌肉越绷越紧,却没有半点要去阻挡她的起势。 孟呦呦又心软了,悻悻松开了牙,不满地咕哝了句:“真会装可怜。” 霍青山腾出一只手拢了拢方才被她折腾出来的被子空隙,才缓缓道:“你和你姑姑长得很像,姥姥她有心结,我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我父亲和你姑姑待在一起。 姥姥她应该是把积藏在心底的一些负面情绪投射在了你身上,尽管她很清楚地知道你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人,但还是没办法做到毫无芥蒂。” 这回轮到孟呦呦不说话了,沉默良久后,女孩弱弱问了句:“所以……你爸爸是出……”,她想问的问题有些难以出口,“所以你爸爸和我姑姑在你母亲去世之前就在一起吗?”她还是问了出来,问法尽可能委婉。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我问过我父亲同样的问题,他说那次是因为公事。 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起初只是感染了风寒,我父亲收到母亲生病的消息的时候,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留在首都没有及时赶回来,一开始谁都没想到会那么严重,病情恶化的很快,没两天人就没了。 有一个在首都做玉石生意的表舅回来参加葬礼,葬礼仪式上,他把姥姥拉到角落里跟她说,我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他曾亲眼看见我父亲和一个长相姣好的女人在一家餐厅用饭。 我曾经质问过我父亲很多次,是什么公事需要你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他只说要保密,具体谁也无从得知这件事的真实性。” 至此,眼前的局面又变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孟呦呦的指腹摩挲着男人下巴上半分钟前被她咬出的一圈齿痕,若有所思地喃喃:“霍青山,所以我们俩注定没办法得到双方家长真心实意的支持和祝福,对吗?” 这个问题,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男人轻“嗯”一声,语调里带着几分少有的颓然:“我没有把握让姥姥放下芥蒂,而且我也没有资格要求她做到这一步,她已经为了我表现得尽量大度了。 呦呦,你没有任何错。但是对于姥姥而言,她在接纳我俩在一起这件事情上已经花了很多的力气,我不能期盼她再让步更多了。” 他跟她道歉:“呦呦,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短时间内我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那你呢?” 霍青山没懂这话的意思:“什么?” “我咬你发泄怨气的时候觉不觉得委屈?” 霍青山哑然失语:“……” 没等到他的回答,孟呦呦继续说:“姥姥因为我姑姑和你爸爸的事情对我心存介怀,这明明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但你却不告诉我,而是一个人挡在中间默默调和、费力周旋,我生气是因为这个。 你是觉得这样做很有男子气概吗?把我蒙在鼓里,努力打点好姥姥,以为这样就能保护好我了? 但我真的觉得你这样让我很失望。 霍青山,你不信任我,你不相信我可以你牵起你的手一起去抵抗这些压力和困难,你不相信我的爱,也不够相信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决心。” “不是这样的”,男人听不下去这些灼心的控诉,他堵住了她的唇,辗转碾磨,精悍紧实的身躯笼罩在她之上,带着压倒性的力量和气势。 高挺的鼻梁抵着她的,不知节制地攫取她的呼吸,一只手在她的锁骨处游走,孟呦呦索性解开领口处的两颗睡衣扣子,抓着他的手往里探。 意识到指尖触碰到了什么,男人的神经陡然一惊,引起片刻的失神,孟呦呦找到间隙得以喘息,扬着调子问他:“霍营长,要做吗?”嗓音撩人,带着丝她本人都没意识到的风情。 男人像是摸到烫手山芋般霍地抽出手来,垂首埋进她颈窝,鼻息喷薄出的炽热呼吸把孟呦呦烫得一个激灵。 孟呦呦耸肩拱了拱肩上的人,“你真霸道,做错了事,不想听批评,动不动就亲人,不讲道理。” 他闷出几个字:“我错了。” 孟呦呦得理不饶人:“你这像是诚心认错的样子?” “没有不相信你。”低低沉沉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孟呦呦的错觉,她竟听出了点委屈意味。 “不是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大男子主义,觉得这些事都应该我一个人处理好才行。”霍营长开始认真反省。 孟呦呦憋笑:“还有呢?” 霍营长继续自我反省:“个人英雄主义作祟,太自我了。” “嗯,继续。” “你刚出院,不想你为这些事烦心。” 剧情的走向开始变歪,孟呦呦打断:“你这到底是在检讨,还是在变着法的为自己开脱啊?” 霍营长:“……” 孟呦呦用力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到一边,转而又爬了上去,居高临下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她的字音拖长,语调变得正经:“霍青山,我要告诉你的是,相较于在你给我建造的完美童话世界里当公主,我更愿意和你一起修城堡。” 而不是你一个人在偷偷努力,而我只需要坐享其成。相比较享受你给我营造的那个没有污染的纯净世界,我更愿意抓紧你的手一起去对抗外界的狂风暴雨。 她学着他的样子,虔诚地亲了亲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霍营长,我很爱你,会像你一直爱我那样一直爱你。” 霍青山感觉到心脏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横冲直撞的、软绵绵的、湿漉漉的,他盯着面前人的嘴唇,情难自禁地再次吻了上去。 第205章 “花招” 半夜,孟呦呦敲响了霍青山的房门。 男人睡眼惺忪地拉开门,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怎么啦?睡不着吗?” 说着,伸手牵住了孟呦呦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把人带进了房间。 门还没关好,孟呦呦一把抱住了面前的男人,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 霍青山侧着低下头,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食指挑起她脸侧的长发,往耳后拨了拨,但女孩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还往另一侧躲了躲,他看不见。 尽管看不见表情,却依旧能感受到怀中人此刻不佳的情绪,男人的手搭在女孩脖颈后方,抚了抚,声音极轻柔地问:“怎么啦?做噩梦了吗?” 女孩在他胸口摇了摇脑袋,瓮声瓮气地回:“没什么,就是想跟你一起睡。” 男人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女孩的背,耐着心思解释道:“姥姥思想比较传统,她要是知道我们俩还没领证就睡在一起,会不太好。” 其实霍青山是觉得这样对女生的名声不太好,很多传统的、根深蒂固的老派观念一时之间很难去改变,他唯一能做到就只有尽可能减少给她带来的伤害。 孟呦呦沉默两秒,近乎有些负气地说:“姥姥不喜欢就不可以吗?” 男人不说话了,房间陷入了安静,就在孟呦呦打算不再为难他、准备撒开手一个人回房间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再之后便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男人一贯妥协时的语气:“去你房间好不好?我早上早一点出来,可以吗?” 孟呦呦总算有了点笑意,喃喃道:“好。” 他在她边上躺好,又帮她盖好被子,再将她拥到怀里,用很低的气音在她耳边说道:“睡。” 黑暗中,孟呦呦躺在他的怀抱里,耳边是男人规律的心跳声,她知道他没睡着,他在等着自己愿意开口表达的那一刻。 孟呦呦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更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他,那些拧巴的小心思没那么容易大喇喇地宣之于口。 更何况在旁人的视角看来那会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慈蔼长辈,对待任何人都宽厚仁慈,年近七旬的一对老夫妻,收养了两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众人皆赞她有一颗菩萨心肠。 霍姥姥对待孟呦呦的方式,让她有一种类似于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对方的面面俱到、关怀备至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但孟呦呦真心觉得这样还不如孟正平一开始的冷眼相待,蹬鼻子竖眼又如何,起码他的喜恶都是真实的,霍青山还能找到由头跟他坐下来聊一聊,堂而皇之地问他为什么不接受自己? 可她呢?对方给足了她面子和重视,但这些都只是虚假的繁荣,如空中泡影,虚幻、脆弱、一戳就碎,也让她找不到任何可以宣泄的出口,她只能闷在心里活活把自己憋屈死。 甚至孟呦呦不禁会去想,为何拥有这样一副慈悲心怀的老人却独独不喜欢自己? 她聪慧睿智、历经世事、一双沧浊的眼睛轻而易举地可以看穿一个人身上的伪装,看透人性的卑劣之处,她清楚的知道崔妍对自己的敌意,她也一定猜到了年幼无知的婷婷是听了谁的教唆才对初次见面的孟呦呦展现出抗拒。 但她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包容着崔妍的那些无伤大雅的心眼子,当个难得糊涂的主事人,这是独属于老人的人生智慧还是……一种偏爱呢? 孟呦呦无形之中像是在跟什么较着劲,又像是在斗争点什么,她突然开口问他:“霍青山,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姥姥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 他的脸慢慢凑近过来,吻了吻她的眼睛,轻轻的、热热的,没有回答这个离奇的问题,而是问:“是发生什么了吗?”声如温玉,让人稍不留心就会坠入他编织的温柔陷阱,将心底隐秘的角落一一摊开。 她的食指扣着他下巴上的胡茬根,带着一点丧丧的陈述语气:“你姥姥她并不喜欢我。”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连带着孟呦呦的指头也抖了抖,她看向他眼睛的方向,漆黑的房间里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柔声问她:“那我们明天就回去?” “回哪?” “在这里住得不开心我们就走,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孟呦呦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要。” “为什么不要?” “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男人再次沉默几秒,之后说:“我想……我可能知道原因。” 孟呦呦忙追问道:“什么原因?” 男人很犹豫:“我说了你只怕会更不开心。” 孟呦呦用力把他的下巴捏成奇怪形状,威胁道:“你要是不说……”她扑过去咬他的下巴,是真的没收着劲。 咬了会儿,见他不反抗,硬生生扛着,感受到垫在她腰侧的那只手臂肌肉越绷越紧,却没有半点要去阻挡她的起势。 孟呦呦又心软了,悻悻松开了牙,咕哝了句:“真会装可怜。” 霍青山腾出一只手拢了拢方才被她折腾出来的被子空隙,才缓缓道:“你和你姑姑长得很像,姥姥她有心结,我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我父亲和你姑姑待在一起。 姥姥她应该是把积藏在心底的一些负面情绪投射在了你身上,尽管她很清楚地知道你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人,但还是没办法做到毫无芥蒂。” 这回轮到孟呦呦不说话了,沉默良久后,女孩弱弱问了句:“所以……你爸爸是出……”,她想问的问题有些难以出口,“所以你爸爸和我姑姑在你母亲去世之前就在一起吗?”她还是问了出来,问法尽可能委婉。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我问过我父亲同样的问题,他说那次是因为公事。 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起初只是感染了风寒,我父亲收到母亲生病的消息的时候,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留在首都没有及时赶回来,一开始谁都没想到会那么严重,病情恶化的很快,没两天人就没了。 有一个在首都做玉石生意的表舅回来参加葬礼,葬礼仪式上,他把姥姥拉到角落里跟她说,我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他曾亲眼看见我父亲和一个长相姣好的女人在一家餐厅用饭。 我曾经质问过我父亲很多次,是什么公事需要你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他只说要保密,具体谁也无从得知这件事的真实性。” 至此,眼前的局面又变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第206章 “百口莫辩” 勃拉瓦帮。一片民房丛坐落在农林间,白墙黑瓦,小有规模,房屋中心的一栋别墅,楼层最高,装修别致。 一个穿着红袍绸料睡衣的女人半倚在临窗的雕花红木榻上,烫着一头时髦的亚麻波浪,绵白蜜粉均匀覆盖全脸,遮住了眼睑下的淡青疲态,连脖颈都与面部的色调高度统一,两片烈焰红唇咬着镀金烟嘴,让人看不出真实年纪。 女人不时抬手掸掸烟灰,举手投足间,尽是凌厉的飒爽。 江铮和钱志虎并排坐在底下的真皮沙发上,两人皆是一言不发。 钱雪的指尖捏着一张照片,女人微眯着眸子已经盯着看了好长时间,看着看着,突然勾唇笑了,不知有几分真心地称赞道:“这张脸蛋真是漂亮啊!” 忽又骤然收住唇边笑弧,眸子倏地冷冽下来,露着凶光,开口时的声音里不带半点温度:“卿儿,你从小我就教导过你,越美丽的东西越是有毒,碰不得,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女人似在自言自语。 唇上叼着的烟尾蒂随着她的翕动抖落下来,掉落在了照片上,刚巧不巧灼焦了女孩那双灵动晶莹的杏眼。 碳化的面积逐渐扩张,直至照片上女孩的整个面容都变得焦黑,至此,女人方才罢休,怏怏收回了抵在照片上的那只香烟,随手将照片扔进了榻下的瓷缸里。 见状,钱志虎审时度势地插话进去,“姐,你打算怎么做?” 闻言,钱雪意味不明地挑眉,斜眸朝着沙发的方向看过来,纤长手指慢条斯理地拔掉顶部的烟嘴,两指缝间夹着那根燃过一半的细支香烟。 暗红指甲油在暖黄灯光下泛着琥珀光泽,提手凑到唇边,红唇轻抿,烟丝燃烧的簌簌声混着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须臾,朱唇轻启,乳白色的烟圈从齿缝间缓缓逸出,女人的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你说呢?” …… 孟呦呦睡了个回笼觉,再次醒来的时候竟也还算早,毕竟这段时间部队作息太过规律,饶是想要睡个懒觉也有点困难。 待她洗漱完毕出现在餐厅的时候,早饭堪堪做好,崔妍正在一件一件从厨房里往外端,婷婷跟在她屁股后面端着一个咸菜碟走了出来。 要是隔昨天,孟呦呦还会主动走进厨房,扬着一张笑脸问姥姥需不需要帮忙。 但今天就不必了,虽说她拒绝了霍青山提出的带着她收拾行李打包走人的想法,但也并不打算虚与委蛇地热脸贴冷心,给人捂屁股这种事她天生干不来。 不帮忙归不帮忙,但也没有光光坐在那里,等着别人伺候自己的道理,孟呦呦径直走进厨房,想要找餐具盛粥。 霍姥姥见孟呦呦走进来,蔼笑着嘘寒问暖道:“呦呦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啊?” 说到底这个老人也没有哪里对不起自己的地方,要是平白失了礼数,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于是,孟呦呦面带微笑礼貌地答:“睡得很好,床很舒服。” 老人又道:“不知道你早餐爱吃什么,昨儿个忘了问你,我就各种常见的早点都做了点,你挑你喜欢吃的就行。” 孟呦呦轻点头:“嗯,谢谢姥姥。” 不到一分钟聊天的功夫,崔妍已经端完东西回到厨房,正站在锅炉边舀着木勺往碗里盛粥,她已经舀好一碗让婷婷端着走出去了。 孟呦呦走过去,崔妍正好又盛满一碗,举着递给她,孟呦呦顺手接过。 “啪嗒”一声沉响,是木碗坠地的声音。 在此之前,还有女孩的一声惨叫。 孟呦呦非常懵,眼前伸着一只细嫩手掌,整个手背上此刻都裹满了冒着热气的白粥,站在她对面的崔妍表情痛苦,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且迅速,孟呦呦反应不及。 余光瞥见霍姥姥大惊失色,立刻放下了手中工具,三两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再然后,厨房门口冲进来一个小小身影,朝着这边撞了过来,婷婷猛力推开楞在原地的孟呦呦。 孟呦呦对此毫无预料,身体骤然失衡踉跄着向左侧倾倒,腰际重重撞上桌角,那一下痛得她额头直冒冷汗,但好在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桌沿才得以稳住身形,没有摔倒在地。 缓过那一阵剧痛过后,孟呦呦抬眼望去,厨房里,老、青、少三人正围在一个木桶旁,霍姥姥神情焦急地给崔妍被烫的左手浇着凉水,婷婷蹲在一旁,红着一双圆眼睛,泪眼汪汪。 孟呦呦看了会儿,随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厨房。 …… 霍青山晨跑回来,刚迈进餐厅,霍姥姥就迎了上来,一把抓住外孙的胳膊,慌忙道:“青山,呦呦不见了。” 男人眉头一拧,忙问:“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早上的时候,小妍打好粥之后递给呦呦,呦呦一不小心没拿稳,粥就洒到小妍手上了,我们当时只顾着给小妍降温,没留意呦呦那边的情绪,等我回过神来,呦呦就不见了,我去她屋子里看过了,家里里里外外的屋子也都找过了,没见着人。” 听到这里,霍青山心下一沉,但还是尽力安抚老人,声音冷静:“姥姥你先别着急,我现在去找她,镇子就这么大,不会有事的。” 谁知,婷婷突然跑到他们面前,用着稚嫩的声音大声嚷嚷道:“我看见了,她明明两只手接得好好的,又突然撒手,粥才烫到小妍姐姐的,她就是故意的!她怕小妍姐姐跟她抢青山哥哥!她是个坏女人!” 霍青山冷声制止:“婷婷,别胡说。” 小丫头被吓到,先前才刚止住没多久的泪水再次决堤,婷婷哭着去扯霍姥姥的衣角,还没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布满泪痕,哭喊着央求道:“姥姥,我真的看见了,她是坏女人,不能让青山哥哥跟她在一起,你别让青山哥哥去找她好不好?等她回来了又要欺负小妍姐姐了。” 童言无忌。众所周知,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她们看见了什么就会说什么。 孟呦呦站在庭院里,脚步僵住,她低头看了看攥在手里的那支烫伤膏,神色茫然,似乎向前一步也不是,向后一步也不对,怎么做都是错。 是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端着都不觉得重一碗粥。念及到家里有小朋友,但凡吃粥喝汤,一律用的都是不太导热的木碗,崔妍又是单手递过来的,孟呦呦一个大人怎么可能两只手都端不住呢? 真真是百口莫辩。 可她当时接过来的时候,就是觉得很烫很烫啊。 第207章 “天经地义” 还是霍青山率先注意到了呆立在庭院中央的孟呦呦,当即阔腿走了出去,来到人面前脱口是关切的询问:“呦呦,你刚刚去哪了?” 问这话时男人的眼里只有担忧,没有多余别的情绪,比如那种陌生的、复杂的、有距离感的,总之就是孟呦呦不想看见的情绪。 孟呦呦没回答,径自将手中的药膏塞进男人胸口的口袋里,只留下没什么语气的一句:“烫伤膏,不知道好不好用,尽快擦,效果可能会好点。”便转身离开了,一个人回了自己房间,可能……也算不上是她的房间。 一个人静坐在桌前,思来想去,反复回味着早上的那一幕。 其实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霍姥姥一家人喜不喜欢自己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从天而降的一口黑锅不能就那样不清不楚地受着。 不是孟呦呦不愿意承认错误、放下身段去给人道歉,她是不是故意的她自己心里最清楚,但就算并非出于刻意为难,倘若真是她失手烫伤了别人,该道歉还是要道歉的,这没什么好争辩的。 当时事发突然,孟呦呦一下子慌了神,看着楚瑶被烫得通红的那只手背,心里不是滋味,也顾不上想太多,只匆忙跑了出去,找遍了镇子才找到那么一家药店。 可是这件事情待她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蹊跷太多。 孟呦呦盯着自己两手食指和中指指腹上的红痕,只短暂接触了一瞬就能留下这样的痕迹,更加印证了当时碰到碗底手上的灼烫触感实实在在地发生过。 孟呦呦仔细回忆起崔妍递过来那碗粥时的场景,忽地,脑海里就冒出了一个惊人的猜想。 问题就出在了崔妍拿碗的姿势上,她是用悬腕的姿势、几指指尖倒扣住碗沿递给自己的,而孟呦呦下意识就伸手接住了碗底。 再转念一想,细细品咂当时指尖触及到的……那超乎寻常的灼热温度,一切的苗头都指向了煮着粥的锅炉下熊熊燃烧的柴火。 木碗虽然导热性能不佳,但是也架不住直接把碗底放在火上烤啊? 不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孟呦呦真心觉得就是让她直接把手插进那碗白粥里都不会有那么烫,当时那一下,完全就是条件反射,烫得她根本就不可能端住那碗粥。 孟呦呦本就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再加上吃了哑巴亏,就更坐不住了,正想着要起身出门找证据为自己正名,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咚……咚咚。” 光听节奏,孟呦呦就知道来人是谁,冷着一张小脸走过去开门。 “你来干什么?”,女孩冷冰冰的语气,她一向习惯于迁怒他人,那么“明事理”多累人啊!你家里人团结在一起欺负我,还想让我给你好脸色,没门! 霍青山举了举手里的小瓷瓶,“姥爷调制的烫伤药,他一做好,我就马不停蹄地拿过来给你了。”霍营长现在稍微学会了点嘴甜卖好的口头技巧,献殷勤的同时配上一些讨巧的话术,效果会事半功倍。 女孩语气还是不善:“你拿去给你的小妍妹妹用。” 话一出口,孟呦呦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了什么,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手也烫伤了?” “要不然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你会撒开手。” 孟呦呦心中惊骇不已,其实在他来找她之前,孟呦呦在脑海里设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婷婷的啼哭和指控犹言在耳,若非她是当事人,只怕是也要相信了。 只因为婷婷所言句句属实,她看见的那一幕极具迷惑性,孟呦呦确实用双手接过了在旁人看来平平无奇的一碗粥,却又霍地撒开了手。 而且霍姥姥口头上转述这件事的时候,用的词汇是“一个不小心”,但孟呦呦心里清楚,这只是这个老人惯用的体面罢了。 即使他在听到婷婷骂她“坏女人”的当下,下意识选择了维护她。 但是等他看见了崔妍红肿的手背,姥姥的佐证,以及小孩子一句又一句撕心裂肺地发誓:“我真的看见了!她就是故意的”,他会不会有那么一刻的动摇? 尽管在逻辑上孟呦呦能理解这件事情的发生,毕竟他没有上帝视角,而事实就摆在眼前,似乎毫无争议。 但在情感上,孟呦呦发现自己没办法接受,而且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也是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对霍青山的要求非常高,甚至到了有点苛刻的地步,就算全天下人都说你女朋友做了坏事,是个坏女人,他也不可以相信! 他怎么可以相信呢? 孟呦呦不想劝自己做一个心胸宽广的大气女人,既然介意,那就不要装得大度。假惺惺的体谅如同感情里的慢性毒药,小小的裂缝会慢慢扩张,直至无法再粉饰太平,最终化成一道天堑劈在在两个人之间,再相爱的人也会被冲散。 那时的你们会误以为是天降横祸,怎么紧紧牵着的手突然就松开了呢?其实是蚁穴溃堤、祸患常积于微时。 可现下,霍青山的反应也是孟呦呦远远没料想到的,他问都没问她,就觉得一定是她的手被烫到了,才撒开的木碗。 如此的想当然,如此的理所应当,似乎不需要任何一个正当的理由。 他天经地义就该相信她,是呀,他天经地义就该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 一颗心脏被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哄得就快要飘到天上去,也不是什么甜蜜的情话,但就是觉得格外动人,是她听他说过最好听的话了。 孟呦呦将手缩到背后,依旧倔强道:“谁跟你说我手烫到了,万一我就是故意的呢?” 男人伸手去抓她的腕子,温言劝道:“先搽药,别耽误时间了,其他的晚点再跟我说,好吗?” 孟呦呦的面色总算有所缓和,语调也软了下来:“嗯。” …… 因为没摸太久,手指的烫伤面积不算大,也不严重,起码跟崔妍的比起来不算什么,小巫见大巫。 但男人涂药的时候还是很仔细,轻轻托着她的指掌,放在眼前仔细来回看了个遍,确定没有遗漏到的地方后,方才扣上了瓷瓶盖子。 霍青山将装药的瓷瓶放到一边,抬眸看她,循循善诱地问:“现在愿意跟我说说吗?” 孟呦呦扭捏,嘴巴微微撅起:“还是算了,怕影响你们家庭和谐。” 第208章 高尚? 霍青山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目光沉而柔和,紧紧地和她的眸光织在一起。 孟呦呦被盯得久了,有些不自在,倏地坐起身来,一把抓过男人的腕骨,嘴上道:“你跟我来。” 她将人带到厨房,一进去就发现,早上洒粥的场地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孟呦呦的眼睛在厨房里转了下,视线投注在了放置碗盆的橱柜上。 她率先走了过去,拉开橱柜门,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叠叠碗盆,分类归置,一目了然。 里面大多是瓷器和陶器,褐木材质的木碗摞在一起放在第二层的边上,异常显眼。 孟呦呦拿起一个木碗,倒置过来举在眼前,细细端详一遍碗底后,又放下,复又拿起第二个木碗,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她看完最后一个木碗的碗底。 霍青山在她一遍遍翻看碗底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他瞧见女孩每查看完一个碗底后,脸上的表情便增添一分懊丧,直到现在,一张小脸皱巴巴地绞在一起,就差把“丧气”二字贴在脑门上了。 知道身旁一直有道视线注视着自己,但女孩没有扭过脸来看他,也没再看那堆木碗,微微垂下了眸子,语气难掩失落道:“我没证据。” 原本孟呦呦想着,木料做的碗烤过火一定或多或少会留下些焦黑炭化的痕迹,可现在眼前的这一摞木碗碗底一个个光滑顺溜,哪里像是放在火上烤过的样子。 之前他问她,而她一直避而不答,除了赌气耍脾气以外,更多的也是因为她还没有找到切实有力的证据,空口无凭的话说多无益,况且道德和教养告诉她,此举不齿。 没有证据就空口定罪和平白诬陷他人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婷婷因为看见了她双手接过又撒了手就认定她是故意为之,而她仅仅因为记忆和手上的红痕就认定是崔妍刻意陷害,究其根本,似乎又成了同类?这样并不高尚。 霍青山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女孩像是又下定决心般地呼出一口气,蹙着的眉头也松了开来,她顺手拿起面前的一个木碗,转而拉着他走到锅炉前。 早上出了这么个意外,也没人还有心思继续吃饭了,故而那锅白粥还在锅里温着,锅炉下的柴火不似早上那般炙烈,只剩下一点小火正在苟延残喘。 当着他的面,孟呦呦捏着碗沿,碗底对准从炉侧时不时窜出来的火星沫子,烤了一会儿,又揭开锅盖,随意地往里面盛了勺粥,继而递向对面的男人,破罐子破摔似的无谓道:“就是这样,我在复刻我心中的猜想,但我现在没有证据去证明我的猜想。” 孟呦呦说服了自己,他是她的爱人,何为爱人?她们亲密无间地接吻、坦诚相待地触摸对方的身体,但绝对不止如此…… 她只把这种邪恶的、没有依据的、以最大的恶意去丈量别人的揣测说给他一个人听。 她不需要让霍姥姥和婷婷相信自己,也没那么在意所谓“好女孩”的清白牌坊,但是她就是想当着他的面一吐为快,毫无遮拦地说出自己内心深处那个最卑劣的猜想。特别特别想,管它高不高尚,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她现在撑不住了,肚子里只有一团怨气,去他妈的美好品格。 “信不信随便你。”女孩撂下这么一句话,就又扭过脸去了。 因而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到男人伸出来去接碗底的手,等她感受到扒在碗沿边上的指尖传来一股自下而上的力量感,才蓦然发现站在她对面的男人居然真的伸出了手来接住这个被火烤过的木碗。 孟呦呦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霍地将他手上的木碗抽走,由于一下子用力过猛,木碗从她手中脱了手,被哗的一下甩落在地,碗里的粥又洒了出来,梅开二度。 较上次集中的一滩,这一次却是溅出了一个抛物线的规模,洋洋洒洒、稀稀落落的一大片。 孟呦呦见状,目瞪口呆之余,哀怨地瞪他一眼,“你干什么?我就是示范一下,你还真的伸手去摸啊?” 下一秒便跨步到他跟前,抓起他垂落在身侧的两只手察看了眼,连忙拽着人走到木桶前,将他的两只手浸了进去,嘴里不住地絮囔着:“你是不是有病啊?” 男人任由她摆布他的两只手,眼神赤条条地凝视着女孩神色焦急的侧脸,冷不溜冒出一句:“呦呦,是真的很烫。”字音恳切。 孟呦呦听到这句,心中更是冒火,眼睛还盯着泡在水里的手,下意识回:“废话,被火烤过,当然烫了!” 话音一出,目光顿了下,反应过来什么似得偏头望向蹲在她身旁的男人,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又带着点震惊过后的欣喜,嘴巴张着,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翕动了几下,却又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他在向她证明他相信她,用了最笨拙的方法,却比任何语言都直击人心。 第209章 气节! 不到一刻钟的光景,两人身份互换,变成了孟呦呦在给霍青山搽烫伤药。 孟呦呦转着男人的手腕端详,不禁啧啧感慨道:“霍营长,我发现的你的皮是真的厚,居然几乎毫发无伤!” 一句叫人分不清是褒是贬的话。 霍青山只能就事论事接了句:“炉子里的火比较小,没怎么烤到位。” 孟呦呦举起小瓷瓶放到鼻间嗅了嗅,又盖上盖子,放了回去。 整个人向后仰躺在了身后的大床上,四仰八叉的姿势,若是叫胡舒兰女士见了,大概率又会念她“这样不雅观,女孩子要淑女点”,之前住院时就总是如此,每每孟呦呦躺在或坐在病床上,姿势稍豪迈了些,胡舒兰女士总要劝上几句。 孟呦呦仰脸对着天花板,平躺在床铺上抻了个懒腰,忽地又用脚丫子戳了戳坐在床沿边的男人大腿外侧,懒懒道:“我饿了。” 侧边的床垫一沉,男人的一只胳膊伸过来,斜撑着他的身体,他垂眸俯视她的一双眼睛,问:“想吃什么?” 孟呦呦沉吟了会儿,一骨碌坐起身来,两掌搭在男人的双肩上,摆出了一副说正事的表情,嘱咐道:“你去餐厅偷点吃的出来,别叫人看见了,然后拿回我房间。 要是被人看见了,你就说你自己一个人想吃,千万别把我招出来。” 霍青山笑:“干嘛要偷?你要想吃,直接去餐厅吃不就好了。” 孟呦呦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你不懂,这是我的气节。”说罢,便用力去推他的背,嘴里催促着:“你快点去!” 霍营长不懂归不懂,但是胜在听话,照做不误。 男人气定神闲地踱步在庭院,恍若无事晃荡,斜眼瞄见餐厅那屋没人,又多观察了会儿,判断出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出入庭院,便闪身子钻进了餐厅。 手上动作极迅速地在桌面上挑挑拣拣,眼睛四处乱瞟,时刻留意着屋外的动静,时间仓促,他也不忘专挑孟呦呦爱吃的食物拿。 霍营长生平第一次在自己家里拿吃的但是真的无端生出了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很奇怪,也不怎么有道理,但却乐此不疲。 遇到她之后,总能从她嘴巴里听到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念头,不经意间被她带着就连自己也做了许多有悖他一贯行事作风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之破例,每当他一个人冷静下来、回过头来回想时,谈不上惊掉下巴,却也足以叫他吃惊。 不过霍营长日益发现,奇怪归奇怪,其实大多时候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霍营长鬼鬼祟祟地端着一大盘食物从餐厅横穿庭院,长腿交跨,返回了孟呦呦的房间。 孟呦呦听到开关门的动静,蛄蛹着再次从床上爬起来,看见男人手上拿着的满满当当的食物,眼睛瞬间亮了。 与此同时像是感知到了补给到位的讯号,孟呦呦的肚子爆发出一阵咕噜肠鸣。 …… 饱餐一顿的孟呦呦,无所事事地盯着正在给她收拾残局、吃她剩下的食物的男人侧颜,凌厉的下颌线条随着咀嚼的动作而微微起伏,他吃东西的速度一向很快,但却丝毫不显粗鲁,反倒显得豪气硬朗。 孟呦呦单手托腮凝视着他,男人鼻骨挺拔,从她的视角看过去,面部轮廓很是立体英俊,眉骨上方有一处脱痂了大半的划痕,许是前些天在队里训练的时候弄出来的,隐没在他的眉毛尾端。 孟呦呦内心惊讶,暗叹自己竟粗心至此,等它都快好了才刚刚发现,尽管她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小划痕于他而言只是毛毛雨。 男人的一双黢黑墨瞳大多数时候没什么情绪,深邃而幽暗,就比如他现在专注吃饭的时候,眼底无波无澜,叫旁人看了定会觉得这双眼睛的主人沉稳且内敛、冷静能自持。 但孟呦呦见过这双眼睛浮现出太多别样的情绪,温柔的、缱绻的,含着水;热烈的、躁动的,蓄着火;动情的、难抑的,似浪涛汹涌、不可收拾。 看着看着,又胡思乱想着,嘴里忽地就冒出了这么个问题:“那要是我早上真的是故意的,你会怎么办?” 突如其来且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 孟呦呦真的很喜欢问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如果怎么怎么样,你会怎么办?要是真的如何如何,霍营长,你会怎么办? 霍营长嘴里此刻还塞着食物,听到这话,咀嚼的动作顿住,抬眸看了眼身侧的女孩,他拿起桌面上的水杯,仰头灌了口,喉结上下滚动,食物也随之入腹。 他一口咽下后,又朝自己望了过来,四目相交之际,孟呦呦如期看见了男人眼里的迷茫,是那种带着一点点的困惑和一点点摸不着头脑的懵懵然。 模样瞧着甚是可爱,没有人会觉得霍青山可以用可爱这样的词汇来形容,除了孟呦呦。 第210章 “哄好了?” 霍姥姥心疼崔妍的手伤,帮她打电话到学校请了假休息一天,反正今天是周末,高三上的也是自习。 崔妍伤的是右手,不能写字,她索性跑到医馆大厅帮霍姥爷的一个学徒一起抓药。 临近上午十点,已经有病人看完诊、抓好药后想要在医馆煎药,庭院里架起来的那几口锅炉陆陆续续也运作了起来。 孟呦呦透过窗口,看见庭院内霍姥姥忙碌的身影,推了推霍青山的胳膊,“你出去帮帮姥姥,她一个人照顾那么多锅药,看起来有些吃力。” 霍青山微微点头,“嗯,你要是待在房间觉得闷的话,可以去旁边我的房间找点书看,要是什么时候想去镇子上逛一逛,随时跟我说。” “好。” 霍青山走到锅炉旁边的时候,霍姥姥正一手撑着膝盖、弯着腰想要拿起地上的一个空木桶,霍青山俯身,抢先一步提起木桶,道了句:“姥姥,我去打水。” 霍姥姥仰起头,睨他一眼,没说话,把手缩了回去,算是默认。 霍青山走到庭院西北角的水井前,打好满满一桶水,提着回来,放在了霍姥姥脚边的空地上。 木桶底与青石地砖相撞,桶里的清水激起褶皱,水波涟漪像被惊起的游鱼四散开来,水面上的葫芦瓢也随着荡漾。 霍青山拉了把小马扎坐在姥姥身边,二话不说,拿着蒲扇扇起了风。 霍姥姥侧头看了一眼外孙,又眺眸望了眼东边一间屋子紧闭的木门,视线收回,专注地看向面前的火炉,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哄好了?” 霍青山手摇扇子的频率不减,侧头看向身旁的姥姥,短暂默了几秒,脉清楚了姥姥心中所想,男人无比认真道:“她不是您想的那种会随意闹脾气的女孩。” 闻言,霍姥姥面容慈和地笑了笑,没回应,兀自换了个话题:“你和霍家那边最近关系怎么样?” 霍青山不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老人似闲聊天般地又开了口,侃侃道:“你喜欢她,姥姥不难理解,年轻、漂亮、嘴甜,确实招人喜欢,我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毕竟我和你姥爷年纪也都大了,最后过日子的是你们两个人。” 霍青山心知肚明,听到这里接下来大概率会有个“但是”出来,果不其然,老人话音陡然一转:“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就凭你个人的条件,姥姥和姥爷帮不了你什么,所有的家底都在这个院子里了,如果没有霍家的助力,你以后是想靠自己调回首都,还是怎么滴? 这种家世的姑娘,人家父母会同意她一直跟着你在番州市这样的小地方吃苦?”霍姥姥不是很了解霍、孟两家的古早瓜葛以及一直以来弯弯绕绕利益羁绊,毕竟首都离她太远了,这个老人这辈子都没去过一趟首都霍家,她也并不关心前女婿的家庭状况,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替她唯一的外孙分析问题。 霍青山沉默不言,耐心听着。 霍姥姥继续语重心长道:“我这话说了,你可能不爱听,但是姥姥还是要说,毕竟你妈走得早,我多少还是要替她尽尽责,不能完全当个甩手掌柜,我要是不跟你讲,这话也就没人会跟你讲了。 作为长辈,你的工作性质特殊,我当然会希望我的外孙能找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能照顾你的对象,家世不用那么好,也不需要多漂亮。 娇生惯养不是什么毛病,人家父母有这个本事和条件让她从小锦衣玉食,生长在蜜罐里,我们外人也没什么评价的资格。 年轻人谈恋爱的时候,激情上头,就会容易忽视很多现实问题,我看你既然都带她回来见我和你姥爷了,看样子也是奔着结婚去的。 一张结婚证好领,那领完证之后呢?日子还是要回归到柴米油盐,你俩以后是打算分居?结完婚后,还让她住她父母家?还是说让她住在霍家,可是你都多少年没回霍家了,又或者是让她一直跟着你住在部队里? 况且……青山,你又有信心愿意哄她一辈子?”最后一句,老人一字一字地问道。 霍青山右手握住火钳,拨了拨炉子里的柴火,火势渐渐涨起,火星沫子胡乱往外窜,烘得人皮肤燥燥的,他抬眸望了眼东边屋子的一扇窗户,半个小时前,在那里她主动凑过来亲吻他,他们唇齿相依、耳鬓厮磨,他搂着她接了漫长的一个吻。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每次都是如此,什么大胆露骨的话都敢说的一个人,每次亲完之后短时间内都会不好意思看他,要么移开目光躲避他直勾勾的注目,要么将脸贴到他的胸膛,霍青山早就发现了她有这个习惯,原以为多几次之后,她就会好一点,却没成想,这么久了还是如此。 男人收回飘远的神思,低声回答起姥姥的一连串顾虑:“您刚刚提到的那些我都有想过,我比她年纪大,又是男人,这些问题理应要提前考虑到……” “哐当”一声脆响,打断了霍青山的叙述,医馆前厅传来瓷器碎地和人们拉扯、咒骂的声音,像是起了一场不小的骚动。 动静之大,甚至就连把自己关在房间补觉的孟呦呦都被惊动,循着声音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 前厅,一个穿着花红袄子的中年妇人拽着崔妍裹着纱布的右手大声嚷嚷道:“我不管,她亲爹收了我家的定金和彩礼,那这门婚事就算是敲定下来了,她就是我王家的媳妇儿,我现在要带她去裁缝店量新衣,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算是她什么人?难道比她亲爹说话还管用吗?” 婷婷虽被这妇人虎势汹汹的气势吓得够呛,哭得都差点背过气去,但还是奋力攥起小拳不断地抡着那妇人紧抓崔妍不放的胳膊,嘴里哽哽咽咽地冒出几个破碎的字音:“你……放手,你放开……小妍姐姐。” 霍姥爷被一个年轻的学徒搀扶着,挡在那妇人想要夺门而出的大门口,操着一口沙哑的嗓子跟人讲着道理。 周围聚了一堆不明所以但是爱看热闹的病人及家属。 霍青山动作迅速,听到动静后,比霍姥姥和孟呦呦抢先一步赶到了大厅,看见的就是这样混乱不堪的一幕。 第211章 婚约 男人疾步上前,走到花袄子妇人面前,拿犀利的眼风扫她一眼,面沉似冰,花袄子妇人一对上那双黑眸射向自己的淬着刀锋般的寒光,额角不由自主地抖了下。 “松手”,她听到站在自己面前那个身高体长的男人口中发出的一声简短命令,声音低沉但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几乎是出于本能,一种对于绝对强势的力量压制的本能,花袄子妇人讷讷松开了紧紧攥住崔妍的那只手。 崔妍从妇人手中得以解脱后,一脸惊慌失措地躲到了霍青山的身后,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扯住霍青山的衣服下摆,像只寻求庇护的柔弱小动物。 这时,霍姥姥和孟呦呦也紧随其后赶到了大厅。霍姥姥神色忡忡,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跻身向前,拨开周遭拥挤的人群,一把将泫然欲泣的崔妍抱紧怀里,关切地询问道:“小妍,你没事?” …… 医馆对外歇业半天。 霍姥姥将王家人迎到了后院的堂屋议事,堂屋的布局有点像旧时候的大宅正厅的摆置,两个主座,一左一右位于正向,对称排列,坐北朝南,东西两边各有一列座位。 王家一共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皆穿金戴银,是一对夫妻,女的拉着男的毫不客气地直接坐上了主位,其中男的要寡言许多,女的全程喋喋不休,嘴巴没消停下来过。 堂屋里的其余人也在王太太接连不断的叨叨中,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崔妍的酒鬼父亲背着崔妍收下了王家的定金和彩礼钱,与王家人定下了婚约,承诺要把女儿许配给王家的大儿子。 听到这里,孟呦呦发现坐在她对面的霍姥姥一家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尤其是崔妍,一张素净的脸蛋此刻毫无血色,苍白如纸。 孟呦呦看了霍青山一眼,察觉到左侧投来的视线,霍青山倾脖过去,凑到她耳边小声解释道:“这个王家的大儿子脑子有点问题。” 他这话说得还算委婉文雅,不过孟呦呦却很快明白了,就是个傻子的意思。 王太太越说情绪越激动,“他爹可是跟我们家立了婚贴的啊,白纸黑字,手印还摁在上面呢”,说着,便从提包里掏出一张纸,抖开了举在屋内众人面前远远过目一圈后,又叠好塞进了包里,继续说:“反正你们不能反悔。” 霍姥姥重重几声咳嗽过后,迂回着婉声推拒道:“王太太啊,小妍的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她那个爹从小到大就没养过她一天,也没给她花过一分钱,是半点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没有分担过抚养的义务,他说的话怎么能做数呢?” 一听这话,王太太瞬间急眼了,“林嫂子,你这话说的就不地道了,老话常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不济她爹也是她亲爹,骨子里留着一脉的血,怎么着也比你说的话管用。” 霍姥姥许是急火攻心,一时之间话没说出来,咳嗽反而更严重了,霍姥爷坐在她身边,一边轻轻拍着妻子的背,一边下了论断,声音沉哑但不损铿锵:“王太太,事已至此,我也表个态,小妍她妈妈临走之前把她托付给了我们老夫妻,我们也照顾了小妍这么些年,早把她当成半个孙女对待。 你大儿子年纪比我们小妍大上将近一轮就不说了,他的智力情况这条街上的街坊邻居们心中也都有数,我身为医者,自然不会歧视,可你叫我把小妍嫁给你儿子,我也断然不能同意。 退一万步讲,现在也都讲究自由恋爱,早过了父母定夺儿女婚姻大事的封建年代。你拿给小妍她爹的那些钱我们会帮你要回来,若是实在要不回来,我和她姥姥也会原封不动地照数赔给你。” 低头静坐在一旁的崔妍听到姥爷的这段话像是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起了头来,眼里有泪光闪烁。 王太太怒极拍案而起,鼻腔里喷出一声冷哼:“你们简直欺人太甚,什么叫我儿子的智力情况大家都清楚,这件事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亲朋好友我都通知了,结婚那天的宴席我也都定好了,就在镇子上那家福贵饭店,你现在跟我说你们不同意,把钱退给我就行? 那我们王家的面子算什么?你们说悔婚就悔婚,这要我儿子以后还怎么找媳妇儿?” 妇人拿起座椅上的包,几步冲向崔妍方向,嘴里嚷嚷着:“我不管,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现在要带我媳妇儿去量衣服了。” 作势又要去拽坐在东边的崔妍,好在霍姥姥一个箭步挡在了王太太面前,可怜姥姥一把老骨头反应还如此迅速,但王太太怒气正盛,看见霍姥姥挡在前面,一个推搡就把老人推了开来。 老人家的力气肯定比不过体态雍容的中年妇人,踉跄着后退两步,被跑上前来的孟呦呦及时扶住了,见姥姥已经站稳,霍青山收回伸出去的那只手臂,他和孟呦呦几乎是同一时间从西边的座位上动身,但孟呦呦的位置离姥姥后退的方向更近。 男人转向面对妇人,王太太这时已经走到了崔妍的座位面前,妇人想要伸手去抓,崔妍胡乱挥舞着胳膊作激烈反抗状,霍青山一把擒住了妇人的肩膀,使其不得动弹,在她脑后冷冷警告道:“我劝你不要轻易动手动脚。” 王太太感觉脊背一阵发凉,双腿战栗,寒气不住地从下往上窜,被他压制住的那半边肩膀力道正在逐渐加重,疼痛袭来,妇人凄厉地“哎呦”一声,很快求饶道:“不动手了,不动手了,你快把我放开。” 霍青山很快便松了手,但王太太显然还没从惊恐中走出来,连忙后退到距离崔妍,更准确说是距离那个男人数米远的位置,轻轻揉着被他捏过的那边肩膀,后怕与忌惮交织,她刚刚一度以为自己的骨头会被他掐断。 一直安稳坐在主座存在感极低的那个中年男人徐徐移动步子走到王太太身边,额……其实是身后,明明刚刚被擒住肩膀的是他老婆,但他看起来比王太太还要害怕霍青山。 中年男人凑到王太太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声音很小,除他们二人以外没人能听得见。 第212章 “赔钱货” 这场闹剧最终以原数返还王家人全部的定金和彩礼钱,外加赔偿五百元的精神损失费散场,总共三千五百元。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她们理亏,虽说再怎么不想承认那个无赖和崔妍的关系,但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客观存在。 而且以那个无赖的脾性,拿到那么大一笔钱之后,现在指不定躲哪儿逍遥去了,根本找不到人影,这样一来,就只能纵着王家人一直来骚扰崔妍。 崔妍本想拦着霍姥姥,不要把钱给出去,冤有头债有主,那些钱她们没有收到过一分,凭什么要替那个人渣还债? 可姥姥劝她:“小妍,这样一直闹下去,受到伤害最大的还是你,你一个姑娘家的,年纪轻轻就陷入这样的婚事纠纷,时间一长,名声就臭了。 而且你本来就复读了一年,现在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姥姥希望你的备考环境能清净点,不要受到外界过多的影响。 你别担心,这些钱,我跟你姥爷还是拿得出来的。” 崔妍不说话了,她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既无力抵抗王家人的骚扰,也没办法找她那个爹把钱要回来。 三千五,于崔妍而言,这是一笔天文的数字。 家里一时凑不出那么多现金,霍青山提出要开车去市里的银行取钱。 这时孟呦呦站出来表示自己随身带了点现金,“点”?崔妍看见她一口气就拿出了两千块钱,好大的手笔! 霍青山下意识拒绝,他不想用她的钱。 但孟呦呦凑到男人耳边小声说了句:“早点把这事结束,别拖下去了,今天能把人送走就别等到明天,正好我手里有现金还没来得及去存,你以后再还我就行。” 音量很低,崔妍听不见她跟他说了什么,但两人贴首附耳低语的画面,莫名刺痛了崔妍一天战战兢兢下来已经绷得过于敏感的神经。 装什么装?明知道我早上陷害过你。现在却假惺惺地扮演一个救世主,财大气粗地拿出一大笔钱充好人,不就是为了博得姥姥和姥爷的好感嘛! 王太太拿到钱后,面上还是不悦,本想再多牢骚几句,抒发一下内心的愤懑和怨气,但抬眼一瞧,堪堪对上了那男人幽暗森然的一双眼睛,他就站在她斜对面的位置,一言不发,视线锁定在她身上,周身散发着冷厉的愠气。 于是,那些已经滚到嘴边的字句被她硬生生原路咽了回去。 总算把王家那两尊大佛送走后,霍姥姥暗暗催着霍青山尽快去市里取钱,最好当天就把钱还给人家,没过门的对象来男方家里一趟没住两天就搭上那么多钱出去,实在是不太像话。 霍青山正好也是这样想的,他没多做停留,跟孟呦呦嘱咐了一声,便拿起车钥匙出门了。 男人一出门就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停在了医馆门口,驾驶座坐着的是缉毒大队的大队长陆枫。 霍青山见此,双眸微微眯起,直觉是出了什么大事,且十分棘手,否则这人怎么会在他休假的期间还特意找到家门口来。 陆枫停好车后,缓缓降下车窗,朝站在门口的男人投来一道意味不明的视线,师兄弟相识多年,虽处在不同的制度体系下工作,但这么些年来,大大小小的任务也合作过不下数十次,很多时候只要一个眼神,便能准确领会到对方心中所想,默契至极。 就比如此刻,陆枫还没开口,两人只对视了一眼,霍青山便更加确信心中方才的猜想。 他快步走到车旁,拉开副驾的车门,一个跃身坐了进去,眼睛直视前方,随口道:“来得正好,送我去市里一趟。” 陆枫偏头看他一眼,没急着开口说正事,两人之间相处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种特定的模式,他了解他的这个师弟,越是急事他越是不慌,由着自己的节奏走,只因为心中有数。 可……这次的事、还有涉及到的人,陆枫心中隐隐觉得,他这个师弟估计不太能像从前那般从容不迫地应对了。 陆枫径自发动了车子,掉头朝着来时路驶去。 …… 一天下来,意外层出不穷,寻思着小丫头婷婷接二连三受到惊吓,估计心里阴影不小,因而霍姥姥喊崔妍带着婷婷去这条街头的小卖部买点零食吃,转移一下小丫头的注意力。 街头的小卖部除了售卖日常用品,里面的一间屋子空出来用作棋牌室,日常总是热热闹闹的。 崔妍将婷婷带到零食货架前,就让她独自挑选了起来,自己则是走到另一边的调味料货架,她想起家里的食用盐好像快用完了。 放置调味品的货架靠近棋牌室,房间里打牌、搓麻将的声音络绎不绝,与之一同传出来的还有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热络聊天声:“好像是三千块?” 是一个妇女随口侃出的话,带着点不确定的疑问语气。 “不止,我妹就嫁到王家隔壁,她说了定金加彩礼本身就有三千块,林家还额外赔了违约金,加一起估计得有四千块了。”另一个人迅速接话道,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崔妍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她很快反应过来,她们话题的中心就是自己。 “那么多钱呀,四千块!啧啧啧,说给就给,林老爷子也是舍得,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还能做到这个份上,是真不怕血本无归啊?” “谁说不是呢?那孩子也真是命好,遇到这么活菩萨的一家人。” 有人不以为然:“再活菩萨也抵不过这么造啊!她那个爹就是个吸血鬼,跟个无底洞一样,我记得林家刚收养那丫头的时候,她爹还从林家讹过一笔钱走呢,摊上这么个赔钱货,林家那老两口这些年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家业估计都要栽在那丫头身上了。” “诶,说起来,林家的外孙最近是不是带了个对象回来呀?” “是,我那天去医馆的时候见过一面,模样长得可俊了,瞧着穿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 “……” 后面的话崔妍没再听下去了,婷婷抱着一袋糖果、一包麻花出现在她身旁,摇了摇她的胳膊,奶声道:“小妍姐姐,我挑好了。” 崔妍随手抓起货架上的一包盐,牵着婷婷去柜台前付钱,她递了张五块的纸币过去,没一会儿,对方递了三张一块的纸币过来,崔妍一把接过,转身就要往门口走。 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却被身后人叫住:“诶……诶,还没找完钱呢!还有七毛五分没给你。” 第213章 忐忑 夜里,崔妍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奋力想把白天在小卖部听到的那些话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什么“吸血鬼”、“无底洞”、“赔钱货”,这些字眼只听一遍,就足以扎进人的心脏肺腑,让人印象深刻、无法忘却,更何况生活在林家的这些年里,崔妍不止听过一次。 她十六岁那年,霍青山的叔婆,也就是霍姥爷的弟妹来家里走亲戚,叔婆悄悄拉着姥姥到厨房,崔妍无意间偷听到两人的对话,叔婆劝姥姥:“外女是养不熟的,你和大哥年纪也都大了,要多为自己和青山考虑,这家医馆你肯定得留给青山,以后要多留个心眼,提防着点那两个。 小的那个年纪还小,但大的那个年纪不尴不尬的,你说以后青山要是娶了媳妇儿,家里还住着这么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哪家的姑娘心里会不膈应啊?你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要我说,你最多把她俩养到成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后来,崔妍就特别害怕自己成年的那一天的到来,仿佛那一天的降临还代表了另一层特别的含义,十八岁那年的生日是她度过的最不安的一天,心中有一个忐忑的念头疯狂作祟——只要过了这一天,她随时都可能会被扫地出门。 那一天,姥姥给她做了特别丰盛的一桌菜,还特地去市里的蛋糕店给她买了一个蛋糕,说是现在年轻的小姑娘都流行过生日吃蛋糕,她也买一个回来给小妍和婷婷尝尝鲜。 那一天,青山哥哥出公差路过南榆镇,顺路回来看姥姥,还送了她一个精美的红色皮革手表当作成人礼物。崔妍记得那天青山哥哥带着司机一起到家里吃饭,姥姥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今天不是小李跟你一起出来?” 青山哥哥说:“他今天下午要去火车站接一个翻译员。” 很随口答的一句话,那时的崔妍并不知道这个翻译员就是孟呦呦,她更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转动的,霍青山爱上了那个曾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的翻译员。 他那么喜欢她,当着姥姥姥爷的面,吃饭的时候也要偷偷和她牵手。他们坐在窗前接吻,就连她出现在庭院里,透过窗子盯着他们看了那么长时间也浑然未觉,他沉浸其中,如食髓知味,他将她圈坐在身上,甚至到后面情到浓处,他把女孩压在桌面上亲,他是那么的投入,如痴如醉,却也不忘伸出一只手掌垫在她背后,生怕硌着她。 强烈视觉冲击的一幕幕,一时之间让崔妍产生了巨大的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青山哥哥吗?他居然会拥有如此热烈外放的情绪? 棋牌室里八卦的妇女们提到过,霍姥姥刚领养她的时候,她爹曾经从林家讹过一笔钱,但实际远不止如此,截止今天之前,她的那个爹这些年里陆陆续续从林家讹走的钱何止那一笔?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去年高三下学期开学报名的那一天,她在去学校的路上碰见了好几个月没见到的她名义上的父亲,远远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她都感觉自己已经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子臭气熏天的酒馊味,当时崔妍就预感不好,他一般没事不会来找她,找她也只会有一件事,那就是要钱。 又特意挑了个开学的日子,想必就是猜到了她今天身上一定会带钱,所以崔妍一见到他拔腿就跑。 可没跑多远就被那个男人追上了,他紧紧拉着崔妍的书包带子不放,二话不说就要去拉书包的拉链,崔妍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抱着书包不肯放手。 她那个骨肉至亲的父亲,为了抢走她书包里的二十五块钱,毫不手软地将她猛地甩倒在地上,她的后脑勺磕到了路边岩石的尖角,鲜血从破口汩出,淌红了石块的大半面积,还是过路的行人发现了晕倒在路边的她,而那个人在拿到了钱之后早就不知去处。 