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诡案手札》 第1章 一定不是哥哥 汴京,都城。 多日来的暴雨让人身心都湿哒哒的,平白无故添了几分郁色。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官家丢下折子,出了殿,檐角铜铃犹自滴答,宫女忙着擦拭廊下的积水。 才下一方台阶,官家看着被污水弄脏的鞋尖,顿时失了兴致。 东南隅街市中,积水没膝,小贩赤脚膛水,将怀里的货物高高举起,护得严实。 险些撞上几个赤膊在污水里嬉戏的顽童,还好旁边的大叔扶了一把。 开封府内,府事孟俞正看着各地雨后受灾的情况,忽闻脚步声,他抬头。 “陆少尹,不是让你去处理熊耳山塌方一事!怎么又回来了!” 陆启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他堂堂侯府世子,即使品阶低一级,孟俞也没资格跟他这样说话。 “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我来,是有其他事,我们在清理道路上的淤泥和落石的时候,发现了两具尸体。” 陆启说完双手抱着胸。 “尸体?”孟俞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塌方造成伤亡了?死伤多少人?” “不是,是陈尸,听说已经开始腐烂了。暂时还未发现因塌方引起的伤亡情况。” 挖出尸体的那两名衙役都吐了,说什么没有头,陆启听到就退开了。 眼睛都没往那边瞟,他才不想看到那些腌臜东西。 心情烦燥的他正好拿此事当借口,直接回了城。 孟俞没空计较陆启的态度,他冷声吩咐道:“尽快清理出来,若真埋了人,也好及时救治。既然发现了命案,叫江成去处理,另外,那个新来的推官,叫林知行的,让他一起去。” 林知行此时就在府衙,今天是她在开封府当值的第一天。 她其实不是林知行,她是林知夏,林知行是她的双胞胎哥哥。 五年前,她哥哥林知行进京赶考,中了进士之后,给家里人来了信,说不日即可返家。 可直到任命书送到林家,林知行都没有回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林家没办法,便让林知夏冒充兄长,先去定远县上任。 因两人相貌有九分相似,从小又一起念书,字迹也有几分相像,很轻松就过了吏部核验身份这一关。 原想着,先混过去,等林知行回来,两人再换回来。 不想,林知夏做了三年县令,因表现优异升了湖州通判。 又因在湖州破获了一宗虐杀案而大放异彩,没到考核时间,便被孟俞亲自点名,成了开封府的推官。 已经五年了,林知行依旧没有找到。 现在林知夏就是林知行,除了这个进士不是她亲自考的,所有的政绩都是她做的。 接到任务后,林知夏披上蓑衣,策马出城。 因地上有积水,她不敢走的太快。 看到有书生面含哀戚地抱着手里半湿的书稿,她想到了同样嗜书如命的哥哥。 往年在家时,她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被哥哥拉着一起晒书。 上千册书平摊在院子里,早上累死累活的搬出来,日落前又得整齐摆回到书架上。 每次还没搬到一半,她就耍赖趴到桌上不动了。 想到哥哥无奈中带着些许宠溺的眼神,她不由自主的笑了。 家里收到哥哥的最后一封信,是在开封府驿站寄出的,或许在这里,会有哥哥的线索。 熊耳山下,衙役已将道路清出了一半。 而一旁的地上,摆的却不是两具陈尸,而是四具。 这四具尸体都没有头颅,仅着里衫,腐烂程度不一,说明他们的死亡时间也不同。 他们只是被凶手埋在了一处。 林知夏举目四望,一眼看不到村庄,临近的几座山头也没有果园,这个地方是精心挑选过的。 不知道有没有猎户会进这山,能不能找到目击者。 林知夏这般想着,朝着尸体走去。 开封府有两名推官,另一位江成正蹲在其中一具尸体旁边,观察脖子的断口处。 见新来的像个二愣子一样四处观望,只当对方又是个有名无实的。 林知夏掀开了其中一具尸体的衣服。 这具尸体已经进入腐化和蛆虫循环阶段,能分辨性别的胸部特征已经不复存在。 面对着腐坏的皮肉和蛆虫,林知夏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 以前外祖母总说她笑的好看,眉眼弯弯的,是个有福之人。 后来怕被人发现女子身份,她就尽量控制脸上不要有过多表情。 她拉开死者的衣服,由下半身确认了死者为男子, 将尸体的一边抬起,摸到了断开的一截肋骨。 死者的头是在死后被砍下的,切口整齐,这截断掉的肋骨,才是致命伤。 应是被利箭从后背贯穿前胸,这一箭力道极大,射断了肋骨。 挖出尸体时,就有不少衙役吐了。 眼下林知夏这般作为,又看吐了不少人。 “尸体从哪挖出来的?”林知夏问身边的衙役。 “那边。”衙役偏着头,他见过很多死人,但这样的尸体,他不想看第二次。 林知夏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拨开土,收集土里的虫蜕标本。 江成眉头轻抬,眸光渐渐凝成银线,突然觉得这个新来的有点意思。 林知夏收集完后,衙役又从土堆里挖出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已渐呈白骨化,尸体上的衣服像是豆腐一般易碎。 摸起来,不像是普通百姓穿的那种粗麻布,倒像是丝绸。 林知夏根据盆骨确认了死者为男性,身高约五尺半。 骨头细长,偏瘦。 正端详着尸骨时,白骨压着的衣角闪过丝光,引起了林知夏的注意。 那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青瓷,她用镊子夹起擦净,露出一角白色的底纹。 这胎质竟和哥哥离家时带的药瓶相同——那是娘特意从磁州买回来的。 雨后的蝉鸣陡然变得尖锐,她想起哥哥离家那日,药瓶在他手里反射的也是这般冷光。 林知夏的脸瞬间煞白! 再回想着死者的特征,都跟哥哥一模一样。 按照之前的办案经验,尸体完全白骨化的时间大概是三年到七年之间。 开封的气候和湖州差不多,哥哥失踪刚好是五年,他穿的就是丝绸里衣。 林知夏脑子轰地一下,直接摔坐在了地上,溅了一屁股泥水。 第2章 军用弓箭 江成看到林知夏这么大反应,连忙跑过去,急急问道:“有什么发现?” 待看清林知夏手里的东西,他眼前一亮。 这几具尸体,他一件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找到,正愁没有突破口。 新来的运气就是好。 江成伸手就想拿过来看看。 林知夏却在这时回过神,察觉下半身传来的凉意,她连忙爬起身,手也顺势收了回来,把那块指甲大的瓷片小心地包好塞进怀里。 江成的手顿在半空中。 “切” 有什么了不起,论破案,他还能输给一个新人不成。 莫名的胜负欲陡然升起,江成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林知夏完全没注意到江成的脸色。 她一个劲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那么巧。 这样的药瓶有很多,不一定就是哥哥那只。 她振作精神,把另外三具尸体看完。 几名死者都是死后被砍下头颅的,切口平整,手法非常干净利落。 从其中两具还未完全腐烂的尸体来看,死因都是背后中箭,横穿前胸。 有的死者中了不止一箭。 伤口都是由上至下,入口和出口相差两个手指的距离。 行凶者要么站在高处,要么骑在马上。 林知夏打量着眼前塌了一半的陡坡,从另一个方向,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她站在山体滑坡的断口处观察,试着还原凶手埋尸时的路线。 只可惜大雨冲掉了所有痕迹,若不是那一侧山体坍塌,这些尸体永远不会被发现。 等到沙土全部清完,一共发现了七名受害者。 万幸的是,塌方没有造成百姓受伤,这七名死者,死去已有多日。 林知夏一一看完,根据尸体不同的腐烂程度,给尸体编上号。 避免尸体二次破坏,江成让衙役找来担架,用白布盖着抬回城。 发现尸体的事已经传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伴随着难闻的腐臭味,又由巡军亲自护送,吸引了大批好事者跟随。 熊耳山发现无头尸体的事很快传了出去。 林知夏心系案情,想和江成讨论一下,毕竟他们同为推官。 却不想江成还记着刚刚的事,白了她一眼就走了。 林知夏愣在原地,倒没有多生气,只当汴京的官员比较高傲,转头就把这事抛在脑后,跟着尸体一起去了验尸所。 开封府验尸所就设在衙门一角。 下了几天的雨,青砖墙上还渗着水渍。 验尸所里有仵作房,医官厅,冰窖,还有几个验尸台。 林知夏在心里感慨,不愧是都城。 在定远县时,遇到命案,都是用木板临时搭的棚子来验尸,夏热冬凉,那滋味可是不好受。 尸体抬上验尸台后,仵作樊老和医官肖平走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了个记录的学徒。 樊老在仵作这个圈子,名头很大,林知夏远在定远县时,就曾听过他的大名。 听说他在开封府供职已有四十年,就连孟大人对他都很敬重。 林知夏上前见礼,一副晚辈的作派:“樊先生好,肖先生好,我叫林知行,是新来的推官。” 肖平面上难掩惊讶之色。 对方身为六品推官,竟对他们俩个无品级的人见礼,还尊称他们为先生,这真是少见。 他连忙拱手回礼。 樊老却只是朝着林知夏点了点头,没说话。 林知夏拿出她在现场收集的虫蜕,将相对应的尸体都一一说明。 “你会验尸?” 樊老有些惊讶,这小子看起来细皮嫩肉斯斯文文的。 “之前外任时,跟县衙仵作学过一点皮毛。”林知夏双手递上。 “有心了。” 樊老示意徒弟接过。 虫蜕的种类有助于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只是,他不需要这些,不过,对方的好意他还是收下了。 樊老摆摆手,套上素帛面衣,开始验尸。 “第一位死者,女,年龄十七岁左右,着白色里衫,尸体表面呈暗黑色,根据现在的天气判断,死亡时间十五至二十天。 死者足底有穿刺伤,由下至上,像是断竹或尖锐圆形物所致,尸体下体完好,没有擦伤和侵犯的痕迹。 致死原因是胸口的箭伤,从背后刺穿前胸,射断肋骨,致其死亡。” 樊老用刀划开死者的背部,在肋骨的裂口处发现了一些黑色漆迹。 他刮下来,递给肖平。 肖平仔细闻了闻,又在指心搓了一下:“是蜂蜡。” 禁军所用黑漆弓,每逢梅雨时节,都会涂蜂蜡防潮。 “凶手所用弓箭是禁军专用弓箭。” 樊老说完,抬头看向林知夏。 他早就听孟俞提过,发现了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他想看看林知夏听到禁军二字,会不会心生退却。 毕竟,若凶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禁军,这案子倒简单了。 但若是扯上军器监,那可不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推官能办的。 不想,对方却是眼前一亮,仿佛找到了重大突破口。 樊老眼里透出一丝笑意,继续验尸:“死者脖子切口整齐,头颅是在死后被砍下来的。手法专业,一刀即断。 尸体颈骨前倾,左脚小脚指旁边的缝隙里,有一豌豆大的圆形黑色胎记。” 这便是第一位女受害人的情况。 “第二位死者,男,年龄二十岁左右,颈骨前倾,尸体腐化程度较之刚刚的女尸更甚,预计死亡时间在两个月之前,表面伤痕无法确定,尸体胎记也无法辨明” 随着仵作的切拨挖验,验尸所里的味道更甚,那些清理出来的爬虫更是令人作呕。 衙役远远躲开,屋里只有林知夏一个外人。 当听到樊老说那具疑似兄长的白骨,年纪大概是二十岁左右时,林知夏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 七名死者的外衫都不见了,凶手把这些处理掉,和砍去他们的头是一个意思,就是不想死者的身份被人发现。 这说明他们外衣有某种明显特征。 天下学子最爱着圆领细布襕衫,她哥哥也是。 林知夏知道,是心里的害怕在作祟。 内监、宫女、小厮、护卫、镖师,这些人的着装都是统一的,都很有特点。 怎么就一定是读书人呢! 验完七具尸体后,樊老和肖平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七名死者,最早死在六年前,最近二十天,死因完全一致。 按照死亡时间来推算,凶手杀人的频率在变高。 屋里有短暂的沉默。 一名杂役跑过来。 “肖先生,东西已经备好了。” 肖平看向林知夏:“你可听过蒸骨?” 第3章 夜探贡院 林知夏连忙点头:“我听县衙的仵作说过,倒不曾见识过。” “蒸骨可以确认死者生前有没有中毒,以及死者的一些特征。” 肖平走到角落一间屋子前。 屋里什么装饰都没有,唯有正中心有一个长五尺、宽三尺、深两尺的地窖,里面堆放柴炭,四壁已烧红。 肖平在看到有两具白骨时,就已经命人在准备了。 他泼入酒和酸醋,趁着地窖里升起的热气,把白骨放了进去。 白色的雾气瞬间把白骨淹没,现出一个人形。 林知夏眼睫轻颤,努力忍下心头那股潮湿的情绪。 她拿出那块小块碎瓷:“这是在白骨旁发现的。” 樊老见多识广,仅两眼就道出了瓷片来历。 “这瓷片来自磁州,是专门用来做药罐药瓶的药瓷,有冷中藏热的说法。” 肖平笑了:“樊老果然学识渊博,不知这冷中藏热可有说法?” “呵!”樊老冷笑一声,“不过是商家抬价的噱头罢了。可惜,这块瓷片没多少价值,药瓷问世已有十几年,卖出上千份都不止。” 林知夏心情更沉重了。 当年,娘亲就是冲着这个噱头,亲自跑到磁州给哥哥买的。 两人虽是双生子,体质却是天差地别。 刚生下来她七斤,哥哥四斤半。 她从小啥毛病没有,壮的跟头牛一样,哥哥三天两头生病,常年喝药。 爹娘一度担心哥哥养不活,求神问道,各种偏方都试过。 蒸骨需要一个时辰,林知夏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决定先去比对府衙近十年的失踪人口,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匹配的失踪者。 一个时辰后,验骨结果送到林知夏手上。 两具白骨都没有中毒迹象,按照骨骼来判断,死者生前偏瘦弱。 他的颈骨前倾,右手指骨有微微外翻,这两点结合在一起,死者应该是长期伏案写字所致。 此时林知夏已经冷静下来。 有这样特征的人,不只是读书人。 她刚刚比对了开封府近十年悬而未决的失踪案。 其中大多是一些逃跑的家奴小妾,抑或是卷款跑路的管事。 还有一些外乡人,来汴京淘金,伙伴突然消失的。 七名死者都很年轻,与之年龄、失踪时间对得上的,只有三位。 就在刚刚,她见了这三位失踪者的家属,这三人也被排除了。 也就是说,这七名死者被人杀了埋在熊耳山,就此消失,竟无一人报案。 加上军用弓箭,林知夏心里有了某种猜想。 书房内,孟俞正为了东南隅街暴雨积水一事发愁。 官家要他想办法彻底解决此事,拿个章程出来。 可这是几十年的老问题了,他又不是神仙。 听到林知行求见,孟俞决定换换脑子,把治水的问题先放一边。 可看了对方呈上来的折子,孟俞头更疼了。 “你要把七名死者的情况拟告示通报出去?发动百姓提供线索,还许下这么高额的赏钱!这钱谁出?” 林知夏目光清亮:“自然是衙门出,大人您知道我没钱,我现在还住在客栈呢!” 说到住处的事,林知夏忍不住吐槽:“汴京的房子也太贵了,动不动就是大几千上万贯,就连城郊的院子,供一家三口吃住的,都没有低于500贯的。 属下原先月俸不过十贯,除去家用,所剩无几,现在倒是有三十五贯的月俸了,但我还没拿到过” 孟俞拧眉打断她:“去去去,别跟我这诉苦,我调你来是解决案子的,不是来创造问题的。” 提到案子,林知夏一脸的正义凛然。 “命案必破,属下义不容辞,只是此案颇为复杂,受害者的身份又很难确认。集思广益,发动民众是最快的办法。 凶器那倒是一个突破口,只是汴京有禁军八万,在里面找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若这弓箭是从黑市上流出的,那情况就更复杂了。” 孟俞思索片刻后,道:“你知道现在的军器监是谁吗?” 林知夏摇头。 “沈括,先太子恩师,曾任三司使,还曾领兵抵御西夏,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原来是他——那位年过六十,披甲上阵的沈老将军。 林知夏陡地抬头,对上孟俞满怀深意的目光。 以沈老将军的为人,断不会走私军器,中饱私囊。 就怕有人故意将案子往那上面引。 “你今晚拟一个告示出来,明天一早来找我,先别提弓箭的事。” “明白了。” 林知夏恭敬地行礼后,退了出去。 孟俞拿着林知夏写的卷宗,沉思半晌,让人备车准备进宫。 此案过于惨烈,又涉及军器监,若要公开,还需面呈官家。 林知夏拟完告示,亥时已过,她走出开封府衙。 穿过梁门大街就是外城,她住的客栈在西边,她却朝着东南方向走去。 黑森森的小巷里,只有林知夏疾行的脚步声。 前几天,她一直在汴京城内四处转悠,将内城各大机要处的位置摸排了一遍。 此时她要去的,正是礼部贡院。 贡院有历年来,每届科考学子的入住记录。 哥哥进京赶考时,就住在举子驿。 举子驿是礼部给考生提供的住所,收费比客栈要低很多。 非科举年,贡院都是闲置的,里面根本没人,只有入口处有两名禁军把守。 雨后地上湿滑有积水,林知夏的鞋子已经半湿了,走路时还有哒哒地水声。 贡院里有禁军巡逻,她怕声响过大引人注意,也不想在墙面上留下太明显的痕迹。 便脱了鞋,将鞋藏于墙角的草丛里,赤脚爬上围墙,进了贡院。 她猫着身子,踮着脚沿着廊下的阴影处迅速穿行,很快就找到了至公堂。 这是科考时,考官办公以及试卷封存的地方。 她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林知夏拿出簪子,手法利落地撬开锁,进屋后,才拿出火折子点燃。 她来到架子前,找到太兴七年的卷宗。 为了不让烛火透出去,她整个人蜷缩到桌案底下,就这么猫着腰找了半个时辰。 终于在万名考生里,找到了兄长林知行的名字。 期间有巡逻的禁军经过,没有发现屋里的异常。 兄长睡的是大通铺,与他同住一屋的还有七人。 这七人跟哥哥一起同吃同住那么久,或多或少都会知道彼此的一些情况。 林知夏记下七人的情况后,沿着原路返回。 当她有惊无险地爬出来时,刚松了一口气,就发现鞋子不见了! 第4章 哪里不一样了 月光倾洒而下如霜铺满长街,唯独那片野草在风中簌簌摇曳,衬得周遭愈发空寂。 林知夏后颈泛起细密的寒意,恍惚间似有窥探之感自暗处涌来。 她猛然转身,只见檐角残影如墨,转瞬消融在夜色里。 她被跟踪了!而她竟然毫无所觉。 林知夏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那么着急进贡院了。 待到在汴京站稳脚跟,再找个由头正大光明来查。 整齐的铁甲相击声自巷道尽头逼近,她顾不上鞋子,赤足拎起袍角闪入岔路。 青石板上零落的足印很快被巡城卫踏碎,待她辗转回到客栈,子时的梆声早过了三巡。 林知夏抬手,正要敲响客栈后门。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 门缝里已漏出林母焦灼的面容。 她鬓发散乱,攥着门框的指节泛白:“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回来了!” 林知夏久不归家,林母以为女儿女扮男装的事露了,担心得不行。 她目光越过女儿肩头梭巡半晌,见无官兵尾随,这才长舒一口气。 知她今日上任这一关是过了。 “第一天上衙,就忙到这么晚,就算有事走不开,好歹差人送个信回来,你要急死我们是不是!” 林母还想再说,却瞥见其裙裾下光裸的双足。 “要死了,你这是” 林母慌忙看了眼四周,顾不得说教,赶忙回房拿了双鞋子让林知夏穿上。 旁边小灶上,还煨着饭菜,林知夏闻着葱香肉羹的香气,紧绷的肩头终于松懈下来。 她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母亲的手 “娘,我快饿死了。” 话音未落,肚子就十分配合地“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林母又气又心疼:“知道饿不早回来,你先跟你爹去屋里坐,我去热饭,马上就来。” 掌柜的知道林知夏是新调来的京官,允许他们用后院的小厨房自己做饭。 屋里,林知夏把今天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下,没有提及那具白骨。 “汴京不比湖州,京官宗室世家那么多,聪明人更多,”林父的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你一定要谨言慎行!” “爹你放心,你儿子最机灵了。” 这些年,为了防止口误,林知夏有意识地把你儿子我这四个字挂嘴边。 林父林母也从不叫林知夏之前的名字。 “唉!”林父叹了一声,“当初要不是我坚持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年,是林父坚持让林知夏代替哥哥接旨成为县令,他笃定儿子没出事。 只等他回来,两兄妹换回来就是。 可没想到 如果五年过去,他们已经是骑虎难下。 “爹,你又来了,我这官当的挺开心的,咱们不说这个,你们今天看房看得怎么样?” 林父摇了摇头。 “要不别挑了,就榆林巷那个院子,月租五贯能接受,虽然在外城,离府衙也不是很远。” 榆林巷那个院子,本来位置他们还挺满意。 只是那院子里天井青砖缝里全是野草,正房梁都已见虫柱,真要住进去,还得花钱花时间来修缮。 可其他的,又小又贵,距离衙门还远。 而内城租金太高,他们是完全不敢想。 “我再看看。” 林知夏没有再说话,吃了饭赶紧休息去了。 晨起,铜镜映出少年郎清俊的轮廓。 林母将黄蜡喉结贴得严丝合缝,又将束胸扎得紧实。 她拂过女儿眼下青影:“这胸一直绑着,好像愈发小了” 她在为女儿未来的事忧心。 林知夏不懂,她穿上外衣,用冷水洗了个脸。 昨晚拢共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实在是有些困倦。 “近日天气多变,你要记着,别淋雨。” “娘,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林知夏喝了碗粥,拿着一张胡饼匆匆出门。 卯时二刻,吏员点卯。 她一个外地调进京的,在京都没有任何关系,这种小事不能出差错。 林知夏喘着粗气踏进府衙仪门时,檐角的铜铃正响第七声,恰是点卯前最后一刻。 林知夏没看到江成,吏员也没有点到他的名字。 她知人与人是不同的,只当不知道。 当听到孔目官“李守安”这个名字,林知夏瞳孔微缩,瞬间抬头。 这正是五年前与兄长同住一舍的举子之一。 昨晚她刚拿到那份名单,今天就撞上了? 户籍上显示,李守安五年前参加科举时就已经三十五岁了。 林知夏看着对方沧桑老成的脸,应该就是这位了。 “林兄,别来无恙?”李守安拱手里袖口微颤,目光如秤砣般掂量故人。 他记得五年前的少年,总爱倚着驿馆西窗读书,因身体较差,面上总是带着一丝病色。 如今眉眼依旧,却恍若初升的朝阳,明亮,生机无限。 难道就因为胖了一点脸圆了一点,气质就变了? 不知当年,他是怎么逃出那个人的魔爪的。 李守安心思百转,有些话又不好当面问。 “李兄,多年未见,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林知夏礼貌的问好,语气中略带疏离之色。 “说的哪里话,我一个八品的孔目官,哪里敢关照你,倒是你,得了孟大人青眼,以后别忘了提携为兄。” 衙门其他吏员见两人竟是同窗,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衙役罗青的到来,打断了两人的寒暄。 孟俞要见林知夏,告示的事已有结论。 林知夏拱手告辞,去后堂的路上, 她向罗青打听起李守安的情况。 “李大人在府衙待了有四五年了,各种文书案卷的归档都是他负责,他这个人话很少,与衙门里其他人相交不多。 我听说李大人把近十年的刑案卷宗都背下来了,转瞬间就能找到需要的卷宗。” 罗青语气恭敬。 这位林大人可是孟大人的新宠,他可不能得罪了。 “林大人和李大人是旧识吗?” “是啊,有五年没见了,我们是同一届的举子,入住举子驿时,还是同屋呢。” “那可是缘分不浅。” 罗青在心里记下了,爱屋及乌,往后看到李大人,要更恭敬些。 看林大人这样子,还是个念旧的人。 第5章 沈三娘子 林知夏见过孟俞,把告示一事落实,同时也把李守安的情况打听清楚了。 李守安中了进士之后,就进了开封府,做了一个管理文书的孔目官。 他为人孤僻,不喜交际,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五年,在衙门里,算是个透明人。 唯一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就是仵作樊老。 半个时辰后,开封府的告示贴满了内城外城。 这七具无头尸就像是引线,将汴京城这个看似平静祥和的地方炸开了花。 告示上注明了七名死者的年龄及死亡时间,还有死者身上的胎记。 如果有人知道死者的身份,或者曾在熊耳山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只要提供的线索准确,就有赏金,赏金三贯到五十贯不等。 高额悬赏下,没多久,开封府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当然,来的都是一些平民百姓。 林知夏将李守安的事先抛在一边,先处理案子的事。 她已经命人去查那块瓷器碎片了,药瓷只有张家造做得出来,张家造在京都是有分号的,看看能不能调到购买名录。 现下最要紧的,就是先确认死者的身份。 此时,宿醉的江成,刚被随从阿昼从床上拉起来。 “公子,马上就到午时了,再不走,就会被老爷堵在府里了。” 孟大人不计较,老爷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没事,要是我爹回来了,我们就走后门。昨晚收获不小,一会你不用跟我去衙门,你先去查那六个人。” “小的知道,这回一定叫新来的看看,在汴京查案,还得看公子您。” “那当然,我听说那家伙昨天还问兵部要了禁军在汴京的人员名录,你说他是不是虎,八万人,一个一个去查吗!” 阿昼一边附和一边快速地帮江成穿好鞋。 等到了衙门,江成看着排着的长队,忍不住搓了搓眼睛。 一问才知衙门出了告示,这些人都是来提供线索的。 汴京数百万民众,往日出了凶杀案,衙门都是尽可能缩小影响,这次倒好,搞得全城沸沸扬扬的。 江成看着这些人,一个个尖嘴猴腮,目光漂浮不定的,一看就是来混水摸鱼的。 这点钱也只能吸引到这群无赖。 他快步走进签押房。 林知夏闻到酒气抬起头,刚好看到江成瞪着自己,她眉头一皱。 江成提醒的话卡在喉咙不想说了。 让你去兜圈子!等小爷把案子破了,看你还有何话说。 江成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昨晚他看了验尸结果,对比失踪人口无果后,就觉得,那三名女死者应该是来自高门大院里的小妾或者丫鬟。 穿的比普通百姓体面,失踪了又没有人会真的上心。 毕竟哪个贵族府里,没打死过一两个丫鬟妾室。 开封府记录的那点失踪人口,怕是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而且,那些丫鬟天天埋着头,那脖子就跟老母鸡一样。 有了这个猜想后,他就约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去樊楼喝酒,打听最近哪家府上有奴婢妾室失踪。 喝了一晚上酒,问出来六个,虽然花的钱,比这赏金多的多,但是成效快啊。 江成背靠着椅背,闭着眼假寐。 昨晚喝大了,现在还没缓过来,今晚还有一场,他得抓紧时间歇一歇。 举报者络绎不绝,林知夏带着手下两个录问司直,一边问话一边让人核实。 底下的衙役跑断腿,挖出来十几个失踪人士,还在一一核实中。 此时,位于梁门大街的沈府,丫鬟翠青正跪在沈家三娘子面前。 “姑娘,是黄玲,一定是她!” 翠青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她脚上的胎记我见过,她说算命先生说那胎记特别好,还说她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 翠青还能想起黄玲说这话的样子,嘴上说着不信这些,但眉宇间却是带着几分得意的。 这两日,城中那起无头命案传得满城风雨。 偶然听到别人说起死者脚趾间的胎记,翠青才意识到,那可能是黄玲。 她心里七上八下,找了个借口匆匆出府,她不识字,只得找别人打听。 告示上那个女死者的死亡日期跟黄龄失踪时间对得上。 她想去衙门确认一下,又怕此事会殃及沈府,丢了差事。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向沈家三娘子坦白。 沈三娘子柳眉轻蹙:“当初是你说黄玲的母亲病了,你替她告的假,怎么又变成失踪了! 她那么久没回府,我是看在你们尽心侍候的份上,才没有追究的,要依家规,早把她赶出去了。” 泪水模糊了翠青的双眼,她满心懊恼: “姑娘,是我的错,是我骗了您,那天黄玲是去见她的相好,本来说好,天黑前就回来的,可我等到晚上都没见到她。 我担心她去见外男一事曝光,怕她丢了差事,就骗您说她娘病了。” 站在沈三娘子身后的吴妈妈,忍不住开口:“怪不得呢,最近但凡有采买的活,你都抢着去,我还纳闷,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积极” 吴妈妈这几天还特意盘了账,就怕底下的丫鬟生了二心。 翠青跪着往前挪了两步:“奴婢不敢有别的心思,只是想趁着外出采买,顺便找找黄玲。” 沈三娘沉思片刻:“黄玲那个你见过吗?” 翠青赶忙摇头:“我只知道他姓许,和黄玲是同乡,从小一起长大,听说现在出息了,在一家笔墨铺子当学徒。” 吴妈妈一心向着沈家,开口劝道:“姑娘,这事咱不能管,若是那无头女尸真是黄玲,外面的人肯定会说我们沈家苛待下人,传出去于老爷的仕途不利。 更有甚者,还会影响到您的婚事。 再说了,咱们也没见过那胎记,这丫头之前就谎话连篇,不能轻信她。” 翠青一听急了:“姑娘,这次我真的没有说谎,黄玲的爹娘还在世,您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问。” 吴妈妈闻言眼前一亮:“对啊,黄玲还有父母呢!要认尸,也是他们的事,咱们就当黄玲回家了。” 眼看翠青还要求情,吴妈妈一巴掌扇了过去,直接让对方闭了嘴。 沈三娘子见状皱起眉头。 吴妈妈只得悻悻地收回了手。 沈三娘子到底心善,念着旧情,决定等父亲回来,同他商量后再说。 她让吴妈妈把翠青带下去关起来,临了了还吩咐吴妈妈,不准打人。 第6章 林大人这是准备去哪 夕阳的余晖落在窗沿上,林知夏见完了最后一个举报人。 罗青看着字条上的人名:“这个周放也要查?那个卖烧饼的老汉说的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这个周青就是不爱吃他家的饼了,这也不能算失踪。” 罗青觉得有点小题大作了。 “这两人相识已经十年了,而且老汉也没要钱。就算真不爱吃了,打个招呼照顾一下生意还是可以的,一年多都不见人有些奇怪,老汉可说了,周青在汴京没有亲属。” “也许是他不知道!” 罗青嘟囔了一句,抬头看到林知夏一脸严肃,又连忙拱手。 “我这就去。” 林知夏低头整理着手头上的线索。 那些举报人见了尸体,没一个敢确定的。 他们只能先收集失踪者的情况,和禁军有恩怨来往的,再重点排查。 至于熊耳山那边,有些百姓的话太过离谱。 有人说在山下的水潭里见过一只白蛟,可能白蛟成精出来杀人,专吃头颅。 还有人说,那山里晚上会传出女子的哭声,那里面一定住了个女鬼。 没有一个正经的目击者。 听到这些,江成在对面笑的肆无忌惮,一副他早就猜到的样子。 林知夏懒得跟这个整天都醉醺醺的家伙计较,案子没有进展,她比谁都急。 尤其是到现在,她都不能确认,那具白骨是不是她哥哥。 府衙门口有一个面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面摊的幌子。 林知夏要了碗面,垂眼盯着桌上的油渍,竹筷在指间转了三圈,终是泄气地戳进粗瓷罐里。 身后街市的喧嚣忽远忽近,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嗒”的一声,一把折扇落进林知夏眼中。 江成掀袍落座时,裹着浓重的酒气。 林知夏眼脸未抬,眉心先蹙,不想理他。 那人却不知讨嫌,拖着长腔开口。 “这里是汴京,三十贯对这里很多人来说,就是几天的饭钱,他们不会为了这点钱而沾染官府,你只能吸引到底层的老赖。” 店家将面放到林知夏面前,瞟了江成一眼。 林知夏看着碗中晃动的倒影,那人得意洋洋的眉梢实在是讨厌。 她从没想过,能从那些达官贵人嘴里捞到线索,毕竟能在这里混出头,哪个不是人精。 明哲保身才是通用法则。 “总好过某些人夜夜醉卧温柔乡。”林知夏忍不住怼了回去。 “一叶障目,看来你也不过如此。”江成冷笑一声。 “彼此彼此。” 林知夏咬咬牙,竹筷狠狠戳进面条,溅起的汤正好落在江成玄色袍角。 “你——”江成正要发作,忽见阿昼抱着案卷匆匆跑来。 他当即收了怒容,一甩衣角,下颌朝林知夏一扬。 “你且看好了,何为真章。” 林知夏默默翻了个白眼。 