她躺在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颅骨骨折伴随中度脑震荡,之后的小半年里她的眼睛看东西都会出现视觉重影的症状,她无法长时间阅读,间歇性头晕更是到现在都还困扰着她,因而为此只得休学半年,她错过了人生的第一次高考。 待她醒来过后,霍姥姥问她,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敢告诉姥姥真相,诸如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姥姥给她的零花钱其实算得上大方,但是她实际上非常省吃俭用,午餐大多只吃一个馒头,她的钱都被那个男人抢去了,她没有一次告诉过姥姥。 她不想在林家人面前提到那个猪狗不如的男人,她不想增添他们对那个畜生的糟糕印象,因为……某种无法切割的缔结所在,那个人的存在以及他做过的事情,似乎与她很难完全脱得了干系,她怎么摘也摘不干净。 在她住院的期间里,青山哥哥也来医院看过她一次,他问了和霍姥姥相似的问题,崔妍也是同样的回答——路上遇到小混混抢钱出的意外。 但他实在太过敏锐,崔妍至今也不知自己当时到底是哪里出了披露?是她讲述的故事里有漏洞吗?还是她的语气或者神情有哪里不自然吗?反正青山哥哥很快就察觉出她在撒谎,他半是逼问半是善诱,从她口中获知了事情的真相,但也答应了她会向姥姥姥爷保密的请求。 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应该是去找了那个男人,总之后来漫长的一年里,她再也没见到过那个定期缺了钱就会在她面前报到的伥鬼父亲。 成年后的崔妍,每天生活在担忧自己无家可归和害怕父亲再来骚扰的双重折磨中,她兵荒马乱的世界里久违地照进了一角令她安心的光束。 耳边传来婷婷的轻微鼾声,小孩子总是无忧无虑的,哪怕发生了天大的事,一包糖果就能哄好,明天又会是崭新的、美好的一天。 崔妍躺在床上轻轻翻了个身,夜已经很深了,脑子里的杂乱思绪翻来覆去地滚动着,思考和回忆总归是要花费大量精力,渐渐的,还是涌上了一阵淡淡的疲倦困意,崔妍迷迷糊糊间,梦见了她的母亲,那个操劳了一辈子的苦命女人。 母亲拉着她的手,面容孱弱,气息很虚:“小妍,妈妈没办法再陪你了,你以后就跟着青山的姥姥姥爷一起生活。你一定要好好听话,要让姥姥和姥爷喜欢你,要让你青山哥哥喜欢你。 妈跟你说的这些,你记住了吗?” 第214章 崔妍(上) 孟呦呦睡得正沉,被屋外杂沓凌乱的动静吵醒了,意识朦胧间拿起放在枕侧的手表瞄了眼,表盘上显示的时间不到六点半,还很早。 她穿鞋下床,拉开门入眼看到的就是霍青山抱着昏迷不醒的崔妍大步穿过庭院的场景,身后跟着脚步略显蹒跚但不减匆匆的两个老人,他们走过的一路青石地砖上间断分布着鲜红血迹,还很粘稠湿润,是刚刚男人臂间抱着的少女腕上滴落下来的液体。 孟呦呦完全傻眼了,意识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沉倦的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甚至用力搓了搓眼睛,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现状,以为是自己做了噩梦,又或者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幻觉。 崔妍割腕了!孟呦呦花了一定的时间才勉强消化掉这个令人倍感惊怖的事实。 只是她想不明白,一个十八九岁的花季少女,好端端地怎么会想要结束掉自己还很年轻的生命呢? 难道是因为昨天王家人上门逼婚的那件事,可这件事不是已经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了吗? 来不及去深想,一个小丫头光着脚丫子从西边的屋子里跑了出来,扑腾着一双小肉腿,一只手上沾着暗红血渍,另一只手上攥着一张信纸。 孟呦呦从房里跑出去,蹲下身来一把将哇哇大哭的小丫头抱进了怀里,小丫头这时明显被吓得不轻,大人们估计也是手忙脚乱、慌了神,顾头失尾,没考虑到这么点大的小孩醒来后看到一屋子血水会是什么反应。 孟呦呦轻轻拍着婷婷的肩背,软声安抚道:“婷婷不怕啊,婷婷不怕,姐姐在这呢。” 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安抚好了小丫头,孟呦呦的注意力才转移到了那双光秃秃的脚丫子上,冬末春初的季节,又是大早上,寒气重,容易着凉,长时间光脚踩在不是个办法。 其实自那次快艇上,她开出那一枪之后,她就有点不能见血,对自己身上的伤口偶尔渗出的血倒还好,但是只要一看见或闻到别人身上的血就会犯恶心,特别还是那种新鲜的、还没干涸黏兮兮的,泛着血腥味的,她一接触恶心反胃的反应就会更甚。 好在她住院的那些日子里,基本上都是住在单人病房,只偶尔病房门口路过个别躺在病床或担架上刚做完手术正在往病房转移的病人,血腥味会飘进来一点,孟呦呦闻到后反应很快上来,立刻动身趴到洗手池前呕吐一阵,过程中脑海里不由自主会浮现出温岑卿的后脑炸出血浆的那一幕。 此刻家里除了她和一个不能自理的小人儿,再也没有其他人,孟呦呦只能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眩呕感,只身去到那间事发现场的房间里帮婷婷找鞋子。 越靠近那间房间,扑鼻的血腥味就越重,孟呦呦屏住呼吸尽量不去换气。 脚一迈进门,味道可以通过憋气暂且短暂忽视一下,但眼睛需要去看脚下的路,自然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屋里淡蓝色床单上那一滩刺目的红污,胃里忽地一阵猛烈痉挛,孟呦呦差点就当场呕吐了出来,她看准对面床铺边的一双粉色小棉鞋,捂着口鼻飞奔过去捞在手里又急速掉头冲了出来,她百米冲刺都没这么努力过。 婷婷听话地站在原地不动等着她,看着她以一副极其怪异的姿势和表情从里面跑出来,一双大眼睛睁得滚圆滚圆的,眼角面颊上还有未干的湿痕。 孟呦呦忍着持续的干呕感,硬着头皮帮婷婷穿好鞋子,刚想开口说话,一股子什么东西突然就窜到了喉咙口,直冲脑门儿,她转身趴到树池边山吐了起来,早上还没吃东西,只呕出了一股又一股酸水。 婷婷一脸呆懵地看着孟呦呦,眼睛眨了眨,犹豫了两秒,挪动步子朝人走了过去,竭力踮起脚尖,学着孟呦呦方才给她拍背的动作,一下、两下……像模像样地给她顺着后背。 …… 婷婷一直拿在手上的那张纸是崔妍的遗书,没装在信封里,就只有孤零零的一张纸,应该是放在床头柜上,但早上许是太匆忙,霍姥姥和霍青山他们谁都没有发现那张遗书的存在。 孟呦呦草草看了一遍,不是出于窥探她人隐私的目的,只是一个想要寻死的人留下来的一段文字,她也只有看过了才能判断这张纸的价值——要不要把这张纸快点送到医院去,给霍姥姥或是霍青山。 纸上的内容很简洁,总共也没有几行字,概括来讲就是两层意思,一是感谢姥姥姥爷这些年对她的悉心照顾,但她实在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再拖累林家,索性了结自己,如果有来生再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二是临死之前想要表达出来自己对霍青山的爱慕之情,不留遗憾。 …… 孟呦呦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兜里还揣着那张遗书,她没有给出去,她连林家人的面都没见上,准确来讲是他们没有看见她。 崔妍没有大碍,现在已经住进了普通病房。 孟呦呦坐上了公交车,额侧斜斜地抵在玻璃窗上,光亮的一片玻璃倒映出女孩怅然若失的侧脸,耳边回荡着霍姥姥和霍青山在医院食堂的那段对话。 她是在通往住院部的那条鹅卵石小路上远远地看见霍青山和霍姥姥从住院部大楼走了出来,孟呦呦小跑着跟上前去,一直跟进了医院食堂。中午时分,食堂里人挤人。 他们并排站在一个窗口前排队,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孟呦呦想着等她走近了再叫他们,来到两人背后,她刚准备开口,就听见老人好似踌躇良久后这样的一句开场白:“青山,我特意叫你出来陪我一起打饭,其实是有话想跟你说。” 男人像是并不意外,微微颔首作认真倾听状,“您说。” “你送小妍的那块手表,她喜欢得很,但我却从来没见她带过,她不舍得带,怕弄坏了,就收在一个小铁盒里,时不时打开盖子看一眼。”乍一听很突兀的一段内容,但霍青山何其聪明,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姥姥的言外之意。 第215章 崔妍(下) 见霍青山沉默不答,老人长叹一口气:“小妍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这和她小小年纪就失去至亲脱不了干系,她和你一样母亲走得早,她那个爹……唉不提了,越提越糟心。” “……” 老人顿了下,又道:“姥姥知道你对小妍没那心思。可话说回来,当年要不是有小妍她妈妈,可能你妈能不能平平安安地把你生下来都是个问题。” 这又牵扯到一桩前尘往事,林家早些年还住在山脚下,医馆开在镇子上,店面规模比现在这个要小很多。 林彩云怀孕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霍父因为工作原因,只匆匆回来看过一次,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部队里,霍姥姥和姥爷整日忙着医馆里的生意,脚不沾地。 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的某一天,林彩云在家里脚滑摔了一跤,这一下可着实摔得不轻,她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家中无人,雨声噼里啪啦敲在屋檐瓦棚,盖过了她求救的呼喊声。 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下面源源不断地有粘稠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根向下流,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林彩云很想从厕所爬出去,爬到门口去找邻居求救,可爬到一半就因为体力实在不支昏迷了过去。 还是过来串门送酱菜的崔母发现了奄奄一息晕倒在地的林彩云。 这一片地广人稀,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住户人家,要想找到最近的乡村诊所、赤脚医生什么的,至少得要走上十几公里的山路,更别提去到镇子上需要花费的时间了。 山路崎岖,又下着大雨,然而崔母心急如焚,脚下的步子也随之愈发急促,为了节省时间,特意抄的近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并不结实的山路小道经过雨水冲刷,崔母一脚踩上去,路竟然塌了,整个人沿着陡坡滚了下去。 说来当真也是稀奇,崔母滚下去之后就那样咬着牙一个人又从坡底爬了上来,不仅如此,还拖着受伤的那条腿硬生生继续走了两公里的山路,找到了最近的一个乡村诊所,说是奇迹也不为过,意志力简直惊为天人。 最后,林彩云所幸是有惊无险,好不容易生下了霍青山,但也为此几乎丢了半条命。霍青山是早产儿,其实幼年时身体并不好,总是动不动就生病,林彩云一个人不舍昼夜地照顾他,原本生产时落下的病根子因此更加雪上加霜,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她的命。 今天崔妍床上的那一滩血,刺目惊心,也成功让霍姥姥想起了那日她返回家中,一进堂屋看到的地上那一片血红,不由得激起一阵后怕,更多的则是心疼。 “二十多年前小妍的母亲用了一条腿换得我女儿和外孙平安,现如今我却无法护得她唯一留下来的骨肉安康。青山,说真的,姥姥心里不好受。 阿莲当年本来相中了一户好人家,准备再婚的,后来因为瘸了一条腿,那门婚事就不了了之了,阿莲在矿区食堂的那份工作也因此丢了。外人总说我和你姥爷心肠好,但实际上我们林家欠了她们家太多太多,还也还不清。 这些我从前都没跟你讲过,觉着你也只是个孩子,那时候你还在彩云肚子里,压根没有义务要背负起这些沉重的东西。 可现在事情发展成这样,姥姥一个人心里也苦,总想找个人说说。”霍姥姥发自内心的愧疚,甚至感到良心不安。 霍青山握住姥姥的一只手掌,用了些力气,抓的紧紧的,老人抬眸看了眼站在自己身侧的外孙,继续说:“甚至连她妈妈的死,我也觉得和我们家有关系。那时候你已经跟你父亲去了首都,我和你姥爷也搬到了镇子上。她那个畜生爹有一天跑回去翻阿莲攒起来给小妍念书用的钱,阿莲没了工作,那些钱都是她没日没夜地做手工零活挣的,阿莲拦着她,不让他乱翻,结果那个畜生半点不念旧情,下手真狠。 阿莲走得也很突然,我收到她人不行了的消息赶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口气了。我现在还清楚记得那一幕,她拉着小妍的手放在我掌心,说以后就拜托我照顾了,当时还硬撑着一口气非要下地给我磕一个头,我阻止不了,她说磕了这个头她才能放心。” 霍姥姥说着说着,眼眶含着热泪,要落不落,老人往面上抚了一把,那眼泪就再也没落下来过:“小妍当时就那么点大。”老人抬起另一只手掌,在空中虚虚比了个高度。 “她就一直趴在床边哭,嘴里念叨着,妈妈你哪里痛?你告诉我,我帮你揉揉。 那时候我才知道,阿莲走之前身上痛了好几天,但一直拖着不肯去看病,怕花钱,怕小妍没钱念书。” 说了这么多,老人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外孙垂首的侧脸,表明了用意:“你昨天陪我看药的时候问我,家里一共有几只木碗,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说什么我也清楚,你想帮你的女朋友证明清白。 我也问过你,除了漂亮,你还喜欢她什么?你说她善良、真诚、性格坦率,还有什么来着?……记不太清了。”老人拍拍自己脑门,也不知是真的记不清了还是假的。 “可是青山啊,不是每一个姑娘都能这么命好,生长在她那样的家庭里。你别怪姥姥偏心,小妍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的性格有多敏感我再清楚不过,她没有安全感,平日里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笑眯眯的,看起来也很开朗,好像没什么烦恼。 可是我知道她经常做噩梦,老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里自言自语,特别是她去年脑袋磕到了之后,记忆力什么的都下降了许多,今年复读了一年成绩却还远不如去年,这些她都没跟家里讲过,就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头学。 过去种种的事情堆积在一起,她压力很大,习惯性患得患失,以至于她现在有时候做事甚至到了有点偏激的程度。 可说来说去,这都怪我,我还是没能给她一个健康舒心的成长环境。 我对不起阿莲……” 老人的一只手掌拍上霍青山的手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又带着点恳求意味:“姥姥这辈子从来没求过人,更没求过你什么,青山,你能不能答应姥姥,跟她结婚这件事先往后缓缓,起码等小妍过了高考再说,给她一点时间适应和接受,等她考上了大学,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说不定就会放下你,到时候你们再结婚也不迟啊!” 见霍青山久久迟疑不语,老人几近哀求:“小妍的人生真的不能一毁再毁下去了,这孩子这辈子吃过的苦已经够多了,给她一点时间,她能想明白的。” 孟呦呦坐在靠近后车门的位置,公交车正好到了一站停靠,有人从后门下车,也有人从前门上车,车上卖票的售票员扯着嗓子大声嚷嚷道:“都别挤呀!都别挤!前门上车!月票请出示,现金往这儿递!下一站百货大楼!” 孟呦呦心累地闭上眼睛,霍青山后来说什么了没有?孟呦呦想了想,好像没有,他从始至终不发一言,没有明确的表态,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于是,孟呦呦不禁问自己:这到底算什么? 他们之间的感情又算什么? 第216章 剪不断理还乱 天黑透了,霍姥姥一行人一个人也没从医院回来。 孟呦呦看了看饥肠辘辘的小丫头,小丫头也在看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婷婷中午放在邻居家蹭了点饭,但估计现在也饿了,就那样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既不喊饿,也不哭闹,很乖巧的样子。 孟呦呦神思稍动,突然就发现面前这个饶是只有六七岁的小丫头,似乎相较于同龄人来讲也显得格外的懂事,换言之也可以说是早熟。 尽管年纪很小,尽管早上房间里血淋淋的那一幕若是大人见了一个白天下来也尚且还心有余悸,更别提这么点大的小孩子了。 早上的嚎啕大哭是一个年幼孩童无法自控的害怕,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天性,可此刻婷婷身上表现出的那种远超乎年龄的镇静,让孟呦呦心惊。 她好像突然就能明白为什么婷婷和崔妍默契地一致对外,将她视为外来的异己了。 大人们想当然地以为这么点大的小孩不会懂,她早早就失去了双亲,可能记忆里都没有亲生父母的模样。可实际上,她什么都明白,她知道自己没有其他小朋友都有的一对父母,她也知道姥姥姥爷很好,但她还知道自己是在寄人篱下。 “寄人篱下”这个词,婷婷或许还没学到,但她大概率能体会到与之无限相似的感受,而这种感受孟呦呦或许一辈子也无法感同身受。 也正是在这一刻,孟呦呦渐渐的有那么一点能想清楚,为什么还这么年轻的崔妍会突然想不开。 来到林家的这几天,孟呦呦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霍姥姥和姥爷对小妍和婷婷可以说是非常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霍姥姥也确实尽到了自己所能做到一切。 但这两人年幼失孤的女孩子还是长出了一颗脆弱敏感的心灵。 这很悲哀,所以姥姥才会那么自责,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可……谁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孟呦呦站在厨房里和面,准备做面条吃,她从来没干过这种事,上手后很快便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简直毫无天赋可言。 不擅长也得做,她快饿死了。 最后做出来的样子,不像面条,更像是面疙瘩,但也能将就吃,味道和外观一样,找不出优点来夸,但勉强还能入口。 小丫头倒是很给面子地吃了一大碗,不知道是不是饿惨了的缘故。 夜里孟呦呦抱着婷婷睡在自己房里,婷婷躺上去的那一刻眼睛亮了,说这个床垫子很软,特别舒服,于是小丫头很快就她怀里睡着了。 可孟呦呦睡不着,她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去猜霍青山会怎么做?脑子里冒出一个猜想,又径自将其推翻,又再冒出新的,如此反反复复。 他一定会很为难,这毋庸置疑。 一头是知恩图报的为人准则,姥姥的苦苦哀求,年轻女孩的生命和光明未来,这几样东西似乎任意拎一件出来分量都尤其沉甸甸。 另一头是约定好要结婚的恋人。 如果是自己,她会怎么选?孟呦呦无数次设身处地地扪心自问。 胡思乱想中,孟呦呦陡然惊觉……自己变得很善解人意,下意识寻找不同的理由为他开脱,这样的变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善解人意到不像她了。 她为什么总是要站在他的角度换位思考呢? 如果他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就会知道当天平向另一端倾斜的时候,她的心会有多痛! 这样的抉择就像是……?就像是注定要有一个人或一些人受委屈并做出让步,那他要选择委屈谁? 坦白来讲,如果事不关己,她只是一个公正的看客,天平的两端,一个是危在旦夕的年轻生命,一个只是往后延缓两人的约定。好像后者并不会损失什么? 孟呦呦当然可以试图给自己洗脑,或者是自我欺骗说,很多地方要是结婚前不小心碰到家里的长辈离世,也有守孝期的说法和风俗,多久多久不能办喜事什么的,这也不是什么很难接受的事情。 甚至也可以这样想,就当是做善事了,只要他们俩再等一等,就可以挽救一个敏感少女的生命,是再值当不过的一场买卖了。倘若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处处受挫、心灰意冷的妙龄女孩就此香消玉殒,她孟呦呦确实也干不出来这种事。 但……做出这样的妥协之后,她真的还能毫不隔心地像之前那样和他相处吗?她一直以来追求的纯粹爱情难道不会因此长出裂缝吗? 往后每一次你侬我侬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几个瞬间,毫无预兆地想起了自己的爱人曾经为了别的什么东西将自己置于优先级的后面,因而膈应地想要偏头躲过对方的亲热呢? 孟呦呦没有答案,这真的很难,他很难,她也很难。 迷迷糊糊间,前屋隐约传来了车子的引擎声,孟呦呦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地掀被下床,走到门边,慢慢拉开房门的插梢。 门就这样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隙,透过门缝,孟呦呦看见有一个高大人影阔腿走进庭院,夜黑风高,今晚的月亮不怎么圆,云层也厚,室外没什么光线,黑乎乎的一片,人影和夜色的区分度不高。 但孟呦呦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男人是谁,她将门缝又拉开了点,从屋里走了出去。 “还没睡?”男人看她朝自己走过来,上前两步轻声问道。 凉风习习,孟呦呦不自觉抖了抖腿,“快睡了,听到屋外头有动静,不放心,想出来看看。” 下一秒,一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大衣就绕过她后背盖在了肩头上,鼻尖袭来一股熟悉的气味,孟呦呦有点贪恋,下意识低头深嗅一口,然后她就听到对方说:“外面冷,去我房间说话。” 此话一出,孟呦呦的心中顿时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第217章 “真心喂狗” 屋里,孟呦呦坐在床沿边,率先开启了话题:“留姥姥姥爷两个老人在医院没问题吗?” 男人站在距离床边半米的地方,“找了护工,也在附近的招待所开了间房,我明早就过去。” 孟呦呦点点头,“崔妍她还好吗?” “已经醒过来了,各方面情况目前都还挺稳定的。”语气依旧淡然。 孟呦呦又点了点头,“那就好。” 女孩垂脸看头顶的白织灯将两人照在地上的影子,一个肩背宽阔,一个身形纤瘦,从她坐在床边的视角看过去,地面上的两个人额头靠在一起,像是亲密依偎在一起的姿势。 可实际上,他站在自己半米远的对面,双手束在身侧,脊骨挺直,像在站军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冷漠,见到她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走过来抱抱她。 也没有问她今天有没有被吓到? 这和她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她了解他,这么晚了还特意赶回来,只留两个老人在那边,事出反常,一定是有话要跟她说。 其实拉开门缝望出去的那一瞬,孟呦呦的心中悄然拂过一股暖流,她以为他抽空回来是来看她的,他担心她白天受了惊。 可眼下的情形显然不是这样,那他要跟她说的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孟呦呦的心往下沉了沉。 面对面静默半晌,霍青山终于开口打破沉默:“你……今天去了医院吗?” 孟呦呦抬起头来,对上男人那双幽邃的眼睛,看上去没有什么温度的眼神,好陌生,久违了的感觉,这样的他像是……孟呦呦刚认识他的时候,她完全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又或者是他将他真实的情绪隐藏了起来,藏得很好,不让她有机会窥探到。 他一向如此,只要他想做到,他就可以轻易伪身成一个深藏不露的隐士,而她在这方面一直以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她无论怎么藏都会被他发现端倪,最后溃不成军。 所以,他一定看出了她现在的失望,她因为他没有第一时间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而泛起的失落情绪,他看出来了,也知道该怎么做就可以把她哄好,只是他不想而已。 孟呦呦轻轻点头,“嗯”了一声,“你看见我了?”到这里,她基本上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跟她说的是什么了。 “不太确定,我在食堂窗口的玻璃那好像看见了你的背影,不过很快你就从大门走出去了。” “噢。”孟呦呦在心中自嘲,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男人问:“你都听到了?” 孟呦呦不觉轻笑出声,她对他展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笑眯眯地:“嗯,知道。” 站在对面的男人沉默几秒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火车票,递到孟呦呦眼前。 “这是什么?” “火车票。” “我当然知道这是火车票,上面写着字呢”,孟呦呦很平静地笑,“我是说你什么意思?” “给你买的,明天早上八点的票,回首都。” 意思很明确了,再问就没意思了。 孟呦呦盯着面前的那张火车票,没有伸手去接,一眨不眨地就那样盯着看,直到看得眼睛有点干痛了,她终于伸出一只手接了过来。 再然后,女孩很利落地脱掉了肩上的大衣,一句话也不说径直朝着房门口走去。 手刚搭上门把手,就听到身后的男人叫住她:“呦呦。” 孟呦呦的动作顿住,下一秒后文就钻进了耳朵里:“那个留任申请还是别交上去了,待在首都挺好的。”也钻进了她的心脏里,凿出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大窟窿,没有人看得见。 “知道了。”女孩丢下这句,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开了这个房间。 再待下去,她的尊严将会被他践踏得一点不剩,输得一败涂地。 她设想过他可能会很愧疚地紧紧抱住她,跟她抒发内心的苦闷和纠结,请求她能不能体谅一下他的难处。她觉得自己大概率还是会心软地同意,但心中会因此堵着一口闷气,不上不下,他会温柔地亲吻她的眼睛,再跟她道歉,说呦呦,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这样一来,她的心就会更软一点,那股子郁气渐渐会消散在他醉人的缱绻厮磨中。 但一定不是像刚才那样,她从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副场面! 孟呦呦安静地躺回了床上,被窝里睡着一个小人,再次钻进来的时候还很温暖,似乎能熨煨一点她凉透的心脏,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因为窟窿那还漏着风呢。 身旁的小丫头还在熟睡,孟呦呦把她伸出棉被的那只脚丫子重新塞进了被窝里。 不知不觉间,枕面被不知从哪来的水渍洇湿了一片,孟呦呦对此没有察觉,她睁着眼睛,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黑暗中的某一处。 她在思考一个问题——突然得知自己的恋人:“爱上了别人”和“他只是没有那么爱你”,哪一个更伤人? 霍青山今晚的所作所为,给她的感觉和突然得知自己被恋人背叛了几乎无异,甚至冲击更大。 他不喜欢崔妍,她看得出来。但是孟呦呦一直到今天才幡然醒悟,原来他也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孟呦呦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像已经不只是失望那么简单了。 她很平静地接受了他对她去向的安排——回首都,这也是他对他们未来感情走向的安排——先靠边站站。 没有声嘶力竭,没有狼狈得像个被抛弃的人,孟呦呦异常的平静。 也是这一个晚上,霍青山让孟呦呦知道了,人真正心寒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是没有力气去折腾的。 这个晚上,霍青山给了孟呦呦一个刻苦铭心的教训——孟呦呦小姐,不要整天自以为是。你以为他很爱你吗?你以为你很重要吗?可不就是傻嘛! 她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她第二次去质问同一个男人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 我爸爸跟你说了一句不太好听的话,我为此和他冷战了整整两天。可你呢,中午听到姥姥说的那些话,当天晚上就跑回来告诉我你的决定,迫不及待地通知我,想要明天一早就把我赶回首都,离你亲爱的家人们远远的。 清楚明白地仿佛在宣告,孟呦呦,你看,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不过如此。 有人奋不顾身、翻山越岭地跑去见她心爱的人,结果站在彼岸的恋人拍拍身上的灰尘,轻飘飘一句,先回去,手头还有别的要紧事要处理。 一颗真心喂了狗。 就这样,睁眼到天明,孟呦呦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回头才发现枕头上两人脑袋中间的位置湿乎乎的一圈水渍,看上去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心想小丫头怎么睡觉还流口水呢? 她起身收拾行李箱,动作尽量放轻,既不想吵醒小丫头的睡梦,又不想耽误赶车的时间,镇子上开往火车站的班车七点钟发车,间隔半个小时一趟,要是错过了最早的那班,她能不能准点搭上火车就会有点问题。 第218章 离开 孟呦呦右手拎着行李箱,从房间走出来,转身轻轻关上房门,耳边传来响动,隔壁吱呀一声,孟呦呦转眸望去,对上了昨夜那双冰冷的眼睛。 男人眼下一片青黑,看起来像是没睡好觉,孟呦呦迅速收回视线。半桶水的真心最是无用。 不再多看他一眼,孟呦呦调整方向直直朝着前厅走去,脚步迈下两节石阶,刚一踏进庭院,就听到身后的男人叫她:“呦呦。” 孟呦呦没有停住脚步,没有像昨晚那样内心还对他残存期待,留有余念,站在原地等着他吐出更冰冷的字句,在她心上再狠狠剜上一刀。 “我开车送你。”男人脚步加快,再开口时,已经来到了她身边。说着还要伸手去接孟呦呦手上的皮箱。 “不用”,孟呦呦面无表情,拎着箱子的那只手用力往回抽,话里也不带任何情绪,就像他昨天一样,当然和他还是比不了。 在这方面,有谁还能比你更凉薄?孟呦呦甘拜下风。 他就这样跟在她后面,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跟着她走到了镇子上的汽车站。 南榆镇总共也没几条班车线路,一条开往火车站,一条开往市中心,一条开往市医院。 汽车站的规模也不大,大概只有两个篮球场的面积。 孟呦呦来的早,离首班车发车时间还有七、八分钟,但车前门已经敞开,乘客们可以先行上车。 车里的乘客不多,零零散散地占据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座位,售票员坐在靠近车门口的特殊座位上,脑袋一栽一栽地打着瞌睡,司机大哥正坐在驾驶舱啃着菜包子,满嘴油兮兮的。 孟呦呦轻声叫醒了要睡不睡的售票员,花钱买了张票,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孟呦呦坐在位子上,无端地有一股浓浓的疲倦感席卷了她,她向后倚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不想去管车下的那个人在干什么?有没有离开?孟呦呦真的感觉很心累,这种累不是一种无形的感受,而像是独自一个人在烈日下的沙漠里徒步了很远很远的路程,到头来,兜兜转转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的那种无奈又疲惫到极点的感觉,全身上下哪哪都难受,几近虚脱,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任何东西了。 过了一会儿,耳畔的玻璃窗响起一阵敲击声,孟呦呦睁开眼循声望去,车窗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被拉开了点,眼前出现了一个用油皮纸包着的梅干菜烧饼和一杯豆浆,食物热腾腾的冒着热气,顺着来人的手臂向窗外望去,是一张英俊的面庞,孟呦呦不想否认,她还是觉得他很好看。 她没有伸手去接一直举在面前的食物,就那样歪着脑袋看他,用像是在看一个怪物的那种迷惑眼神,又像是在看一个无解的谜,她很认真很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费尽心思想要从中看出一点虚伪的苗头。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男人真会演,时至今日,此时此刻,她依旧无法从他眼里看出半点虚情假意的痕迹,那双眼睛里不经意流露出的一点点关怀和深情,居然就像是真的一样!是她信以为真的“真”,也是天真的“真”。 站在车门边上的售票员冲着车外喊道:“还有一分钟就要发车了啊,要上车的动作快点!” 孟呦呦霍地从座位上起身,飞奔下车,经过售票员身边时,“诶,这位女同志,马上就要发车了!” 孟呦呦没理,她一口气跑到霍青山面前,男人明显对她出人意料的举动也很诧异,嘴巴微张,刚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男人的右脸上。 孟呦呦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霍青山,你真混蛋!” 无论是车上的人,还是周围来来往往等车的人,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场面吸引了目光,两人迅速成为汽车站的焦点,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好奇这样长相出众的一对男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但很快其中一个主角就退场了,孟呦呦说完那句话后,扭头又跑回了车上,班车准时发车,驶离了汽车站。 只留下另一个主角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宛若一座孤零零的石雕僵立于此,一侧脸颊渐渐浮现出暗红的掌印,她打的很用力,霍青山想,她是真的对他失望透顶了。 …… 孟呦呦在进站前找了个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原以为会是胡舒兰接的,没想到电话那端传出了孟正平的声音,很公式化的开场白:“喂,哪位?” 莫名的眼酸,孟呦呦吸了吸鼻子,对着听筒叫了声:“爸。” 那端愣了两秒,“呦呦呀!”,语气惊喜,带着点说不清的亲昵。 鼻子也酸了起来,默默听着听筒对面的人自顾自絮絮叨叨,一大堆话:“不是说跟男朋友去看姥姥了吗?怎么样啊?之前说看完姥姥再一起回首都的,你们俩什么时候动身啊?提前跟爸爸说一声,爸爸派人去接你们。” 孟呦呦一边听着他说,一边摇了摇脑袋,又恍然意识到孟正平看不见。 调整好喉咙间溢出的哽咽,孟呦呦闷闷道:“爸,我今天早上的火车,明天下午到首都,你来接我好不好?” 孟正平一口答应:“好,我跟你妈到时候一起去接你,你回来想吃什么,在电话里说,爸下厨给你做。” “那我想吃糖醋排骨、红烧肉、清蒸鱼……” “……” 孟呦呦挂断电话后,拎着箱子走近火车站,她站在进站口回头望了眼远处的街道。 早点摊的白织灯忘了关,此时天光大亮,起不到什么作用,戴蓝布袖套的大妈舀起滚烫的豆浆,白色雾气模糊了铁皮桶上“纯手工豆浆”的红字;修鞋匠的小马扎旁,收音机里正放着邓丽君的《小城故事》;拾荒的老汉肩头晃荡着一个锈迹斑斑的蛇皮袋,微微佝偻着背从孟呦呦面前走过。 人来人往的行人皆神色匆匆…… 她在这座城市待了六个月,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熟悉的地方,她即将离开这里,带着满身的疲惫,像个灰头土脸的失意者,独自前往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这里有她的战友、同事、朋友和曾经的恋人,但离开的这一天太过匆忙,没有一个人来给她送行。空虚的心脏里好像已经无法容纳任何的情绪,又或者是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缠在一起她无法识别。但这一刻,孟呦呦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是不舍的,尤为浓烈,可惜没有人站在她面前细细倾听她的诉说,她只能将它完整地埋藏在心底。 但好在,那边还有人在等她回家。 也不算……太孤单。 第219章 “后悔吗?” “哐当哐当——”,漫长的两天一夜在绿皮火车上度过,伴随着尖锐悠长“呜”的一声汽笛音,孟呦呦到达了目的地。 车厢里开始躁动起来,走廊过道挤满了缓慢移动的乘客,脚下堆着各式各样的行李包。 这座城市孟呦呦其实并不算很陌生,后世的她在这里读了三年多的大学,但八十年代中期的首都,她却是第一次来。 从出站口走出来,外面人头攒动,嘈杂人声如同煮沸的热粥咕嘟翻涌。 一身唐装的大叔踮脚挥舞着褪色纸牌「国营招待所,五块钱一晚」。月台下,铁皮三轮车挤成一团,车铃与吆喝声此起彼伏。 有一个带草帽的老汉拦住孟呦呦的去向,操着一口地道京腔问她:“姑娘,上哪儿去啊?坐车啵?” 孟呦呦轻轻摇头,表示:“有人接。” 跟孟呦呦并排出站的一对年轻夫妻被一个戴蛤蟆镜的青年堵住去路,那人腋下夹着一只牛皮包,热情询问道:“大哥和嫂子要不要住宿啊?带独立卫生间的涉外宾馆,外宾标准配置!” 孟呦呦继续顺着人流往前走,广场西北角耸立着一栋灰色高楼,墙面上挂着刘晓庆梳着高髻的巨幅海报。 夕阳穿过站台上空纵横交错的电线,在人潮头顶织出细碎的金网,鸽子扑棱棱略过「bj北站」四个鎏金大字。 这就是八十年代的首都。 孟呦呦站在广场中央,够着脖子四处张望,视线搜寻那两道熟悉的身影。迷茫之际,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孟呦呦的肩。 转过身来,就对上了胡舒兰温柔带笑的一副眉眼。 月台上,一个男人站在人潮熙攘的角落,静静眺望着广场内的一处,廊檐遮住阳光,整个人隐没在阴影里,没有人注意到他。 广场中央,孟呦呦抱住胡舒兰的脖子,低头将脸庞埋在母亲并不宽阔的肩膀上,起先胡舒兰还有些不适应,女儿成年后就变得不再粘人,又是在公共场合。 孟呦呦还是听到了那个迟早要来的问题,是站在一旁的孟正平问的:“你男朋友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孟呦呦想了一路,还是不知道该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跟父母讲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见怀里的女儿闷着脑袋迟迟不做声,又想起女儿刚才微微浮肿的眼睛,胡舒兰心中猜到了个大概,应该是小情侣闹了别扭,她觑了眼自家丈夫。 夫妻俩这么多年走过来,该有的默契还是有的,一个眼神过去,成功让孟正平住了嘴。 远远的,看见温馨幸福的一家三口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车子逐渐驶离了火车站外的广场,直到完全看不见那辆车的尾影,站在月台上的男人终于舍得收回目光。 踏步下了月台,绕开广场,走向火车站进站口旁的售票处,随便找了个队伍排起了长队。 当天返程的票只有凌晨发车的了,而且也只剩硬座了。窗口的售票员向对方确认道,“最近开往番州市的车次,特快车和快车已经没有了,只有普通列车,而且只剩硬座了,全程50个小时。” 男人不甚在意,递钱出去。 …… 回到番州市的时候,夜色浓稠,霍青山从出站口走出来,他的观察力一向敏锐,一眼就看见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越野。 抬腿走过去,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车窗降下来,“不是说了不用来接吗?” “你的那辆车按你的意思卖出去了,出的急,对方杀价狠,价格不太讨巧,满打满算卖了两万块。”陆枫说着,指尖携着一张支票递出车窗外。 霍青山单手接过,看也没看,揣进了兜里,“谢了。” “大晚上的,凌晨三点,你车又卖了,班车也停了,我不来接你,你打算睡马路啊?”陆枫忽又打趣道。 等霍青山上了车,陆枫看他一眼,问道:“去哪?” “去医院,那边还好吗?” “挺好的,这两天我没少往医院跑,医生说你妹妹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没有等到回应,陆枫透过中央后视镜看了眼正闭目按压眉心的男人,想了想,又道:“我劝你还是早点回部队待着,探亲假没用完就留着下次再用,别整天在外面瞎晃悠,你把她送回首都了,那他们的头号目标就只剩下你了,霍营长,小心人头不保。” 陆枫悠悠道:“俗话说,枪打出头鸟,你现在可是林子里唯一的那只鸟喽!” 霍青山持续揉着眉心,突然开口:“首都那边你联系好后,信息第一时间同步给我。” “好。” 车子稳稳停在了市医院门口,霍青山下了车,人已经走出了几米远,陆枫突然出声把人叫住:“青山!” 男人身影停在原地,陆枫的声音还在继续:“你有没有后悔?” 他问得含糊,但两个人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安装定位仪那天的任务过后,霍青山提出为了确保孟呦呦的人身安全,让她跟学校申请退出教学岗位。但陆枫怕她突然消失后,温岑卿会去调查她的背景,继而摸到部队的这层关系,以那群人的调性,很容易嗅到点什么,那他们之前的努力就全都功亏一篑了。 在陆枫的一再要求下,他们又一起去找了孟呦呦聊这件事,陆枫给出的理由是把决定权交给当事人。 陆枫还记得,那个女孩当时问了他们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我现在离开,会对你们的计划有什么影响吗?我都可以,听从你们安排就好。” 霍青山沉默不语,陆枫看出了他想隐瞒真实情况,于是心急口快道:“会有暴露风险。” 他陈述了事实,对得起身上的这件制服和肩上的徽章。但他对不起他的兄弟。 孟呦呦最后选择了保持原状,继续留校代课。 所以,霍青山,你现在后悔了吗?后悔当初没有坚持自己的主张。 长久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凌晨的市医院门口寂静无人,安静的可以听见夜风吹过的声音。 最后,霍青山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男人一声没吭,顿住的脚步重新提起,复又向前迈去。 陆枫看着男人略显萧条的背影消失在医院的入口处,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回答,但陆枫却看懂了,霍青山是什么人?无论面对的是什么,只轻飘飘睥睨一眼,再用目空一切的轻狂语气回道:“老子从来不想回头路!”傲岸又霸气的是他。 可现在站在陆枫眼前的这个黯然失神的人,也是他。 沉默就是答案,陆枫知道他后悔了,或许当他坐在抢救室外的那个漫漫长夜里,他就已经后悔过无数次了。 其实……陆枫更想问的是:青山,你恨不恨我? 恨我背着你找她,背着你安排任务给她,把她卷入了这场无妄之灾? 第220章 时间与思念 时间,是一双眼睛,见喜,见忧,见别离。 回到首都后,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好像这个世界上谁离开谁都可以照常活下去,没有例外。 孟呦呦每天吃饭、上班、下班、吃饭、陪父母聊天、睡觉,就像这座繁华城市里每一个上进的年轻人一样,勤勤恳恳,平平淡淡。 四月初的一个周末,站在阳台上的孟呦呦看见楼下有车子驶过来,是爸爸常坐的那辆车,她小跑着下楼,想要迎接父亲下班回家。 孟正平的工作一直很忙,不常有机会在家吃晚饭,孟呦呦基本上在家碰到他下班回家都会出去迎接他。 她站在门口,看着父亲从车后座推门下来,刚想飞奔过去送上一个拥抱,却又看见另一侧的后车门也下来了一个男人。 穿着深绿军装制服,肩上两杠一星,少校军衔。 和他一样。 孟呦呦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给惊到了,她已经一个月没见到那个男人了。 孟正平笑着给孟呦呦介绍那个穿军装的男人:“单牧宸,爸爸老同学的儿子,现在在驻京炮兵合成旅服役,今天正好碰到了,就叫到家里来吃个饭,你们年纪相仿,年轻人可以多交流交流,就当交个朋友。” 孟正平这么多年的官场可不是白混的,女儿回家这么长时间,绝口不提她那个曾经满心满眼的男朋友。之前人还在番州市的时候,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叮嘱孟正平,说俩人要先去看望霍青山的姥姥姥爷,之后再一起回首都,电话里再三念叨孟正平说到时候人家上门拜访的时候,可不许再给她男朋友摆脸色,就差让孟正平在电话里给她发誓了。 可这些天里,他一问这事,闺女就找各种幌子搪塞过去,不爱提这茬。 琢磨来,琢磨去,孟正平心中猜想纷呈,越发忿忿不平,夜里躺在床上烙饼,胡舒兰一巴掌拍在丈夫的胸口,问:“工作上出问题了?” “不是,我觉着咱闺女不对劲,她跟他男朋友去了一趟姥姥家,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 胡舒兰在黑暗中叹气:“估计是他们家对咱闺女有意见。” 孟正平炸毛了!继而就有了今天这出偶遇老同学年轻有为的儿子,带回家做客的桥段。 孟呦呦听完老爸这段煞有其事的介绍,扫了眼孟正平,面上是一派风轻云淡的神色,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心中下意识反感,但还是面向那人礼貌微笑,“你好”,她自报家门:“孟呦呦。很高兴认识你。” 她朝那人得体地伸出右手,姿态落落大方,站在她对面的男人表情有些不自在,本能回避着她的注视,眼眸低垂下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只短暂一下又松开,很绅士。 孟正平看见身旁晚辈微红的耳根,内心倍感欣慰,觉得这事一开始就成功了一半,进程超乎预期,他很满意,更多的是自豪,可不就是嘛,我闺女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宝贝着呢!轮得到在你小子那儿受委屈? 走完基本的客套流程,尽到了该有的待客礼数过后,孟呦呦一个人上楼回了房间,胡舒兰看出女儿情绪恹恹,趁着客人不注意,凑在孟正平耳边小声警告一句:“你呀,别老是瞎折腾,小心起到反作用!” …… 孟呦呦抱膝坐在房间的书桌前发呆,面前是一大面宽敞的玻璃窗,暮色如融化的胭脂水粉浸过天际,将整片天空染成烂漫的绯色。 霞光筛过玻璃爬上女孩垂落的发梢、鼻尖、眼角,将她恬柔的面庞镀上毛茸茸的金边。她就这样安静地蜷在光影里,任由暮色一寸寸漫过肩头,直到最后一缕霞彩凝滞在她双目放空的一对乌瞳里。 她最近总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白天工作的时候忙起来还好,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泛滥的思绪太容易脱离掌控、肆意蔓延。 一时间,心脏又毫无预兆地开始抽痛起来,生理性的痛疼,客观地发生在她的躯体内,不容忽视,总是一阵一阵的,来的时候不打招呼。 孟呦呦知道自己现阶段的状况很糟糕,她也知道父母都在担心自己,却又不敢多问、怕说错了话,顾虑着她的情绪。 她很努力地在父母面前表现得轻松愉快,可惜没有成功,就像他们也很努力地表现得并不知情、配合她的伪装,但还是被她察觉到了一样。孟家人都不擅长演戏。 她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不该继续这样浑浑噩噩下去,可她没有办法。 孟呦呦其实尝试过很多方法,比如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如果那个人毁容了,脸上受伤留下了一道狰狞丑陋的疤痕,再联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如此轻易就撇下了她的手,孟呦呦,你就一定不会再喜欢他了,对,对。 对?呵…… 又比如,她曾许多次对着镜子里那个眼里失去光彩的人质问道:孟呦呦,你连扔掉一个不值得你爱的男人的本事都没有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丢人! 孟呦呦瞧不起自己。 瞧不起自己,那天冲下车之前明明是想要潇洒地丢下一句“我们分手!你记住,是我甩的你!”可最后,真正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也只是甩了他一巴掌而已。 更瞧不起自己,收到他从番州寄过来的包裹,里面都是她没来得及回部队收拾的东西,除了她的衣服和日用品以外,还有他送给她的那些东西,吹风机、小羊皮手套、护手霜、电热毯…… 她一看到这些东西,当即生气地叫阿姨帮她找了个纸盒子,一股脑把那些东西塞进纸盒里,又叫司机帮忙扔出了大院。 可晚上,她躺在床上滚来滚去,滚到后半夜,又一个人偷摸摸跑出去翻垃圾箱,言行颠倒,出尔反尔,滑稽得像个小丑。 所以,后来每一次当她的目光略过那几样物品的时候,孟呦呦就越发的鄙夷自己,她发狠将它们塞进了衣柜的最里面。 孟呦呦,你到底是有多不争气? 可她就是想念,想得晚上会睡不着觉,闭上眼睛梦里都是他,又会在梦中心痛到哭醒。 她从小就是一个有着强烈自我意识的女孩,别人都觉得好,但她不要就是不要。别人都觉得不好,但如果她觉得好,就是想要,就是不会放弃。 可这次,连她都觉得不好,她觉得霍青山真的糟透了,也坏透了,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放下呢?为什么? 我以为从明天开始,我就不会再想起你了,可是我昨天也是这样想的。 思念,是一场顽疾,欲罢,不能,难愈合。 第221章 “万劫不复” 西明市人民政府大楼附近的一家国营宾馆,好巧不巧,霍青山被分到了和上次相同房号的房间。 上次?已经是五个多月以前了,他们一起来西明市参加军事人才交流活动,她跟他闹别扭,躲了他一天,他不明所以,明明早上还好好的,分开后各自去教室上了一上午的课,怎么结束后就不理人了? 下午的技术分享会,霍青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晚上回到房间后实在坐不住,跑去敲她房门找了个借口把人骗上楼,强吻了她。挺流氓的。 霍青山躺在关了灯的房间里,他夜视功能极好,一片黑暗中也能轻松辨认屋内桌椅器具的轮廓。 长时间盯着天花板看,数着上面纹路的圈数,他不敢闭眼,更不敢放空大脑、任由它驰骋。 他得给自己找点事来做,最好永远不要闲下来,一停下来脑子里就是那天清晨,站在菩提树下的女孩别过脸去,冷冰冰的一张小脸上,平日里晶莹透亮的一双眼睛肿成了核桃。 火车站旁的电话亭里,她挂断电话后,瘦瘦薄薄的身躯慢慢蹲下来,抱着膝头,肩膀一下一下耸搐的身影。 强装的倔强,偷偷的脆弱。 霍青山多想走过去抱紧她,火车站附近车水马龙,嘈杂喧闹,他坐在车里,手里方向盘被他攥得几近变形,身体里的五脏六腑绞在一起,绞得他似乎随时都会窒息过去。 只要向前迈一步,他就能将她拥进怀中,吻去她的眼泪,但向前一步,亦是万丈深渊。 行差半步,他将会万劫不复。 后来陆枫有几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劝过他:“其实没必要这么极端的,搞得两个人都难受。就算让她留在番州市,大部分时间也都待在部队里,很安全,偶尔有外出的工作任务,明里暗里多派几个人跟着就行,基本上不会出问题。” 霍青山唇角微勾,眼里全是讥讽:“基本上?” 陆枫哑然:“……”无话可接,这是一场持久战,敌暗我明,暗箭难防,谁也不能百分百保证杜绝意外的发生。他只能埋头啃压缩饼干,就在陆枫以为他不会再就此发表任何言论的时候,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暗哑但坚决的声音:“我要她万无一失!” 陆枫遂又抬起头来看他,坐在副驾的男人视线专注地盯着前方,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刚刚说出那句话的人不是他。 陆枫又咬了一口饼干,干巴巴的难以下咽,兑了口水,勉强吞了下去。 陆枫之前干涉过一次他的决定,他退让了,但他后悔了。陆枫在想,如果再让他经历一次“孟呦呦遭遇爆炸送抢救室”这样的事,甚至可能会更危险,结果更不如人意的话,那他的师弟会怎样? 他不可能原谅自己。 这样一想,陆枫心底不住地发怵,陆枫太清楚他这个师弟有的时候偏执到了骨子里,那样的结果一旦发生,足够摧毁他。于是,他决定不再劝了。 陆枫放下水壶,也看向前方,挡风玻璃外是一个废弃工厂区的出口,一张生锈的铁皮躺在路中央,进出来往的人经过时势必会踩上那张铁皮,每次都会发出“哐啷哐啷”的异响。 视野里,看见了一个推着三轮车收破烂的六旬老汉从里面缓步出来。盯了几秒后,等那人上车骑远了,两人都没再交流过半句。 …… 又是一夜无眠,霍青山习惯了,再艰难苛刻的生存环境他都经历过,他曾经在山林无人区地带不眠不休、持枪负重行进过三天两夜。所以,于他而言,这不算什么。 上午是走过场的一堂会议,没什么有用的信息量,今天的会议结束后他们就可以返程了。 霍青山和一营的邓营长、三营的郑营长一同从人民政府大楼走出来,小李坐在车里看几位营长朝这边走了过来,连忙下车敬礼。 几人陆续上了车,霍青山坐在副驾,其他两位营长坐在后排,车子驶出西明市政府办公区,往番州市开去。 车子驶出西明市城区地带,逐渐驶向两市交界区域,这一块儿路况普遍不太好,全是泥土路,地面上有大量的碎石和树枝,车子开在上面一颠一颠的。 开了一上午的会,下来后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路,邓营长和郑营长都坐在后排闭眼小憩,两人皆身姿板正,不见半点懒散之意。 霍青山没有睡觉,眼睛望向窗外,像是在看风景。 小李开着车,抽空瞥了他们营长一眼,他真的觉得他们营长很不对劲,但他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来。 反正自从孟翻译员离开后,他就没再见他们营长脸上出现过笑意,而且话变得特别少,虽说他们营长从前就不爱笑,话也不多。但至少没有寡言到这种程度,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就像是泡在了冰川里,身边的人一靠近都怕下一秒就会被冻住。 小李还记得孟翻译员住院期间的某一天,他在医院门口的路边等他们营长,营长上车后,小李照例叫了声“营长好!” 没想到那天,他们营长系着安全带居然扭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说道:“下午好!” 小李下意识露出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霍青山看见后,问:“怎么了?你看起来很惊讶。” 小李疯狂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营长你今天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小李有些磕巴:“你……您今天跟我说下午好,还……对我笑了。”越说到后面,小李的音量逐渐减弱。要知道,平日里他们营长只会平淡地回他一个“嗯”,然后面无表情地告知他接下来要去哪里。 小李回答后,看见他们营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于是,小李转过头去,发动了车子。车子上路后,忽又听到耳边传来一句,“她说我私下里应该对你们友好一点,要不然官味太重,显得没有人情味。” 小李看得出来,他们营长很喜欢孟翻译员,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 车里,小李又瞥了他们营长一眼,看见他眉头微皱,正聚眸盯着后视镜看,神情严峻。 在职业本能的主导下,小李迅速扭头看向自己这一侧的后视镜,镜内出现两辆越野车,一黑一灰,一前一后,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加速驶近。 刚想开口问他们营长,就听到身旁人一声令下:“警惕!准备战斗!” 后排闭眼假寐的两人几乎是一瞬间就醒了过来,与此同时,腰间的枪支已经拔出、上膛,动作一气呵成。 “加速!加到最大。”这话是吩咐给小李的,闻声,小李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疾射而出。 后面那两辆越野车也紧跟着加速。 第222章 化被动为主动 陆枫曾数次建议霍青山尽量减少外出的工作需求,原话中有一句是“窝在部队里苟着不好吗?” 霍青山听到后,淡淡睨了对方一眼,眉梢挑起,没说话,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起码陆枫是这样解读他看过来的那个眼神。其实呢,霍青山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丝毫变化。 陆枫只能妥协:“那你好歹每次出去的时候多带几个兵,要是真碰上点什么,不至于寡不敌众。”陆枫是真的担心他的安危,钱雪在这一行盘踞多年,势力网纵深庞大,上一次扫剿行动过后,基本上铲除了其在南云省境内的主要势力和产业链。但难免有漏网之鱼,瘦死的骆驼也不容小觑,又都是一群亡命之徒,风险不可预料。 只不过这些建议,霍青山一个都没采用。一切工作安排照常进行,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没有做任何刻意的调整或变动。 除此以外,有外出需求时,不但不增加随行成员,甚至反其道而行之,他基本上不再让小李开车,大多是自行驾车出行。 这一趟来西明市是因为有其他营长同行,才带了司机出来。 小李正全神贯注地驾驶车辆在泥土路上疾驰,窗外呼啸而过的景象模糊成幻影。 两拨车就这样不约而同保持着生死时速,都是越野车,性能接近,一个甩不掉后面,一个追不上前面。 车上有车载通讯器,霍青山已经联系了最近的武装力量。不出意外的话,双方会一直维持现在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武力支援赶来,后方车辆提前或及时察觉,掉头逃窜。 坐在后排的邓营长,视线死死注视着后方车辆的动向,问道:“什么来头?” 郑营长接话道:“抢资料的?” 坐在副驾的男人下了结论:“不是。” 话音刚落,意外偏偏不期而遇。小李一个转弯过后,前方视野出现一辆相向而行的面包车,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车型,有些年头的旧车了。 电光火石间,“咻”的破空声撕裂空气兜面而来,小李反应未及,前挡风玻璃被飞梭而过的子弹击穿,整块玻璃在顷刻间轰然爆裂,锋利的玻璃碎片猛地向车厢内倾泻。 一切猝不及防,紧随其后的是来自对面的一阵密集弹雨。 耳朵嗡嗡作响,小李不知发生了什么,脑袋被人用力按住,后背和衣领里都是冰凉又锋利的玻璃渣,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还覆盖着另一只有力的手掌,大腿有从上方滴落下来的鲜红血液流淌,渗进裤料里,黏着他的皮肤。 小李霍地抬起头来,发现车子还在继续行驶,刚才紧急掉转了方向,正在朝着一条郊外小路的深处驶去。 那些血也不是他的,而是来自他右侧的男人。 血流得挺多,人看起来却没什么大碍,正在和邓营长、郑营长一起举枪还击后方紧咬不放的三辆车。 …… 陆枫闻询赶到医院急诊科的时候,郑营长还在里间包扎,他伤的是几个人中间最重的,一颗子弹擦过左肩,削烂一块皮肉。 霍青山、邓营长、小李三人则是静坐在急诊大厅的塑料长椅上等待,陆枫站在几人面前,视线左右来回打量。 邓营长看起来毫发无伤,全身而退。小李脸上抹了点碘伏,看样子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至于霍青山呢,看上去最惨,脑袋上包一圈纱布,裹得像个木乃伊,但姿态最是气定神闲,两条长腿交叠,若不是头上的纱布太过惹眼,又是在医院这样严肃的场所,只看他的神态还以为是大爷在公园遛弯,中途走累了坐长椅上歇会儿。 “什么情况?”陆枫问,手指指了指他的脑袋。 “玻璃割的,护士非要这样包,看着吓人而已。”男人很无所谓地说,满不在乎的语气。 说着站起了身,朝着急诊厅大门走去,经过陆枫身边的时候,轻声一句:“出去说话。” 陆枫向邓营长点头问好,两人之前打过几次照面,有点交集,又向小李微微颔首,之后便转身离开。 …… 陆枫车内。 “他们总算出手了。”陆枫看了身旁男人一眼,“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像是没听到对方的问话,霍青山自顾自开口:“人都抓到了,暂时都还关在武警部队那儿,你待会过去一趟,那么多号人,总能撬开一张嘴。” 顿了下,又道:“首都那边加强一下人手,我不放心。” 最后一句才是他的主要目的,陆枫又看了他一眼,不可置信:“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音量不觉拔高了些。 霍青山没应。 陆枫罕见的有些恼了:“我之前跟你说了那么多次,你不听就算了,现在危险就摆在眼前,你还要这样我行我素下去吗? 我真的搞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躲着,治标不治本,我难道要躲一辈子?”霍青山轻飘飘地反问道:“而且我要是一上来就躲着了,未卜先知,他们就不会察觉?你舍得你的赤狐?” 也是在这一刻,仿若灵光乍现,陆枫突然想通了霍青山一直以来的真实用意,他在内心哼笑一声——我看你是想为孟呦呦回首都打掩护? 两个目标人物,一个回了千里之外的首都,一个整天猫在部队里不出来,钱雪那边难保不会品咂出点什么,这样会对赤狐不利。 所以霍青山把自己当成人肉靶子,吸引火力,等到时候他们对他下了手,真的发生了点什么。 到了那一刻,噢,钱雪的意图自然会大白于天下。 线索是从那群人嘴里挖出来的,这样一来,即可以顺理成章地为孟呦呦加强安保措施,又不会影响到赤狐。 陆枫想明白这一切,相识多年,记不清是第几次,发自内心地感叹他的这个师弟真的不是一般人,惯能想到些剑走偏锋的路子。 换做是他,只会在牺牲“对目标保护对象的安保强度”和牺牲“对赤狐的保护程度”之间做权衡游移,静观其变,但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顾此则失彼,注定没有万全之策。 “霍青山,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这就是你成为一个军人的初衷吗?”语气十足讥讽,想通他的谋划和动机之后的陆枫很生气。 “不是,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但事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枫认定他是为了爱情冲昏头脑,舍己为人,不可理喻。 男人用很平静的声音继续说:“当你陷入进退维谷的局面的时候,你总是习惯于在两难、甚至三难之间尽可能去寻求最稳妥的那个平衡点。这样看似最保险,实际上风险也是最大的,反倒将三个人全都置于悬崖边。谁都想护住,可谁都不安全,而且很被动,三个人随时都有可能从悬崖上掉下去。弄不好,我、赤狐还有她都会因此丢掉性命。” 三头都想顾,力求稳妥、太过贪心,这样反倒容易被束缚住手脚,只能根据对方的反应唯唯诺诺地小幅度调整方向,顾前失后、顾左失右、顾上失下,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头都没顾上也不稀奇。 “但是我的方法,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还可以尽快占据主动权,我不是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只是非要选的话,两条命比一条命划算,况且我有把握可以活下来。” 不破不立,置之死地,方谋后生。 陆枫不说话了。 第223章 胡同奇遇 筹备多时的“亚太地区国际艺术展”即将在首都盛大开幕,外交部内整个归属亚洲司的同事们近日都忙的不可开交。 孟呦呦加了一个小时的班,出来时天光已不剩多少,半明半暗。 她住的机关大院离办公区很近,孟呦呦只需要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可以回家。 但孟呦呦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朝着反方向走去,她的录音机前几天坏了,父亲的司机给她推荐了一个修电器的老师傅,据说技术是一等一的好,收费还实诚,住在胡同里,人就在胡同口儿支了个小摊。 最近一连几天下来,等到她下班出来,天都黑透了,估摸着人已经收摊了,就一直没找过去,好在今天还算早。 等她摸到胡同口,却没有看见修理摊的影子,心中暗叹还是来晚了。 胡同口聚了个饭后遛弯的大爷大妈们,孟呦呦走上前去,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还是多问了一句:“大爷,这里白天是不是有一个修电器的师傅啊,他一般几点收摊?” 大爷操着一口最正宗的京腔回道:“刚走没多久,姑娘,你要修什么,上他家去修,我带你过去呗!”大爷很热情。 孟呦呦连连摆手推拒道:“人家收摊了就算了,我下次早点来。” 一旁的大妈接话道:“没事儿,杨师傅出摊时间特随意,你下次来也不一定能碰上他出摊,我们邻里街坊的要是有什么东西坏了,都是直接拿到他家里,等修好了再去拿回来。” 说着就朝着胡同里走,热情邀请:“我跟你大爷一块儿送你过去,正好刚吃完饭,遛遛弯、消消食,哎,丫头,来都来了,别白跑一趟。” 盛情难却,中国人“来都来了”的理论刻在了骨子里。 …… 杨师傅家不止她一个慕名前来的顾客,排在孟呦呦前面的还有一台收音机和一块女士手表,果真如大爷大妈说的那样,杨师傅修理摊的主战场是在家里。 水平也名不虚传,轮到孟呦呦的录音机了,杨师傅拿在手上鼓捣了不到半个小时,就修好了。 孟呦呦付钱后,手里捧着一个录音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再一抬头看,胡同里的路灯都亮了起来,天已经黑透了,这一趟出来花的时间比她预想的要久,不知道胡舒兰会不会一直在等她吃饭。 孟呦呦凭借着记忆往回走,走着走着,竟迷路了,周遭清一色的灰砖墙面,爬满看不出差别的爬山虎,每家每户门前,挂着一模一样的红灯笼,脚下的青石地砖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踩过。 年头悠久的胡同巷道七拐八绕,孟呦呦像是误入了迷宫的顽童,兜兜转转,眼前的景象半点没有来时路的熟悉感,更像是乱窜到了胡同的最深处,她被折腾得有些心浮气躁。 孟呦呦随地找了个台阶一屁股坐了下来,余光却注意到两个黑色身影倏地缩进了她刚刚走过的巷子里。 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没有科学依据的直觉,但这种直觉一旦出现,往往准的可怕。 这片胡同里住着许多户人家,虽然现在已经挺晚了,但路上碰到有人经过也很正常,可孟呦呦就是觉得那两个人是在跟踪自己。 孟呦呦慢悠悠站起身来,向前走去,一只手伸进包里掏化妆镜,脚步不自觉加快,但姿态步伐尽量表现地轻松自然。 手中的镜子悄悄调整好角度,镜子里出现两个高壮男人的轮廓,孟呦呦的心脏砰砰跳得更快了。 当机立断,撇下手中的录音机,撒腿跑了起来,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无暇去分辨后面的人有没有跟上来,孟呦呦只管在七拐八绕的巷子里闷头乱跑,眼瞅着前面没有路了,孟呦呦左顾右盼,看见一户人家的大门敞开了点缝,没有关严实。 一不做,二不休,孟呦呦只踌躇了一瞬,就做出了决定。 老式红漆木门“吱呀”一声,又迅速被关上,孟呦呦背靠着门板,视线与前院里一个赤裸上身的年轻男人在半空中交会。 男人惊诧地望向突然出现在自家院子里的不速之客,下一秒,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着装不妥,又慌忙背过身去,放下手中的羊角锤,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背心,套在了身上。 这时,一个老人许是听到了前院的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看了看背部紧贴门板僵立的红裙女孩,又看了看自己孙子,问:“牧宸,这姑娘你认识?” 话音落下了好几秒,单牧宸才反应过来,转头对爷爷说:“……认……识。”是不太确定的语气。 …… 孟呦呦跟着单爷爷进屋,借了电话打给家里,跟胡舒兰说,今天下班去了一个朋友家玩,不用等她一起吃饭,她晚点就回去了。 从屋里走出来,看见单牧宸还在钉钉子,“铛铛铛”的,连带着地面都一并震颤起来,她刚才闯进他家院子的时候,他就是在给什么东西钉钉子。 孟呦呦走过去,好奇地瞅了两眼,问:“你在干什么?” “修家具”,单牧宸的动作顿了两秒,抬头看她一眼,“都是奶奶结婚时的嫁妆,梳妆台、椅子还有书案什么的,用久了就松了,现在都快要散架了,老人家念旧,怎么也舍不得扔,我正好回来了就顺手修修,加固一下还能再用上些年头。” “真厉害,心灵手巧。”孟呦呦随口一夸。 一边接着话,脑袋凑了过去,想要看清梳妆台妆奁抽屉的雕花样式。 单牧宸感觉有一股馨香蓦然钻进鼻间,他描述不出这具体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很好闻,颈项处渐渐攀上不知为何而起的热度。 他听到女孩又在说话,离他很近。“……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单牧宸听到自己问。 孟呦呦重复一遍:“我说你手上的这些东西再过几十年,会特别值钱,但是你要是在上面钉了这么多钉子,它们就会大大的贬值。” 单牧宸觉得她在跟自己开玩笑,但还是笑着问她:“你说真的啊?可别骗我。” 孟呦呦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说真的。” 单牧宸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样美的一双眼睛就这样看着自己,他明明不太相信这个说辞,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听到自己说:“那就不修了,留下去当传家宝!”立场倒戈得不要太轻易。 第224章 朋友 孟呦呦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单牧宸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于是问:“你要回家了吗?我送你。” “好呀,谢谢。”孟呦呦很快答应下来,她不是那种时时逞能、打肿脸充胖子的性格,必要的时候,适当寻求他人帮助才是明智之举。 “你刚才进屋打电话的时候,我去外面看了,没看见什么行迹可疑的人,可能是他们跟你的时候跟丢了,也有可能是察觉到不对劲,及时撤退了。”单牧宸也站了起来,个头比她高出一大截,微低着头看着她说。 “根据你的描述,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们的动机是什么,是不是随机流窜作案?还是说专门冲着你来的?” 孟呦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单牧宸走到院墙边的一辆黑色二八自行车前,一只手拍了拍车座,侧过身来对她说:“自行车坐吗?” 孟呦呦笑了,“难道我还能挑交通工具吗?” …… 老胡同巷子里的路时宽时窄,自行车轱辘碾过凹凸坑洼的路面,一眼望过去的青石板路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牙齿,豁口处结着暗褐色的苔藓。 昏黄路灯下,一男一女并肩而行,男的推着自行车走在小路外侧,女孩缓步走在里侧,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地面上,斜长又平行的两条。 突然之间,孟呦呦的皮鞋根陷阱了凹洼里,脚下一个趔趄,腕骨扭动,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倒。 走在孟呦呦身旁的男人眼疾手快,一只手霍地撒开车把,敏捷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胡同里的路比咱俩加起来的岁数都大,路面不太平,你小心一点。”见她站稳后,单牧宸迅速收回手,继续说:“不过最近听说政府有要翻修的打算了。” 孟呦呦停在原地活动了下右脚脚腕,单牧宸也停下来等她,眼眸垂下,问道:“脚没事?” “没事。”孟呦呦左右脚倒腾,原地小幅度蹦跶了两下,像是在证明。 “你们在这个胡同里住了多少年啊?”两人继续向前走,孟呦呦顺着刚刚的话题往下问。 “我不常住在这里,这是爷爷奶奶的房子,算起来也有五十多年了,我小的时候每年来这里住的时间长一点,后来读了大学,进了部队,来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他们快走出巷子口的时候,路上偶遇一家四口从对面走过来,两边人迎面碰上,一个穿着条纹连衣裙的中年妇女突然冲着他俩叫了声:“胖胖。” 这是叫谁呢?孟呦呦还在纳闷,就听到身边人隔空回了句:“曹婶儿,您这是干嘛去了呀,这么晚回来?” “柳条公园今天晚上有打火花表演,一家人过去凑凑热闹,瞅了两眼,压根没什么嚼头,就又打道回来了。” 中年女人的视线在走在里侧的孟呦呦身上扫了两眼,带着点打量的意味,那目光基调友善,没让孟呦呦感觉到不舒服。“哎哟……胖胖,处对象了呀,都带回家给爷爷奶奶瞧了,怎么样,好事将近?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婶子喝喜酒。” 单牧宸迅速扭头看了眼孟呦呦的表情,两人视线对上,女孩只是温和地朝他微笑,像是在说:没关系,我不介意,解释一下就好了。 单牧宸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对面,“曹婶儿,你误会了,我们是普通朋友,不是你想的那层关系。” 妇人意识到自己闹了乌龙,也连忙跟姑娘道歉:“丫头,婶子嘴快,爱胡说八道,你别介意啊。” 孟呦呦朝人微笑着摇了摇头。 等那一家子人走过去了,孟呦呦才问道:“你小名叫胖胖?”话里话外都难掩惊讶。 “嗯,小的时候比较胖,后来上了高中,每天跑步、打篮球锻炼身体,才瘦了下来。” 孟呦呦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来,自顾自乐了会儿,才打趣道:“一般这种青春励志的减肥故事里,不应该有一个白月光女同学吗?” “什么意思?”单牧宸不解。 “就是一个从小到大的小胖墩,上了高中后,青春期情愫萌动,喜欢上了班里漂亮的女同学,但是因为自己比较胖,不太自信,女同学迟迟关注不到自己,所以为了获得心仪女孩的欢心,就励志减肥,誓要惊艳所有人。” 闻言,单牧宸也笑了:“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那时候减肥单纯只是因为胖的时候打篮球跑不快,那时候个头也还没长起来,又矮又胖,他们都说我跑起来的样子像是一只在篮球场上移动的多肉冬瓜。” 听到这里,孟呦呦没忍住,噗嗤一声大笑出声。 单牧宸看着女孩笑得弯弯的一双眉眼,明眸皓齿,是那样的美好,突然就有那么一点能领会周幽王为何不惜烽火戏诸侯,也要博美人一笑了。 他接着往下讲:“每次组队打篮球,要是人一多起来,我就没资格上场,只能做替补或者是后勤,跑腿帮大家买汽水和冰棍儿。” 单牧宸轻轻耸了下肩,用几分半真半假的无奈语气道:“没办法,我想上场打篮球,不想只当替补,就只能努力减肥。” 孟呦呦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驱逐出脑海里脑补的“奔跑中的多肉冬瓜”形象,点评道:“也很励志!” 顿了下,孟呦呦对身旁人说:“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是吗?哪里不一样?” “在我家里见到你的那次,觉得你话挺少的,挺内敛的一个人,起码不像现在这般健谈,还有点幽默。”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单牧宸挠了挠后脑勺,“而且我感觉你好像不太喜欢我,所以就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啊?”孟呦呦吃惊,“你怎么会这样想?” 孟呦呦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自己的表现,又道:“是因为我一个人长时间待在自己房间,吃过饭后也很快上了楼的原因吗?” 单牧宸默了几秒,“算是一部分原因。” 孟呦呦认真解释道:“那段时间是我自己心情不好,所以看起来会有些冷淡,如果给你造成了误解,我向你道歉。” “……” 一路聊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巷子口,单牧宸跨腿上车,一只脚支在地上,侧过脸来看她,下巴朝后座方向扬了下,说:“上来。” 从胡同到机关大院,骑车只要十几分钟,孟呦呦坐在自行车后座,初夏的夜风吹过脸庞,一点点燥热,又有一点点清凉,混合在一起,吹得人很舒服。 恰逢一个长长的下坡,女孩鲜红的裙摆随风飘扬,晚风灌进骑车的男人单薄的外套布料里,鼓起一兜膨胀的白帆。 单牧宸把人送到大院门口,道别前不忘最后叮嘱道:“我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发生了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能掉以轻心,或许你可以和孟副部长讲讲,以后就算是上下班的路上也要多加注意,安全第一。” 孟呦呦轻轻应道:“好,我会跟我爸爸说的,谢谢你的关心。” “嗯,那……再见,你回去,我看见你进去了再走。” 孟呦呦朝人挥了挥手,“再见。” 走出几步远后,听到后面在叫她:“呦呦!” 孟呦呦转过身来,就听到他问:“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孟呦呦点点头,笑容明媚:“当然,我朋友都这样叫我。” 第225章 一语成谶 次日傍晚,孟呦呦出了办公区之后,看见门口的路边停着一辆显眼的墨绿色吉普,前车门那站着一个人,他们昨天才见过。 孟呦呦将右肩上的提包带往上拢了拢,大步走了过去,笑着打招呼:“你是来找我的吗?” 男人轻点了下头,随后转身拉开车门,从里面拿出了一台录音机,递到孟呦呦眼前,“你昨晚提到过,你在情急之下丢了一台录音机,我回去之后,在巷子里找了一下,你看看是不是你丢的那台?” 孟呦呦的眼睛亮了一瞬,双手接了过来,拿在手里查看,她盯着录音机背面的一处看了几秒,回道:“是我的。” 又将录音机举到单牧宸面前,指着右下角的地方,开心地说:“这上面刻的sara是我的英文名。” 孟呦呦将录音机塞到包里,“你连续帮了我两次,我请你吃饭?” 单牧宸笑:“我的荣幸。” …… 陆枫定期会和霍青山同步首都那边的情况,一开始霍青山会问得很细,陆枫答得也耐心。 孟呦呦的工作形式比较单一,每天两点一线,往返于大院和单位,上下班的路上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只要不发生意外,其实也没什么可汇报的。 所以后来时间久了,陆枫说的也很简短,无非就“一切正常”或者“没有异常情况”之类的。 这一次,陆枫照旧是这样跟霍青山转述的,但霍青山明显能感觉到陆枫在说完之后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你还想说什么?”霍青山问了出来。 “其实跟她的安全倒是不怎么挂钩的一件事,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你。” 看见霍青山的眉头蹙了下,陆枫又道:“最近一直有个年轻军官,时不时会去她工作的地方等她下班,她们还一起去吃过饭,看过电影。” 观察着对面男人的脸色,陆枫决定讲到这为止了,没再把更细节的东西说给他听。 夜里,部队的训练场有人在负重长跑,数不清已经跑了多少圈,男人终于步伐踉跄地栽倒在了水泥地面上,这种累到虚脱的感觉会让霍青山感到稍微好受一点。 湿透的棉料背心紧紧粘在男人的身体上,后背贴着的水泥地面有些微凉意传来,额上的汗水沿着面部线条汇聚在男人的下颚处,又淌着脊梁沟流进后颈。 不远处藏身在草丛里的蛙群们密集呱叫个不停,蝉鸣也聒噪,和着他擂鼓般的心跳。 霍青山就这样四肢乏力地躺在地面上,大口喘息,睁眼看天上的月亮,弯弯的一轮,皎洁莹润,脑子里来回滚动着孟正平对他说过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不会只有你一个男子爱慕她,你不见得是最优秀的那一个,甚至也不见得就会是最爱他的那一个。” 一语成谶。 …… 一来二去,孟呦呦和单牧宸慢慢熟悉了起来。 孟呦呦这天走出办公区大门,又看见了等候在车边的单牧宸,印象中他似乎总是这样,等人就站在原地好好地等,身姿笔挺,永远都不会表现出丝毫不耐烦或者是烦躁的情绪。 曾经有一次孟呦呦加班到很晚才出来,看到站在路灯下的男人,旁边停着一辆黑色自行车,她走过去很是惊讶地问:“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没多久”,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磁带递给她,“你上次说想听这个专辑,但是没买到。”孟呦呦看见了他拿着磁带的那只手上被叮得密密匝匝的蚊子包。 孟呦呦问他:“你为什么不把东西放在收发室,等我下班出来的时候,他们看见我会拿给我的。”毕竟在孟呦呦看来,为了送一盒磁带,站在外面等这么长时间喂蚊子,实在是没有必要。 这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吗? 单牧宸是这样回答她的:“我想见你一面。”诚恳认真的语气,配上他干干净净的眼神。 往往最为朴素的表达最能直击人心,没有花哨的噱头和油腔滑调的形式。 单牧宸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和他的做事风格一样,等人就那样老老实实地站在外面等,姿态端端正正,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言行举止让人觉得亲切,但不会过,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丝毫不会显得轻佻。总而言之特别舒适。 他很乖,孟呦呦又觉得用“乖”这个词去形容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似乎不太合适。 她曾亲眼见过单牧宸在街上徒手制服一个小型扒手团伙,以一敌三,还占了上风,她知道他身上是有血性的那一面的,想来也是,年纪轻轻就评上了少校,怎么可能一点棱角都没有。 或许用赤诚这个词更合适,赤诚到了有点笨拙的程度。 第226章 钗头凤 “你今天下班还挺早。”这是单牧宸时隔一周再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嗯”,孟呦呦笑笑,“今天不忙,提前半个小时溜了。”说着,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不要声张的表情。 单牧宸也笑,但这次的笑容和他之前不太一样,带着点牵强,孟呦呦看得出来,也大概能猜到是为了什么。 自那晚他说出“因为我想见你”的话过后,孟呦呦便感知到了对方的心意,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以及他的感情。于是最近的一周里,她早上都会提前半个小时到单位,下午再提前半个小时离开。 他知道她在躲着他,但善解人意地没有戳穿她粗糙的伎俩。 单牧宸敛了笑容,轻轻吐出一口气,问:“有时间一起吃个晚饭吗?” “好”,孟呦呦答应下来。拖泥带水不是办法,也不是她一贯的作风,总该要面对。 …… 这顿晚餐吃得很愉快,菜的味道很好,用餐环境也很优美,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选择在吃饭的过程中去聊那些略显沉重的话题,对此避而不谈,而是挑了些轻松日常的内容聊。 回去的路上,单牧宸开着车,突然叫她:“呦呦。” 孟呦呦侧头看过去,心里清楚——到时候了。 单牧宸和她对上一眼后,很快又转过头去,眼睛直视前方道路,煦煦开口:“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也有些问题想问你。” “你说。” 没有铺垫,“我想我一定是喜欢上你了,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单牧宸表白了,直接了当,倒是有点不太符合他惯常的行事作风。 没有留给孟呦呦做出反应的时间,而是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你肯定会觉得太突然了,觉得太快了,毕竟我们从认识到现在没有多长时间。” 男人顿了下,咽了口唾,看起来有点紧张,继续说:“不知道你会不会这样想——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的外表? 不可否认的是,我觉得你很漂亮,但绝对不止如此,你身上吸引我的东西有很多。 我一开始想得也是和你慢慢来,循序渐进,这样的话,你的感受会更温和,没有压力。但是我急了,你突然就……疏远了我。” 单牧宸无奈地牵了下嘴角,笑得勉强:“过去的一个礼拜里,我一直在反思,最后一次见你的那天,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想了很多遍,我都没想出答案。但是我隐隐能感觉到,你身上有一股阻力在反抗你接受我对你的好。 之前的几次约会我就能感受到,但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错觉,明明每次约你,你都有出来,我送你的东西你也都说很喜欢,说这家餐厅很好吃,电影很好看,玩得很开心,你也会送我礼物。 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好,我会忍不住期待下一次的约会,会在心里数着日子计算跟你表白的时机挑在什么时候比较好? 所以,我一次又一次推翻了那个没有依据的奇怪直觉。转而安慰自己,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对待感情比较慎重,比较慢热,而我操之过急了呢? 但是经过这个礼拜,我更加确定了这种奇怪的直觉。 我不太擅长和女生相处,之前听从家里的安排,跟几个姑娘相过亲,但是也就止于这一步了。和你接触的这些日子里,我只能凭借自己对这方面有限的理解和认知去靠近你。 我有时候能感觉到你对我敞开了一点心扉,给了我走近你的机会。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受,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的话。”说到这里,男人迅速瞥了眼身旁的女孩,看见她正温柔地对自己微笑,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下一点。 这才继续说:“可当我试图更进一步的时候,又发现那扇无形的门被你关上了,我吃了闭门羹。 说实话,你对我有些变幻莫测,我很混乱,也很迷惘,不知道该从何入手,去敲开那扇门?” 他再次转过头去,不再是简单的一瞥,而是对上她的眼睛,语气诚挚:“呦呦,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孟呦呦抿了抿唇,问:“我爸爸没跟你说过我的事吗?” “你父亲其实很尊重你的隐私,而且他一开始介绍我俩认识,也真的只是抱着想让你多认识一些新朋友的目的。是从我送你回家那次过后,我和你慢慢有了些交集,他才跟我聊过你的基本情况和兴趣爱好,至于别的什么也没说。”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五分钟,我需要思考一下该怎么回答你。” 他问她,阻碍在他们之间的那扇门是什么?她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孟呦呦低头注视着自己指甲上的月牙,白白的,弯弯一轮,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单牧宸将车停到路边,他知道她在思考和纠结。每一段深藏在心底的隐情,到了要说出来的那一刻,总归是需要酝酿些勇气的。 于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待。男人一如既往的有耐心,没有催促,目光始终平和地看着她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早就超过了五分钟,女孩终于再次出声:“我有……”,明明踌躇再三,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说,可“男朋友”这三个字即将出口之际,孟呦呦不由得愣住了。 后世里,网络上时不时会掀起一波话题讨论的热潮,而其中情感议题总是颇受大众关注,孟呦呦记得曾经有段时间问答网站上有一个讨论度很高的话题:“男女朋友期间,断联多长时间算分手?” 此时此刻,孟呦呦就在心里问自己:多长时间算分手呢? 他们已经三个月没有任何联系了。 “我有喜欢的人。”最后说出口的是这个回答。 单牧宸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漫长的一个礼拜里,饶是再木讷迟钝,也还是能推测出最有可能的那几个原因,而这一个恰好就在他的预设范围之内。 “那……他喜欢你吗?”单牧宸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内心十分忐忑,因为他的心中对此已然有了答案,在他看来,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特别还是在她也喜欢对方的情况下。 孟呦呦唇角扯出一丝极淡的笑,“应该喜欢。” “应该?”单牧宸不太理解什么叫应该,喜欢和不喜欢之间还可以加上“应该”这种前缀词吗? 孟呦呦又笑了下,和刚才一样浅淡的弧度,只是眼里依旧没有笑意,“喜欢。”她修改了答案,去掉了“应该”这个前缀,却还是留下了“”。 单牧宸不再纠结这些似是而非的字眼,继续往下问:“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在一起过,只是后来又分开了。” 单牧宸试探着问道:“我可以问一下分开的原因吗?” 孟呦呦再次陷入了沉默,单牧宸赶忙出声解释:“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抱歉,是我太心急了,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孟呦呦缓缓摇了摇头,又静了会儿,才轻声开口:“没事。你听过《钗头凤》的典故吗?” “钗头凤?”,单牧宸重复一遍,话里带着疑惑,像是没明白对方怎么会突然说到这个,但还是很认真地在脑海里搜索一通后,“印象中……好像是陆游的一首诗。”最后也只检索出一点零星的信息。 “嗯”,孟呦呦点头,娓娓地讲起了这个故事:“陆游和唐琬本是表兄妹,两人两情相悦。陆家以一支精美无比的家传凤钗作为信物,与才女唐琬定下婚约。 婚后二人生活幸福,才子佳人,恩爱无比。 但陆游的母亲并不喜欢唐琬,她觉得儿子成婚后痴迷情爱,不务正业,会耽误科考仕途,因而对唐琬整天没有一个好脸色。 唐琬心情郁闷,偶尔会去郊外的清心庵上香,一次出行遭遇歹人意图不轨,被在附近游玩的赵士程救下,唐琬貌美,身为皇族后裔的赵士程对她一见钟情。 唐琬与陆游成婚仅一年后,陆母就以没有子嗣为由,命令儿子休妻。 两人彼时感情正浓,不舍分离,但迫于母亲的压力,陆游将唐琬藏在了外头的一个小院之中。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陆游此举还是被陆母得知,她以唐琬无后为由,逼迫陆游一纸休书将人送回了娘家。 自此以后,唐琬终日以泪洗面。赵士程知道后,每天都去探望唐琬,更是提出要娶她,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人心肉长,唐琬被赵士程日复一日的真诚和付出所打动,两人抵住重重压力,最终结为夫妻。 婚后的赵士程对唐琬体贴入微,视若珍宝,十年如一日。 可好景不长,夫妻二人一天去沈园游玩,偶遇了会试落榜归来的陆游。陆游望着昔日爱人和丈夫一同携手离开的背影,悲从中来,转头在墙壁上提笔写下一首《钗头凤·红酥手》。 这首词很快传遍全城,唐琬在看到这首词的时候,内心百感交集,往日甜蜜的一幕幕涌上心头。她变得郁郁寡欢,以至于缠绵病榻,赵士程为此寻遍名医,结果却不如人意。 唐琬在临终前,再次来到沈园,在陆游的词旁提下一首《钗头凤·世情薄》,之后便撒手人寰。” 第227章 总要试试吧 单牧宸大概听懂了这个故事,和她想要表达的意思。“所以,你喜欢的那个人,也是因为家里人阻拦诸如此类的现实原因,提出了和你分开?” “嗯,差不多,具体缘由肯定不太一样,牵扯到的人比较多,不太好讲,但道理都是一样的。”孟呦呦很平静地给自己失败的爱情下定论:“归根结底就是不够爱。” 单牧宸如愿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原因,看清楚了挡在他面前的是一扇什么样的门。但一时之间,恕他愚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要寻找的那把钥匙放在哪儿?嘴巴张合几下,还是没说出话来。 反倒是一直以来他问一句、她答一句的孟呦呦,这时抬起了头来,直视对方的眼睛,“我必须诚实的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感受到了你对我的兴趣,或者说好感。 我说了你别笑话我,从小到大,身边会有很多男生喜欢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技能,我很容易看出一个男生对我有没有好感,几乎没有判断失误过。 就包括你刚才的表白,我也不觉得意外或者是突然。” 孟呦呦眼睛望向前方,路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沿着笔直的柏油路延伸到无际的远处。孟呦呦说一会儿,停一会儿,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你刚才说了你的感受,你说你感受到了我给了你机会,这并不是你的错觉,更不是自作多情,你的感受都是正确的。 和你相处很舒服,我发现自己并不排斥你,甚至有点愉快。在你给我送磁带的那天晚上之前,我的确有想过要不要尝试和你接触下去,说不定我会慢慢喜欢上你,又或者……” 孟呦呦顿了下,短暂犹豫过后,选择据实相告:“利用一段新的感情去抚平上一段感情的伤痕。”说这句话的时候,女孩心虚地低下了头。 路灯的光线打在挡风玻璃上,上面可以看见自己和对方面庞的倒影,像在照镜子,孟呦呦害怕看见这一刻男人的眼睛,可能是受伤,也可能是厌恶,二者之间,孟呦呦宁愿是后者。 几秒后,又弱弱补上一句:“对不起。” 空气里有长达一分多钟的凝滞,车舱里的人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孟呦呦一直没有抬头。 “那为什么你暂停了这个念头呢?”单牧宸用平和的语调问她:“还是说……中止? 我不太确定你是怎么想的,所以不知道用哪个词更能准确定义你现在的想法。”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那天晚上你应该起码等了我四个小时?手上全是蚊子包。 我问你为什么不把东西放在收发室就好,你跟我说,因为想见我一面,就是这句话,让我突然清醒了过来。 我想起来了,曾经有一个晚上,我蹲在风雨交加的屋檐下,从黑夜等到天亮,身上早就湿透了,只为了见上他一面。 我之前只是迫切地想要寻求各种可能走出阴霾的方式。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慌不择路地试图抓住周边一切有可能将我从水里拉出来的东西。 我只考虑了我自己,这块浮木能不能伸手够一够?至于够到了之后,如果发现它没有用,要怎么处置,我没想过。 很自私?” 单牧宸没有回答她最后的那个问题,安静地坐在她旁边,一言不发,孟呦呦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孟呦呦自问自答:“嗯,这样真的太自私了! 我不能因为自己想要博得一线生机,就不惜一切代价把你也拉下水。 掏心掏肺地去爱一个人,到头来,却换不得对方对等的爱,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经不起一点磨难,脆弱得不堪一击,你恍然醒悟,症结就出在了对方根本就没有紧紧抓住你的手。”女孩在说这些的时候嘴角一直带着笑意,唇角上扬的弧度却无法掩盖眼底流露出的忧愁。 橘色的光斑照进车舱,她的侧脸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坐在他眼前的这个女孩,有着美得惊心动魄的一张脸,单牧宸无论认识她多久,下一次再见她,还是会有那么一个片刻的失神。像一颗璀璨的荧珠,天生就该被美好簇拥,美好到不应该蒙上一星半点忧愁的尘土。 女孩还在说:“那种感觉太痛苦了,我经历过,但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体验到这是什么样的感受。 如果任由之前的模式继续发展下去,我不能保证我会喜欢上你,更不能保证会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但是,或许我们会因为彼此舒适、家世相当、父母满意而走到一起。 可这样的话,我很可能会成为我上一段感情中的他,而你会成为那段感情中我所担任的角色。 我从一段不对等的感情里跳出来,为了逃避它给我带来的伤害,冲动地走入另一段不对等的感情,只是这一次我成为了所谓的上位者的那一方。 这对你不公平,很不公平,也很残忍。” “说完了吗?”单牧宸问。 孟呦呦愣了下,随即轻轻点头。 男人喉头微动,语调舒缓道:“那该我说了。 你对自己的行为用词很重,我没觉得有到‘利用’的程度。你也没有义务一上来就对自己的追求者透底过去的情感经历,如果上来一个人追求你,你就得告知这些,那你岂不是毫无隐私可言。 坦白讲,你现在还喜欢着别人,这个事实让我感到难过,但这并不代表你就有问题。 你以后大可不必怀有负罪感,你已经把一切都坦诚地告诉我了,而我在得知全况后仍旧不想放弃追求你。我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我是成年人,会为自己的每个选择承担结果,不论它是好是坏。” 听到这里,孟呦呦终于惊愕地抬起头来,堪堪撞入了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没有半点羞愤的戾气。 单牧宸对她笑:“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觉得自己是在利用我。 让我们把这件事情变得简单一点,我喜欢你,所以想要追求你。而你只需要作为被追求的一方,纯粹地去考量你对我的心意和情感,有没有变化,有没有心动,以至于达到了愿意和我恋爱的程度。 如果没有,你到时候大可再直接拒绝我。 当然,前提是我希望你能给我追求你的机会,而不是像前几天那样躲着我,把我可以接近你的路径全都堵死。” 孟呦呦下意识出声:“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在忘掉他这件事上。 孟呦呦原本想说这句话,但她最终并没有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说:“没什么。”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总要试试,孟呦呦,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一定做不到呢? 她坦诚地同他亮出了底牌,对方不退反进,那她为什么要未战先怯地撤退呢? 给对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这样挺好的。 第228章 镜中花,水中月(上) 钱雪落网了。 审讯结束后,陆枫从审讯室走出来,又熬了一个大通宵,正打着哈欠,就碰见从隔壁观察间推门而出的霍青山。 陆枫把后半个哈欠收了回去,对人说:“两天没闭眼了,回去休息会儿,这里应该没你什么事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拍拍男人的肩,“辛苦了。” 霍青山侧眸看了对方一眼,“你的车借我用一下。”没由来的蹦出这么一句。 陆枫手上的动作顿住,但还搭在他肩上,“你要回部队吗?要是没急事的话,就在我办公室眯一会儿,里面有沙发,或者休息室也有行军床。 都两天没合眼了,我不建议你这么疲劳驾驶哈,实在有事要回去我叫队里的同事开车送你。” “不是回部队,钥匙给我。”霍青山朝人摊开一只手。 陆枫右手摸进裤兜,拿出一把车钥匙放在男人掌心,不忘叮嘱一句:“悠着点开。” 霍青山拿到钥匙后,二话不说,大步朝着走廊出口的方向走去,迈出两步,脚步忽又顿住,背对着陆枫留下一句:“记得带着备用钥匙去火车站把你的车开回来,我可能要过几天才回番州市。” 陆枫撇撇嘴,心下顿悟——我就说你小子这么火急火燎地是要跑去干什么? 生怕媳妇儿跟人跑了! …… 在火车上,霍青山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见到她后要说的话。 但这些都仅限于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场景,而不是…… 外交部办公区的大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身形出众的男人,左边的那个站在一辆墨绿吉普旁,五官周正,穿一件干净白衬衫,一身的浩然正气。 站在右边的男人,穿一件黑色短袖,右手拎着一个袋子,气质冷冽。 两个人早就注意到了对方的存在。 他们都穿的便装,却也都根据对方的站姿和气场判断出了对面人的职业与自己相同。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磁场作祟,当两个及以上的雄性动物出现在同一场合,尽管他们或许素不相识、首次见面,但依旧可以迅速且准确地识别出对方是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是的,男人也有第六感,尤其是在择偶这件事情上,他们作为一种更高级的雄性动物。 特别是在他们以前听说过对方的名号及事迹的前提下,有朝一日,狭路相逢,只一眼便能对号入座。 单牧宸光明正大地朝对面人投去视线,一番打量过后,心中暗想——外形条件各方面确实是一等一的出色,是容易招小姑娘喜欢。 但他并没有因此生出怯意,外表再好看,可做出来的事情不好看,有什么用? 身为一个男人都没办法为自己心爱的女人遮风挡雨,抗住压力,算什么东西? 单牧宸刚准备收回视线,不料下一秒就对上了那男人望过来的目光,凉凉的一瞥,四目相对仅一瞬便移开。 单牧宸看懂了,那眼神褒含警告意味,不咸不淡,还有的就是……一种王之蔑视。 他们分别站在出路两侧,单牧宸到的时候那个男人就已经在这了,他们一起等了半个多小时。 单牧宸当然能猜出他这一趟来首都,又一直等在她单位门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想要求和。 然而这半个多小时里,单牧宸没忍住打量了对方几眼,尽管他自诩磊落坦率,大大方方地看。 可对方呢,自始至终没拿正眼瞧过他,并不关注他的存在,也没有探究他来这里做什么的兴趣。 简而言之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没拿他当成一个有竞争力的对手来看待。 他对他缺乏重视。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呢?就像是一个兵王过五关斩六将之后,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领奖台,却看见一个毛头小儿冲了出来,挡在他面前说:“还有我呢,你得打败了我才能拿奖杯。” 是的,就是“不足为惧”! 单牧宸常年生活在军营里,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倨傲过头的人太容易成为“龟兔赛跑”里那只自负的兔子。 霍青山呢,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成竹在胸、不以为意。只是他一向能将情绪隐藏得很好,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他的真实心理,没有给对方可以揣摩的契机。 霍营长是这样的。心里就算再怎么没底,也绝不可能在对手面前露怯半分。搁古代,定是个唱空城计的一把好手。 沉得住,端得稳,是他的本事。 两方对峙,谁先沉不住气,谁就率先落了下风。因为你对此底气不足,所以才急于打探对方底细。 由此可见,这个追求者在呦呦那里并没有讨得多少青睐,霍青山心想。 第229章 镜中花,水中月(中) 正值六月,暑气浓。 孟呦呦穿一条纯白雪纺及膝裙,腰间系一根棕皮细带,从办公楼里出来,已是五点过半,热浪依旧滚滚不削。 孟呦呦从包里掏出遮阳伞撑开,她属于冬天怕冷,夏天怕热的体质,皮肤白皙娇嫩,晒多了紫外线容易过敏泛红,因而每逢夏季防护措施一向做得到位。 从办公楼走到出口,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额头就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伞檐压得比较低的缘故,孟呦呦的视野范围只有三米之内的地面,到了出口处的时候,经过保安亭边上供人员出入的小门,亭里的大爷对她喊了一句:“小孟,你男朋友又来接你下班了!” 外交部的办公区域通过围墙环绕封闭,南北方向各建一道门,北边的这个是主门,车辆通行多从这个门进出。 北门左侧设置了手动推拉式栅栏来控制相关车辆进出,此刻孟呦呦正站在右侧的小门那里。 孟呦呦听到声音,抬高伞檐朝保安亭里望去一眼,对上了大爷满脸皱纹挤在一起的笑脸,心里清楚大爷口中的这个男朋友指的是谁,只浅浅微笑了下,没有出声解释。 随即,孟呦呦的视线朝出口外的路边望去,单牧宸常常站在大门口左侧的路边等她,一直如此。 原本应该顺滑地从右向左掠去的视线,在抬头的一瞬间定住了。 孟呦呦怔怔地看着站在她十米开外一身黑衣的男人,他也在看自己,两人无声对视,时间在一瞬间静止。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来这里干什么? 握着伞柄的那只手,指关节开始泛白,心脏也紧跟着抽痛起来,她明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痛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越来越少想起他,早上醒来时耳畔的枕头也不再全是水汽,和单牧宸也越来越熟悉。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面前?他为什么非要搅乱她平静的生活? 他怎么可以这样自私!残忍!恶毒! 孟呦呦冷淡地移开视线,向左转,仿佛对面的那个人只是陌生人一般。 伞檐一倾,遮住了正前方那道灼热目光,她迈步朝着左前方的墨绿吉普走去。 “等多久了?”孟呦呦笑着问他,“我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以后在车里等就好了。” “没多久,本来平常训练的时候也要在太阳底下站着,没什么差别。” 孟呦呦点点头,看起来很好奇地问:“今天吃什么?” “我一个大学同学受伤退役后,在南锣鼓巷那边开了一家老北京铜锅店,前两天刚开业,我们去捧捧场?” “好。”孟呦呦低头收着伞,一边答。 单牧宸下意识朝右侧方向瞥一眼,转身替她拉开车门。 孟呦呦将收好的伞折叠整理好,敞开包口,放了进去。 刚准备抬腿上车,右小臂倏地被人拽住,那人掌心的厚茧硌着她小臂肌肤。很不舒服。 孟呦呦闭了下眼,强压住满腔迸涌的怒火,转过身去,对人展露一个天使般的微笑,口气疏离而礼貌:“霍营长来首都出差?还是探亲?” 男人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出口的嗓音沙哑而惫倦:“我来找你。” 闻言,孟呦呦唇角轻扯,掀高眼皮子瞅他:“承蒙霍营长百忙之中还有心抽空来看望……”,停顿了下,语调意味不明:“前同事?” 女孩脑袋微歪,眉梢戏谑地挑起,又问:“还是前女友呀?” “呦呦,我……” 被她打断,孟呦呦略带嘲讽地看向对方的眼睛,“霍营长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现在还有事,没时间招待您,霍营长请回。”嘴角还挂着过分好看的笑容。 说完这句,随即猛地用力把那只手甩开,径直坐上了车。 单牧宸还维持着单手撑住车门的姿势,他看了看车里面无表情的女孩,又看了看站在他身旁神情沉郁的男人,手一挥,车门应声关上。 引擎轰鸣声碾碎僵持的空气,墨绿吉普的尾喉喷出浑浊的灰烟,尾气裹着未燃尽的汽油味呛进鼻腔,男人还站在原地,胃里涨漫起一阵突如其来的不适感,翻江倒海。 后视镜里男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单牧宸拐了个弯,看不见了,孟呦呦脑袋向后靠,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夜里,孟呦呦洗完澡后,床头柜上亮一盏台灯,抱膝坐在床上发呆,不由自主地回想着白天那一幕。 阳台方向突然传来轻微动静,啪嗒一声,孟呦呦回过神来,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是湿衣服滑落衣架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最近夜里总起大风,有时候早上起来去到阳台,就看见自己昨晚晾上去的衣服灰溜溜地躺在地上。 孟呦呦心情烦躁地穿鞋下床。得!又要重洗一遍。她心中暗下决定,以后洗好衣服,再也不晒在阳台了,要不然洗了都白洗。 孟呦呦走到连通房间和阳台的那道门前,气鼓鼓地一把将门拉开。 与阳台上的变态两两相望。 那变态正一手拿着衣架,一手还拎着她湿哒哒的白色小衣,男人身形僵住,表情有几分呆滞和……尴尬。 霍青山反应了几秒,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它自己掉下来的,我刚翻上来就看见了。” 孟呦呦紧皱着眉,脸色难看,但一声不吭,作势就要把门关上。 见状,男人一个箭步上前。 两人居于房门内外两侧,做力量对抗,一个想关上,一个想挤身进来。 这样差距悬殊的对峙,孟呦呦自然不是他的对手,眨眼间便光速败下阵来。 男人闪身进房,动作利落迅速。等孟呦呦反应过来之际,人已经被他圈在门板和他的胸膛之间的狭小领域,处于一种受他绝对力量掌控下的弱势。 鼻息间是她久违了的熟悉气息,她曾经很喜欢的味道。孟呦呦抬眼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用生硬的口吻命令道:“你放开我!” 可男人不仅没松开,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坚实臂膀还向里收了收。他抬起一只手想去抚摸女孩的脸颊,刚一碰上就被她扭头躲了过去。 “霍青山,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下午没看见吗?我有男朋友了,我现在喜欢的是别人,你要是再敢骚扰我,我就让我爸打电话给汪团长,举报你私闯机关大院,私闯民宅,还对我耍流氓。 我要让你记过,降职,挨处分。”孟呦呦恶狠狠地说。 男人闷闷一句:“呦呦,我没说过分手。”带着点可怜意味。 你有什么好可怜的? 此话一出如同火上浇油,孟呦呦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顷刻崩断开来,女孩情绪失控地指责道:“霍青山,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你觉得我孟呦呦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吗?” 女孩用力去推面前这堵铜墙铁壁,却完全推不动,气急之下音量不自觉拔高了些:“你想让我走,我第二天就得拎包走人。你突然发疯跑回来找我,说你没说过分手,我就得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是吗?”因为情绪激动,连带着眼角和脸颊都是红的。 男人的喉腔涩到发疼,像是有无数根密密麻麻的尖针在扎,艰难地说出几个字眼:“对不起。” 女孩嗤笑一声,这时她的情绪已经稍微冷静了点,只一字一字冷声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你回去,我现在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不想见到你。” 男人的手扣在女孩的两侧肩头,低下头来,用鼻尖轻轻蹭着她头顶的发丝,柔声反驳道:“呦呦,别说气话了好吗?你在撒谎,你不喜欢他,你喜欢的人是我。” 女孩垂下眼眸,声音里不带一点情绪:“我没骗你,我真的已经不喜欢你了,我喜欢上了别人。”每个字都咬得格外郑重。 男人的一只手抬起女孩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直视,“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说你不喜欢我,喜欢别人。” 孟呦呦眼神空洞地看着他的眼睛,张唇说话:“我不喜……” 蓦地,女孩的唇被人堵住,发不出半个音节来。 第230章 水中花,镜中月(下) 他的吻疯狂而炽热,没有任何预热过渡,吻得极深极重,仿佛要将过去几个月里积压的思念和痛苦全都发泄出来。 他想念她的唇舌、她的气息,和那种将人拥在怀里感受到的实实在在的体温,看得见摸得着,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于他而言是仙露琼浆、天降甘霖,渴望,可及。 男人发了狠似的啃咬吮吸,孟呦呦起初被吓到了,感觉一上来舌头就要被他吸断了,脑子懵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心中又是羞恼,又是委屈。 她用力挣扎,但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双臂被他强行摁住,不让她躲。孟呦呦便抬腿踢他,却也被他灵活地躲了过去,再然后他的一只腿压制过来,这一下孟呦呦的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不得动弹。 孟呦呦只能用手指胡乱去抓挠对方的身体,指甲深深扣进皮肉里,她发誓她这辈子都没对谁下手这么重过,指尖感受到有黏腻的液体糊住,她清楚那是什么,但还是没有住手。 要是隔以前,她肯定早就心软地收回了手,但这次不一样。 孟呦呦觉得自己真的太委屈了,这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 他凭什么就那样笃定自己不会喜欢上别人? 他就是吃准了她喜欢他,吃定了她放不下他,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 被爱得更深的那个人大多有恃无恐。 他多有自信啊!觉得哪怕伤害了她,只要时过境迁,回过头来,哄哄她,给颗甜枣,就能风平浪静,当做无事发生。 孟呦呦厌恶霍青山的这种自信,但她更厌恶自己,因为她被他说中了——她就是放不下他。 她还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她都没本事将他占据的分量削弱一点点。爱上他,就像是一根流畅无阻的管道安装上了单向的阀门,它只能一往向前,没有倒回的路径可走。 霍青山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已,他没说错啊,但这样的事实从他嘴里说出来,刺穿了孟呦呦心理的最后防线。 让她觉得自己不仅是个小丑,还是个没穿衣服的小丑。 可哪怕她的指头下了死手,嵌进皮肉里的指甲都差点撇了,却依旧无济于事,他生生抗着她的攻击,无动于衷,就顾着吻她,强行吻她。 渐渐的,孟呦呦不再反抗他施加给她的蛮横的吻,平静地承受着对方的索取,闭上了眼睛默默流着泪。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即将溺死在这个狂风暴雨的吻里的时候,男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终于放开了她的唇。 孟呦呦没有睁开眼看他,除了略显粗重地喘着气,整个人显得格外安静。 紧接着,脸颊又落上了温热的唇瓣,轻轻柔柔地啄着,吻去她脸上的水痕,细细密密,又缓缓移到眼角。 他停了下,轻声说:“呦呦,不是你想的那样。” 