江成招呼阿昼过来,一抹橙红色的余晖正好打在他的发间,衬得他的眼睛愈发明亮。 反之阿昼眉宇间带着丝小心翼翼,汗珠顺着颈侧滑进衣领。 “六个人全活着?” 江成霍然起身,条凳在青砖上刮出刺耳锐响。 阿昼默默倒退半步:“嗯,他们都是被主家当作礼物送出去了,任大人家的婢子怀了身子,东城李员外有龙阳之癖,被送出去都是因为长相” 蒸笼腾起的热雾里,林知夏瞧见江成耳后青筋突突直跳,像极了前日樊老剖开尸体时暴起的血管。 林知夏嘴角不受控地翘起,忽然觉得今日的阳春面格外鲜美。 “笑什么!”江成恼羞成怒,拍案而起。 林知夏连忙护住自己的面,抬头间笑意未收回,露出发那双弯弯的眼睛。 江成神色一顿,哼了一声回衙门了。 林知夏端着碗坐到了另一桌,抬头却看到了李守安。 不知道在一旁站了多久。 麻烦了,哥哥待人接物,再生气面上也是一片和煦,不会像她这样。 林知夏暗骂自己一声,转头招呼李守安坐。 “江大人是个好官,只是脾气有些冲。” “看来李兄对他的评价颇高。” 林知夏装出一副不高兴,话不投机的样子,只想快点把面吃完回衙门。 哪知李守安并没有纠结江成的问题,而是提到了另一件事。 “林兄可知,前晚贡院遭贼了!” 或许是因为两人是同一届考生,同进过贡院,李守安看到江知文时,就想跟他说说这个案子。 林知夏筷子一紧:“贡院,那里有什么可偷的?” “我也奇怪!那里又无金银,要说最值钱的,就是历届考生的考卷了,你我的也在其中。” 林知夏喝了口面汤,就准备起身。 “我去问下孟大人,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李守安拉住他。 “孟大人知道你忙,已经让左巡使去了,我听说,他们在墙上发现了一排脚印,还在墙角找到了一只鞋,但丢了什么,贡院的人三缄其口,你说奇不奇怪?” 林知夏脑子一嗡,她可什么都没拿。 她强装镇定和李守安又聊了几句,才匆匆返回衙门。 借着查案的借口,她去了证物阁。 贡院发现的那只鞋果然是自己的,但是只有一只。 负责此案的左巡使正跟人聊着。 “你说这个贼,会不会是个女的,脚这么小。” “笨蛋,你见过哪个女人穿这种深色的鞋,没准是个半大小子呢!” “也是,礼部那边,现在也不知道丢了啥,这事不急。” 林知夏听的心惊肉跳,此刻她笃定,自己被人跟踪了。 而且,另一只鞋很有可能就在跟踪者手里。 万幸的是,鞋子是在汴京的小摊上买的,并无印记,她只穿了两天。 她匆匆回到签押房,此时已过了放衙的时间。 江成还坐在对面,拧着眉,正在纠结晚上那场酒还喝不喝。 阿昼则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林知夏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招来一名衙役,当着江成的面,故意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附在那衙役耳边说话。 在衙役离去前,还特意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去,后面的事有我。” 衙役有些懵,但还是遵令行事。 江成在一旁冷眼看着。 半刻钟后,林知夏起身。 江成察觉到对方的动作,立即道:“林大人这是准备去哪?” 第7章 铜牌 林知夏干笑两声:“今日有些累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便脚步匆匆地离开。 阿昼立即凑到江成耳边:“公子,这家伙有鬼,前几日都忙到深夜,今儿天都没黑呢!” “我也觉得他有点奇怪。” 江成当即决定,樊楼不去了。 林知夏出了府衙脚步匆匆,鞋子在青石板上叩出急促的节奏。 她刻意绕进梁门大街的岔路,余光一直留意着身后。 当阿昼和一个灰衣男子交上手,她猛地冲进街边的糍糕铺子。 “借木锤一用!” 鱼符在掌柜眼前一晃。 松木锤柄还沾着糯米清香,她旋身时官袍下摆如墨莲般绽开。 灰衣人尚未及反应,锤头已挟风劈下。 阿昼的弯刀堪堪停在半空,怔怔看着地上蜷曲的身影。 “啪啪啪!” 一阵掌声响起,江成从巷尾转出,指腹摩挲着折扇的竹骨。 “林大人好身手,这招“引蛇出洞”用的,比刑部那些绣花枕头强多了。” 语气略有不满,显然猜到自己被人当枪使了。 林知夏将木锤掷回案板,震得芝麻簌簌而落。 她知道瞒不过江成。 她初入汴京,身边没有可以信赖的人,要想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必须得有人帮忙。 现在敌在暗她在明,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这对她很不利。 她微微一颔首:“此番多谢江大人了,此前不敢确定,所以没有言明,还请见谅。” 林知夏说着来到灰衣人面前,此时对方已经陷入昏迷。 他先将人绑起来,然后在其身上搜出来一块铜牌,上面刻着獬豸兽纹。 獬豸是传中的神兽,出自《异物志》,是勇猛公正的象征,这或许是个贵族的特殊癖好。 “这图案好精巧,以前倒不曾见过,江大人认得此物吗?” 林知夏把铜牌递了过去,一脸虚心请教的样子。 江成愣了一下,下午两人是闹了点不愉快,但他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 他接过铜牌:“材料倒是常见,倒是这兽纹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能查吗?” “当然,这里是汴京。” 铜是管制物品,有资质的民间作坊并不多,而且民间作坊只能生产一些简单的日用器具与宗教法器。 像这种复杂纹路,从炼铜到成型,要经过七十二道工序,这东西只有文思院能做。 见林知夏听得认真,江成就仔细讲解了一下。 林知夏频频点头,:“那铜片就麻烦你去查,我把这人押回去审,看他跟命案有没有关联。” 江成正说的起劲,顺嘴就应了下来:“好。” 阿昼在一旁听着不对,正要开口。 恰逢罗青出现在街角,林知夏大喊了一声:“我在这。” 罗青跑过来,一脸激动。 “林大人,有发现!” “不急,你先把气喘匀了。” “那个那个周放确实是不见了,我去了任家,管事说他已经消失一年了。当时正逢他契约到期,管事就没多想。 和他共事的随从说,他的行李都在。” 林知夏是算着时间出衙门的,走的时候已经交待好了,让罗青直接过来找她。 江成一门心思全在案子上,忙道:“那我们先回衙门。” 林知夏指着地上的灰衣人:“行,他交给我,罗青不了解尸体的情况,认尸的事要麻烦你操心了。” “放心。” 江成完全没意识到这话有什么问题,他转身就往府衙赶。 罗青更是两眼放光。 江成出身世家,祖上出过三任宰相,族里现在出仕的更是有十几位。 能跟着这样的人做事,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神情激动地说起周放的情况。 等三人走后,地上的灰衣人动了。 “你倒是聪明。”林知夏如是道。 灰衣人就晕了一会,江成说的话,他听去了大半。 他手撑地坐起身,擦去嘴角的那一丝血迹,眼睛闪过一抹得意。 “把人都支走,你心虚啊!” 林知夏眸光一亮,俯身拎起灰衣人的衣领,俯视着对方。 “看来你知道得不少。” 看来真的有人在查她。 灰衣人反应过来,看了看四周探头探脑的行人。 “杀人啦!官府乱抓人啦!我什么都没做,好好地走在路上,你凭什么抓我!我要上告,我要报官。” 灰衣人反咬一口,嘴上喊冤,眼里却是带着挑衅之色。 “行,你说你冤枉,那就跟我回衙门做个笔录,把你的具体情况交待一下。” 去了衙门,就得报身份户籍。 灰衣人眼中闪过一抹惧色,一路上都在思索着怎么和对方周旋。 却不想,林知夏没有提审他的意思,直接把他关进了地牢。 彼时江成正带着人在任府问话,签押房无人。 林知夏凭借着过目不忘的优势,将那枚铜牌绘制下来,拿着图去了验尸所。 验尸所内,只有医官厅有淡淡烛光传出,屋里的两人正在喝酒闲聊。 林知夏敲开门。 桌上放着一碟花生米,两个酒杯,一壶酒。 酒味辛辣刺鼻,一闻就不是什么好酒。 林知夏拿出图纸。 “哪来的?” “今天我被人跟踪了,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 樊老面色微变,烛火下他的双眼陡然深沉。 “你想问什么?” “我听说这东西只有文思院能做,据我所知,文思院隶属少府监,专为皇室打造各类器具,像这种私人的铜牌,怕是没几个人能有。 我刚来汴京,对朝中局势还是一片懵懂,烦请先生为我解忧。” 樊老想到了那七具无头尸体,射杀他们的弓箭也是军器。 “那人呢?” “关在地牢。” “我要是你,我就会换个地方。” 樊老说着,把图纸递了回来。 “这事你去问老孟,我帮不了你。” 说完,把林知夏往后一推,关上了医官室的门。 大厅里,还摆着熊耳山发现的那两个白骨。 其余五具尸体被移到冰窖了。 林知夏看着那两具白骨半晌,去了地牢。 此时,内城景龙门东街,紧邻皇家园林的蔡府。 蔡汴刚摔了一套价值不菲的琉璃玉盏。 “被江成发现了?” “是,人被带到开封府衙了。” “审了吗?” “审了,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算他识趣,尽快找人解决了。” 第8章 怎么会买不起 开封府阴森昏暗的地牢中。 一个黑影像幽灵般,出现在狭窄的过道中,墙壁上的火把光影也不安的摇晃起来。 他身着黑衣,面蒙黑布,只露出一双透着冰冷杀意的眼睛。 他径直来到左边角落的牢房,拿出特制的钥匙开锁。 进去后,对着地上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就是一刀。 没有惨叫,地上的人动都没动。 黑衣人离去的脚步顿了一下,正要回身检查,忽然神色一动,猛然回首,朝着来时的方向看去。 隔壁牢房中,林知夏和灰衣人都藏在角落黑暗里。 林知夏知道,自己安排的人到了。 她什么动静都没听到,可对方却提前察觉到了,这一定是个高手,不知道府衙的人能不能拿得住。 她这般想着,牢房外终于传来细微的急促的脚步声。 而被绑得结结实实,堵住嘴的灰衣人,此刻正瞪大眼睛看着,眼里闪过一丝悲壮。 林知夏没注意,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黑衣人身上。 就在这时,灰衣人就像岸上搁浅的鱼,用尽力气蹦了一下。 动作很小,但足够让黑衣人发现。 玄铁牢门开启的刹那,林知夏后背已贴上沁着血痂的石壁,匕首横握的掌心渗出冷汗。 “叮!” 黑衣人屈指弹在刃尖,金铁相击声震得她虎口发麻。那人一记疾风腿,林知夏便如断线纸鸢撞向石墙。 她看着对方的刀尖划过灰衣人的脖子,浓重的血腥四散开来。 黑衣人眼里闪过一抹嘲讽,似是嘲笑林知夏的不自量力。 “你该庆幸,我今天的任务不是杀你。” 丢下这句话,黑衣人转身离开。 林知夏爬过去,捂住灰衣人的喉咙,可惜为时已晚。 诡异的是,她竟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满足。 樊老的提醒让她意识到,背后之人可能会灭口。 她决定将计就计,借机撬开灰衣人的嘴,没想到,对方知道自己要被灭口的情况下,还主动寻死。 江成闻讯带着衙役冲进来时,就看到林知夏目光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身上还染了血。 这一次,衙役伤十三人,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对方依旧杀了人逃之夭夭。 这事惊动了孟俞,林知夏和江成被叫了过去。 “这人跟无头案有关?” 林知夏垂下头,声音闷闷地:“不知道,抓了人之后连名字住处都不肯交待。” 一旁,江成气得咬牙切齿。 “你意识到不对,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我可以多派点人啊!” “我也只是猜测,没想到他会主动寻死。” “这是从小培养的死士。”孟俞说着,微眯眼看向林知夏,“他为什么跟踪你?” “我不知道!要不是江大人和我前后脚出府衙,我都不知道有人盯上我了。” 林知夏说着,转头看向江成,澄净的双眸格外明亮。 她面色苍白,还沾着血迹,江成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妖艳这个词。 “人确实是我发现的,这是在他身上搜出来的。” 江成交出那块铜牌,孟俞见后,神色阴沉下来。 难道是他!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压他,连同他看中的人也不放过 孟俞手捏成拳,再看向林知夏,目光和煦了很多。 “这事不用你们管了,对外先保密,我听说你伤着了?” “没事,小伤。” “赶紧让肖平看看。” 孟俞挥挥手,让两人退下了。 从书房出来,江成见林知夏径直往签押房去,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你不去找肖平看一下?” “没事,我明早再去。” “也是,这么晚了,肖平肯定回家了。” 江成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看到林知夏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回到签押房,关上门,他才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我倒希望是这样。”林知夏小心地扶着椅子坐了下来。 背上疼的厉害,肯定青了。 “江大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案发的那个牢房,要是没有狱卒带路,你能找到吗?” 开封府的地牢是按八卦方位分区的,共有四层,里面错综复杂,只有地牢里的狱卒,能清楚的记住每间牢房的位置。 对方要是什么都说了,那灭口也没有必要,恰恰是什么都没有说。 想来背后之人对此事一清二楚,这开封府衙,怕是早就漏成筛子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江成面色也沉了下来:“你是想自己查?” 林知夏惨然一笑:“江大人愿意帮我吗?” “当然,你我同为推官,对方这么嚣张,也是间接打我的脸。” “那我们把无头案再梳理一遍,你说说任家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好。”说到案子,江成一点也不困了。 那个卖烧饼的大爷已经看过尸体,但是尸体腐烂太严重了,几乎就剩下一副架子了。 老大爷说不清是不是周放,只一味的哭。 好在他想起一件事,周放是十三岁来的汴京,当时还是一个小乞丐。 有一回偷东西吃被抓到了,伤到了左手,说是听到骨头裂了的声音。 当时没治后来就留下了隐患。周放担心不好找差事,这事从没跟别人说过。 晚上樊老已经剔肉清骨验证过了,左手第三掌骨有旧伤,是幼年所致。 年龄身高以及失踪时间,还有这旧伤,可以确定,周放就是七名死者之一。 任家的口供都在桌上,林知夏看得认真。 府里的人都说,周放不是个惹事生非的人,反倒很圆滑,跟府里的人相处得都不错。 失踪那日正是十五,他休沐的日子。 林知夏看到这:“巧了,禁军休沐的时间也是初一十五。” 两人正说着,阿昼和罗青从外面回来了。 罗青回禀道:“江大人,已经查过了,周放是北边逃难来的,老家没有亲人了。” 阿昼走到江成旁边,面带急色,扯了扯他的衣袖。 还未开口,江成就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先别说话。 说完正事,林知夏想到母亲肯定还在等着自己回去,便吩咐罗青。 “你去悦来客栈后门,跟我娘说我今晚在府衙歇息。” 每天早上都是母亲帮她裹胸,让她看到自己背上的淤青,又得难受了。 江成满脸诧异:“你住在客栈?” 林知夏点头。 阿昼忍不住小声开口:“公子,老爷有急事,让您赶快回去。” “他能有什么急事!去去去。” 江成的好奇心刚被点燃,哪管阿昼。 “你没有自己的院子。” “嗯~买不起。” “你堂堂六品吏员,怎么会买不起。” 阿昼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第9章 特殊的香味 汴京城,文臣武将加起来近三千人,还有宗亲世家,很多小官小吏在汴京,都是租房住的。 有些日子过的,还不如大铺子的掌柜自在。 推官一个月拿的那三十五贯,还不够他请朋友去樊楼喝顿酒呢! 阿昼是真的听不下去,也怕林知夏尴尬,像是得了咳疾一般。 江成忍不住一脚踢过去。 “你再嘟囔,信不信我把你打成猪头。” 阿昼跪了下来,开始干嚎,只闻其声不见其泪。 “公子,老爷已经催了三四次了,你再不回去,咱俩真的得挨家法!” 主要,每次他挨的还是双倍。 林知夏忍不住笑了:“要不,你先回去,这么晚了,可能真有急事。” “他一个礼部尚书,能有什么事情找我。”江成满脸不以为意。 林知夏又劝了几句,江成这才面色不郁地起身。 阿昼赶忙跟上,转头对着林知夏连连拱手。 出了衙门,阿昼驾着马车。 江成也不进车厢了,直接坐到阿昼的旁边。 夜风凉爽,吹得人头脑都清醒了三分。 阿昼就没有这么悠闲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以最快的时间回府。 所以,江成一坐下,他就“啪啪啪啪”连挥数下。 马儿吃痛,飞快的狂奔起来,如数面马蹄鼓同时敲响,急躁的像是要冲锋陷阵。 “阿昼,你慢点,慢点,嘶!” 这种颠簸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刚学骑马那会,屁股一遍遍撞击着马鞍。 阿昼不语,只一味的赶路。 江成受不了了。 “哎!公子,你别抢我的马鞭啊” 两人打闹着,仅一息的功夫就回到了江府。 江成跑下马车,伸手揉着腚,狠狠地剜了阿昼一眼。 阿昼在一旁陪着笑。 江府大门是开着的,等着门口的不是门房,居然是江府管家。 “公子,你可回来了,老爷和客人都等一晚上了。” 这么晚了,谁啊? 江成满脸狐疑。 进得府门,踏上石阶,前厅灯火通明,有四人正在说话,其中还有一陌生的年轻女子。 江成脚步一顿,正想躲,阿昼在后面推了一把。 “呦,说曹操曹操到。” 江成的父亲江修远站起身,面上虽不满,但还是笑着介绍道:“成儿,这位是国子监祭酒沈大人,这是他的女儿沈三娘子。” “这是犬子江成,现在在开封府做事。” 江成看着沈三娘子略带惊艳的目光,脑子嗡地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逼婚都逼到这个份上了? 这姑娘是有多急,大晚上的,在他家一直等着。 知子莫若母,江成的母亲徐氏,一见儿子这副见鬼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岔了。 她走过去,在江成手臂上掐了一把。 “成儿,愣着干嘛!沈大人找你有公事,等你一晚上了。” “公事啊~”江成疼的直咧嘴,他赶忙抽出手,向沈祭酒见礼。 “见过沈大人,三娘子。” 沈三娘子低头掩唇,试图抹去唇边的那抹笑意。 江修远把下人都遣走,直至屋里只剩下他们五人。 江成找了个离自己母亲最远的位置坐下。 “沈大人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沈祭酒看了女儿一眼,才缓缓开口。 “我来,是为了熊耳山那件无头命案,其中一个死者,可能是我女儿的贴身女婢黄玲。” 江成腾地一下站起身:“此言当真?” 沈祭酒把黄玲失踪的情况说了一遍。 “此事也是小女疏忽,她待下人亲厚,以为这丫头回家了,没有过多计较。” 江成问道:“黄玲失踪是哪一天?” “六月初一。” 今天是二十三,死亡时间对得上。 翠青就在门外候着。 “沈大人,这个叫翠青的丫头,我要先带回衙门。” “那” “沈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我能给您的保证是,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不会把沈家牵扯进去,若那具尸体真是黄玲,也不会将她出自沈府一事外传。 但是,如果让我查到,凶手和沈府有关,那请恕我必须秉公执法!” 沈祭酒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放下了。 自家的人他很清楚,不会有如此丧尽天良。 “那一切就有劳江大人了。” “沈大人放心。” 江成得了重要线索,在家里也待不住了,让阿昼带上翠青,转头就往外冲。 徐氏没拉住,气得直跺脚:“这刚回来,你又去哪?” 江成头也不回:“我去趟衙门,很快回来。” “这么晚了还去,吃东西了吗?” 江成没有回应,只挥了挥手,就出了府门。 沈祭酒看着江成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禁感慨:“令郎如此尽职尽责,江大人,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这话听的江修远身心舒畅,不过嘴上还是谦虚地回道:“皮猴一个,当不得沈大人这么夸。” 沈三娘子看着江成离去的方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此时的签押房,林知夏把门窗关严实后,才脱下外衫。 大片淤青就像是从裹胸里蔓延出来的,衬得肩头的皮肤如初雪轻落,白得更纯粹。 林知夏拿着小铜镜,看到淤青一角。 还好,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 这种程度,吃几服失笑散就可以了。 林知夏把裹胸重新缠了一遍,白天忙了一天,已经有些松动了。 “嗒。” 门外传来靴底碾碎枯枝的声响。 “咚咚咚!” “林大人你睡了吗?” 是江成的声音。 他不是回去了吗? 林知夏胡乱的打上结,拿起旁边的官服,迅速套上。 在江成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打开了门。 “怎么还把门反锁了,你怕那个黑衣人再来一回?” 语气略有不满,这人胆子怎么时小时大的,江成抬脚走进屋内。 玄色袍角拂过门槛,夜风涌进吹乱了林知夏额头的几丝碎发,如露水般细密的汗珠晶莹剔透。 林知夏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有重大发现。” 江成一脸兴奋地走到林知夏身前,一股淡淡的清雅隐幽的香气钻入他的鼻腔, 时下的汴京,几乎人人戴香。 汴京的各种宴会,都会在每个角落上放置各种香炉,整个院子都被香气环绕。 对于江成这种鼻子敏感的人来说,就像是在受罚,是以,他从不参加宴会。 就连自家的宴席,他都会找借口躲出去。 可林知夏身上的味道很淡,闻着并不讨厌,反倒让人心驰神往。 还有这样的香料,以前从未闻过。 江成好好奇地俯身,贴近对方,用他那狗鼻子用力的嗅了嗅。 后颈汗液蒸腾的淡咸,混着处子的体香。 “你出的汗居然是香的。” 第10章 奇怪的癖好 江成没有调侃之意,但下一瞬,他就被林知夏用力的一把推开。 屁股刚好撞到桌角。 林知夏双颊发烫,背过身时,半截白色的束带从绯色官服下探出头。 “啊呜”江知捂着屁股,还未开口发难,又被那半截束带吸引住目光。 他的好奇心战胜了疼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未见人,先闻其香。 江成皱眉:“陆启,你来干嘛?” 芝兰玉树般的青年走进来,谪仙般的气质,高傲的神情像一只孔雀。 “听说你被人打了,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啊嚏!” 陆启刚靠近,江成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根本停不下来。 平日里的矜贵气质荡然无存。 陆启笑出声,他听说有人劫囚,还打伤了新来的推官。 担心江成被波及,这才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林知夏整理好衣服转过身。 这个陆启她听说过,开封府少尹,逢出入必更衣熏香,听说一天最少要换四五套衣服。 还自己花钱在衙门造了个更衣室。 这么重的香粉味,是要掩盖什么吗? “陆大人。” 林知夏见礼后,才看向江成。 “你找到新线索了?” “对,阿昼已经带着那丫鬟去认尸了,很快就有结果。” 江成顺势说起丫鬟黄玲失踪一事。 陆启看两人聊起命案,顿时觉得无聊起来,他让小厮把烧鸡和香泉酒甩到江成身上,出了签押房。 他一走,室内的空气渐渐变得清新起来。 江成把烧鸡掰开,拿了个鸡腿递给林知夏。 眼角无意中扫过桌上的小铜镜,眉头轻皱。 这家伙怎么跟陆启一样,净学些姑娘家玩意儿。 一个个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江成咬了口烧鸡,目光扫过林知夏白皙的面庞。嗯,长得确实挺小白脸的。 没过多久,阿昼带着翠青回到签押房。 她看过尸体脚上的胎记,确认了死者就是黄玲。 此刻翠青就像是丢了魂一样,喊一声,半天才有回应,根本问不出什么。 林知夏只能让阿昼先带她下去休息。 江成把黄玲的户籍档案递给林知夏。 “两名死者,太原府周放,应天府黄玲——皆是贱籍。” 林知夏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点点,这个身份与哥哥不符:“明日分头查,你去沈祭酒家,我去任府,让罗青带人去找黄玲那个相好。 我们不只要查周放和黄玲有没有仇家,还要查他们服侍的人有没有仇家,之后再交叉比对,看有没有共同点。” 江成反问道:“你觉得这案子是仇杀?” “不好说,本质上,他们这么年轻,又是贱籍,连日常起居都无法自己做主,不太可能惹到这么厉害的人物。 至少,结下死仇的可能性很低,毕竟,从现有的情况来看,两人都不是性子乖张之人。 但是两人又都是在休沐的时候被害的,这说明凶手了解他们的行程,是有预谋的杀人” 说到凶手,林知夏想到凶器黑漆弓。 “军器那边,你有查吗?我听说汴京有个鬼市,里面什么东西都能买到。” “军器监淘汰下来的旧弓,确实有一部分会流到鬼市,但凶手第一次杀人是在六年前,太久了。至于近两年交易的,我已经让探子去查了。” “咚——咚,咚,咚” 墙外传来四更的打更声。 林知夏止了话头:“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 江成看着墙边的地铺,青石板印衬着深色的被褥,竟透出几分高风亮节来。 “我今晚也不回去了。”江成来了兴致。 林知夏:“那你去退思堂,那里有软塌。” 退思堂是官员临时休憩的地方。 林知夏怕半夜有人进来,这才抱着被子回到签押房打地铺。 江成当然知道退思堂,去年为了抓人,他连夜奔袭三十里,回到衙门困的都走不动道了,就去了退思堂。 结果里面全是打呼和放屁的声音。 “不,我就睡这。” 阿昼刚回来,就听到这一段,进屋就给江成跪下了。 “公” 一个字还没嚎完,就被江成捂着嘴拖出去了。 林知夏轻笑着摇摇头,对付江成,这倒也是个办法。 翌日。 迷迷糊糊中,林知夏感觉有人在掀她的衣领,她吓得一个激灵弹跳起身,一脸警惕地望过去。 窗外天色已大亮。 肖平和江成两人就蹲在她跟前。 “吓到你了,抱歉,我看你发烧了,就想看看你背后的伤口。” 肖平面露赧然之色。 林知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是有点烫。 “什么时辰了?” “辰时一刻了。” “那我不是错过点卯了!” 江成满脸不理解,点卯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肖平却是懂这种小地方出身官员的心态:“没事,吏员那边我去说,我先看看你背上的伤。” 肖平示意林知夏脱去上衣。 林知夏这才注意到,地上还放着一个药箱。 她连忙拒绝:“不用,伤口我看过了,没多大事,你给我开两副去淤的药就好了。” 江成一听不乐意了:“我一大早把人叫过来,你就是这种态度!” 江成一大早出现在衙门里,点卯的吏员都惊了,嘴巴张开半天没收回去,惹得众人发笑。 林知夏见状伸出手:“你把脉就知道了,我真没事,壮得跟头牛一样。” 林知夏的脉像确实如她所说,强劲有力。 她一直坚持,肖平没有再强求。 事后,两人分头行动。 林知夏喝了药,强撑着去了任府。 问了一圈,任家的人都不觉得周放会有仇家,唯一让林知夏觉得有问题的地方,是周放进任家的时机。 七年前,周放十九岁,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乞丐。 任家小公子出城游玩时,不慎从高处坠落,生死未卜。 那日恰逢重阳节,出城进城的马车络绎不绝,任家的马车被堵在路上。 周放正沿路乞讨,看到受伤的任家少爷,自告奋勇上前通路。 他背篓里藏着一条大花蛇,马儿看到蛇都往旁边躲,路上惊了几家的马车,有一家还翻了车。 但路是给他通出来了,任家小公子的命也保住了,只是变成了残疾。 之后,周放就成了小公子的随从。 第11章 御史弹劾 任家小公子是被任夫人推着出来的。 锦袍下那双畸形的腿仿佛在无声控诉七年前的惨剧。 任夫人看着在厅中站立,身着绯衣的少年,心中更加难受,要是没有那场意外,她儿子也该是这般模样。 林知夏放下茶杯,身上冷汗不停,粘糊糊的很不舒服。 “当年,周放拿着蛇通路,可有造成伤亡?” 任夫人连连摆手:“没有,最严重的就是永清伯府的马车翻了,我看得真切,那马车分明只蹭掉块漆,马车里的叶夫人,也只是额头有些许轻微的擦伤。 后来他们去报官,我们赔了银子,还亲自上门道歉。” 林知夏想到沈家:“当时让路的马车里,有没有沈祭酒家的亲眷?” 任夫人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 “那普通百姓呢,有没有造成踩踏伤亡?” “绝对没有,当时不少人报官了,开封府有记录。” 当年的情形任夫人记得很清楚。 儿子重伤昏迷,她心急如焚,偏偏官道堵的水泄不通。 还好有周放。 当时她顾不得脸面,坐在外面,赔了一路的礼,并言明日后一定上门请罪。 若马车里传出相熟的声音,她就直接点明对方的身份,使得对方不得不让。 如此这般,路才通了。 若是撞到人,她肯定能看见。 这般说来,如果真有人因此事寻仇,那也该找任家。 而且据任家下人说,任家小公子自残疾后,就很少出门,周放是伺候他的,自然也是天天待在府里。 任府没有子弟在禁军任职,和禁军也没有任何纠葛。 林知夏没有收获,回了府衙。 江成和罗青都没有回来,为了不错过任何一种可能,她还是去了档案室。 档案室在西南角,一进院,屋内阴冷的霉味扑面而来。 林知夏敲了敲门。 李守安抬头,看到面色苍白的林知夏。 “李兄,帮我找一下太兴五年九月初九任府致城郊惊马一案的卷宗。” “林兄这是生病了?” “一点小病不碍事,卷宗的事比较急” 李守安记得,住在举子驿那几个月,林知行生了好几次病,每次都必须卧床休息才能好。 三天的会试结束后,他更是高烧不退,直接人事不知,把其他七人都吓坏了。 还是驿站的舍长通知了上官,派了个大夫下来,对方才慢慢好转。 “注意身体,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说。” 林知夏想起罗青说的,好奇问道:“我听说,近十年的案宗你都看过,并且记得很清楚?” 李守安点头,顺势就说起任家的惊马案,竟和任夫人说的大差不差。 林知夏感慨道:“李兄在此,真是屈才了。” 两人说着话,李守安已经把卷宗找了出来。 林知夏也不急了,就坐在李守安对面,翻看起来。 卷宗里,没有民众伤亡记录。 涉案的人里,确实没有沈祭酒的名字。 难道凶手真的是随机挑中了周放? 林知夏摇了摇头,现在给案子定性,还为时太早。 她将卷宗还给李守安,起身时竟踉跄了一眼,只觉眼前突然一黑。 “没事?”李守安问道。 她扶着桌子,摇了摇头。 此时的签押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药味,肖平守在炉子旁,小火煨着药。 见林知夏回来,连忙端着药碗迎上去。 “温度适中。” 林知夏也不扭捏,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下肚,林知夏眼脸挤到一起,脑了里那一丝晕沉瞬间消失。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面前出现一块松子糖。 “我又不是小孩子。” 林知夏带着鼻音,收下这份好意。 没过多久,江成也回来了。 黄玲的情况就更简单了。 她八岁被卖进沈府,一直待在沈三娘子身边。 若不是偶然遇到同乡,她休沐的时间都很少出府,只陪着沈三娘子去过一些宴会。 江成聊起沈三娘子的口供时,面上有一丝不自然。 林知夏以为他有发现:“怎么了,沈三娘子有问题?” “没没有。”就是太热情了一些,江成微微抚额。 两人对比了任家小公子和沈三娘子的行程,因这两人都很少出门,唯一重合的竟只有三年前端午龙舟赛。 就这,两家还都是在各自的凉棚,黄玲和周放相识的可能几乎没有。 下午,罗青带着黄玲那个许姓同乡回来了。 少年看着十八九岁,长着一张马脸,眼睛不大。 据他交待,六月初一那天,他和黄玲一起逛了大相国寺,还给对方买了一支木簪,吃过午饭两人就分开了。 因沈府和笔墨铺子是两个相反的方向,所以他们是各自归家的。 少年面色惶恐,却也说得仔细,从细节处看,他没有说谎。 他交待和黄玲重逢的时间,同翠青说的一致。 江成把人先关在衙门里。 从大相国寺到沈府,能走的路线太多,衙役拿着黄玲的画像去走访了,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者。 