双手将人抱得更紧了,又亲了亲她的眼角,继续说:“我让姥姥带小妍去上海看病了,那里有最权威的脑损伤后遗症专家,她在那边接受治疗,姥姥打电话回来说恢复得还不错。” 他就这样,亲一会儿,又停下来说两句,断断续续的。“有些事我还不能跟你说,这很复杂,且事关重大。但你能不能相信我,我不是因为你想的那个原因让你离开的。” “你骗人!”孟呦呦彻底崩溃了,她睁开眼睛冲着人嘶吼道:“你就会骗我!满嘴谎言,把我骗得团团转,像个傻子一样。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霍青山,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孟呦呦失了心般地大声控诉道,连声音都格外委屈。 孟呦呦拼命捶打他的肩,“你滚啊!我叫你滚啊!” 霍青山将怀里的人抱得紧紧的,任她不停宣泄,任她拳打脚踢,等她打累了,慢慢平息下来,才又说道:“过去的三个多月里,我每一天都在想你。当我得知你在首都,有一个男人正在追求你,你还跟他一起吃饭、看电影。” “呦呦,我特别难过,我真的特别难过。我在想,你怎么就不要我了?”男人将脸埋进她颈窝,用极低的声音讲着。 他有在尽力压抑着情绪,声音无尽温柔:“呦呦,我很想你。” 孟呦呦忽然感觉到颈窝处滴落下一滴温热的液体,不知是汗水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反正不是她的,温而湿的触感,却无端烫到了她的皮肤,甚至一并烫进了她的心口。 心念就那么晃动了一下,传导而来的灼热温度一点点融化包裹住心脏的冰壳,这个壳子当初为了自救而生。 人在痛苦到了极点的时候就会触发自我保护机制,继而自动生长出一道透明屏障,只要你钻进去就可以麻痹自己的感官,这样便感受不到痛苦了。 但与此同时还会将自己的念想情愫全都锁在里面,这代表着她再也无法感知到快乐和幸福。 她被困在里面,心里的人不会出去,外面的人也走不进来。但不再如此痛苦的错觉会让她误以为自己在慢慢变好,营造了一个平静而美好的假象,其实内里早就在日渐枯萎、凋零,不断流失着生命力。 而现在,冰壳的一角已经被熔化了一个小洞,此时此刻,孟呦呦能清晰地感知到心里胀满的剧烈情绪正在快速向外排放,与此同时也有来自她周身的暖流一点点渗透进去。 又默了会儿,“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孟呦呦无力地开口,她知道自己妥协了一步。 霍青山的视线在房里逡巡一圈,最终定格在了半米远的书桌上的一把美工刀上,长臂一捞。 男人的拇指拨出刀口,掉了个头,牵起孟呦呦的一只手,将刀背塞进她手心攥住,再用自己的手掌包住她的,然后猝不及防地朝着自己胸口用力扎去,刀口尖锐,立刻就有鲜血渗出,晕透了上衣布料。 孟呦呦大惊失色,眼睛瞪得滚圆,不可置信道:“你干什么?”她几乎想要尖叫。 霍青山对她笑:“要是实在觉得我没有你那么痛苦,那就报复回来,弄到你觉得扯平了为止。” 说着,就又要用力带着她的那只手,朝着自己胸口重重刺去。 这一次,孟呦呦真的尖叫出声了,她费劲扒开他的大掌,好不容易才夺走了美工刀的使用权,啪的一下扔在了地板上,扔得远远的。 …… 孟呦呦溜出房间,下楼找了医疗箱上来。 回来的时候,男人还坐在椅子上,孟呦呦将箱子放在桌面上,淡声道:“自己处理。”态度不冷不热。 孟呦呦并不想这么短时间就完全原谅他的行为。代价不够沉重,人会不容易长记性,这也是他曾经教给她的一课。所以她现在不会亲自做帮他包扎上药这样亲密的行为。 霍青山也没说什么,兜头脱了衣服,搭在椅背上。 孟呦呦站在一旁瞄了几眼,还好伤口不算深,血大多也已经止住了,她稍稍放下心来。 男人打开医疗箱,拨弄了几下里面的瓶瓶罐罐,看似很随意地挑了个棕色玻璃小罐,拔出软塞,囫囵朝着伤口处倒,连续抖了几下手中小罐,便放了回去,紧接着就要去拿医疗箱里的纱布。 孟呦呦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出声制止道:“这样就好了?” 闻言,霍青山手上的动作顿住,抬眸看她,又对着她笑:“我的身体我最清楚,这样就差不多了,没问题。” “狗屁没问题”,孟呦呦倾身过去,忿忿地伸出一只手去拿医疗箱里的工具,气势汹汹。 他用的苦肉计,孟呦呦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她还是中招了。因为她知道,如果她不阻止的话,他是真的会就这样草草了事。 他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会这样,对待身上的伤口永远敷衍糊弄,不当回事。只要不是那种会要人命的伤,让他去医务室对他来说好像是什么很丢脸的事情一样。 (本章完) 第231章 镜花水月,黄粱一梦(上) 孟呦呦记不清是怎么滴了,稀里糊涂的,原本她帮他上药上得好好的,就又被人拉坐到怀里亲。 他就像个欲壑难填的深渊,不知餍足,连哄带骗,半是强制,半是温柔,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狡诈至极。 她也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反抗了,一开始应该是有,后来……,后来被他吻得头晕脑胀、七上八下,浑身发软。 意乱情迷之际,他将她抱放在床上,雄浑宽厚的身躯欺压了过来。 粗粝的指节,褪下她细细的睡衣肩带,仿若剥去仙女的羽衣,唇随即覆了上去。 迷迷糊糊间,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还是支撑孟呦呦判断出了对方的意图,她迷蒙地撩开眼皮,望向居于她上方的男人的脸,女孩脸色酡红,眸光潋滟,娇声问他:“你的原则呢?”出口的嗓音媚到了骨子里,连她自己都惊了一惊。 男人双眸中有赤红血色翻涌,额角青筋突起明显,喉间干涩,像含了砂砾,声音沙哑至极:“呦呦,我想要你。” 说这话时,男人的眼神更是赤裸直接,烧着熊熊焰火,丝毫不去掩饰自己此刻暴烈的欲望。 孟呦呦抬起一只手抚住他的一侧下颚,拇指指腹柔柔摩挲着他的唇角,笑了笑,眉眼间尽是万种风情:“我倒是敢给,但你要得起吗?” 后来,他有回答吗?孟呦呦记不得了,只记得他伸手按灭了床头的那盏台灯,紧接着,耳边传来他喉咙吞咽的声音,不断刺激着她的耳膜。 当然,最刺激神经的一定不是听觉,黑暗的环境下只会无数倍放大人体对于触觉的感官。 …… 经度:13°w,纬度:0°,气候干燥异常。 以赤道为中轴线的两隅荒原上着了火,干柴起烈火,炙烤着人儿热哄哄的身体大汗淋漓,汗水落在一起。 分不清是谁流得更多? 孟呦呦起初不敢听,她甚至想抬手捂住自己的双耳。 到了这一刻,理智都所剩无几,身体比意识更为诚实。 此地近三多月没降雨,累积的思念为欲望增添了天然助燃剂。荒原上的火越烧越旺,蹭蹭燎到天上去。 滚烫的热浪,沸腾的水汽如溃散的天兵,在灼人的热浪中仓皇奔逃,潮气氤氲,几欲下雨。 不知过了多久,野兽终于停了下来,气声浑厚。 …… 翌日清晨,孟呦呦在霍青山的怀抱里苏醒,睁眼就对上男人的俊颜暴击,但她无暇欣赏,扭头瞄了眼床头的闹钟,从床上惊坐起来,极度懊恼:“我上班要迟到了!” 霍青山把人拉着躺下来,“昨晚折腾得太晚了,再睡会儿。” 孟呦呦寻思他这般淡定的语气,肯定有所道理可言,转而开始怀疑起自己:“今天是周末吗?” “不是,周五。” 孟呦呦瞪他:“那我还继续睡?都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语气抓狂。 “都已经迟到了,打电话请假。”男人顿了下,视线落在她露在睡裙外的肩颈处游移,意味深长道:“而且你今天也不太方便上班。” 孟呦呦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白皙皮肤上一道道醒目的红痕,昨夜的一幕幕瞬间涌进脑海,走马观花似的一股脑朝她袭来。 孟呦呦扑腾一下,钻进被子里将脸死死捂住,背对着他侧过身去。 霍青山伸手去扯盖在她脑袋上的被子,孟呦呦挣扎,被里的一只脚向后踢去,碰到他结实小腿上的汗毛,又霍地缩了回来,咋咋呼呼的。 孟呦呦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做深刻反思——昨天晚上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摇了立场? 她思来想去,最后认定对方实在诡计多端,一通苦肉计加美男计的叠招砸过来,环环相扣,蛊惑人心,砸得她措手不及、鬼迷心窍、眼花缭乱,无法思考。 怎么就答应了呢??? 色令智昏!孟呦呦心想,一定是这样。 霍青山一点点扒出了她的小脑袋,温柔缱绻的声音她在耳后响起:“还痛吗?” 此话一出,男人便看见女孩的耳畔一瞬窜得通红,霎时没忍住轻笑一声。 孟呦呦还是背着身不去看他,但语气不善:“你笑什么?这种事是可以拿出来问的吗?” 霍青山收住笑,表情正经起来,放在以前他确实也觉得这样的事不好摆在明面上问,女孩子大多脸皮薄。 他认真思考片刻后,低声说:“之前在涟水市那次,第二天事后,你询问过我的感受,我就以为……” 他没再往下说了,但孟呦呦听懂了他的意思,即刻反驳道:“这两件事能一样吗?而且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你也和我想象得也不一样。” 霍青山着实不解:“哪里不一样?” 昨晚的霍青山,让她见识到了他身上无限的潜力——爆发力的极限,耐久力的极限。不都说男人第一次因为没经验或者出于紧张容易表现不好吗? 而且……怎么会那么难进去啊? 一开始还算温柔耐心,可后来……尽是些叫人一旦想起来便脸红心跳的画面。 她忆起他间隙地呢喃,鼻尖擦着她的颈线缓慢移动,声音哑到极点:“呦呦,你是我的。” 刻意停留在她耳畔:“你只能是我的!”吐出的灼热气息可以迅速点着一片荒原。 而此刻,孟呦呦有些羞于启齿,咬着唇,总算难为情地回了句:“你不怜香惜玉!” 在霍青山的视角里,这个罪名有些莫须有,他昨晚已经尽量克制了,若不然怎么可能只做了一次。 但他还是跟她道歉:“我的错,那我下次改进?” …… 耳骨震动,意识渐渐复苏,但又没完全清醒过来,直到手背感受到忽地一下有针头从血管里拔出,刺痛了他混沌的神经,霍青山终于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白净的天花板,下一秒,便有人脸凑了过来,进入他的视野范围,是陆枫。 “你总算醒啦!”声音庆幸。 “这里是哪里?”霍青山问。 陆枫表情奇怪,状似自言自语道:“难道脑子炸坏了?”,嘀咕一句后,还是回道:“医院住院部。” 又问:“昏迷之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 第232章 镜花水月,黄粱一梦(下) 陆枫一步一步给他引导:“前天晚上,你带队在边境线巡逻,遇到境外不明组织偷袭,他们乘你们不备扔了手雷过来,你为了救二营的一个兵,扑倒在他身上,然后就在医院躺了两天。 我们后来追查到,那些人大概率是受钱雪的指示。” 陆枫切齿:“上次那件事过去也不过才半个月,她不仅不打算收敛一下,避避风头,居然还敢再一次顶风作案,胆子……”陆枫一直在讲,讲经过,也讲后续,还讲接下来的各种应对措施。 霍青山不是不记得,也不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一时间难以接受这天差地别的境遇。 男人面色苍白,“想起来了”,他随口应付般一答,又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场美梦,一个遥远的、离奇的、异想天开的、痴心妄想的梦。 醒来时收获了一场空,空欢喜的空,如同虚幻的泡影,里头徒有虚空。 病房里充斥着淡淡来苏水的味道,没有他躺在那张浅粉色碎花床铺上嗅到的那股子沁入心脾的清甜馨香。单人病床上只够容纳得下他一个人,手伸出去也不可能将她柔软的身躯拥进怀里。 钱雪也没有落网,还活跃在境外,如鱼得水,并且势头越发的猖狂。 霍青山的心头漫上一波苦意。 但下一秒,便径直坠入冰海,寒得彻骨。 这一切残酷严峻的事实都在提醒着他,镜花水月,乃黄粱一梦! 由他心中最为真实的渴望投射而成的一场虚假幻境。不可望,不可即。 无非是饮鸩止渴,白日做梦! 而他怪不得造化弄人,选择了的路,就算打碎牙也要咽回肚里,硬着头皮走下去。 走到底!生生闯出一条光明大道来,除此以外,他别无它选。 …… 第三天的晚上,陆枫又来了。。 递给他一个信封,霍青山虽不太理解,但还是接了过来,拆开来看,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张纸条,上面的内容言简意赅——「友谊路安置小区六栋二单元401室,六月二十九号。」 一个不明所以的地址和一个不明所以的日期。 两人对视一眼,陆枫先开的口:“昨天晚上值班的同事在大队门口的邮箱里发现的,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反正就是这两天的事。 我查了一下这户人家的信息,一对年近七旬的失孤老夫妻,唯一的儿子二十多岁的时候外出打工,在工地上出了意外,现在带着一个孙女一起生活,这个孙女自幼患有唐氏综合征,之前一家人住在余昌镇吉水村,十几年前搬到了友谊路。” 听到吉水村这个地点的时候,男人的眸光跳了下,霍青山挑眉问:“你怎么想的?” 陆枫沉吟两秒,沉声回:“我直觉这个情报与钱雪有关。”吉水村是钱雪的老家,虽然这个联系有点牵强,吉水村一共有两百多户人家,近上千人口。总不能说从这个村子里出来的人,就都和钱雪有关。 霍青山眸色渐深,漫不经心地点评道:“无巧不成书,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你觉得会是谁给我们递的消息?”陆枫问,说完又紧接着补充一句:“不是赤狐。” 男人不紧不慢地将纸条重新塞进信封,最后看了眼纸条上的内容,视线在「六月二十九号」几个字上额外定格了一瞬,装好后递回去,一边答:“那就要看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了,若是假的,可能性太多,若是真的,范围会缩小很多。” …… 随着一层层费心摸索,尘封多年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终于逐渐浮出水面。 钱雪年轻时有个同村的相好,正是那对老夫妻的儿子。 而六月二十九号便是他们孙女的生日。 由于年代实在太过久远,消息闭塞,除此以外任何多余的有用信息再也挖不出来更多了。 而这几个支离破碎的有限信息,又能拼凑出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唯一可以去佐证这一家人和钱雪之间可能存在联系的落脚点,也只有——老夫妻两人以务农为生,多年前却直接抛下家里的土地不种了,举家搬来了城里,虽说友谊路安置小区地段的房子不算太贵,但属实也不是他们两口子能负担得起的。 这笔钱从何而来?老两口不种地了,还带着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一起生活,日常的开销花费又从何而来? …… 六月二十八号,晚。 乔装打扮的陆枫趁着夜色的掩护上了一辆停在友谊路安置小区后门的灰色面包车。 上车后,径直扔给后座的男人一份盒饭,冲人道:“还热乎着呢。”又朝后座的空处扔了几个苹果。 男人神色寡淡,声音没什么情绪:“你没事少过来,引人注目。” 不被领情的陆枫忍不住吐槽道:“我是看你连续几天都没怎么吃上正常的饭菜,好心过来给你送点补给,结果被当成驴肝肺。” 男人往嘴里大口大口地送着饭菜,吞咽间隙也不忘问正事:“这个小区的布局图搞到手了吗?” “是个老小区了,调出来建档过的规划布局图没那么完善,小区里面总共也就那么几条路,我这两天派人踩过点了。”陆枫从兜里摸出一张厚油纸,递向后座。补充说明:“自己人画的。” 霍青山一只手接过来,一边吃一边看,眼神直勾勾盯着展开的布局图,也不影响他狼吞虎咽。 陆枫趁他还在看图的空档,讲述其在外面的调配:“这个小区总共两个出口,前后各一个门,我们都安排了人手。按照你的意思,六栋401阳台对面的那套房子里一直有人在盯着,至于六栋那一栋里没有房子闲置,不好安排人驻守。” 昏暗车厢里,光线幽幽,但并不影响男人识线看图,只不过越是看下去,男人的眉头就越是紧锁。 陆枫看见了,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小区的布局对我们实施抓捕行动很有利。”意思就是,一旦钱雪明天真的进入了这个小区,她几乎没有逃脱出去的可能性。 陆枫疑惑:“这样不好吗?” 第233章 ——7.1 “事出反常必有妖,太顺利了反而……”,霍青山凝眉,“钱雪不会那么轻易把命门彻底暴露出来。” 陆枫也陷入了沉思,“那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情报是假的?” 默声了好一会儿,霍青山才缓缓摇头,神情依旧严肃,“情报是真的,只是给我们情报的那个人未必完全了解钱雪。” 同床异梦,各怀鬼胎,莫过于此。 是人都有软肋。徐鹏刚的软肋就在于“用人不贤”,像陈彪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还能一直留在身边委以重任,他注定会失败。他疑心病太重,因而过分看重忠诚,可手下的人徒有忠心却没有能力,这是愚蠢,在这一行,犯蠢就等于找死。 聪明一世,败在了糊涂一时。 而钱雪的软肋就在于她狠,但是不够狠。没有人性,却唯独残存了一丝母性。凡事怕就怕这种,无限逼近极端,但又没做到真正的极端。对待绝大多数人,手段残忍至极,杀伐果断,这样极易招惹仇恨。可浑身长刺的背面竟留出了一小块软肉,只能祈祷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这条“小尾巴”,如若不然,迟早会被人推下地狱。 这个耐人寻味的地址和日期既然能够传到陆枫手上,大概率不会是空穴来风,有枕边人想要借刀杀人。 可话又说回来,他们之所以能够站在那个位置,八风不动多年,也一定都有过人之处。 徐鹏刚足够谨慎,心思深沉,所以赤狐一度命悬一线,而他也差一点逃出生天。 至于钱雪的过人之处在于哪? 还有待探索。这些年她一直身居境外,行踪隐秘,鲜有直接交锋,陆枫一行人对她知之甚少。 而这一点也正是霍青山和陆枫的软肋,他们不够了解对手。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倘若是雾里看花、管中窥豹,即使智者千虑,也难以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次的追捕行动,霍青山再清楚不过,这是他最佳的机会,甚至是唯一一次机会。错过这一次不是要不要再等上一年的问题了,而是从此再也没有可乘之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没有一个聪明人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更何况那是钱雪。 …… 六月二十九号,下午,王府井百货大楼。 胡舒兰拉着每天除了上班就是闷在家里的女儿出来逛街,过两天就是孟呦呦的二十二岁生日。 孟呦呦出生在七月的第一天,正好是建党节,在她出生之前孟家人还不知胡舒兰的肚子里怀得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但这并不影响孟伟光等在分娩室外的时候,就给他的心肝孙子取好了名字——孟建党,说是这个名字正统,一听就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让人放心,以后好发展。 结果出来的是个女孩,孟伟光也就没再坚持这个名字,最后还是胡舒兰给取的“呦呦”二字。 按照以往惯例,除了孟呦呦在美国留学的那几年,只要她待在父母身边,胡舒兰每年都会提前带她买一套新衣服,孟正平在她生日当天只要是没有特别要紧的工作,都会特意调出时间亲自下厨为闺女做一桌菜,给她庆祝生日。 今年亦是如此。 一楼入口处,是两扇厚重的木质双开大门,古色古香。 踏入其中,大厅挑高足有三层楼的高度,顶部的白织灯呈环形整齐排列,将地面的灰白色水磨石照的发亮。墙壁统一呈现淡蓝色,木质柜台为洁净的白,色调一致,显得档次不俗。 抬头望去,正中央悬挂着一面醒目鲜红锦旗——「为人民服务」。 一楼主要售卖日用百货,再往深处走,是食品区,室内空气里的稻香村糕点味道尤其浓郁。 胡舒兰经过这一片区时,随口对孟呦呦说道:“等我们买好衣服下来,再到这里称一点稻香村的板栗酥回去,你爸爸就馋这一口。” 孟呦呦轻轻点头,下意识附和一句:“好呀”。却又蓦地想起还在南榆镇的时候,她和他相拥躺在床上畅想着以后。他向她打听她家里人的喜好,心里琢磨着过两天和她一起回首都登门拜访的时候,要买些什么东西,希望能送得称心如意。 她一一跟他讲着,她爸爸喜欢吃稻香村的板栗酥,她妈妈喜欢听外文的黑胶唱片,她姥姥喜欢丝绸料子的衣服和丝巾…… 那时候啊,谁都不会不耐烦,讲的人滔滔不绝,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听的人聚精会神,好像也都记到了心里去。 曾经无比甜蜜的一个个瞬间,到了如今,都成了裹了蜜糖的砒霜。比不能忘更深刻的事不能想,比不能想更折磨人的是不敢想。 二楼是服装鞋帽区,入目一片花花绿绿,色彩鲜艳,款式新颖。 首都的姑娘们走在时尚的前沿,与她俩擦肩而过的摩登女郎们,有烫着一头大波浪卷的,也有染成亚麻棕的,甚至还有染成大红色的。 情侣们会自然而然地牵手逛街,夏季衣物轻薄,露胳膊露大腿如同家常便饭。而且她刚刚还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身上穿的一套短袖运动衣,上面印着的是阿迪的图标。 讲真的,这对孟呦呦的认知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虽说孟呦呦来到首都也有三个多月了,但她几乎每天两点一线,单位内有着装礼仪要求,又才刚入夏不久。 而今天,她算是真正领悟到了什么叫做一个城市领先了一个时代的潮流。 首都是改革开放的春风最先吹拂到的地方,在这里新思潮、新商品、新事物如潮水般涌入。经济发达、交通便利的缘故,人们接受新事物的渠道也更多,每每电视杂志上出现了什么时髦款式,那么距离人们穿到身上走在首都的街头也就不远了。 她在西南边境的那座小城待了半年,走到街上遇到的人们大多灰布蓝衣,色调单一,穿着风格也保守,更别说要在人群中找到一对有半分肢体接触的男女,简直难如登天。 这种割裂感,像是用两把钥匙打开了不同世界的大门,犹如李鸿章当年身穿黄马褂、头戴红缨帽、脚蹬白布鞋、拖着一头长辫,恍然间闯入1896年的美国纽约,西装革履的绅士们,剪一头利落短发、皮鞋锃亮、夹着皮质公文包步履匆匆地从他身边经过,满街都是林立的钢铁森林,他仰头望着那缓缓自动升降的电梯——古老与现代、闭塞与繁华,落后与先进,保守与开放,巨大的经济、思想、习惯、文化的差异轰然相撞,让人误以为是时空发生了错位,实际上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同一时代。 胡舒兰摇了摇闺女的胳膊,“呦呦”。孟呦呦这才缓过神来,立马道:“什么?” “我说”,胡舒兰指了指刚刚从她们身旁走过去的一个年轻女孩的背影,细声对她说:“那个姑娘的发型我瞧着挺好看,栗色的,颜色不突兀,但看着很洋气,卷度也不夸张,不会显得很成熟。 我觉得很适合你,要不等我们买完衣服,我带你去理发店也做一个这样的发型,怎么样?” 孟呦呦没怎么思考,讷讷应道:“好。” 第234章 单枪匹马(上) 孟呦呦一连试了好几套衣服,姜黄色及踝长裙、红底白波点衬衫搭配紧身喇叭裤、嫩绿色镂空绣花蝙蝠衫搭配牛仔热裤…… 每次一从试衣间里出来便会接收到售货员同志的花式赞美,夸得天花乱坠、面面俱到,从气质到身材,从肤色到腿型,连带着胡舒兰一起夸。 胡舒兰向来面皮薄,耳根子也偏软,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了,没怎么犹豫就买下了孟呦呦试过的那几套衣服。 等孟呦呦换好自己的衣服再次出来,才得知她妈一口气把衣服全都买下来了,吃了一个大惊:“你怎么全都买了,最多挑两套买不就得了。” 胡舒兰伸手去接售货员打包好递过来的几个大袋子,笑容满面地对她说:“你穿得好看,我选不出来哪一套更好,各有各的味道,就索性都买了。” 柜台前的售货员也在一旁附和:“是呀是呀,闺女长得俊,当妈的自然也舍得花钱买衣服。” 木已成舟,再说无益,孟呦呦只能走过去帮胡舒兰分担几个袋子,两人肩并着肩往外走。 两人朝着来时的楼梯口走去,期间路过一家卖男装的店面,胡舒兰叫住她:“你爸的那几套夏季西装都穿了好多年了,我前两天看他常穿的那套灰色的,袖口都快磨破了。” 孟呦呦抬头瞄了眼右手边的那家店面,瞬间理解了胡舒兰的意思,于是道:“那进去看看。” 胡舒兰很熟悉丈夫的尺码和钟爱的颜色款式,没花多长时间就挑好了两套夏季西服。 孟呦呦坐在店内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瞟,忽地看见了位于她左前方的塑料模特身上穿着的一套灰白色运动服,长袖外套加长裤的板式,侧边有黑色竖条纹,简洁干净的款式。内搭一件纯白短袖,都是纯棉面料,一整套看上去既舒服又耐看。 孟呦呦从椅子上起身,几步走过去,上下多打量了几眼。很快就有眼尖的售货员走过来给她介绍:“这位女同志的眼光真好,这套运动服是我们店新上的款式,上个礼拜才到的货,您是要买给……”话音恰到好处地犹豫着在此处暂停,想要打探出目标用户的潜在需求。 孟呦呦对身旁人微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身高大概一米八五的男士,不胖不瘦,该买什么码?” 售货员笑容可掬:“可以选择185\/96a。” 胡舒兰正站在柜台前,看见一个售货员手里拿着一套灰白休闲服领着自家闺女也来到了收银台前,转头问了句:“你这是给谁买的?” 孟呦呦抬眸对上母亲投来的视线,神情淡淡:“单牧宸。”顿了两秒,又补充了句:“他上次送了我一条项链。” 胡舒兰心下了然,她足够了解自家闺女,在礼数上讲究有来有往,不习惯欠别人的。 胡舒兰收回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转过头来,对柜台的收银员说:“一起结。” 孟呦呦伸手拦住,另一只手去掏自己的钱包,忙道:“我的我自己来”,她冲胡舒兰眨眨眼睛,“这是送给别人的礼物,代表我的心意,你帮我付钱不太合适。” 母女俩走出男装店,胡舒兰偏头瞧了眼女儿的侧脸,踌躇两秒,还是道:“你……现在和小单是什么关系呀?” 孟呦呦也偏过头来,语气坦然:“应该算是以恋爱为目的正在接触。” 看到女儿轻松无恙的表情,胡舒兰舒了一口气,这才终于是问出了心底埋藏已久的疑团:“那你和小霍是……?” 孟呦呦对母亲笑,五官灵动俏皮,“你觉得你女儿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人吗?” 这话里隐含的信息已经很清楚了——掰了!胡舒兰心中有了数,她虽不像丈夫前期那样对霍青山的意见如此之大,但多少也是忌讳上一辈的那些陈年恩怨会伤害到女儿。现如今,既然女儿说结束了,那就结束了。她现在爱喜欢谁都可以,她开心最重要。 …… 六月二十九号,傍晚临近七点,夏季昼长夜短,天际还残留一缕霞光,与夜幕共存。 对讲机里传出陆枫的声音:“401的一家三口现在出了单元楼,正在朝着小区后门的方向走去。” “收到。”话音落下没一会儿,霍青山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一对脊背微偻的银发老人,中间牵着一个年轻女孩,三人漫着步子走出小区后门。 脚步不紧不慢,姿态闲适自在,路过小区外的水果铺还停了下来,挑了几颗橘子,付完钱后,奶奶从袋子里拿出一颗,边走边剥,喂给孙女吃,剩下的由爷爷拎在手里。 随后这三人便极其自然地隐没在石板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之中,叫人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一片都是居民区,夏天傍晚,夜风温凉,多的是饭后外出遛弯散步的人。如果不是他们在这里蹲了一周多,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家人晚饭后外出散步,并且偏偏挑在了六月二十九号这一天。 容不得陆枫他们不去多想。 “目标人物朝着友谊北路的方向走过去了。”霍青山举起对讲机实时汇报。 “我们要紧急多调配些人手跟着吗?”陆枫话一出口,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继而迅速自我反驳道:“临时大规模调动人手太兴师动众了,容易打草惊蛇。” “嗯”,霍青山认同,“我先一个人跟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后续再进一步商定,随时联系。” 陆枫也不扭捏,虽知他单枪匹马跟踪目标人物存在风险,但现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只叮嘱道:“注意安全!” 此次抓捕行动机会难得,生怕走漏了风声,所以知情范围只圈定在缉毒大队,人手谈不上充沛,陆枫和霍青山先前也商讨过要不要寻求其他军警力量的支援,再三权衡下最终还是作罢。 一是顾忌钱雪的狗鼻子太过灵敏,二是考虑到境内市区的治安管理强度,虽说边境这一带,尤其是靠近越国的地带,由于持续战乱和特殊的地理环境等原因,仍存在枪支走私的乱象,但总体来讲还算井然有序。 第235章 单枪匹马(中) 霍青山跟着这家人来到了一家私营宾馆楼下,那家三口人径直走到前台,爷爷站在最前面对着前台人员说了些什么,对方翻了几下台面上的登记簿,随即递过来一把钥匙。 再然后,他们就上楼了。 霍青山守在楼下,一路与陆枫同步信息,耐心等待着陆枫陆续调人过来。 …… 十几分钟后,人员就位。 相较于友谊路安置小区那边天罗地网的布防,这家宾馆实用面积更大,楼层多而杂,他们对其内部的构造缺乏系统了解,而且临时可调配过来的人员也只有原先友谊路那边的三分之一。 一时之间,抓捕任务的难度系数陡然剧增。 这就是钱雪的厉害之处,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不会将自己置于完全被动的局面,无关乎她此刻站在顺风位还是逆风位,这是她一以贯之的习惯,对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慎之又慎,防患于未然,力求极致苛刻,做到进可攻退可守,也可以说这是她的本能。 霍青山并不算太惊讶,他此前有设想过各种可能的突发状况,此刻的这种情况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总不能事事都期盼它会严格按照着你的原定计划走,“守株待兔”太过理想化,她若真的只是一只心机简扼的兔子,那么他们也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折腾了。 因而,他们能做的也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 现下,他们不清楚那一家三口进了哪个房间,也不清楚那间房里会不会有他们想找的人。 陆枫派了一个面生的警察到前台打探消息,得知准确房间号后,找到宾馆经理。经过一番秘密沟通后,安排了一位女警穿上酒店服务员的工装,假扮成宾馆的工作人员。 女警推着小推车来到315号房门口,伸手敲门,温和规律的“咚咚”两下。 来开门的是那家人的爷爷,面色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什么……事啊?” 服务员笑容宜人:“您好,最近陆续有客人反馈电视机的遥控机出现失灵的现象,我们宾馆现在为客人统一更换电视遥控器的电池。” “噢噢好,那你把电池给我。” 服务员双手递过去两节五号电池,嘴上依旧挂着职业化的标准微笑:“那请您把遥控器里原有的电池拿给我,感谢您的配合。” 老汗扭头朝着屋内喊:“老婆子,把电视遥控器的电池抠出来。” “哎呀呀,我上哪去知道遥控器搁在哪里喽?” “没找到呀!那东西要是丢了,他们不会怪在我们头上?” 屋里传来老妇人絮絮叨叨的抱怨声。 服务员笑容不减:“需要我进去帮忙找吗?” 闻言,老汗侧身让出一条通道,“你快进来帮忙找找!” 遥控器当然是找不到的。315房的上一波客人是个一家四口,两个小孩都不大,在房里抢遥控器把东西给摔了,父母也是个明事理的,临走前主动找到前台商讨了赔偿事宜,但新的遥控器还没来得及放进去。 315是个套房,服务员在客厅的电视柜里翻来找去却无果后,顺其自然地提出:“我能去房间里看看吗?说不定上一位客人给放在里面了?” 两位老人都没有异议。 服务员从315房出来之前,还特意瞄了眼卫生间方向。 老人还耿耿于怀于宾馆会不会让他们赔偿,服务员耐心解释道:“我会跟经理反馈事实的,您别担心。” …… 车里。 陆枫看了眼霍青山,“315没人,什么情况?” 男人表情匮乏,声音平静无澜:“再等等。” 一个小时后,安插在三楼楼梯口的便衣传来消息——目标人物一齐从315房出来,随即上了楼,敲开了420房的门,有人给他们开门,让他们三个进去了。 因为担心暴露痕迹、动机太过明显,每一层的走廊廊道内并没有安排警员蹲守,所以他们无法确定420房的客人面貌。 其实就算看见了也没用,他们并未掌握钱雪的照片和具体的样貌信息,只听赤狐笼统转述过她的外貌特征,还是浓妆后的样子。 没过多久,从前台查到的信息也传了过来——420房的客人登记的姓名是秦雪。 这就很有意思了,那家人也姓秦,冠的夫姓? 陆枫问:“行动吗?” 霍青山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几秒后答:“再等等。” 315是一个烟雾弹,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转移阵地后的420就一定板上钉钉。霍青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钱雪还没进420。 但此刻,他们显然无法故技重施,再找个道貌岸然的借口去敲门,一探虚实,太过冒失,不可取。 陆枫看出了他的意图,“你打算等多久,你觉得她什么时候会来?” 霍青山摇头,答案直接:“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且毫无头绪。钱雪如同一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她就像是那种古时候家大业大但做了不少亏心事的豪商巨贾,为防不测,在家里修了无数间寝屋,每间寝屋还都修有暗道,每晚随机挑一间屋子住。精打细算、未雨绸缪到了细思极恐的地步,叫人根本猜不到她的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你为什么你觉得420里面的人不是钱雪?” “没说一定不是,只是无法确定。” 霍青山不允许这次行动以失败告终,他们没有资本冒险,只能谋求稳妥。既然不确定,奉行“敌不动我不动”的方针总不会出错。 又过了三个小时,正值午夜,宾馆早就没有新客办理入住,大堂灯火通明,可门前廖无人影。 陆枫打了口哈欠,“应该不会有人来了,你怎么想的?” “无非就是三种情况。第一,420里的人就是钱雪。第二,还得再等等看,说不定会有人来。”顿了下,男人眸色下沉,接着道:“最后一种可能性就是,我们已经暴露了,钱雪不会来了。” 他们再一次选择了“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漫长的一夜,蹲守在宾馆里外的人员没有一个敢合眼,甚至恨不得多长出两只眼睛,生怕盯漏了什么东西,一个个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今天要对付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早上八点是宾馆退房的一个小高潮,那一家三口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大早就从420房出来,回到自己原先的315房,在里面待了不到五分钟,便下了楼到大厅退房。 看似只是这家宾馆昨夜入住的众多房客里早起下楼退房的最为普通的一家人。 而420的客人还留在房内,没有动静。 夏天天光亮得早,但今日多云,显得雾蒙蒙的。 车里的几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秦家的三口人从他们车旁经过,再然后所有人的余光全都留意在霍青山和他们队长脸上。 两人对视一眼,陆枫发话:“立刻行动!” 再拖下去毫无意义,里面的人无论是与不是,都得动手了。 第236章 单枪匹马(下) “陆队,420房有一个中年女性正在床上睡觉,现在已经被我们控制。” “好,马上到。”陆枫跟在霍青山后面疾速跨步上楼。怕惊吓到普通房客,他们走的是侧边的消防通道,不是铺着红毯的客人通道。 三楼的消防通道楼梯口那停靠着一辆清洁用车,有两个身穿淡黄色工作服的宾馆清洁工正在合力提着一个体积庞大的垃圾袋往下走。 遇到急速匆匆上行的几个男人,不巧在楼梯拐弯处撞在一起。 霍青山立刻朝撞到的那人道歉:“不好意思,赶时间。” 那人朝他摆摆手,示意没事。身子朝墙面的方向靠近了些,让出足够的空间以供他们通行。等他们纷纷过去后,和同事继续提着那个垃圾袋下楼去了。 霍青山和陆枫一行人没花上一分钟就从楼下赶到了420房,里面已经守着四五个警员了。 床上的女人披散着头发,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几把枪齐齐对准她,正抱着头浑身颤抖。 脑袋微微垂着,叫人看不清她的长相。 陆枫厉声开口:“抬起头来。” 此话一出,那妇女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但还是颤颤巍巍地把脸抬了起来。 见状,霍青山眼神一凛,双眸眯起,他看见的是一张满脸都写着“惊恐”二字的女人脸。 他不知道钱雪长什么样子,但一定不会是这样!面前的这个人哪里有半点像是刀尖舔血、丈夫都换过三任、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风云女人”该有的姿派。 不是她。霍青山的脑子里忽地乍现出方才上楼途中的那个意外,只草草见过一眼,对方又带着防尘口罩,仅露出一对眉和眼。 电光火石间,男人灵台霍然一下变得清明——不对!那个女人有问题。 刻不容缓,男人拔腿冲出房门,狂奔下楼。 陆枫率先反应过来,跟屋里的其他人简要交代一句:“把这女人带回去关好,等我回来再审,这个宾馆里所有还没离开的人也都仔细排查一遍,人手不够的话,就把大队里的人都调过来。” 说完,便也夺门而出。 陆枫一路跟人跑到宾馆后面的停车场,刚一到这,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只看见霍青山驾驶的那辆越野车的车尾气。 他带上几个人一同上了车,追了上去。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开来的车里只有一辆越野,其他的都是家常车,性能一般,只能勉强保证不被甩掉,但还是落后那辆越野车一大截。 接下来,想也不用想,势必会有人化身亡命之徒,上演生死时速,做殊死一搏。 而有人…… 陆枫赶到现场的时候那辆黑色越野的车头凹陷严重、正汹汹冒着黑烟。被撞飞十数米远的那辆灰色轿车的车尾正在燃烧,火光肆虐,还有一辆黑色轿车受到连锁反应波及,也被撞停到路边,但变形不算严重。 初步判断那两辆轿车都与目标人物有关,属于涉案车辆。 只在灰色轿车里发现了两个昏迷的男人,车门呈敞开状态,而其余两辆车里都没发现人。但向东方向的路面上沾染了尚未干涸的血迹,目前还无法得知这是哪边人的血? 陆枫一行人是在距离撞车地点两公里外的垃圾场找到的人——准确来讲是半死不活的人。 该如何描述他当时看见的场景呢?陆枫自认奔赴一线多年,见惯了刀枪血影,从业这么些年,大队上下谁的身上找不出几个弹孔和刀疤? 但这一幕他定将永生难忘。 陆枫是个武侠迷,在他僵愣在腐臭熏天的垃圾场的那几秒里,脑海里飞速闪过金庸在《天龙八部》中描写乔峰为救阿朱,匹马单刀直闯聚贤庄大战时身受重伤的场面。 「此时他全身浴血,如同一个血人,但仍是半步不退。」 现实只会比文字更加惨不忍睹,可不就是个“血人”嘛?陆枫只看见了淋淋满身的血污,糊在脸上、脖颈处、肩背、手臂、腰腹、大腿、小腿、没有一处幸免,哪里还能看出一丝人样? 如果说能够站上棋桌、操纵棋盘、身处棋局的每个人都有软肋和过人之处的话。 而钱雪的过人之处在于她难以捉摸,谲诈多端,变幻莫测。与之对应,霍青山的弱点在于他不够了解这个棘手难啃的对手。 那么对此,陆枫想说,霍青山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可以不要命。 钱雪怕死、手底下的人怕坐牢,所以激发了他们无限的求生本能,去反抗,去拼杀。 那支撑霍青山只身对抗这些穷凶恶极之徒,托举他鏖战至此地步的非人意志力又来源于哪呢? 陆枫大概能猜到——霍青山做梦都想亲手抓住钱雪。 陆枫从来都不会怀疑他这个的师弟为了完成任务可以豁出性命,就像他也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他尚且能够理解。 可当他自问,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死战不退!这不是尽不尽力的问题,而是如何能做到不“退”? 他没有看见过程,只知晓结果。 车辆发生高速撞击后,不退,还能下车追击敌人。身中数枪后,不退,还能与人近身肉搏。身中数刀后,不退,还能一路追至垃圾场,直到开出最后一枪,才“心满意足”地倒下。 如何做到??? 陆枫说不好,他真的说不好。 …… 大学里,陆枫和霍青山不打不相识过后,便成为了兄弟,俩人经常一起吃饭,私下相约一起加练切磋。 那时候,军校里少有的几个女生偶尔也会趁着私底下空闲时偷偷聊天八卦,有人形容他俩就像是三国鼎立时期——既生瑜何生亮。 也有人形容霍青山像是《神雕侠侣》里的杨过——武功盖世、性格冷漠、胸怀天下。而陆枫则像郭靖——武功稍逊一筹,但擅长交际、处事通达。 后来这些话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陆枫蛮不认同地撇撇嘴:“一看这些小姑娘就是没仔细看金庸老先生的书,没能领悟到书中人物的精髓。” 一提到武侠小说,陆枫瞬间来了精神,对着桌上一同用餐的同学及师弟们,侃侃而谈道:“说到金庸笔下的人物,郭靖给人的第一印象定是「侠之大者」;提起令狐冲,人们自然会想到「潇洒不羁」;而杨过这个角色,最深入人心的特质莫过于「为爱痴狂」。” 不忘兴致勃勃地列举杨过是如何情绪浓烈、如何为爱疯魔。诸如:绝情谷苦等十六年,从青年等到中年,鬓生白发;十六年后得知小龙女已死,毫不犹豫跳下绝情谷。 中情花毒后,杨过说:“这解药只有一颗,自然给龙儿。我杨过烂命一条,死了倒干净,可她若有不测,我活着比死更苦万倍!”。 以及面对武林群雄的唾骂,他冷笑回应:“天下人都不许,那又如何?” 恰巧当时霍青山就坐在他右手边吃饭,陆枫说到这里,兴头正上,提手用力拍了拍身旁人的肩,对着桌上其他人乐呵道:“你们瞧瞧,这个冰山闷葫芦看着像是个「情痴」的种吗?” 此话一出,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嚷作一团。 霍青山只管闷头吃饭,一声不吭,懒得搭理陆枫的逗乐打趣。 但如果是换做现在的陆枫,他不得不承认,她们说得很对,霍青山像极了杨过。 至情至性,孤傲叛逆、亦正亦邪。时而如孤狼般阴鸷,但绝非单向度的冰冷疏漠,而是压在冰山下的火种,极寒生极热。 第237章 意外的生日礼物 年过五十的陆局长,某次亲临警校和新生交流,演讲结束后是提问环节,底下的年轻面孔一个个跃跃欲试,热情高涨。 其中有一个小伙子手举得老高,一直没放下来过,终于让主持人注意到了他,获得了珍贵的提问机会。 小伙子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陆局长,您作为中国第一代缉毒警,又在边境缉毒一线干了这么多年,您认为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缉毒警察最首要的品质是什么?” 两鬓微白的男人站在台上略微沉吟两秒,目光如炬地扫视过台下满怀热诚、摩拳擦掌、抱负待展的年轻人们。 声音镇沉有力,他首先反问他们了一个问题:“你们有谁亲眼见过自己并肩作战的队友被送进抢救室持续做了四十多个小时的手术吗?” 底下鸦雀无声,静默片刻后,话筒里又传来那道雄浑的男声:“我见过。” 回顾半生,这是他过往职业生涯中最痛的一课,之一。 第一场手术做了二十多个小时,两个主刀医生三班倒轮番上场,人被医生推出来送到重症监护室监测了不到七个小时,颅内出现延迟性破裂、血肿扩大、引发脑疝,又紧急再次推到抢救室开颅,这一遭,就又在里面待了十几个小时。 两天两夜下来,守在抢救室外的陆枫记不清自己当时到底签了几次病危通知书,没有一刻心脏能够落在地上。 陆枫的声音掷地有声,响彻礼堂:“干缉毒,尤其是在西南边境干缉毒,就是得不怕死。”一字一字砸进了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心底。 陆枫右手握拳,重重锤在讲台桌面上,“怕死的警察干不了缉毒!” …… 七月一号。 胡舒兰一大早就把丈夫叫醒了,催道:“不是要给闺女做菜嘛?快点起来。” 孟正平睡眼惺忪地撑开眼皮,“这不时间还早嘛,再睡会儿,我中午开始准备也来得及呀。” 胡舒兰拽他胳膊,“你闺女今年午饭在家里吃,她晚上要出去过。你快点的,别磨蹭了。” 孟正平从床上坐起来,哈欠连天:“为啥呀?” “小单约了她晚上一起吃饭。” 孟正平不情不愿地穿鞋下床,嘴里还不忘嘟囔一句:“你说这小单也真是的,他怎么不约的中午。” 胡舒兰的声音在背后想起:“本来约的也是中午,还不是因为你闺女说,她周末想睡懒觉,不想早起收拾打扮,小单就只能改晚上了。” 好,孟副部长无话可说了。 …… 下午四点半,孟呦呦撑着遮阳伞步履闲散地从家里出发朝大院大门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脚下是一条笔直的道路,两侧种着绿叶如盖的海棠树。 不远不近地看见一个身形苗条且高挑的年轻女人从双开式铁艺栅栏大门前横穿而过,吸引了孟呦呦的目光,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单纯是因为那女人的身姿气质独一份的有韵味,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孟呦呦下意识视线追随,下一秒却被大门旁收发室的张叔叫住了,“小孟呀,收发室里有你的包裹。” 孟呦呦愣了下,回了声:“噢,好。”转而抬腿朝着收发室的侧门走去。 张叔拿出了一个邮递包裹,还有一张包裹详情单,放在靠墙的小桌上,拍了拍:“你核对一下。” 孟呦呦接过来拿在手里瞧了瞧,上面的寄件人信息显示的是沈溪,孟呦呦心间一暖,难为他每天泡在深山老林里钻来钻去,还有这份心思挂念她的生日。 孟呦呦笑着对张叔说:“没问题。”说着就要抱起东西往外走。 张叔及时出声制止道:“桌上还有一个东西呢,也是你的。”他指了指桌面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粉金色礼物盒,提醒道:“一块拿走。” 孟呦呦低头去看,语气疑惑:“这是谁寄给我的?” “不是寄的,人亲自送过来的,就刚走没一会儿,跟你前后脚。” 孟呦呦似有所悟,回忆着描述道:“你是说……刚才那个穿浅灰色针织连衣裙的女人?” “对对对,就是她。” 孟呦呦表情茫然,“可是我不认识她呀?” 孟呦呦想了想,追问道:“张叔,她把东西拿给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张叔挠挠头,“……说是她的一个朋友,托她把这个东西送到这里,交给孟呦呦同志。” 就这样,孟呦呦右手抱着礼物盒,左手拎着包裹绳,遮阳伞夹在肘窝处,走出了收发室。 原本想把东西先放回家里,可是一出来就看见那辆显目的墨绿吉普停在大院出口旁,车也才刚刚停稳,孟呦呦和驾驶座里的男人隔着门栏在半空中对望。 没怎么纠结,孟呦呦抱着东西径直从小门走了出去。 单牧宸动作迅速,下车来接,走到她跟前,看了看她手上一左一右的两样物品,倾身弯腰,伸手接过了那个黑乎乎包装的包裹。 上了车,单牧宸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随口问道:“这些都是别人给你寄的生日礼物吗?”他刚刚看见了她是从收发室里走出来的,有了大概判断。 孟呦呦指了指放在后排底板上的包裹,“后面那个是我发小寄给我的,他现在人在番州市。” “那这个呢?”单牧宸状似随意地瞥了眼放在孟呦呦膝头的那个精美礼盒。很奇怪的一种感觉,他今天第一眼看见她手上拿着的这个礼物盒的时候,就直觉它暗藏玄机。类似于草原上的雄狮嗅到了潜在威胁者的气味,周身不自觉竖立起警戒线。 闻言,孟呦呦低下头,目光落在粉金的礼盒和流光溢彩的蝴蝶结丝带上,淡淡阐述道:“是个陌生女人送到收发室的,她说她是替朋友转交的,但我不认识她,我也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朋友是谁?” 听到这个回答,单牧宸笑着同她开玩笑:“陌生人送的东西可是有一定的风险,要不要在军人同志的面前打开,我帮你看看这个东西有没有问题?”话说出口后,才慢半拍地过了遍脑子,他意识到自己存有私心。 “好呀”,孟呦呦答应得爽快,也配合他开玩笑:“打开后要是发现里面装了个炸弹,你可别弃车而逃呀?” 单牧宸笑容开怀,这次是真心开朗:“好,保证不跑!” 孟呦呦在身旁人的目光注视下,指尖轻轻扯开丝带,揭开盖子,里面躺着一条缎光白裙和一顶钻石皇冠。 孟呦呦眸光烁动,将裙子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摊开来看,才发现这是一条芭蕾舞裙的款式。 胸口和腰线处镶嵌了大小不一的珍珠和碎钻,背部是镂空绑带设计,裙摆微蓬,宛若洁白山茶花绽放层层雪羽,美轮美奂。 孟呦呦将裙子拿在手上,腾出另一只手去翻盒子,却发现里面除了舞裙和皇冠以外空无一物,别说卡片,连张留言的简略小纸条都没有。 饶是单牧宸这个常年泡在军营里的糙汉子,也能看得出这条裙子做工精良,价格不菲,更别提那个璀璨夺目、珠光宝气的钻石皇冠了。 自他和呦呦的关系有了进展之后,孟副部长又找他喝过两次下午茶,闲聊天。说来说去,重点无非就是委婉警告他要认真,要走心,不许伤害她闺女,否则别怪他不顾和他父亲之间多年老同学的情谊,一定不会放过他。 除此以外,还会跟他聊一聊和呦呦有关的事,每每聊到这些,孟正平就会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父亲模样,带了些难以言说的柔软色彩,和平日里工作中见到的那个板正严肃、威风凛凛的孟副部长大不相同。 此时此刻,单牧宸很快就从那为数不多的几段对话中记起了有关芭蕾舞的片段。 “呦呦从小就喜欢跳舞。 但她爷爷观念保守,觉得女孩子从小就穿那么紧身暴露的衣服扭来扭去不成体统。 后来我和她妈妈带着她搬出来后,问她想不想学芭蕾舞,她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我看孩子实在喜欢,就帮她报了班,请了舞蹈老师教。 她学得挺好的,老师也夸她有天赋、肯吃苦,身体条件也很优渥,就这样从小学着,一直学到她十七岁。 到了要考学的年纪,我和她妈妈问她,以后是想考舞蹈学院还是想学别的专业,她答得斩钉截铁:要考舞蹈学院。 我和她妈也就随她去了,孩子自己有目标又愿意为之努力,比什么都重要。 呦呦报名了艺考后,她妈妈找朋友定做了一条舞蹈裙送给她,白色的,蓬蓬的,上面还有珍珠和钻石装饰物,她特别喜欢,说这条裙子比她之前的舞裙都要好看。后来她也穿着那条裙子,顺利地考过了舞蹈学院的初试和复试。 呦呦考舞蹈学院这件事我们没怎么跟家里的老人们说,特别是她爷爷。每一代人的想法都不一样,非要改变谁的观点去认同另一个观点,谈何容易。我估摸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一直瞒着他们呦呦学芭蕾这件事。 但她爷爷有一天不知道上哪知道的这件事情,好巧不巧还赶在了她艺考三试之前。跑来家里跟我大吵了一架,非让我劝孩子改学语言。我不想做违背呦呦个人意愿的事,就没同意,当时也是话赶话,跟她爷爷顶了几句嘴。老爷子气不过,血压一下上来,当场就晕倒了,在医院躺了几天。 她爷爷这个人,怎么说呢,有的时候观念固执到了极点,谁也改变不了他,甚至不能忤逆他,倔老头一个。但其实呢也疼呦呦,过年时的压岁钱给得比谁都厚。 呦呦小的时候很调皮,老爱在客厅里转圈,转来转去,身体失衡,眼看着后脑就要磕到台阶上。她爷爷当时离得最近,一把老骨头扑了过去当人肉垫,摔得不轻。 这些呦呦不仅看在眼里,也全都记在了心里。那时候她看爷爷躺在医院里,心里不好受,三试的那天她就没去考。 把自己锁在房间,等考试时间过了才出来,将那条剪碎了的白裙子扔进了垃圾桶。” 回忆戛然而止,孟正平就给他讲了这么多,单牧宸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他原本就有所预感,现如今……珍珠、钻石、白色舞裙,每一样都对得上号,孟正平想必不止跟他一个人说过这些往事。 这样想来,呦呦的父亲也曾真心接纳过那个男人。讲述着这些呦呦儿时和少女时期的经历的时候,一定也曾恳切期盼过他能带给自家宝贝闺女幸福。 单牧宸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那个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的男人了。 他之前听呦呦讲他们的故事,只觉得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很单一:空有一副好皮囊,但懦弱不坚定,不懂得珍惜,没什么担当。 可今天……那个人却又能舍得花这么多钱送礼物,各地营长的工资水平他大致了解,这些东西起码得掏空他大半积蓄。 什么样的人会愿意花光半数以上的积蓄只为送给前女友一个生日礼物呢? 真是一个充满着矛盾的人,割裂感十足。 坐在另一侧的孟呦呦自从打开盒子后,整个人就有些精神恍惚,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此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条舞裙的面世,像是突然给车厢内的空间按下了静音键,后续冗长无聊的车程中,竟无一人开口说话解闷,两人都各怀心事。 第238章 有意思吗? 一顿心不在焉的晚餐过后,单牧宸开车将人送到大院门口,孟呦呦道别后拿着东西下了车。 走出几步远,单牧宸在身后叫住她:“呦呦!” 孟呦呦转过身来,透过降下的车窗望进去,看见男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后文,几秒后,他对她说:“生日快乐!” 孟呦呦直觉他一开始想说的应该不是这句,但也没追问,只是冲人笑笑:“谢谢,今天很开心。” …… 回到房间后,孟呦呦将礼物放在桌上。 拆开沈溪寄过来的包裹,里面是一个索尼耳机还有两罐果脯干。 孟呦呦将耳机拿在手里摆弄了下,插上录音机,戴在耳朵上试了试音质,播放的是一首爵士乐,才又想起单牧宸,她下午上车的时候明明看见后排座椅上放着一个袋子,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他给她准备的礼物。 但是一个晚上下来,他都没有送给她。 不止如此,他下午和她打电话的时候提前给她打过预防针,说今天的约会流程会有点长,让她早一点出门,要不然晚上回去太晚,害怕孟副部长会给他扣分。 孟呦呦当时听到这里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哈哈哈大笑出声,因为孟正平就坐在电话的另一边看报纸,那些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孟副部长的耳朵里,她还给她爸挤眉弄眼地使眼色,意思是看看你在小辈眼里虎豹豺狼的凶恶形象。 可今晚就只是简单吃了个饭,餐厅的菜品是孟呦呦喜欢的风味,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怪就“怪”在两个人吃饭期间寥寥几句不尴不尬的交流,与之前谁都不会让话掉在地上去的其乐融融氛围反差强烈;“怪”在那个没有送出去的礼物;也“怪”在他临时取消了那个不知道是否曾在计划之内的约会内容。 问题出在了哪里呢?她其实不是不知道原因。 孟呦呦垂眸看向桌上那个光彩夺目的粉金色礼物盒,轻轻打开盖子,再一次将那条漂亮的舞裙从里面拿了出来,抱在手里,细细地端详。 耳畔有从远方的那间小小病房里飘来的旧音回响:“你也上台表演节目了吗?”是孟呦呦自己的声音,带着点兴奋和好奇。 “嗯,部队老传统了,汪团长定下的规矩,每年营地举办的春节联欢会连长以上级别的军官都要带头参加节目,起到表率作用。”是那个人的声音。 “那你表演了什么节目?” “和其他营的营长组了个合唱节目。” 孟呦呦吐槽:“没新意!好老套!” 霍青山笑了下,转而问到:“我听小李说你之前也报了节目上去。” “是呀”,孟呦呦点头,眼睛很亮,语调上扬:“我会跳舞!你知道的,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学了很多年,要是这次没受伤住院的话,我就可以跳舞给你看了。” 她搂着他的脖子跟他描述:“我上学的时候舞蹈房在一楼,其中有一面是玻璃墙,那时候有很多男生放学跑过来看我练舞。” 她紧紧盯着面前男人的表情变化,并没有看见自己期待中的那种“吃味反应”,瘪了瘪嘴,高声抑扬顿挫道:“所以霍营长,你要知道你错过的是怎样一个天大的眼福!”孟呦呦对跳芭蕾舞的自己特别有信心。舞台上的她光彩照人、自信从容、高贵优雅。她喜欢跳舞,更享受舞台。 如果平时碰到有人夸赞她:你好漂亮! 她通常会故作谦虚假装羞涩地微笑着道谢,心情好的话,可能再多回敬一句:你也很漂亮。 可如果她刚从舞台上下来,遇到有人夸赞她:你刚刚跳舞的样子好美呀! 她一定会微微扬起下巴,笑容靓丽地回:我知道! 孟呦呦一向最是知道跳舞时的自己有多美,就是很美很美呀!这时候要是还非得假装谦虚一下,她会良心不安的。 霍青山听到她这样说,故作沉思状,眉间显出几分惆怅,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配合上低落情绪:“没看成,好伤心。” “嘁~”,给孟呦呦逗乐了,“真虚伪!”她毫不留情地拆穿了霍营长十分拙劣的表演。 “不过我之前都快把番州市逛遍了,总共也没找到几家买舞蹈服的店,而且那几家的舞裙都不怎么好看,我就只能随便买了一条。” 她向他承诺:“等我下次买到了好看的舞蹈裙,再跳给你看。”唇凑到男人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只跳给你一个人看。” 感受到他的手臂将她的腰圈得更紧了些,然后听见他说:“好,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窗外的阳光洒在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肩头,大白天的,趁着胡舒兰女士外出的那十几二十分钟里,也要抱在一起。 那时候好像永远都不会觉得腻,两个人无论待在一起多久还是会遗憾于时间怎么这么短?但好在……那时候的他们都觉得未来的日子很长,永远很长,可以来日方长。 可是!现实总是会猝不及防给人当头一棒。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圆满的“来日方长”? 孟呦呦换上了那条白色舞裙,站在镜子前,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不止美丽,更令人惊讶的是裙身和她的身体完美契合、严丝合缝,每一处的围度裁剪都刚刚好。 陌生人送的裙子为什么会这么合身?她上一次穿到这样分毫不差的衣服还是在……有一个人跟她吹嘘说自己可以徒手精准测量数据。 夜晚的天上只有月亮,房间里有一架长而宽的落地试衣镜,她不需要借助太阳照射下的玻璃窗反光照镜子,来看衣服合不合身。自然,当她转过身去,门口也不会再站着一个眼底带笑的人等在外面。 很多东西都已经不一样了,那种一见到某个人就瞬间喜上眉梢的心情再也不复存在了。 这个裙子到底是谁送的?孟呦呦的心里不是没有答案,只是她不想纵容自己深想下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 送个这么贵重的礼物,他什么意思? 特意送的舞裙,代表什么含义? 孟呦呦对自己说,他随随便便的一个举动,就可以轻易牵动你全部的心绪,老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有意思吗? “孟呦呦,有意思吗?” 第239章 大洗牌 一栋三层民房的楼顶上,夜风时有时无。 勃拉瓦帮七月的风总是带着股湄公河的腥味,搅动空气中的燥意蠢蠢发酵,暴晒了一整日的粗粝水泥天台残留的余温更是唬人。 今晚天上的星星很多,星河漫布,无数的小光点在其中闪烁跳跃,密密麻麻似碎银散落天际。 两个男人席地而坐,地面上堆满了空啤酒瓶,这里面多是李亚松一个人喝的。江铮在番州市和他打过两年多的交道,来到这边后也有四个月了,还从不知他的酒量竟如此之深。 以小窥大,见微知着,由此可见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深藏不露,城府深不见底。 可以看得出他今天心情很好,这是李亚松在江铮面前为数不多展露出的真实情绪。 江铮没怎么喝,只隔三岔五地举瓶意思意思一下。 李亚松喝着喝着突然笑了下,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天,眼里有微微醉态,说话时声音含混:“今天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江铮说话,抑或是对着天上的谁在说话。 总之,江铮坐在一旁并未出声,握瓶的那只手搭在膝头,默默仰喉啜了口啤酒。 顺势看见了漫天繁星,一闪一闪。有一个女孩曾经跟他说:“江铮,我觉得你很像外面的雷雨。”那时候外面雷雨交加,电闪雷鸣,声势浩大,几个小时前他刚从徐鹏刚的枪口捡回一条命,回到房间后,找到了躲在衣柜里的她。 女孩躺在他身边,中间隔着一段不宽不窄的距离,轻而柔的声音还在继续:“强大、危险、高压、具有破坏性、无法靠近……”还有巨大的征服力,让人为之心颤,但其实也很脆弱,后面的几句女孩在心底悄悄地说,江铮并不知道。 黑暗里,江铮无声地笑了下,问:“那你呢?你像什么?” “我觉得我像星星,世界上会有无数颗星星,谁也不会分得清这一颗和那一颗。” 江铮又灌了口酒,突然就觉得特别遗憾,当时没能想出什么说辞,告诉她星星好在哪里? “十五年,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李亚松蓦地仰天嚎了句,又开了两瓶酒,随即用力撑起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身形踉跄了下才站稳,向着天台边沿走近几步。 两只手各持一瓶酒,待他站定后,手腕弯转,瓶身放平,有两道水柱一齐从瓶口倾泻而下。 江铮依旧维持着静坐在他身后的姿势没有动过,无声注视着这一幕,他知道李亚松的这两瓶酒是倒给谁的——他的母亲还有哥哥。 十五年前,钱雪意外发现温骁不仅在外面养了情妇,还有个孩子,那孩子和温岑卿几乎一边大,只小了半岁。 钱雪气疯了!她有过三个男人,若论付出真心最多的,当真非温骁莫属。 冷不丁得知他不仅背叛了自己,而且还背叛得那么早!在她劳心费力地扶持他接替集团上一任老大的时候,他居然和另一个女人鬼混在一起。 怒火攻心之下,钱雪派了钱志龙和钱志虎两兄弟带着人找到那个女人住的地方,灭口泄愤。 由于收到的信息有误,钱雪一直以为温骁在外面只有一个孩子,再加上幼时的李亚松那天下午恰巧出门玩耍,因此得以侥幸逃过一劫。 后来因为有温岑卿这个共同的儿子夹在两人中间调和,再加上温骁自此事之后对钱雪百依百顺,时间久了,两人也算是和好得差不多了。 一只蚊子在江铮脑袋周围嗡嗡作响,他挥手驱走,夜渐深,屋顶的风开始变得凉爽一些。 他看见倒完酒后的李亚松转过身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李亚松停在江铮跟前,垂首直视他的眼睛,缓缓向下伸出左手,顿在空中。正是这只惯用的左手,推着江铮走向了现在的这条不归路。 当初在徐鹏刚的书房里,继他发现李亚松发顶的方旋过后,惯用手为左手这一点进一步帮助他确认了李亚松和温骁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 江铮刚出狱的时候,借由钱志虎的关系和温骁有过一面之缘。但温骁一贯谨慎,面见不信任的人时会遮掩面部,在江铮与之有限的接触里,只留意到了两个有效特征。 其中一个就是左撇子,这一点不算少见,另一个则是头顶的方旋。 若只有一个特征对上了,可能只是巧合,可两点都对上了,怎么着也得验上一验。 当时是为了收集目标人物的画像信息而留意的特征,没成想有一天无心插柳柳成荫。 当江铮在密道里,听见李亚松和钱志龙的那段对话时,他就意识到自己赌对了。 头顶上方的那只左手还举在那,江铮伸出一只手与他握住,稍稍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两人面对面视线齐平。 江铮心里清楚,从这一晚开始,他所处的这张牌桌上所有的东西都要大洗牌了。 局势变化之大说是颠覆也不为过。之前那个在庄园里恭恭敬敬喊他铮哥的年轻人,明天过后就不需要再隐藏身份、忍气吞声,而是摇身一变成为集团老大唯一的儿子。 而这个集团从明天开始,无论在明面还是暗面上,它都得姓温,不再姓钱。 说曹操曹操到,楼底下传来一阵激烈嚷骂声,钱志虎的粗嗓门混在其中尤为突出。 江铮看见立在他对面的男人唇角勾了下,然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语气玩味,暗含邀请:“下去看戏~” …… 一楼堂厅,聚众了很多人。 江铮和李亚松从楼顶都闻声下了楼,又再等了一分多钟,身穿一套黑绸睡衣的“主人公”这才姿态懒散地从连接二楼的楼梯处露面。 这个主人公,指的是钱志虎嘴里咒骂的主角:“温骁,你这个狗娘养的杂种,趁着我姐去菲律宾谈生意,你就敢骑在我头上撒尿了? 你他娘的识相点的话,快点叫你手下的这群狗腿子把我放了,要不然等我姐回来,我让你们一个个全都脑袋落地。”钱志虎也穿着睡衣,头发凌乱,被温骁的人压着跪在地上不得动弹,但气势十足,粗犷声波几度要冲翻房顶。 温骁对此也不恼,闲庭信步地踱着步子晃到钱志虎面前,语调发笑:“菲律宾?” 男人的脸凑近过去,饶有兴致地说:“你没发现你姐每年的六月底都要出国谈生意吗?去年是马来西亚,前年是泰国,大前年是哪里来着?” 男人眸光阴寒,一字一字道:“你姐现在在警察手上呢?”出口的声音越发森冷:“好心告诉你,和上次干掉你哥还有你外甥的是同一拨警察。” 你外甥……这个词刺激了江铮敏感的神经回路,他侧眸瞥了眼身旁面无表情的男人,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温骁一直不相信温岑卿是他的骨肉,钱雪怀上温岑卿的节点容易引人遐想,就在她前一任丈夫落网后的一个月发现的怀孕。 或者说,有人想让温骁不相信,并且他成功了。 “呸”,钱志虎朝人脸上吐了口唾沫,“胡说八道,我姐明明就是去菲律宾谈生意去了。 怎么着?山中无老虎,你就想当大王了?一个靠我姐发家的软蛋,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还不够格!” 温骁闭眼,面部肌肉逐渐紧绷,线条变得凌厉起来。再次睁眼时,眸间全是杀意。 男人怒然直起腰身,快步走到桌几前从桌上摸了把匕首,递到李亚松面前,一挑眉,“不是一直想做这件事吗?去。” 李亚松低头看了眼匕首,冷冷道:“他们当年用的可不是匕首。” 闻言,温骁脸上露出赏识般的欣慰笑容,若有所思地点点下巴,“那就去地下室挑把更趁手的玩意儿。” 听到这里,钱志虎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温骁像是真的要对他动真格的了,但服软是不可能服软的,他骂得更凶了。 毕竟过去的这么些年,他从未将温骁放在眼里过,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纳闷他姐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小白脸。 等到李亚松从地下室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可以称作刑具的东西,钱志虎的腿总算有些疲软的态势,连带上嘴巴一起,他开始向江铮求救:“阿铮,你救我!” 在场的很多人因此纷纷望向江铮所在的方向,其中不乏温骁投来地那若无其事的一瞥。 面对钱志虎的大声求救,江铮面无表情地垂眸,额头微低,目光落向地面。 “我们是拜过把子的兄弟,等我姐回来,我让她……”止住话头的是一道凄厉惨叫,来源于同一个人。 屋内霎时间泛出一股腥味。 为掩人耳目,钱雪每年六月底入境这件事就连亲弟弟都瞒着,却还是被这个昔日的枕边人发现了端倪,抓住痛处,一击制敌。 江铮来到这边虽有四个月,但依旧没有站稳脚跟,温骁不信他,他被排除在核心圈层以外,这也意味着他尚且游离在可靠的一手情报之外。 这一次的消息,反倒是陆枫反向告知他钱雪可能会在六月底入境,让他尽快去摸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但境外不比境内,江铮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险无比,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等他好不容易理清楚其中玄机,事情已然尘埃落定。 地基需要一块一块打下来,这条孤独与危险并存的道路,江铮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 第240章 miss 霍青山是在术后的第五天才缓缓苏醒过来,术后的第十三天转到普通病房。 那天上午,陆枫和汪团长一同从主任医生办公室出来,关上门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杵在办公室门口呆站了几分钟,神色皆凝重。 陆枫听到旁边传来轻轻一声叹息。又过了几秒,汪团长低声对他说:“走,去病房。” 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霍青山恰好是醒着的,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看,不知在看什么东西,眸间并无神采。 直到他们走到床边,他才稍稍偏眸看过来一眼,淡声对二人道:“坐着说。” 两人各找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汪团长还在想开场白,就听到霍青山问:“报告出来了?” 陆枫和汪团长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与自己此刻内心相匹配的情绪。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苍白的唇扯出惨淡的弧度,主动解答他们的疑惑:“你们有谁见过哪个还没过危险期的外伤患者每隔两天抽一管血的?” …… 部队里还有要紧事务需要处理,汪团长不能久留,谈完话就离开了。 独留陆枫还待在病房里,两人共处一室,却相顾无言。 陆枫的一只手揣在裤兜里,手心攥着一张火车票,那是霍青山抢救当天医护人员剪开他衣服时,从口袋里掉落出来的。 陆枫当时看见了,等他们推着人全都离开后,走过去从地上捡了起来。 此刻,他静站在病床边,默声良久,低眸注视着面前神情异常平静的男人,指节紧了紧,还是把那张被血水染透,又干掉的火车票递给霍青山。 他递过去一张六月三十号开往首都的火车票,上面的时间早已过期,如同递出一张废纸。 他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但就是觉得应该给他,也可以说,这张轻薄的火车票放在他身上,会让他沉重得无法呼吸。 霍青山一眼就认出了陆枫举在空中的那张纸是什么东西,眼睛弯了下,道:“谢了。” 陆枫听到这句话,气道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倏地无法透过气来,伸出的那只手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 意识到他现在还抬不起手,陆枫刚想要把东西放到床头柜上,转眸间,就看见白净床单上男人的右掌虚弱地摊开了来。 于是,陆枫半蹲下身,极力遏制住胸腔中涌泻的情绪,严肃而虔敬地将那张红稠稠的火车票放在他掌心,然后带动他的手指,攥好。 这一刻,陆枫深知他的师弟错过的远不只是一张开往首都的过期车票。 列车驶向分岔路口的关键节点前,预期的轨道突然陷入瘫痪,走投无路,它迫不得已一头栽进不得不面对的那条道路。 …… 七月中旬的某一天,孟呦呦将电话打到了单牧宸所在的部队。 距离接线员告知她:“您稍等一下,我们这就去通知单营长来接电话,请您保持电话畅通,不要挂断。”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喂,哪位?”终于,听筒里传来熟悉的男声。 “是我。”孟呦呦轻声答。 话音落下后,随之而来的是片刻的沉默,不算久。 自她生日那天过后,单牧宸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过她,只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说是最近部队里会比较忙,可能没时间去找她。 还是孟呦呦率先打破沉默:“你……最近还很忙吗?” “嗯,上级下达了任务,旅里近期要组织比武考核,任务会比较繁重。” “噢,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忙完?”孟呦呦的一根手指缠住电话线,缓缓道:“我想约你看话剧。” 那头人的呼吸声似乎渐重,可能是话筒移得近了点?没人说话的间隙,孟呦呦隐约能听到对方的呼气吸气声。 多等了几秒。 “等可以出去了,我去你单位门口或者你家门口找你。” “嗯,那就这样说好了,我等你。” 又是一阵无话可说。 孟呦呦抿唇:“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去忙,我先挂了!” “呦呦”,单牧宸突然出声叫住她,“我很想你。” 孟呦呦愣了下,轻声回:“嗯。” 想了下,又道:“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 七月末的首都,暮色里还蒸腾着暑气。 首都人艺剧场的朱红廊柱间人群如潮水般漫出。 孟呦呦和单牧宸并肩而出,手中还攥着印有《茶馆》的剧照节目单。 前厅穹顶的枝形吊灯将黄铜栏杆照得发亮,穿蓝布工装的检票员站在出口两侧,礼貌地指引着人流。 卖冰棍的小贩蹬着二八自行车候在剧院台阶下,铁皮箱“吱呀”开合作响,混在人群中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 几个戴着校徽的学生挤在海报栏前,踮脚辨认演员名单,帆布书包上的搪瓷杯叮当作响。 晚风卷着槐花香掠过广场,街边路灯次第亮起,将散场的人群剪成流动的剪影。 来到阶下,单牧宸侧身对孟呦呦说:“你站在这里就好,我去把车开过来。” 孟呦呦伸手将人拉住,“等一下。”从包里掏出手帕,捏在指尖,笑着说:“你低一下头,剧院里面闷,你刚刚流了很多汗。” 单牧宸讷讷低头,丝料的手巾柔柔抚过额角,一点一点在他皮肤上挪动。 脸上的汗是被她拭去了,可单牧宸觉得身上的汗却流得更多了,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好了。”他听见女孩对他说。 单牧宸反应过来,迟半拍地抬起头来,想起自己要去开车,转身迈步离开。 却再一次被她拉住,他听见她语调含笑地提醒他:“车在那边。”女孩的手指指向他面朝方向的另一侧。 站在原地等待的过程中,不断有人流从孟呦呦身边掠过,人影绰绰间,她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曼妙侧影。 那个女人穿一条咖色衬衫裙,正弯腰在卖冰棍的铁皮箱里挑冰棍,身旁笔直站着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她的爱人,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拎着她的包。 女人右手拿了两支冰棍,身旁的男人递出零钱,随即牵着手离开了冰棍摊。 等那两人已经过了马路,孟呦呦才骤然想起她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她生日那天的大院门口。 想也没想,孟呦呦下意识拔腿追了过去。 单牧宸的车已经沿着马路一侧慢速开了过来,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见出现在视野里女孩急促的身影,连忙出声喊她:“呦呦!” 脑袋伸出车窗,又接连叫了几声“呦呦!”她还是没有听见,脚步依旧匆匆,或许是因为剧院广场上散场的人太多,环境太过嘈杂。又或许是因为别的。 一辆大卡车疾速行驶,与一心横穿马路的女孩在路中央纵横相遇,“吱——”,一刹急刹过后,等候着孟呦呦的是卡车司机一通极不耐烦的暴骂,噼里啪啦兜头袭来。 孟呦呦懵懵地跟人道歉,神志这才回归,左右看了看车况,这才复又向前跨过了另一半的马路。 瞳孔回缩成正常大小,单牧宸当即推门下车,跟了上去。 隔着一条马路,看见女孩拦住了一对男女,单牧宸远眺视力很好,远远地认出了其中的那个男人是和自己在同一个炮兵合成旅服役,两人在工作上有过一些交集,算是半个熟人。 他观察着路况,稳稳穿过马路,靠近时,就听见这么一句:“所以你是那小子的女朋友?”这句话出自那个男人之口,语调惊喜不已。 (本章完) 第241章 悲哀的发现 十月的首都已入秋,银杏摇落满枝金箔,梧桐褪散半树赭褐,枫叶醉透一脉霞红。 城南的部队大院,地址略偏远,孟呦呦倒了两趟车才找到地方。 近期总参谋部联合外交部预计在月中举办一场国际军事交流活动,孟呦呦负责同声传译的环节。她收到纸质发言稿后,在对其进行初译的过程中,遇到了许多难以把握其准确含义的专业军事术语及理论。 隔行如隔山,与总参谋部沟通反馈后,这位首长邀请她到家里来沟通细要。 孟呦呦向大院门口的警卫员出示了工作证件和单位受函后,得以顺利通行。 眼前纵横交错的柏油路上,铺满银杏与梧桐的枯叶,被往来车辆碾出细碎的金褐色纹路,像撒了满地的碎铜箔。 主干道两侧是典型的苏式建筑——灰砖砌就的四层筒子楼整齐排列,至今仍保留着尖顶坡屋与雕花廊柱的设计,砖墙上枯败的爬山虎卷须在风中簌簌颤动。 拐进一条连接主干道的岔路,孟呦呦盯着墙上褪色的搪瓷牌,上面标着“生活一区三栋”的红字。 首长家住在“生活五区七栋”,孟呦呦凭着经验往西北方向走,以为这里和自家住的机关大院一样,楼栋按顺时针排列。 走着走着,直到路的尽头出现一堵爬满野蔷薇的砖墙,才惊觉不对。 她迷路了,孟呦呦一向方向感极差,是个路痴。 她只能凭借着记忆往回走,兜兜转转,停在路边歇了会儿,正垂头丧气地踢着脚下石子之际,一抬头就看见了迎面朝她走过来的单牧宸,两人分居道路两侧,四目相望,神情皆诧异。 片刻后,单牧宸小跑了过来,在孟呦呦面前站定,问:“你怎么在这里?” 孟呦呦难得有些尴尬,讪讪笑着:“我来这里找人,但是……迷路了。”说话时,眼睛落向对面人的肩头。 “你找谁?” 孟呦呦报了那位首长的名字和军衔。 男人嗓音带笑:“巧了,就住在我家附近,我带你过去。” 两人并肩而行,单牧宸走在路的外侧,没话找话似地问了几句她来这边做什么。 “有个发言稿件需要翻译,和首长约好了在他家里商讨细节。” 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两个人都不太自在,自上次剧院一别过后,他们没再联系过,这次突然在路上碰到,谁也没找到合适舒服的相处模式,挺别扭的。 “你还挺容易迷路。”单牧宸突然这么一句,评价道。 这句话让孟呦呦想起了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她在胡同巷子里迷了路,又怀疑被人尾随,误打误撞闯进了他爷爷家。实事求是地讲,如果没有那一次的巧遇,他们之间的交集只会止于孟正平把他带回家里做客的那次。 怎么不算是一种缘分? 一时之间,孟呦呦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在她垂眸思考的间隙,两人拐了个弯,单牧宸及时出声打破僵冷气氛:“你看,就是那一栋,严首长的家。” 孟呦呦顺着身旁人手指的方向抬眸望去,竟对上了一双站在门廊平台上的幽邃黑眸,那么的毫无预兆,那么的猝不及防,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放眼望过去的一瞬间,会在这里看见他。 “呦呦”,单牧宸向后退回一步,询问道:“怎么了?” 孟呦呦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走。” 廊台上的男人定定站立,望着台阶下的一对男女肩并着肩朝着这边走近,再走远。 …… 孟呦呦和首长待在书房商讨了近三个小时,从书房出来,下到一楼客厅才发现外面天色已黑。 首长夫人见两人下来,忙吩咐着布菜上桌。 孟呦呦拎着包同首长和首长夫人告辞,首长夫人热情挽留她一起坐下来吃完晚饭再走。孟呦呦一再婉拒,表示这篇稿子她明天上午就要交上去给组长复核校对,她得抓紧时间回去赶工。 听此,首长夫人也不好再做挽留。 从首长家出来,道路两侧的路灯依次亮着,橘黄的光晕在柏油地面上圈出一圆温暖的怀抱。 首都的初秋,昼夜温差大,早晚凉气重。譬如此刻,孟呦呦觉得肩背有些冷,她下午从单位出来的匆忙,包里没装薄外套。 首长家位于这条小道从头向后数的第七栋,孟呦呦沿着道路向前走,经过第二栋房子的时候,刻意加快了脚步,说她是用的跑的也不为过,仿佛对什么东西避之不及。 明明这栋房子门前的廊台上空无一人,大门紧闭,她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人也看不见她。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那窜出来一只流浪狗,体型娇小,浑身脏兮兮的,冲着孟呦呦汪汪狂吠。 孟呦呦被吓得不轻,她生性几乎是惧怕任何带有攻击性的动物,狗也在内,更何况她还对狗毛过敏。 后世的孟呦呦一直觉得出门遛狗不牵狗绳的行为可以位列缺德行为之首,比乱扔垃圾还要可恶百倍。她通常在路上看见了狗都会绕着走,退避三舍,但凡有狗靠近她半米以内,孟呦呦的寒毛都要立起来,怕得不行。 眼下的这只花狗也不知道怎么的了,硬是一直追着孟呦呦不放,吐着舌头的脑袋一度往孟呦呦脚边凑。 孟呦呦感受到裸露在外的脚踝被什么黏糊糊的毛发蹭了下,顿时惊慌无措地就近跳上了路边的一个圆球石墩,她当真是害怕极了。 那只流浪狗的身高体型不够,再加上球形石墩的体积较大且表面光滑,小狗前腿趴着石墩壁尝试过几次发现上不来,只能守在石墩下,绕来绕去,期间没停止过对孟呦呦的吠吼恐吓。 它不离开,孟呦呦就没办法下来,但是球顶弧形弯曲,她缩着身子,靠脚掌心用力才得以抠在上面,很费劲。刚才被狗追着跑的时候,不小心还跑掉了一只鞋子,右脚光秃秃的。 没一会儿脚底板就开始发酸。 孟呦呦觉得自己在上面坚持不了多久了,但下面的那只狗叫得越来越凶,齿牙大张,不停地往外喷出唾沫星子。 脚酸,腰酸,眼睛也越来越酸。 石墩立于一桩路灯旁,灯源的光圈投射而下,倾泻在石墩上女孩瑟瑟的纤弱身躯上,周身泛着莹黄。 背后有急促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孟呦呦听见了,内心的无助顷刻间消散了些。但她蹲在圆滑的石墩上,不好转身。 察觉到头顶的光线被一抹高大身躯遮挡住,从后方而来。视野里,眼前的地面上出现一席黑影,宽大颀长,完整地笼罩住她的影子。 孟呦呦看见,面前这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恶狗”,似乎仰着脑袋往她身后望了一眼,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从一只狗的眼睛里看见了类似于迟疑的情绪。 仅一秒过后,那只“恶狗”就迅速掉头跑远了。 狗走了,她安全了,但是孟呦呦依旧没有从石墩上下来,也没有转过头去感谢那位“好心的路人”。 而是一动不动,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就在刚刚,孟呦呦悲哀地发现,她居然连他的影子都可以一眼认出。 (本章完) 第242章 句点 男人站在她身后也没有任何动静,如若不是眼前那道静止的颀长黑影还躺在地上,她甚至会以为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又过了几秒,那人终于有了反应,男人迈出长腿绕过石墩,一言不发地径直朝着前方走去。 孟呦呦注视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了岔路的尽头。 四肢已经酸到不行,孟呦呦终于懈力地一屁股滑坐在石墩上,两条疲软的小腿贴着冰凉的石墩壁,穿鞋的那只脚落在地面,另一只脚搭在鞋面上。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没穿鞋的脚丫子,脚踝处方才被狗蹭过的地方还粘着些什么灰不溜秋、油不拉几的污垢。 大概是心理作用,隔了半个身子的距离,孟呦呦觉得自己都能闻到脚上散发出的黏腻滂臭味道。 两弯细眉充满怨气地蹙在一起,孟呦呦嫌弃的要死,这要不是她的脚,没办法锯掉,若只是鞋袜什么的,她绝对会当场将其抛弃。 那个人又回来了,一只手拎着她不知道掉落在何处的低跟小皮鞋。 男人停在她跟前,蹲了下来,一句话没说,兀自托起她的那条小腿,往自己的衬衫袖子上蹭了蹭。 粗砺的茧,温热的体温,修长的指节可以完整环住她的小腿腕骨,肌肤感知到当下他带给她的每一点细微的感受,既异样,又熟稔,既抗拒,又眷怀。 脚底板蹭的他左臂衣袖,白净衣料上很快显出一块灰污,对比鲜明。然后他换了只手,又用没被污染过的右小臂衣袖去擦她的脚背和脚踝,动作细致得一丝不苟。 全程无人出声,安静得像一出默剧。 孟呦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完这些,又轻轻将她的脚塞进捡回的那只鞋子里,重新放回了地上。 他惯会用这些假惺惺的路数蒙骗她,之前如此,现在……呢? 男人终于抬起头来看她,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也是这八个月来两个人之间的第一句对话。 原来……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了。 孟呦呦还是没有起身,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像是落在对面人衣袖处的污渍上,自顾自低声道:“我……七月初的时候收到过一个礼物,里面是一条舞裙和一个钻石皇冠。有人跟我说,那个礼物是你让她帮忙转交的。” 说完,她停顿了一会儿,也可以说是在等待。 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只得再道:“所以,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男人哑声开口:“呦呦,生日快乐。” 孟呦呦终于掀眸直视他的眼睛,“没了吗?” 他很长时间没有接话,再次开口时,干巴巴一句:“呦呦,对不起。”这次低眸错开视线的人换成了霍青山。 孟呦呦听见自己喉头溢出的哽涩声音:“好,我知道了。” 聪明人的对话总是一点就透。之所以用这种所谓“聪明人”的方式,旁敲侧击,拐弯抹角,无非是想葆有一点体面。 但不过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她塞住耳朵,装成醉翁,问了对方一个迂回婉转的问题,最后得到他的一句“对不起”,震耳钟声响彻整座寺庙,乃至于山脚下的人都听得见。 那一点体面如何能得以幸存? 分开后,孟呦呦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未看透过他?但这一次重逢,孟呦呦发现,其实还是能看透那么一丁点的。 不多,真的就那么一丁点,但是特别的准。 好比,她看着他从自己眼前消失的时候,心中笃定他是去帮她捡鞋了,还会再回来。没用两分钟,他果然去而复返,带着她遗落的那只鞋子。 以及,在他刚才帮她擦脚的过程中,他们俩一句话都没说。 可她就是渐渐感知到,尽管他正在极尽温柔细心地帮她擦着脚上的脏东西,没有一丝嫌弃。但是他并没有向她释放出重归于好的信号,一点也没有。 就如同那天在汽车站,他会挂念着她没吃早餐,赶在发车前,气喘吁吁地跑去给她买了一份早餐,但这并不影响他还是要将她送走。 故事总算迎来了终点,他们终究把来日方长,过成了后会无期,但好在她孟呦呦输得起! 孟呦呦站起身来,扯唇笑了下,对还蹲在地上的男人说:“你送我的那两样东西,价格很昂贵,再加上里面有一条白色舞裙,所以我想多了。我……以为你是想要向我示好。 你刚才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了。 虽然可能在你看来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当初只是碍于情面,或者为了照顾我的面子,才没把话说得太过直白。”孟呦呦极度坦诚,说着自杀式的念白。 她索性选择亲自去击碎最后那一点子虚乌有的体面。将自己溃烂腐坏的伤口完完全全撕裂开来、摊到最大、暴露在空气中。然后一不做二不休,一刀下去,将长在内里最深处的毒痈给剜了出来。 孟呦呦头颅高昂,“但是我觉得这段感情,我认真对待过,为之付出过真心,它带给过我很多美好的体验。 我曾经很开心……我也不后悔拥有过这样一段感情。”女孩说到这里,到底没能抵住眼眶一阵发热。于是,她又将头仰得更高了些,热意被她生生一点点逼了回去。 她这样做,并不是因为觉得这时候哭了出来会丢人。只是单纯的不想在这里哭而已。 等那阵胀胀的热意好不容易散退后,女孩继续道:“所以结束的时候,也应该面对面明明白白地讲清楚,而不是稀里糊涂地结束掉。 最起码在我眼里,它配得上一个正式的交代。” 爱错了,就不承认自己爱过吗?就非得要否定自己曾经全部的真心吗? 爱错了人,就要强装自己爱得不比对方多吗?这样就会输的没那么难看吗? 如果那样做的话,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孬种。 她敢毫无保留、不顾一切地去爱一个人,并且下次还敢,这就是孟呦呦。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 “霍青山,从今天过后,我和你彻底没关系了。”她弯下腰来,一只手居高临下地捧起他的下颌,唇凑上去轻轻一吻,又离开。凝视着他晦暗的黑眸,温柔地说:“祝我们分手快乐!” 去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在宿舍楼下,她主动献上一记轻吻,为两人感情的开端盖了章。 又是一年秋天的晚上,吻过之后,就此成了路人。 (本章完) 第243章 任性妄为 孟呦呦痛快地转身离开,独留霍青山僵在原地。 男人的身形久久没有动弹,像一座伶仃的礁石,与路灯下的石墩为伍。 漫漫人间,有太多事与愿违,太多不得已而为之,太多言不由衷。 当舛途、危机、横祸降临,它们一个个淫威巨大,牵丝攀藤,常常叫人毫无招架之力。 唇瓣残留的那一触即离的余温和馨香早就被秋风不知吹到了东南还是西北。 她低下头来亲吻他的那一刻,霍青山感受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烈震颤。 她对他总有一种强大的磁力,毫无章法可循,靠得太近会无序迸撞,远离时则会彻底脱缰。 因此,当她的唇离开他的那一刹那,他的理智受她牵引,也随之挣脱束缚离他而去,有那么一瞬间的抽离。 恍惚间,一只手就那样诚实而自主地伸了出去。待他发觉时,指尖已悬在她腰际,将触未触。 这是霍青山这些日子以来,神志最为放纵的一刻。 但也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而已,人总归还是要受制于理智的支配,他不得不时刻提醒着自己——放纵过后的结果你承担得起吗? 他走在寒冬暮霭的末路上,靴底碾过细碎的霜粒,而她沐浴在盛夏的煦风里,待撷新花满肩。 清醒状态下的霍青山一定知道他不能任心由性,“任性”之后常跟着“妄为”,肆意妄为只会酿成大祸。 让月光啊,停在此夜就好。 他最终……收回了那只距她咫尺的手。 一身傲骨的女王在告别前毫不吝啬地施舍给他一个轻柔的吻,宣告他将永久地退出她的世界。 她的呦呦一向如此,她是这世间上最慷慨的爱人,大方地给予了他最炽烈的爱,浓郁刻骨,收回时也丝毫不拖泥带水。 没有他,她也会幸福。 …… 孟呦呦从部队大院出来后,天空突然飘起了雨点子,稀稀拉拉,滴落在身上。 雨点有渐大的趋势,孟呦呦连忙将挎包举到头顶,大步朝着公交站台的方向跑去。 潮湿的夜风卷着雨丝糊在脸上,肩头的布料湿了大半。 突然,身后传来接连几下鸣笛声,从左后方投射而来的雪亮车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在沥青路上。 车子在她身旁缓缓降速,雨刮器来回摆动间,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大半。 “呦呦,上来,我送你。”单牧宸对她喊道。 上了车,孟呦呦坐在副驾简单整理好湿乱的头发后,看向身旁人,欲言又止:“你……”,只蹦出来一个单音节。 单牧宸望过来一眼,把话接过来:“你想问我怎么这么刚好碰到你?” 孟呦呦抿唇不语。 单牧宸淡笑了下:“我吃完晚饭后,没什么事,就在大院门口附近散步,想着你要是出来了,可以送你回去。” 他总是这样,这样善解人意,这样宽和敦厚。哪怕三个月前,他们之间有过那样一场糟糕的对话。 夏季的傍晚,孟呦呦穿过马路后,伸手拦住了那个气质优雅的女人,“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那对男女停了下来,纷纷面露疑惑地看向挡在面前的这个不速之客。其中的男士首先出声询问道:“这位女同志,我们和你认识吗?” 孟呦呦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视面前女人的眼睛,自报家门道:“我叫孟呦呦。” 顷刻间,女人面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惊讶道:“你就是孟呦呦!” 女人这才定睛端视对方几眼,面前的女孩,初见已是眼前一亮,细看之下更是觉得惊为天人,不禁细声喃喃:“怪不得。” 不经意把心里话说出了口,被孟呦呦听见了,因而孟呦呦重复道:“怪不得什么?” 女人笑容明朗:“百闻不如一见,久仰大名。” 这时,男人凑到爱人的耳边,低声询问:“你们认识?” “霍青山之前不是让我帮忙找咱妈订做了一条舞蹈裙,你之前还问过我他是要送给谁的。”女人朝前摊手示意,“诺,这位小姐就是礼物的主人。” 女人说完这些,对着孟呦呦自我介绍道:“我叫秦念。”秦念是首都总政文工团的一名舞蹈演员,出生舞蹈世家。 秦念的母亲从国内顶尖芭蕾舞团退下来后开了一家私人裁缝店。店铺门脸不大却美名远扬,主做舞蹈裙,纯手工定制,一年下来只承接少量订单。裙子从选料到缝制都极为考究,许多人慕名前来,但大多排不上号,就算舍得花重金也依旧难求。 秦念继续介绍一旁的男人:“这位是我先生,他和霍青山是大学同学兼舍友。” 听到这里,男人点头向孟呦呦问好,语气难掩惊喜道:“幸会幸会,所以你是那小子的女朋友?” 一时之间,孟呦呦觉得很难讲清楚她和那个人之间的关系,木木地冲两人微笑着点头,随后拎出刚才听到的那些话里的重点:“你是说那条舞裙是霍青山让你转交给我的?” “对呀”,秦念有些不明所以,“他自己没跟你说吗? 年前我们文工团下基层慰问演出,去过他们部队,我到后台的时候就看见他等在那里。当时就跟我说了这事,要给女朋友订做一条芭蕾舞裙,生怕我反悔,当场就把定金塞给我了。 裙子做好后,我联系他,他就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在七月一号那天把东西放在收发室就好,转交给孟呦呦。 我当时还纳闷呢,问他要不要帮他写张卡片什么的放进去,他说不用,除了礼物,别的什么都不用放。 不过我以为他会自己打电话告诉你,也就没多此一举。” 观察着孟呦呦的表情,秦念意识到了不对,试探性询问出自己的猜测:“你还不知道那是他送给你的?” “我和他……我们……”,孟呦呦嘴唇嗫嚅个半天却没有下文。 秦念的丈夫这时候显然也捕捉到了些微妙的情绪,于是插话道:“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没等孟呦呦回应,男人急着有话说:“我跟你说啊,我兄弟他这个人,对感情一窍不通。平时特古板一人,性格也特别闷,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也不会哄女孩儿。 但是他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做事那是数一数二的靠谱,遇到问题是真能上啊。 我虽然不太了解你们俩之间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吵架,但我还是想帮我兄弟说几句好话。 我没见过他和姑娘谈恋爱,上回听我老婆说他要给女朋友买裙子,那些细节设计什么的讲得一清二楚。我特震惊,还寻思呢这小子是铁树开花了? 一大老爷们儿把那些什么绑带款式呀、面料质地呀、珍珠品种呀……都研究得透透的,我听着挺匪夷所思的,特别还是他干这种事。我跟霍青山在一间屋子里住了四年,就没见他对武器和战术以外的东西花过这么多心思。” 到了最后,男人几乎是谆谆苦劝:“你们俩异地谈恋爱,平时想要见个面都费劲,肯定容易产生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一段感情但凡想要长久啊,两个人都要相互理解,相互包容,多沟通,多表达。 ……” 耳边还萦绕着秦念丈夫有条有理的情侣相处之道,孟呦呦却听而不专,有些分心。 所以,在他们的视角里,他和她还没有分手是吗? 那在他的视角呢?也是这样吗? 孟呦呦心不在焉,正如是想着,余光就看见了站在身后侧方的单牧宸。 “孟同志,你要是相信我,可以跟我讲讲,他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我回头打电话说他。”秦念丈夫提议道。 第244章 等价交换 他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中间间隔了一个座位的距离,面前络绎经过饭后散步消食的人们。 孟呦呦低垂着头向对方解释,声音也很低:“我爸爸的职业性质很特殊,我不能就这样收下来路不明的礼物,所以需要追上去问清楚。”她为自己方才不合时宜的行为找了一个十分合理的动机。 单牧宸目光宽和地注视着坐在他身侧的女孩——此刻表现得像个努力学习过后却依旧考砸了的“好学生”,正慌不择路地为自己这一次的发挥失常找补理由。 “呦呦,真的是这样吗?”平而缓的语调,能听得出来是质疑的语气,却没带一丝责备。 单牧宸温和而无奈地说:“呦呦,你在自欺欺人。” “你生日那天,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但是最后没有选择送给你,你那么聪敏,这些你应该也都知道。 你会觉得我这样做,是因为觉得自己准备的礼物没有他的昂贵吗?”男人的声音始终平和而沉缓。 孟呦呦没有出声承认,但是她确实有想过是这个原因。 单牧宸微笑着轻轻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那个礼物是我亲手做的,它能代表我的心意,我不认为它的价值会输给任何别的东西,而且我很清楚你不是看重物质的人。 在你生日之前,我每次送你礼物,你隔几天就会回赠给我一个价格相近的礼物。 这样的相处方式会让我感觉到很有距离感,算的太清楚的两个人,特别像是生意场上需要等价交换的合作伙伴,而不像是有可能发展成为恋人的两个人。” “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说着,单牧宸朝右边看过去一眼,女孩的姿势从坐下来之后就没有动过。又一句:“或者就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是这样想的。” 单牧宸收回目光,转而眺望向远处的凉亭。墨色的藤蔓自亭柱蜿蜒而上,老藤虬结的枝干与新生藤蔓交叠,在夜风中轻颤,将月光筛落成细碎的银斑。亭内有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正在亲昵地分享同一根冰棍。 不禁地多看了几眼,男人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继续道:“你不敢保证未来可以回馈给我同等的感情,所以就只能确保在金钱上不占我半点便宜。 算得清清楚楚,这样的话,起码不至于让我“人财两空”。 是吗?呦呦。”说到最后,男人的话音里终于还是裹上了些苦涩的味道。 对方的态度丝毫不强势,也没有半点指责的意思,但他越是这样,孟呦呦就越是觉得无地自容。 她要怎么回答他呢? 他说的这些,孟呦呦此前从未深想过其中原因,似乎是想当然地就这样去做了。可今天听到他这样说,莫名就有一种被人说中心事的感觉。 “呦呦,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以前总担心提起他你可能会不开心,也害怕如果问了出来有可能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因而每次想要问出口的时候,犹豫再三,最后无一例外还是放弃了。 但今天,我想我不能再逃避了,我们都需要去直面那些无法自然消弭的障碍。” “没事,你问,我觉得你有知情权。”孟呦呦说。 单牧宸轻抿了下并不干燥的唇,道:“你在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也会这样做吗? 他送你一个礼物,你第二天转头就还他一个同等价值的东西。” 单牧宸太擅长引导,他在用一种极润和的方式逼她直视内心。 孟呦呦再次陷入沉默。良久后答:“不会。” 闻言,单牧宸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苦涩表情,几分落寞,几分自嘲。 “呦呦,我说你是在自欺欺人,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 你的做法让我觉得自己离你很遥远,仿佛无论我做了多少,也永远不可能走进你的心里去。 呦呦,我很沮丧,我看不到希望。但是……我还是不想放弃。” 几秒过后,男人兀自反驳起自己的上一句话:“不对,这样说并不准确,我其实放弃过你的。 你生日那天,我亲眼目睹你拆开他送的礼物过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魂不守舍的模样。 送你回家后的连续几个晚上,我都在想,我是不是该放弃了? 后来我将想法付诸了实际,我忍着两个礼拜不去找你。 再后来,你打电话到部队,我接起来,听见你的声音,听见你说想约我看话剧。” 单牧宸的右手握拳抵在自己胸口位置,笑:“我还听见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甚至想要从里面跳出来。” 他略过坎坷的心路历程,只陈述结果:“我放弃了放弃追求你的念头,我还是想要跟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星半点渺茫的希望。” 单牧宸说到这里,安静了一会儿,孟呦呦自然更是安静,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概三两分钟过后,男人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再次开口:“刚才在剧院门口,你穿过马路之前,我已经开着车子过来了,我坐在车里喊你,但是你听不见,那一刻我就像个隐形人,你满心满眼都是去追那个将礼物转交给你的人。 你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对不起。”好像此刻她能说的也只有这句了,尽管这句对不起是如此的于事无补。 她又何尝不沮丧?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但就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不用跟我道歉,真的,呦呦,我不怪你。 你在感情上算是比我有经验一些,你同我分享过你的前车之鉴,希望我不要步你的后尘。 但可能,爱情的苦,每个人都要亲自吃过一遍,才能领悟它到底有多苦,才会心服口服。” 爱情的奇妙之处不就在于此吗?既可以甜得让人醺醺然,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也可以让人直直掉进冰窖,寒意浸透骨头。 无论你是否甘愿,也无法逃脱任其摆布的命运,被它折腾得反反复复。上一秒遍体鳞伤,狠狠发誓永远不想再触碰爱情这个毒药,可下一秒却又不长记性,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去撞一撞南墙。 说不定会有撞破的那一天呢?——深陷于情爱泥沼之中的年轻男女们,止不住地,都会有那么几个瞬间这样想过。 然而谁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乐观、执念、还是在自我麻醉。 第245章 时间的馈赠 那天临别前,单牧宸对她说:“呦呦,见识过你真的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就越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愿望有多不切实际。 一直以来,我都低估了你对他的感情,也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好,我想……今天,我终于要死心了。” 是艰难挣扎过后的告别。 …… 车外的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珠砸在车顶发出鼓点般的闷响,透过水痕斑驳的玻璃,路灯的光晕被折射成扭曲的金色河流。 与街边霓虹的残影纠缠成流动的水彩,随着雨珠的滑落扭曲变形,仿佛整个世界都泡在摇晃的琥珀色酒液中。 直叫人昏昏欲睡。孟呦呦双手抱臂斜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车身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顿挫,女孩的肩骨随着惯性稍稍前晃。 睁开眼,就看见单牧宸冒着大雨推门下车,走到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件胶皮雨衣,跑出十几米远,追上了路边一位拾荒的老人。 归来时,男人身上的衣裤全然湿透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会为了给别人送去一件挡雨的雨披,而不惜淋湿自己。 就像他今晚特意等在部队大院门口散步,为了开车送她回去,也一定不是追求示好的手段,而是觉得一个女生晚上单独出行会不安全。 哪怕这个女生将他伤得很深。 这就是单牧宸,那样好的一个人,好到让孟呦呦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良心的坏人。 虽然她开诚布公地向他警示过前路险难,既如此,依旧毅然选择迎难而上者,落败之时理应愿赌服输,但孟呦呦还是觉得心存亏欠。 男人再次拉开车门,跨腿上车,给车厢里带进来一波潮湿的水汽。 侧身入座时能看得出他的动作很小心,但不可避免在身体移动的过程中向周边抛洒出零星的水珠子,溅到了孟呦呦的身上。 他察觉后,立刻道:“抱歉,不仅吵醒了你,还把你弄湿了。” 孟呦呦弯唇笑:“要不是你,我早成了落汤鸡,我还没跟你道谢,你倒是先不好意思上了,衬得我毫无人性。” 闻言,单牧宸也跟着笑了下。 在孟呦呦看来,他们俩现在的关系不太好划定。说是朋友,又多少带了那么点尴尬,更像是“相亲”失败后各自退回到安全界限的熟人。 就在孟呦呦苦思冥想试图找个玲珑巧妙的话题之际,单牧宸手打着方向盘拐弯,突然出声,向她抛出一个令人意外的问题:“那位就是你的钗头凤?” 听此,孟呦呦偏头看他,眼神略带不解,“你怎么看出来的?”毕竟他和那个人今天下午的交集就连擦肩而过都算不上。 “很明显。”男人透过中央后视镜和孟呦呦对上一眼,“当然我必须得诚实地告诉你,晚上我在大院里散步的时候,碰巧撞到了你们俩在一起,他给你擦脚,你还……” 后面的话单牧宸及时收住了,但意思已然表达到位,孟呦呦当然清楚他没说出口的那部分指的是看见她亲了他。 孟呦呦就此发问:“你不会觉得说,我亲了他是因为我们和好了吗?” 单牧宸反问:“你们俩要是和好了,你现在还会用得着我送你?” 孟呦呦哑然:“……” 单牧宸拐回了刚才那个尚未聊完的话题:“不过这只能算是进一步确定的石锤,不影响我下午在他家门口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你们俩之间的猫腻。” 孟呦呦被对方古怪的用词逗笑了下,什么叫石锤?什么又叫猫腻? 单牧宸继续讲述着自己的揣测过程:“你可能没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当然我和你从霍老首长家门口经过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你,只偶尔分出几个眼神在我身上。 那种眼神……”男人顿了下,似在回味。 沉吟几秒后,单牧宸想到了一个自认为再贴切不过的比喻:“我还在新兵连的时候,负责过一段时间训练军犬的活。那时候部队里才刚开始培养军犬,很多硬件设施和管理流程还不够成熟完善,一个单间里至少会住两条狗。 我负责的那两条德国牧羊犬,其中一个体型要高壮些,最开始它每次很快吃完自己盆里的食物后,就会去抢另一只狗的。 被抢食的那只狗当时流露出来的眼神就和他今天下午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孟呦呦又被他奇特的比方给逗笑了,这次还笑出了声来。 他身上那种独具一格的幽默感又回来了,是他很有魅力的一面,孟呦呦想。 同病相怜的人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触碰对方与之惺惺相惜的灵魂,他们都领教过久久守望着一份得不到回应的爱,威力到底有多大? 能将一个鲜活的人变成苍寂的灰色。 孟呦呦真心希望他能走回那个原本充满色彩的人生正轨。 “单牧宸,你未来一定会找到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你会非常喜欢她,她也会非常非常喜欢你。”孟呦呦认真看着他说。 说完,像是觉得自己还不够真诚,紧接着补充道:“不是安慰你,真的不是在安慰你。 你太好了,上天一定不舍得亏待你!”孟呦呦言之凿凿。 单牧宸简短一句:“但愿。”算作回应。转而问:“那你呢?你还打算继续爱他?” “我想我可能还是会爱他。”孟呦呦罕见地在他面前如此干脆地承认下来。 女孩声音平静,“或许未来要花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放下这段感情,当然也有可能就是放不下。 我不打算再去强迫自己改变某种心意,毕竟我也试过了,刻意而为之的效果并不好。至于以后……顺其自然,说不定老天待我不薄,某一天早上醒来,事情就迎来了转机呢?”孟呦呦微笑着摊手。 神情渐渐又回归正色,缓缓道:“但是我觉得我已经能接受无法跟他在一起这件事了。 起码我习惯了,我已经习惯了身边没有这个人的生活。” 时间总归能馈赠给人一些好东西,比如记忆的淡忘。 第246章 自私与伟大 秋去冬来,将整座首都摁进刺骨的严寒里。一座城,银装素裹,护城河结了冰,枯枝裹着雾凇,连故宫的金瓦都被雪压得低了一寸。 年三十的前一天,孟呦呦和孟正平父女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 父女俩人各不相让,争执不休。 “我不管!别的事我都可以任由你胡闹,唯独这件事不行。”孟正平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住涨起的情绪,语气不容置疑:“我明天一早就打电话给你们司的司长。” 孟正平少见地拿出了做父亲的威严做派,武断地给事情拍板定论。 “爸,你别这样!”孟呦呦极力反抗:“这个调令不是我们领导安排的,是我自己申请的,我自己想去。” “你自己想去?”孟正平额角青筋突起,声音陡然拔高:“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想清楚了什么你就说想去?以为自己在边防部队待过半年,就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地方都敢去了?” 孟正平一边指弓屈起不住敲打着桌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字音顿挫有力:“那里每一天都在死人,是随时会掉脑袋的地方!”生怕不够强调。 “上个月你同事从那边回来的时候,你也跟着你们处长一起去火车站接人了。 那个人什么样子你没看见吗?去的时候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阳光朝气一大小伙,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一条腿了!”孟正平气愤到说话都有点结舌,喉头滚动几下,声音沙哑而沉重:“就这……还算命大的。” “我看见了!”孟呦呦的声音奋然有力:“我当然看见了,我就是因为看见了才想去!” “你……”,孟正平手指着她,被气得身形晃颤,一口气没喘上来,连带着悬在空中的那只手也在微微发抖,“我和你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是想让我们……”男人话没说完,眼眶已经见红。 孟呦呦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双眸灼亮如炬,他没见过父亲这般模样,虽心有不忍,但仍旧义正言辞道:“那些上前线扛枪打战的战士们,他们就不是家里的宝贝了?他们没有父母亲人吗?” 她试图晓之以理:“爸,你年轻的时候不是也外派过战时国家吗?爷爷年轻的时候甚至还亲自上过战场打战,那为什么唯独我不可以去?” “孟呦呦,你……”,话才刚出口,男人双手撑在桌沿,脊背佝着,开始剧烈咳嗽。 见此,孟呦呦的气势终于弱了下来,不再言辞激烈地据理力争。 她低垂着头,等父亲咳过那一阵,平复下来之后,轻声说道:“爸,我先出去了,您别生气。” 末了,坚持补上一句:“但我还是希望你明天不要打电话给我们司长。” 没有得到男人的答复,孟呦呦对此也并不抱有期待,显然这样恶劣的僵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共识的。 从书房出来,就撞见了等候在门口的胡舒兰女士。 孟父有意向妻子隐瞒这件事。他今天和同事一起去外事办开会,散会后一同从楼里出来,看见道路上积攒的雪层比几个小时前还要厚。 同事调侃说,来时路上车子打滑差点撞到路边护栏,还好开的速度不快,再加上司机经验老道,要不然估计现在人得搁医院躺着。 室外雪地路滑,孟父的车子早在胡舒兰的悉心叮嘱下,一入冬就装上了防滑链。 于是,孟正平顺嘴邀请同事搭车返程,反正都住在一个大院。 这位同事的职位比孟正平要低上一级,但恰好是孟呦呦所属部门的主要负责人。 单位内部部门众多且人数庞大,其中知晓孟正平和孟呦呦关系的人寥寥无几,两人都刻意隐瞒。 孟呦呦从国外知名大学毕业后回国,自己一个人查找信息投递的报名表,一路笔试、面试下来,等录取了才告诉的父亲。 不过就算不这样做,她知道孟正平怎么着也不会干打点关系给她走后门这种事。父女俩在这一点上如出一辙,都有骨气的很,一个不愿帮,一个不稀罕。和擅长拉帮结派,经营裙带关系的孟伟光大相径庭。 然而,坐在车上的这位同事便是为数不多知晓内情的人,半是闲聊,半是真心夸赞道:“虎父无犬子,小孟真是不错,上礼拜主动申请要去南疆边境前线,部队里好些个男同志都对这个调令犹犹豫豫、望而却步,她二话不说主动跟科长请缨赴任。” 孟正平当时听见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下意识以为女儿只是不懂事,没弄清其中的危险厉害,糊里糊涂地就报了名。 一回到家,他就把陷在沙发里吃果脯的女儿叫上了二楼书房。孟父当时的脸色虽说不上好看,但也不显怒意,看着还算从容。 主要是不想让妻子跟着担心,其次也是觉得把闺女叫到房间,好好劝劝,这事就能因此作罢。 此刻,母亲就站在自己面前,眼里的焦急和担忧巍巍涌动,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眼尾的细纹因紧绷的情绪而显得更深。 很明显,她刚才和父亲的对话都被胡舒兰女士听了去。 说实话,这一刻,孟呦呦的心里不是没有动摇。 人若是执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尽管这件事如何的有意义、有价值,而不顾至亲之人的担惊害怕,是不是一种自私? 他们给予了她宝贵的生命,她却说她要用自己的生命独自去冒险。 孟呦呦看见胡舒兰女士嘴唇轻轻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原地等待了几秒过后,却也没听她出声。 孟呦呦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右上臂,没说一句话,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 夜里,房间关了灯,漆黑一片,孟呦呦抱膝靠坐在床头,脑海里思绪万千,没有明确的方向,却又好像什么都想了一遍。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茸茸的睡衣下摆,布料在指间揉皱又展开。 那天的会议室里,不仅处长和科长都在,乃至于司长也出席了本次会议,一般遇到参会成员是这番阵仗的,大概率是有大事要议定。 果不其然,关司长扶了扶玳瑁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沉凝。他开口时,声音带着外交部特有的沉稳克制,每个字都像是经过精确的权衡:“近期边境局势升级,出于战事需求,急需组建前线翻译组。” 阳光透过老式钢窗斜斜地照进来,会议室正前方墙上的世界地图被晒得微微泛着金光,y国边境处别着几枚褪色的图钉。 一旁的王处长清了清嗓子,面容庄肃,提出:“要求有三,一是精通y国语北部方言,特别是军事术语;二是具备外交照会文书翻译经验;三是……”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在场众人,“能适应战区工作环境。” 前两点,今天能坐在这张会议桌上的人,基本上都具备,重点就在最后那一点。 人事处的李主任默默翻开规整的登记簿,适时补充说明:“去年派往冲突地区的翻译人员中,有三分之一因伤撤回。” 他指腹摩挲着纸页边缘,又道:“其中还有两位同志……因公牺牲。” 