确认了两名死者的身份,却是连一个嫌疑人都找不出来,这不免让两人有些颓废。 签押房内,两人各自沉默。 半晌,江成转过头,发现对方竟趴在桌案上睡着了,额间还溢出一排细密汗珠。 看着应该是很不舒服。 “公子,公子,孟大人过来了!” 阿昼火急火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听说,今天早朝,孟大人又和崔御史吵起来了,这会正怒气冲冲地往这来。” 阿昼边说边去推林知夏。 一个连点卯都不敢错过的小吏,肯定不想被顶头上司发现她在睡觉。 林知夏动了动。 江成见状直接揪起阿昼的耳朵。 “你又瞎胡闹什么!” 林知夏在阿昼的惨叫声中醒来,刚好看到孟俞走进签押房。 此刻的她,双眼微微浮肿,嘴唇干裂,目光有些呆滞。 孟俞来此,自是为了寻问案情。 今日早朝,崔恺那厮又弹劾他办事不力。 因熊耳山无头案的广泛散播,关于凶手嗜杀冷血的言论愈演愈烈。 导致汴京城人人自危,百姓关门闭户,街铺门可罗雀,不复往日车马盈门。 市舶司也跟着跳出来,说近三日榷税波动大,同比前些日子少了两成。 若不及时遏制,只怕很多商铺都会选择撤出汴京。 一个个的,就像是得了某人的指令,都跳出来危言耸听。 第12章 怎么这么穷 孟俞同意将案子公之于众,是冒着风险的。 现在有人,有意将这风险放大。 官家震怒,责令孟俞五日内必须破案。 签押房内,孟俞听完江成的汇报,面色稍缓。 “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做?” 林知夏想了一下,道: “确认死者身份还是一个重要的方向,我需要多几个例子来确认他们的相同点。 周放和黄玲这边还需深挖,包括三年前的龙舟赛。 凶器方面,范围实在太大,属下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能等,陛下等不了了。” 孟俞看着面带病容的林知夏。 林知夏和江成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站起身。 “大人放心,我等一定竭尽全力。” 林知夏补充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明天就带人搜山,找死者的头颅,将凶手杀人抛尸的路线找出来。” “那之前为何不搜?” “连日暴雨,山路难行,土壤含水量过高,那时搜山,怕再塌方造成伤亡。 现下天晴了三日,那地也晒瓷实了,时机已到。 您放心,案发后,我安排了巡军,十二个时辰守着的,保管一只野猪都跑不出去。” 江成这般解释道。 孟俞看两人配合的很好,心中也放心了些。 他看向林知夏:“既是生病了,就早点回去休息,不要在衙门熬着。” 说完又点了点江成,“你俩是搭档,他初入汴京,安全问题可就交给你了。” 江成知道孟俞在说昨晚的事,当即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林知夏。 孟俞走后,林知夏还想跟江成探讨一下凶手的一些行为特征。 却被对方推着上了马车,送回了悦来客栈,勒令他今天好好休息。 回到客栈,恰好看到林父林母搬东西。 他们已经和牙人签好凭状,租下了榆林巷那个小院子。 林母看到一身绯衣的江成,面上惊疑不定。 倒是那客栈掌柜眼尖,看出外面那辆马车的来历不凡,当即换了张脸,热情地吩咐伙计帮林父搬东西。 江成要帮忙,林家三口同时出声拒绝,好像江成是洪水猛兽一般。 一旁的阿昼都忍不住黑了脸。 林知夏忙找补道:“这种小事我自己可以解决,你先回衙门盯着案子,案子的事最重要。” 这样一解释,江成脸色好看多了,毕竟孟俞军令状都立了,案子要是破不了,他们也得受罚。 离开客栈,坐上马车。 江成他打了个响指,再抬头,整个人气势都变了。 阿昼立即会意,将马车赶进旁边的窄巷。 不多时,一名暗卫出现在马车旁 翌日一大早,林知夏神清气爽地来到府衙。 李守安看他这么快就好了,心中也不免诧异。 点卯结束,林知夏和江成带着一大队人马前往熊耳山。 路上,江成跟林知夏介绍熊耳山的情况。 熊耳山附近那一片山头,都是老献王的产业。 当年,献王败走封地,十几年未曾归京,那片山头就荒了。 老百姓只知那山是宗室所有,并不知道具体是属于谁的。 但凶手把埋尸地点选在那里,多半是知道这层背景。 无人敢在官家面前提献王,那山只会一直荒下去,尸体也永远不会被发现。 到了山脚下,阿昼从车厢里找出两双油靴,递了一双给林知夏。 江成身子微微后仰,抬起一只脚,等着阿昼给他换鞋。 林知夏没动。 看着阿昼脱下江成的布靴,露出他那双干净白皙骨节分明的脚。 “快换啊!山路难行,你那鞋上不去。” 汴京官员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年领“衣赐”中有油靴两双。 外面的铺子里,这样一双油靴要卖三贯。 林知夏小声地说了声谢谢,转身朝里脱下了脚上的鞋。 她做了五年的“男人”,但内里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在男人面前脱鞋,终究是不自在。 她一边换鞋一边支着耳朵去听旁边的动静,生怕江成突然凑过来。 换好鞋,回身时才发现江成已经下了马车。 她松了一口气,原地走了几步,发现鞋子的大小刚刚好,神情又变得严峻起来。 江成怎么会知道她的尺码。 若是让他看到证物室那只鞋! 林知夏顿觉头大。 可转念一想,江成穿鞋都要人服侍,怕是自己穿多大的鞋都不知道。 送鞋的是江成,但办事的,一定是阿昼。 可这小厮,看着更精明。 前头江成已经在催了,林知夏只能将此事先搁下。 事实上,她没有猜错。 昨天阿昼一直跟着她到了榆林巷,看着他们一家人搬进了那个荒废破败的院子。 阿昼还去客栈问了,确认了林家没有随行的下人。 江成不理解林家为什么会这么穷!这家伙看着不赌不嫖的,月俸都花哪去了! 想着明日登山,对方肯定没有油靴,就让阿昼去库房找了一双。 尺码是阿昼猜的。 山风袭来,带来一股熟悉的龙涎香。 候在山脚下的人,竟是陆启,他正低头嫌弃地看着自己的鞋。 因为鞋帮上沾了一点泥。 “你今天怎么有空?”江成走上前。 “还不是因为孟老匹夫,他嘴皮子上下那么一碰,什么事都不管,要是连累了我,我跟他没完!” 陆启对孟俞的怨气是长久积累下来的,导致现在孟俞做啥,陆启都很反感。 江成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分派好人手,从各个方位上山,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林知夏和江成在一处,沿着塌方的地方,向上搜索。 看到地上有裂包,或者土的颜色略有不同,他们都会让人挖开来看看。 “大人,这里有马蹄印!” “这里还有两截断木,顶上颜色有些不同。” 暴雨虽然冲掉了很多痕迹,但在一些小斜坡还有遮挡物的地方,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 林知夏也在一颗小树上,发现了箭矢射过的痕迹。 案发现场和埋尸的地方,仅隔着二十丈的距离。 林知夏站在这山林间,风卷起她绯色的衣角。 她仿佛看到黄玲正在这山间狂奔,她恐慌万状,一边跑一边看向身后。 凶手正坐在马上,拉弓对准她。 “呲”地一声,她右脚踩中一截断木,脚掌直接被贯穿。 可她来不及查看,将右脚拔出来继续向前跑,对于死亡的恐惧盖过了脚上的疼痛。 就在她即将要看到山下的大道时,一支利箭从后方袭来。 她的生命,如同枝头上的花,无声凋落。 最终还是没有逃离魔爪! 第13章 幸存者 江成踱步至林知夏身侧,“凶手不是在追杀,是在围猎” 林知夏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指尖因用力而泛起青白。 凶手箭术高超,可以避人耳目将死者带到这里,杀人对他来说,没那么难。 “他在享受!他放任死者奔逃,再将其射杀,就是在享受死者临死前的颤栗。” 山脚下,陆启裹着新换锦袍的熏香飘来,眉间也舒展了。 衙役们习以为常地避开这位贵公子。 风吹起路边的芦苇丛,忽地晃过一团佝偻的灰影。 “谁在那里?”陆启轻喝一声。 立即有衙役上前,揪出一个浑身散发着霉味的佝偻老汉。 老汉枯枝般的手紧张地抠着衣领,浑浊的眼珠不时地看向山腰。 “官、官爷”老汉喉头滚动,“我只是路过,路过。” “路过,”陆启看着老者身上的衣服都穿包浆了,面露嫌弃之色,“鬼鬼祟祟的,先抓了!” 到了午时,衙门里送来吃食。 林知夏下山吃饭,看到了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的老汉。 还未及问,便被其脚上那双磨得发亮的鹿皮靴吸引过去。 这是老猎人才会有的做派。 她目光扫过对方扭曲的指节,那层叠的老茧仿佛年轮,刻着几十载山林岁月。 衙役跟林知夏介绍了老者被抓的经过。 林知夏端了碗粥,拿了一块烧鸡。 “老人家?”她轻唤一声,把手里的吃食递过去。 老汉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接过。 眼尖的衙役见状又给林知夏送来一份。 林知夏见旁边有块大石,直接坐到了老汉旁边。 “您是猎户?” “是。” “进过这山吗?” “没有!”老汉下意识地否认,说完又后悔,手里的碗都抖了一下。 林知夏看得真切,也不急着问,等着老汉自己开口。 烧鸡的味道应该很不错,老汉舍不得吃,悄悄包起来藏到怀里。 他欲言又止,几次三番转头看林知夏。 直到看到官兵吃完东西,准备继续搜山,他终于忍不住了。 好歹,眼前这个年轻人,比那位香客看着面善些。 “大人,那个,那个山上有捕兽陷阱,你让他们搜山的时候小心些。” 老汉摩挲着干裂的手指,小心翼翼道。 “陷阱是你设的?”林知夏面色一正,暗含几分怒色。 老汉吓得直接跪了下来:“我见过那个凶手,我如实交待,可不可以功过相抵?” 林知夏一惊,连忙叫上江成,把老汉带到一边问话。 老汉说他姓吴,前些年吃不上饭时,曾偷偷跑到熊耳山挖了几个陷阱,用来猎野猪野兔。 他知道这片山是宗室所有,不能打猎,但也知道,这山很多年都没人管了。 五年前,也就是太兴七年四月二十一,他偷偷上山查看陷阱时,听到一个女子在喊救命。 他爬到树上,看到半山腰有一男子,身着官制的黑色皂衣,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手持弓箭,正瞄准那个白衣女子。 结果女子在逃跑时,不慎踩空,直接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男子骑马去追,底下大道上却传来急促的车马声。 男子这才作罢,调头进了林子。 吴老汉见对方是官家人,怕被对方发现偷猎一事,在树上躲了一个时辰,待天黑后才摸黑下山。 之后,就再没上过熊耳山,把这事藏在了心里,谁都没敢说。 前几天山体塌方,塌出七具无头尸,他突然就想到五年前的事。 今天一早听说官兵在搜山,他怕官兵掉进那些陷阱里,就连忙跑过来了。 江成将横刀往地上一插,斥道:“当时为什么不报官?你知不知道,如果当时报官,也许后面那几人都不会死!” 吴老汉满脸羞愧,面上满是惊惧之色。 “我不敢,我家里就剩个孙女,若是我被抓进去,她一定会被人卖到勾栏院的,我儿子已经不在了,他就这么一个姑娘。” “而且,那人穿的就是衙门的皂衣,我怕我一报案,就会被灭口。” 老百姓都知道,民不告官。 林知夏示意江成稍安勿躁,将他拉到一边。 她用炭笔在皮纸上勾画出时间轴,将七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写出来。 第一名死者:太兴十二年六月初一,黄玲; 第二名死者:太兴十二年四月; 第三名死者:太兴十一年冬; 第四名死者:太兴十一年五月十五,周放; 第五名死者:太兴十年; 第六、七名死者都化成了白骨,死亡时间都在五年左右。 “从时间线上来看,如果那两具白骨都死在五前年,那就说明,那个白衣女子活下来了,凶手有一年多到两年的时间里没有杀人!” 江成:“你的意思是,他怕那女子报官,所以沉寂了两年。后面发现什么事都没有,才又作案。” “也有可能,这两年他杀人了,只是埋在其他地方!” 江成:“” 林知夏回到吴老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人家,你别怕,你仔细想想,下山后,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那能不能不追究我偷猎一事,我孙女还小。” “只要你能帮我查到凶手,我保证不会因此事将你关进大牢。” 吴老汉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三分。 他抹了把脸:“我下山之后,在山脚下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不过,地上有很明显的车辙印,我想她应该是被人救走了。” “那您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吗?多高?” “记不清了,那男的很高,就跟那画上的将军一样,特别威风。 我当时离他们挺远的,看不真清他们的脸。女的看着年纪很小,男的倒是有些年纪,也许三四十。”吴老汉指着一处山峰,“我当时就在那。” “那你说的黑色皂衣,是他们穿的那种吗?” 林知夏指着不远处的开封府巡军。 吴老汉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就是这种。” “您确定?” 吴老汉重重点头,那人手持长弓,居高凌下的样子,他现在都印象深刻。 林知夏看向江成,说了三个字。 “神卫军。” 江成瞬间就明白了,他将阿昼叫过来,小声吩咐了一番。 第14章 游医 在汴京,不只有开封府的巡军穿黑色皂衣,禁军中,神卫军也是穿黑色皂衣。 不同的是,神卫军外面还穿着甲胄。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是不太能分得清的。 林知夏并不是护短,而是开封府衙的巡军,日常使用的武器是铁尺,对士兵的要求不高,不是个个都擅骑射。 但禁军却不同。 禁军守卫着皇城,是朝廷的最后一道防线。 骑射是基本功,他们还会有武艺考核,对士兵的要求很高。 就算是世家子弟,没有点真本事也进不了。 见吴老汉想不起其他了,一行人准备进山。 吴老汉看着瘦弱,动作却很麻利,踩过的地方也很讲究。 他在前头,林知夏、江成跟在后面,两人还得稍微提速小跑才能追上。 半个时辰后。 “到了,我就是爬到这棵树上看到的。”吴老汉脸不红气不喘地指着前方的大树。 林知夏有些微喘,她抬头打量着约有两丈高的大树:“五年了,你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在山里下窝子,最怕伤到人,每处陷阱我都系着红绳。”吴老汉拨开树瘤处的苔藓,褪色的红绳与树皮几乎融为一体。 他拨开茅草,露出里面的陷阱,“这山里我就放了四个,每个我都记得。” 江成走过去,这是一个深度约五尺的四方形洞,洞底竹刺已爬满青苔,野猪头骨卡在裂缝间,荒败诡异。 吴老汉没有说谎,这地方确实很久没人来了。 林知夏撸起袖子,双手抱着树干,往上一蹬,很轻松就爬上了树。 她向下看去,刚好能看到搜证的衙役。 林知夏向树下伸出手:“吴大爷,得麻烦您上来一趟,帮我指一下位置。” 江成二话不说,双手在吴老汉的胳肢窝一夹,也不管这个姿势人家愿不愿意。 向上一托,林知夏顺势一拉,吴老汉就站在树上了。 吴老汉:“”老头我明明自己能行。 江成跟着爬上了树。 本来很宽敞的地,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树皮粗糙的触感隔着衣料传来,林知夏脊背僵直地贴在树干上。 另外一边,江成灼热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衫侵染过来,混杂着松木与铁锈的气息,让她想起三年前那具被烙铁烫穿肋骨的尸首。 吴老汉突然晃动树枝,神情激动地指着半山腰。 “就在那,那女子就是从那大石旁滚下去的。” 林知夏慌忙去抓旁边的枝丫,有人反应比她快。 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掌径直扣住她腰侧,拇指正压在暗藏的束带上。 “松手。”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 江成低笑的气流扫过她耳垂:“你若是摔下去,孟大人怕是要扣我半年俸银。” 待树枝平稳后,江成才松开手。 他拿出黄色号旗,此旗在军中是用来传递方位信息,校准方位的。 山腰处,已提前安排好了人手。 江成挥动黄旗的节奏让林知夏瞳孔骤缩,忘了刚刚的尴尬。 那是禁军中特有的双点三折法,去岁在湖州剿匪时,她曾有幸看过一回。 可江成怎么会这个? 她调查失踪人口时,曾偷偷看过江成的履历,他并没有参军的经历。 要知道,军中培养一个旗手可不容易,除去天资,还得刻苦。 林知夏看着江成的侧颜,忽然觉得自己并未真正地认识他。 她想到昨天和前天的事。 这样的人,真的那么好说话?那么好忽悠。 “就是那里。” 换了几个地方,吴老汉终于确定下来。 江成转头,恰好对上林知夏的目光。 林知夏有些尴尬,转过头,假意用袖子擦了擦汗。 山下的旗手传讯,让他们再等一下。 三人只得继续挤在树上。 林知夏本想先下去,毕竟自己在树上呆着也没什么作用。 可她是第一个上树的,要下去就得越过这两人,更麻烦。 三人就这么蹲在树上,刚开始俯瞰外面的风景,很不错。 雨后的山林翠绿欲滴,散发着蓬勃的生机。 有两只大雁飞过,发出一声声长鸣,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可大雁们急着归家,转瞬间就没了影。 时间一长,林知夏有些尴尬,尤其是刚刚出了汗,她忍不住擦了擦下巴。 江成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味道。 “你的香囊借我看一下。” 要是陆启换这种,他肯定不嫌弃他。 “我不戴香囊。” “那你擦的什么香?” 林知夏要隐瞒女子的身份,从不敢擦香。 哪怕她知道汴京多数男子都有用香的习惯,她也不敢冒险,宁愿身上臭一点。 “我没有。” 江成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呼出的热气都打在林知夏耳朵上。 林知夏很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去。 可这是在树上。 树枝瞬间摇晃起来。 吴老汉捂着胸口,吓得不轻,试探地问道:“要不我先下去。” 好在,半山腰终于有了动静,结束了这尴尬的一幕。 “那两人中,谁的衣服更接近?” 吴老汉眯着眼,回想起当时的天色,那人身上闪过一道银光。 “左边那个。” 左边的正是阿昼从城门叫过来的神卫军。 事情明朗了,三人将吴老汉布置的四个陷阱都摧毁后。 让衙役先带着吴老汉回衙门录口供。 林知夏站在道路中央,这条道一头通向汴京,一头通向澶州。 若她是该女子,一定会往澶州逃。 “当年,那女子应该伤的不轻,我往那边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人见过。” 林知夏牵来一匹马,抓着马鞍一跃而上。 “我跟你一起去。” 江成连忙跟上。 两人策马同行,遇到村子或者寺庙,都会停下来问一问。 一直骑出二十余里地,找了第三个游医,才打听到一点有用的消息出来。 那位刘大夫说,五年前,他在这条路上救过一位姑娘。 当时她倒在路边的草丛里,身上有多处骨折,他把人救回家。 他夫人给那姑娘换衣服时发现,那姑娘刚小产过,身体虚得厉害,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 醒了之后,就悄悄地自己跑了。 林知夏面上一喜,忍不住看向江成。 有了这个线索,要找出这个姑娘应该不会太难。 她正欲找刘大夫借纸笔,来尝试画像。 刘大夫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不只是你们,还有一个人,就在事发后不久,他说他是那姑娘的兄长。” 第15章 腰“伤”了 在那女子昏迷的那三日,刘大夫曾到附近的村子里打听。 后来那男子寻上门来,自称是对方的哥哥,刘大夫也没有怀疑。 只是对方的样子,刘大夫不记得了。 “您再想想,哪怕是一点轮廓,或者他的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林知夏的声音像是绷紧的琴弦。 刘大夫苦笑摇了摇头:“那夜下着雨,他披风上的雨水都滴在我门槛上,帷帽压得这样低——”他比划到脖颈处,“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我只能猜他大概三四十岁,其他的真不记得了。” “那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奇怪,或者印象深刻的地方?” “真想不起来。” 刘夫人在后头听着,她儿子虎子从外面哒哒哒跑进来,她看到儿子手里的布老虎。 “我想起来了,那人转身时,披风里掉出个布老虎,跟我家虎子手里这个差不多。” 屋里四人齐齐看向虎子。 虎子有些害羞地躲到他娘亲身后,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他手里的布老虎红彤彤的,巴掌大,很常见的款。 这说明凶手有一个孩子。 刘大夫拿来纸笔,给林知夏画像。 昏黄的烛火照在她执笔的右手上,屋里那股清冽的药材香,更让她凝神静气专注于笔下。 江成探过身子瞄了一眼,顿时满脸黑线。 对方毛遂自荐,他还以为画技会很好,没想到,跟稚童涂鸦的水平差不多。 人物线条虽流畅,但委实没有任何神韵可言。 若是樊老在此,一定会惊讶,一个人的画技怎会前后相差那么大。 当时林知夏画的那幅铜牌,那上面的的獬豸活灵活现仿若真身,无形中给人一股威慑。 因为那幅画是她用左手画的,她右手写字画画的技巧都是兄长失踪后,才苦练出来的。 刚刚嘴快一说画像,林知夏就后悔了。 在江成面前,她不能用左手,会引起对方怀疑。 其实她右手画的也没那么差,至少比定远县的画师画得好! 奈何这里是汴京,人才云集的地方。 江成看不下去,正要开口。 林知夏右手腕突然抽搐,笔尖在纸上拖出长长的墨痕——这是之前没日没夜地练字,落下的病根发作。 “行了。“江成用刀鞘挑起她发颤的手腕,眸色一沉,“明日请衙门画师重画便是,什么活都你干了,你让别人怎么活。” 画像一事草草结束。 从刘大夫家出来,已是深夜。 江成看着身后黑沉沉的夜色,突然道:“这两天,没有发现跟踪者。” 林知夏也发现了,趁机问道:“铜牌的事有眉目了吗?” “找了一老匠人,据他说,这东西是蔡府要的。” “蔡府?你说的是权相蔡雍?” 江成点头。 林知夏没想到,对方来头竟这般大! 蔡雍,两次拜相,掌控朝局多年。 先帝在时,他就因贪腐弄权,被先帝贬斥流放。 陛下登基后,他又凭借变法余绪与六艺投了官家所好,重回高位,江南应奉局就是他一手创立,讨陛下欢心的。 孟俞虽只是三品,但近两年,陛下召他的次数越来越多,风头隐隐压过了其他人。 蔡相党羽官员,也一直明里暗里地和孟俞过不去。 看到那铜牌时,孟俞瞬间就想到蔡党。 他觉得是因为他的关系,那些人才会盯上林知夏。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她一个六品小吏值得蔡雍出手,林知夏不这么认为。 她还是觉得,跟踪者跟哥哥有关。 那是不是就表示,哥哥跟蔡家有关? 江成见林知夏脸越来越黑,笑道:“怎么,害怕了?” “只是觉得,我何德何能啊!” “放心,我们只管好好查案,有孟大人在,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 两人止了话头,策马回城。 翌日,林知夏起了个大早,林母拿出药油替她推背。 她背上的伤终究是没瞒过林母,好在她身体好,淤青散的很快。 “这个新的药油味道有些重,要不,还是用我们从湖州带来那瓶。”林母微微皱眉。 “没事,味道大点就大点,大夫说了,这个效果好。” 林知夏眉尾轻扬,五十文一瓶的药油,有没有用不知道,但味是真大! 擦完药油,林知夏看着母亲粗糙的手指,叹了一声。 这些年,家里连丫鬟小厮都不敢请,洗衣做饭都是母亲一个人做,就怕生活中一些细枝末节暴露她女子的身份。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也为了明确银钱的走向,林知夏在定远县做县尉时,就筹建了一个托难所,资助当地的孤儿和孤寡老人。 她的月俸全花在了那里,定远县的百姓都道她是青天大老爷,谁又知这背后的无奈。 这两年,林母也老了很多,好多话不知如何说出口。 下月过了生,女儿就二十四岁了。 以后的路怎么走,她真是不知道了。 林母暗自神伤。 林知夏以为母亲又想哥哥了,出口安慰道:“娘,我已经找到几个哥哥当年的旧识,说不定,马上就会有消息了,您别急。” 站在门口的林父听到这话,红了眼眶。 怪他,他心疼儿子寒窗苦读十几年,不忍他丢了官职,却害得女儿也深陷泥潭 林知夏顶着一身药油味进了开封府,近身两步内,都能闻得到。 点卯结束后,好几位同僚都劝她要注意身体。 江成的鼻子比旁人敏感的多,刚走进签押房,就闻到了那股药油味。 林知夏正在排查失踪人员,把失踪时间对得上的年轻女子都筛选出来。 等画像出来,就可以直接找家属认人。 “肖平开的什么劳什子药,味道像在腌腊肉!” “味道很大吗?”林知夏抬起右手,闻了闻。“还好啊,这药不是肖医师开的,是我娘给我用的土方子,比普通的药油更管用。” 江成用手扇了扇,企图驱散周遭的药油味。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昨天在树上的情景,他扶住对方时的手感。 这大热天的,他穿这么厚干嘛。 想到此,他微眯眼,不禁对这药油生出一丝疑虑。 “这么有用,那明天你带过来,给阿昼试试,昨天他不小心摔了一下,腰上紫了一大片。” 林知夏欣然应允:“好啊!”只要你能闻得下去。 窗外偷听的阿昼捂住嘴,他今早还跟公子过招,这会子腰怎么就“伤”了? 他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转头对上江成阴恻恻的目光,连忙扶着墙蹒跚挪步,倒真像伤重之人。 第16章 神卫营 画像出来后,通过之前筛选的失踪者名录,很快,江成就确认了女子的身份。 本来,这种跑腿的事,不用劳驾他的。 但他实在没法和林知夏待在一间屋子里。 女子名叫柳晴,是太仆寺崔大人府上,崔衙内的侍妾。 她本是良人,家里在汴京开了一间铜油铺子,因为容貌出众,被扫街的崔衙内看到,强行纳进府。 进了崔家不到半年,就失踪了。 崔家人对外说的是,柳晴跟一个野汉子跑了。 柳家人也曾报官,但是崔府门房还有街头小贩皆亲眼看到,是柳晴自己离开了崔家。 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柳家人看见画像,确认画像中人就是柳晴,但对于其小产的事,一无所知。 他们是生意人,江成稍加提点两句,立即就明白了。 崔家故意隐瞒柳晴小产一事,绝对有问题,也许他们说的野汉子、私奔,都是捏造的。 一见有利可图,哪怕他是一介商贾,也要去崔家讨个说法。 柳家浩浩荡荡十几口人赶到崔府,双方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 等他们打完了,事情也差不多明朗了。 柳晴是被崔衙内打到小产的,崔府以为她回柳家了。 柳家人则以为柳晴被崔府卖了或者是害了。 问到最后,没人知道柳晴去哪了,江成离开的时候,柳家已经和崔家谈起了条件。 对他们来说,赔偿比失踪的女儿重要。 江成从柳家的下人那里了解到,柳晴有一个乳母杨妈妈,自小就跟她很亲。 柳晴失踪没多久,那位杨妈妈也离开汴京了。 江成觉得有问题,他回到衙门,查到那位杨妈妈的祖籍石桃村,离汴京不过百余里。 当即决定,立即赶往石桃村。 林知夏也没有闲着,她之前,就已经把周放、黄玲失踪当天休沐的禁军筛选出来了。 现在有了柳晴这个幸存者,又可以确定对方穿着神卫军的军服。 通过交叉比对,她筛选出五名休沐时间吻合的士兵。 拿到这份名单,她并没有欣喜若狂。 凶手穿着军服行凶,是有所倚仗,还是有意为之,企图掩人耳目,尚不能确定。 她要亲自见一见这五人,才能知分晓。 林知夏召集人手,前往神卫营。 神卫营中,军都指挥使的职衔是正七品,论职级比林知夏要低。 可方指挥使并没有把林知夏放在眼里。 当林知夏提出要见名单上的五人,对方眼皮未抬,只说见令行事。 若要见人,就拿孟俞的手令来。 林知夏吃了个闭门羹,底下的衙役窃窃私语。 若今天来的是江成,对方肯定不敢如此懈怠。 林知夏也不恼,分派出一批人,按照户籍上的地址,先去查这五人的家庭情况,留一人在军营门口守着。 她自己先回衙门找孟俞。 府衙门口,停着一顶软轿,林知夏下了马,瞟了一眼,脚步未停。 门房喊住她。 “林大人,你知道江大人去哪了吗?这位姑娘说有要事要见江大人。” 林知夏脚步一顿。 轿帘也在此时掀起,一位身穿粉色衣裙的美貌少女走出来,清脆婉转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这位大人是江大人的同僚吗?” “是,”林知夏看着软轿上有一个沈字:“姑娘可是沈三娘子?” 少女眼睛一弯,点了点头。 “江成出去了,今天回不来,你来是有什么新情况吗?” 沈三娘子脸上闪过一缕失望:“没,我就是想问一下,凶手抓到没有,黄玲伺候我那么久,我想让她早点入土为安。” “还没有,若是凶手抓到,官府会通知的。” 林知夏抬脚欲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问道:“七年前的重阳节,任家城外惊马一案,你记得吗?那天你出门了吗?” 沈三娘子认真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年她才十岁,过去太久,她不记得了。 回到衙门,林知夏将神卫营一事如实跟孟俞说了。 也把案子的进展交待了一遍。 孟俞眼含深意,道:“你就带着这么几个人,就直接闯进神卫营了?” “有什么问题吗?我是去查案,又不是去抄家。” “或许,真的有那一天。” “什么意思?” 孟俞笑了一下,并未解释,他拿出自己的令牌,扔给林知夏。 “行事小心。” 林知夏接过令牌,觉得孟俞意有所指。 当她再次来到神卫营时,那位方指挥使显得有些紧张。 她还没亮出令牌,对方就说刚刚是误会,立即就让人去叫人去了。 林知夏想到刚刚孟俞的话,多了个心眼,趁着这个空隙,派了两名小衙役进军营打听。 很快,五名士兵应召而来,他们站成一排,低着头,面色恭谨。 林知夏缓缓地从他们身前经过,围着那五人转了一圈。 她发现有两人后颈直冒汗,看起来很是紧张。 这两人肯定不是凶手,凶手的心理素质没那么弱。 林知夏擒着下巴,眼角往那指挥使的瞄了一眼,却不想,正撞上对方不安的眼神。 “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两名士兵对视一眼,有些结巴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林知夏又看了五人的手,很明显,他们都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把人带回衙门时,衙役宋大跑了过来。 两人走到旁边,宋大指着名单上的两个名字,道:“林大人,我按照户籍上的地址找过去,地址是假的,街坊说,没有这两个人。” 这两人就是刚刚显得异常紧张的两人。 “确定?” “我打听了一圈,都是几十年的街坊,不会错。” 林知夏明白了,那两人不是名单上的人。 是被那个方指挥使临时叫来救场的,所以他的态度才会突然从倨傲变成紧张。 不是因为害怕孟俞,而是因为 林知夏脸上闪过不可置信,抬头看到不远处飞扬的军旗。 他们竟敢吃空饷!! 这名单上的两人或许根本不存在,要不然,他怎么会匆忙找人顶替。 刚刚孟俞的话,明显他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林知夏告诉自己要稳住,营帐门口就站着两排神卫军。 要是对方剑走偏锋,他们这十几个人,走不出神卫营! 第17章 上道 林知夏回到帐中,把五人叫到一边,一个一个仔细问话。 方指挥使要求旁听,她没有反对,因为她知道对方担心什么。 问话的内容,全部围绕着熊耳山无头案。 日影西斜,案头更漏已显酉时刻度。 这案子闹得这么大,陛下限期五日破案,消息早已传遍汴京。 也难怪这人病急乱投医,查起禁军来了,看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方指挥使这般想着,身子靠向椅背,神情舒展了些,四肢也没有那般僵硬了。 问完后,见对方一脸失望,方指挥使起身,准备送客。 林知夏忽然道:“我需要近十年神卫军开除的士兵名录,无论是因为伤病还是违规处罚。” 查退伍士兵,那就跟现役的没关系了。 方指挥使求之不得,他当即应下,让下属去把名册调来。 林知夏带着名册,在走出神卫营的那一刻。 她与那位方指挥使,同时松了口气,两个人都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回到衙门后,林知夏先去查了那个方指挥使的户籍,之后才去见了孟俞,将情况和对方汇报了一下。 孟俞本是无意提及,却不想林知夏歪打正着,这对他来说,倒是个送上门的机会。 “瞧那方指挥紧张的样子,怕不只是几人这么简单。” “那你觉得,这事要怎么查?”孟俞看着底下无所畏惧的年轻人。 “禁军实行轮休制,作十日休一,士兵休沐出营需出示木契符。 属下留了个心眼,让人去打听了一下,京中某些官宦子弟,无法长期忍受枯燥的军营生活,会花高价买下别人的木契。 而那位方指挥使,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喝酒,喝的是樊楼的香泉酒。 以他一个七品指挥使的俸银,怕是喝不起这么好的酒,看他的长相气度,也不像是出身世族,于是,我让人去打听了一下他的背景。” 孟俞忍不住勾了唇角,对林知夏愈发满意了:“继续说。” “方指挥使并无显赫家世,家中支出全靠他一人,住着两进的院子,还纳了两门小妾,银钱来历成谜,我怀疑他不仅吃空饷,还倒卖木契获取暴利。” “只要从官宦子弟入手,找出这个倒卖的中间人,就能获悉一批名单。” 两个名额说明不了什么,随便找个借口都能解释过去。 只有人数多了,才会让陛下震怒彻查此事。 “可禁军不只神卫营,若依你之见,其他营会不会也存在这种现象,若是要查,应当如何?” 这是在考我? 林知夏看了眼孟俞,低头认真想了想。 “看考绩,禁军的晋升规则是三年考绩上等可越级升迁,两年下等降充厢军。 我之前查过,太兴七年三月,神卫军补员七十二人,考绩仅降三人。 人既然不存在,考绩必是伪造的,可以先排查那些常年考绩不变,仅维持合格状态的士兵。” 孟俞满意地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鱼袋。 “行,这事你不用管了,专心查命案。” “是。” 林知夏拱手欲告退,孟俞忽然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提了一坛酒出来。 “拿着。” 林知夏一脸不解。 “能辨出香泉酒的滋味,想来是个懂酒之人,这坛赏你。”说罢又神神秘秘地补充道,“这可是陛下昨天赏我的,便宜你了。” 林知夏并不好酒,是上次陆启给江成送了香泉酒,她尝了一杯,记得那味道。 不过,有这好事,她当然不会拒绝。 陛下前天当朝发火,责令孟俞限期破案,昨天又赏酒,帝王之心,果然难测。 这是不是也能说明,孟俞确实是棵大树。 林知夏提着酒出来,门口值守的衙役看着她手里的酒,心思百转。 那酒坛上贴着的“御”字,他们一看就知道是什么酒。 林知夏未回签押房,径直去了验尸房 验尸房内,那两具白骨摆在验尸台上,旁边的木桌上放着零散的一些骨头。 樊老正将骨殖浸入灰褐药汁。 “樊老,肖医师。” 林知夏走上前,还未开口,肖平鼻子猛地嗅了嗅,双眼放光地看着林知夏手里的酒坛子。 这屋子里尸味常年不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闻出来的。 “这是给您的,上次看您爱喝酒。”林知夏把酒递过去,“这是在忙什么?” 樊老接过酒,满是沟壑的脸上也浮现一丝惊喜。 这等好酒,对方居然拿来孝敬他! 樊老顿时觉得有面不少。 “我想尝试一下,看能不能将这两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再缩短一些,让其更精准一些。” “这要怎么做?” 林知夏很好奇,若是能确认那具白骨死于太兴七年四月十七之前,那就可以确认不是兄长了。 因为兄长的最后一封信,就是四月十七寄出的。 樊老苦笑道:“还不确定能不能成功,你看旁边这些骨头,都是我之前收集的,我用古法将它们浸煮蒸烤,再去观察他们之间细微处的不同,从而找到共同点。” 林知夏拿起一块碎骨,看到上面钉了块牌子,上面写着男,三十五岁,卒于太兴二年九月十一。 大大小小有几十块骨头,每块上面都钉了个小牌子。 “那这骨头是哪来的?” 樊老的声音略显苍凉,苍老的手指从那些白骨上抚过,仿若对待珍宝。 “都是无人认领的尸体,有死囚,有街边的乞丐,还有案子的受害人,这次的无头案,案子结束后,我也要拿两块走。” 樊老的钻研精神让人佩服,只是都是白骨,难道是埋了再挖?这一截一截的是砍下来的? 看林知夏的脸皱了起来,樊老道:“老朽随敛官同往,标记埋尸之处,隔年再取骨相验,如此往复。” 林知夏闻言行了个大礼:“您真是我朝当之无愧的第一仵作。” 她看着验尸台上的那具白骨半晌。 “那有结果了,您第一个通知我。” 林知夏从验尸房出来,不少衙役注意到,她手里的酒坛子没了。 有心之人将这事捅到了孟俞那里。 孟俞没有生气,反倒出言斥责对方,正事不干,天天在背后捅同僚刀子。 在心里对林知夏更加欣赏,这家伙有眼力。 林知夏回到签押房后,重新整合手上的线索。 神卫军中私售木契,就等于那本记录休沐人员的册子并不属实。 但是,凶手真的是神卫军吗?林知夏不这么认为。 敢购买木契出营的,一是胆子大,二是出身富贵。 凶手胆子大吗?当然,这不用说。 但是他的出身,林知夏觉得不会太高。 之前搜山时,她就分析过凶手的作案心理及行为。 第18章 陆启的好意 凶手用了一套比较复杂的作案手法,将死者带到熊耳山,围猎,再割头埋尸,还要处理死者的外袍和首饰。 这不是一个世家公子会做的事。 那些人一出生就处于高位,很多人都不把奴才当人看。 他们想杀奴才泄愤,太简单了。 在大宋的律法中,主子杀奴是不用偿命的,三年的刑期还可以赎刑,即交赎金就可免去刑罚。 也正因如此,高门大户内,打杀奴才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若凶手出身权贵,像周放和黄玲这种奴才,杀了直接埋后院做花肥,或者扔枯井,只要门庭不倒,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 没必要在外头冒风险。 如果是为了寻求刺激,那把人带到自家庄子自家果山,不是更保险。 而且凶手杀了人,还做了很多细节上的处理,就是不想死者的身份被发现,不想让官府查到他头上。 他很聪明也很谨慎。 因为他知道一旦查到他头上,他跑不了。 可若是富家子弟,根本不会害怕。 白骨上的漆迹说明,凶手手里的弓箭已老化,说明用了很长时间。 他懂得涂蜂蜡防潮,一定是在军中待过。 穿着神卫军的军服行凶,一是掩人耳目,二来或许是为了出城方便。 若是有路人看到他,也只会以为他在狩猎,并不会觉得有异常。 凶手冷静、暴戾、谨慎,膝下可能有子,三名女死者都没有受到侵犯,说明他家庭和谐,有正常排解的渠道。 林知夏边想边写,蘸墨的笔尖忽顿,在“暴戾行为”旁添注——或效仿军中惩戒手段? 也许他曾在军中遭受过迫害,从而导致心理变异 面前突然一暗,一阵龙涎香袭来。 她抬头,果然是陆启。 陆启把几坨黑呼呼的东西丢到林知夏的桌案上。 “熊耳山已经搜完了,没找到那七人的头,这个,是在一条溪涧边发现的,应当是焚衣余烬。” 林知夏看对方一身清爽干净,就连鞋帮都是干净的,完全不像是刚从山里出来。 “你刚换了衣服?” 这有什么不对吗?陆启瞟了对方一眼,正要开口,忽然闻到一股难闻的药油味。 “你身上什么味儿?昨日没沐浴?” “药油的味道,我在外跑了一天,应该散完了呀!” 林知夏低头闻了闻。 陆启眉毛高高扬起:“你顶着这一身的味,在外面走动?”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你乐意就好。” 陆启转身离开,瞥见林知夏晃了晃脖子,似是有些难受的样子。 想到曾经的经历,他从怀里拿出一瓶散淤药,让属下给林知夏送去。 林知夏看手里价值不菲的白色药瓶,打开一闻,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来人说,这是宫里用的祛淤活血的药膏。 没想到,这陆启看着玩世不恭,人倒是真大方。 “替我谢谢你家大人。” 林知夏把药瓶收进抽屉里。 此刻陆启已经带起一阵香风,走进孟俞的书房。 “有个事要你去办。” 孟俞把神卫军有可能吃空饷一事,说了一遍。 看陆启呆半天没反应,冷笑了一声,问道:“怎么,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陆启明知道孟俞是故意激他,可他就是受不得激。 孟俞嘴角一勾,语气软了三分:“我想了一圈,这事只有你能办,此番只能辛苦你一趟了,要用人你随时跟我提。” 陆家的侯位是军功挣来的,他的两位兄长现如今还在军中任职。 陆启的姑姑更是高居贵妃之位,膝下虽没有皇子,却有位公主,极得陛下疼爱。 孟俞容忍陆启,并不是因为他的家世,而是因为他的家世,可以为他所用。 更深漏残,神卫军指挥使营中烛火摇曳。 “方大人,今天这事,确定不往上报吗?” “他们是来查命案的,又没有惹出什么事。” “可是我听说,那位林大人很有本事,万一被他发现端倪” 沈指挥一脚踢过去。 “乡下来的土包子,能掀起什么风浪!这事就这么定了,不准再提。” 早上,林知夏踩着点出现在衙门里。 点卯结束后,她带着宋大出门。 在府衙门口,碰到陆启。 他双眼浮肿,显然是没睡好,两人点头示意,擦身而过的时候,陆启又闻到了那股药油味。 这人是怎么回事?他给的药膏没用吗?就不怕味大被别人耻笑。 陆启很不理解,看着林知夏消失在街角。 那药膏林知夏确实没用,她可没忘记,阿昼腰伤一事,她可是特意把冲鼻的药油带到府衙了。 为的就是彻底打消江成的疑虑。 算算时间,今天下午江成也该回来了。 她此次出门,是去见几个老兵。 这几人都是因为违反军规,被革除禁军身份。 在军中时,考绩都很出色。 “大人,这里就是田康家。”清水巷中,宋大指着面前的院子道。 “咚!咚!咚!” 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打开门。 林知夏亮出鱼符,禀明来意。 “找田康?他不在家,他接了趟镖,出京了。” “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一个多月了,去潼川,来回得要三四个月呢。” 这个叫田康的老兵从禁军出来后,就做了镖师。 林知夏跑去镖局核实,他五月十五就离开汴京了。 林知夏将田康的名字画去。 “曾伟啊!他带着孩子回老家了,有四五年没见过了。” 林知夏跑了一天,卷宗上的名字一个个被划掉。 这些人要么已经离开汴京,要么没有作案时间,全部排除了。 眼见夜色已深,底下的衙役都快走不动道了,只能暂时先作罢,让衙役们先回家休息。 她回到衙门一问,江成还没回来。 看来他那边,也不是很顺利。 林知夏耷拉着脑袋回到签押房,此时院里就她一人。 她回到桌案前,忍不住打开抽屉拿出里面的卷宗。 昨天去查那些士兵户籍的时候,她把蔡雍的户籍也调了出来,誊抄了一份。 蔡雍育有六子三女,女儿均已出嫁,最小的儿子都有二十六岁了。 蔡府位于内城景龙门东街,紧邻皇家园林,占地两百余亩。 一家二十六口人都住在里面。 以蔡雍的履历,朝中盯着他的人那么多,蔡府的守卫肯定堪比皇宫。 潜进去,以她这点三脚猫功夫,肯定不行。 屋外突然炸响惊雷,狂风骤起,夜色黑得吓人。 林知夏右手抽搐了一下,酸痛感袭来。 没一会儿,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林知夏正愁怎么回家,一个身影从雨幕中出现。 绯色的官袍紧贴周身,将对方精壮而健硕的身躯完美勾勒。 第19章 放下戒心 签押房内,江成浑身湿透地立在青砖地上,湿透的乌发绞成墨玉垂落,雨水顺着他苍白的下颌蜿蜒而下,争先恐后地滴落。 “江大人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她将拭汗用的葛布面巾递过去时,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掌心。 “腰”伤了的阿昼也跟着出现,此时的他身手矫健,以最快的速度走到柜子前,翻出一套常服。 签押房不大,里面两排书架上,放着各类卷宗。 左右两边是两名推官各自做事的地方,中间连个屏风都没有。 阿昼上前将门一关。 绯色的官袍褪下,露出江成被雨水泡发异常白皙的肩膀。 也激得林知夏匆匆背过身去,拨弄面前的炭炉。 铜壶里渐起的水声里,她听见衣料窸窣的声响,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乱想。 江成换上干净的衣服后,扫了扫对面空荡荡的桌案。 “林大人刚刚在看什么?” 林知夏缓缓回身,看见江成换上了一套黑色常服,半湿的发尾还在往锁骨滴水。 林知夏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身从茶罐里抓了一把茶叶,放进铜壶里。 “一份名单,可惜还没找到嫌疑人。” 林知夏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对方,“你那边怎么样?找到柳晴了吗?” 江成低头看那张名单。 林知夏给自己倒了杯茶,见江成伸手,就给他也倒了杯。 “找到了,但是她毁了半张脸,抵死不认。” 阿昼在一旁补充。 杨妈妈一听说他们是从汴京来的,立即就冷下脸,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后来江成在村子里打听到,杨妈妈有个干女儿叫杨丽,长的奇丑,就嫁在隔壁村。 江成去看了,杨丽就是柳晴,只是不知为何,左边脸毁了,有一道长长的疤,从额头延伸至下巴,看着骇人。 柳晴不肯承认,江成只能把她先带回来,杨妈妈也跟着一起回了。 她们两个都不会骑马,江成把马车让给她们,这才淋成了落汤鸡。 江成抿了口茶,眉头轻皱,低头看向杯中的茶沫。 这茶怎么一股糊味? 他面露嫌弃之色,将茶放回到桌上。 “离陛下定的限期,还有两天时间。” “我有预感,很快就能找到凶手了。”林知夏如是道。 “希望如此。”江成把纸张递回去,“对了,上次说的那个药油,给我试试。” 林知夏接过,走到自己的桌案前,拉出抽屉,拿出那瓶劣质的药油。 江成眼尖,一眼就看到那陆启送的白色药瓶。 “哎?这不是宫里的祛淤膏。” 林知夏:“” 她准备关抽屉的手一顿,将那个白色药瓶也拿了出来。 “陆启给的。” 不只阿昼意外,江成同样感到意外,可转念一想,又理解了。 他低笑一声:“他肯定是嫌你的药油臭,小时候他” 江成说到一半,想起某人警告,又摇了摇头。 “罢了,往事不提也罢,这药膏难得的很,你怎么不用?” 林知夏眼含无奈:“我娘固执,就认死理,哪儿的药都不比不上她的土方子。” 这一番说辞简直天衣无缝,毕竟谁家没有个固执的长辈呢! 江成想到自己的母亲,深有同感,心里的那点疑虑也打消了。 他拿起陆启给的那瓶祛淤膏,让阿昼给他上药。 “这次沾了你的光。” 林知夏这才发现,他背上青了一大块。 “怎么伤的?” “为了躲一辆牛车,摔地上了。”阿昼解释道。 屋里飘起淡淡的清香味,林知夏说起自己这一天的进展。 在说到神卫营的时候,她小心地看了看外面,确认无人后,才把神卫军吃空饷一事和江成说了。 “你不怕我告密?” 林知夏迟疑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江成会问这个问题,有些警惕地问道:“你会吗?” 江成没有正面回答:“孟俞打算怎么处理?” 林知夏急了,走上前抓住江成的双臂:“你家不会有人在禁军任职?” 江成看着林知夏瞪得溜圆的眼睛,顿时笑了。 “知道害怕,下次就多长个心眼。话说回来,我俩的晋升路线应该是一样的,作为对手,你是不是应该调查我一下。” 林知夏闻言扬了扬眉:“好,那我明天就去调你的户籍。” 阿昼笑了。 屋里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并肩作战可以拉近关系,分享秘密同样可以,效果更好,林知夏默默弯了嘴角。 外面依旧是暴雨如注,檐角飞溅的水帘将签押房隔绝成一方天地。 江成看着黑沉沉的天色。 “走,我送你回去。” 林知夏连忙拒绝:“不用,我等雨停再走,正好再理理案情。” “你别想了,这雨今晚都停不了。” 阿昼也连连颔首:“林大人,你不用跟我家公子客气。” 这真不是客气。 林知夏下意识地抚上脖子上的假喉结,这东西不能浸水,会脱落的。 “我这病刚好,我娘交待了,一定不能淋雨。” “不会让你淋着的。”阿昼将蓑衣递给江成。 江成抓起林知夏的手,将蓑衣套在她身上。 “等一下”林知夏还没说完。 江成将她的身子转了个向,从背后抓着她的双臂,将她推入雨幕。 林知夏又气又急,偏又挣不脱。 空中忽然炸响惊雷,她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般弹起,她转身想回去,恰好撞上江成的胸膛。 低笑声从上方传来。 “原来林大人怕打雷。” 江成揽住林知夏的肩膀,一边裹挟着她往外走,一边道:“以后别总提你娘,提多了,不好找媳妇。” 林知夏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被迫往外走去。 阿昼撑着把大黑伞跟在后面。 暴雨砸在油纸伞上的声响震耳欲聋,揽在她肩头的手却稳如磐石。 上了马车后,她第一时间确认蜡喉结没有脱落,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到最里面。 即使有蓑衣和伞的双重防护,雨水还是顺着幞头滑进衣领。 马车里炭火明灭。 江成用手拭了拭茶壶,见水还是温的,倒了杯茶给递过去。 雨水打在车顶,咚咚咚咚响不停。 林知夏攥着半温的茶盏,看水雾在江成睫羽凝成细珠。 车厢外,奋力赶车的阿昼已经淋成了水鬼,雨水打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 第20章 恩公 榆林巷破败小院门口,林母正举着油伞焦灼张望。 林知夏手扶着脖子,从马车上跳下来,隔着雨幕朝江成挥手。 帘布落下的那一刻,江成看着手挽手,举止亲昵的母子两人,笑着摇了摇头。 确如江成所说,这大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上衙时,街道一片泥泞。 此时的开封府衙,也不太平静。 太仆寺崔家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知道柳晴找回来了,一大早就来衙门要人。 此时孟俞去上朝了,陆启也忙得不见人影。 崔府管事见来的是个七品参军,态度倨傲,将镶银的腰牌重重拍在案几上。 “柳姨娘既已寻回,这身契在此,府衙岂有扣留良妾之理?“ 管事抚着八字须,身后家丁已将捆人的麻绳甩在肩头作响。 这哪是接人,这分明是想杀人。 上次柳家人去崔府闹,害得崔家失了颜面,还赔了柳家一大笔银子。 现在知道柳晴还活着,崔家自是要从她身上讨回来。 对方身后站的是三品大员,参军不敢得罪,便让衙役把柳晴和杨妈妈带了出来。 柳晴一见是崔家人,转身想逃,却被衙役拦住。 杨妈妈扑跪地哭求,被一脚踹开。 崔府的家丁走上前就准备绑人。 柳晴面露决绝之色,趁衙役不备,径直冲向厅中的木柱。 林知夏闻讯赶到,一把将人扑倒。 崔府管事见状,没有丝毫退却之意,反倒出言讥讽。 “我告诉你,就算你变成一具尸体,我也要将你抬回崔府,你生是崔家的人,死是崔家的鬼。” 柳晴踉跄跌坐于地,嘴角扬起一抹惨笑,却在看到林知夏时,表情突然顿住。 林知夏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她将杨妈妈先将柳晴扶起来,走到崔府管事面前。 “你是何人,竟敢对朝廷命官大呼小叫!” 崔府管事下巴一抬:“我家老爷乃是太仆寺卿崔大人。” “原来是条会叫的狗,看来以后得在外面立个牌子,写上恶犬不得入内。” “你竟敢羞辱我!”崔府管事顿时面色涨红。 他何曾受过这等羞辱,那些小官小吏,哪个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崔管事。 “来人!带柳姨娘回府!” 四名家丁气势汹汹地上前。 旁边的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不该拦。 林知夏从旁边衙役手里抢过铁棍,对着那四名家丁就是一人一棍。 “你你竟敢打崔家的人!” 那四人见崔管事为他们撑腰,腰杆子又硬了起来。 林知夏冷笑一声:“崔家的人我打不得,崔家的狗我还是能教训一下的。” “你就不怕” “怕什么!”江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厅里的衙役和参军同时松了口气,能扛事的来了。 阿昼腾空一跃,落在林知夏面前。 只几招,就把那四人打得落花流水,倒在地上鬼哭狼嚎。 江成走到林知夏旁边。 “没事?” 林知夏摇了摇头。 崔府管事显然认识江成,对他有些忌惮。 他换了张笑脸,走到江成面前。 “江大人,小的是太仆寺崔大人府上的管事,奉崔寺卿之命,来接柳姨娘回府。” 江成斜睨对方一眼“一条狗,也配和我说话。来人!此人藐视公堂,殴打朝廷命官,押进天牢,择日再审。” 崔府管事怒了:“江大人,你这般不留情面,就不怕!” “还愣着干什么!押下去!”江成吼了一句。 等衙役把人都押走,柳晴走到林知夏面前,直接跪下了。 “多谢恩公又救了我一次!” 说着,就要行叩拜大礼。 林知夏连忙扶起她,低头时脸上却是惊疑不定。 又? 兄长救过柳晴? 林知夏给江成递了个眼神。 柳晴昨晚才到府衙,今天一早崔家人就过来了。 说明,这衙门里有崔府的探子。 再联系到上一次的劫囚事件,这衙门里,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各府的探子。 一行人回到签押房。 林知夏把江成拉到一边:“我看柳晴对你还有怨气,要不是你把她带回汴京,崔家也不知道她还活着。 按我朝律例,一朝为妾,生杀大权就握在主家手里,柳晴连报官的权利都没有,现在可以用命案为借口,等案子一结,我们是没有理由扣押她的。 这事崔府占理,你既然把人抓了,后面的事就得处理好,要不,你先去宫门等孟大人,柳晴这边我来问。” 江成:“你认识她?” “不过一面之缘,我当时不知道她叫什么。”林知夏随便找了个借口。 江成想了一下,对方说的确实在理:“行,有消息你让阿昼通知我。” “好。”林知夏点了点头。 她看着江成离开,才一脸凝重地回到签押房。 “现在的情况不用我多说,你的身契在崔家人手里,他要是往上告,我们必须把你交出去。” 柳晴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抹决绝。 “既然他们不肯放过我,我也豁出去了。五年前,就是恩公救我的那一次,是崔家人要杀我。” “你说的是太兴七年四月二十一。”林知夏声音有些发颤。 “是,就是您救我那天。那天我从崔府逃出来,本来想去找杨妈妈,没想到半路被人打晕了。” 林知夏扶住旁边的椅子,深吸一口气,缓了下才问道:“五年前,我头受伤了,当时的事情不记得了,你可以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说一遍吗?” 柳晴看着对方腥红的眼,想到当时他确实身上有伤,便没有怀疑。 “那天我醒来后,就在那山坡上,有个禁军拿着弓箭对向我,我知道,那一定是崔家派来灭口的,所以我转身就跑,结果不小心踩空,滚到了山下。 那时我还没有晕,看到您的马车经过,我爬到路中间,是您把我救上车。 当时,您身上也有伤。 您说您自身难保,不能带我一起走,会连累我,所以,马车跑了一个时辰,等天黑透后,看到路边有屋舍亮着灯,您就让我下车了。 当时您说要回家,要回澶州。” 林知夏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熊耳山那具白骨不是兄长,兄长原本是要回家的。 五年了,这是她最接近兄长的一次。 第21章 倒卖军器 林知夏平复心情后,问道:“当时那辆马车是什么样的?” 柳晴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激动,但救命之恩不会错。 “我当时有些迷迷糊糊,具体的细节记不清了,但那辆马车很大很大,我想不是王室宗亲,就是侯府公爵,是崔家都不能企及的那种程度。” 崔同已经是三品在大员,再往上目标可就不多了。 林知夏想到权相蔡雍。 柳晴补充道:“我还在闺阁时,喜欢往外跑,对于各家的马车,也算有点见识,那辆马车我之前从未在大街上见过。” “我当时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没有,你一直说怕连累我。” 林知夏有些失望,不过以哥哥的性子,确实不会连累无辜。 “有件事要拜托你,关于我失忆这事,还请你帮忙保密,包括杨妈妈,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柳晴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林知夏想到柳晴在大堂的自残行为。 “你放心,案子没破之前,我们不会把你交给崔家,若是你能提供线索抓到凶手,我会想办法和崔家谈判。” 听到这话,柳晴瞬间红了眼眶。 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的家人都没管过她。 崔府来衙门闹,柳家也无人出面,反倒是一个外人几次三番护着她。 “谢谢。”柳晴语气微微哽咽。 “现在我们说说那个要杀你的禁军,你怎么确定他是崔府派来杀你的?” 柳晴看了大门外,小声道:“因为崔同,就是我的公公,他们父子商量倒卖军器的事,被我听到了” 五年前的四月二十一,是柳晴小产后的第三天,她强撑着精神去找崔衙内,想回柳家一趟。 结果不小心听到崔同父子的谈话。 两人因为分帐而愤愤不平,大概意思就是干脏活的是他们,却只能拿两成,八成都要交给上面。 崔同是太仆寺卿,掌管军器监,他想做点手脚,确实很容易。 林知夏不由想到,神卫军吃空饷一事。 军器监是按人数分配武器的,那些不存在的人,原属于他们的军器,会不会就是倒卖出去的那一批。 这或许是一条完整的地下产业链,牵涉的官员恐怕会超出想像! 这事很大,一旦落实必定血流成河。 难怪柳晴刚开始不愿承认身份。 “你有证据吗?” 柳晴压低了声音:“崔衙内有一本册子,我见过一次,他骗我说是本春宫图。 我之前没想太多,从崔府逃出来后,才觉得不对,他都带着青楼雅妓在船上寻鱼水之欢,看本春宫图哪会躲躲藏藏的。那一定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东西。” 林知夏眼前一亮:“他藏在哪?” 柳晴附到林知夏耳边低语了一番。 “有没有换地方我就不确定了,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 “那个追杀你的禁军,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吗?” 柳晴摇摇头:“我当时吓坏了,只想着逃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不过,他眼角有个疤。” 柳晴用手比划了一下,想着当时的方位:“应该是左边眼睛旁边。” 林知夏低头沉吟,崔家要杀柳晴灭口说得过去,但是周放和黄玲,都只是官员府邸中一个不起眼的奴才。 沈家和任家也跟军器监禁军没有任何关系,她想不出崔家要杀这两人的理由。 “你有没有得罪过禁军,或者柳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家人都是唯利是图的人,碰到官员巴结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得罪他们,我就更不用说了,进崔府前,认识的官员士兵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柳晴信誓旦旦,她想不出来,除了崔家,谁还会要她的命! “那出阁前,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多小的事都行,你仔细想想?” “在茶水里放盐,往其他姑娘身上放虫子,这些算吗?”柳晴眨巴着眼睛问道。 林知夏:“”是她年少时太稳重了吗? “也可以跟我说说。” “那就有得说了,我家隔壁那户是卖布的,他家的娘子就老笑话我是铜油佬” 柳晴疤痕狰狞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少年时看起来比天大,一刻都不能忍的事,在现在看来可笑至极,也可爱至极。 她明明才二十三岁,那些日子却恍若隔世,所有的美好,自她十八岁被纳入崔府后戛然而止。 林知夏没有打断她,听她说了半个时辰的少年往事,都是小娘子之间的打打闹闹。 聊完后,林知夏让宋大先送柳晴下去,安排衙役护好她,把门口的阿昼叫了进来。 “我记得确认柳晴身份时,是江大人带着你们去的崔府?” “是。” “禁军中,有谁和崔家走的很近吗?” 阿昼回道:“崔家大娘子的夫君就是现在陕西两路经略使童劲松,此人就是禁军殿前司出身。 因着他的关系,崔家和殿前司与步军司几位指挥使都有来往。但不算太紧密,也就是过年的时候送点节礼。” “那崔家与沈府、任府有旧怨吗?” “没有,两家没有来往,也不曾结怨。” 林知夏手指轻扣桌面,这三名受害者之间,还是找不到关联的地方。 “行,我知道了,你去门口看看,若是你家公子回来了,就让他来找我。” 阿昼点了点头出去了。 林知夏想着柳晴的遭遇。 如果崔同知道倒卖军器一事泄露,这五年,肯定会想尽办法杀掉柳晴。 毕竟此事一旦曝光,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江成那么容易就找到柳晴,崔家不可能找不到,这说明崔家压根没想找她。 只把她当一般的逃妾。 柳晴在得知这一大秘密后,心虚逃离崔府,恰好有人要杀她,自然而然就以为对方是崔家派来的人。 若是崔家要灭口,直接打晕拉回府杀,更神不知鬼不觉,没道理带去熊耳山。 而凶手把人带出城围猎,明显就是泄愤。 林知夏越想越有道理。 宋大安顿好柳晴后,扣响房门。 “林大人,那些被开除的士兵,还查吗?” 昨天他们已经走访了一大半。 “查,我就不去了,你带人去,特别留意一下,对方左眼旁边有没有疤。” “是。” 宋大躬身退下。 林知夏来到书架前,之前她找兵部要了近十年的禁军名册,正好可以查一下这个童劲松的履历。 一个时辰后,衙役来报,门外有人找她。 林知夏来到府衙门口,恰好碰到孟俞和江成坐马车回来。 门口找她的,竟是沈三娘子。 第22章 你保大势,我保小家 沈三娘子来了府衙两回,门房已经认识她了。 看见江成回来,门房连忙迎上去,指着沈三娘子笑道:“江大人,前天你不在的时候,这位姑娘来找你好几回。” 江成眉头微挑,正要询问。 孟俞下车的步子一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门口局促的少女。 沈三娘子双颊一红,正想怎么解释的时候,忽见林知夏跨过门槛的身影。 她绞紧手中丝帕道:“今日我是来寻林大人的。” 孟俞露出会意笑容,拍了拍江成的肩膀, “一会儿和林知文一起过来。” 江成点头,待孟俞走后,才走到沈三娘子跟前,语气有些生硬地问道。 “姑娘找我有何事?” “之前是想问什么时候能把黄玲带回去。”沈三娘子耳尖微红泛红,“今日来,我是来回答林大人上次那个问题的。” 林知夏适时插嘴:“你回去问了沈夫人?” “嗯,”沈三娘子点头,“我娘说,那天我祖母带我去了开宝寺,因为惊马案,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正是黄玲随侍左右。” 林知夏的眼眸瞬间被点亮,但还是先确认道:“可惊马案的卷宗里,没有沈府的名字。” “那日官道拥堵,祖母便带我转道去了城郊别院,在那住了一晚。” “你祖母还在世吗?” “当然,她老人家身体很健朗,现在就住在那座别院里。” 林知夏与江成目光在空中相撞,彼此眼底都映着猎猎火光。 林知夏拱手:“案情紧急,可否劳烦三娘子带我去见一见你祖母,关于七年前的事,我想仔细问一问。” “跟黄玲的死有关?” 见沈三娘子有些迟疑,江成走上前。 “此案关乎多条人命,望三娘子深明大义。” 沈三娘子看江成这么郑重,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当即就答应了。 林知夏立即拍板:“那我让阿昼去安排车,你在偏厅休息一下,喝杯茶。” 阿昼:“” 我到底是谁的护卫。 见江成瞥了他一眼,立即拱了拱手,乖乖调马车去了。 偏厅茶香氤氲间,林知夏已与江成疾步踏入后堂。 孟俞屏退左右后,三足青铜香炉腾起的烟雾模糊了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崔家管事还被江成关在大牢,这事得尽快处理。 林知夏不操心这个,她想着沈三娘子还在等,得尽快把柳晴交待的事情说了。 她语速连珠。 “柳晴偷听到崔同父子商量军器倒卖一事,似乎已经暗箱操作多年,崔衙内手里有一本账册,很有可能记载了军器走向。 柳晴说账册藏在一个铜制宫灯的底座里,那灯是御赐之物,崔衙内睡觉都要点着那盏灯。 崔同的大女婿是陕西两路经略使童劲松,他是禁军殿前司出身,曾出任过指挥使,他是四年前调离汴京的。 我怀疑,吃空饷和倒卖军器的是同一批人,而这个童劲松就是打通关节的重要一环。” 林知夏说着,把一张纸呈给孟俞。 那是阿昼查到的,与崔府有来往的官宦之家,其中就有好几位禁军指挥使。 “柳晴供状细节属实,我觉得她说的是真的,但具体的,还需要查验。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去处理,我跟沈三娘子去一趟城外,无头案有眉目了!” 江成和孟俞嘴巴微张,瞪大眼睛,就跟府衙门口那两座石狮子一模一样。 林知夏没有管两人,转身就想离开,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江成苦笑一声,伸手拉住她,她可真够淡定的。 “林大人,你是不是得让我和孟大人缓一缓。” 