最后四个字落下时,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空,桌上茶杯里的热气凝固在半空,只有暖气片嗡嗡发出轻微声响。 第247章 她不能躲 在座的人里,有的老婆怀胎八个月就快分娩了,有的刚刚新婚不到半年,有的家中老母亲中风躺在病榻上需要赡养……他们之中大多上有老下有小,谁家没个牵挂呢? 再者说了,退一万步讲,怕死是人之常情。 会议室里安静如斯。 楼下,后勤处正在提前张挂春节灯笼,红绸布在寒风中翻卷如浪。远处东单菜市场的喧闹声隐约可闻,小贩吆喝着祭灶糖瓜,年轻夫妇拎着年货挤上103路电车。 整个北京城都沉浸在备年的忙碌与喜悦中。 纪处长出神地望着窗外,恍然间想起儿子去年的来信——先是祝贺父亲母亲及家中长辈新春快乐,又表示自己一切都好,还分享了他们在前线如何度过春节,他们团长说了,条件再艰苦也要贴个福字。 此时,两千公里外的l山前线,战士们正蜷缩在滴水的猫耳洞里,防潮被褥一拧就能渗出半茶缸水。汽油桶里的水泛着铁锈色,压缩饼干受潮结块,掰开时落下红土碎屑。y军炮兵持续封锁着通往西侧阵地的补给通道,最近一次炮击把崖壁上的「卫国戍边」标语炸去了半边。 纪处长收回神来,手持钢笔轻轻敲击桌面两下,吸引了屋内众人的目光,男人声音沉定:“昨天我已经向党委提交的了《赴前线工作申请》,如果申请顺利得到审批,这次的外交联络小组将会由我带队前往。” 干脆利落的一个以身作则,当众做了表率。 接下来,又是一室沉寂。 毕竟去到前线不是过家家,不是响亮的口号和带头模范人物的出现就能瞬间消散人们心中各式各样的顾虑,抛下一切去响应号召。 几分钟后,“处长,我也想申请参加。”坐在角落里的孟呦呦突然举手发言道。 她是在场的人里,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的一位,也是唯二的两名女生之一。 孟正平傍晚在书房里严厉批评她,说她头脑发热,完全是做决定没经过大脑的冲动行为。 其实父亲这句话说的没错,那一瞬间,确实是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巨大冲动促使她当场说出了那句话。 孟呦呦想,此情此景下,无论是谁要做出这样的决定都需要巨大的勇气,她不例外,纪处长也不例外。 不过父亲的话说的又不完全正确,冲动归冲动,但她过了脑子。 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听着处长分析南疆边境那边的战场环境和艰苦条件,她蓦地想起了,在火车上他们买好了餐食给杨建泽老人送过去,并且留下来坐在一旁陪同老人一起吃饭。 过程中,她随口问道:“爷爷,你怎么晚上睡觉的时候嘴里一直在重复「厚勐卯,麻厚勐茂」这两句话呀?” 闻言,老人叹口气,磕磕绊绊地道出那一桩惨痛教训——当年他所在某连队因缺乏专业的翻译员,只能依靠略懂基础缅国语的一个卫生员担任翻译工作。 部队一次急需向导带领穿越日军封锁线时,卫生员将当地老人说的“勐卯”(安全路线)误听为发音相似的“勐茂”(实为雷区),导致部队走向错误方向,损失惨重。 杨爷爷拉着她的手,一再嘱托:“翻译员很重要!这翻译员就像是全连的炮队镜!镜头上偏个密位,炮弹甚至能砸到自己人头上。 你以后要是上了战场,一定要万分细心,出不得差错啊!出不得!” 继而,孟呦呦又忆起她刚来到这边的第一天晚上,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她自作主张、轻率行事,因为她欠妥的行为破坏了原本周密的行动计划,指挥官只能临时调整计划,结果导致有两个新兵在后续行动中受了伤。 当时,那个人严厉批评她“莽撞冲动、单线思维、愚蠢至极”,每一个字她都记得特别清楚,自始至终没有忘记过。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丝毫不留情面地当着许多人的面,将她贬低得一无是处,就差直说她是废物一个。 后来听说那两个新兵养好伤后归队了,孟呦呦拜托章勇带她去找那两个人单独道歉。 不良的后果已经造成了,道歉没什么屁用,孟呦呦知道,但她想让自己的良心稍微好受一点。 谁知……那两个战士全都大度地表示,当兵的驻守边疆哪能完全不受伤?况且就算那天按照原计划行事,也不一定能保证每个人都毫发无损。 他们还反过来安慰孟呦呦不要有心理负担。 可是孟呦呦怎么可能做到问心无愧? 其中有一个战士在那晚与走私势力分子激烈交战的过程中,右臂不慎中弹,以至于神经受损,短期内手臂功能恢复效果不佳,阴雨天会隐隐作痛,且难以长时间持枪、做大幅度战术动作,这使得他无法再执行一线作战和巡逻任务,转而负责后勤的物资调配与沟通协调工作。 他说他的职责和使命是保家卫国,他的梦想是守卫好祖国的南大门。 这是孟呦呦欠他的,当使命真正降临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她不能往后躲。 第248章 危机 火车由北向南,已经开到了华中地区。 窗外是黑沉沉的冬夜,偶有手电筒似的昏黄灯光从沿线小站掠过。 孟呦呦躺在上铺,身上盖着的薄棉被带着股淡淡的樟脑味,蓝白条纹棉布枕套上印着「铁路专用」的红色字样。 车厢顶灯早已熄灭,只有过道的地灯泛着昏黄的光。下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对面卧铺的旅客偶尔翻个身,棕绷床垫发出细微的吱呀响动。 孟呦呦还没睡着。 早上出发前,在火车站的情景总在脑海里打转——母亲抓着她的一只手不愿松,父亲穿着藏蓝色中山装,站在一旁帮她拎着行李提箱,男人始终沉默着,一双沉稳的眼睛时不时望向进站口方向的大挂钟。 月台上,母亲又重复了一遍来时车上说过的话:“早上出门前我在你背包里放了一个铝制饭盒,里面是你最爱的猪肉玉米馅饺子,你上了火车,要是饿了,记得早点拿出来吃。” 母女两人面对面站着。正说着话呢,女人的眼眶渐渐蓄出了水光,胡舒兰女士像是浑然未觉,一门心思只顾着念叨:“到了那边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逞强,要遵守纪律,听从安排,有条件的话每个月给妈打通电话回来报个平安,写信也可以……” 还是孟呦呦伸出右手,拇指指腹轻轻抚过母亲眼角,拭去那处温热的潮湿。 这个动作让胡舒兰女士突然别过脸去,腾出一只手往脸上胡乱抹了抹,几秒后重新扭过头来,追问道:“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妈,我都记住了,你放心。” 母亲指尖的凉意透过掌心传递到孟呦呦的皮肤。 犹如除夕前夜的那个晚上,胡舒兰女士敲开了她的房门。母女俩躺在一张床上,暖烘烘的被窝里,母亲的手却是凉的。 胡舒兰女士陪她睡了一夜,期间只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孟呦呦先是条理清晰地列举自己的优势:“妈,我之前在番州市的时候考过红十字战伤救护员证。而且我大学期间主修的就是y国语,除此以外,我毕业论文的研究方向正好是y国北部方言谱系,为此还深度调研过三个主要部落的方言变体。” 孟呦呦的意思很明确——她的技能具有不可替代性。 胡舒兰女士听懂了。整个外交部放眼望去人才济济,若论y国语科室里头的几十号人,无一不精通y国国语,但掌握当地方言体系的却是屈指可数。 胡舒兰女士虽然已经退居二线,但毕竟在外交与翻译领域干了大半辈子,自己的娘家又是将门,自然深知在战场上掌握当地方言对破译敌方情报的重要性。 就拿当年悉心栽培她的老领导的原话来说,那就是“有的时候在战场上啊,一个能听得懂方言的翻译,抵得上一个侦察连。” 短暂踌躇片刻,孟呦呦又将因为自己一次考虑欠周的举措,断送了一个年轻的新兵才刚刚启程的职业生涯这件事,讲给了母亲听。 她对母亲说:“妈,我总觉得,因为我的原因,导致一个骨子里流着热血的战士没办法冲在前面,站在他最想占据的岗位上,那就得有另一个人顶上去发挥作用,要不然这是一种损失。” 当时的胡舒兰并没有接话。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孟呦呦睁开眼,发现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母亲已经离开了她的房间里。 年初三孟呦呦就要回去值班,到了单位才知道,父亲并没有打出去那通电话。 孟呦呦心中清楚,一定是母亲帮她说服了父亲。至于胡舒兰女士具体跟孟正平说了什么,孟呦呦不得而知。 孟父曾评价过妻子——性情坚韧,格局宽广,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孟呦呦对此十二分的认同。 但这一刻,母亲指尖的冰凉唤新孟呦呦原有的认知——胡舒兰女士只是将自己脆弱的那一面藏了起来,用尽她全部的能量,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刚强的母亲和贤能的妻子。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同时也是个脆弱的女人。 …… 孟呦呦一行人在抵达战区后,首先被安排在县郊指挥所进行为期两天的战前适应性训练。 在此期间,他们完成了敌情简报的全面学习,接受了系统的战区安全培训,并通过了严格的战地生存能力考核。 随后,根据前线指挥部的部署安排,他们被编组分批乘坐经过特殊改装的伪装卡车,向各前沿观察所机动转移。 运输途中,车辆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剧烈颠簸,老旧的车厢钢板不断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由于装载了大量前线急需的后勤物资,车厢内仅剩不足三分之一的空间供乘员使用。 孟呦呦贴壁蹲在厢尾,车厢内一共有八个人,两个翻译员,两名军医,一名心理疏导员,一名雷达技术员,另配备两名持枪步兵护卫。 和孟呦呦分到同一个前线观察所的同事叫肖白,男人蹲在孟呦呦旁边,定定注视着手腕上的那根红绳发呆。 孟呦呦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旁听着车上的两名军医细声核对着这一批医疗物资的明细。 炮弹来得毫无预兆! 一声尖锐的啸叫撕裂空气,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卡车猛地一震,像是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孟呦呦的头重重撞在弹药箱上,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炮击!是炮击!”车厢里有人喊。 厢内瞬间乱成一团。所有人紧急抓住周身任何可以抓稳的东西。孟呦呦的耳朵嗡嗡作响,但炮弹出膛的尖啸仍在持续——第二发、第三发接踵而至。 最近的爆炸点距离技术人员所在的卡车不足二十米,气浪掀起的碎石噼里啪啦砸在车身上。 车外已沦为炼狱。 燃烧的卡车残骸横在路中央,浓烟翻滚着遮蔽了视线。公路两侧的甘蔗地里,突然跃出十几个披着伪装的身影,冲锋枪喷吐着火舌。子弹“叮叮当当”地凿在车厢铁皮上,像一场致命的冰雹。 司机老樊近一年来常开这条补给线,经验丰富,一声“坐稳了!”的怒吼从驾驶室传来。 他猛打方向盘,卡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轮胎在泥地上打滑半圈,像头负伤的野兽般蹿下公路。 孟呦呦透过车厢缝隙看到,他们正冲向不远处的一片废弃民房——那些低矮的土房早已无人居住,门窗空洞洞地大张着,如同一张张无声呐喊的嘴。 这一带处于双方最近交火的缓冲地带,炮火频繁光顾,居民早在几个月前就撤离了。但空置的房屋反而成了天然的掩体——墙壁厚实,结构坚固,有些甚至还保留着居民临走前堆砌的防弹工事。 卡车狠狠撞开一道半塌的土墙,在院子里刹住。 “快下车!所有人分散隐蔽!”其中一个步兵大声指挥道。 司机老樊踹开车门,子弹立刻在脚边溅起一串泥花。步兵班长第一个跳下去,转身拽住踉跄的雷达技术员:“往有铁皮加固的房子里钻,屋子里大多会有村民自建的防空洞,找到后赶紧躲进去!” 孟呦呦跟着肖白冲向最近的一间土房。屋顶的瓦片早已被炮震落大半,但门框上钉着厚厚的轮胎胶皮——这是居民撤离前最后的防护措施。她刚扑进屋内,就听见外面又一声爆炸,气浪掀起的尘土从门洞灌进来,呛得她直流眼泪。 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谷袋,上面还留着几个清晰的旧弹孔。肖白一把拉住她,两人滚进角落的地窖。黑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几只受惊的老鼠,这里的原住民显然已经换了一茬。 这座被战争掏空的村庄,此刻却成了他们唯一的避难所。 然而警报并未解除,危机正在进行时。 第249章 遇见他? 地窖里的黑暗如同某种粘稠的液体,将孟呦呦整个人包裹其中。 她蜷缩在潮湿的角落里,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土墙。每一次呼吸都能闻到泥土的腥气、霉菌的酸腐,还有某种动物粪便的刺鼻味道——这个地窖显然被遗弃多时,成了老鼠和虫豸的乐园。 要是放在以前,孟呦呦死都不愿意与这些生物待在同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可现实就是,如果她现在出去了,是真的会死! “轰——” 又是一声炮响,震得地窖顶上的土簌簌落下。孟呦呦的身体随着爆炸的节奏不住颤抖,手指死死抠进泥土里。 她的大脑早已一片空白,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甚至害怕到忘记哭泣。 头顶的木制盖板并不严实,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闪烁的火光,像恶鬼的眼睛一眨一眨。 这就是战场吗? 孟呦呦在出发前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得到,还没来得及去到前线,他们在路上就会遭遇这样可怕的一个下马威。 甚至可能……不只是下马威而已! 残酷的战争,永远不会等你准备好了,才出现在你面前。 …… 电台员猛地摘下耳机,转身喊道:“报告!今天的后勤车队超时未联络,最后坐标b7区!” 作战参谋刚抓起电话,a区观察所指挥室的门帘“唰”地被掀开。了望哨的士兵冲了进来,额头上的汗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几道泥痕。 “报告!b7区方向发现火光,疑似敌方炮击!” a区观察所指挥室内骤然一静。 作战参谋率先开口,提出建议:“霍营长今天亲自带队进行战前战术侦查,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就在b5区,距离事发区域最近。” 邱团长还盯着沙盘,手指在b7区的坐标上重重一按,声音冷硬镇定:“联系霍青山营长!” …… 霍青山单膝跪在一处岩脊后,望远镜的镜片反射着阳光。在他脚下三百米处,一条隐蔽的小径蜿蜒穿过灌木丛——那是y军特工常用的渗透路线。 就在这时,背电台的通讯兵紧急向他报告道:“霍营长,观察所急电!我方后勤车队于三分钟前于b7区遭敌约一个排兵力伏击,团部命令,立即率部前往b7区支援,确保后勤车队人员安全!” 十分钟后,侦察排抵近b7区外围。 霍青山趴在一处土坎后,举起望远镜观察。 公路上一片狼藉,一辆卡车停在路中央正在燃烧,黑烟直冲云霄。 长满人形高杂草的荒地里,隐约可见y军移动的身影,正在朝着公路西北方向的民房区包围——那里应该藏有车队的幸存者。 匍匐在男人身侧的炮兵观察员指着民房西侧不久前炸开的土坑,“敌炮位应该在四点钟方向,距离约800米。” 霍青山眯起眼,迅速心算坐标:“联系团属炮连,请求压制,目标b6区,82迫击炮小组。” 通讯兵立刻开始呼叫。 与此同时,霍青山打了个手势,侦查排原地被划分成两组。一组随霍青山直插敌迫击炮阵地后方,断其退路;另一组,迂回至民房侧翼,应对靠近的敌军步兵,接应被困人员。 …… 孟呦呦听见外面的炮炸声停了,几分钟都没有再响起。但这并不代表着一个好消息,反而意味着敌方已经停止炮击,改为人力围剿。 在真正的战场上,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等待你的是生机,还是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光年那么漫长。期间偶尔又能听到炮声,但似乎距离他们很远。 地窖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沥青,将孟呦呦的五感都封住了,这种炮声停歇后的寂静比爆炸更加可怕。 还是肖白轻轻扯动两下她的衣袖,才渐渐将孟呦呦的感官拉回了一点。 男人苍白的嘴唇蠕动着,用气声说:“让我过去。” 孟呦呦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木木地堵在通往地窖出口的土阶前。 肖白的手里攥着一把军用匕首,刀刃朝外,经过她时,刀柄的尾端硌到了孟呦呦的胳膊。 他们无声地交换了位置。肖白挡在她前面,后背的衣料已经被冷汗浸透,贴在男人嶙峋的脊梁骨上。 他的手指在匕首柄上反复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响。 突然,一阵窸窣声从上方传来——是靴子碾过碎瓦的脆响。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地窖入口处。孟呦呦的心脏猛地缩紧,她感受到面前男人的肩膀绷得像支拉满的弓弦。 盖板被掀开的刹那,刺目的天光像刀子般扎进来。孟呦呦条件反射地闭眼,她听见枪械碰撞的金属声,以及……“都还活着吗?”嗓音粗粝得像砂纸磨过铁皮。 孟呦呦终于能睁眼了,逆光里站着个满脸烟灰的士兵,56式冲锋枪举在胸前,领章上的红五星糊着血,但依然刺眼得让人想哭。 肖白突然瘫软下去,喉咙里挤出一种奇怪的呜咽,像是笑,又像是哭。 那士兵皱了皱眉,往下几阶,伸手拽他:“能走吗?需要我们下去帮忙吗?。” “里面除了你们两个,还有别人吗?” “你们有哪里受伤了,及时告知我。” “……” 在这一刻,听到这样的声音,犹如天籁。 孟呦呦爬出地窖,腿脚酸软乏力地走到土房门口,就看见门外的地上横着两具y军尸体,其中一个手里还攥着手雷。 孟呦呦踉跄着跨过去时,跟在他身后的战士手握对讲机,不知在向谁汇报:“找到了两名幸存者,都受了一定程度的皮外伤,请求医疗支援。” 临时的安置车上,孟呦呦撩起自己的左臂袖子,才发现小臂上嵌着块碎铁片,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泛白。 酒精淋上去的一瞬间,孟呦呦的视线一下子模糊了。 她“嘶”的一声,头颈仰起,眼睛看向车窗外,正好就看见穿着沾染一身灰泥的军装的男人,大步走向不远处那间坍塌严重的民房,那栋土房底下还压着人。 孟呦呦以为是自己的脑子方才被惊吓出了毛病,眼下居然出现了幻觉? 他走路的姿势一点没变,步伐迈得大而快,却依旧显得沉稳。 注意到男人过来了,有个侦察兵迅速走到他跟前汇报救援情况,男人面容严肃,蹙眉听着。 “认识?”肖白放下酒精瓶,问道。 孟呦呦收回目光,轻描淡写答:“不认识。” 想来也是,他出现在这个地方,并不奇怪。 霍青山突然转头朝安置车的方向看了过来,阳光在他周身的轮廓镀了层金边。 有那么一个瞬间,孟呦呦以为他看见了自己,但他只是抬手调整了下耳麦,又拿起对讲机说了句什么,转身便朝着公路上燃烧的卡车残骸方向走去。 当男人靠近安置车的时候,孟呦呦无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第250章 战地工作 肖白注视着女孩怪异的姿势——上半身刻意压得很低,十几秒后才缓缓抬起头来,盯着窗外某个走远的背影看。 见状,肖白轻笑了下,“真不认识?” 孟呦呦这次没有回答,而是选择转移了一个话题。她从兜里掏出一根红绳,递给对面人,“出来之前在地窖里捡的,是你的东西?” 肖白接过来,道谢:“我还以为丢了,多亏了你。” “客气了。”孟呦呦收回手,“你在洞里跟我换位子,挡在我前面的那个举动,我能记一辈子!” 孟呦呦冲人竖大拇指,赞道:“肖哥太爷们了!” 肖白失笑,小声喃喃了句:“我倒是也怕。” 孟呦呦听见了,神色变得正经起来,“其实……我以为你不会参加到这个任务中来。” 肖白是在名单敲定的前一晚临时报名的,她和孟呦呦一样,年纪不大,却是部门的青年骨干。 肖白不仅精通多国语言,大学期间还选修过多门密码学专业课程,在情报破译领域有一定的造诣。 可以说,他的复合型技能对于战场需求的匹配度,放在整个科室是最高的。 肖白正在往手腕上系红绳,听到孟呦呦这么说,男人也不讶异,诚实回道:“一开始是没打算参加,我老婆不想让我去。” “她还威胁我说,我要是去了,她就跟我离婚,下个月就改嫁,等孩子生出来了就跟别人姓。”肖白摇摇头,“她胆子小,为了阻止我参加什么狠话都往外说了。” 孟呦呦默默听着,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内心一阵怅惘。 “从告诉她这个调令的那天起,之后的每一天下班回到家,她都会向我确认一遍,老公,你没报名?”孟呦呦没有往下问,但肖白自己讲了起来,“我都是回答她,没有,你放心。” “可是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抱住我,把这根红绳系到我手上。然后对我说,老公,你还是去,我知道你想去。” 肖白晃了晃重新系好红绳的那只手,“她从台阶下一直磕头磕到庙里,她说心诚则灵,这个会保佑我平安,叫我要一直带着。” 肖白自然是不信这个,其实肖白的妻子也未必信,更多的只是一种寄托,人有的时候总要给自己的信念找个支点。 “那你为什么想去呢?”孟呦呦好奇地问。“你刚刚在地窖里的时候……”孟呦呦及时刹车,是因为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当时那熊样估计没比对方好到哪去,大概率还不如他。 肖白几乎是瞬间就领会了孟呦呦没说完整的话里意思,于是接道:“没有人不怕死。不开玩笑,我在地窖里挪到你前面的那几步路走得,腿都是软的。来之前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枪实弹的战场比我想象的还要惊险的多。” 顿了会儿,男人垂眸撸下袖子,将腕间的红绳盖住,再将袖口边的扣子慎重地扣好,才慢条斯理继续道:“但是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都想着躲在后方安稳度日,谁来做前盾呢? 要是谁都不愿意去当港湾,哪里又能避得到风呢? 家国危局面前,没有人可以真正的置之事外、独善其身。” 很庞大的一番话,面前的男人用极其疏松平常的语气讲着,仿佛半个多小时前,跟孟呦呦一起躲在地窖里吓到差点背过气去的人不是他。 肖白话音一转,转而调侃道:“我看你一个小姑娘表现得倒是比我镇静,看来你之前下部队历练卓有成效啊?” 孟呦呦很想说,其实她只是被吓傻了而已,所以看起来没什么明显反应。 但最后也只是笑笑,受下了这句夸奖。 …… 晨雾浓得像一锅熬过头的米汤,裹着整个石灰岩山脊。a区观察所的铁皮屋顶凝满露珠,水珠顺着锈蚀的凹槽滑落,砸在门前的弹药箱上。 电台天线从岩缝里斜刺出来,绷直的被复线上挂着半截风干的蛇皮,在湿漉漉的晨风里轻轻摇晃。 铁皮屋后的应急通道口堆着几个空罐头盒,内壁结着暗绿色的霉斑。 孟呦呦弯腰钻出监听室,她昨晚值的夜班,一分钟前刚和肖白完成交接工作。两人核对了夜间截获的y军第148团电台通联记录,重点分析了新出现的密语替换规则。 她迈步走到覆盖伪装网的岩架观测台上,深吸一口气,混合着火药残渣与山苍子气息的空气涌入肺部。 放眼望去,山下十点钟方向15公里处,我军a区核心防御阵地如同沉睡的巨兽蛰伏在雾中,只能隐约看见机枪巢沙袋上插着的红白警戒旗在雾气中时隐时现。 那里驻着整整一个加强团——炊烟从反斜面的屯兵洞飘出来,混着柴油发电机排出的废气,在湿重的空气里凝成一道歪歪扭扭的灰线。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就在那里。 孟呦呦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两公里外的对面山脊线上,越军观察哨的潜望镜正在雾霭中泛着冷光,他们的82迫击炮阵地像毒蛇般盘踞在主峰的反斜面。 孟呦呦来到这边快一个月了。 起初,她完全无法适应这里的战地生活——即便才三月底,地处亚热带山林地带的l山前线,已显露出溽热的端倪。 监听室的铁皮屋,白天像个闷热的罐子,入夜后,山风灌过,又将温度迅速拉低。 春夏季多雨,电台设备受潮后杂音不断;压缩饼干和酸菜罐头吃到人反胃;夜里山下的炮声震得她整宿睡不着觉; y军的特工队还时不时摸上来搞偷袭,意图端掉我方观察所,孟呦呦刚来这边的第三天,就碰到了这种事。 那天深夜,她戴着耳机正在调试受潮的电台。突然一声闷响撕裂夜色——越军特工绕过外围警戒哨,在西侧雷区触发地雷。 观察所警报骤响,山下防御阵地的驻军向山上紧急支援,沿着陡峭山路强行军。 破晓时分,战斗平息。带队的男人满身硝烟走进观察所指挥部汇报战况,离开时天色微明。 男人目不斜视地从铁皮屋窗前走过,这是孟呦呦第二次在这个地方见到他。 第251章 拔“钉”(上) 渐渐的,孟呦呦反倒喜欢上了值夜班。 深夜的山间没有炮火时寂静得能听见虫鸣,短波电台的杂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y军的电台通联往往在凌晨时分最为频繁,而那时雾气最浓,炮击也最少。 a区的高地观察所镶嵌在l山主峰东南侧的悬崖之上,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每每初曦显露,晨雾未散之时,观察所的三个观测孔会同时工作:一号孔盯着y军前沿阵地的换防,二号孔监视纵深公路的运输情况,三号孔则专门负责记录炮击坐标。 从这里的三号观察孔望出去,纵深二十公里内的敌军动向尽收眼底——那拉河谷的补给车队、清水河畔的炮兵阵地、甚至y军148团指挥所屋顶的天线阵列,全都暴露在62式望远镜的十字分划线下。 前沿观察所既是掌控战局的眼睛,与此同时也成了最危险的靶心。 于敌方而言,它是“眼中钉”一般的存在,他们对此势在必得。 单论孟呦呦来到这边的一个月内,a区观察所就已经遭遇了敌方特工队不下五次的袭击,是y军特工队的重点渗透目标。 最危险的那一次,敌军已经探进地雷区,一度逼近距离观察所不到百米远的蛇腹形铁丝网外围。 要不是他们足够倒霉,踩中了地雷,且驻守在山下的加强团派兵支援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每次袭击失败后,观察所的价值就又涨了一分——它就像插在y军咽喉上的一根刺,逼得他们不得不一次次冒险来拔。 这天夜里,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孟呦呦见怪不怪,她早就习惯了这个地方变天如变脸般喜怒无常的气象。 孟呦呦正在记录一段y军工兵连的电台通话。肖白也还没离开,监听室里点着灯,灯泡的功率不大,屋内灯光幽暗。 男人坐在一旁,眉头蹙成一道小川,苦思冥想着,正埋头破译一份从敌方那最新截获的密电,纸张上罗列着各式诡异的符号。 突然听到三号观察孔方向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两人从手头工作迅速抽离出来,同时抬头,匆匆相视一眼。 警报声瞬间撕裂雨夜。孟呦呦条件反射般拉开抽屉,取出密码本塞进衣物内衬贴身的防水袋。 肖白动作利落地搜罗好监听室内全部的工作记录和文档,一股脑全都扔进了铁皮桶,倒上汽油的一瞬间,跳动的火焰立刻吞噬了那些文件资料。 这期间,“突突”声密集贯耳,监听室外,枪声已连成一片。我军56式冲锋枪特有的“哒-哒-哒-”点射声中,突然夹杂进vk-47那疾风暴雨般的长连扫射——这意味着敌军已然突破外围防线。 只剩下电台尚未处理,两人又对视一眼。 他们现处在监听室内,不清楚外面的态势,危急程度具体到了哪一步? 这一台电台是后方送到前线经改装后的最新型设备,灵敏度较先前提高了近三倍,能捕捉到y军特种部队新启用的跳频通讯信号——这是他们为应对我军监听刚更换的加密模式。 新型电台数量有限,每一台都极其珍贵。 电台是情报获取的关键渠道,不到万不得已,盲目摧毁得不偿失,对于它的处置,他俩还拿不好分寸。 就在两人犹豫的间档,一股极刺鼻的恶臭突然从门缝渗入监听室。 那气味像是腐烂的内脏混合着硫磺,又像是被点燃的塑料掺杂着辣椒粉。 孟呦呦闻到的一刹那,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 她看到肖白的脸瞬间涨得紫红,额头上暴起筋络,“这是……”男人的眼睛瞪得混圆。 “翻译组!快撤!”一个头戴钢盔的身影撞开监听室铁门。 孟呦呦认出这是警卫班的刘班长,他手里的56式冲锋枪枪管还冒着烟,冲两人大喊道:“对方这次的火力很猛,我们顶不了多久。你们俩立刻跟我从溶洞暗道撤退!快!”他一边用肩膀顶住门框,一边从腰间解防毒面具递给两人。 听到命令,孟呦呦没再犹豫,当机立断一只手掀开桌上电台的底盖,另一只手用尽全力扯断其中的绿色漆包线,正打算弯腰再去摸案板下的汽油瓶,面前的视野忽地被什么东西给罩住——肖白将那个防毒面具戴在了她的脸上。 他的动作丝毫不耽误,等孟呦呦提起汽油瓶就看见男人用改锥直接将电台面板撬了开来,重要芯片被迅速取出碾碎。 守在门口的刘班长催道:“好了吗?快跟着我走!” 室外弥漫着青黄色烟雾,肖白一出去误吸入一大口烟,瞬间咳得弯下腰去,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 第252章 拔“钉”(下) 孟呦呦向前一步将人搀住,作势就要取下脸上的防毒面具,却被肖白伸手拦住,男人咳出一句:“别耽搁了,快走!” 交火声越逼越近,刻不容缓,刘班长心急如焚地架起肖白的右肘就朝着应急暗道方向奔去。 孟呦呦急忙跟上。 按照常例,考虑到隐蔽性需求,大多数高地观察所的人员部署情况即:除了技术工种人员以外,只有不到一个班的警卫力量。 通常来讲,我军一个观察所的平均存活时间不到48小时左右,经历过二次攻击后,大概率需要转移重组,连续超过一周仍未被敌方发现且袭击属于少例。 然而这里的a区观察所战略意义重大,我方不愿放弃,且敌方袭击频次过高,故而设置了两倍的武装力量。 然而此刻,面对敌方下了血本的袭击阵仗,也只是负隅顽抗。 刘班长抽身一人带领着孟、肖二人撤退,其余人包括侦查兵在内全都受囿于战局之中。 在l山前线的战场上,一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遭遇敌方伏击或突围时,优先掩护骨干技术人员撤离。乃至于翻译人员遇袭不幸牺牲的情况下,也需优先抢回其遗体及随身携带的密码本和设备。 这一次敌方显然是做了势在必得的准备来的,火力猛烈而集中,欲要速战速决。 孟呦呦几人走到暗道半路就没太听见上头的交火声了,当时的孟呦呦只以为是距离远了,所以声音弱了。 可刘班长心里清楚,是战斗结束了,不由得脚步加快。 肖白已然失去了清醒的意识,几近全程依靠刘班长背着他移动。 暗道的后半程是索道,刘班长停在索道固定桩前,一只手碾了碾钢丝缆,旋即又掏出刺刀柄轻敲钢缆,面露难色。 孟呦呦敏锐察觉到不对,于是问:“怎么了?” “缆道先前被炮击震过,钢丝内部已经出现裂纹,甚至受损严重处已有单股钢丝断裂,承重力大幅下降,再加上这两天多降雨,空气湿度大,辅助麻绳容易断裂,如果我带上肖翻译,重量太大,很有可能会中途坠亡。” 孟呦呦心下一沉,没做多想,提议道:“那我来带他?我体重要轻很多,重量加在一起风险会低一些。” 刘班长诧异地看她一眼,依旧犹疑。 就又听到孟呦呦急促的声音:“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重量轻上一斤,钢绳断裂的风险就会降低一分,这是目前来讲最划算的安排了。” 刘班长对上面前年轻女孩一双炯炯的眼睛,心中暗忖,但她漏了一句,但凡钢绳中途发生断裂,掉下去发生坠亡的概率是一样的——高达百分之百。 溶洞岩壁上方滴下一滴水,正好砸到了刘班长的脑门,他下了决心:“好,就这样办。” 刘班长解下脚上的绑腿布,一边指挥道:“你去主缆,肖翻译用副缆,我把你俩绑在一起,这样相对保险一点,副缆可以分担一部分重量。” 孟呦呦听从命令一刻不歇迅速照做,动作麻溜地穿好索降服。 刘班长用辅助麻绳采用八字结的束法将两人连接在一起,又用绑腿布绑了第二遍。 孟呦呦被挂在小拇指粗的钢缆上,肩环“咔嗒”咬合主缆的瞬间,她本能地用手拽了拽。继而望向对岸的落点,雨夜浓稠,伸手不见五指,对面什么也看不见。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转头对刘班长说:“我准备好了。” “滋--”,失重感骤然占据身体。孟呦呦的耳膜被疾风灌得生疼。肖白悬在她右后方两寸处,连接两人身体的辅助麻绳绷得笔直。 孟呦呦强迫自己睁开眼以看清现况。 突然,“铮--”的一声,右侧的副缆在一瞬间断裂开来,断裂的钢缆像铁鞭般抽过孟呦呦的脸侧,在主缆上擦出一串火花。 肖白的身体从副缆上顷刻脱落、下坠,巨大的甩力似要挣脱两人之间的麻绳,剧烈摆动的一刹那孟呦呦下意识用双脚紧紧绞住肖白的身体,右手勒紧肖白的衣领不放。 她被这股猛力带动,犹如身陷超高功率的巨型甩干机,下一秒就要化身雨伞上轻飘无定的一滴水珠,完全失控胡乱散开。 特别是肖白,她几度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拽不住他了。 只能依靠一只左手死死抓紧钢缆,试图稳住两人在空中不断摆动的幅度,但显然是以卵击石。 手心的皮肉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钢绳表层磨烂,但孟呦呦却越抓越紧。 好在连接钢缆和她身体的锁扣质量过关,虽然天旋地转,所幸是没在半空就被甩了出去。 …… 霍青山带兵摸黑返回了溶洞驻扎地,今晚他们赶到观察所所在高地的时候,战斗已然结束。 这一次敌方采用的是“闪电拔点”战术,动用压倒性的兵力,配合82无后坐力炮和火焰喷射器,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打了场速度战,在二十分钟内完成突袭、歼灭、占领的全流程,根本不给我军炮火支援留反应窗口。 出于稳妥考虑,与主指联络后,霍青山得到指令率部原路撤回,高地易守难攻,不要贸然主动出击。 下山的途中,战士们心里基本上也都有数,那样的火力密度下,a区主观察所估计是全员阵亡了。 …… 同团长和作战参谋汇报完今晚的战况后,霍青山从主指挥室出来。 听闻观察所有两名翻译员和一个警卫兵逃了出来,其中有两人出现疑似敌方使用特殊武器后的不良症状。 霍青山打算前往卫生队看看,了解下具体情况,以便为他们接下来组织反攻搜集信息。 第252章 拔“钉”(下) 孟呦呦向前一步将人搀住,作势就要取下脸上的防毒面具,却被肖白伸手拦住,男人咳出一句:“别耽搁了,快走!” 交火声越逼越近,刻不容缓,刘班长心急如焚地架起肖白的右肘就朝着应急暗道方向奔去。 孟呦呦急忙跟上。 按照常例,考虑到隐蔽性需求,大多数高地观察所的人员部署情况即:除了技术工种人员以外,只有不到一个班的警卫力量。 通常来讲,我军一个观察所的平均存活时间不到48小时左右,经历过二次攻击后,大概率需要转移重组,连续超过一周仍未被敌方发现且袭击属于少例。 然而这里的a区观察所战略意义重大,我方不愿放弃,且敌方袭击频次过高,故而设置了两倍的武装力量。 然而此刻,面对敌方下了血本的袭击阵仗,也只是负隅顽抗。 刘班长抽身一人带领着孟、肖二人撤退,其余人包括侦查兵在内全都受囿于战局之中。 在l山前线的战场上,一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遭遇敌方伏击或突围时,优先掩护骨干技术人员撤离。乃至于翻译人员遇袭不幸牺牲的情况下,也需优先抢回其遗体及随身携带的密码本和设备。 这一次敌方显然是做了势在必得的准备来的,火力猛烈而集中,欲要速战速决。 孟呦呦几人走到暗道半路就没太听见上头的交火声了,当时的孟呦呦只以为是距离远了,所以声音弱了。 可刘班长心里清楚,是战斗结束了,不由得脚步加快。 肖白已然失去了清醒的意识,几近全程依靠刘班长背着他移动。 暗道的后半程是索道,刘班长停在索道固定桩前,一只手碾了碾钢丝缆,旋即又掏出刺刀柄轻敲钢缆,面露难色。 孟呦呦敏锐察觉到不对,于是问:“怎么了?” “缆道先前被炮击震过,钢丝内部已经出现裂纹,甚至受损严重处已有单股钢丝断裂,承重力大幅下降,再加上这两天多降雨,空气湿度大,辅助麻绳容易断裂,如果我带上肖翻译,重量太大,很有可能会中途坠亡。” 孟呦呦心下一沉,没做多想,提议道:“那我来带他?我体重要轻很多,重量加在一起风险会低一些。” 刘班长诧异地看她一眼,依旧犹疑。 就又听到孟呦呦急促的声音:“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重量轻上一斤,钢绳断裂的风险就会降低一分,这是目前来讲最划算的安排了。” 刘班长对上面前年轻女孩一双炯炯的眼睛,心中暗忖,但她漏了一句,但凡钢绳中途发生断裂,掉下去发生坠亡的概率是一样的——高达百分之百。 溶洞岩壁上方滴下一滴水,正好砸到了刘班长的脑门,他下了决心:“好,就这样办。” 刘班长解下脚上的绑腿布,一边指挥道:“你去主缆,肖翻译用副缆,我把你俩绑在一起,这样相对保险一点,副缆可以分担一部分重量。” 孟呦呦听从命令一刻不歇迅速照做,动作麻溜地穿好索降服。 刘班长用辅助麻绳采用八字结的束法将两人连接在一起,又用绑腿布绑了第二遍。 孟呦呦被挂在小拇指粗的钢缆上,肩环“咔嗒”咬合主缆的瞬间,她本能地用手拽了拽。继而望向对岸的落点,雨夜浓稠,伸手不见五指,对面什么也看不见。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转头对刘班长说:“我准备好了。” “滋--”,失重感骤然占据身体。孟呦呦的耳膜被疾风灌得生疼。肖白悬在她右后方两寸处,连接两人身体的辅助麻绳绷得笔直。 孟呦呦强迫自己睁开眼以看清现况。 突然,“铮--”的一声,右侧的副缆在一瞬间断裂开来,断裂的钢缆像铁鞭般抽过孟呦呦的脸侧,在主缆上擦出一串火花。 肖白的身体从副缆上顷刻脱落、下坠,巨大的甩力似要挣脱两人之间的麻绳,剧烈摆动的一刹那孟呦呦下意识用双脚紧紧绞住肖白的身体,右手勒紧肖白的衣领不放。 她被这股猛力带动,犹如身陷超高功率的巨型甩干机,下一秒就要化身雨伞上轻飘无定的一滴水珠,完全失控胡乱散开。 特别是肖白,她几度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拽不住他了。 只能依靠一只左手死死抓紧钢缆,试图稳住两人在空中不断摆动的幅度,但显然是以卵击石。 手心的皮肉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钢绳表层磨烂,但孟呦呦却越抓越紧。 好在连接钢缆和她身体的锁扣质量过关,虽然天旋地转,所幸是没在半空就被甩了出去。 …… 霍青山带兵摸黑返回了溶洞驻扎地,今晚他们赶到观察所所在高地的时候,战斗已然结束。 这一次敌方采用的是“闪电拔点”战术,动用压倒性的兵力,配合82无后坐力炮和火焰喷射器,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打了场速度战,在二十分钟内完成突袭、歼灭、占领的全流程,根本不给我军炮火支援留反应窗口。 出于稳妥考虑,与主指联络后,霍青山得到指令率部原路撤回,高地易守难攻,不要贸然主动出击。 下山的途中,战士们心里基本上也都有数,那样的火力密度下,a区主观察所估计是全员阵亡了。 …… 同团长和作战参谋汇报完今晚的战况后,霍青山从主指挥室出来。 听闻观察所有两名翻译员和一个警卫兵逃了出来,其中有两人出现疑似敌方使用特殊武器后的不良症状。 霍青山打算前往卫生队看看,了解下具体情况,以便为他们接下来组织反攻搜集信息。 第253章 重逢(上) 雨停了。深夜的亚热带丛林闷热潮湿,蚊虫在低洼处嗡嗡盘旋。霍青山单膝跪地,右手按住腰间的手枪,左手拨开面前垂落的藤蔓,营急救站的伪装网检查点就在前方不到百米。 从远处看,这里不过是片普通的灌木丛,藤蔓与芭蕉叶交错垂挂,与周围植被浑然一体。但细看之下,能发现几根细铁丝巧妙地固定着伪装网,网眼间塞满了枝叶,连红外侦察都难以察觉异常。 霍青山继续向前,没走两步,就听见右侧传来一道低沉的喝令:“站住!”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丛林的风声里。 霍青山没动,只是缓缓抬起双手,掌心朝前,五指呈张开状。 阴影里,一左一右两名哨兵无声现身,,脸上涂着青黑相间的油彩,56冲枪口对准男人,食指搭在扳机护圈上。 “口令。”右侧的哨兵问。 “红星”霍青山答。 “回令。” “闪电。” 哨兵的刺刀尖点了点他的腰间:“交枪。”发出极简短的指令。 霍青山两手缓缓收下,右手拇指顶开快拔枪套的按扣,左手握住54式的握把,食指始终贴在护圈外侧。枪身缓缓抽出,枪口朝下,精确对准自己左脚尖前两寸的地面。 “退匣。” 男人拇指按下弹匣释放钮,金属弹匣落入地上的芭蕉叶上。 哨兵没伸手接枪,而是用刺刀挑起霍青山的领章。领章内侧缝着一块暗绿色的金属牌,边缘磨损严重,但“15军侦察”的钢印依然清晰。 “证件。” 霍青山从内衬口袋抽出塑封的军官证。 几秒后,哨兵将军官证递回去。与此同时,那位哨兵从腰间摘下一个铁皮罐头盒,绕到他身后,抓起一把石灰粉拍在男人的作战服后背。粉末顺着被汗水浸透的布料往下滑,在衣摆处积成小小的白色痕迹。 粗略消毒过后,霍青山终于得以通行。 这个急救站是一个半地下工事,伪装网掀开的刹那,血腥味混着腐烂的酒精味扑上来。斜坡22°,铺满被血浸透的竹片,踩上去像踏进某种活物的腔体。 圆木支撑柱上刻着成行排列“正”字,最新的写到了第三笔,刀痕里凝着黑血。 棉布门帘垂在尽头,右下角一道匕首划痕正渗出光。霍青山伸手去掀,粘稠的湿气却先一步缠上手腕——浸过水的棉被重得像尸体。 光线骤然刺入瞳孔。 三盏煤油灯吊在头顶,地下的整个空间呈“丰”字形分布,中央主坑道约两米宽。 放眼望去,左侧的清创区是用弹药箱围出个半封闭空间,三个折叠担架架在空炮弹壳上。 那里聚集了两名卫生员,围着一个躺在担架上不断咳嗽,正疯狂抓挠喉咙的男人。 右侧的手术区则更加简陋——两个空油桶上架着门板,充当手术床,旁边立着简易输液架。 门板床上也躺着一个男人,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军医正俯身操作。 霍青山不便打扰,抬脚往深处走,欲要寻找第三个人。 当他略过手术室围体的遮挡,望向背后的“病床区”。 男人的目光顿时僵住,霍青山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会在这样的场地,见到这样的她。 几张竹席摊在地上,是这里的临时病床。其中一张竹席上半躺着一个女孩,剪着一头齐耳的短发,右侧脸颊上有一道醒目的伤痕,有点像是被鞭子抽打出的形状,边缘微微干涸成暗红色。左手裹着严实的纱布,厚厚几层,此刻最外层却依旧泛出了血红的印记。 女孩闭着眼睛,上半身倚靠在墙体上,双手环抱住自己呈防卫状态,眉心微微蹙起,脑袋时不时会冷不丁地瑟缩那么一下,像是不自控的反应,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安宁。 她怎么会在这里?一个子弹不长眼睛的地方,一个每天伤亡人数都在剧增的地方,一个不知道看不看得见明天的太阳的地方。 霍青山重重闭了下眼,几秒后再艰难睁开,眼前的场景却丝毫未变。 霍青山突然就觉得老天真是残忍,对他的惩罚还在继续。 他原本以为最残忍的莫过于让他亲眼看见她站在别的男人身边,可现在……霍青山发现自己可以接受她嫁给别人,共度余生,甚至还可以接受她忘了自己。 只要她别出现在这个地方就行。 霍青山迈步朝着女孩靠近,每向前一步,脚上都似有千斤重,一步两步……男人蹲下身来。 他离她很近,触手可及的距离,男人高大的身躯遮挡住头顶上方幽黄的煤油灯垂散的吝啬光线,本就不明亮的窄小角落,此刻更显昏暗。 他细细端详着面前女孩脸上新鲜的伤痕,表层的皮肉绽裂开来,伤口的深度不浅,中心处还在往外渗着血珠,两侧边缘结了薄薄一层痂。 以霍青山的经验来判断,这种程度的外伤,十有八九会留下痕迹。 耳畔忽地就响起一道极不应景的的声音:“我这么漂亮,我才不想留疤!” “我是大美女,留疤多可惜!”配上女孩一脸惋惜至极的表情。 孟呦呦其实没有说过这两句话。 或者说,孟呦呦在部队医务室找楚瑶要祛疤药那一次,她只说过这两句话的后半句内容。 但霍青山后来每次想起这一段的时候,他就是觉得,那时候她前面还有两句潜台词没有说出来。 第253章 重逢(上) 雨停了。深夜的亚热带丛林闷热潮湿,蚊虫在低洼处嗡嗡盘旋。霍青山单膝跪地,右手按住腰间的手枪,左手拨开面前垂落的藤蔓,营急救站的伪装网检查点就在前方不到百米。 从远处看,这里不过是片普通的灌木丛,藤蔓与芭蕉叶交错垂挂,与周围植被浑然一体。但细看之下,能发现几根细铁丝巧妙地固定着伪装网,网眼间塞满了枝叶,连红外侦察都难以察觉异常。 霍青山继续向前,没走两步,就听见右侧传来一道低沉的喝令:“站住!”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丛林的风声里。 霍青山没动,只是缓缓抬起双手,掌心朝前,五指呈张开状。 阴影里,一左一右两名哨兵无声现身,,脸上涂着青黑相间的油彩,56冲枪口对准男人,食指搭在扳机护圈上。 “口令。”右侧的哨兵问。 “红星”霍青山答。 “回令。” “闪电。” 哨兵的刺刀尖点了点他的腰间:“交枪。”发出极简短的指令。 霍青山两手缓缓收下,右手拇指顶开快拔枪套的按扣,左手握住54式的握把,食指始终贴在护圈外侧。枪身缓缓抽出,枪口朝下,精确对准自己左脚尖前两寸的地面。 “退匣。” 男人拇指按下弹匣释放钮,金属弹匣落入地上的芭蕉叶上。 哨兵没伸手接枪,而是用刺刀挑起霍青山的领章。领章内侧缝着一块暗绿色的金属牌,边缘磨损严重,但“15军侦察”的钢印依然清晰。 “证件。” 霍青山从内衬口袋抽出塑封的军官证。 几秒后,哨兵将军官证递回去。与此同时,那位哨兵从腰间摘下一个铁皮罐头盒,绕到他身后,抓起一把石灰粉拍在男人的作战服后背。粉末顺着被汗水浸透的布料往下滑,在衣摆处积成小小的白色痕迹。 粗略消毒过后,霍青山终于得以通行。 这个急救站是一个半地下工事,伪装网掀开的刹那,血腥味混着腐烂的酒精味扑上来。斜坡22°,铺满被血浸透的竹片,踩上去像踏进某种活物的腔体。 圆木支撑柱上刻着成行排列“正”字,最新的写到了第三笔,刀痕里凝着黑血。 棉布门帘垂在尽头,右下角一道匕首划痕正渗出光。霍青山伸手去掀,粘稠的湿气却先一步缠上手腕——浸过水的棉被重得像尸体。 光线骤然刺入瞳孔。 三盏煤油灯吊在头顶,地下的整个空间呈“丰”字形分布,中央主坑道约两米宽。 放眼望去,左侧的清创区是用弹药箱围出个半封闭空间,三个折叠担架架在空炮弹壳上。 那里聚集了两名卫生员,围着一个躺在担架上不断咳嗽,正疯狂抓挠喉咙的男人。 右侧的手术区则更加简陋——两个空油桶上架着门板,充当手术床,旁边立着简易输液架。 门板床上也躺着一个男人,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军医正俯身操作。 霍青山不便打扰,抬脚往深处走,欲要寻找第三个人。 当他略过手术室围体的遮挡,望向背后的“病床区”。 男人的目光顿时僵住,霍青山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会在这样的场地,见到这样的她。 几张竹席摊在地上,是这里的临时病床。其中一张竹席上半躺着一个女孩,剪着一头齐耳的短发,右侧脸颊上有一道醒目的伤痕,有点像是被鞭子抽打出的形状,边缘微微干涸成暗红色。左手裹着严实的纱布,厚厚几层,此刻最外层却依旧泛出了血红的印记。 女孩闭着眼睛,上半身倚靠在墙体上,双手环抱住自己呈防卫状态,眉心微微蹙起,脑袋时不时会冷不丁地瑟缩那么一下,像是不自控的反应,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安宁。 她怎么会在这里?一个子弹不长眼睛的地方,一个每天伤亡人数都在剧增的地方,一个不知道看不看得见明天的太阳的地方。 霍青山重重闭了下眼,几秒后再艰难睁开,眼前的场景却丝毫未变。 霍青山突然就觉得老天真是残忍,对他的惩罚还在继续。 他原本以为最残忍的莫过于让他亲眼看见她站在别的男人身边,可现在……霍青山发现自己可以接受她嫁给别人,共度余生,甚至还可以接受她忘了自己。 只要她别出现在这个地方就行。 霍青山迈步朝着女孩靠近,每向前一步,脚上都似有千斤重,一步两步……男人蹲下身来。 他离她很近,触手可及的距离,男人高大的身躯遮挡住头顶上方幽黄的煤油灯垂散的吝啬光线,本就不明亮的窄小角落,此刻更显昏暗。 他细细端详着面前女孩脸上新鲜的伤痕,表层的皮肉绽裂开来,伤口的深度不浅,中心处还在往外渗着血珠,两侧边缘结了薄薄一层痂。 以霍青山的经验来判断,这种程度的外伤,十有八九会留下痕迹。 耳畔忽地就响起一道极不应景的的声音:“我这么漂亮,我才不想留疤!” “我是大美女,留疤多可惜!”配上女孩一脸惋惜至极的表情。 孟呦呦其实没有说过这两句话。 或者说,孟呦呦在部队医务室找楚瑶要祛疤药那一次,她只说过这两句话的后半句内容。 但霍青山后来每次想起这一段的时候,他就是觉得,那时候她前面还有两句潜台词没有说出来。 第254章 重逢(下) 有忙碌的卫生员经过,霍青山将人叫住,简要询问了大致情况——三名伤员被送到急救站的时候,有两位情况更为严重,其中一位女翻译员伤情相对较轻,不过情绪不太稳定,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他们给她包扎好伤口后,又注射了一点镇定剂,人才睡过去没多久。 霍青山就这样一直守在她身边,没有出声叫醒她。 十几分钟过去了,女孩许是本就睡得不太安稳,又许是前线医疗资源紧张,卫生员视情况只给她推了小半支镇定剂。 渐渐地,霍青山看见面前人的一双对长睫轻轻颤抖了几下,似乎有苏醒的趋势。 孟呦呦睁开眼就看见霍青山的脸,女孩眼神迷离,讷讷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脑袋昏沉而混沌,卡顿地缓慢运转着,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无意识呢喃道:“你怎么又来了?” 霍青山没听懂这句话,什么叫又来了?一时之间,没想出应该接句什么,故而缄默未语。 女孩凝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轻声喃喃道:“我都一个多月没梦见你了。” 闻言,霍青山登时领悟了方才的那句“又来了”是什么意思。 心脏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人狠狠捏了一下,之后便再也没有松开,持续地攥紧再攥紧,霍青山能感觉到“它”正处在濒临报废的边缘。 “厉不厉害?”女孩又向他靠近了一点,表情邀功似地问。 她补上了致命的最后一击。 霍青山说不出话来,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她。 几秒后,感受到有什么粗糙的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下巴,却又一触即离,霍青山睁开眼就看见女孩垂眸注视着自己包着纱布的左手。 手心过于真实的灼痛感终于引起的孟呦呦的注意力,也逐渐唤回了她的清醒的神志。孟呦呦双眼睁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青山也愣了下,片刻后,仿佛才想起此行目的和标准流程,先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身体又稍稍向后挪动几寸,拉开两人之间不太合规范的距离。旋即正色道:“孟呦呦同志,我是109团侦察排排长霍青山,代号“山鹰”,团参谋长命令我向你核实今夜敌袭细节。”男人说话时神情已然恢复成一如既往的肃静,语调沉稳有序。 男人向对面人出示一张手写令,双眸直视对方,“以下内容将直接影响反击计划,请如实回答。” 孟呦呦干咽了口唾,消化了好一会儿,随即才缓缓点头:“明白。” 霍青山补充说明:“根据《战场情报采集条例》,本次问话将会录音。” 孟呦呦坐直了些,又轻点了下头。 见此,霍青山按下录音机的开关,磁带开始转动,径直步入正题:“今晚y军出动了多少人?是否伪装?” 孟呦呦摇了摇头,眼神黯淡,语气怏怏:“我不清楚。” “敌方是否使用特殊武器及装备?” 孟呦呦像是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之中,几秒后才斟酌着开口:“我在监听室里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很难闻的味道渗进来,有点像硫磺的气味,又有点像很浓的辣椒粉,总之很呛鼻,吸进去之后胸腔很难受。” “再然后我从监听室出来,就看见室外的空气里有大量的青绿色浓烟,印象中监听室所在区域并不是烟雾的重灾区,更像是从地雷区的方向随风扩散过来的。” 闻言,男人的眸色沉了沉,立刻追问道:“现在身体有无异常反应?” 孟呦呦无意识抿了下干裂的嘴唇,喉间吞咽时像有碎玻璃在刮:“他们……把防毒面具让给我戴了,但我在此之前还是吸进去了一点。 现在感觉嗓子有点痛,眼睛也有点痛……”孟呦呦说着抬起右手揉了下眼睛,“看东西不是太清楚,还有点头晕,有一些呕吐感,但总体还好。” “为什么没有及时向指挥部发送求救信息并汇报敌方坐标。” 孟呦呦慢慢进入了状态,冷静应答道:“他们应该是一开始就派特工抵近渗透炸毁了观察所的天线,我当时戴着耳机,听到第一声炮响后没两秒,耳机里就接收不到信号了。” 男人微微颔首,继续问道:“观察所抵抗时长是多久?是否发射信号弹?” 孟呦呦仔细思考了下,给出了一个相对确切的答案“十四分钟,刘班长发射了两次红色信号弹。” “你们撤退之前有无留下关键设备和资料?” “只带走了密码本,其余的全都当场摧毁了。” “最后两……”话音一出又霎时止住,男人轻咳了下,省去了原本的话头,只是接着问:“暗道是否暴露?还有无其他幸存者?有无人员被俘?” “暗道已经暴露。”话音一出,女孩的眸底划过一丝悲痛之色,声音越发的闷:“刘班长乘载索道的过程中,敌方赶到索道处,炸毁了对面的固定桩,刘班长从钢缆脱落,坠落在了地上。 我不清楚具体还有没有其他人员幸存或者被俘。” 两人相对的一角空间有长达半分钟的安静,就在孟呦呦正准备向对面投去疑惑的询问目光时,男人突然再次出声:“为什么来前线当翻译员?” 孟呦呦挑眉反问:“这也是问话的一部分?” 霍青山不假思索地应下:“是。” “因为……”孟呦呦拖长着尾音,一副状似认真思考的模样。 男人开口前拇指悄悄按下录音机按键的动作恰好被孟呦呦捕捉到了,她知道他已经关了录音。 女孩施施然道:“我听说我喜欢的男人正在前线浴血奋战,我想离他近一点,所以就来了。”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的青筋鼓起,眸光晦暗不明,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又听到女孩语速加快,用那种全然不以为意的语气问他:“霍营长,我这么说你会相信吗?”她直视他的眼睛,望过来的目光带有明显的戏谑意味,嘴角挂着懒洋洋的微笑。 孟呦呦哼笑一声,耸了耸肩,又道:“想来就来了,科室里有调令下达,我正好是学y国语的,在这个地方能派的上用场,就这么简单,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就像我不会问你为什么来到这边一样,一定要有个理由吗?” 第254章 重逢(下) 有忙碌的卫生员经过,霍青山将人叫住,简要询问了大致情况——三名伤员被送到急救站的时候,有两位情况更为严重,其中一位女翻译员伤情相对较轻,不过情绪不太稳定,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他们给她包扎好伤口后,又注射了一点镇定剂,人才睡过去没多久。 霍青山就这样一直守在她身边,没有出声叫醒她。 十几分钟过去了,女孩许是本就睡得不太安稳,又许是前线医疗资源紧张,卫生员视情况只给她推了小半支镇定剂。 渐渐地,霍青山看见面前人的一双对长睫轻轻颤抖了几下,似乎有苏醒的趋势。 孟呦呦睁开眼就看见霍青山的脸,女孩眼神迷离,讷讷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脑袋昏沉而混沌,卡顿地缓慢运转着,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无意识呢喃道:“你怎么又来了?” 霍青山没听懂这句话,什么叫又来了?一时之间,没想出应该接句什么,故而缄默未语。 女孩凝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轻声喃喃道:“我都一个多月没梦见你了。” 闻言,霍青山登时领悟了方才的那句“又来了”是什么意思。 心脏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人狠狠捏了一下,之后便再也没有松开,持续地攥紧再攥紧,霍青山能感觉到“它”正处在濒临报废的边缘。 “厉不厉害?”女孩又向他靠近了一点,表情邀功似地问。 她补上了致命的最后一击。 霍青山说不出话来,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她。 几秒后,感受到有什么粗糙的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下巴,却又一触即离,霍青山睁开眼就看见女孩垂眸注视着自己包着纱布的左手。 手心过于真实的灼痛感终于引起的孟呦呦的注意力,也逐渐唤回了她的清醒的神志。孟呦呦双眼睁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青山也愣了下,片刻后,仿佛才想起此行目的和标准流程,先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身体又稍稍向后挪动几寸,拉开两人之间不太合规范的距离。旋即正色道:“孟呦呦同志,我是109团侦察排排长霍青山,代号“山鹰”,团参谋长命令我向你核实今夜敌袭细节。”男人说话时神情已然恢复成一如既往的肃静,语调沉稳有序。 男人向对面人出示一张手写令,双眸直视对方,“以下内容将直接影响反击计划,请如实回答。” 孟呦呦干咽了口唾,消化了好一会儿,随即才缓缓点头:“明白。” 霍青山补充说明:“根据《战场情报采集条例》,本次问话将会录音。” 孟呦呦坐直了些,又轻点了下头。 见此,霍青山按下录音机的开关,磁带开始转动,径直步入正题:“今晚y军出动了多少人?是否伪装?” 孟呦呦摇了摇头,眼神黯淡,语气怏怏:“我不清楚。” “敌方是否使用特殊武器及装备?” 孟呦呦像是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之中,几秒后才斟酌着开口:“我在监听室里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很难闻的味道渗进来,有点像硫磺的气味,又有点像很浓的辣椒粉,总之很呛鼻,吸进去之后胸腔很难受。” “再然后我从监听室出来,就看见室外的空气里有大量的青绿色浓烟,印象中监听室所在区域并不是烟雾的重灾区,更像是从地雷区的方向随风扩散过来的。” 闻言,男人的眸色沉了沉,立刻追问道:“现在身体有无异常反应?” 孟呦呦无意识抿了下干裂的嘴唇,喉间吞咽时像有碎玻璃在刮:“他们……把防毒面具让给我戴了,但我在此之前还是吸进去了一点。 现在感觉嗓子有点痛,眼睛也有点痛……”孟呦呦说着抬起右手揉了下眼睛,“看东西不是太清楚,还有点头晕,有一些呕吐感,但总体还好。” “为什么没有及时向指挥部发送求救信息并汇报敌方坐标。” 孟呦呦慢慢进入了状态,冷静应答道:“他们应该是一开始就派特工抵近渗透炸毁了观察所的天线,我当时戴着耳机,听到第一声炮响后没两秒,耳机里就接收不到信号了。” 男人微微颔首,继续问道:“观察所抵抗时长是多久?