三品大员倒卖军器,窃国贼啊!这都是什么爆炸线索! 这人眼里只有案子,完全不把管别人的死活! “你们慢慢商量嘛,不耽误,我和沈三娘子去就行。” 江成嘴角含着笑,看着一脸急迫的林知夏无奈地摇摇头。 “你就一点都不惊讶,不害怕吗?” 林知夏表情一愣。 柳晴跟她说的时候,她沉浸在白骨不是兄长的喜悦中,感觉马上就能找到哥哥了。 虽然讶异,但身在官场,这种案子又不是没有先例。 “我很愤怒,也很生气!他们贪的都是百姓交上来的税银,但我一个六品小吏,能做的终究有限。 孟大人才是可以和他们抗衡的人,你保大势,我保小家,命案同样重要,每一位死者都是我大宋子民,既食百姓之俸,自当竭尽全力。” 林知夏铿锵有力的言论让屋内一静。 江成看着她飞扬的眉眼,想到榆林巷那座破院子。 朝中忠臣能将不少,戾臣奸臣也是层出不穷,但像林知夏这般,把百姓放在第一位的,他第一次见。 孟俞望着林知夏,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刚入仕时,他也是一个敢于直言、拼死力谏、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小吏。 但一次次被贬斥,努力半生依旧是人微言轻。 过了不惑之年他才明白,原来想做个好官,也是有条件的,你得有人罩着。 得先做一些你不想不屑甚至不能去做的事,让你自己强大了,你才能做你认为对的事。 “你去,其他的事有我。” 林知夏笑了,拍了拍江成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 江成没松手:“沈三娘子是看我的面子才答应的,我要是不去,她万一生气不配合” “沈三娘子是心善之人,不会这般小气。” 江成微微偏头:“你确定?” 孟俞适时出声:“行了,你俩一起去,崔家的事,容我想想。” “大人辛苦了。” 江成立即松开林知夏,拱手告退。 出了书房,林知夏把柳晴的供词拿给江成看。 供词中,救柳晴的人,成了过路的行商。 其他的都没有变。 江成并没有怀疑,两人快步来到柳晴的厢房前。 据沈三娘子刚刚所说,七年前的重阳节,是周放和黄玲同时出现的第二个地方。 之前的龙舟赛他们已经查过了,没发生任何意外,两人也没碰过面。 现下柳晴人就在府衙,如果她也出现在惊马案中,那三人的共通点就找到了。 “七年前的重阳节?” 柳晴面露疑惑之色,她看向林知夏,见对方点了点头,才闷头仔细回忆起来。 那年她十六岁。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确实出城了,还把脚扭伤了,是何飞燕送我去的医馆。 当时前路吵吵个不停,看到禁军来维持秩序,我们才知道永清伯府的马车翻了。” 第23章 妇人和孩子 何飞燕就是柳晴那个不对付的邻居。 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待在一起的时间却是最多。 林知夏和江成对视一眼,冥冥中,有些东西串连起来了。 “那天你有没有跟人起争执,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没有,我又不是天天跟人吵架。” 林知夏沉吟了一会:“我记得你说,何飞燕就嫁在汴京。” “你们要找她啊?”柳晴脸上闪过一丝别扭,下意识地抚上左脸的疤痕。 “别提我,反正我不想见她。” 出了厢房,江成立即让罗青去查何飞燕的住址。 出城的马车上,轻纱软帘摇曳。 沈三娘子玉手轻抬,掀起车帘一角,目光盈盈地看向外面策马而行的江成。 端坐马背的他更显身姿矫健,衣角随风飘逸,独属于他那份矜贵气质显露无疑。 旁边那位林大人,虽然也很俊朗,但她还是更心悦江成。 这么想着,又被心里那些旖旎想法弄的骚动不安。 她红着脸放下车帘,有些烦恼该怎么向母亲坦白自己的心意。 丫鬟翠青见自家姑娘这副模样,小声道:“奴婢听说江公子今年已经二十六了,一直不愿成亲,江尚书急的不行。” 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心头,沈三娘子满腔热情顿时熄灭。 风吹起车帘一角,沈三娘子看到江成正跟那位林大人说着什么。 眼里的神采似是要溢出来,跟他平常冷淡疏离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好像跟那位林大人很投缘。” 沈三娘子自言自语道。 沿着蜿蜒曲折的青石小径,穿过一片郁郁苍苍的梅林,一座古朴清幽的别院映入眼帘。 别院外墙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墙头爬满了翠绿的藤蔓。 车轮声早就惊动了别院里的人,一行人还未靠近,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敞开。 一位面容和煦的老嬷嬷站在门,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缓缓驶进的马车。 直到翠青掀起车帘,露出沈三娘子娇俏的容颜。 “原来是如姐儿来了,老太太前几天还念叨呢!” 老嬷嬷满脸笑意地迎上去,扶着沈三娘子下马车,眼睛却是瞟向骑坐在马上的两位俊俏后生。 那绯色锦袍似是官服。 “这两位是?” “这是开封府的江大人、林大人,他们有些事,想当面问问祖母。” 沈三娘子双眼亮晶晶的,介绍江成的时候,只看了一眼就匆匆转开目光。 老嬷嬷见礼后,领着两人进去。 沈家老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头戴紫色抹额,身披绛紫色锦服。 双鬓斑白却梳理得一丝不乱,一看就是生活极为优渥。 “如儿,来,快到祖母这边来。” 沈三娘子快步走近,就在其旁边的杌凳坐下,握住对方的手。 祖孙俩很是亲近的样子。 林知夏与江成上前见礼。 沈老太太打量着眼前这两个英俊的后生。 身量较矮的这位,眉目舒朗,目光清亮,这样貌看着,比自家孙女还胜一筹。 另外一位神色略微有些冷峻,看人时目光也丝毫不收敛,想来是从小养尊处优积成的习惯。 “两位有何事要问我这个老婆子。” “太兴五年,也就是七年前的重阳节,任府城门惊马,当时您改道来了这别院,路上可遇到过什么事?” 沈老太太皱眉想了半晌没有结果,还是身后的老嬷嬷提醒了一句。 “您忘了,我们在路上碰到一对母子,当时姑娘还想让他们上马车。” 沈老太太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孩子脸上手上都出了疹子。” 那天,路上堵的水泄不通,沈老太太正准备让人调头,忽然从掀起的车帘一角看到,一名妇人正跪在路边的地上,向禁军士兵苦苦哀求。 她怀里抱着个孩子,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双唇发白,脸上有红疹。 因为前面翻车,禁军把路围了,那妇人急着去看大夫,求对方让她过去。 可前头堵的都是勋贵世家,本就吵得不可开交,士兵哪敢放她过去。 只得将人赶到一边,见妇人一直纠缠不休,就直接动了手。 厚重的刀柄直接打在妇人的脊背上,沈三娘子出声制止。 士兵看着是官宦人家的马车,便收了手。 妇人见状跪到沈家的马车前。 沈三娘子心善,就想让他们上马车,带到别院去。 沈老太太看那孩子病的很严重,别院里又没有大夫,一怕耽误病情,二来也怕对方讹上沈家,就拒绝了。 “我不同意带上,她还跟我哭了半天了,说那孩子可怜。” 林知夏追问道:“当时黄玲做了什么?” “当时她要下车,就是黄玲拦着她的。”老嬷嬷指着沈三娘子,“黄玲还说她堂姐就是得这病去世的。” 或许也是黄玲的这句话,让沈老太太决定不插手。 “那位妇人,你还记得她的长相吗?” 几人摇摇头,沈三娘子更是全程一副懵懂的样子。 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车马被惊,禁军维护秩序,疏通道路,定然是将百姓屏退一旁的。 现场那么混乱,没一两个时辰解决不了。 妇人只能等到马车尽数离开、道路疏通后,方能进城。 而柳晴说,她也是在道路疏通后才进城的,去的就是离城门最近的杏林药堂。 那个妇人若是进城求医,很有可能也是去杏林药堂。 林知夏道:“你还记得那个游医说的布老虎吗? 如果那妇人的儿子是四岁,就是太兴元年出生,那年是正是甲寅年属虎,或许事件的起因就在那对母子身上!” 林知夏和江成一合计,从别院出来后,直奔杏林药堂。 药堂没人记得七年前的事。 不过,前一任佟掌柜有些蹊跷。 现任掌柜是六年前接手的,据他说,前任佟掌柜回乡省亲后,就再没回来。 他匆忙接手,店里还乱过一阵子。 两人找到药堂少东家,了解到,这佟掌柜虽然没再回来,但是给店里送过一封信。 大概意思就是有更好的出处了,那月的工钱也没要。 少东家觉得奇怪,但也没心思多管,毕竟药堂只是他众多产业中的一小部分。 可惜那封信没有保存下来。 两人就近打听了一圈,周围商铺与这位佟掌柜有来往的,都说自那日他离京省亲后,就再没见过他。 佟掌柜离去前,还跟他们说说笑笑,说给他们带特产,没想到一去不复返。 林知夏怀疑,曾经她怀疑是兄长的那具白骨,很有可能就是佟掌柜。 第24章 嫌疑人 林知夏看过那些店铺管事的手,因为长期伏案写字,执笔的那只手,手指都有一些外翻。 樊老在蒸骨后,也提到过这个特征。 最重要的,杏林药堂有兜售来自磁州的药瓷,其底色和林知夏在白骨旁发现的一模一样。 只是,佟掌柜的老家离汴京有点远,快马加鞭来回也得花三天。 而距离陛下定下的时间,只有明天一天了。 两人回到衙门,先向佟掌柜户籍所在地,发了协查文书,让当地衙门查一下,佟掌柜到底回去没有。 宋大等在签押房。 “名单上的人已经排查完了,这几个人有些可疑。” 宋大把口供递给林知夏,同时介绍道:“这个叫周波的,有儿有女,因打杀奴才背过人命官司。他为人乖戾好斗,在神卫军任职时,攀上了顶头上司,把自己的妹妹送给对方做侍妾,自此全家水涨船高。 崔同过寿时,他还曾送过贺礼。” 林知夏听后,直接摇了摇头:“下一个。” “第二个叫黄戚,他的右腿有一点瘸,据说是在神卫军时被上司打的,离营时还嚷嚷着要报仇,瘸腿并不影响他骑马射箭。 最主要是,他每天行踪不定,早出晚归,他自己又什么都不愿意说。” 这次不用林知夏开口,江成直接道:“这个也不是。” 宋大又提了两个人,这两人都是街头混子,三天两头打架,回话时也躲躲闪闪的,说不清初一那天做了什么。 可林知夏和江成还是摇头。 “最后一个,有一个叫薛永良的,左眼旁边有个疤。不过,他没有作案时间,就是一个老实人。” 林知夏眼前一亮:“说说他的具体情况?” “他原是应天府厢军,因能力出众被提选,在太兴三年,正式进入神卫营。 而后,在太兴五年冬,因私下械斗将同僚打至骨折,被开除军籍。 这是军方的记录,他本人完全不像是一个性情暴戾的人。 我去周围打听过,都说没见他跟人红过脸,邻居都私下说,他是被冤枉的,是因为得罪了权贵,才被开除军籍。 他现在是码头上的搬工,过的挺拮据,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两岁。 这个月初一,他在梁门大街那给人搬砖卸瓦,我已经找主家确认过了,他没有作案时间。” 林知夏轻扣着桌面:“这么巧,沈府就在梁门大街。” 宋大:“这也许是个巧合,我去那个富商家里问过,管事说他一整天都在后院卸砖瓦,没有离开。” 林知夏又问道:“他有没有儿子?已逝的也算。” “没有,就两个女儿,他家里我也搜过,除了生活必需品,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五岁的女儿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 这样的条件,怎么可能有余力去杀人。” “他条件如何,跟他杀不杀人没有直接关系。叫上柳晴,我们去码头看看。” 汴河码头上,一艘艘货船正停靠在码头,等着卸货。 密密麻麻的搬工犹如训练有素的蚂蚁,他们大多身着粗布短褐,挽起的裤腿露出结实黝黑的小腿。 林知夏皂靴已沾满湿漉漉的泥浆,她的目光锁住那个左眼带疤的汉子——薛永良正扛着两袋盐砖,古铜色脊背在汗水中泛着油光。 柳晴戴着帷帽,站在林知夏旁边。 对方面色黝黑,与管事说话时露出一口白牙,笑起来就像个老实的庄稼汉。 而她的梦魇中,凶手手持大弓,像是索命的恶鬼罗刹。 柳晴摇了摇头。 “我不确定,身形像,但气质不像,我是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宋捕头说这人像头温顺的骡子。“江成摩挲着腰间佩刀。“我倒觉得像匹套着嚼子的烈马。“ 他能看出,这人下盘极稳。 林知夏想了一下,对柳晴道:“你先到马车里躲着,一会儿我一提熊耳山,你就” 林知夏没有解释这样做的用意,柳晴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江成眯了眯眼,柳晴这么配合,跟面对他时,完全是两副面孔。 阿昼说,录口供时,签押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江成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宋大跑过去,跟码头管事交待了两句。 那管事笑呵呵地应下,转头就很不客气地对薛永良吼道:“你要是给我惹事,明天就滚蛋!” 谁都不想平白无故和衙门里的人扯上关系。 薛永良赔笑着走过来,两次问询,他并没有显露出不满的情绪。 “官爷,还有什么吩咐?” 林知夏注意到他虎口处的茧子比寻常搬工要厚上三分。 她目光清亮,静静地看着对方,并不急着开口。 宋大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低头站在一边。 薛永良就这么站着,手下意识地揪了揪裤脚,似是有些局促不安。 可他看向林知夏的目光里,并没有多少紧张。 林知夏当即断定,对方绝不是宋大所说的那般老实,而是一个极有城府的人。 她突然开口:“你可去过熊耳山打猎?” 马车里适时传来女子惊慌低语的声音,只是听不真切。 众人转头之际,林知夏捕捉到薛永良脖颈肌肉瞬间的紧绷,像拉满的弓弦又骤然松驰。 仅一瞬,他又恢复成原有的样子,憨笑着挠头:“官爷说笑呢,俺这粗人哪配打猎。” “什么时候成的亲?”林知夏话锋一转。 “建丰二十一年。”薛永良答的很快。 林知夏拧眉追问道:“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那是先帝在世的最后一年。” “七年无嗣,太兴七年才得了长女。” 薛永安低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婆娘身体不好,吃了五年的苦药,唉!现在也是,我挣的这点工钱,都给她治病了。” 薛永良语气低沉下来,像是被人戳中了伤疤。 宋大有些不忍,他们这种出身,想在军中混出名堂来,太难了。 薛永良功夫很好,随便去哪个府上做护卫,都比搬工强得多。 但就因为在神卫军得罪了人,无人敢用他,才沦落至此。 “林大人,您看”宋大唤了一声。 那边码头的管事已面露不满之色,眉梢吊得老高,薛永良再不回去,这份工可能都不保了。 第25章 真的负责吗? 林知夏摆摆手,放薛永良回了码头。 他快步跑回船,给管事赔礼后,单手拎起盐砖放到肩上,毫不费力的样子。 似是为了弥补刚刚耽误的时间,他搬货的速度比其他搬工快得多。 在其邻居的口供里,薛永良是个顾家老实的男子,他夫人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导致他不得不多做几份工来养家。 码头上初一十五封闭仓库,进行关税核算。 这两天是搬工的休息时间,这个时间,薛永良都会出去接零活,周围的人都觉得他过得很不容易。 但是,这也表明他初一十五这两个日子,是可以自己安排的。 市井的接零活的团行脚夫,工钱都是日结,随主家开价,没有任何保证,也就等于没有任何记录,任凭他说。 江成眉尾一抬:“查他妻女,核实一下她是否如口供所说,是太兴四年来的汴京。” 林知夏在旁边补充道:“去劳市上查他近几年接过的零活,别找管事问,找那种有点本事,但挑活,做一天歇一天的懒汉问。” 阿昼不懂,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种人最滑头了。” 宋大是从底层衙役升上来的,瞬间就理解了林知夏的用意。 这种人一般自命不凡,爱打听和指点别人,知道的闲事也最多。 “那薛永良这边盯不盯?” 林知夏看向江成。 江成瞬间领会她的意思。 “这个我来安排。” 普通的衙役看不住薛永良,还会被他发现。 离开码头,一行人来到官道上。 江成说要回府衙,林知夏却还要等人,让江成先回去。 等了大约两刻钟,沈府的马车终于在街角现身。 马车里,是沈三娘子和那位老嬷嬷。 林知夏要带老嬷嬷去薛家,看看薛永良的夫人是不是当年抱着孩子的妇人。 老嬷嬷原本不肯来,已经过了七年,她当初就坐在马车里往外瞅了那么一眼,实际是记不清那妇人的长相了。 但林知夏想试试,万一见到人就想起来了呢! 宋大在前面带路,林知夏跟老嬷嬷走在后面。 屋内一目了然,饭桌旁边就是床,角落有一个缺角的柜子,柜上放着茯苓、白术、甘草三味药材。 林知夏拿起闻了闻。 厨房在后面,旁边有一间格子屋,里面放着马桶。 屋子很小,还不及林知夏在签押房办公的地方大。 也正如宋大所主,这间屋子里除了生活必须品,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薛永良夫人白氏半躺在床上,一脸病色,脸上还有大块的黄斑,一看就是久病未愈的样子。 她冲着几人点点头,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问她话,好半天才回,经常看着一个地方就走神了。 两个孩子在门口玩,很乖,只是看着都有些瘦小。 林知夏注意到,孩子的衣服袖口黑乎乎的。 就连妹妹的裤裆,都有未洗净的黄色秽物,走近后,还能闻到两人头上浓重的汗味。 是那种很久没洗,酸臭的味道。 老嬷嬷看着,面露不忍,从怀里掏出两块松子糖递过去。 两个孩子看到糖很是开心,黑黑的手指接过来就往手里塞。 老嬷嬷连忙拦下,拉着两个孩子去旁边洗了手。 而屋里的妇人,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墙壁,对发生的一切都视若不见。 往回走的时候老嬷嬷摇了摇头。 “老奴真不确定,好像有点像,又好像完全不像,真不记得了。” 宋大一副早就猜到的样子。 林知夏让人先送老嬷嬷回去,想着宋大她还要用,有些事,还是要讲明白。 “你很同情薛永良?” 宋大点头:“在衙门当了那么多年的差,我见过很多这样的士兵,他们有能力有抱负,可就是因为出身贫微,在军中被肆意欺负,晋升名额和功劳都会被人抢走。 你看他,父母给不到助益,婆娘又是病秧子,家里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头。” “有些东西我们无法改变,但是,看事情不能太表面。他能扛起两块盐砖,效率比别人快的多,日收比普通搬工要高。” 林知夏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记录了薛永良六月份的酬劳。 他力气大,是按件计酬的,每天能有三百文到四百文进账。 “就算不做零工,他每月最少有九贯收入,我之前做县令的时候,每月才十贯俸银,我除去一家三口的嚼用,还能有多余的钱做其他事。 他至于生活得如此拮据吗?” 宋大很想说,你是官,月俸只是收入的一部分,但这话他不敢说出来。 “看病最花钱,邻居说他夫人自生了老二之后,药就没断过。” 林知夏摇了摇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喝药,对药材的味道极是敏感。 屋中确实有药味,但能闻得出来,只有茯苓、白术、甘草等普通药材,就放在进门的柜子上。 观其品相,应该是草市地摊上买的,这种品质的在我老家每斤十文到十五文,汴京物价贵,就当三十文,天天煮,一个月也就各两斤,花费不会超过两百文。” 这三种药材的价格相对低廉,普通百姓日常调养都会选这三种。 宋大偶尔也会买一些回家煮水,他知道价格。 听到这里,他脚步一停,险些撞上走在他身后的江成。 江成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两人身后。 林知夏继续说道:“我前阵子租房,恰好了解过汴京各处的房价,像薛家那间小屋子,月租金大概在三千至四千文,也就是一贯半或者两贯。 你看他家里,桌椅是缺角的,两个孩子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水果玩具是一样没见着,你说他的钱花哪了?” “那也许他把钱都捎给他父母了。”宋大这般说着,已经没有多少信心了。 林知夏冷笑一声:“屋里的潮味你闻到了,两个孩子的头发看着有六七日未洗了,脖颈处都是灰溜溜的,尿布上的屎都没洗干净。 可他自己呢!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穿的虽然是粗布短褐,但身上没有异味,那双干活的手,指甲也没有黑垢,你觉得,他对他女儿,真的负责吗?” 第26章 没有你那样的底气 宋大瞪大眼睛,无话可说。 林知夏说的细节,他或许看到了,但没有意识那有什么问题。 “我之前说过,三名女死者下体都没有受到侵害,说明凶手那个方面是能被满足的。 如果我们把薛永良列为嫌疑人,以他妻子这个情况,肯定是满足不了他的。” 宋大想到那张面如死灰的脸,要换了他,看见那张脸就没兴致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查。” 林知夏满意地点头:“去。” 江成走过来:“认识林大人这么久,好像只见你对我黑过脸。” 林知夏没接话茬。 “以后宋大归我,罗青归你。” 这两人都是衙门的捕头,罗青年轻,心思活络,心思不怎么在案子上。 而宋大就稳重的多,很多时候都是默默做事。 “两个都给你。”江成大方的挥挥手。 跟在后面的罗青嘴巴刚咧开又收回去了。 刚刚在码头的时候,林知夏故意让柳晴惊叫出声,就是在试探薛永良,想引蛇出洞。 所以,回去后,她故意把柳晴安排在悦来客栈,并让人把消息透露给崔府。 等着崔府上门要闹,把柳晴活着一事传扬出去。 这样凶手也会知道,柳晴在悦来客栈。 “这把匕首你拿着,我就在隔壁,有任何异常你立马叫我。” 杨妈妈有些担心:“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的,这周围我安排了巡军,现在整个客栈的住客都是衙门的人。” 安顿好柳晴后,林知夏来到旁边的厢房。 江成一直跟着,看她这架势,竟是不打算回府衙了。 路上,他提过倒卖军器一事,但林知夏避而不答。 江成抱臂斜倚在房柱上,目光掠过林知夏低垂的睫毛。 昨日她在孟大人面前说“你保大势,我保小家“时的灼灼目光,与此刻避开军器案的谨慎形成微妙对比。 这不像那个敢在公堂痛打崔府家丁的林知夏。 “你怕了?” 林知夏抬眼:“我怕什么?” “你害怕牵扯进”江成看了看旁边,凑到林知夏跟前,盯着她的眼睛,“军器倒卖一案,你躲的倒是快。” 林知夏转过头:“我没有,一切听从孟大人安排。” 江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佩刀上的夔纹,昨日被她拍过的手背似乎还残留着温度。 他以为,对方那些庸俗的官员不同,却不想,事到临头,也是一样。 一样的权衡利弊,一样的明哲保身。 这种落差感让他胸口发闷,仿佛看到雪地里燃起的火把突然自行熄灭。 他的作法本没有错,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江成都会一笑置之。 可发生在林知行身上,他就是很生气。 “你嘴上说的正义凛然,其实就是不想碰这两个案子,怕影响未来的升迁之路。” 江成声音里,多了丝冷意。 林知夏沉默半晌,忽然转头,清亮的眼睛里有一丝坚定:“我没有你那样的底气,我做事必须考虑后果。” 她有必须要做的事,她不能让父母带着悔恨遗憾终老,她必须找到哥哥。 所以,她不能出事。 她也不认为,那么大的案子,她真能帮上忙。 江成握紧佩刀转身离开,皂靴踏在木楼梯上的声响比平日重了三分。 林知夏无奈地叹了一声,但很快又因为案子紧张起来。 她排查了几千名士兵,被开除军籍的也有百来号人,如果这个方向不对,那就真的没时间了。 同一时间,崔同下朝回来后,得知府上管事被开封府抓了。 本来,儿子的一个妾室,不值得他大费周章。 但孟俞此举,明显就是在打他的脸。 何况这事他还占理,若就这么忍了,以后怕是谁都敢欺到他头上了。 何况孟俞那厮在朝中并无根基,不过就是仗着陛下的恩宠。 他倒是要看看,这事闹开了,御史弹劾谁。 崔同怒气冲冲地带着人赶到府衙,本以为少不了一番唇枪舌战,没想到,孟俞主动迎到衙门口。 好声好气地跟他道歉,说他已经处置了下面的人,现在就可以把人放了。 说着,就让衙役把崔府管事和那四名家丁带了出来。 孟俞再次拱手:“崔大人见谅,事发时我在上朝不知道这事,江成那小子你知道的,本来就无法无天,最近被这无头案搅的,更是着急上火。 柳晴是这案子的关键证人,你的人上来就要绑走,你说他能忍。” 崔同面色缓和下来:“那可以好好说嘛!为什么要抓人呢?” “是啊,我也是这样骂他的!就算是看在崔大人的面上,也不该如此鲁莽啊!” 一刻钟后,崔同趾高气扬地带着五人走出开封府衙。 孟俞一直送到门口。 直到对方的轿子消失在街角,他才转身回去,眼里闪过一抹嘲讽。 崔府管事怕崔同事后怪罪,小跑着跟在软轿旁,声音极尽谄媚。 “这次多谢老爷了,小的回去给您磕头。” 崔同轻笑一声:“孟俞也不过如此。” “那是,可不是所有三品大员都能和您比的,这孟大人我看不行,您往那一站,你看他吓得。 您是不知道,那几个参军,一听您的名字,那是大气都不敢出,像个鹌鹑似的” 崔府管事表情夸张,说得崔同身心舒畅。 刚到崔府门口,门房迎上来。 “老爷,刚刚有人来递消息,说柳姨娘现在关在悦来客栈。” “呦!”崔府管事嘴巴一瘪,“这是怕您打上门,特意挪到外面了。” 崔同从软轿上下来,笑骂道:“就你话多。” 回府后,崔府管事又添油加醋地将事情告诉了崔夫人和崔衙内。 两人正因赔了柳府三千两银子而怒火中烧,听了管事的话,当即带了七八个护卫,朝着悦来客栈去了。 客栈门口有两名衙役守着,崔衙内要硬闯,双方当即就争吵起来。 有了江成那一出,衙役丝毫不退。 很快,动静引得巡城的禁军注意。 崔衙内本也是想出口气,就站在门口大骂起来。 “柳晴我告诉你!你柳家坑了我三千两,这三千两你得给我拿回来,你要是拿不回来,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直到你还清三千两为止!” 第27章 赔礼道歉 江成阴沉着脸回到衙门。 衙役见着他:“江大人,孟大人吩咐了,让您回来就立即去找他。” 说完看向江成身后,面露疑惑:“林大人怎么没一起回来?” 听到这句话,江成心情更差了。 他面色不善地瞥了衙役一眼,沉着脸去了孟俞的书房。 结果孟俞看到江成的第一句话,也是问林知行的去处。 江成黑着脸:“怎么,没了他,这衙门都开不下去了吗!” 门口值守的衙役听到这话,都同情起孟俞来。 一个陆启一个江成,这些公子哥,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府事大人可真不容易。 孟俞挥了挥手,衙役关上门,退下了。 “你俩吵架了?” 江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出城调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林大人做的没有错,他越是声势浩大,外界的目光就越会被无头案所牵引,这样我们查起其他事情来,也方便的多。 鬼市那边,我已经派探子去打听买家了,崔府交给你,你去查一下他府里的往来账目,看是否有异。另外,你确认一下那本账册是不是真的存在。” “你要我偷出来?”江成有些诧异,孟俞怎么知道他有这个能力的。 “不不,若真有这账册,一丢失崔同必定会警觉,我只是让你确认一下,如果有就誊抄或者背诵下来,我们先调查核实。” 江成有些无语,崔府他是能进,但是背账本会不会过份了点。 “大人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我听说林大人有过目不忘之能,你可以让他协助你。” 江成心中冷哼一声,倒没看出来,他还有这能耐! 回到签押房后,江成第一时间让人去取崔府的地图。 这时,阿昼拿着一封密函走进来。 “公子,林大人的事有消息了。” 那天江成送林知夏回客栈后,曾派暗卫去湖州和定远县探访。 消息今天才传回来。 江成迫不及待地打开密函。 上面写着:林知行十九岁中进士,之后被派往定远县,在那做了三年县令。 暗卫在定远县走访,县城百姓人人都对其赞不绝口,夸其是名副其实的父母官。 在任期间,积极解决民生民困问题,修路造桥促进市商贸易,还自己出资修建善堂,收留当地孤儿和孤寡老人。 在定远县时,林知行一家三口都住在县衙后衙,一个帮佣下人都没请,洗衣做饭都是亲力亲为。 而他自己,堂堂县令连个随从都没有,穿衣洗漱都是自己来。 林知行有个妹妹,嫁人之后就与林家断了来往,据说是看不惯哥哥的作为。 太兴十年,林知行被调湖州任通判,父母跟着他到了湖州,租了一个小院子,依旧没有请随从丫鬟。 在湖州的两年,林知行帮助了不少贫困百姓。 之前在定远县时,一年没几件案子,到了湖州,林知行的探案才能也得到了展现。 孟俞就是随陛下南巡时,听百姓提起林知行,考察之后,才将他破格调到开封府的。 江成面色有些复杂,这上面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暗卫亲自调查过的,不会有错。 他想起之前自己还问对方,怎么会那么穷! 为此,不禁汗颜。 对方不想碰军器倒卖一案,或许只是想有更多的时间来帮助底层百姓。 江成往下翻,才发现是最后一页。 “没有了?她妹妹的档案呢?连个名字都没有。” 阿昼又递来一张纸,这是林家的户籍卷宗。 “他与他妹妹竟是双生子!” 江成很意外,看着林知夏这个名字,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知行梳着女子发髻,蹦蹦跳跳的样子。 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公子您忘了,常二公子和常三娘子就是双生子,他俩就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就像江成肚里的蛔虫,对方屁股一抬,他就知道那屁是什么味儿的。 江成白了阿昼一眼。 “这上面也没提到他的婚事,是因为穷吗?” 阿昼又拿出一封信来。 江成一巴掌拍了过去:“你丫的,就不能一次性拿出来。” 江成展信,竟是二叔祖写给他的。 他这位二叔祖是文学大儒,活得通透,五十刚过,便携家小隐居到了湖州的顾渚山。 那里竹林幽深、泉溪清澈、茶田层叠,江成查案的时候去过一次,是个避世的好去处。 “什么!二叔祖竟有意将溪云嫁与他,他还拒绝了!溪云妹妹才十七,他一个老” 阿昼咳嗽了一声,公子你都二十六了,比人家还大两岁,可没资格说别人。 江成哼哼两声,后面两个字没说出来。 二叔祖的信中还提到,就连湖州知府,都有意招他为婿,只可惜,林知行油盐不进,他父母的态度也很是敷衍。 “你说,他会不会有什么隐疾啊?” “公子,那您也是有隐疾吗?” 江成抬脚踢过去。 阿昼早有预判,身子往旁边一扭,堪堪躲过。 “公子,看来这位林大人,真是百年难遇的好官,榆林巷那个破院子您也见着了,要不是囊中羞涩,也不至于租那么个破院子。” 江成没有接话,忽觉腹中饥饿。 此时午时早过,从城外到码头,来来回回地跑,他们连午膳都未用。 他突然想到,那日在熊耳山时,对方将大半烧鸡都给了吴老汉。 “你去樊楼,买两个菜送过去,就说,”江成有些别扭地偏过头,“啥都别说,送过去就行了。” 阿昼带着笑意退下了。 林知夏看到膳盒时,愣了半晌。 “我家公子让我向您赔礼道歉,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有时候脾气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话是你说的!” 林知夏笑了笑,接过了这份好意。 “我刚刚吃过了,倒是柳晴因为崔衙内,没怎么吃东西。” 林知夏提着膳盒,敲开了柳晴的房门。 阿昼手伸到一半,咽了咽口水。 他也没吃饭!那里面的鸭掌、炙羊肉都是他爱吃的。 从客栈里出来,他又去了一趟樊楼,又买了两人份提到衙门。 他坐在江成对面。 “林大人说很好吃,托我转达谢意。”阿昼啃着鸭掌,这般说道。 第28章 亲戚来了 一更三点,暮鼓响后,坊市闭门。 悦来客栈的掌柜如往常般关店准备回家。 他站在客栈大堂,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若,小的把这些桌椅都推到一处,这样打起来也宽敞些!” “您放心,若真砸坏桌椅,我会照价赔偿的。” “也行。” 掌柜的叹了一声,说话不算数的官兵他见得多了,可他也不敢再反驳。 林知夏吩咐衙役,按照她标示的位置藏好。 明面上,客栈的前门和后院都各有两名衙役值守。 她回到厢房,斜靠在墙上,看着屋里的沙漏一点一点漏尽。 外面一片漆黑,不知过去了多久,林知夏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开门声。 客栈的招牌在夜风中飘荡,其投影时不时滑过客房的窗户。 林知夏将脸贴到冰凉的墙面上,凝神屏气,透过墙上的孔洞看向柳晴的厢房。 床铺上,柳晴和杨妈妈挤在一起。 柳晴在里,杨妈妈在外。 屋内并没有异常。 林知夏眉头一皱,扫视一圈,终于发现地上,有一块凸出的影子,像是一角肩膀。 若不是白日里,她记下了屋中所有的摆设,肯定会以为这是某个摆件的影子。 当看到有一个尖头出现,林知夏瞬间就意识到,对方这在是瞄准。 她不知道为何楼下的衙役没有示警,但为了柳晴的安全,她当即拉下了旁边的绳子。 绳子上绑着铜铃,一直连接到楼下。 随着铜铃声响起,床上的杨妈妈瞬间被惊醒,拉着柳晴躲到床角。 床上隔着特制的厚木板,利箭射在木板上,对方才意识他轻敌了。 但他不甘心。 下一瞬,一支利箭朝着林知夏射来。 林知夏往旁边一让,发出轻微的脚步声。 “嘭”地一声,黑影直接撞破木墙。 林知夏急速后退,听着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只需要撑过几息,衙役就能赶到。 于是,她拿起准备好的横刀,右脚往后踏一步,身子一沉,摆出迎战的架势。 但两人实力相差太远。 黑衣人仅用长弓一震,就打掉了林知夏手里的刀,震得她虎口发麻,摔倒在地。 黑衣人拉弓,她快速往后退,手摸到凳子腿,反手抓起凳子就砸了过去。 “小心!” 江成的声音裹着夜露破门而入。 林知夏急退时踩着衣角暗褶,眼看后脑就要撞上尖锐的案角。 “哐当”一声,江成被砸了个正着。 林知夏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将她牢牢箍住,她一抬头,看到的是江成紧绷的下颌线。 那支本该贯穿她肩胛的箭矢“夺“地钉入桐木地板。 江成闷哼一声,肩膀被板凳砸了,手背也青了一块。 他本可以躲开的。 阿昼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短兵相接,打得正欢。 “没事?”林知夏身子坐直,先是抓起江成的手,看着那块淤青,然后又捏了捏他的胳膊。 “还好,没伤到骨头。” 江成一脸没好气,月光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功夫不怎么样,倒爱逞英雄!” 他揉了揉酸痛的左肩,整个胳膊都有点抬不起来了。 林知夏瞥见其发白的指节和淤青的手,语气不自觉地放软:“我扶你起来。” 江成手背疼的厉害,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挡这一下,一边又想,要是撞上去,头估计得肿一个大包,说不定还会变笨。 他可得好好感谢自己。 这般想着,江成整个人都压在了林知夏身上。 林知夏为了保持平衡,只得伸出手环住他另一边,这样两人才不致于摔倒。 她搀扶着江成往楼下走,两人靠得极近。 阿昼已经和黑衣人打到了一楼大堂。 埋伏的衙役完全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就在黑衣人即将要冲出客栈,遁入街巷时。 林知夏的衣角突然被疾风带起。 黑衣人好似抽筋一般,身子一抖,直接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林知夏心头惊疑不定,转头看向江成,她分明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而对方却依旧是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目光。 衙役们一拥而上,将黑衣人制住,夺了他手里的长弓。 宋大一把将对方的面巾扯下,正是薛永良。 此时,他正满怀怨恨地看着林知夏和江成。 他知道客栈可能有埋伏,但他笃定自己能逃脱。 实际上,若不是有人暗中偷袭,他早就逃走了。 后腰处传来的阵痛让他明白,人群中还潜藏着一个高手。 林知夏见凶犯抓获,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整个人放松下来,正想问江成怎么会突然出现时,身下有一股暖流忽然溢出。 那熟悉的感觉让她神色一紧,顿时不敢动了。 江成感觉到对方突然绷紧的身子,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 江成朝着外面走去,林知夏只得小踏步地跟着。 “阿昼,你快帮我扶一下。” 她装作吃力的样子。 其实,不等阿昼靠近,江成自己就站稳了。 他鼻子用力的嗅了嗅,确认自己没有闻错,是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你受伤了?” 林知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这人属狗的,之前他说鼻子敏感,嗅觉超出常人,也没想到这么灵敏啊! 她赶忙推开江成,低下头,装作检查双手和双脚的样子。 “可能不小心磕到了。” “我看看。”江成伸手去拉林知夏。 林知夏吓得双手推开他。 “不用!不用!”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怪,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她情绪一激动,感觉身下空的更多了,她都不敢动。 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杨妈妈扶着惊魂未定的柳晴走了下来。 此时柳晴看着一身戾气的薛永良,想到了五年前的夏天,眼眸中满是惊疑不定。 林知夏默默地往旁边移了一步。 “江大人,你先把凶犯押回衙门,连夜突审,我留在这,跟客栈掌柜谈一下赔偿。” 她在心里嘀咕,我把功劳都让给你了,你可赶紧走! 可事实是,江成来客栈找她,是为了夜探崔府一事。 他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走,我找你还有事要办!” 说完就吩咐罗青留下来善后。 罗青一听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又不敢显露出来。 林知夏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那还是让宋大留下。” 话落,宋大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林知夏拱手。 “我跟掌柜的说好了,一切照市价赔偿,你清点一下,列个单子出来。” 宋大躬身应是。 林知夏眼珠子转了转:“这里离榆林巷不远,我回家一趟,跟我爹娘打个招呼,我们衙门汇合。” 说完,转身欲走。 江成朝阿昼使了个眼色。 阿昼一把拦住林知夏。 第29章 沈括 阿昼将林知夏拦住。 “林大人,你功夫这么差,一个人走夜路,太危险了,你要送信,我找个人替你去。” 林知夏咬紧后槽牙,还想说点什么。 寂静空荡的街道突然传来马蹄声,一名衙役策马至跟前,道:“江大人,林大人,孟大人让二位即刻回府衙。” 江成双手往胸前一抱,歪着头,你走不走! 林知夏真想两眼一翻,就这么晕过去,可她又不能承受装晕的后果。 只能顺着阿昼的话,叫来一名衙役。 “你跟我娘说,我在衙门里走不开,今晚可能不回去了,明天有个亲戚要来,你让她准备点东西,别失礼。” 见衙役打了个哈欠,一脸困倦的样子。 她忍不住再次嘱咐道:“一定要说清楚,不要漏了。” 年轻的衙役看对方这般郑重的模样,心想这一定是很重要的客人。 他双腿一并,郑重行了个礼。 衙役走后,林知夏借机去了一趟茅厕。 她不可能随身携带月布这种东西。 算算日子,明明还有五天的,想来是因为最近睡得晚,又生了一场病,才导致癸水提前。 她撕下一截衬裤,先应应急。 一行人准备回衙门,柳晴也得跟他们一起回去。 衙役牵来马车,让女眷坐。 林知夏说她刚刚摔倒的时候,屁股抻了一下,不想骑马,直接坐在了车夫旁边。 江成略带鄙夷地看了对方一眼。 他胳膊伤了,都照样能骑马! 林知夏不是没想过,向柳晴坦白自己的女子身份,借她的衣物应急。 她相信柳晴知道实情后,不会泄露她的身份,但对于杨妈妈,却是不敢赌的。 到了衙门,林知夏走路都小心翼翼的。 江成看着对方走路不似平常,心中暗道:真伤着尾闾骨了? 书房内,不只孟俞,还有一位老者,虽两鬓斑白,眼神却像豹子一般敏锐,无形中给人一种威压。 “这位是军器监沈大人。” 沈括!先太子恩师。 当年,先太子因“丧期演乐”被御史弹劾,褫夺了太子之位,后又因结党谋逆被处死。 身为太子恩师的沈括被流放十年。 直到新帝登基,西夏入侵,沈括被重新启用。 现任军器监监正。 打了胜仗不升反降,有人说陛下无情,也有人说陛下宽宏,毕竟沈括可是先太子的人。 陛下身为皇子时,两人还是对立关系。 他虽为监正,但一直只负责军器研发改良事务。 对于崔同倒卖军器一事,沈括早有察觉。 但是他身份特殊,什么事情经他之口,陛下都要先疑三分。 所以他一直蛰伏,暗中收集证据。 当孟俞开始调查军器倒卖一事,崔同没有察觉,倒是沈括第一时间发现找了过来。 对方衣角上还沾了苔藓,明显是偷偷翻墙进府衙的。 沈括拿出一份名单,里面都是在军器监任职的官员,这些人,都是与崔同来往密切,且行迹可疑之人。 换句话来说,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和崔同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从他们开始调查,一定能挖出崔同背后的人。 沈括把事情说清楚后,就匆匆离开了。 林知夏看着他的背影,面色复杂。 先帝已逝,过去的事没法再深究,只是这位沈大人,当真是不容易。 已过花甲之年,还深陷这囹圄之中。 而她却因自身的安危,不想碰这件案子。 这般想着,她转头看向江成,想起他白日里的话。 江成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拧眉道:“此案一旦被摆到明面上,沈大人作为军器监监正,一定会被殃及。” 孟俞眸色深长,想起白日里崔同那副嚣张的嘴脸。 “就怕到时候他们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沈大人头上! 沈大人隐忍多年,若非他暗中收集证据,我们不会想到,有这么多官员牵涉其中。 有了这份名单,从买家到军器出库运送收款,每个人人都别想跑,我们要做的,就是查清每个关节,做到证据链连贯,不给那些小人可乘之机。” “是!” “是!” 江成与林知夏异口同声地说道。 从书房出来,有衙役来报,林母来了衙门,正等在签押房。 此时已近子时。 江成和阿昼都满脸讶异,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向林知夏。 林知夏却是心中一喜:“我娘可能有事找我,这样,你先去大牢,看看薛永良,我去去就回。” 江成觉得,从客栈出来后,对方就怪怪的。 他怕林知夏偷跑,便一把拉过她。 林知夏吓的双手在胸前握拳,全身绷紧。 “你干嘛!” 这衙门里不知道多少探子,江成怕有心人听了去,遂贴到林知夏耳边。 “孟大人让我去崔府找账册,听说你有过目不忘之才,要你一起去,你可别偷跑。” “你去客栈找我,是因为这事?” 江成点了点头。 两人目光相对,仅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受伤了,就找人包扎一下。” “知道了。” 林知夏心虚地避开对方的目光。 江成暗自皱眉,却未多问。 三人在岔路口分开。 江成看着林知夏疾行的身影, 一旁的阿昼摸着下巴。 “看林大人这急不可待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见心上人呢!” 签押房内,林母也是一脸焦急。 亲戚来了,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暗语,就是预防突发情况。 衙役来通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明明算好时间的,怎么就提前了。 看着林知夏走进来,林母正要开口。 林知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确认院内无人,林知夏关上门,小声道:“娘,你把东西给我。” 林母从食盒下面拿出一套黑色的常服,里衣外衣月布都备好了。 林知夏拿着衣服,躲到后面的书架上,将弄脏的衣服换下来。 为了密封性强一点,在这种大热天,她穿了两条贴身衬裤。 换好后,她从抽屉里拿出那瓶劣质药油。 刚想让母亲帮她擦上,遮掩一下身上的气味。 突然又想到,等会是要夜探崔府,裹着这么一身药油味可不行。 这么一想,她只能作罢,在心里暗骂江成是狗鼻子。 林母把脏衣服塞到食盒下层。 林知夏看到上层的桂花糕,拈起两块塞进嘴里。 林母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放松:“还不能回家,还没忙完吗?” 第30章 养了只野猫 林知夏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 “今晚可能回不去。”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茶壶,倒了杯冷茶。 林母连忙阻止:“这个时期不能喝凉的。” “没事,”林知夏避开母亲的手,“我是谁啊!从小就精力旺盛,壮得跟头牛一样,就连大夫把脉,都看不出我是女” 林知夏突然停住,手指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我没事,时候不早了,我让衙役送您回去。” 林知夏端起那盘桂花糕,打开门向外走。 报信的年轻衙役是个有眼力的,并没有走远,就等在院外。 林知夏递给他两块桂花糕。 年轻的衙役笑着接过,他平素不爱吃糕点,太甜,但今天忙到这个时辰,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他把糕点往嘴里一放,顿时双眼一亮。 糕体软滑,口感清香,好吃! 两块吃完,软软糯糯的,一点也不腻。 “林大人,您家厨娘手艺真好!” 林知夏笑笑没有解释,这桂花糕是母亲亲自做的。 她端着剩下的桂花糕来到地牢。 薛永良此刻正被绑在刑架上,旁边的火炉里,烙铁已经烧的通红。 江成端坐在刑架前,审讯的判官正站在一旁。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江成回头,看到穿着一身黑衣的林知夏。 他愣了一下。 林知夏率先开口:“我换了身衣服,做事方便些。” 阿昼想说,夜行衣已经准备好了,还是特意按照对方的尺码准备的。 这下,用不上了。 林知夏把糕点递到江成面前。 “我娘送来的,你尝尝。” “刚刚我可是救了你的命,这一盘糕点可打发不了我。” “我知道,我一定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江成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林知夏又递给阿昼和旁边的判官。 糕点一入嘴,江成就满是惊讶地看过来,这桂花糕竟比御膳房做的还要好吃。 眼看着一盘糕点要分没了,他起身大步走近,将盘子里剩下的都一扫而光。 “你娘做的?” 江成脱口而出,瞬间就猜到是林母做的。 林知夏心中瞬间明白,对方已经把自己查了个底朝天。 只是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渠道查的,自己那个已嫁妇人的身份,会不会被他发现。 林知夏点了点头,不想在糕点的问题上纠结,她下巴一扬。 “他不肯招?” 刑架上的薛永良听到这话,紧闭的双眼动了动。 “他说他是去打劫的,其他的,问什么都说不知道。”江成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有些意犹未尽地回道。 林知夏轻哼一声:“阿昼,去把他上衣脱了。” 判官李勇以为,林知夏想用烙铁,不等阿昼动手,手里的长鞭一挥。 疾风起,薛永良身上的夜行衣瞬间被划开。 就像裁纸刀,从衣领到衣角,一分为二。 且鞭子没有在其身上留下红痕。 这力道、这巧劲,一切都控制的刚刚好。 林知夏比了个大拇指,汴京果然是藏龙卧虎,一个小小判官,都身怀绝技。 她正欲上前,李勇从旁边炉子里抓起一块烧红的烙铁递过来。 林知夏伸手婉拒:“我不是要这个。” 她走上前。 薛永良衣襟大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林知夏围着他转了一圈,笑道:“看来,你还养了只野猫。” 薛永良听到这话,瞬间睁开眼,眼里有恐惧一闪而过。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别想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推到我身上。” 江成走上前,看到薛永良前胸和后背都有一些小抓痕。 他妻子那副样子,可没有半分野性。 或许,他的银子都花在这了。 林知夏看着薛永良的眼睛,半晌,嘴角一勾。 “刚刚在客栈,你要射杀无头案的主要证人,还打伤了衙役,就凭这两条,我就可以把这刑室里的刑具都给你上一遍。” 薛永良撇过头,不作声。 李勇道:“这一看就是硬骨头,要他招,难。” “我知道他不会招,我就想让他吃点苦头,他撑得越久越好。” 李勇一听这话明白了,这位推官大人,是在替死者叫屈。 江成补充道:“别动脸,明天早上我让画师来画像。” “行,包在我身上。” 林知夏和江成从地牢出来的时候,刑室里已经响起了鞭子抽打的声音。 但不见薛永良的哀嚎。 江成道:“既然确定他外面有人,拿着画像去找,不会太难。” 两人回到签押房,子时三刻的更声刚过。 江成拿出崔府的地图,图上用红笔标示了护卫值守的位置。 林知夏功夫差,不能从屋顶走,他们最好是沿着偏僻处绕一圈,这样保险一点。 江成画出一条线路,并且详细地介绍了崔府护卫换岗时间。 林知夏看着地图上,朱红色的云龙纹边框。 “这图是从皇城司拿的!” 她不是询问,她是肯定。 去岁在湖州办案时,她曾接触过,云龙纹边框是皇城司专用。 而且,对崔府的情况这么了解,只有监察百官的皇城司能做到。 江成呵呵一笑:“事出突然,只能找我堂兄借现成的了。” 林知夏没有再追问。 三人步行赶到崔府附近。 阿昼带了一只家猫,将其放在地上,用食物引着它爬上崔府的围墙。 趁着暗卫现身查看时,江成带着林知夏从另一边翻上高墙,消失在大院里。 江成在前面探路,林知夏跟在后面。 他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几次躲过巡逻的护卫,绝对是一名合格的斥候。 两人很顺利地摸进了后院麒麟阁。 麒麟阁是崔衙内的居所。 可看着眼前的场景,两人都顿住了。 眼前是一座构造精巧的厅堂,四面并未砌实墙,仅以数数根朱红漆柱撑起房梁。 屋中四角皆挂着轻薄如烟的绸布,绸布上以金线点绣着繁花图案,一看就价值不菲。 而那位崔衙内,此时正胸膛半露,以轻纱覆眼,在厅中追逐着那些衣裳清凉,赤足奔跑的女子。 将人抓住一顿揉搓之后,正用嘴将酒渡给对方。 子夜时分,娇笑声不断,与隔壁安静的院落形成鲜明对比。 林知夏尴尬地抚了抚额,好在,她和江成是躲在假山后,厅里的人并没有发现他们。 只是,他们都来的那样晚了,怎么还能撞上这一出。 难不成,得等对方办完事? 第31章 穷尽奢靡 林知夏看向江成。 他面上倒挺淡然,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指了指身后的石板,示意林知夏可以坐下休息。 毕竟蹲久了,腿会麻。 之前柳晴提过,崔衙内有十几房妾室,就这还犹不知觉,时常会去青楼花船上寻欢作乐。 林知夏无语问天,那边的动静却越闹越大。 她目光不经意再次扫过江成,见他耳尖泛红,不由抿唇压下笑意。 顺着耳廓看到对方硬朗的下颌线,以及英气的侧颜,顿时呆住了。。 那边的声音却毫无预兆的戛然而止,林知夏看到江成明显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 看来某人的淡定是装出来的。 江成回头,正好撞进对方的笑容里。 他瞬间有些羞恼,瞪了林知夏一眼。 好在这个崔衙内是个不中用的,要不自己这一世英名就毁了。 那厢,崔衙内拥着一个美人离去,紧接着,东厢房的灯亮起。 剩下的人熄灭了厅堂的宫灯,相继离开。 四周安静下来,林知夏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刚刚那些靡靡之音都没让自己心猿意马,一个侧颜就把自己控住了。 她看向旁边的假山,顺手搭了上去,那熟悉的触感让她一愣。 她眉眼一抬,换了个方位,将整个假山石观摩了一遍。 江成不知她这是何故,只皱眉看着。 林知夏不只看,还闻。 许久之后,她才面带怒色地坐回去。 “怎么了?”江成用极小极小的声音问道。 “这是一块巨型的极品太湖石。” 太湖石——主要形成于太湖水域,经长期水流侵蚀、溶蚀作用,形成瘦、皱、漏、透的独特形态。 当今陛下犹爱此石,官员们更是将此石比作身份的象征。 文人墨客也喜爱在私园中,以小型太湖石点缀庭院。 但像这么大的,还是完整的极品太湖石至少价值万金。 林知夏之前在湖州接触过这类的案子,采石民夫需长期潜水开凿,对身体影响很大。 拖工更惨,要将三丈高的石头从湖底拖上来,肩膀溃烂化脓,还有民夫被落下的石梁砸成肉泥。 一切只是为了供权贵巨贾观赏。 这样一块太湖石以崔同的俸禄怕是连边角都买不起,定是军器案中贪墨的冰山一角。 林知夏眼里闪过一抹腥红。 江成发现,或许是因为出身低,对方总能对底层人的苦难感同身受。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个时辰,直到觉得崔衙内已经睡熟,才小心翼翼地往厅堂去。 厅堂地板铺的竟然是金砖,这是皇宫里常用的铺地方砖。 上面还洒了大量的酒渍,整个厅堂都散发着浓厚的酒香,一闻就知是上品佳肴。 江成指了指鞋子,这种金砖声响比其他石砖要清脆。 他脱下鞋子,塞到怀里,这样走路的动静能小点。 而且这金砖锃光瓦亮,极容易留下痕迹。 林知夏学着江成的样子脱下鞋。 江成瞟了一眼,神情顿了一下。 他率先站上去,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眼神示意东厢房。 两人猫腰潜行,衣摆扫过金砖,簌簌如鼠啮。 江成往屋里吹入迷烟,半刻钟后,两人从窗户爬了进去。 床上,崔衙内和美妾睡得正香,屋里只有一盏宫灯亮着。 还好等到这个时候,刚刚那厅堂里都是这样的宫灯,想来陛下赏赐的不是一只,而是一套。 江成小心翼翼地扣开底座,手往里一伸,还真有一册子。 两人均面露惊喜,将册子拿到灯前一看,封页上两个赤裸交缠的人影映入眼帘。 要不是刚刚才见识对方的荒淫无度,尴尬之下一定会被忽悠过去。 林知夏轻轻翻开,里面果然是账册,只是账册里并没有写名目,而是用一个个符号代替。 这个月牙应该是长弓林知夏用了半盏茶时间记下第一页,之后就越记越快。 江成在一旁看着,每次看完一遍后,林知夏就会闭上眼睛,在脑里过一遍。 她长长的睫羽一眨一眨的。 一刻钟后,林知夏示意对方可以放回去了。 江成很是惊讶,但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们久留,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还顺道清理了路上的痕迹。 府外小巷子里,阿昼着急地原地踱步。 要不是里面没声响,他都要带人冲进去了。 直到墙里响起几声有节奏的蛙鸣,阿昼才装作醉汉,往墙上丢石头,然后一路高歌离去。 江成和林知夏在他的掩护下,成功退了出来。 熬了一夜让林知夏的下腹隐隐坠痛,双脚更是像冰块一样。 即使是夏天,也很不舒服。 江成看着她苍白的双唇:“不舒服吗?” “没事,回去喝杯热茶就好了,赶紧走。” 两人迅速地赶回府衙。 林知夏从柜子里拿出一沓纸。 江成自然而然地走过来,主动帮她磨起墨来。 片刻后,林知夏右手执笔低头醮墨默写起来。 她下笔没有丝毫凝滞,仿佛已经在心里默诵千万遍。 江成想刚刚刚林知夏说要喝茶,可炉子早熄了,他又不会生火。 此时天色渐亮。 江成站在院子里,探头向外看,还没有衙役上工。 阿昼也迟迟不归,他回头,看到有光线从窗户照了进来,正好落在林知夏身上。 接着,他就发现了对方发颤的右手。 林知夏甩了甩右手腕,她老毛病又犯了。 她左手扶着右手,正想坚持把最后一点写完。 江成快步走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累了就休息一下,不急这一时。” 林知夏抬头,苍白的嘴唇都起皮了,江成第一次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好在,阿昼这个救星终于出现。 “你怎么回事!花了这么久?” 阿昼一脸委屈:“公子,你别提了,那崔府的暗卫也太谨慎了,跟着我走了二三里,我这喉咙都唱哑了。” 装醉也不容易。 “好了好了,别啰嗦了,赶紧去烧壶茶来,我渴了。” 很快,茶水烧好。 阿昼发现,自家公子居然把第一杯递到了林大人手里。 一杯热茶下肚,总算是精神了些。 林知夏左手扶着右手,终是将账册默写完毕。 第32章 我可以自己回 林知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将书稿递给江成。 “辛苦你去跟孟大人回禀,我有点累了,先回家休息。” “我送你回去。” “不用。”林知夏快连争辩的力气都没了。 “这会老孟在上朝,我也见不着他,更何况,我也要休息啊!走走走。” “不是,我可以自己回” 江成不容拒绝地推着林知夏往外走,再推着她上了马车,在她旁边坐下。 林知夏感觉身下的濡湿,双手撑着垫子,不敢坐得太实,怕压出来。 好在江成低头看她默写的书稿,并没有发现她的僵硬。 林知夏到家时,外面的集市已经开了。 她一直紧绷着,到家手都麻了。 下车时她特意往车内瞟了一眼,没发现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林母一大早就起来生火烧热水。 林知夏快速地洗了个澡,倒在床上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林母手伸进被窝,摸到其冰凉的双脚,赶紧装了两个手炉塞到她脚心。 崔府里,暗卫将昨晚野猫和醉汉一事如实上告。 崔同眼皮一跳,忙命人清点家中物件,自己跑到书房关紧房门,两刻钟后才出来。 见家中无任何异常,崔同悬着的心才放下。 今日就是孟俞立军令状的最后一天,他倒要看看对方能不能把案子破了。 他可是早就联络好御史,写了弹劾的奏折。 林知夏这一觉睡了很久,太阳都要落山了,都不见她醒。 今天是期限的最后一天,孟俞不知为何,也没让人来催。 林母正纠结要不要去叫醒她时,院门响了。 林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晾衣架,女儿换下的月布,她一向是不会挂在外面的。 只是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下意识地心里咯噔了一下。 打开门,林母发现是送女儿回来的那位同僚。 “见过江大人,您来有何事?” “林大人还没起吗?”江成没见着林知夏,诧异地问道。 “对,要不您进来坐,我去叫她。” “不用,既是还没醒,就让他睡,听说他爱吃这个,我顺道过来,就带了点。” 站在后面的阿昼心虚地低下去。 江成离开后,林母看着食盒里的卤鸭掌和炙羊肉微微皱眉,女儿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她明明最讨厌鸭掌。 林母摇了摇头。 关上门回屋,就发现林知夏已经醒了,正四处找东西吃。 这一觉,把她的精气神都睡回来了。 她来癸水,一般就是第一天最疼,之后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林知夏看到母亲手里的食盒,以为有好吃的,打开一看却大失所望。 “江成送来的?” 林母点头:“人刚走。” 林知夏在心机吐槽,他是有多爱吃卤鸭掌啊! 爱吃鸭掌的阿昼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知夏夹起一块羊肉尝了尝,虽然她不爱吃羊肉,但樊楼的菜,还真是没话说。 林母下了面条,林知夏吃了两碗才心满意足。 她打着饱嗝回房换上官服,以最快的时间赶到府衙。 签押房里,见江成不在,她拿起那瓶劣质药油,在脖子手臂,还有脚踝处擦了擦。 宋大来回禀情况,正是药油味最重的时候。 “大人要注意身体。” “没事,把查到的情况说一下。” 白日里,宋大拿着薛永良的画像去走访,先去了城南的勾栏瓦舍。 那里果然有人记得他,只是他在那里的身份是一个刀客。 那边的人说,几年前他经常来,后来他给一个艺伎赎身后,就没出现了。 有人看到,那艺伎在安远坊附近的集市出现过。 于是,宋大又带着画像去了安远坊。 艺伎身份特殊,说话行事都不似寻常百姓。 是以,宋大没花多少力气,就查到了艺伎的住处。 他拿出薛永良的画像,当即有好几位街坊邻居都认出他来,说他就是那个金屋藏娇的男子。 好些人以为宋大他们是某个官员的正室派来捉奸的,跟在后面看热闹。 这是一个朴素中带点温馨的小院。 院子右边靠墙是一大块花圃。 屋主很用心,院中花圃按五行布色,像是五彩祥云。 后院拴着枣红马——与吴老汉所述惊马毛色一致。 花圃的旁边还设了靶子。 从破损程度看,有人经常在这练习。 屋里发现了男子的衣衫,虽是棉布所制,也是半新不带补丁的。 不过,院里没有发现跟七名死者相关的东西。 那艺伎审了,一问三不知。 她说薛永良把她从青楼里赎出来后,她就一直住在那院子里。 她喜欢摆弄花草,薛永良就给她砌了那个花圃。 至于他平日里做什么活计,她不知道,薛永良也不是夜夜留宿她那的。 不过,初一十五倒是几乎都在她那歇息。 薛永良的那把长弓已经让樊老看过了,弓上脱落的黑漆与在骸骨上发现的一致。 只是弓箭老化是所有黑漆弓都会存在的问题。 光凭这一点和那匹马,不足以定罪。 “李勇那边审的怎么样?” 宋大摇头:“该上的刑都上了,他还是咬死不认。” 林知夏毫不意外:“那白氏那边呢?她知道这艺伎的存在吗?” 提到薛永良的夫人白氏,宋大叹了一声:“她说她不知道,对于薛永良被抓一事,也没多少反应,我去码头上,管事正因薛永良的缺勤而大发雷霆。 我看明天就是三十,结工钱的日子,想着孩子可怜,就让管事把这个月的工钱结了,给她送过去,只是看到钱,也还是那副样子。” 薛永良和白氏是太兴七年搬到汴河沿岸的,之前他们住在永泰坊。 宋大拿着薛永良的画像去永泰坊走访,因为过去七年,只有一个老婆婆还记得他,记得白氏。 说这两口子一个性子,都挺阴郁的,不爱说话。 但具体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没人记得,也就无法确认白氏进京的时间。 派去薛永良老家调查的人,还没消息传回。 与薛永良同级的士兵,问了好多个,都说对他没印象,直到提到他因打架被开除,才有人想起来,好像是因为打了昭武将军的儿子,才被开的。 此时,离子时还有不到三个时辰。 林知夏手指轻扣着桌面,总觉得,薛永良做的这些事,白氏是知情的。 “对了,”宋大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我去码头上,听那里的搬工谈起薛永良,许是因为他不在,那些人说起话来没个顾忌。 有个汉子说,有一次,有人笑他是没儿子的命,他当时那眼神像是要把人吃了。” 林知夏起身:“我们去会会白氏。” 第33章 招认 此时还未到宵禁时间,白日的喧嚣尚未完全褪去,夜色却已迫不及待地蔓延开来。 两人就着夜色来到薛家。 此时刚好到饭点,白氏躺在床上,厨房并没有生火。 林知夏看到隔壁大娘端了两碗粥过来,上面漂着几块腌萝卜,摇着头回去了。 林知夏把自己的钱袋子递给宋大。 “你去买只烧鸡,再买两份素菜,我在屋里等你。” 此时,大女儿抱着两岁的妹妹坐好,正给妹妹喂粥。 屋里的三人,似乎都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看到林知夏进来,两个孩子并不害怕。 大女儿记得,给她吃糖的婆婆,就是同这位好看的哥哥一起来的。 白氏却是面上一冷,对官府频频上门而感到厌烦。 林知夏走到厨房,看到米缸里见底的米,想到那个种满花朵的温馨小院。 有些话不方便对着两个孩子讲,她便在屋中仔细地打探起来。 等到宋大回来,才让他把两个孩子领到外面去。 屋里油灯昏暗,白氏的脸也在昏暗中显得愈发阴沉。 林知夏直接道:“太兴五年,你带着儿子进京与薛永良团聚。不想你儿子在路上感染了时症,进城的那天恰好是重阳节,对。” 白氏似是没料到对方会这般直接,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太兴四年到的汴京。” “那日城门拥堵,”林知夏自顾自地说道,“任家小公子重伤昏迷,有一个小乞丐拿着一条蛇帮任府通路,导致城门翻马,所有的平民都被拦在路边,不得进城,那时候,你也在其中。” “小乞丐并不知道,你儿子也危在旦夕,他只是努力地想在汴京活下去,没想过会因此丢了性命!” 白氏在被窝里的双手攥紧。 “当你向旁边的马车求情,对方因为小丫鬟的一句实话,拒绝提供帮助,于是这个小丫鬟也死了!” 白氏的指甲扣进肉里。 “还有杏林药堂的掌柜,看病的路人他们都死了,他们的头被人砍下来,身子被埋在荒野。 