是否发射信号弹?” 孟呦呦仔细思考了下,给出了一个相对确切的答案“十四分钟,刘班长发射了两次红色信号弹。” “你们撤退之前有无留下关键设备和资料?” “只带走了密码本,其余的全都当场摧毁了。” “最后两……”话音一出又霎时止住,男人轻咳了下,省去了原本的话头,只是接着问:“暗道是否暴露?还有无其他幸存者?有无人员被俘?” “暗道已经暴露。”话音一出,女孩的眸底划过一丝悲痛之色,声音越发的闷:“刘班长乘载索道的过程中,敌方赶到索道处,炸毁了对面的固定桩,刘班长从钢缆脱落,坠落在了地上。 我不清楚具体还有没有其他人员幸存或者被俘。” 两人相对的一角空间有长达半分钟的安静,就在孟呦呦正准备向对面投去疑惑的询问目光时,男人突然再次出声:“为什么来前线当翻译员?” 孟呦呦挑眉反问:“这也是问话的一部分?” 霍青山不假思索地应下:“是。” “因为……”孟呦呦拖长着尾音,一副状似认真思考的模样。 男人开口前拇指悄悄按下录音机按键的动作恰好被孟呦呦捕捉到了,她知道他已经关了录音。 女孩施施然道:“我听说我喜欢的男人正在前线浴血奋战,我想离他近一点,所以就来了。”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的青筋鼓起,眸光晦暗不明,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又听到女孩语速加快,用那种全然不以为意的语气问他:“霍营长,我这么说你会相信吗?”她直视他的眼睛,望过来的目光带有明显的戏谑意味,嘴角挂着懒洋洋的微笑。 孟呦呦哼笑一声,耸了耸肩,又道:“想来就来了,科室里有调令下达,我正好是学y国语的,在这个地方能派的上用场,就这么简单,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就像我不会问你为什么来到这边一样,一定要有个理由吗?” 第255章 侦察(上) 两个人的这次意外见面,没有寒暄的环节,当然似乎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而言,也没有寒暄的必要性。 孟呦呦为了稀释一开始那几句胡言乱语的梦话的可信度,临到末尾,终于找到了机会竖起刺来,朝着对面胡乱扎了一通。 用拙劣的演技讲出一段蹩脚的台词,一个漏洞百出,丝毫经不起推敲的谎言。 有的人撒了一个谎,接下来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而孟呦呦呢,恍恍惚惚间露出了几句真心话,她选择往里面掺进去“虚情假意”,试图用一粒老鼠屎毁掉一锅清汤。 这样一来,一堆真假参半的话混淆在一起,谁也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有的人目光深情款款,嘴上说着虚伪的誓言。有的人故作潇洒无谓,拼命粉饰着自己的真心。 前者把三分爱说成十分,生怕份量不够重,感动不了别人。后者把十分爱贬低成三分,生怕自己不够轻浮,会叫人看轻。 要是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面对真假难辨的话语,一律视为假话对待。 可……霍青山从来都不是一般人。 这点雕虫小技用在一个战时侦察兵领队的身上,如同班门弄斧。 并不高级的伎俩,事后孟呦呦但凡稍微细想一下,甚至觉得自己的手段幼稚且粗陋。 她可以大方地在他面前承认过去的自己有多爱他,然后挥手告别,这是勇敢。 她可以栽个跟头,乃至于亲手摔碎了自己的自尊,但踉踉跄跄爬起来之后,还是得捡起来满地的碎片,一块一块重新拼接好,这是坚强。 但她不能允许现在的自己这般随意地就将骄傲的资本拱手相赠,拿去给别人垫脚,让他可以借此俯视自己,这是自甘堕落。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尽管不够高明,尽管病急乱投医,尽管成效堪忧,但总比束手待毙来得强。 …… a区前沿防御阵地三号屯兵洞,霍青山正在给侦察排做最后的派兵部署。 霍青山原本担任a区109团(加强团)步兵营一营营长,一个月前因前任侦察股副股长不熟悉当地地形地貌且缺乏边境山林地带的实战经验,提出的行动建议实施后出现策略性失误,因而被紧急调离了前线。 邱团长奉行“因战设岗、不拘一格”的用人原则,将熟悉边境地貌且侦察技能突出的霍青山降职不降衔,调入了侦察系统担任侦查科副股长一职。又因上一任团属侦察排排长近期在任务中殉职,急需有实战威信的军官来压阵,半个月前霍青山又临时兼任起了侦察排排长的重任。 此时此刻,屯兵洞的岩壁渗着水珠,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炸药的硫磺味、防潮剂的樟脑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霍青山半蹲在弹药箱垒成的临时桌前,指北针的铜壳在掌心泛着冷光,另一只手持一把匕首指着沙盘布置任务,各组长蹲踞周围。 侦察兵们围成一圈,枪托上的泥垢还没抠净,所有人的瞳孔都在暗色里微微收缩,像一群蓄势的夜行动物。 发话的男人面容冷峻,指令精简而准确:“制剂检测组,由老猫携带两名防化兵一同从屯兵洞的南侧排水沟出口,沿等高线142米走向向西推进400米,抵近目标区。 优先收集液体,如弹坑积水、植被表面露珠和人类呕吐物,其次再是土壤。” 在场众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匕首尖的走向不断移动。 忽地,匕首尖停留在一处山脊线中上段位置,“注意避开y军在三芦橡胶林设置的假枯叶雷场。” 紧接着,男人手中的匕首柄一转,声音有条不紊继续道:“生物效应组,风狼带上一班的两个侦察兵,你们走盘鹭江旧河道,注意河道第三处弯折有y军暗哨。” 霍青山微微抬眸,视线投向对面的副班长,沉声强调道:“出于规范要求,还需携带一名卫生员同行,已经派了两个兵去二线接人,半个小时之内会抵达这里。 卫生员在生物样本采集上具有唯一的签字权,就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证人员安全。”男人说话时眼神锐利,带着些难以言喻的威压。 “收到。”风狼斩钉截铁回。 霍青山忽又想起今早凌晨时分从急救站离开前和军医的对话内容——“这次的x烟和之前还不太一样,他们像是又往里加了些别的什么脏东西。” 霍青山问军医:“刺激性的?” 军医当时没正面回答,而是用食指指尖敲了敲右脑位置。 于是,男人再次看向风狼,补充道:“重点收集目标区域死亡的鸟类、青蛙、老鼠和昆虫尸体。” 风狼:“是。” 男人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面前的沙盘,“影像记录组,分两支小组行动,一组由岩虎带上一个侦察兵,从125高地观察盲区迂回,全程保持无线电静默,抵近至观察所雷区外围,切记一定要拍到y军消杀车的铭牌和滤剂罐型号。 另一组由黑豹带人走电缆沟渗透,抵近至nk的芭蕉林,一路跟踪y军消杀车行驶路径,注意隐蔽,最好能摸清他们的制剂贮存点。” “最后,电子侦查组,由我亲自带队,秃鸠跟我一起,另外还会有一名翻译员随行,待会儿会和卫生员一道过来。” 霍青山直起身来,目露锋芒,视线扫视一圈,喝声道:“以上任务,各组是否明确?” “明白。”在场者无一不神情坚定,异口同声道。 “完不成任务就滚去炊事班削三年土豆。”男人用匕首手柄重重锤击弹药箱体,气势不容置疑道:“但记住,我要的是铁证,不是烈士!” 第255章 侦察(上) 两个人的这次意外见面,没有寒暄的环节,当然似乎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而言,也没有寒暄的必要性。 孟呦呦为了稀释一开始那几句胡言乱语的梦话的可信度,临到末尾,终于找到了机会竖起刺来,朝着对面胡乱扎了一通。 用拙劣的演技讲出一段蹩脚的台词,一个漏洞百出,丝毫经不起推敲的谎言。 有的人撒了一个谎,接下来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而孟呦呦呢,恍恍惚惚间露出了几句真心话,她选择往里面掺进去“虚情假意”,试图用一粒老鼠屎毁掉一锅清汤。 这样一来,一堆真假参半的话混淆在一起,谁也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有的人目光深情款款,嘴上说着虚伪的誓言。有的人故作潇洒无谓,拼命粉饰着自己的真心。 前者把三分爱说成十分,生怕份量不够重,感动不了别人。后者把十分爱贬低成三分,生怕自己不够轻浮,会叫人看轻。 要是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面对真假难辨的话语,一律视为假话对待。 可……霍青山从来都不是一般人。 这点雕虫小技用在一个战时侦察兵领队的身上,如同班门弄斧。 并不高级的伎俩,事后孟呦呦但凡稍微细想一下,甚至觉得自己的手段幼稚且粗陋。 她可以大方地在他面前承认过去的自己有多爱他,然后挥手告别,这是勇敢。 她可以栽个跟头,乃至于亲手摔碎了自己的自尊,但踉踉跄跄爬起来之后,还是得捡起来满地的碎片,一块一块重新拼接好,这是坚强。 但她不能允许现在的自己这般随意地就将骄傲的资本拱手相赠,拿去给别人垫脚,让他可以借此俯视自己,这是自甘堕落。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尽管不够高明,尽管病急乱投医,尽管成效堪忧,但总比束手待毙来得强。 …… a区前沿防御阵地三号屯兵洞,霍青山正在给侦察排做最后的派兵部署。 霍青山原本担任a区109团(加强团)步兵营一营营长,一个月前因前任侦察股副股长不熟悉当地地形地貌且缺乏边境山林地带的实战经验,提出的行动建议实施后出现策略性失误,因而被紧急调离了前线。 邱团长奉行“因战设岗、不拘一格”的用人原则,将熟悉边境地貌且侦察技能突出的霍青山降职不降衔,调入了侦察系统担任侦查科副股长一职。又因上一任团属侦察排排长近期在任务中殉职,急需有实战威信的军官来压阵,半个月前霍青山又临时兼任起了侦察排排长的重任。 此时此刻,屯兵洞的岩壁渗着水珠,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炸药的硫磺味、防潮剂的樟脑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霍青山半蹲在弹药箱垒成的临时桌前,指北针的铜壳在掌心泛着冷光,另一只手持一把匕首指着沙盘布置任务,各组长蹲踞周围。 侦察兵们围成一圈,枪托上的泥垢还没抠净,所有人的瞳孔都在暗色里微微收缩,像一群蓄势的夜行动物。 发话的男人面容冷峻,指令精简而准确:“制剂检测组,由老猫携带两名防化兵一同从屯兵洞的南侧排水沟出口,沿等高线142米走向向西推进400米,抵近目标区。 优先收集液体,如弹坑积水、植被表面露珠和人类呕吐物,其次再是土壤。” 在场众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匕首尖的走向不断移动。 忽地,匕首尖停留在一处山脊线中上段位置,“注意避开y军在三芦橡胶林设置的假枯叶雷场。” 紧接着,男人手中的匕首柄一转,声音有条不紊继续道:“生物效应组,风狼带上一班的两个侦察兵,你们走盘鹭江旧河道,注意河道第三处弯折有y军暗哨。” 霍青山微微抬眸,视线投向对面的副班长,沉声强调道:“出于规范要求,还需携带一名卫生员同行,已经派了两个兵去二线接人,半个小时之内会抵达这里。 卫生员在生物样本采集上具有唯一的签字权,就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证人员安全。”男人说话时眼神锐利,带着些难以言喻的威压。 “收到。”风狼斩钉截铁回。 霍青山忽又想起今早凌晨时分从急救站离开前和军医的对话内容——“这次的x烟和之前还不太一样,他们像是又往里加了些别的什么脏东西。” 霍青山问军医:“刺激性的?” 军医当时没正面回答,而是用食指指尖敲了敲右脑位置。 于是,男人再次看向风狼,补充道:“重点收集目标区域死亡的鸟类、青蛙、老鼠和昆虫尸体。” 风狼:“是。” 男人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面前的沙盘,“影像记录组,分两支小组行动,一组由岩虎带上一个侦察兵,从125高地观察盲区迂回,全程保持无线电静默,抵近至观察所雷区外围,切记一定要拍到y军消杀车的铭牌和滤剂罐型号。 另一组由黑豹带人走电缆沟渗透,抵近至nk的芭蕉林,一路跟踪y军消杀车行驶路径,注意隐蔽,最好能摸清他们的制剂贮存点。” “最后,电子侦查组,由我亲自带队,秃鸠跟我一起,另外还会有一名翻译员随行,待会儿会和卫生员一道过来。” 霍青山直起身来,目露锋芒,视线扫视一圈,喝声道:“以上任务,各组是否明确?” “明白。”在场者无一不神情坚定,异口同声道。 “完不成任务就滚去炊事班削三年土豆。”男人用匕首手柄重重锤击弹药箱体,气势不容置疑道:“但记住,我要的是铁证,不是烈士!” 第256章 侦察(下) 孟呦呦实在没想到还会在这个地方见到别的旧识——楚瑶。 霍青山也实在没想到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内,会再一次见到她。 三号屯兵洞里,那两个人正大眼瞪着小眼维持无声对峙状,楚瑶作为在场唯一一位知晓两人旧情的知情人,束手站在一旁,一会看看孟呦呦,一会又看看霍青山。 刚刚来时的路上,侦察兵带着她绕到急救站去接另一个人,当她看见对象是孟呦呦的那一刻,着实吃了一惊。 霍青山原本半蹲在地上正在检查弹匣,余光瞥见洞体右侧的拱形缺口处有人进来,打头的是他派出去接人的侦察兵。 再往后,直到那个熟悉的纤瘦身影弯腰逆着光闯入视野,男人手上的动作霎时顿住,他抬起头来,就看见她一手撑着布满苔藓的岩壁,脚下步伐灵活地跳过排水沟,朝着这边的方向走过来。 男人握枪的指节不自觉捏紧,金属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身旁的秃鸠瞥了一眼,发现他们排长的手背青筋暴起,嶙峋的骨节异常鼓突,连带着露出的半只小臂肌肉都绷得紧紧。 霍青山的目光迅速扫了眼她右侧缠着医用胶布的那只手,目光短暂凝滞了下,很快又移开。 他站起身来,疾步生风般略过孟呦呦的面前,对着隐没在洞内角落的通讯兵,冷声吩咐道:“给我致电团指挥部。” 男人移动时脚步太急,作战靴碾碎了一截枯枝。 见此,孟呦呦像是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几步窜到男人面前,梗着脖子大声质疑道:“你只是一个排长,没有权利否决指挥部的用人方案。” 霍青山垂眸睨她,眉间蕴着厉色,声音不带温度:“我要为我手底下的兵和整个行动计划负责,一个手上带伤的翻译员,你到时候准备怎么爬上悬崖?” “作为本次侦察任务的行动指挥,人员状态不达标的情况下我有权申请换人。”说完这句,男人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转而对着通讯兵直接下令:“致电团指,立刻。” 通讯兵闻言点头示意后,一只手稳稳扶住机身,另一只手握住摇柄匀速转动。野战电话机发出“咔嗒咔嗒”的机械声响,在无人作响的洞内显得格外清晰。 一起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洞里的众人大多并不理解怎么就一下子演化成这般局面?几个侦察兵或蹲或站,维持着一分钟前的姿势一动不动,无一不竖着耳朵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摇了几圈后,通讯兵将听筒贴近耳朵,“团指,这里是a区前沿防御阵地三号屯兵洞,侦察排霍排长请求与邱团长通话。”他的声音很稳,没有多余的情绪。 短暂的等待后,通讯兵看向霍青山:“通了。” 霍青山一把接过听筒,语气干脆利落:“本次的特3号取证任务,我对团指配备的翻译人员提出质疑!” “有什么问题吗?”邱团长沉入磐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她的背景资料我看过,身世很清白,祖上从军从政的都有,并且熟悉y国北部的三种方言,这很难得,个人能力上可以说是十分突出。” “我们这次的侦察任务有关监听取证的部分,经过多方因素综合考量后,选取的渗透路线是观察所高地西南侧的悬崖,团指调配过来配合行动的翻译员左手有新伤。”仔细听就能发觉男人的语速略有些急促,与他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做派对比之下,稍显违和。 “根据侦察作战条例规定,手部有未愈合的开放性伤口者,不得执行垂直攀爬任务。”霍青山搬出了规矩。 一个平时最不爱守规矩的人,行事作风将“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这句话贯彻到底的人,居然也会有那么一天,一板一眼地搬出规章制度来压人。 “我要是短时间内能找到别的符合条件的翻译员,还会派一个手上带伤的去?”邱团长口气渐恼:“整个战区的y国语翻译员统共也就一百来号人,其中懂y国方言的翻译员更是不足二十人,你小子知道咱们这地儿每隔几天就会伤亡一个翻译员吗?” 听筒那端中年男人中气十足的声浪带着吼意:“c区上个月三天之内接连换了五个翻译员。 霍青山!你还在这给我挑三拣四!” 这端的霍青山不说话,无声表达着他的持续抗议,犟的让人直冒火。 邱团长吼过一阵过后,慢慢说服自己平静下来,对付这种刺头还是得使用怀柔政策:“要不我怎么会点名让你亲自带队呢?情况是棘手了点,可是比这更棘手的情况你霍青山又不是没遇到过。 再者说了,我已经让军医鉴定过了,她的手伤还没达到2级损伤,一定程度上可以允许参与行动。也征询了翻译员同志本人的意愿,她是同意参与行动的。 更何况要是没有翻译人员随行,你们冒死采集回来的录音证据就是一块废抹布。” 邱团长大喘一口气,也效仿霍青山搬出了条例坐镇:“总参三部条例第17条白纸黑字——未由os-3级译电员签署的录音资料,不得作为作战指令执行依据或军事法庭证据,应按废磁介质销毁流程处理。” 辩驳至今,局势已然大白,两边都有理,无非就是战场上难以避免的稀缺资源和优级战术之间的矛盾,却又不得不做出取舍。 最后还是邱团长一锤定音道:“特事特办,这个调令我已经签字特批过了,出了问题责任我担!” 电话挂断后,洞内一时鸦雀无声。 旁听完通话全过程,确认人员安排尘埃落定再无转圜的可能性之后,孟呦呦别过脸去,转身往洞口方向挪动几步,一个眼神都不想分给他。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男人裹着寒意的一声令下“全体都有——立正!现在对表!” 孟呦呦脚步顿住,一抬眸,发现洞内的战士们全都干练有素地迅速列成一排。 见状,孟呦呦也赶忙站到队尾。 霍青山只身立于队伍前,黑眸微眯,一一扫过面前众人的脸,周身的气压凛冽而肃杀,像某种大型掠食者在发动攻击前,最后审视一眼麾下獠牙的战力。 这是孟呦呦从未见过的一面,她心惊不已,只感觉后颈处骤然攀上一阵刺麻。 哪怕她曾经和他一同参与过实战演习考核,也从未见他,何时向外散发过如此令人胆寒的气息? 除了危险,还是危险,孟呦呦第一次害怕对上他的眼睛。 就在他的目光快要扫到她脸上的前一刻,孟呦呦来不及判断自己是出于何种心理,慌忙垂下了眼眸。 男人的目光没多做停留,下一秒就见他从作训服内袋掏出一台漆面斑驳的授时收音机,右手粗粝拇指拨动调频旋钮,收音机发出刺耳的电流杂音。 “b京时间”,他的声音掷地有声,是角斗场上具有毁灭力的王正在发号施令:“xx时15分00秒——” 听令,其余三名组长立即复诵:“b京时间xx时15分00秒,收到。”并高举手腕亮出表盘。 男人的目光像探照灯般再一次扫过横向队伍,队列中的人全都单手举出,表盘朝外。孟呦呦亦效仿。 霍青山将收音机别回腰间,转而掏出一把匕首,刀尖朝下,抬腿阔步走向队列首端。 男人踱步朝着队尾移动,一双黑眸眈眈地盯着表盘看,一步一人,每经过一个人,匕首尖轻轻敲击表盘发出“叮”的一声,即为通过。 前面都很顺利,他们基本上都是训练有素的侦察兵,每天至少会校验三次时间。 直到男人的脚步停在了孟呦呦面前,预期时间内没有响起玻璃表盘的敲击声,男人也没再移动。 “慢了七秒。”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从喉咙里碾出来的。 孟呦呦没吭声,只是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下一秒,伸出去的那只手,腕骨便被他用拇指和食指钳住,力道不轻,孟呦呦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虎口处不知何时多出的那道疤,他们分开之前还没有。 表冠被他用指尖捏住,轻轻往外一拔,再缓缓旋动,精细、准确、一丝不苟。 “咔-咔-咔-”机械表齿轮咬合的动响不知是通过皮肤的震触传递,还是听觉传导,总之孟呦呦听得特别清晰,一下又一下,比她心脏的跳动要慢上一拍。 他调完,却没松手。 “七秒。”男人重复一遍,双眸近距离逼视她的眼睛。 突然,霍青山右手摸向腰间的匕首。 猝不及防的,“嗤--”,刀尖斜斜划过表壳,留下一道细长的白痕。不止如此,刀尖进一步沿着表壳滑了下去,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趋势,像是失手了一般,随着惯劲就要割到她的静脉。 孟呦呦的瞳孔在暗处收缩了一瞬,但手腕仍稳稳地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孟呦呦的心中大概有数,他在评估她的战场应激反应是否合格。 这是行动指挥面对首次执行一线高危侦察任务的人员,针对其心理素质的随机考验环节。 她得挺住,否则他又能找到由头挑她的毛病,白白给人送去话柄。 男人一刻不移紧盯着女孩脸上的细微表情,眸底晦涩难测,手上的刀尖堪堪就停在了她的血管上方,可能不到两毫米,也可能只有一毫米。 第256章 侦察(下) 孟呦呦实在没想到还会在这个地方见到别的旧识——楚瑶。 霍青山也实在没想到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内,会再一次见到她。 三号屯兵洞里,那两个人正大眼瞪着小眼维持无声对峙状,楚瑶作为在场唯一一位知晓两人旧情的知情人,束手站在一旁,一会看看孟呦呦,一会又看看霍青山。 刚刚来时的路上,侦察兵带着她绕到急救站去接另一个人,当她看见对象是孟呦呦的那一刻,着实吃了一惊。 霍青山原本半蹲在地上正在检查弹匣,余光瞥见洞体右侧的拱形缺口处有人进来,打头的是他派出去接人的侦察兵。 再往后,直到那个熟悉的纤瘦身影弯腰逆着光闯入视野,男人手上的动作霎时顿住,他抬起头来,就看见她一手撑着布满苔藓的岩壁,脚下步伐灵活地跳过排水沟,朝着这边的方向走过来。 男人握枪的指节不自觉捏紧,金属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身旁的秃鸠瞥了一眼,发现他们排长的手背青筋暴起,嶙峋的骨节异常鼓突,连带着露出的半只小臂肌肉都绷得紧紧。 霍青山的目光迅速扫了眼她右侧缠着医用胶布的那只手,目光短暂凝滞了下,很快又移开。 他站起身来,疾步生风般略过孟呦呦的面前,对着隐没在洞内角落的通讯兵,冷声吩咐道:“给我致电团指挥部。” 男人移动时脚步太急,作战靴碾碎了一截枯枝。 见此,孟呦呦像是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几步窜到男人面前,梗着脖子大声质疑道:“你只是一个排长,没有权利否决指挥部的用人方案。” 霍青山垂眸睨她,眉间蕴着厉色,声音不带温度:“我要为我手底下的兵和整个行动计划负责,一个手上带伤的翻译员,你到时候准备怎么爬上悬崖?” “作为本次侦察任务的行动指挥,人员状态不达标的情况下我有权申请换人。”说完这句,男人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转而对着通讯兵直接下令:“致电团指,立刻。” 通讯兵闻言点头示意后,一只手稳稳扶住机身,另一只手握住摇柄匀速转动。野战电话机发出“咔嗒咔嗒”的机械声响,在无人作响的洞内显得格外清晰。 一起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洞里的众人大多并不理解怎么就一下子演化成这般局面?几个侦察兵或蹲或站,维持着一分钟前的姿势一动不动,无一不竖着耳朵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摇了几圈后,通讯兵将听筒贴近耳朵,“团指,这里是a区前沿防御阵地三号屯兵洞,侦察排霍排长请求与邱团长通话。”他的声音很稳,没有多余的情绪。 短暂的等待后,通讯兵看向霍青山:“通了。” 霍青山一把接过听筒,语气干脆利落:“本次的特3号取证任务,我对团指配备的翻译人员提出质疑!” “有什么问题吗?”邱团长沉入磐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她的背景资料我看过,身世很清白,祖上从军从政的都有,并且熟悉y国北部的三种方言,这很难得,个人能力上可以说是十分突出。” “我们这次的侦察任务有关监听取证的部分,经过多方因素综合考量后,选取的渗透路线是观察所高地西南侧的悬崖,团指调配过来配合行动的翻译员左手有新伤。”仔细听就能发觉男人的语速略有些急促,与他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做派对比之下,稍显违和。 “根据侦察作战条例规定,手部有未愈合的开放性伤口者,不得执行垂直攀爬任务。”霍青山搬出了规矩。 一个平时最不爱守规矩的人,行事作风将“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这句话贯彻到底的人,居然也会有那么一天,一板一眼地搬出规章制度来压人。 “我要是短时间内能找到别的符合条件的翻译员,还会派一个手上带伤的去?”邱团长口气渐恼:“整个战区的y国语翻译员统共也就一百来号人,其中懂y国方言的翻译员更是不足二十人,你小子知道咱们这地儿每隔几天就会伤亡一个翻译员吗?” 听筒那端中年男人中气十足的声浪带着吼意:“c区上个月三天之内接连换了五个翻译员。 霍青山!你还在这给我挑三拣四!” 这端的霍青山不说话,无声表达着他的持续抗议,犟的让人直冒火。 邱团长吼过一阵过后,慢慢说服自己平静下来,对付这种刺头还是得使用怀柔政策:“要不我怎么会点名让你亲自带队呢?情况是棘手了点,可是比这更棘手的情况你霍青山又不是没遇到过。 再者说了,我已经让军医鉴定过了,她的手伤还没达到2级损伤,一定程度上可以允许参与行动。也征询了翻译员同志本人的意愿,她是同意参与行动的。 更何况要是没有翻译人员随行,你们冒死采集回来的录音证据就是一块废抹布。” 邱团长大喘一口气,也效仿霍青山搬出了条例坐镇:“总参三部条例第17条白纸黑字——未由os-3级译电员签署的录音资料,不得作为作战指令执行依据或军事法庭证据,应按废磁介质销毁流程处理。” 辩驳至今,局势已然大白,两边都有理,无非就是战场上难以避免的稀缺资源和优级战术之间的矛盾,却又不得不做出取舍。 最后还是邱团长一锤定音道:“特事特办,这个调令我已经签字特批过了,出了问题责任我担!” 电话挂断后,洞内一时鸦雀无声。 旁听完通话全过程,确认人员安排尘埃落定再无转圜的可能性之后,孟呦呦别过脸去,转身往洞口方向挪动几步,一个眼神都不想分给他。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男人裹着寒意的一声令下“全体都有——立正!现在对表!” 孟呦呦脚步顿住,一抬眸,发现洞内的战士们全都干练有素地迅速列成一排。 见状,孟呦呦也赶忙站到队尾。 霍青山只身立于队伍前,黑眸微眯,一一扫过面前众人的脸,周身的气压凛冽而肃杀,像某种大型掠食者在发动攻击前,最后审视一眼麾下獠牙的战力。 这是孟呦呦从未见过的一面,她心惊不已,只感觉后颈处骤然攀上一阵刺麻。 哪怕她曾经和他一同参与过实战演习考核,也从未见他,何时向外散发过如此令人胆寒的气息? 除了危险,还是危险,孟呦呦第一次害怕对上他的眼睛。 就在他的目光快要扫到她脸上的前一刻,孟呦呦来不及判断自己是出于何种心理,慌忙垂下了眼眸。 男人的目光没多做停留,下一秒就见他从作训服内袋掏出一台漆面斑驳的授时收音机,右手粗粝拇指拨动调频旋钮,收音机发出刺耳的电流杂音。 “b京时间”,他的声音掷地有声,是角斗场上具有毁灭力的王正在发号施令:“xx时15分00秒——” 听令,其余三名组长立即复诵:“b京时间xx时15分00秒,收到。”并高举手腕亮出表盘。 男人的目光像探照灯般再一次扫过横向队伍,队列中的人全都单手举出,表盘朝外。孟呦呦亦效仿。 霍青山将收音机别回腰间,转而掏出一把匕首,刀尖朝下,抬腿阔步走向队列首端。 男人踱步朝着队尾移动,一双黑眸眈眈地盯着表盘看,一步一人,每经过一个人,匕首尖轻轻敲击表盘发出“叮”的一声,即为通过。 前面都很顺利,他们基本上都是训练有素的侦察兵,每天至少会校验三次时间。 直到男人的脚步停在了孟呦呦面前,预期时间内没有响起玻璃表盘的敲击声,男人也没再移动。 “慢了七秒。”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从喉咙里碾出来的。 孟呦呦没吭声,只是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下一秒,伸出去的那只手,腕骨便被他用拇指和食指钳住,力道不轻,孟呦呦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虎口处不知何时多出的那道疤,他们分开之前还没有。 表冠被他用指尖捏住,轻轻往外一拔,再缓缓旋动,精细、准确、一丝不苟。 “咔-咔-咔-”机械表齿轮咬合的动响不知是通过皮肤的震触传递,还是听觉传导,总之孟呦呦听得特别清晰,一下又一下,比她心脏的跳动要慢上一拍。 他调完,却没松手。 “七秒。”男人重复一遍,双眸近距离逼视她的眼睛。 突然,霍青山右手摸向腰间的匕首。 猝不及防的,“嗤--”,刀尖斜斜划过表壳,留下一道细长的白痕。不止如此,刀尖进一步沿着表壳滑了下去,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趋势,像是失手了一般,随着惯劲就要割到她的静脉。 孟呦呦的瞳孔在暗处收缩了一瞬,但手腕仍稳稳地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孟呦呦的心中大概有数,他在评估她的战场应激反应是否合格。 这是行动指挥面对首次执行一线高危侦察任务的人员,针对其心理素质的随机考验环节。 她得挺住,否则他又能找到由头挑她的毛病,白白给人送去话柄。 男人一刻不移紧盯着女孩脸上的细微表情,眸底晦涩难测,手上的刀尖堪堪就停在了她的血管上方,可能不到两毫米,也可能只有一毫米。 第257章 小心翼翼 仰头望去,眼前的这堵石灰岩绝壁像被巨斧劈开的断面,坡度几近垂直,海拔骤升两百米的崖体上布满风化的锯齿状凸起。 观察所前夜被炸得支离破碎的铁皮屋群,突兀地嵌在距崖顶几十米处的天然凹槽里,露出的部分已然覆倒成墟,藏在里面的尚且保留了相对完整的主体结构。 霍青山放下望远镜,夜色中一双黑眸幽沉如潭,男人眉弓簇拢,像是陷入了思考。 短短一夜过去,y军就迅速改造了原有的防御工事,两个新增的倒打火力点封死了传统攀登路线。 最致命的是崖顶靠西位置的那棵只剩半边的马尾松里,现在藏着他们的狙击手观察哨。 夜风掠过岩缝时,y军设置在崖壁的那些罐头空壳报警器就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声音顺着岩壁传导的距离比平地上要远三倍。且越往上,越接近崖顶的地带,布设的警报装置就越密集。 几秒后,霍青山收起望远镜,缓速匍匐着向右侧移动了十数米,等他再次举起望远镜时,观察角度明显向边侧方向扩展。 孟呦呦匍匐在男人身后几米远的灌木丛中,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他的背影——男人暴露在崖底的一块空旷地带,穿着深灰底色掺着白斑的岩层伪装衣,在夜色的掩护下与周边岩壁几乎融为一体。 年纪再小点的时候,她热衷看青春小言,书上都说男人认真做事时的样子最迷人,而欣赏这时候的他们是一件极其享受的事情。 但此刻的孟呦呦根本不这样认为。 无关乎迷人,更遑论享受。 只感觉他的一举一动将她的心脏紧紧栓在了一起,息息相连,她似乎失去了掌控心跳和呼吸的自主权,彻底沦丧了独立的意识。 她对侦察工作一知半解,更不懂攀爬路线的选取准则,只能依靠他的即时举措和身旁秃鸠警戒的反应程度来判断任务的进展和处境危机的等级。 小言书里经常塑造家境贫寒的草根女孩,机缘巧合之下坐在了米其林高级餐厅里用餐,在场的人当中,会有少爷出身的男主角和与他家世登对的青梅女二,以及拥护女二号和男主角是天作之合的几个富家小姐们,她们一定傲慢又刻薄。 而书里的女主角大多敏感而倔强,她过往的经历中没人教她怎么点西餐?怎么使用桌面上的这些餐具?质地柔软的餐巾原来要平铺在双腿上? 造型精致的洗手小钵里,表面飘着薄荷叶的清水不是用来喝的?而是洗手? 品质高端的红酒倒进杯中,还要等过了醒酒期后风味更佳? 哦,千万不要提前懈怠,握杯的姿势也要注意,小心好不容易避开了上一个步骤的坑,却又立马原地现形。 女主角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越细致越好,然后模仿着她们说不准到底是优雅还是造作的用餐动作,才不至于露怯。 孟呦呦打小就是个叛逆的姑娘,每每看到这种烂俗情节,都会在心中暗自腹诽——要是换做是她,她一定会当场喊来服务员,给她上一双筷子,并且正儿八经地叮嘱服务员,她的牛排要全熟,千万别弄混了,她可吃不惯生肉。 被别人看出来不懂法餐礼仪,会少一块肉吗? 不会。 兴许是因为她从小生活在爱里长大,物质保障也充足,所以养出了孟呦呦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仿佛天生对“小心翼翼”这种情绪缺乏共情力,对“察言观色”的行为缺乏真切的体验感。 “听人穿鼻,目牵行随”这档子憋屈事与她难以共存。 然而现在趴在灌木丛里的孟呦呦不敢大意半分,整个人谨小慎微到了极点,她承担不起代价。 倘若她但凡不慎踏错一步,丢掉的远不只是一块肉那么简单。她此时此刻每一个无足轻重的动作都牵连着侦察小组所有人的性命存亡,他们的肩上共同承担的使命,是破局的利器,却也沉重得让披甲者步步惊心。 她不能拖后腿,也没有一丁点可以犯错的空间。 眼睛牢牢锁在他身上片刻不移,捕捉着任何细枝末节的异动,思维跟随着他每一步变换的举动而转动——是不顺利吗?他怎么换地方了?到哪一步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耳朵也敏感地竖起,只恨不能长出千里眼和顺风耳来,生怕错过周遭一丝风吹草动的讯号,更怕会突然听到子弹破空而来的声音。 提着心吊着胆,与此同时,脑子里还在一遍遍复习着战前培训时学到的侦察手语知识。 霍青山手中的望远镜突然在崖壁上某处突出岩块定格。 目镜里,一道被雨季山洪冲刷出的侵蚀沟从崖底蜿蜒而上,在海拔一百五十米处分叉成“y”字形——左侧支线尽头,一块半个卡车大小的悬空岩块像屋檐般探出,在浅浅月光下投出浓重的阴影。 目镜前,男人的一双黑眸谨慎地微微眯起。镜头一转,又对准狙击哨的方位,他缓缓闭上左眼,右眼紧贴望远镜的橡胶眼罩,食指轻旋焦距环,当狙击哨所在的马尾松树冠刚好填满目镜中央的密位分划时,他忽然竖起拇指。 男人半转过身来,精准锁定秃鹫所在的蔽体方向,隔空打了个手势——三点钟方向,侵蚀沟左侧支线,优先固定d型环。 还没待孟呦呦遥遥看清他的手部动作,阴影里立刻窜出一道精瘦身影,敏捷似壁虎般贴上了岩壁。 秃鸠的动作矫健如飞,崖壁上密集的岩缝和突块成了他的落脚点,将岩钉嵌进崖壁,再固定尼龙绳,最后向下抛绳,动作一气呵成。 孟呦呦背着电台包被一前一后两个人夹在中间,以单肘拖曳的姿势向崖底转移,霍青山在她前面半米位置,身形停在了自上方有绳索垂落下来的位置,男人的双手攥住垂降而下的主绳,吃劲地向下拽了拽。 霍青山确定无虞后回头看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女孩的一小截脖颈,孟呦呦正趴在地上身体紧贴着岩壁,伪装动作很标准,下巴内收,脑袋如缩头鸵鸟一样深深埋进领口,难得见她这般乖顺的摸样。 第257章 小心翼翼 仰头望去,眼前的这堵石灰岩绝壁像被巨斧劈开的断面,坡度几近垂直,海拔骤升两百米的崖体上布满风化的锯齿状凸起。 观察所前夜被炸得支离破碎的铁皮屋群,突兀地嵌在距崖顶几十米处的天然凹槽里,露出的部分已然覆倒成墟,藏在里面的尚且保留了相对完整的主体结构。 霍青山放下望远镜,夜色中一双黑眸幽沉如潭,男人眉弓簇拢,像是陷入了思考。 短短一夜过去,y军就迅速改造了原有的防御工事,两个新增的倒打火力点封死了传统攀登路线。 最致命的是崖顶靠西位置的那棵只剩半边的马尾松里,现在藏着他们的狙击手观察哨。 夜风掠过岩缝时,y军设置在崖壁的那些罐头空壳报警器就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声音顺着岩壁传导的距离比平地上要远三倍。且越往上,越接近崖顶的地带,布设的警报装置就越密集。 几秒后,霍青山收起望远镜,缓速匍匐着向右侧移动了十数米,等他再次举起望远镜时,观察角度明显向边侧方向扩展。 孟呦呦匍匐在男人身后几米远的灌木丛中,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他的背影——男人暴露在崖底的一块空旷地带,穿着深灰底色掺着白斑的岩层伪装衣,在夜色的掩护下与周边岩壁几乎融为一体。 年纪再小点的时候,她热衷看青春小言,书上都说男人认真做事时的样子最迷人,而欣赏这时候的他们是一件极其享受的事情。 但此刻的孟呦呦根本不这样认为。 无关乎迷人,更遑论享受。 只感觉他的一举一动将她的心脏紧紧栓在了一起,息息相连,她似乎失去了掌控心跳和呼吸的自主权,彻底沦丧了独立的意识。 她对侦察工作一知半解,更不懂攀爬路线的选取准则,只能依靠他的即时举措和身旁秃鸠警戒的反应程度来判断任务的进展和处境危机的等级。 小言书里经常塑造家境贫寒的草根女孩,机缘巧合之下坐在了米其林高级餐厅里用餐,在场的人当中,会有少爷出身的男主角和与他家世登对的青梅女二,以及拥护女二号和男主角是天作之合的几个富家小姐们,她们一定傲慢又刻薄。 而书里的女主角大多敏感而倔强,她过往的经历中没人教她怎么点西餐?怎么使用桌面上的这些餐具?质地柔软的餐巾原来要平铺在双腿上? 造型精致的洗手小钵里,表面飘着薄荷叶的清水不是用来喝的?而是洗手? 品质高端的红酒倒进杯中,还要等过了醒酒期后风味更佳? 哦,千万不要提前懈怠,握杯的姿势也要注意,小心好不容易避开了上一个步骤的坑,却又立马原地现形。 女主角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越细致越好,然后模仿着她们说不准到底是优雅还是造作的用餐动作,才不至于露怯。 孟呦呦打小就是个叛逆的姑娘,每每看到这种烂俗情节,都会在心中暗自腹诽——要是换做是她,她一定会当场喊来服务员,给她上一双筷子,并且正儿八经地叮嘱服务员,她的牛排要全熟,千万别弄混了,她可吃不惯生肉。 被别人看出来不懂法餐礼仪,会少一块肉吗? 不会。 兴许是因为她从小生活在爱里长大,物质保障也充足,所以养出了孟呦呦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仿佛天生对“小心翼翼”这种情绪缺乏共情力,对“察言观色”的行为缺乏真切的体验感。 “听人穿鼻,目牵行随”这档子憋屈事与她难以共存。 然而现在趴在灌木丛里的孟呦呦不敢大意半分,整个人谨小慎微到了极点,她承担不起代价。 倘若她但凡不慎踏错一步,丢掉的远不只是一块肉那么简单。她此时此刻每一个无足轻重的动作都牵连着侦察小组所有人的性命存亡,他们的肩上共同承担的使命,是破局的利器,却也沉重得让披甲者步步惊心。 她不能拖后腿,也没有一丁点可以犯错的空间。 眼睛牢牢锁在他身上片刻不移,捕捉着任何细枝末节的异动,思维跟随着他每一步变换的举动而转动——是不顺利吗?他怎么换地方了?到哪一步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耳朵也敏感地竖起,只恨不能长出千里眼和顺风耳来,生怕错过周遭一丝风吹草动的讯号,更怕会突然听到子弹破空而来的声音。 提着心吊着胆,与此同时,脑子里还在一遍遍复习着战前培训时学到的侦察手语知识。 霍青山手中的望远镜突然在崖壁上某处突出岩块定格。 目镜里,一道被雨季山洪冲刷出的侵蚀沟从崖底蜿蜒而上,在海拔一百五十米处分叉成“y”字形——左侧支线尽头,一块半个卡车大小的悬空岩块像屋檐般探出,在浅浅月光下投出浓重的阴影。 目镜前,男人的一双黑眸谨慎地微微眯起。镜头一转,又对准狙击哨的方位,他缓缓闭上左眼,右眼紧贴望远镜的橡胶眼罩,食指轻旋焦距环,当狙击哨所在的马尾松树冠刚好填满目镜中央的密位分划时,他忽然竖起拇指。 男人半转过身来,精准锁定秃鹫所在的蔽体方向,隔空打了个手势——三点钟方向,侵蚀沟左侧支线,优先固定d型环。 还没待孟呦呦遥遥看清他的手部动作,阴影里立刻窜出一道精瘦身影,敏捷似壁虎般贴上了岩壁。 秃鸠的动作矫健如飞,崖壁上密集的岩缝和突块成了他的落脚点,将岩钉嵌进崖壁,再固定尼龙绳,最后向下抛绳,动作一气呵成。 孟呦呦背着电台包被一前一后两个人夹在中间,以单肘拖曳的姿势向崖底转移,霍青山在她前面半米位置,身形停在了自上方有绳索垂落下来的位置,男人的双手攥住垂降而下的主绳,吃劲地向下拽了拽。 霍青山确定无虞后回头看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女孩的一小截脖颈,孟呦呦正趴在地上身体紧贴着岩壁,伪装动作很标准,下巴内收,脑袋如缩头鸵鸟一样深深埋进领口,难得见她这般乖顺的摸样。 第258章 抵近监听 孟呦呦双手攥住绳子,仰起脑袋向头顶上方望去,青苔侵蚀沟攀援而上,这条雨季冲刷形成的y字型裂缝在月光下泛着湿滑的幽光。 身旁的男人伸出一只手,在岩壁上扣了块青苔下来,放在手心揉搓。 孟呦呦侧眸看瞥过去一眼,不懂他这样做有何用意,察觉到他即将抬头看过来之际,孟呦呦迅速扭过脸去,视线仓促地定格在手中的绳结上。 突然……就感觉后脖颈处一凉,有潮湿滑腻的触感在颈后皮肤上摩挲,孟呦呦本能地耸肩缩起脖子,转头觑他,用眼神传递不解,还带着点怨怼。 男人抻着单手探进她后颈衣领内侧,甚是自然的姿态,面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的眼睛,眸底没什么波澜。 他们的脸上都涂抹了颜色黢黑的木炭粉混石膏的胶状物,各自一双微芒眼珠陷在眼窝里,两两相视。 稍作思索,孟呦呦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是在帮她补全脖子背面没有伪装到位的地方,孟呦呦不太自在地眨了下眼,顺势错开了与他交汇在一起的目光。 做完这些,男人神色自若地收回手,对比他一脸公事公办的坦然,孟呦呦就显得没有那么自如,待他指尖从她皮肤上抽离开后,孟呦呦下意识小幅度活动了下脖子。 紧绷的神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搅乱了一瞬,有那么一秒钟,思绪不由自主地游离在外,孟呦呦忍不住地去想,要是今晚换作是别的女同事一同出行,他也会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地触碰她颈后的皮肤吗? 但也就只是一秒钟的时间而已,想法才刚冒出,还没来得及揣摩答案,这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就被孟呦呦即刻驱逐出了脑海。 现在这种要紧的关头,压根不是花心思想这些的时候。 一转眸,就看见霍青山给她打手势——【你先上,我在后面,电台包给我。】 男人的手举在孟呦呦肩侧,作势就要接过她肩上的通讯背包。 …… 铅灰色的云团像浸透的棉被,沉沉地压在山脊线上。 厚重的云层将月光绞碎成稀薄的银粉,偶尔从云隙间漏下一两缕,还没怎么触到岩壁就被夜雾吞没了。 崖壁上两人的轮廓在黑暗中溶解,仿佛被夜色吞噬的剪影。 才爬楼小半段,孟呦呦就感受到两鬓的汗水顺着太阳穴滑落,汇在下巴间淌成一道黑稠的水线。 分明刚才看秃鸠爬的时候,健步如飞,如履平地似的,怎么此刻轮到她身上却成了举步维艰的挣扎。 岩面上长满了青苔,每一次落脚都像踩在抹了油的玻璃上,作战靴的防滑齿徒劳地刮擦着岩面,两只脚不停地交叉打滑,全然找不到坚实的施力点。 脚使不上劲,她就只能依靠手部力量保持住身体不往下掉,左手胶布下的伤口随着每一次发力传来灼烧般的刺痛,另一只没受伤的右手当下也没好到哪里去。 当右脚刚抵上一处凸起,风化岩便簌簌剥落,碎屑顺着裤管滚进作战靴里,身体倏地直直往下坠了半米多,两只掌心摩擦着粗绳也只起到微乎其微的制动效果。 心脏猛地蹦出了嗓子眼。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重演刘班长的结局时,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突然钳住了她悬空晃荡着的右脚踝。霍青山的手指像铁箍般稳稳扣住她的关节,下坠的身体被他撑住。 男人的上半身贴向岩壁,右肩胛骨死死抵住突出的岩棱,将她的右脚放了上去,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在垂直的绝壁上为她搭出一处落脚点。 “踩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简短的两个字,飘进孟呦呦的耳朵里,在这一刻,却比任何绳索都让人安心,仿佛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信任。 也是这一刻,孟呦呦突然就读懂了他一开始那句“我在后面”的含义。 孟呦呦低头透过身体与崖壁之间的间隙向下望去,靴底试探性地踩在他蓄力的肩膀上。 很踏实。一如既往的那样踏实。 就这样,她踩着他的身体继续向上爬,更准确来讲是他托举着她向上爬,之后的大半段路程孟呦呦几乎没怎么使力。 经历过一番波折后,他们总算抵达了秃鸠所在的位置。 三人悬在隆突的岩块下方,像是被罩在了一个天然的石檐之下,孟呦呦安定好后一刻未歇,迅速从背包里取出电台。 电台上所有指示灯都用黑胶布贴住,仅依靠触觉确认。 孟呦呦摸索着,将右手拇指按在台面的黄铜指纹盘上,旋即朝右手边的男人递过去一眼。 霍青山会意,腾出一只手从内袋掏出军官证精准插进卡槽。 “咔嗒”——保险栓解除的机械声比呼吸还轻。 电台成功开机,孟呦呦的食指在调谐旋钮上摩挲,像盲人辨读盲文般寻找第三道凹槽,在可见度如此之低的环境下操作电台对孟呦呦而言难度不小。 盲操电台的技能不是没有培训过,孟呦呦在训练期间都表现得很好,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但用在实战的时候,她过于忌惮误触操作有可能导致的后续不可估量的影响,心理压力太重,手上的每一步骤都操作得慎之又慎。 明明有十成的把握,却还要再检查一遍。 调到预设的1527hz时,指甲正好卡进防滑纹——这是出发前她用锉刀特意磨出的触觉标记。 耳机里的y语通讯时断时续,背景杂音中频繁出现声波衍射特有的梳状纹波。 孟呦呦突然按住左耳罩——一段关“黄梨花”的指令刚浮现就被噪声淹没。 电台表面的示波器被黑胶布盖住,孟呦呦仅凭借经验判断也能认定该音频质量不达标——信噪比低于取证标准。 孟呦呦一只手还维持着固定电台的动作,另一只手沿着右侧男人的身体轮廓摸索,手指一路顺着他的胳膊触碰到他的掌背。 指尖在他手背跳跃敲击,是摩斯密码:【信噪比<4:1者,法庭不予采信。】 紧接着,孟呦呦指尖朝上,指了指三人头顶正上方的悬石,然后手腕转向,再次在他手背上敲打——【岩石阻挡,信号衰减至少10分贝,并且目前距离较远,信号强度不够。】 顿了下,孟呦呦抬起手指向悬石左上方的方位,那是一片裸露的岩表,眼睛直直看向霍青山。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她想要翻越上方的突岩,抵近监听。 霍青山果断摇头,战术手语斩钉截铁:【否决,狙击手视野覆盖左移路线。】 那片区域不仅更加靠近狙击哨,并且没有任何遮蔽物,可以说一旦翻越了头顶的悬石,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 第258章 抵近监听 孟呦呦双手攥住绳子,仰起脑袋向头顶上方望去,青苔侵蚀沟攀援而上,这条雨季冲刷形成的y字型裂缝在月光下泛着湿滑的幽光。 身旁的男人伸出一只手,在岩壁上扣了块青苔下来,放在手心揉搓。 孟呦呦侧眸看瞥过去一眼,不懂他这样做有何用意,察觉到他即将抬头看过来之际,孟呦呦迅速扭过脸去,视线仓促地定格在手中的绳结上。 突然……就感觉后脖颈处一凉,有潮湿滑腻的触感在颈后皮肤上摩挲,孟呦呦本能地耸肩缩起脖子,转头觑他,用眼神传递不解,还带着点怨怼。 男人抻着单手探进她后颈衣领内侧,甚是自然的姿态,面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的眼睛,眸底没什么波澜。 他们的脸上都涂抹了颜色黢黑的木炭粉混石膏的胶状物,各自一双微芒眼珠陷在眼窝里,两两相视。 稍作思索,孟呦呦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是在帮她补全脖子背面没有伪装到位的地方,孟呦呦不太自在地眨了下眼,顺势错开了与他交汇在一起的目光。 做完这些,男人神色自若地收回手,对比他一脸公事公办的坦然,孟呦呦就显得没有那么自如,待他指尖从她皮肤上抽离开后,孟呦呦下意识小幅度活动了下脖子。 紧绷的神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搅乱了一瞬,有那么一秒钟,思绪不由自主地游离在外,孟呦呦忍不住地去想,要是今晚换作是别的女同事一同出行,他也会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地触碰她颈后的皮肤吗? 但也就只是一秒钟的时间而已,想法才刚冒出,还没来得及揣摩答案,这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就被孟呦呦即刻驱逐出了脑海。 现在这种要紧的关头,压根不是花心思想这些的时候。 一转眸,就看见霍青山给她打手势——【你先上,我在后面,电台包给我。】 男人的手举在孟呦呦肩侧,作势就要接过她肩上的通讯背包。 …… 铅灰色的云团像浸透的棉被,沉沉地压在山脊线上。 厚重的云层将月光绞碎成稀薄的银粉,偶尔从云隙间漏下一两缕,还没怎么触到岩壁就被夜雾吞没了。 崖壁上两人的轮廓在黑暗中溶解,仿佛被夜色吞噬的剪影。 才爬楼小半段,孟呦呦就感受到两鬓的汗水顺着太阳穴滑落,汇在下巴间淌成一道黑稠的水线。 分明刚才看秃鸠爬的时候,健步如飞,如履平地似的,怎么此刻轮到她身上却成了举步维艰的挣扎。 岩面上长满了青苔,每一次落脚都像踩在抹了油的玻璃上,作战靴的防滑齿徒劳地刮擦着岩面,两只脚不停地交叉打滑,全然找不到坚实的施力点。 脚使不上劲,她就只能依靠手部力量保持住身体不往下掉,左手胶布下的伤口随着每一次发力传来灼烧般的刺痛,另一只没受伤的右手当下也没好到哪里去。 当右脚刚抵上一处凸起,风化岩便簌簌剥落,碎屑顺着裤管滚进作战靴里,身体倏地直直往下坠了半米多,两只掌心摩擦着粗绳也只起到微乎其微的制动效果。 心脏猛地蹦出了嗓子眼。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重演刘班长的结局时,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突然钳住了她悬空晃荡着的右脚踝。霍青山的手指像铁箍般稳稳扣住她的关节,下坠的身体被他撑住。 男人的上半身贴向岩壁,右肩胛骨死死抵住突出的岩棱,将她的右脚放了上去,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在垂直的绝壁上为她搭出一处落脚点。 “踩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简短的两个字,飘进孟呦呦的耳朵里,在这一刻,却比任何绳索都让人安心,仿佛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信任。 也是这一刻,孟呦呦突然就读懂了他一开始那句“我在后面”的含义。 孟呦呦低头透过身体与崖壁之间的间隙向下望去,靴底试探性地踩在他蓄力的肩膀上。 很踏实。一如既往的那样踏实。 就这样,她踩着他的身体继续向上爬,更准确来讲是他托举着她向上爬,之后的大半段路程孟呦呦几乎没怎么使力。 经历过一番波折后,他们总算抵达了秃鸠所在的位置。 三人悬在隆突的岩块下方,像是被罩在了一个天然的石檐之下,孟呦呦安定好后一刻未歇,迅速从背包里取出电台。 电台上所有指示灯都用黑胶布贴住,仅依靠触觉确认。 孟呦呦摸索着,将右手拇指按在台面的黄铜指纹盘上,旋即朝右手边的男人递过去一眼。 霍青山会意,腾出一只手从内袋掏出军官证精准插进卡槽。 “咔嗒”——保险栓解除的机械声比呼吸还轻。 电台成功开机,孟呦呦的食指在调谐旋钮上摩挲,像盲人辨读盲文般寻找第三道凹槽,在可见度如此之低的环境下操作电台对孟呦呦而言难度不小。 盲操电台的技能不是没有培训过,孟呦呦在训练期间都表现得很好,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但用在实战的时候,她过于忌惮误触操作有可能导致的后续不可估量的影响,心理压力太重,手上的每一步骤都操作得慎之又慎。 明明有十成的把握,却还要再检查一遍。 调到预设的1527hz时,指甲正好卡进防滑纹——这是出发前她用锉刀特意磨出的触觉标记。 耳机里的y语通讯时断时续,背景杂音中频繁出现声波衍射特有的梳状纹波。 孟呦呦突然按住左耳罩——一段关“黄梨花”的指令刚浮现就被噪声淹没。 电台表面的示波器被黑胶布盖住,孟呦呦仅凭借经验判断也能认定该音频质量不达标——信噪比低于取证标准。 孟呦呦一只手还维持着固定电台的动作,另一只手沿着右侧男人的身体轮廓摸索,手指一路顺着他的胳膊触碰到他的掌背。 指尖在他手背跳跃敲击,是摩斯密码:【信噪比<4:1者,法庭不予采信。】 紧接着,孟呦呦指尖朝上,指了指三人头顶正上方的悬石,然后手腕转向,再次在他手背上敲打——【岩石阻挡,信号衰减至少10分贝,并且目前距离较远,信号强度不够。】 顿了下,孟呦呦抬起手指向悬石左上方的方位,那是一片裸露的岩表,眼睛直直看向霍青山。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她想要翻越上方的突岩,抵近监听。 霍青山果断摇头,战术手语斩钉截铁:【否决,狙击手视野覆盖左移路线。】 那片区域不仅更加靠近狙击哨,并且没有任何遮蔽物,可以说一旦翻越了头顶的悬石,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 第259章 机不可失 他是本次任务的行动指挥,孟呦呦要想单独行动,必须要先征得他的同意。 但男人的态度显然十分坚决,看起来丝毫没有让步的可能性。 无果的僵持之下,孟呦呦越发的心急,耳机里残留的电磁杂音仍在刺痛她的耳膜,像是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她刚刚已经捕捉到了y军的可疑指令,根据我方掌握的y军通讯规范,他们一直严苛执行每次通讯时长不超过30秒的铁律。 时间不等人,这一次的监听窗口注定已经关闭了,按照我方缴获的y军某化学营作战日志显示,他们的消杀车从仓库开出来会定时同目的地联系,汇报状况。 时间周期大多在十分钟到十五分钟之间,以孟呦呦的体能要徒手在崖壁上迁徙数十米本就要花费掉不少时间,如果再错过了下一次通讯,谁也不能保证还会不会有下下一次。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们浪费不起。 徒然地看着时间一点点在流逝,孟呦呦心急火燎地一把抓过霍青山的手,指尖敲击的力道不自觉加重:【霍青山,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去做吗?】 霍青山没做出回应,男人的呼吸渐沉,在孟呦呦看不见的阴影里,他攥着主绳的那只手已经勒出了深紫色的淤痕,绳索纤维深深嵌入掌心。 孟呦呦不放弃说服他:【如果这个任务需要你来完成,我知道,你一定会去做,无论代价是什么。 但现在这是我的工作职责,我需要去完成它,而不是试都没试就退缩。 我们要是继续一味地等在这里坐以待毙,今晚的任务百分百会失败。 你是侦察组的组长,不会不清楚这个任务的成败背后关乎着什么?】 孟呦呦注视着男人无动于衷的冷硬面庞,孤注一掷地质问道:【霍青山,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的指尖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字一句凿进他的神经。 霍青山当然清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次任务的关联性有多强,一旦其中有一个小组没能完成任务,证据就没办法互相佐证形成闭环,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那些已经流过的血、牺牲的人,全都会变成毫无意义的数字。 最重要的是,类似的惨剧以后还会再度上演。 所以,霍青山,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他也问自己。 可如果放任她一个人去呢,会怎么样? 她很可能会死,死在这片悬崖上,死在y军的狙击镜下,死在他触手可及却无法保护的地方。 沉默像一把钝刀,在两人之间缓慢切割。 终于,霍青山松了半步,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我跟你一起。】 孟呦呦当即摇头:【不行,两个人目标太大,暴露风险会直线增加。】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手掌已经被他牢牢包裹在手心,指根处传来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孟呦呦垂眸看了眼,心想,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用了这么大的力气。 他不说话。 他就是不点头批准她的行动。 …… 最终,她还是去了。 霍青山僵在原地,木然旁观着她纤薄的身影在陡峭的崖壁上艰难蠕动,一点一点离自己越来越远。好像随时吹过来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跑。 他是怎么放开她的手的呢?霍青山浑浑噩噩。 是她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然后抽了出去,只要他稍微用点力气,她就一定不是他的对手,不可能挣脱得开来,但是他没有。 她掐住了他的穴口。她知道他没办法说出同意的话来,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也没办法再去阻止她,将一个军人的职责弃之不顾。 于是,她帮他做了决断。 女孩的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霍青山看着她右腿屈起,靴尖在岩缝间反复试探,足足磨蹭了五六秒才勉强楔入一道窄隙。左腿随后跟进,但膝盖似乎使不上力,刚抵住岩面就滑脱,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漫长的停顿,卡在进退两难的当口。 距离有些远,霍青山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得出她现在一定紧咬着牙关。 一定喘不匀气,呼吸又急又乱,但还得压抑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一定很无助但又不敢放弃。 她的左臂应该已经到达极限了,每一次上攀都伴随着不容忽视的颤抖,像是随时都会脱力。 