他们死的时候,连自己为什么死都不知道,或许他们会想来找找原因,或许他们就在那” 林知夏话锋一转,手忽然指向厨房那扇小窗户。 屋外谁家的衣服忘了收,正随风飘荡。 白氏呼吸一窒,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依旧强撑着没有开口。 林知夏有些讶异,究竟是什么,让她的执念如此深。 想到她两个女儿这么可怜,当娘的全不心疼。 那薛永良特意介意别人说他没儿子,或许,白氏也是一样,把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林知夏决定,换个地方谈。 她让宋大调来马车。 “走,我带你去府衙见见薛永良。” “我不去。” “这也许是你们最后一面。” 白氏沉默了,半晌后,她掀被下床。 林知夏发现,她走路与常人无异,并无残疾。 宋大把两个孩子也抱上马车。 两个孩子似是第一次坐马车,睁着眼睛好奇地四处打探。 到了安远坊那处院子。 白氏虽没去过开封府衙,却也知眼前这座小院子绝对不是。 她皱眉质问:“这是哪?” 林知夏却是率先将两个孩子抱了下来。 “阿娘,好多花花!” 两个孩子高兴地朝着那五彩花圃跑过去。 林知夏道:“薛永良对外人说,银子都用来给你治病了,实际上,他全花在了这。” 白氏神情一惊,转头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座小院子。 “你没来过?”林知夏有些意外。 白氏没接话,却是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小女儿拿着一朵花跑过来,递给白氏。 大女儿在一旁偷偷看着,想亲近却又不敢。 白氏没有去接花,她脚步匆匆,将屋里屋外看了一遍,就连衣柜,厨房里的腊肉腊鸭都仔细瞧过。 “没有孩子,她没生儿子!”白氏喃喃出声。 她这话让林知夏意识到,白氏对艺伎的情况,一无所知。 “你以为她生了个儿子,薛永良才对她那么好,你觉得是因为你,让三代单传的薛家断了后。 你愧疚自责,所以他把钱都给那女人花了,你也心甘情愿,甚至还帮他打掩护。 殊不知,她是艺伎,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白氏瞪着一双眼睛,眼珠里全是血丝,眼里的阴郁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 “你骗我!!阿良不是这么说的。” “你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看看她肚子上可有一条褶皱!看看她的手,比你女儿娇嫩几分。” 白氏看向院中,在花圃边玩耍的两个女儿。 她不是傻子,这屋里没有小孩的衣物,没有小孩的玩具,其实已经说明了真相。 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林知夏继续道:“你心中愧疚,所以默默忍受。 那你两个女儿呢?她们难道不是人,仅仅因为她们不是你所期盼的,就该活的像蝼蚁。 你可对得起她们那一声声阿娘吗?” 铜锁坠地脆响中,白氏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哀鸣,横在心头数年的坚冰乍破。 那名铜锁是儿子出生时打的,她一直留在身边。 她拿着铜锁:“你感受过那种体温慢慢消失的感觉吗?明明他就在我怀里,一遍一遍地说着他难受,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他的体温慢慢消失要不是那些人,我儿子不会死! 他们该死!该死!!” 白氏瘫坐在地上,悲痛欲绝。 大女儿见状跑过来扶她,她竟将对方一把推开。 “丫头有什么用,丫头生来就是来受苦的!如果我能再生个儿子,我绝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那孩子一愣,即使才五岁,也能感受到母亲话语里的刻薄。 她低着头默默出去了。 林知夏顿时怒火中烧,没想到白氏这般不思悔改。 而下一瞬,白氏忽然大笑几声:“我要他死!” 她猛然抬头:“我知道他杀了哪些人。” 她的招供不是因为两个女儿,而是因为薛永良辜负了她。 白氏确实是太兴五年进京的,她最开始是搭了同乡彭力的车。 第34章 花盆 白氏确实是太兴五年进京的,她最开始是搭了同乡彭力的车。 彭力是个货郎,有一个小板车来往汴京倒卖货物,两人谈好了车费,彭力也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她安全送到汴京。 可行至云山县时,彭力意外接到了一笔大生意,便毫不犹豫地将白氏赶下车,让她自己去集市搭牛车往汴京去。 彭力是薛永良杀的第一个人。 在坐牛车往汴京的途中,白氏儿子突然发起了高热,脸上还出现了红疹子,车主担心会传染,将他们母子二人赶下牛车,连车费都没有退。 牛车车主也是死者之一。 白氏背着孩子,走了一天,在看到巍峨的城门时,马车翻了,路堵死过不去。 一群禁军将白氏和孩子拦在外面,不让她进城,她跪地向对方求情,却遭到毒打。 沈三娘子拦下禁军,白氏向对方求救,被拒绝,因而恨上了黄玲。 好不容易等到路通,可以进城,白氏着急忙慌间,又撞上了贵人的马车,车上的丫鬟一杯温茶倒到白氏脸上那温度竟比她儿子的身子还烫。 其实那时候,那孩子可能已经死了。 等到白氏终于赶到杏林药堂,她一身垢土,头发上还沾着茶沫,佟掌柜以为他们母子是乞丐,看那孩子面色灰青,遂将人往外赶,将后到的柳晴迎了进去。 轮到白氏的时候,孩子已经没有呼吸了。 事后,白氏和薛永良得知城门翻车、禁军拦路皆是因为周放。 所以,泼茶的丫鬟、殴打的禁军、佟掌柜、柳晴、黄玲、周放,这些人都成了薛永良的报复目标。 夫妻俩都觉得,是这些人间接造成了他儿子的死亡。 这其中,只有柳晴比较幸运,因为被抓的时候有防备,活了下来。 “我没有直接杀人,但这些人,都是我和他一起找出来的,是我指认他们的。” 白氏没有掩藏其帮凶的身份,甚至愿意上堂作证。 每次薛永良以陪她看病的借口消失的时候,就是他跟踪死者或者残杀死者的时候。 她不知道薛永良是如何杀人,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死绝了没有,她只知道,当薛永良决定复仇后,回家的时间就越来越晚,越来越少。 当薛永良说,重新的人给他生了个儿子,她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觉得薛家终于不用因为她而绝后了。 她把藏在心里的所有阴暗都和盘托出,接近疯狂,完全想过,她被抓进去后,两个女儿要怎么办。 宋大拿到这份名单,派出人手去核实死者身份,通知家属。 再让人把白氏押进地牢。 那两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先安置在衙门后堂。 安排好后,宋大回到院子,看到林知夏蹲在那花圃前,不知在看什么。 “林大人?”宋大叫了一声。 “你看看,这几株茉莉花的颜色是不是与其他的不同?” 宋大拿来火把,林知夏手托起一瓣花瓣,竟隐泛腥红纹。 她伸手将花盆搬了出来,这才发现,花盆很深,层叠的花朵让人起了错觉,以为这些都是矮脚花盆。 而且这个花盆还做密封屋。 她看到盆里的土略有异色,便捻起土壤仔细闻了闻。 “这土里混了雄黄和艾灰,还有一股淡淡地异味。” 林知夏抽出宋大的横刀,用力一劈,花盆应声而碎,土壤却是结实地裹在一起,即使没有花盆,也不曾分离。 林知夏敲掉旁边的土壤,露出一截黑丝。 瞬间,林知夏和宋大都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东西。 林知夏小心的拨开土,一个人头滚了出来。 “是周放。”宋大一眼就认了出来。 “把这些花盆都砸了。”林知夏吩咐道。 茉莉花香气清甜持久,再加上墙角还种了薄荷,数种味道混在一起,掩盖了花圃里的异味。 这些花盘里还做了特殊的处理,可以吸臭防虫。 很快,七名死者的头颅都找出来了。 第一个死者彭力,他的头骨已经化成了骷髅头,花朵的根茎斜倚着头骨向上生长,已经连为一体。 林知夏吩咐衙役把这些头颅送到验尸所,给樊老勘验。 马车里,林知夏和宋大相对而坐。 宋大道:“薛永良的那身神卫军军服一直没有找到,军营那边,他被开除时,军服和甲胄是回收了的,这一点很奇怪。” 他们已经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 薛永良把死者的头都藏在这,应该没有其他的据点了。 两人就薛永良杀人一事讨论了起来,现有的证据已经可以将他治罪了。 说到薛永良的杀人方式,宋大道:“其实,我觉得他报仇更像是一种对现有生活的宣泄,他围猎死者这事,就可以证明。” “怎么说。” “大人可知九王爷?” 林知夏点头:“略有耳闻,听闻他是陛下胞弟,先太子与陛下掣肘时,他曾替陛下挡过一次,被关了三年。” “就是因为这层缘故,陛下对这个胞弟极尽宠爱,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他曾以三百两的酬金,公开征募猎物,以人为猎,只要报名参加,便能得这赏钱,若是顺利躲过四个时辰,赏金翻倍。” 林知夏瞪大眼睛,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她从未听过。 “他要求参与者,必须卖身入王府,并立下军令状,表示纯属自愿,生死与任何人无关,且他不限制年龄。 每场猎杀开始前,他都是庄家,以这些猎物为筹码,任人下注。”宋大眸色幽深。 一两等于两贯,三百两等于六百贯,普通百姓种地,一个月都赚不了一贯钱。 林知夏可以想像到,这猎物怕是有不少人想做,这名额还得抢。 “这事发生在太兴四年,当时的猎场就是由神卫军看护的。权贵以贱民生死为取乐赚钱,薛永良当时就在神卫军,他或许就是亲历者。 在我们所知他杀的之些人中,都是地位卑下之人,周放惊马他不找任家报仇,只找周放,沈家袖手旁观,他不找沈三娘子,只找丫鬟黄玲。 他以报仇之名,却只敢把手伸向那些底层之人,说到底,就是欺软怕硬,怕惹了那些官家子弟自己变成猎物。” 第35章 仓库 林知夏回到衙门,见江成不在,有些诧异。 她也没多想,直接去了地牢。 她要跟薛永良摊牌。 刑架上,薛永良满身是伤地立在那,头耷拉到一边,似是睡过去了。 林知夏让李勇把他泼醒。 “我来是告诉你,你这些伤,都白挨了!七名死者的头颅我已经在花盆里找到了,白氏也已经招了,她同意上堂指证你” 林知夏把白氏的供词摊到薛永良面前。 “虽然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把死者带出城的,不过这不重要了,我手里的证据足够判你死刑。我来,就是通知你一声。” 林知夏笑了一下:“李勇,把他放下来,关进地牢,等候判决!” 薛永良瞠目而视,直到衙役将锁链解下,要将他拖进牢房看押,他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力气,一把推开衙役,跪到林知夏面前。 “我可以戴罪立功,我知道有人在走私军器,我知道他们仓库在哪!” 薛永良语出惊人。 这就是他那身神卫军军服的出处。 林知夏心头一惊,她身后站着李勇,还有四名衙役。 如果倒卖军器一案,因他这一句话抬到明面上,那对方就有销毁证据的机会。 她快步上前扇了薛永良一巴掌。 “为求活命,你连这种瞎话你都敢编,再敢胡乱攀咬,我就让他们把刑具再上一遍。” 薛永良还想再说,林知夏又是一巴掌下去。 见对方安静了,林知夏摆摆手。 两名衙役将薛永良拖进地牢。 李勇道:“不问清楚吗?” 林知夏擦了擦手:“一个只会欺软怕硬的杀人犯,他的话你敢信!此事莫要再议,不要给衙门增添麻烦。” “明白了。” “你把他们四个都叫过来!” 林知夏看清四名衙役中,有两位吃过她的桂花糕。 “上次的桂花糕好吃吗?” “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是啊,特别好吃,谢谢大人请我们吃东西。” 衙役们争相称赞道。 林知夏笑了一下:“喜欢吃就好,那糕点是我家里做的,这次无头案破了,你们也出了不少力,赶明儿我给你们带一些。 另外,我不喜欢多嘴的人,不管是我故意给薛永良上刑,还是他说的那些胡话。” 四名衙役彼此对视一眼,齐齐拱手。 “属下绝不对外泄露一个字。” “好,聊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来,都说一说。” 李勇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四名衙役忐忑不安地上前,一一自我介绍。 出了地牢,林知夏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躲在柱子后面。 碰到巡逻的巡军时,托对方去给孟俞带信,她要借人。 她不能对巡军说明缘由,只说要借人,希望孟俞大方些。 本来这事不用麻烦他的,偏偏江成这时候不在。 半刻钟后,一名男子如鬼魅般出现在林知夏身后。 若不是他咳嗽了一声,林知夏还没有发现。 “在下影三,奉孟大人之命,听你调遣。” “原来你叫影三。”林知夏心里一松,这人是孟俞的心腹,盯几个衙役肯定可以。 “今晚地牢值守的李勇,还有另外四名衙役都给我看牢了,若发现他们形迹鬼祟要与人偷偷见面,一定要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影三皱眉,对方说的有些笼统。 “你说的形迹鬼祟,和嫂子偷情也算吗?” 林知夏一愣,这不会是李勇的八卦。 不过,她回答的却是斩钉截铁。 “算,不管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就算是那种情况,你也要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然后呢?” “如果他们说的真的涉及到很重要的案子,不需要我说,你会知道怎么处理。” 影三略带疑惑的下去了。 其实林知夏可以将这五个人直接关起来,阻止消息泄露的可能。 但是,若这五人中真有一个是探子,正好可以借机清除,有影三盯着,也不怕消息传出去。 林知夏脚步匆匆地赶回签押房,宋大正在吃饭。 她找出吕婆子的口供,又把崔衙内账册的历年小结默写下来。 刚刚薛永良说他知道对方的仓库在哪,林知夏突然就想到了崔衙内的账册。 年结小计里,入库和出库的数据是对不上的,只是差距不大,在一百以内。 薛永良垂死挣扎,这是他最后一张王牌,想来不会有假。 或许这个差额,就是薛永良偷了。 有了这个思路,林知夏想起了吕婆子的口供。 她是薛永良的邻居,走街串巷卖冰糖葫芦的。 她的口供里提到,曾两次看到薛永良从城南清化坊朱家桥瓦子后巷出来。 当时,他们都以为,薛永良是去那找乐子的。 毕竟他那位外室,也是通过瓦舍认识的。 所以,他们并没有觉得奇怪。 现在想想,或许会有蹊跷。 宋大刚好吃完饭走进来。 林知夏问道:“这个朱家桥瓦子,平日里都有些什么节目?” “那里依水而建,是脚夫、水手聚集的地方,最有名的就是《河夫号子》里水手们雄浑有力的唱曲,还有剧目《水傀儡》。” 林知夏记得,那名艺伎说过,薛永良喜欢看世家的恩爱情仇,喜欢听吴侬软语。 朱家桥瓦子明显不对薛永良喜好。 “那里有水手,那肯定有船咯?” “当然,他们有好几艘大船,《河夫号子》有一场戏就是沿河而上。” 这么说来,如果把兵器藏在船里,趁着夜色运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林知夏双眼迸发出异样的神彩。 宋大见状问道:“大人,你发现什么了?” 林知夏看了一眼宋大:“等我确定后再跟你说,你有办法找到江成吗?” “这个时辰,江大人可能回家了,我可以带您去他家。” 宋大驾着马车,带着林知夏来到了江府。 一问门房,门房说江成并未回来。 这种关键时刻,他不在府衙,也没有回家! 林知夏正纠结,若朱家桥瓦子真有问题,凭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去了就是打草惊蛇,说不定把自己搭进去。 可她现在很着急,很想趁着天黑去探一探。 宋大见对方一脸纠结,不由问道:“大人是不是信不过我?” 第36章 活着 林知夏转头,看向神色严肃的宋大。 “上次黑衣人入地牢杀人一事,你可记得,我相信你是个好捕快,但这份信任还不足以让我把我的后背交给你。” 林知夏回得很直接。 宋大没有生气,反倒心中一喜,对方肯对自己坦白,而不是欺骗,那信任与否就是时间的问题。 “小的明白了。” “我们回府衙,我去见孟大人。” 林知夏跟孟俞说了自己的发现,也把地牢里薛永良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问起江成,孟俞却是眸光微闪,似乎知道对方干什么去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审薛永良?” “他不会说的,我也不想跟他做交易,他看他杀人,事事都想得周全,若是我跟他谈条件,他肯定会提出足够的筹码保自己不死。 而且我都有线索了。” “那行,我派人去,你等消息。” 林知夏退下后,孟俞朝着身后小声道:“给皇城司递消息” 一个时辰后,江成踏着月色出现,手里拿着一套神卫军的军服。 “朱家桥瓦子已经查封了,瓦舍依水而建,名为瓦舍,实则是崔同倒卖军器的中转站。 那些走私的兵器盔甲,都是通过朱家桥瓦子装船运走的,那里有个地下仓库,还有几千套军器军服没有运走。” “你们把那封了,这么大的动静,岂不是要将军器案公之于众了?” 林知夏原本只想偷偷去探一探,等到证据收集完,再一并捣毁。 “这个案子已经移交皇城司了,我们不用插手了。” 林知夏:“怎么这么突然!” 他们还没查到幕后主使。 “这是陛下的意思,孟大人让你把无头案的结案陈词写了,他要进宫,快到子时了。” 无头案陛下给的期限截止到今天,可白天也不见孟俞着急。 这会深夜进宫,是想争取军器案吗? 林知夏进京还不足十日,对于朝中的复杂形式,还没那么了解。 皇城司直属陛下,立场是中立的吗?或者说,陛下会不会偏私。 江成消失的这一个晚上,难道跟皇城司有关联。 林知夏紧皱着眉:“案子交给皇城司,会对沈大人不利吗?” “不会。”江成今晚不像平日那般松泛,语气略微低沉。 “那就好。” 林知夏拍了拍胸脯,脑子里纵有千般疑虑,也只静静地端坐在桌案前,写起折子来。 “你不想问其他的?”江成试探地问道。 “你想说我就听。” 江成突然笑了。 “案子破了,我们庆祝一下,明天去樊楼。” 林知夏立即想到那没肉又难啃的鸭掌,表示婉拒:“昨晚是你救了我,我明天给你带桂花糕。” 江成闻言眼前一亮,坏心情也一扫而光。 他斜靠着门框,看着天上的圆月。 孟俞拿到折子,深夜进宫。 无头案告破,朱家桥瓦子查封,不等第一抹晨曦照进宫墙,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各重臣府邸。 龙门东街,权相蔡雍此时正和谋士密谈,而在蔡府的东南角,清风阁也依旧亮着灯。 清风阁是蔡雍幼子,蔡汴的住所。 此时,珠纱暗帘下,一名面色苍白的男子正端坐于床上。 他面白如纸,呼吸急促,眼神中带着迷离,似是中了什么药,抑或是染了什么毒。 他手里拿着一根木刺挥舞着,像是削尖了的筷子,用如此粗糙的武器不让身前人靠近。 “你这又是闹什么别扭?” 说话的人站在床前,身着紫色锦袍,面冠如玉,身形颀长,正是蔡汴。 相较于床上的男子,他更多了一分妩媚。 随着一阵香风涌起,霎那间,蔡汴身形一闪,床上之人还未及反应,就被对方夺了唯一的武器。 “我好心把你妹妹的消息告诉你,你怎么还生气了。等下病又犯了,又得我来。” 男子回头,眼里是滔天的恨意以及杀气。 蔡汴把玩着手里的木刺:“没想到你妹妹还有几分能耐,不只破了无头案,居然还查到了崔同身上。 这次要不是我在父亲那里说情,她可得不了好!你不犒劳我一下,反倒刀尖相向,是不是太无情了些。” 第37章 汴京往事 蔡汴彻夜纠缠,待他离去后,林知行将自己泡在冷水里,拼命地想洗掉身上那些耻辱。 他想起太兴七年进京赶考的光景——十九岁的他意气风发,满怀抱负,进京赶考。怎会料到如今被困在这个阴暗角落里。 他是举子,凭官府解状便可乘坐官船,一路由官兵护送。 船上除了林知行,还有很多达官权贵,而蔡汴就是其中之一。 那日晨雾未散,蔡汴从船舱走出,看到了立于船头的林知行。 山风掠过他鸦青鬓角,眉骨凝着薄霜。偏生一双眼清明如朗月。 衣摆浸着晨露凝成的冰渣,手上拿着未写完的策论残稿。 他仰头饮尽竹筒里最后一口冷茶,喉结滚动时脖颈青筋如游走的墨痕,竟比那岸边千竿翠竹更见风骨。 蔡汴拱手:“兄台幸会,你可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这是林知行初见见到蔡汴。 彼时,他并不知对方是鼎鼎大名的蔡雍之子,更不知这场邂逅将成噩梦开端。 那段日子,两人在船上经常谈古论今,偶尔说起朝治。 蔡汴从小在汴京长大,他的名字就是由汴京而来,眼界自不是寻常学子可比。 每每发言,都让林知行心中一惊,只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对于对方的亲近,他毫无所觉,只把对方当成一个志趣相投的好友。 到了汴京,蔡汴邀林知行去他的别院暂住。 林知行再三婉拒,毅然入住了举子驿,此时他还没有起疑心,只是不想欠人情。 举子驿是八人同住,睡的是大通铺,虽然环境一般,却更适合温书。 在这里,林知行认识了同房的李守安在内的七名学子。 他们彻夜辩论,肆意地抒发自己的想法,个个朝气蓬勃,满怀对未来的憧憬。 林知行的学问在八人中,是最好的,也是最有望高中的。 只是蔡汴频繁找上门,林知行也终于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一直视蔡雍为窃国贼,不耻其所为。 他知道蔡汴的身份,得知他一贯作风后,便与其断了往来。 蔡汴大怒,几番纠缠无果后,开始明牌,将他对林知行的心思坦白。 甚至几次让人去举子驿,将林知行强行带出来,同他吃饭喝酒。 林知行还没有成亲,从小到大,一心扑在学业上,对男女之事尚是一知半解,哪里遇过这种事。 他大骇之余,更加坚定了与对方断绝往来的想法。 而蔡汴却表示,他可以主宰林知行的未来,甚至可以让他不能参加会试。 那段时间,林知行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同窗都以为是会试临近,他压力过大,只有李守安撞见过他与蔡汴争吵,知道一点内情。 这种事林知行无法同外人说,也没有地方说理。 他只能胆颤心惊地等待会试,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在交完卷后,就直接晕倒了。 高烧三天不退,舍长请的大夫,其实是宫里的御医。 林知行会试前曾以死相逼,蔡汴不敢逼得太过。 会试过后,林知行打听到翰林学士孔老与蔡雍不睦,虽品级没有蔡雍高,却因是三朝元老,而备受陛下信赖。 他费尽心思,拜孔老为师,想以此威慑蔡汴。 那段时间,他天天住在孔府,外人都以为,孔老要招他为婿。 他唯一一次落单,是在看榜那边,蔡汴的人大庭广众之下,将他强行带到蔡汴的别院。 他被关了十天,这十天中,因刺杀蔡汴而遭到毒打。 四月二十一那天,他找了个机会,逃出别院,还顺走了院里的马车。 他一路奔袭出城,半刻不敢耽误。 半道上,他在熊耳山下救下一个女子。 那女子说有人要杀她,可那时他自身难保,只能带对方走了一程后,将她放到路边,各自逃命。 那马是吃精饲料的,跑了一夜就不行了,最终,他还是被蔡汴抓了回去。 蔡汴说,他已经疏通好关系,在开封府给他安排了个闲差,可以一辈子待在汴京。 林知行被锁在别院里,蔡汴对他的偏执已接近疯狂,哪怕次次见面剑拔弩张,刀剑相向,对方依旧是不死心。 转机出现在半个月后,林知行的任命书下来后,蔡汴把屋里的摆设瓷器都砸了。 这时他才知道,他被任命为定远县县令,而蔡汴之前安排的开封府孔目官,变成了李守安。 蔡汴很生气,要去找幕后之人算帐,却被他父亲拦下,并且三令五申,让他放林知行去定远县上任。 蔡汴不依,依旧扣着林知行。 数日后,蔡府的暗卫找到别院,要强行带林知行离开。 蔡汴这才松了口,说会亲自送林知行去定远县。 蔡汴是蔡雍最小的儿子,自小极受宠爱,见对方肯放人,暗卫也不敢再提要求。 就这样,林知行坐着马车,再次离开了汴京。 马车上,蔡汴倒是安分,走了数日都不到,林知行便知对方是故意在绕远路。 他没有拆穿,怕这疯子突然发疯,心想着,只要顺利上任,就能远离此人,毕竟定远县离汴京近千里,对方不可能一直在那待着。 进京前豪情万状,此刻的他只想离汴京远远的,做好一县父母官也不错,怎么都是在为大宋做事。 他们比预定时间晚了半个月,才到定远县。 林知行看着城门,双眼难掩激动,想着一会跟对方好好说说,别因为迟到被人诟病。 没想到,一进城,就听到有百姓谈论起年轻的县令,嘴里全是赞美之词。 蔡汴也发现了,他遣人去打听,很快,护卫就带来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县衙里,“林知行”已经上任半个月,刚解决了蝗虫问题,他的父母就住在后衙。 蔡汴乐坏了,派人一查,冒名顶替的居然是林知行的亲妹妹。 住在后衙的,正是林知行的父母。 冒名顶替朝廷命官是大罪,轻则抄家流放,重则凌迟处死,家眷没入贱籍! 阴差阳错之下,林家成了蔡汴要挟林知行的筹码,深陷泥潭。 在离开定远县时,林知行躲在马车里,远远地看到母亲端着一盘桂花糕,分给值守的衙役。 在汴京赶考,他就极想念母亲做的桂花糕。 此刻,近在眼前,却好像一辈子都吃不到了。 第38章 打听 熊耳山无头案影响甚广,在真相大白的第二天,开封府就将证据证人移交大理寺。 等大理寺复核无误后,判决就会立即下达。 不用开封府出告示,熊耳山无头案被告破一事就传遍汴京。 衙门上下对林知夏都称赞有加。 而此时的她,正在帮母亲做桂花糕。 这些天,底下那些衙役忙前忙后,她之前就打算好等案子一破,犒劳一下他们。 以往任县令时,她都是这样做的。 桂花糕不算什么名贵的点心,胜在林母心思巧,秘方绝。 金黄色的桂花糕都被压成梅花形状,那图纸还是林知夏画的,生动逼真,让人不忍破坏。 在湖州时,这一招曾被同僚讥讽她小家子气,吃过后迅速被打脸。 但只要不讨厌桂花味的,尝了都说好吃。 林父在帮忙烧火,一家三口忙得不亦乐乎。 自从为官后,林知夏一心扑在找兄长和政务上,很少有这样的闲暇时光。 林父看着女儿额头的细汗,蒸气熏得她脸颊微红,少有的露出几分姑娘家的娇憨之色。 若是当初他不坚持,女儿肯定早就成亲了,或许会生一个同她一样漂亮的姑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在这男子身份里,即使在家,也不敢脱下这身假皮。 可是,儿子寒窗苦读十几年,早也用功晚也用功,若因一时耽误,而毁了前程,他怎么会甘心! 一股酸涩感涌起,林父连忙埋下头,不想让妻女发现他的异常。 “爹,你小心头发别烧着了。”林知夏见父亲头都快靠近灶台了,连忙提醒道。 林父闻言抬起头,摸了摸额前的头发。 “爹你眼睛怎么红?” “被火熏的,你这还要多久,我还赶着去河边跟人下棋呢!” 林母瞪了林父一眼。 林知夏笑道:“快了快了。” 她其实察觉到了父亲的情绪,在最后一笼糕点出炉后,三人开始打包。 林知夏趁着这个时间,把无头案了结一事,跟父母讲了。 柳晴在熊耳山遇到兄长的事,她也一并说了。 “所以,他是在回家路上失踪的!”林父久久才回过神来,说完又觉得不对,“他为何走陆路?以他进士的身份,明明可以搭官船,这样更安全。” “那姑娘说,哥哥当时好像也是在逃命,或许有什么原因,让他不敢坐官船。 您放心,最近府衙向大理寺移交证据,我会找机会去大理寺查卷宗,把五年来,汴京至澶州这一路途经的府县卷宗都查一遍,不管是失踪案杀人案还是山匪作乱,我都不会放过。 我之前跟您说,府衙有一个同僚,科考时和哥哥住在一起,之前我忙,也不方便,现在在府衙有点名气了,可以借机探探口风” 林知夏安抚好父母,从集市上租了辆马车,将糕点装上后,直奔开封府衙。 她底下的衙役,都分到了一包,里面有四块。 路上若是遇到相熟的巡军,也会送上一包。 李守安拿到糕点时,略感意外。 之前住在举子驿时,就曾听林知行提到过,他母亲做的桂花糕是县里一绝。 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软糯清甜,倒不似寻常糕点那般甜得发腻,味道还行。 他向来不喜甜食,想着还是带回去给女儿吃。 李守安想着得了别人的礼,理应当面致谢。 他来到签押房,看到屋里有两个小姑娘。 林知夏蹲在年纪尚幼的孩子身边,正看着那孩子吃糕点,手上还端着一杯水,脸上露出面对孩童时才有的慈祥笑容。 “这么喜欢孩子,怎么还不成家?”李守安下意识地开口。 刚说完就想到五年前的事,不禁暗暗后悔。 林知夏抬头,这才发现门外有人。 “李大人,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多谢林大人赠糕,我尝了,很好吃。” 林知夏站起身:“你喜欢就行,这两孩子是薛永良和白氏的孩子。” 李守安瞬间就明白了,薛永良和白氏收押了,留下这两孩子孤苦无依,只能暂时养在衙门。 说起薛永良,李守安出言恭喜林知夏破了大案。 两人聊了几句,李守安便离开了签押房。 他一走,林知夏就跑到隔壁,找了宋大。 这边,李守安在档案室门口,被宋大叫住。 “李大人,有件事想听听您的意见。” 李守安微微皱眉,正要拒绝,却被宋大推进档案室,对方还带上了门。 “宋捕头,你这是何意?” 宋大嘿嘿一笑:“这是我的私事,说出来有些难为情,怕叫旁人听了去。” 李守安一脸莫名其妙,他跟宋大接触不多,两人没熟到这个地步。 “我不想听你的私事,你还是找其他人。” “别呀!”宋大一把坐到李守安对面,面色郑重道,“这府里就你和林大人是故交,有些事也只能找您打听。” 听对方提到林知行,李守安倒来了兴致,想听听对方到底要说什么。 他抬了抬手,示意对方开口。 宋大一听有戏,眼睛一亮:“是这样的,我听说林大人至今未成家,我有一表妹,今年二十二了,林大人二十四,年纪正合适!” 李守安一愣,原来是为这事。 宋大继续说道:“只是我那姨父疼我表妹入骨,一心想为她挑个品行端正的郎君,挑挑拣拣就留到这般年纪了。 现在他们也着急,毕竟京中适龄的郎君都早早成家了,剩下的那些又不想将就,这次的无头案,我看林大人就不错,长得也好,听说您是他的同窗,就想找您取取经。 我姨父现在是国子监司成,品级比林大人高,他并不介意门第,我表妹知书达礼,善解人意” 李守安连连摆手,阻了对方的夸奖之词。 “这事你找我没用,我和林大人虽是同窗,但五年未曾联系,他的情况我知之甚少。” 刚刚他还调侃了林知行为何不成家。 现在想想,怕是不敢也不能! “可这汴京,就只有您认识他的时间长,你给我讲讲当年科考的事也行。” 李守安垂下眼眸,掩下眼中那一抹晦暗。 “当年我们就只是对谈学问,不谈私事,他的性子是极好的,人也很正派,至于为何一直没有成亲,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李守安不想因为自己害了对方,但又怕对方冲动行事,他想起一个人来。 “林大人在汴京,曾拜孔老为师,这方面,你可以去找他打听一下。” “那个文坛大儒、三朝元老!”宋大满脸讶异! 第39章 桑家瓦子 得到确认答案后,宋大扣了扣头:“孔老已退仕多年,不轻易见客,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吗?林大人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李守安斜睨了宋大一眼,有,蔡汴,你敢去问吗? “那时,我们终日温书备考,哪有闲暇交际,你若真中意林大人,不妨多观察些时日。” 宋大把李守安说的原话转达,忍不住问道:“大人为何要试探李大人?” “近日听得些闲言碎语。”林知夏指尖轻敲案几,青瓷茶盏泛起涟漪,“我素来厌恶口蜜腹剑之人。” 宋大望着案头未拆封的桂花糕,不禁腹诽:您不也一边送人糕点,一边找人试探。 他忍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口:“你既讨厌这样的人,自己更不该这样,有什么话当面问清楚就好了。” 林知夏执茶的手悬在半空。 宋大见状暗道不妙,正欲赔罪却见对方颔首道:“确是我不该妄加揣测。” 宋大退下后,林知夏放下了茶杯,久久没有回神。 她猜到李守安不是爱嚼舌根之人,可这结果出来,她还是会失望。 兄长失踪的事,到现在还是一团迷雾。 她还记得初上任时,那个被杀死在地牢的灰衣人。 江成说过,那块铜牌来自蔡府。 可她查不到兄长与蔡府的关联,蔡府本身也如铁桶一般,难以渗入。 兄长在汴京拜师的事,她是在上任一年后才知道的。 当时,她派了阿山去汴京调查——阿山是她在定远县救下的乞丐。 他打听到,兄长拜了孔老为师,还在孔舍住过一个多月。 当时不少人认为,兄长同孔老孙女孔应心情投意合。 而现在,孔应心已经嫁作人妇。 林知夏任县令时,曾以兄长的名义去信给孔老。 因为不能确定其是否与兄长的失踪有关,只敢在信里写县令日常和问侯之语,乘机试探。 可她寄了三封,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她到汴京的第一天,曾去过孔舍,被拦在门外,还被泼了一身冷水。 她想从孔老那边,打探兄长与蔡府之间的联系,可人都见不着。 林知夏轻扣着桌面,看到宋大去而复返,微微挑眉。 “大人,大理寺让您或江大人去一趟。” 踏入大理寺,林知夏敏锐地察觉到有数道窥探目光。 大理寺少卿刘光瑞面色冷厉,尤其在看向林知夏时,目光更是不善。 他将太医院署名的伤情记录掷于案上:“刑讯逼供之罪,林大人作何解释?