她还在向上。 一寸一寸,缓慢的,伶仃的,摇摇欲坠的,令人窒息。 突然,“咔”! 一块风化的岩突在她掌心碎裂,石灰岩的碎屑不断从她身下剥落。 霍青山的心脏停滞了,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冻结。 好在她的右手抓空后,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扣住了一块岩棱,整个人悬在崖壁上晃了晃,最终勉强稳住。没有像上次那样不可控地向下滑落,是不幸中的万幸。 如孟呦呦出发前预料的那般,短短三十米的直线距离她花了近八分钟才到达预定位置。这三十米当中以水平方向的迁移为主,如若选定的是竖直方向,指不定还要再花上一倍的时间。 孟呦呦刚一到达指定位置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听到崖顶上方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嗒、嗒、嗒……”四五人小队的规模,由远及近。 正朝着她的方向悬崖边的方向而来,是观察所周边的巡逻队。 顷刻间,孟呦呦的身体像被定住一般,全身上下每一颗毛孔都一致放轻了呼吸,连睫毛都不敢轻易颤动。伪装头套下的脸颊已经湿透,汗珠不断顺着额角往下滑落。 岩壁的冰冷透过伪装服渗入皮肤,石灰岩粗糙的质感抵着她的胸口,随着心跳微微震动。她能闻到青苔被压碎后散发的腥气,在鼻腔里萦绕不散。 上方,脚步声越来越近。 “嗒。” 一块碎石被踢落,擦着她的钢盔滚下悬崖。孟呦呦瞳孔骤缩,她再也没有呼吸——那碎石落下的轨迹,几乎贴着她的耳廓。 脚步声停了。 似乎有人蹲了下来。 孟呦呦的面部紧贴岩壁,眨眼间,眼皮可以擦掉薄薄一层石灰粉末,尽管没有望向上方,也能感觉到,崖顶有视线正扫过这片岩壁。 三十米外的悬石下,霍青山死死盯着那片灰色阴影。 第259章 机不可失 他是本次任务的行动指挥,孟呦呦要想单独行动,必须要先征得他的同意。 但男人的态度显然十分坚决,看起来丝毫没有让步的可能性。 无果的僵持之下,孟呦呦越发的心急,耳机里残留的电磁杂音仍在刺痛她的耳膜,像是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她刚刚已经捕捉到了y军的可疑指令,根据我方掌握的y军通讯规范,他们一直严苛执行每次通讯时长不超过30秒的铁律。 时间不等人,这一次的监听窗口注定已经关闭了,按照我方缴获的y军某化学营作战日志显示,他们的消杀车从仓库开出来会定时同目的地联系,汇报状况。 时间周期大多在十分钟到十五分钟之间,以孟呦呦的体能要徒手在崖壁上迁徙数十米本就要花费掉不少时间,如果再错过了下一次通讯,谁也不能保证还会不会有下下一次。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们浪费不起。 徒然地看着时间一点点在流逝,孟呦呦心急火燎地一把抓过霍青山的手,指尖敲击的力道不自觉加重:【霍青山,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去做吗?】 霍青山没做出回应,男人的呼吸渐沉,在孟呦呦看不见的阴影里,他攥着主绳的那只手已经勒出了深紫色的淤痕,绳索纤维深深嵌入掌心。 孟呦呦不放弃说服他:【如果这个任务需要你来完成,我知道,你一定会去做,无论代价是什么。 但现在这是我的工作职责,我需要去完成它,而不是试都没试就退缩。 我们要是继续一味地等在这里坐以待毙,今晚的任务百分百会失败。 你是侦察组的组长,不会不清楚这个任务的成败背后关乎着什么?】 孟呦呦注视着男人无动于衷的冷硬面庞,孤注一掷地质问道:【霍青山,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的指尖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字一句凿进他的神经。 霍青山当然清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次任务的关联性有多强,一旦其中有一个小组没能完成任务,证据就没办法互相佐证形成闭环,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那些已经流过的血、牺牲的人,全都会变成毫无意义的数字。 最重要的是,类似的惨剧以后还会再度上演。 所以,霍青山,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他也问自己。 可如果放任她一个人去呢,会怎么样? 她很可能会死,死在这片悬崖上,死在y军的狙击镜下,死在他触手可及却无法保护的地方。 沉默像一把钝刀,在两人之间缓慢切割。 终于,霍青山松了半步,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我跟你一起。】 孟呦呦当即摇头:【不行,两个人目标太大,暴露风险会直线增加。】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手掌已经被他牢牢包裹在手心,指根处传来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孟呦呦垂眸看了眼,心想,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用了这么大的力气。 他不说话。 他就是不点头批准她的行动。 …… 最终,她还是去了。 霍青山僵在原地,木然旁观着她纤薄的身影在陡峭的崖壁上艰难蠕动,一点一点离自己越来越远。好像随时吹过来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跑。 他是怎么放开她的手的呢?霍青山浑浑噩噩。 是她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然后抽了出去,只要他稍微用点力气,她就一定不是他的对手,不可能挣脱得开来,但是他没有。 她掐住了他的穴口。她知道他没办法说出同意的话来,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也没办法再去阻止她,将一个军人的职责弃之不顾。 于是,她帮他做了决断。 女孩的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霍青山看着她右腿屈起,靴尖在岩缝间反复试探,足足磨蹭了五六秒才勉强楔入一道窄隙。左腿随后跟进,但膝盖似乎使不上力,刚抵住岩面就滑脱,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漫长的停顿,卡在进退两难的当口。 距离有些远,霍青山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得出她现在一定紧咬着牙关。 一定喘不匀气,呼吸又急又乱,但还得压抑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一定很无助但又不敢放弃。 她的左臂应该已经到达极限了,每一次上攀都伴随着不容忽视的颤抖,像是随时都会脱力。 她还在向上。 一寸一寸,缓慢的,伶仃的,摇摇欲坠的,令人窒息。 突然,“咔”! 一块风化的岩突在她掌心碎裂,石灰岩的碎屑不断从她身下剥落。 霍青山的心脏停滞了,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冻结。 好在她的右手抓空后,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扣住了一块岩棱,整个人悬在崖壁上晃了晃,最终勉强稳住。没有像上次那样不可控地向下滑落,是不幸中的万幸。 如孟呦呦出发前预料的那般,短短三十米的直线距离她花了近八分钟才到达预定位置。这三十米当中以水平方向的迁移为主,如若选定的是竖直方向,指不定还要再花上一倍的时间。 孟呦呦刚一到达指定位置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听到崖顶上方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嗒、嗒、嗒……”四五人小队的规模,由远及近。 正朝着她的方向悬崖边的方向而来,是观察所周边的巡逻队。 顷刻间,孟呦呦的身体像被定住一般,全身上下每一颗毛孔都一致放轻了呼吸,连睫毛都不敢轻易颤动。伪装头套下的脸颊已经湿透,汗珠不断顺着额角往下滑落。 岩壁的冰冷透过伪装服渗入皮肤,石灰岩粗糙的质感抵着她的胸口,随着心跳微微震动。她能闻到青苔被压碎后散发的腥气,在鼻腔里萦绕不散。 上方,脚步声越来越近。 “嗒。” 一块碎石被踢落,擦着她的钢盔滚下悬崖。孟呦呦瞳孔骤缩,她再也没有呼吸——那碎石落下的轨迹,几乎贴着她的耳廓。 脚步声停了。 似乎有人蹲了下来。 孟呦呦的面部紧贴岩壁,眨眼间,眼皮可以擦掉薄薄一层石灰粉末,尽管没有望向上方,也能感觉到,崖顶有视线正扫过这片岩壁。 三十米外的悬石下,霍青山死死盯着那片灰色阴影。 第260章 几率有多大? 几束刺眼的白光从崖顶刺下,惨白的光刃自上而下劈开夜幕,几度幻视刑场上骤然落下的铡刀。 手电筒的光柱在岩壁上来回交错扫射,时而分散成扇面,时而聚拢成刺目的光点。 最近的一道直直朝着孟呦呦所在的方向射来,朦朦的光斑在她头顶两米处停顿了片刻,又缓缓下移,照亮了她右上角一片风化的岩层。 细碎的石灰粉末在光束中飞舞,像无数细小的萤火虫。 半分钟后,光束一齐转向,脚步声伴随着几句模糊的y语渐渐远去。 孟呦呦没有动。 她依然静默如石,轻而缓地慢慢重启着呼吸,仿佛已经与岩壁融为一体。 三十米外的阴影里,霍青山后背的作战服已经湿透,冷汗顺着脊椎沟往下淌,夜风一吹,粘湿的作战服紧贴在皮肤上,如同冰冷的第二层皮肤。 风势一大,布料黏着脊背的每一寸轮廓,寒意顺着脊柱一寸寸爬上来——针刺般的冷,仿佛有细碎的冰碴在毛孔里繁殖。 渐渐蔓延成一条湿漉漉的蛇,缓慢地、无声地绞紧他的躯干。 男人的视线死死锁住那片重归黑暗的岩壁,直到确认最后一个光点也消失在崖顶,绷紧的面部肌理才稍稍松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孟呦呦知道巡逻队才刚离开不久,此刻贸然动作风险太大——但她更清楚,时间早已所剩无几。 她栖身的这块突石不过两掌宽,表面勉强算得上平坦,却窄得连转身都困难。她必须时刻绷紧腹部核心,双腿微曲,身体紧贴岩壁,才能确保自己不会在动作间失去平衡。体力正随着每一秒流逝,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电台背包被缓缓卸下,孟呦呦的每一个动作都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什么。她的指尖勾住背包带,一寸寸往外抽,布料摩擦岩面的沙沙声不断骚扰着她的耳膜。 就在她缓慢拖拽时,视线不经意间向下溜去一眼——一百五十米的虚空骤然在脚下迸开。 崖壁如刀削般垂直坠落,月光照不到的深渊里,连风声都变得格外空荡。远处树冠缩成模糊的墨点,她的胃部猛地一阵痉挛,双腿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先前爬行的过程中刻意不让自己往下看,方才紧贴岩壁隐蔽的时候压根也没这个心思,可现在不期然的向下一瞥。 这样的场景,放在以前她连想都不敢想,是做梦梦到了都会半夜惊醒的程度。 她正处在一百五十多米高的悬崖壁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听起来天方夜谭的一件事,竟无比真实的发生在她身上。 毋庸置疑,这是孟呦呦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决定。 不能看! 孟呦呦死死咬住下唇迅速移开了视线,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双手却不敢有丝毫停顿——背包终于被拖到身前,她单手解开卡扣的瞬间,另一只塞进岩缝的手,指节压出苍白的凹痕。 电台被她小心地取出卡在大腿与腹部之间,金属棱角隔着作训服硌得肉疼。孟呦呦的动作极致轻悄,以最小的幅度调整天线,指腹摩挲着旋钮,一点一点校准频率。 整个过程中,她不得不绷紧全身肌肉来保持平衡,脖子僵直不敢乱动。这个姿势让她的肩膀酸得像灌了铅,腹部的肌群也越发的酸胀。 简直比走钢丝还要难。那些杂技演员好歹有根平衡杆,而她能依靠的,只有双膝底下那块两掌宽的岩块,和濒临抽筋的腿。 指尖持续摩挲着调谐旋钮,触觉记忆引导她找到方才定位到的1523hz刻度。 孟呦呦的耳蜗里灌满了沙沙的电流声。 耳罩紧紧笼住双耳,隔绝外界的环境音,只剩下密封腔体内自己不算平稳的呼吸声。 她保持着绝对的静止,右手搭在录音键上方,食指关节微微弓着,做好了随时按下的准备。 耳机里的白噪音一直持续,孟呦呦有点拿不准现在是临近下一次通讯前夕,还是刚刚错过了又一次的通讯。 突然——“咔”,一声轻微的电子脉冲刺入耳膜,像是有人在远处按下了某个开关。 电流声短暂地消失了半秒,又恢复如常。孟呦呦的呼吸微微一滞。这是信号,她知道。就像守株待兔的猎人听到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孟呦呦的食指瞬间绷直。 “7-2-1-9。”机械的报数声炸响的刹那,她的食指尖端已经精准地叩击在录音键上。金属按钮下陷时发出轻微声响,与耳机里传来的y军通讯完美同步: “蝮蛇呼叫悬棺,蝮蛇呼叫悬棺。”通讯员的y北口音带着特有的卷舌音。“nh1937至nh2011路段洗消作业已完成。检测显示黄梨花残留浓度降至5,已达安全阈值以下。但在nh2003坐标的岩层裂隙中发现黑斑阳性反应,疑似黄梨花结晶沉积。” 孟呦呦的拇指已经按下了录音键。她能感觉到磁带在转动,轻微的震动通过大腿传递到全身。 “当前我车已抵达nh2025坐标点,请求继续向nh2043推进,并增派采样组对黑斑区域进行复检。” “悬棺收到,请求予以批准。” 磁带走到尽头,录音戛然而止。 耳机里又恢复成沙沙的白噪音,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 无尽漫长的十五分钟里,霍青山的咽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指节深深陷入气管,连一丝空气都挤不进去。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三十米外,那个蜷在突岩块上的小小人影,每多走过一秒钟,那只无形的手就掐得更紧一分,眼前甚至泛出了黑雾。 直到遥遥望见她缓缓收起电台,有了要折返的架势,那只扼住他呼吸的手才略微松了松力道。一丝冰凉的空气终于挤进肺里,带着悬崖上特有的血腥气和夜露的潮湿,却让他第一次尝到了死而复生的滋味。 终于。终于要结束了。 可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天上的云层像一床被捅散的棉絮,聚拢的云团逐渐四散开来。汞蓝色的光柱从缺口处倾泻而下,崖壁上的光线照度不断增加。 男人抬眸望天,眉头拧成了结。 见此天色,刚好整理完背包的孟呦呦心中警铃大作,她甚至能瞥见自己左肩的伪装服接缝处突然浮现出一道银边。 孟呦呦觉得自己就像是突然被扔到探照灯下的老鼠,有一种与砧板上的鱼肉共通的实感,后颈的汗毛唰唰炸起。 她一刻都不敢再耽搁,手脚的动作逐步加快,孟呦呦踏上了原路返回的征程。 另一边,霍青山正在往自己的腰上缠绳子,他再也等不下去了。那只无形的手又收紧了,比之前更狠、更凶,指缝间再不留半分余地。 他简直快要被逼疯。 返程的途中并不比来时路要更轻松,反之更甚,体力透支的孟呦呦在岩壁上每挪动一步都极为辛苦。 行至三分之一,额头冒出涔涔的虚汗大颗大颗地流进眼睛里,模糊了视线,可孟呦呦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体能已经完全不可能支撑她回到出发点了,手脚都在剧烈颤抖,发出罢工的抗议。 孟呦呦够着脖子偏头望了眼脚下,深不见底,她刚才收东西的时候特意留了个心眼,没有将录音机放回背包里,而是揣进了上衣内袋。 这时候的孟呦呦,在慎重地思考一个严肃问题——从这个高度掉下去,如果以抱着肚子的姿势落地,录音机内的磁带不被损坏的几率有多大? 月光越来越亮。 男人的一只手已经探出了悬石边缘,霍青山伸出脑袋后就看见她的身影在垂直的崖壁上摇晃,像片挂在枯枝上的残叶,轻而易举就会被夜风扯落。 更可怕的是她现在的姿势——先是抻着脖子看了眼悬崖底,随即两只脚一点点蹭着岩表向着腹部挪动。 这个动作让霍青山瞬间明白了她接下来想干什么,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第260章 几率有多大? 几束刺眼的白光从崖顶刺下,惨白的光刃自上而下劈开夜幕,几度幻视刑场上骤然落下的铡刀。 手电筒的光柱在岩壁上来回交错扫射,时而分散成扇面,时而聚拢成刺目的光点。 最近的一道直直朝着孟呦呦所在的方向射来,朦朦的光斑在她头顶两米处停顿了片刻,又缓缓下移,照亮了她右上角一片风化的岩层。 细碎的石灰粉末在光束中飞舞,像无数细小的萤火虫。 半分钟后,光束一齐转向,脚步声伴随着几句模糊的y语渐渐远去。 孟呦呦没有动。 她依然静默如石,轻而缓地慢慢重启着呼吸,仿佛已经与岩壁融为一体。 三十米外的阴影里,霍青山后背的作战服已经湿透,冷汗顺着脊椎沟往下淌,夜风一吹,粘湿的作战服紧贴在皮肤上,如同冰冷的第二层皮肤。 风势一大,布料黏着脊背的每一寸轮廓,寒意顺着脊柱一寸寸爬上来——针刺般的冷,仿佛有细碎的冰碴在毛孔里繁殖。 渐渐蔓延成一条湿漉漉的蛇,缓慢地、无声地绞紧他的躯干。 男人的视线死死锁住那片重归黑暗的岩壁,直到确认最后一个光点也消失在崖顶,绷紧的面部肌理才稍稍松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孟呦呦知道巡逻队才刚离开不久,此刻贸然动作风险太大——但她更清楚,时间早已所剩无几。 她栖身的这块突石不过两掌宽,表面勉强算得上平坦,却窄得连转身都困难。她必须时刻绷紧腹部核心,双腿微曲,身体紧贴岩壁,才能确保自己不会在动作间失去平衡。体力正随着每一秒流逝,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电台背包被缓缓卸下,孟呦呦的每一个动作都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什么。她的指尖勾住背包带,一寸寸往外抽,布料摩擦岩面的沙沙声不断骚扰着她的耳膜。 就在她缓慢拖拽时,视线不经意间向下溜去一眼——一百五十米的虚空骤然在脚下迸开。 崖壁如刀削般垂直坠落,月光照不到的深渊里,连风声都变得格外空荡。远处树冠缩成模糊的墨点,她的胃部猛地一阵痉挛,双腿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先前爬行的过程中刻意不让自己往下看,方才紧贴岩壁隐蔽的时候压根也没这个心思,可现在不期然的向下一瞥。 这样的场景,放在以前她连想都不敢想,是做梦梦到了都会半夜惊醒的程度。 她正处在一百五十多米高的悬崖壁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听起来天方夜谭的一件事,竟无比真实的发生在她身上。 毋庸置疑,这是孟呦呦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决定。 不能看! 孟呦呦死死咬住下唇迅速移开了视线,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双手却不敢有丝毫停顿——背包终于被拖到身前,她单手解开卡扣的瞬间,另一只塞进岩缝的手,指节压出苍白的凹痕。 电台被她小心地取出卡在大腿与腹部之间,金属棱角隔着作训服硌得肉疼。孟呦呦的动作极致轻悄,以最小的幅度调整天线,指腹摩挲着旋钮,一点一点校准频率。 整个过程中,她不得不绷紧全身肌肉来保持平衡,脖子僵直不敢乱动。这个姿势让她的肩膀酸得像灌了铅,腹部的肌群也越发的酸胀。 简直比走钢丝还要难。那些杂技演员好歹有根平衡杆,而她能依靠的,只有双膝底下那块两掌宽的岩块,和濒临抽筋的腿。 指尖持续摩挲着调谐旋钮,触觉记忆引导她找到方才定位到的1523hz刻度。 孟呦呦的耳蜗里灌满了沙沙的电流声。 耳罩紧紧笼住双耳,隔绝外界的环境音,只剩下密封腔体内自己不算平稳的呼吸声。 她保持着绝对的静止,右手搭在录音键上方,食指关节微微弓着,做好了随时按下的准备。 耳机里的白噪音一直持续,孟呦呦有点拿不准现在是临近下一次通讯前夕,还是刚刚错过了又一次的通讯。 突然——“咔”,一声轻微的电子脉冲刺入耳膜,像是有人在远处按下了某个开关。 电流声短暂地消失了半秒,又恢复如常。孟呦呦的呼吸微微一滞。这是信号,她知道。就像守株待兔的猎人听到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孟呦呦的食指瞬间绷直。 “7-2-1-9。”机械的报数声炸响的刹那,她的食指尖端已经精准地叩击在录音键上。金属按钮下陷时发出轻微声响,与耳机里传来的y军通讯完美同步: “蝮蛇呼叫悬棺,蝮蛇呼叫悬棺。”通讯员的y北口音带着特有的卷舌音。“nh1937至nh2011路段洗消作业已完成。检测显示黄梨花残留浓度降至5,已达安全阈值以下。但在nh2003坐标的岩层裂隙中发现黑斑阳性反应,疑似黄梨花结晶沉积。” 孟呦呦的拇指已经按下了录音键。她能感觉到磁带在转动,轻微的震动通过大腿传递到全身。 “当前我车已抵达nh2025坐标点,请求继续向nh2043推进,并增派采样组对黑斑区域进行复检。” “悬棺收到,请求予以批准。” 磁带走到尽头,录音戛然而止。 耳机里又恢复成沙沙的白噪音,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 无尽漫长的十五分钟里,霍青山的咽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指节深深陷入气管,连一丝空气都挤不进去。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三十米外,那个蜷在突岩块上的小小人影,每多走过一秒钟,那只无形的手就掐得更紧一分,眼前甚至泛出了黑雾。 直到遥遥望见她缓缓收起电台,有了要折返的架势,那只扼住他呼吸的手才略微松了松力道。一丝冰凉的空气终于挤进肺里,带着悬崖上特有的血腥气和夜露的潮湿,却让他第一次尝到了死而复生的滋味。 终于。终于要结束了。 可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天上的云层像一床被捅散的棉絮,聚拢的云团逐渐四散开来。汞蓝色的光柱从缺口处倾泻而下,崖壁上的光线照度不断增加。 男人抬眸望天,眉头拧成了结。 见此天色,刚好整理完背包的孟呦呦心中警铃大作,她甚至能瞥见自己左肩的伪装服接缝处突然浮现出一道银边。 孟呦呦觉得自己就像是突然被扔到探照灯下的老鼠,有一种与砧板上的鱼肉共通的实感,后颈的汗毛唰唰炸起。 她一刻都不敢再耽搁,手脚的动作逐步加快,孟呦呦踏上了原路返回的征程。 另一边,霍青山正在往自己的腰上缠绳子,他再也等不下去了。那只无形的手又收紧了,比之前更狠、更凶,指缝间再不留半分余地。 他简直快要被逼疯。 返程的途中并不比来时路要更轻松,反之更甚,体力透支的孟呦呦在岩壁上每挪动一步都极为辛苦。 行至三分之一,额头冒出涔涔的虚汗大颗大颗地流进眼睛里,模糊了视线,可孟呦呦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体能已经完全不可能支撑她回到出发点了,手脚都在剧烈颤抖,发出罢工的抗议。 孟呦呦够着脖子偏头望了眼脚下,深不见底,她刚才收东西的时候特意留了个心眼,没有将录音机放回背包里,而是揣进了上衣内袋。 这时候的孟呦呦,在慎重地思考一个严肃问题——从这个高度掉下去,如果以抱着肚子的姿势落地,录音机内的磁带不被损坏的几率有多大? 月光越来越亮。 男人的一只手已经探出了悬石边缘,霍青山伸出脑袋后就看见她的身影在垂直的崖壁上摇晃,像片挂在枯枝上的残叶,轻而易举就会被夜风扯落。 更可怕的是她现在的姿势——先是抻着脖子看了眼悬崖底,随即两只脚一点点蹭着岩表向着腹部挪动。 这个动作让霍青山瞬间明白了她接下来想干什么,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第261章 是她的全世界 还不等孟呦呦狠下决心,一道尖锐的子弹破空声乘风而来,强势如斯,似夺命的令符。 孟呦呦此前最担心的情况,此刻竟戏剧性地发生在了她自己身上。 子弹击中了孟呦呦的背包肩带,她只感到肩膀上的肩带猛地一扯,再一松,像是被无形的利爪撕开,伪装服的布料也“嗤啦”裂开一道大口子,电台包与她的身体登时失去了连接,直直坠落了下去,眨眼间便消失在黑暗里。 没听到声音。 一百五十米的高度,电台包坠落的几秒钟里,竟像是被深渊吞没,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须臾之间,右脚旁有烟雾弹炸开。 秃鸠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狙击手开枪的同一秒之内,烟雾弹便随之抛出,然后精准地砸在孟呦呦身侧,灰白色的浓烟瞬间翻涌而起,将她整个人裹挟其中。视野被彻底剥夺,耳畔只剩下自己不堪负荷的粗重呼吸声,和每间隔一秒便如约而至的子弹破空声。 “咻!” 子弹擦过岩壁,碎石飞溅。 “咻!” 第二发子弹钉入她头顶半尺处的岩缝,震得她指节发麻。 “咻!” 第三发子弹几乎贴着她腰侧掠过,作战服被气浪撕开一道裂口,冰冷的夜风灌进来,激得她浑身一颤。 烟雾干扰的前提下,狙击手虽然看不见她,但子弹仍旧一发接一发地钉在她周围,像是死神在耐心丈量她的死亡半径。 终于,三发子弹出膛后,崖底慢悠悠传来了电台包坠落在地的沉闷回声。 那道声音仿佛是在提前预演一遍她的归途,又似某种意味难明的催促,就跟等不及了一样,见缝插针地搞出点动静来,好叫孟呦呦听见了,趁早动摇军心、意志力涣丧,快点去陪它。 孟呦呦的左臂早已脱力,不堪重负。她觉得她的两只手就是放在砂砾斑驳的混泥土直角棱上反复蹉跎的麻绳,磨着磨着,眼看着一股线一股线地断裂开来,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根颤巍巍的芯线,表层被刮擦得纤薄毛糙,内里纤维支离破碎,它还在苦苦支撑。 可它自己心里最是跟明镜似的,彻底分崩离析就是下一秒的事。 肺里灌满了辛辣的烟雾,孟呦呦被呛得猛咳了几下。分不清是烟雾的影响,还是身体机能在做最后的报警,孟呦呦感觉眼前开始发黑。 接下来等着她的,不知道是命中的子弹,还是体力不支被迫松手掉下去,到底哪一个会先来? 孟呦呦觉得前者的概率要高点,毕竟他们养的狙击手难道是吃干饭的吗?虽然是盲狙,但是打出那么多枪,一枪不中有点说不过去? 人在临死前,居然还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去下注吗? 真是够荒诞的!孟呦呦想。要是她今晚有幸逃过一劫,活到晚年的时候拿这段传奇经历去跟那些小老太吹牛,估计都没几个人会信。 不过孟呦呦猜错了,比这两者更先到来的是男人一把揽住她腰节的那只遒劲有力的臂膀。 男人的胸膛紧贴她的后背,四肢百骸的力量结结实实地包裹住她,也传递给她,大掌的虎口处嵌在她的肋骨凹陷处,他强劲脉动的心跳声,隔着好几层衣料,依旧震得她脊背发麻。 霍青山笃定的声音在她耳畔炸开,“抱紧我,我带你下去。” 孟呦呦发誓,她绝对没听过比这句话,还要好听的话了。 孟呦呦的双手双脚像树袋熊一样紧紧锁住他雄浑的躯体,她实在是抱得太用力了。 是的,她其实一点也不想死,她还要拿这件事去跟那些小老太太吹牛呢! 她想活想得要命! 只有无限接近过死亡的人,才能深刻意识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渴望活下来,不止如此,还想活得久一点,越久越好。 刻不容发,男人的右脚猛地发力朝岩壁上狠狠一蹬,像是一张拉满的弓突然松开,孟呦呦的腰间旋即传来一股力量,整个人被拽离了崖壁。 耳边呼呼,风声猎猎,世界突然天旋地转。 孟呦呦下意识闭紧双眼,却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正在在疯狂下坠。那种失重感让她心脏骤停,像是被人从万丈高楼推下。 可紧接着,一股蛮横的力量从腰间传来,孟呦呦能感受到夹在两人身体之间、缠在他腰上的那几圈绳子开始收紧,硬生生将下坠的势头扯偏,拽着他们向右下方斜斜高速荡去。 “唔”头顶传来霍青山的一声闷哼。 孟呦呦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她能清晰感受到他在一瞬间全身绷紧的肌肉。 绳索的拉力全部作用在他腰间,勒得作战服“吱呀”作响。那股窒人的力道太可怕了,孟呦呦想都不用想也能知道。 一声刚止,一声又起,这一次孟呦呦似乎还听见了别的异响,像是骨骼和硬物高速之下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他平时那么能抗痛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哼声连连,忍都忍不住。 可……搂着她腰间的手臂却自始至终纹丝未动。 这些个瞬间里,他就是她的天,串联在一起,占据了她所有感官,是她的全世界。 也是从那一刻起,孟呦呦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这辈子再也没可能放下他了。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比深爱更深沉,比念念不忘更永恒,那些已经根植于心底深处的倾巢爱意还能继续向下生长扎根,似乎永远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居然可以是个无底洞!孟呦呦见识了,却不知道这算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运? 第261章 是她的全世界 还不等孟呦呦狠下决心,一道尖锐的子弹破空声乘风而来,强势如斯,似夺命的令符。 孟呦呦此前最担心的情况,此刻竟戏剧性地发生在了她自己身上。 子弹击中了孟呦呦的背包肩带,她只感到肩膀上的肩带猛地一扯,再一松,像是被无形的利爪撕开,伪装服的布料也“嗤啦”裂开一道大口子,电台包与她的身体登时失去了连接,直直坠落了下去,眨眼间便消失在黑暗里。 没听到声音。 一百五十米的高度,电台包坠落的几秒钟里,竟像是被深渊吞没,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须臾之间,右脚旁有烟雾弹炸开。 秃鸠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狙击手开枪的同一秒之内,烟雾弹便随之抛出,然后精准地砸在孟呦呦身侧,灰白色的浓烟瞬间翻涌而起,将她整个人裹挟其中。视野被彻底剥夺,耳畔只剩下自己不堪负荷的粗重呼吸声,和每间隔一秒便如约而至的子弹破空声。 “咻!” 子弹擦过岩壁,碎石飞溅。 “咻!” 第二发子弹钉入她头顶半尺处的岩缝,震得她指节发麻。 “咻!” 第三发子弹几乎贴着她腰侧掠过,作战服被气浪撕开一道裂口,冰冷的夜风灌进来,激得她浑身一颤。 烟雾干扰的前提下,狙击手虽然看不见她,但子弹仍旧一发接一发地钉在她周围,像是死神在耐心丈量她的死亡半径。 终于,三发子弹出膛后,崖底慢悠悠传来了电台包坠落在地的沉闷回声。 那道声音仿佛是在提前预演一遍她的归途,又似某种意味难明的催促,就跟等不及了一样,见缝插针地搞出点动静来,好叫孟呦呦听见了,趁早动摇军心、意志力涣丧,快点去陪它。 孟呦呦的左臂早已脱力,不堪重负。她觉得她的两只手就是放在砂砾斑驳的混泥土直角棱上反复蹉跎的麻绳,磨着磨着,眼看着一股线一股线地断裂开来,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根颤巍巍的芯线,表层被刮擦得纤薄毛糙,内里纤维支离破碎,它还在苦苦支撑。 可它自己心里最是跟明镜似的,彻底分崩离析就是下一秒的事。 肺里灌满了辛辣的烟雾,孟呦呦被呛得猛咳了几下。分不清是烟雾的影响,还是身体机能在做最后的报警,孟呦呦感觉眼前开始发黑。 接下来等着她的,不知道是命中的子弹,还是体力不支被迫松手掉下去,到底哪一个会先来? 孟呦呦觉得前者的概率要高点,毕竟他们养的狙击手难道是吃干饭的吗?虽然是盲狙,但是打出那么多枪,一枪不中有点说不过去? 人在临死前,居然还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去下注吗? 真是够荒诞的!孟呦呦想。要是她今晚有幸逃过一劫,活到晚年的时候拿这段传奇经历去跟那些小老太吹牛,估计都没几个人会信。 不过孟呦呦猜错了,比这两者更先到来的是男人一把揽住她腰节的那只遒劲有力的臂膀。 男人的胸膛紧贴她的后背,四肢百骸的力量结结实实地包裹住她,也传递给她,大掌的虎口处嵌在她的肋骨凹陷处,他强劲脉动的心跳声,隔着好几层衣料,依旧震得她脊背发麻。 霍青山笃定的声音在她耳畔炸开,“抱紧我,我带你下去。” 孟呦呦发誓,她绝对没听过比这句话,还要好听的话了。 孟呦呦的双手双脚像树袋熊一样紧紧锁住他雄浑的躯体,她实在是抱得太用力了。 是的,她其实一点也不想死,她还要拿这件事去跟那些小老太太吹牛呢! 她想活想得要命! 只有无限接近过死亡的人,才能深刻意识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渴望活下来,不止如此,还想活得久一点,越久越好。 刻不容发,男人的右脚猛地发力朝岩壁上狠狠一蹬,像是一张拉满的弓突然松开,孟呦呦的腰间旋即传来一股力量,整个人被拽离了崖壁。 耳边呼呼,风声猎猎,世界突然天旋地转。 孟呦呦下意识闭紧双眼,却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正在在疯狂下坠。那种失重感让她心脏骤停,像是被人从万丈高楼推下。 可紧接着,一股蛮横的力量从腰间传来,孟呦呦能感受到夹在两人身体之间、缠在他腰上的那几圈绳子开始收紧,硬生生将下坠的势头扯偏,拽着他们向右下方斜斜高速荡去。 “唔”头顶传来霍青山的一声闷哼。 孟呦呦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她能清晰感受到他在一瞬间全身绷紧的肌肉。 绳索的拉力全部作用在他腰间,勒得作战服“吱呀”作响。那股窒人的力道太可怕了,孟呦呦想都不用想也能知道。 一声刚止,一声又起,这一次孟呦呦似乎还听见了别的异响,像是骨骼和硬物高速之下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他平时那么能抗痛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哼声连连,忍都忍不住。 可……搂着她腰间的手臂却自始至终纹丝未动。 这些个瞬间里,他就是她的天,串联在一起,占据了她所有感官,是她的全世界。 也是从那一刻起,孟呦呦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这辈子再也没可能放下他了。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比深爱更深沉,比念念不忘更永恒,那些已经根植于心底深处的倾巢爱意还能继续向下生长扎根,似乎永远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居然可以是个无底洞!孟呦呦见识了,却不知道这算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运? 第262章 补给线瘫痪 他们一行三人回到屯兵洞才得知,生物效应小组逾时尚未归队。 孟呦呦坐在溶洞的角落,时刻观望着这边的情况,视线不由自主地凝固在男人的后背,一层作训服外还套着一层伪装服,她能看见上面洇湿了三块形状不规则的血污。 伪装服表面在腰部位置的区域有明显被粗绳勒破的豁口。 “一组跟我走,沿备用撤退路线搜索,注意绑腿布条和血迹标记。” 孟呦呦听到男人如是说,心脏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他又要出任务了吗? 那身上的伤怎么办?不用管吗?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二组由秃鸠带队,走主撤退路线,最多抵近至敌控区边缘,重点找磷光纽扣和石灰粉信号。 所有人全程保持无线电静默。 发现任何情况,先隐蔽观察,不准擅自交火!”男人说话时掷地有声,仿佛孟呦呦看见他背上的一大片连在一起的血迹都是虚假的错觉。 霍青山突然转过头来,对坐在角落的通讯兵吩咐道:“通知连部抢救组,带足止血带和xxx注射剂,在龙骨道处的6号隐蔽洞待命。” “是。”孟呦呦右手边的通讯兵立刻回道。 …… 霍青山突然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 林子里风掠过树梢的沙响里夹着几丝不协调的窸窣,鸟叫稀疏,虫鸣时断时续。 男人的目光扫过腐叶堆积的泥地——典型的转移伤员时遗留下的痕迹。 作战靴跟犁出两道平行的浅沟,沟痕两侧散布着不完整的脚印——前掌深陷、后跟虚浮,正是负重拖人时特有的步态。 他半蹲下身,指腹抹过一片锯齿状的草叶边缘。湿润的,不是夜露,是血。血珠顺着叶脉滑落,在泥土上洇出几不可察的暗色。 男人猛地抬眸,视线锁定在十点钟方向,左手快速打出战术手语:「十点钟方向,灌木丛有动静,一级戒备」。 霍青山拨开粗略盖住灌木丛破口的芭蕉叶时,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腐叶的潮气扑面而来。 蹲在伤员一侧的楚瑶迅速侧头分过来一眼,看清来人是谁,又迅速回过头去,专注于手上的急救工作。 风狼仰侧躺在灌木丛里,伪装服后背的弹孔已经被血浸透,洇进泥土里。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惨白的脸上黏着几片碎叶。 生物效应小组在任务执行的过程中被敌军发现踪迹,引发交火,一班的三个侦察兵当场牺牲,风狼在掩护卫生员和其携带的生物样本撤退途中背部中了一枪。 绷带不够长,楚瑶直接割断了自己武装带的尾端,缠过风狼的腋下狠狠勒紧。布条吃透血后变得滑腻,她打了三次结才固定住。 楚瑶突然轻声开口,冲着霍青山:“按住他的两只手”。 霍青山闻言,立刻抓住风狼的手腕按在地面上,只见楚瑶突然掰开他的嘴,把只剩下半包的磺胺粉全倒了进去。 地上陷入昏迷的身体猛地弓起,嘴角溢出白沫,他的牙关咬得死紧,臼齿磨出“咯吱”声,下巴上的胡茬挂着几粒没化开的药粉,随颤抖簌簌往下掉。 “咽下去!”楚瑶掐住他的颌骨,拇指往喉结上方狠狠一顶——风狼突然睁眼,瞳孔散得极大,脖颈上青筋暴起。他咳得整个人翻起来,又重重砸回地面,喷出的药粉扬成一片呛人的雾。 “肺伤了,等会咳血会堵气管,得让他保持清醒才行。”楚瑶抹了把脸,目光再一次望向身旁的霍青山,“伤员需要立刻转移到安全区域进行手术。” 霍排长当机立断:“去6号隐蔽洞。” 一行人利用简易担架抬着风狼顺利转移到了6号隐蔽洞,将伤员转交给连抢救组后,绕路返回屯兵洞驻地。 可……祸不单行,一行人刚一抵近屯兵洞附近就听到两公里外的四点钟方向传来接连几声闷雷般的炮炸响。 霍青山根据脑海中储存的地图当即做出了判断,那个方位是他们连接预备防御阵地的主要补给线路,即龙骨道。 这轮炮火覆盖的方位,与抢救小队转移伤员的路线完全重合,而按照他们携带伤员的正常行进速度来讲,此刻大概率所处的地段正是炮火最集中的区域,他们恐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回到屯兵洞后,果然有巡逻小队的侦察兵汇报,我方一线阵地通往二线阵地的关键栈道被炸毁,且另外几个辅助补给路线也都被y军埋设绊发雷和驻兵火力封锁的方式阻断。 …… 补给中断的第一天。 前沿阵地对有限的口粮实行管控分配,每人一天下来只分得了四分之一包压缩饼干,每班共饮一壶饮用水。 夜里,霍青山带队侦查补给线路的情况。 龙骨道的主栈道被彻底损毁,断裂的木板和扭曲的钢筋纠缠在一起,骨架已不见基础结构好好好。工兵评估至少需要三天时间才能修复——前提是越军不再炮击。 东侧的骡马小道,每隔几步就能看到翻新的土堆——全是绊发雷。最要命的是,它们用藤蔓连成了网状,拆一颗就会牵动整片雷区,扫雷成本太高。 西侧的蛇腹形岩缝路线,入口处,三挺重机枪架在高地,枪口对着必经的拐角。硬要强闯的话,损失难以预计。 凌晨五点半,天光未亮,霍青山回到屯兵洞,没直接进去,而是弯身钻进了屯兵洞附近的一个z字形战壕。 距离前沿防御阵地的三百米外,设有一个备用观察所,当主观察所瘫痪后,备用所则会立即启用。 绝大多数备用所的观察视野远不如高地主所有优势,但胜在体量小、隐蔽性更强,安全属性高,并且距离前沿防御阵地更近,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间备用观察所内里空间十分狭窄,约莫不到五平米见方的空间,顶部用工字钢支撑,四壁钉满缴获的防水布。正中央的弹药箱上架着62式望远镜,镜筒前端抵在伪装网的观察孔上。 霍青山进来的时候,里间只有两个人,一个观察员,一个监听员。 孟呦呦看他进来了,视线对上一瞬又自然移开,落回自己的工作本上。 他是侦察排的主心骨,每日工作量繁杂,既需要亲自带队实地侦察,回来后那些出完任务的侦察兵还可以回去轮值休息几个小时,他却还要来观察所交叉验证多源情报,过滤掉虚假情报和干扰信息。 第262章 补给线瘫痪 他们一行三人回到屯兵洞才得知,生物效应小组逾时尚未归队。 孟呦呦坐在溶洞的角落,时刻观望着这边的情况,视线不由自主地凝固在男人的后背,一层作训服外还套着一层伪装服,她能看见上面洇湿了三块形状不规则的血污。 伪装服表面在腰部位置的区域有明显被粗绳勒破的豁口。 “一组跟我走,沿备用撤退路线搜索,注意绑腿布条和血迹标记。” 孟呦呦听到男人如是说,心脏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他又要出任务了吗? 那身上的伤怎么办?不用管吗?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二组由秃鸠带队,走主撤退路线,最多抵近至敌控区边缘,重点找磷光纽扣和石灰粉信号。 所有人全程保持无线电静默。 发现任何情况,先隐蔽观察,不准擅自交火!”男人说话时掷地有声,仿佛孟呦呦看见他背上的一大片连在一起的血迹都是虚假的错觉。 霍青山突然转过头来,对坐在角落的通讯兵吩咐道:“通知连部抢救组,带足止血带和xxx注射剂,在龙骨道处的6号隐蔽洞待命。” “是。”孟呦呦右手边的通讯兵立刻回道。 …… 霍青山突然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 林子里风掠过树梢的沙响里夹着几丝不协调的窸窣,鸟叫稀疏,虫鸣时断时续。 男人的目光扫过腐叶堆积的泥地——典型的转移伤员时遗留下的痕迹。 作战靴跟犁出两道平行的浅沟,沟痕两侧散布着不完整的脚印——前掌深陷、后跟虚浮,正是负重拖人时特有的步态。 他半蹲下身,指腹抹过一片锯齿状的草叶边缘。湿润的,不是夜露,是血。血珠顺着叶脉滑落,在泥土上洇出几不可察的暗色。 男人猛地抬眸,视线锁定在十点钟方向,左手快速打出战术手语:「十点钟方向,灌木丛有动静,一级戒备」。 霍青山拨开粗略盖住灌木丛破口的芭蕉叶时,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腐叶的潮气扑面而来。 蹲在伤员一侧的楚瑶迅速侧头分过来一眼,看清来人是谁,又迅速回过头去,专注于手上的急救工作。 风狼仰侧躺在灌木丛里,伪装服后背的弹孔已经被血浸透,洇进泥土里。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惨白的脸上黏着几片碎叶。 生物效应小组在任务执行的过程中被敌军发现踪迹,引发交火,一班的三个侦察兵当场牺牲,风狼在掩护卫生员和其携带的生物样本撤退途中背部中了一枪。 绷带不够长,楚瑶直接割断了自己武装带的尾端,缠过风狼的腋下狠狠勒紧。布条吃透血后变得滑腻,她打了三次结才固定住。 楚瑶突然轻声开口,冲着霍青山:“按住他的两只手”。 霍青山闻言,立刻抓住风狼的手腕按在地面上,只见楚瑶突然掰开他的嘴,把只剩下半包的磺胺粉全倒了进去。 地上陷入昏迷的身体猛地弓起,嘴角溢出白沫,他的牙关咬得死紧,臼齿磨出“咯吱”声,下巴上的胡茬挂着几粒没化开的药粉,随颤抖簌簌往下掉。 “咽下去!”楚瑶掐住他的颌骨,拇指往喉结上方狠狠一顶——风狼突然睁眼,瞳孔散得极大,脖颈上青筋暴起。他咳得整个人翻起来,又重重砸回地面,喷出的药粉扬成一片呛人的雾。 “肺伤了,等会咳血会堵气管,得让他保持清醒才行。”楚瑶抹了把脸,目光再一次望向身旁的霍青山,“伤员需要立刻转移到安全区域进行手术。” 霍排长当机立断:“去6号隐蔽洞。” 一行人利用简易担架抬着风狼顺利转移到了6号隐蔽洞,将伤员转交给连抢救组后,绕路返回屯兵洞驻地。 可……祸不单行,一行人刚一抵近屯兵洞附近就听到两公里外的四点钟方向传来接连几声闷雷般的炮炸响。 霍青山根据脑海中储存的地图当即做出了判断,那个方位是他们连接预备防御阵地的主要补给线路,即龙骨道。 这轮炮火覆盖的方位,与抢救小队转移伤员的路线完全重合,而按照他们携带伤员的正常行进速度来讲,此刻大概率所处的地段正是炮火最集中的区域,他们恐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回到屯兵洞后,果然有巡逻小队的侦察兵汇报,我方一线阵地通往二线阵地的关键栈道被炸毁,且另外几个辅助补给路线也都被y军埋设绊发雷和驻兵火力封锁的方式阻断。 …… 补给中断的第一天。 前沿阵地对有限的口粮实行管控分配,每人一天下来只分得了四分之一包压缩饼干,每班共饮一壶饮用水。 夜里,霍青山带队侦查补给线路的情况。 龙骨道的主栈道被彻底损毁,断裂的木板和扭曲的钢筋纠缠在一起,骨架已不见基础结构好好好。工兵评估至少需要三天时间才能修复——前提是越军不再炮击。 东侧的骡马小道,每隔几步就能看到翻新的土堆——全是绊发雷。最要命的是,它们用藤蔓连成了网状,拆一颗就会牵动整片雷区,扫雷成本太高。 西侧的蛇腹形岩缝路线,入口处,三挺重机枪架在高地,枪口对着必经的拐角。硬要强闯的话,损失难以预计。 凌晨五点半,天光未亮,霍青山回到屯兵洞,没直接进去,而是弯身钻进了屯兵洞附近的一个z字形战壕。 距离前沿防御阵地的三百米外,设有一个备用观察所,当主观察所瘫痪后,备用所则会立即启用。 绝大多数备用所的观察视野远不如高地主所有优势,但胜在体量小、隐蔽性更强,安全属性高,并且距离前沿防御阵地更近,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间备用观察所内里空间十分狭窄,约莫不到五平米见方的空间,顶部用工字钢支撑,四壁钉满缴获的防水布。正中央的弹药箱上架着62式望远镜,镜筒前端抵在伪装网的观察孔上。 霍青山进来的时候,里间只有两个人,一个观察员,一个监听员。 孟呦呦看他进来了,视线对上一瞬又自然移开,落回自己的工作本上。 他是侦察排的主心骨,每日工作量繁杂,既需要亲自带队实地侦察,回来后那些出完任务的侦察兵还可以回去轮值休息几个小时,他却还要来观察所交叉验证多源情报,过滤掉虚假情报和干扰信息。 第263章 “无私” 孟呦呦将工作本往回翻了几页,然后将本子推到男人面前。 霍青山垂眸去看,白纸上是几行工整的字迹: 「7ax60箱 7bx40箱 8ax40箱(82迫击炮弹) 8dx10箱 白鸽x80单位(医疗用品) 黑铁x6单位 绿叶x30箱 ……」 孟呦呦在一旁解释道:“这是我今天监听到y军前沿阵地与后方仓库的通讯内容。” 她顿了顿,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白鸽”二字,“这个代号我和我同事之前破译过,确认是指医疗物资。” “数字加字母的代号通常指弹药。”孟呦呦继续道:“根据我们目前破译的密语程度来讲,只能确定8a是82迫击炮弹。”她的指尖移到“黑铁”处,犹豫了一下,“我个人推测可能是工兵装备,比如炸药或地雷。至于绿叶有可能是指压缩干粮。” 霍青山的视线还聚焦在纸张上的那几行字,一瞬不动,没有抬头,也没有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呦呦只得继续道:“根据我过去一个多月的监听经验来看,他们这一次的后勤补给量,尤其是弹药类物资的补给量超出平常量不止一倍。” 静默两秒后,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怀疑他们近期会有大动作。” 男人的表情未现一丝波澜,孟呦呦侧眸看了他一眼,收回,又看了一眼,再收回。几次欲开口问话,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没出声打扰他思考,也没干涉超出她工作范畴的部分。 霍青山的脑海里正在筛滤今晚的侦察工作中可能遗漏的每一个细节。 敌军近期一而再再而三地采取行动,先是不惜代价抢夺了我方的高地观察所,戳瞎我军在战场上的“眼睛”,次日晚,又全面封锁了我方的补给线路,断掉我军命脉。 要说他们没有更大的野心,霍青山是不信的。 可问题就出在了这——他今晚带队渗透进敌方阵地附近侦察,并未发现什么明显异常。 男人收回思绪,从纸页中抬起头来,对监听员说:“不错。” 这个简短的评价让孟呦呦愣了一下,就见男人突然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轻点两下纸面上“8a”的字符,用命令的口吻道:“接下来重点监听敌军炮兵驻地的通讯内容。” 孟呦呦点头,喉间轻声应了句:“知道了。” …… 孟呦呦的脑袋上戴着耳机,里头长时间都是无意义的沙沙杂音,神思渐渐放松下来,目光无意识飘向正在和观察员核对信息的男人侧影上。 霍青山一边专注地听着观察员用铅笔在测绘图上勾画,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半包压缩饼干,机械地塞进嘴里。 饼干咬进嘴里,猛嚼几口后,用力吞咽下去,男人吃到后面像是实在觉得干,有些难以下咽,下意识伸手摸向腰侧的水壶。 手一触及壶身,当即就能感受到壶体空荡荡,里头早就没了水。 霍青山今晚带领的侦察小组总共只分得了一壶水,补给中断的关键时期,一组人的公共水资源由他保管,他将水壶带在身上,每个战士想要喝水都得向他申请,这样一来,他可以把控这一壶水得到较为公平的分配。 他自己倒是一直忍着,不到渴极了的程度就没动过要喝水的念头,结果到头来一壶水空了也没喝上一口。 譬如此刻,压缩饼干的口感实在又干又硬,不兑口水咽下去确实有点难度,这才想起来要喝水。 眼下见水没了,他也没多大反应,眼睛还盯在图纸上,正准备将落空的那只手收回,掌心却在半路被什么东西塞满。 这一变故终于抽离出男人的一丝注意力,朝着动静制造者的方向看去。 视野里的女孩一副正襟危坐的姿势,腰板挺直,眼睛看向桌面上的工作本,右手握一只黑色圆珠笔。 若不是她的眼睛,没有焦点的一双眼睛出卖了她此刻六神无主的慌乱心绪。 霍青山既然能在战时被选中临时调入侦察系统,定是有过人之处的。一个人的眼睛对准一个物体的时候,有没有聚精去看?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孟呦呦微微暗咬住下唇,内心懊悔不已。 她到底在干什么? 为什么那样冲动?在做之前,为什么不过一下脑子? 他一发现没水,下一秒,她就马不停蹄地把自己的水壶递了出去,叫他会怎么想? 面上强自维持一派镇定的模样,察觉到侧边投来的强烈视线一直没有收回去,孟呦呦硬着头皮从本子中抬眸望过去,没成想对上的是两双直晃晃的眼睛。 一双探究,另一双她看不明白。 观察员也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脸上的表情谈不上多惊诧,但眼底浮现出的那几分讶异和探究,存在感不低。 今天分配到备用所的日常物资一到位,孟呦呦就提议说:把饮用水分成两半,她自己有水壶。 观察员对此没有意见,心想男女有别,女同志介意这一点他也能理解,分开喝也没什么,而且一上来就平均分配的方案最公平。 其实,孟呦呦的想法很简单,只是觉得分开后各自都方便,心里有个准数才好去自主安排各自一天下来的用水计划。她倒没有矫情到上了战场还非得要求男女不能同饮一壶水的地步。 孟呦呦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先是冲着观察员微笑了下,转而面向那个男人,对上那双幽邃的黑眸,语气轻松带着点诙谐:“我这种帮助战友的奉献行为,回去以后是不是能获得一个表彰呀?” “霍排长要是有机会,记得在领导面前多帮我传播一下我牺牲个人需求、维护集体利益的无私事迹~” “好。”霍青山简短地应道,自然地收回了僵在半空好一会儿的那只手,随即转过身去。 男人的注意力全部投回到了图纸上,观察员也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霍青山拧开水壶盖,仰颌轻抿一小口,将嘴里略微润湿的饼干团咽了下去。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狭小备用所内只有铅笔划过图纸的沙沙声和两人轮流的交谈声。 同观察员讲完一长串分析后,霍青山快刀斩乱麻又接连咬了几口压缩饼干,忽地感觉到口腔里弥漫出一股咸腥的味道,霍青山低头去看手上只剩一小块的压缩饼干,上面烙着牙印的地方沾着点点红色。 牙龈又出血了。 男人没太在意,一口将剩下的饼干塞进嘴里,包装袋裹进掌心揉了揉,随手放进了右手边的作训服口袋。 第263章 “无私” 孟呦呦将工作本往回翻了几页,然后将本子推到男人面前。 霍青山垂眸去看,白纸上是几行工整的字迹: 「7ax60箱 7bx40箱 8ax40箱(82迫击炮弹) 8dx10箱 白鸽x80单位(医疗用品) 黑铁x6单位 绿叶x30箱 ……」 孟呦呦在一旁解释道:“这是我今天监听到y军前沿阵地与后方仓库的通讯内容。” 她顿了顿,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白鸽”二字,“这个代号我和我同事之前破译过,确认是指医疗物资。” “数字加字母的代号通常指弹药。”孟呦呦继续道:“根据我们目前破译的密语程度来讲,只能确定8a是82迫击炮弹。”她的指尖移到“黑铁”处,犹豫了一下,“我个人推测可能是工兵装备,比如炸药或地雷。至于绿叶有可能是指压缩干粮。” 霍青山的视线还聚焦在纸张上的那几行字,一瞬不动,没有抬头,也没有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呦呦只得继续道:“根据我过去一个多月的监听经验来看,他们这一次的后勤补给量,尤其是弹药类物资的补给量超出平常量不止一倍。” 静默两秒后,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怀疑他们近期会有大动作。” 男人的表情未现一丝波澜,孟呦呦侧眸看了他一眼,收回,又看了一眼,再收回。几次欲开口问话,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没出声打扰他思考,也没干涉超出她工作范畴的部分。 霍青山的脑海里正在筛滤今晚的侦察工作中可能遗漏的每一个细节。 敌军近期一而再再而三地采取行动,先是不惜代价抢夺了我方的高地观察所,戳瞎我军在战场上的“眼睛”,次日晚,又全面封锁了我方的补给线路,断掉我军命脉。 要说他们没有更大的野心,霍青山是不信的。 可问题就出在了这——他今晚带队渗透进敌方阵地附近侦察,并未发现什么明显异常。 男人收回思绪,从纸页中抬起头来,对监听员说:“不错。” 这个简短的评价让孟呦呦愣了一下,就见男人突然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轻点两下纸面上“8a”的字符,用命令的口吻道:“接下来重点监听敌军炮兵驻地的通讯内容。” 孟呦呦点头,喉间轻声应了句:“知道了。” …… 孟呦呦的脑袋上戴着耳机,里头长时间都是无意义的沙沙杂音,神思渐渐放松下来,目光无意识飘向正在和观察员核对信息的男人侧影上。 霍青山一边专注地听着观察员用铅笔在测绘图上勾画,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半包压缩饼干,机械地塞进嘴里。 饼干咬进嘴里,猛嚼几口后,用力吞咽下去,男人吃到后面像是实在觉得干,有些难以下咽,下意识伸手摸向腰侧的水壶。 手一触及壶身,当即就能感受到壶体空荡荡,里头早就没了水。 霍青山今晚带领的侦察小组总共只分得了一壶水,补给中断的关键时期,一组人的公共水资源由他保管,他将水壶带在身上,每个战士想要喝水都得向他申请,这样一来,他可以把控这一壶水得到较为公平的分配。 他自己倒是一直忍着,不到渴极了的程度就没动过要喝水的念头,结果到头来一壶水空了也没喝上一口。 譬如此刻,压缩饼干的口感实在又干又硬,不兑口水咽下去确实有点难度,这才想起来要喝水。 眼下见水没了,他也没多大反应,眼睛还盯在图纸上,正准备将落空的那只手收回,掌心却在半路被什么东西塞满。 这一变故终于抽离出男人的一丝注意力,朝着动静制造者的方向看去。 视野里的女孩一副正襟危坐的姿势,腰板挺直,眼睛看向桌面上的工作本,右手握一只黑色圆珠笔。 若不是她的眼睛,没有焦点的一双眼睛出卖了她此刻六神无主的慌乱心绪。 霍青山既然能在战时被选中临时调入侦察系统,定是有过人之处的。一个人的眼睛对准一个物体的时候,有没有聚精去看?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孟呦呦微微暗咬住下唇,内心懊悔不已。 她到底在干什么? 为什么那样冲动?在做之前,为什么不过一下脑子? 他一发现没水,下一秒,她就马不停蹄地把自己的水壶递了出去,叫他会怎么想? 面上强自维持一派镇定的模样,察觉到侧边投来的强烈视线一直没有收回去,孟呦呦硬着头皮从本子中抬眸望过去,没成想对上的是两双直晃晃的眼睛。 一双探究,另一双她看不明白。 观察员也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脸上的表情谈不上多惊诧,但眼底浮现出的那几分讶异和探究,存在感不低。 今天分配到备用所的日常物资一到位,孟呦呦就提议说:把饮用水分成两半,她自己有水壶。 观察员对此没有意见,心想男女有别,女同志介意这一点他也能理解,分开喝也没什么,而且一上来就平均分配的方案最公平。 其实,孟呦呦的想法很简单,只是觉得分开后各自都方便,心里有个准数才好去自主安排各自一天下来的用水计划。她倒没有矫情到上了战场还非得要求男女不能同饮一壶水的地步。 孟呦呦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先是冲着观察员微笑了下,转而面向那个男人,对上那双幽邃的黑眸,语气轻松带着点诙谐:“我这种帮助战友的奉献行为,回去以后是不是能获得一个表彰呀?” “霍排长要是有机会,记得在领导面前多帮我传播一下我牺牲个人需求、维护集体利益的无私事迹~” “好。”霍青山简短地应道,自然地收回了僵在半空好一会儿的那只手,随即转过身去。 男人的注意力全部投回到了图纸上,观察员也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霍青山拧开水壶盖,仰颌轻抿一小口,将嘴里略微润湿的饼干团咽了下去。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狭小备用所内只有铅笔划过图纸的沙沙声和两人轮流的交谈声。 同观察员讲完一长串分析后,霍青山快刀斩乱麻又接连咬了几口压缩饼干,忽地感觉到口腔里弥漫出一股咸腥的味道,霍青山低头去看手上只剩一小块的压缩饼干,上面烙着牙印的地方沾着点点红色。 牙龈又出血了。 男人没太在意,一口将剩下的饼干塞进嘴里,包装袋裹进掌心揉了揉,随手放进了右手边的作训服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