“ 林知夏并不认识此人,但能从对方的态度里感觉到恶意。 她心中稍定:“此案证据确凿,依断狱律,在已有物证但嫌疑人拒不认罪时,可以刑讯。” 刘光瑞冷笑一声:“律例确实有此一条,不过,薛永良身上的伤乃是前日所致,林大人所寻物证人证,皆为昨日所得。你是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动手的。” 宋大心中不平,刚想开口,林知夏一个眼色过去,他只好闭上了嘴。 “薛永良被俘获是因为他要杀证人灭口,当时他手里的弓箭便是物证。” “当时,你有证据直接证明杀人的箭就是从那把弓上射出的吗” “刘大人。”浑厚男声自廊外传来。大理寺卿周正踱步而入,腰间银鱼袋随步伐轻晃。 “林大人侦破要案有功,尔等当全力配合才是。”周正转头对林知夏温言道:“这案子办得不错,你跟我来,好好说说。” 林知夏和宋大连忙见礼。 对于无头案的侦破细节,林知夏没有隐瞒,答的事无具细。 周正很满意,开封府有这样的后起之秀,以后那些破不了的案子就不会推给大理寺了。 在结束时,林知夏提起,想看一下近年的卷宗,周正二话不说,就命随从带林知夏去档案房。 为免引起旁人注意,林知夏把近十年,汴京至澶州的案卷都找了出来。 大理寺主簿搬那些卷宗,都搬了小半个时辰。 “只能在这看,不能拿走。”对方指了指旁边的空桌子。 林知夏点了点头,便坐到了那堆卷宗前。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林知夏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卷宗上。 直到有人突然抽走了她手里的卷宗,她才抬头。 金色的夕阳落在江成的肩头,以及他紧皱的眉头上。 宋大站在其身后,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林大人久久不归,他还以为大理寺把他扣下了。 林知夏这才发现,日头已西沉。 “江大人怎么来了?” 她起身,堆起的卷宗都快到她胸口了。 江成随意的翻了一下,都是旧案卷。 “我听说大理寺的人为难你了?” 话落,站在江成身后的主簿眉头皱了一下。 林知夏转头看向窗外,院里似有人影攒动。 “没有,寻常公务罢了。” 林知夏说完,走到主簿面前。 “这位大人,这些放在这里,我明天再来看,可以吗?” 那人却是看了一眼江成,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三人从大理寺出来。 江成道:“你查什么呢?” “就帮朋友一个小忙,”林知夏转开话题,“桂花糕吃了吗?” 她出来前,可是特意给江成留了三包。 阿昼从马车上跳下来:“吃了吃了,吃得可开心了!” “要你多嘴。”江成瞪了阿昼一眼,转头看向林知夏,“走,请你去樊楼。” “我想去瓦舍。” “可是”阿昼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成推去赶车了。 他想说,定钱都给了,瓦舍可以下次再去嘛。 位于汴京内城的桑家瓦子,这里有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可容万人。 旁边就是“鬼市”,娼妓暗门子常年混迹其中。 灯火初上,看着极是热闹。 门口的招牌上贴着各色的招贴,对应的是各种座次。 一个长相滑稽的马脸老头正打着饱嗝,半眯着眼小憩。 看到林知夏等人近前,他从座位上弹起。 “呦,江公子,您可是好久没来了。” 谄媚的音容像是拉客的老鸨,却不让人生厌。 阿昼问道:“还有雅间吗?” “您来,肯定得有,还是山字号雅间。” 说话的空档,林知夏看到一个身着清凉的舞姬。 脸上脂粉未施,腕间金铃随哈欠轻响,一脸困倦地从几人身边经过。 马脸老头让胖脸小厮送几人去雅间,转头对着那舞姬喊道:“虞姑娘,今晚赵世子要来,你好好准备一下。” 第40章 杀人了! 暮色初合时,桑家瓦子已燃起千百盏羊角灯,莲花棚檐角悬挂的鎏金风铃在晚风中叮咚作响。 此时台上正有五名身着清凉的舞姬翩翩起舞。 宋大坐得笔直,眼睛盯着青瓷盘上晶莹剔透的蟹黄毕罗,耳畔是隔壁雅间飘来的调笑声,他脖颈发僵地侧了侧身。 林知夏也是第一次来,她正好奇地四下打量。 角落里,胖脸小厮正和一个婆子争执。 一个穿着水碧色衣裙的貌美女子走进隔壁的雅间,询问是否要点花茶。 阿昼见状连忙起身,把雅间的“竹”字牌翻了过来。 那女子看到翻了的字牌后,便没有进他们的雅间。 她正好奇这花茶为何物时,又看到一个粉色衣裙的女子走进隔壁雅间,说辞竟是一模一样。 接着是热情的红色、清冷的白色、娇俏的黄色,这一个个的,比戏台上的歌舞还让人好奇。 林知夏紧盯着隔壁的雅间,直到一个穿着清凉的紫裙女子出现,她弯腰露出傲人的双峰。 旁边传来了一个字。 “可。” 接着帘子落了下来,两边的窗户关了起来。 紫裙女子也留在了雅间。 林知夏懂了,这点花茶,怕是娼妓的行话。 阿昼明显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把门牌翻了过来,这是拒绝的一种方式。 林知夏看了江成一眼。 随着时间的推移,喧闹声渐大。 林知夏倚着朱漆雕栏,看台下伶人踩着云板唱《目连救母》,火流星自机关龙首喷涌而出,映得看客们惊叹的面庞忽明忽暗。 有武生攀着绳子,在墙上冲锋,在火中翻越,看着极是惊险。 林知夏第一次知道,戏还能这样演。不知道兄长赶考时,有没有来过。 这时,在雅间的另外一边,传来一声裂帛般的尖叫。 台上锣鼓喧天,台下掌声雷动,这声音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但是林知夏和江成已经警觉地走到雅间门口,正撞见胖脸小厮踉跄扑倒在回廊。 “怎么了?” 胖脸小厮神色惊惶,十指深深抠进织锦地毯。 “雅间世子都死了!” 戏台上骤雨机关恰在此时轰鸣,伴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我们去看看,阿昼,你去守好大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两人快步来到走廊尽处的雅间前。 两名白衣护卫正眉头紧皱交头接耳。 看到江成和林知夏朝他们走来,立即露出警惕的神色。 但很快,他们就认出了江成。 “江公子,我家世子他” 白衣护卫不知如何开口,今日的失职,会要了他们二人的命。 雕花门内烛影昏沉,江成已经从半开的门里,看到了屋里的情形。 安王之子赵弘与一名身着清凉的舞姬双双倒在地上,像盛开的两片花瓣。 赵弘是盘腿躺倒,双脚还是交叉的,而那舞姬,应该是跪坐着倒下的。 两人都身中数刀,被捅成了窟窿,血将那块地板都染红了。 江成推开门,看到两名死者手里都握着一把匕首。 看着像是两人互刺同归于尽。 而在两名死者的旁边,还有一个女童趴在地上,看着八九岁的模样,半张脸被鲜血浸染。 旁边一串血脚印,是白衣护卫留下的,发现尸体时,他进去探了两人的鼻息。 林知夏发现,那个舞姬正是他们在入口处看到的那位虞姑娘。 “这是怎么回事?”江成看向那两名白衣护卫。 “我也不知道,世子来瓦子,一向不让我们近身伺候,这小丫头,原来也是站在门外的,大概两刻钟前,世子唤她进去倒酒。 当时我们往里看了,并没有异常,直到他提着铜壶出现,”白衣护卫指向那个胖脸小厮。 “我们才想起那丫头进去有一阵了,我就敲门问要不要加茶,结果里面一直没回应,我就把门推开了,然后就” “门没有反锁?” “没有,只是掩上了。” 这时,马脸老者闻讯赶到,看到这情景一屁股坐在地上。 “安王世子死了,这可怎么办!江大人,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他脸上并没有像胖脸小厮那般,看到尸体的恐惧,只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慌张和后怕。 江成一把抓起他的衣领,问道:“莲花棚有几个门?” “一个,哦,不对,一楼还有个角门,是给伶人出入的。” “就是说,那个门只有你们内部人知道。” 马脸老者点点头。 江成亮出鱼符:“如果不想瓦子关停,现在就叫人,把那个门堵了,从这一刻开始,莲花棚不准任何人进出。” 马脸老者忙点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骨碌爬起身,跑下楼去了。 宋大也跟了过来:“属下这就去调巡军,把瓦子围了。” 林知夏补充道:“把樊老请来。” 台上,戏未散场,看客们的注意力全在台上,没有人注意到二楼的小喧闹。 那个胖脸小厮一直被江成拽着,他的说辞和白衣护卫一样。 他就是给各雅间添茶水的。 走廊上,确实有一只铜壶掉在地上。 “你们发现的时候,屋里有没有其他人?走廊上有没有可疑的人?” 白衣护卫面色凝重:“没有,我俩就站在门口,甚至连异响都没有听到。” 话音刚落,屋内地上的女童突然咳嗽了一声,有血从嘴里喷出来。 “诈尸了!” 胖脸小厮吓得一把抱住了江成的手臂。 即使江成拿眼瞪他,他也抱得死死的。 屋里的女童已经坐了起来,神情茫然地看着四周。 人没有死! 当女童的目光落到跟前的两具尸体上,顿时尖叫起来,身子快速地向后退。 此时,林知夏小心地避开那些血迹,刚进入屋内。 “别动!”她喊道。 女童根本听不见林知夏的话,她一直后退,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直到后背撞上柱子,才堪堪停下。 她面色惨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吓得不轻。 林知夏蹲到她面前。 “冷静,看我!” 林知夏坚定地看着对方,她甚至不顾女童满手的血握住了她的手。 给予她信心,让她冷静下来。 雕花木栏外,戏台上剧目正到最关键的时刻,掌声雷动。 女童的尖叫也被淹没在掌声欢呼里。 等到女童呼吸平稳下来,眼里的惊惧却是丝毫不减,她死死地咬着嘴唇。 林知夏不敢贸然开口,先打量起这个屋子来。 半卷湘帘悬在朱漆横梁下,纱面绣的缠枝莲纹被烛火映在血泊里。 雅间右侧的窗子是打开的。 两名死者并没有坐在栏杆边,而是倒在靠墙的软塌前。 矮几上有一副碗筷,还有几道桑家瓦子的特色菜品。 菜没怎么动,酒坛子倒是空了。 两只酒杯凌乱地落在地上,距离死者大概一尺。 第41章 香炉?暗道? 两名死者尚有余温,窗棂外飘来夜市炊烟,也掩不住血腥气里那股若隐若现的沉水香。 晕倒在雅间的女童名叫小豆芽,今年九岁,她来桑家瓦子还不到半年。 她明显是吓坏了,连自主站立都做不到,拽着林知夏的手不肯松开。 林知夏记下屋里的布局,让人拿来毛毯,将小豆芽裹紧,在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将她抱了出去。 小豆芽的脸埋在林知夏怀里,颤抖的身子彰显她此时不安的情绪。 她咬紧嘴唇,对林知夏的问话,不发一言。 这时,一个穿着棕裙褐衫的婆子跑了过来,小豆芽看到婆子,脸上终于有了反应。 她向对方伸出手,婆子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造孽啊!” 林知夏道:“你带她去竹字雅间,给她换身衣服,看看身上有没有伤口,再给她吃点东西压压惊,没我的吩咐,不准离开这个棚子。” 白衣护卫也明白女童的重要性,两人一对视,其中一人跟着婆子走了。 这时,一个青衣女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马脸老者就在其中。 “江大人,这是我东家桑大娘子。” 桑家瓦子的东家竟是一个妙龄女子。 少女着青衫,面对开封府的官员也没有丝毫局促,大大方方上前见礼。 她行至屋前,看到赵弘金线蟠螭的锦袍浸在暗红血泊里,与虞姑娘腕间金金铃纠缠成狰狞的网。 她秀眉轻蹙,下意识地掩鼻,对身后一边矮小的婆子递了个眼色。 然后才看向江成:“请江大人吩咐,桑家瓦子一定全力配合。” 江成也没有客气:“今晚在瓦子的所有客人,必须经过衙役的检查方可离开。” 马脸老者正要拒绝。 不想桑大娘子却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可以。” 这桑家瓦子开在内城,皇子公主都是常客,这雅间里的贵宾哪个都惹不起。 “东家”马脸老者还想再劝。 桑大娘子眼风扫了其一眼,对方当即噤若寒蝉。 “贵客那里,我亲自去说。” 林知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得出来,这桑大娘子虽然年轻,但威慑力很不一般。 待桑大娘子离开后,她和江成再次来到屋内。 这个极字号雅间在最边上,右边打开的窗户正对着隔壁牡丹棚的墙壁。 窗台被擦得一尘不染,同竹字间一样,看得出桑家瓦子做事用心。 屋里的摆设也很雅致,瓷器看着也是不凡。 “怪不得一间这样的雅间要五两银子。” 林知夏一边向看张望,一边说道。 她并没有在墙上看到脚印,抑或是踩踏留下的划痕。 江成却道:“这个雅间不是五两一晚,是十五两,这里虽然离戏台最远,但几乎是官员专座。” 林知夏瞬间明白了,律例规定,官员不许狎妓。 以听戏之名行暗中苟且,只要不被御史台那些老顽固当面抓到就行。 “我们刚到的时候,这姑娘刚上工,当时那个马脸老者就告诉她,赵弘会过来,说明这雅间是赵弘提前定好的,凶手也会提前得到消息。” 林知夏蹲到死者赵弘身前,俯身细察。 两名死者的衣衫都是半拢着的,并没有系好。 她发觉二人胸腹刀口都偏向左侧——这说明凶手是惯用右手的。 伤口太过规整,死者没有任何挣扎痕迹,反倒显得很诡异。 两名死者都是一样的情况。 按理说,正常人在受到攻击时,要么躲避要么反抗,在这个过程中,伤口会发生变化。 但是这两名死者都没有这种情况,就像是同时失去了痛觉,两人猜拳,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 两名死者的刀伤都没有贯穿身体,肉眼看不出深浅。 她从赵弘手里拿起那把不足一尺的华丽匕首,又看了看对方的手。 赵弘的右手并没有划痕,刚刚林知夏在安慰小豆芽时,也检查过对方的手,也没有异常。 “这是你家世子的匕首吗?” “是的,这两把匕首都是我家世子的。我家世子行事很小心,出入这雅间的人,我们都要搜身。” 白衣护卫说完,看了一眼地上的虞姑娘。 “你们当真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真没有,像往常一样,他们俩个在屋里闹了一阵,就把这小丫头叫进去了。 当时我还往屋里看了一眼,那虞姑娘脱得只剩下肚兜了” 白衣护卫说到这,陡然睁大眼睛。 此时已变成尸体的虞姑娘,虽不能说衣着整洁,但至少是穿着外衫,没有袒胸露背。 “我想起哪不对了,”白衣护卫神情激动,压低声音道,“世子往日都很快,但今日一直断断续续没停。” 在这种情况下,虞姑娘应该不会穿上衣服。 那她现在这副样子,难道是凶手给她穿的? 林知夏低头沉吟,转头间,忽然发现侧边高几上的香炉不见了。 她带小豆芽出去的时候还在,这屋子除了她跟江成,没人进来过。 “这屋子有暗道!去把那个管事叫来!” 江成闻言蹲下身,开始在地面和墙壁敲打,很快,就发现一声地板的声响比其他地方更轻脆。 他拔出横刀,从缝隙处往外撬,竟发现这暗道口子从下面反锁了。 马脸老者被叫了过来,问及暗道,先是支支吾吾,待江成把横刀架到他脖子上,他这才颤颤巍巍地说出实情。 这暗道是为了防止禁军突击检查而设的,原意就是给贵宾一个保证。 “那这高几上的香炉呢?”林知夏指向屋内。 “什么香炉?我没见过。”马脸老者双手一拢,面带不解地看过来。 林知夏眼眸一抬,直直地看向对方略带闪躲的眼神。 “我怀疑那香炉里掺了迷药,是导致赵世子死亡的原凶,现在那香炉被你们藏起来了,明显就是心虚,我看赵世子的死,跟你们脱不了干系!” “不是!”马脸老者一听这话彻底慌了,“不是这样的,那香炉里只是” 他下意识地捂住嘴,完了完了! “把暗道打开,香炉交出来,时间拖得越久,你们的嫌疑就越重!” 第42章 安王 “哎呀!”马脸老者拍着大腿,额角沁出细密汗珠。 林知夏倚着朱漆廊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牌上的“推官”二字,目光却如鹰隼般锁住马脸老者的每个表情。 白衣护卫的佩刀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朝马脸老者逼近半步。 “安王殿下将至,尔等若再遮掩” 话音未落,窗外有火把长龙蜿蜒而来。 宋大终于带着巡军赶到了,同行的还有樊老和医师肖平。 御街至大相国寺这一带的夜市,可营业至三更,其中就包括这一带的瓦舍。 一般人买了票进来,都不会那么早回去。 是以,巡军包围桑家瓦子一事,只有一小部分的人注意到了。 戏台上依旧是锣鼓喧天。 看着林知夏等人就要迎着樊老进屋,马脸老者终于端不住了,蹬蹬蹬跑下楼。 那香炉是桑大娘子命人拿走的。 那香炉里的香料,有迷情的作用,可以激起客人的兴致,使其比平常更尽兴。 从而让客人对瓦子里的姑娘上瘾,会常常光顾。 桑大娘子看到屋里的香炉,不想被旁人知道瓦子的手段,便趁乱让人从暗道取走了。 马脸老者再也待不住,他找到桑大娘子,将事情快速地说了一遍。 “既然发现了,就还回去,香炉里的香料,你主动说明来历,滥用药物的罪名,总比杀人要轻的多!” 就在樊老准备验尸时,暗道门轴忽而吱呀作响,小厮从暗道冒出头,手捧的鎏金香炉尚带余温。 “肖先生,您看看,这里面是什么?”林知夏接过香炉。 肖平还未说话,马脸老者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主动交待了此香的作用。 肖平以银匙挑起炉灰轻嗅,眉心骤紧:“五石散混着龙涎,这等虎狼药“ “是我的主意!”桑大娘子从阴影中走出来,“瓦子里的姑娘们总要讨口饭吃” 她话音未落,江成已闪身跃入暗道。 暗道空间狭窄,成年男子需弯腰才能通过, 潮湿的砖壁渗着暗红血渍,淡淡的潮味混着鲜血的腥味,让人很不舒服。 这二楼雅间的地板,竟还做了隔层来隔音,是以,那些渗进地板的血,并没有滴到底下看客的头上。 头顶木地板传来戏班子的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延着暗道一直走,到了伶人换装的地方。 今天他穿的是常服,伶人看到身长玉立的他,还以为是新来的小生,纷纷上前搭话。 江成瞬间被脂粉味包围。 雅间里,樊老拨开赵弘的衣衫,用布巾擦掉其胸口的血迹,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他拿出一根木尺,探进刀口,将每道刀口的深度都记了下来。 “死者赵弘,身中十三刀,刀口最深为五寸七分,最浅为三寸。刀口均偏向左侧,若二人互殴,伤口方向应该有差异,如今却整齐如出一辙,很有可能是他人伪造。 另外,血液中似有一股沉香的味道。” 林知夏凑过去:“像中毒?” “试一下就知道了。” 樊老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小刀,薄如纸片,只有手指长。 樊老手里的刀还未靠近赵弘的遗体,外面的白衣护卫就大叫起来。 “不可!一切可否等我家王爷到了再说。” 白衣护卫眼里满是祈求。 林知夏与樊老对视一眼,停了手。 在很多人的观念里,验尸代表破坏遗体的完整性,相当于让死者“不得全尸”,会使魂魄不安。 很多家属都不同意开膛验尸。 两名死者身上都被血迹浸染,需清洗过后,才能查验。 虞姑娘是女身,当众验尸,更不妥。 整个屋子,只有死者周边略微有些凌乱,其他地方都很整洁。 偏偏这一块地方,全被血迹所染,找不到任何线索。 “这里就是女童所在的位置?”樊老指着地上那个印子。 林知夏点头:“是,人吓坏了,到现在还没开口说话。” 回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知夏回头的瞬间,白衣护卫正单膝跪地。 安王玄色云锦长袍挟着夜风卷入,驻足于血泊边缘,皂靴碾过木地板细微的裂痕,青筋暴起的手掌按在刀柄上。 这位亲王腥红的目光定在了儿子的遗体上,眼里似有狂风暴雨。 白衣护卫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这里谁主事?”不愧是经历过皇室夺嫡的人,儿子死于非命,即使他心中悲痛万分,依旧沉着清醒。 林知夏站起身:“在下是开封府推官,这里暂时由我调度。” 对方微微皱眉,略带审视地看着林知夏。 “这么年轻?” 宋大见状忙道:“近日盛传的熊耳山无头案便是林大人办的。” 安王闻言面色缓和了些,问起案子的情况。 这时,江成一脸狼狈地从暗道里钻了出来,身上沾着戏班脂粉香。 两人大概说了一下现场的的情况,并表示要开膛验尸。 安王沉吟了半晌:“你要怎么做?” 樊老道:“我只需要打开死者的胃,事后会缝回去。” “好。”沙哑的声音似是从胸腔深处抗出 安王留下一个管事,转身离去。 林知夏让衙役抬来担架,沿着死者所在位置标记后,将尸体运回府衙。 宋大领着衙役在出口处检查,每个离开的人都要登记造册,同时检查身上有无血迹。 林知夏留在雅间里,看着地上那一大滩血迹。 “你看这血迹范围,是不是太宽了一些?” 刚刚两名死者都在,还不觉得,尸体一抬走,就觉得这血流的方向有些不对。 林知夏转身,身后的地板是干净的。 她盘腿坐下,试着还原赵弘死亡时的场景,手捂着肚子向后躺倒。 江成下意识去接,生怕她磕到后脑勺。 见对方用手肘撑地,他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林知夏平躺在地上:“你看啊,死者的血从小腹胸口流下来,应该是先浸湿背部的衣衫,再向两边延展。” 江成一拍手:“而这种木地板,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平整,地板的高低差异,会影响血的流向。” 江成立即叫来衙役,让他们在不破坏现场痕迹的情况下,将血迹慢慢印干。 之后他找来一颗圆珠,放在死者后腰后臀两边的位置测试。 第43章 还真有点好奇呢! 林知夏通过反复的测试,发现地面确实有不平之处。 赵弘身下的血迹走向合乎常理,倒是虞姑娘的血痕似有外力搅动。 而小豆芽正好晕倒在虞姑娘旁边。 联想到刚刚白衣护卫提及的衣衫问题,林知夏准备再去问一问小豆芽。 刚好阿昼发现瓦子里的暗道通向地下,竟如蜘蛛网一般四通八达。 江成便带一队巡军下去探查了。 林知夏来到竹字雅间。 肖平刚给小豆芽把过脉,小豆芽是中了迷药,才导致昏迷。 当死者的血流到她口中,所以才被呛醒。 在婆子的安抚下,小豆芽的情况稍有好转。 她坐在婆子双膝上,脸靠着对方胸口,看到林知夏进入雅间,抬眸看了她一眼。 婆子姓王,在瓦子里打杂,因同小豆芽住一个屋,所以比较亲近。 “她身上有伤吗?”林知夏问王婆子。 “没伤,她说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晕过去了。” 林知夏搬了张凳子,坐到王婆子旁边。 “那位虞姑娘,小豆芽认识吗?” 小豆芽点了点头。 “她对你好吗?” “她经常给我糕点吃。”小豆芽缓缓开口。 “现在,她死了,我们要把杀她的凶手抓出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进雅间后,发生了什么?” 小豆芽微微坐直了身子,两只小手在身前攥紧。 “赵世子叫我进去倒酒,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摸虞姐姐。 过了一会儿,虞姐姐说今晚是三十,让我把窗户打开,说是想赏月。 我开了窗回来,虞姐姐把她的酒杯递给我,说要我尝尝味道,我不敢拒绝,就喝了一点点。 之后,没多久,我就晕晕沉沉地倒下去了。” 是死者虞姑娘给小豆芽下的药,为什么? 如果不想把她牵扯进来,不让她进屋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 林知夏拧眉,又问:“她以前也会叫你进去吗?” 小豆芽点头。 一旁的王婆子解释道:“这孩子是从百戏团买的,现在伺候虞姑娘,以后就接她的班。” “他们说了什么,你记得吗?” 旁边的王婆子咳嗽了一声,这位大人怎么听不懂话。 林知夏没有理会,只认真地看着小豆芽。 “他们没说话,就只办事”小豆芽低下头,眼神里有懵懂,但已经没有孩童的天真。 “那你进去之后,虞姐姐有没有穿上衣服。” 小豆芽摇头:“就穿了个红色的肚兜。” 衣服是小豆芽晕倒后才穿上的。 “屋里有没有其他人?” 小豆芽还是摇头:“没有。” 林知夏低头思索间,雕花窗棂透进一缕月色,正照在案几那件粉缎襦裙上。 那是小豆芽换下来的。 林知夏以帕裹手拎起裙摆,蜀绣缠枝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这分明是勾栏娘子招客的样式。 “你这身衣服是哪来的?”她将染血的裙裾凑近鼻尖,隐约嗅到一丝沉水香。 小豆芽小声回道:“虞姐姐给我的,她拿自己的衣服改的。” “什么时候给的?” “今天下午,虞姐姐让我穿得鲜亮点,说世子最爱看人穿粉裳起舞。” 林知夏转头,看向那名白衣护卫。 “她进去,你们搜身了吗?” 白衣护卫面色一顿。 不用说,肯定是没有。 林知夏把目光再转回到小豆芽身上:“你进屋后,虞姐姐有没有碰过你?比如拉手,揽肩?” “不记得了,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林知夏将那件裙子小心包好,让宋大给肖平送去,看看这件粉裙有没有不妥。 “虞姑娘原名叫什么?” “不知道。”王婆子摇头,“她本也不姓虞,这名字都是管事定的,以后” 王婆子看了一眼怀里的小豆芽:“她也有可能是下一个虞姑娘。” 马脸老者就站在外面,林知夏向其招了招手。 他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身契。 “阿红?”林知夏皱眉,“这名字一听就是化名。” “瓦子里不问出处,只要样貌过关,我们也从不强迫姑娘做事,都是她们自愿的。”马脸老者擦了擦头上的汗。 “那瓦子里,虞姑娘都跟谁要好?” 马脸老者不知道,王婆子和小豆芽说了一个人——伶人柳玉。 林知夏让马脸老者把伶人和艺伎都集结到一起,她要问话。 趁着这点时间,她去了虞姑娘的住所。 棚子的西北角,有一排像笼子一样的小屋子。 屋里就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个恭桶。 林知夏在草席底下发现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这应该是她的积蓄。 枕头边有一本诗集,两本话本,看来这虞姑娘是识字的。 林知夏打开柜子,除了衣服,她还在里面发现了一套笔墨纸砚。 而装着笔的木盒里,还有一把铜锁,上面刻了着阳明村。 没有字,倒是刻着村名。 林知夏摩挲着那三个字,让衙役将东西都收起来。 她仔细地检查了每一件衣服,没有发现任何标记。 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恭桶底下都看了,没发现药包之类的东西。 从屋里出来后,林知夏突然提出,要去小豆芽的房间看看。 小豆芽和王婆子住一个屋,除了那床单薄的被褥,没有任何私物。 枕头边倒是放着一包碎糕点,看着像是某个好心人给的。 林知夏打开看了,糕点没有问题。 此时,剧目已散场,看客纷纷离席,出口就变得拥堵起来,瓦子里发生命案一事,也渐渐传开。 蔡府清风阁内,蔡汴正在绘制丹青。 听到赵弘死了,他冷笑一声。 “被妓子暗杀,倒是便宜他了!” “那位林大人刚好在桑家瓦子,这会正在调查。” “哦~”蔡汴瞬间来了兴致,“五年前走的匆忙,我也只是远远地看过一眼。” 他说着,看向床塌上熟睡之人。 “还真有点好奇呢!” 蔡汴扬手,让人备马车。 不消一刻钟,就赶到了桑家瓦子。 此时出口已经挤满了人,不少人在抱怨。 人群中,江成和宋大都在尽力维持秩序。 桑家瓦子的管事看到蔡府的马车,忙跑过去,委婉地说道:“汴公子,今日瓦子出了命案,现下有点乱。” 蔡汴没有理会,径直往里走。 刚刚还怨声载道的众人,看到蔡汴后,自发地让出一条路,让其进去。 当蔡汴看到那抹绯色身影,看到那熟悉的侧颜,顿时双眼一亮,疾步朝着对方走去。 第44章 针锋相对 江成站在人群中,看到这一幕,开始奋力向外挤。 蔡汴让护卫拦下林知夏。 他由远至近,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林知夏眉头轻蹙,正要出声呵斥,余光却瞥见一抹紫影向自己走来。 那人蟒纹蹀躞带上的羊脂玉随着步伐轻叩,声响竟压过了满堂嘈杂。 马脸老者看清来人,面色大惊,赶紧小跑迎了上去。 “汴公子大驾光临,真令瓦舍蓬荜生辉!” 这语气竟比面对江成时还要谄媚三分。 蔡汴恍若未闻,目光如蛛丝缠绕着绯色官袍的女子。 “林大人。”带笑的声音裹着龙涎香劈面而来。 他在林知夏跟前站定。 林知夏抬眸:“你认识我?” “呵呵!”对方轻笑出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当然。” 马脸老者忙介绍道:“这位是蔡相府上的汴公子。” 蔡汴,蔡雍的幼子。 林知夏看过蔡府的档案,蔡汴是与哥哥年纪最相近的。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后颈渗出冷汗。 “远远瞧着,还以为桑家瓦子新排了折子戏,来了新人,林大人这般品貌,可比你们瓦子里的姑娘水灵多了!” 林知夏心跳到了嗓子眼。 江成刚好走过来,听到了这一句,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这个蔡汴,自己龌龊就算了,还老是糟践别人! “我看你长得,也不比汴河上的花魁差!” 马脸老者见两人这般针锋相对,掏汗巾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这两位爷,他哪个都得罪不得。 这汴公子也真是的,竟把朝廷命官比作伶人!也难怪江大人生气。 他偷偷去看林知夏的反应,见其未露怒容,心中感慨,这没靠山的官,也只有受气的份。 见气氛僵住了。 马脸老者硬着头皮插嘴:“两位真会说笑,您今夜想听哪出戏?小的给您安排雅间。” 蔡汴轻笑一声,未见怒容:“看戏也得有人陪啊!不知林大人可有空陪我喝一杯?” 江成把手中的横刀往地上一插,眸中满是威胁:“想喝酒,我陪你啊!” 蔡汴闻言目光在江成和林知夏身上来回穿梭,眼中浮现戏谑之色。 “江大人这般紧张啊!那还是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马脸老者顿时惊掉了下巴。 江成拔刀。 蔡汴的护卫立即拦在其身前。 “我听说赵弘死了,带我去看看。” 马脸老者一脸惶恐:“尸体已经抬回开封府了。” “真没意思。”蔡汴转身,对着林知夏眨了眨眼,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竟是朝着出口去了。 好像真就是为了来看赵弘遗体的。 因他是众目睽睽之下刚刚才进来的,是以出去时,宋大并没有拦。 这又引得不少抗议。 “他好像是冲着我来的。”林知夏喃喃道。 “他不是好人,你离他远点!” 江成丢下这句,又匆匆赶了回去。 林知夏想着刚刚对方的笑容,总觉得哪里不对。 心里想着,等阿山回来了,让他想办法进到蔡府里查一查。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戏台前。 那些伶人被聚集在台上,忙活了一晚上的他们看起来很是不爽。 “好端端地叫我们过来干嘛!我脸上的粉都没卸呢!” “是啊,那些道具还没收,这要耽搁多久啊!” 有人甚至直接坐到了地上,厚重的妆容都掩盖不了满脸的疲惫。 看到马脸老者,以及林知夏身上的官袍,人群安静了一下。 马脸老者小声地向林知夏介绍这些人的身份。 人群中,那个胖胖的妇人就是柳玉。 除去刚刚那几个一直说个没停的,还有三四个人,看起来特别沉默,其中一人更是直接往赵弘那个雅间望去。 这四人看来是知道了。 林知夏问道:“今天后台有没有来过生人?” “这谁知道,一天天跑场都累死了,一晚上我得换六套衣服!” “就是,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哪还管得了其他。”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马脸老者咳嗽了一声。 众人停下,纷纷摇了摇头。 林知夏指向其中一个青衣男子。 “你也没看到吗?” 男子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顿时紧张起来,挠了挠脖子:“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楼上出命案了!” “出命案了!谁死了!” “哪个雅间!” “孙桦是看场子的,谁进过后台,他肯定知道。” 青衣男子就是孙桦,二楼雅间戒严时,他就知道赵弘死了。 孙桦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确实有人进过后台,赵老爷进来摸了摸小夜莺的手,还塞给他一个玉镯子,白水仙那个相好也来过。” 此言一出,人群中的小夜莺和白水仙都涨红了脸。 经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想起来了。 看来,这人还是个好打听的。 林知夏突然指着发现尸体的胖脸小厮,还有人群中一个婆子。 “戏开场前,他们俩在吵架,是因为什么?” 这事怎么不问当事人啊! 其他人一脸怪异。 孙桦却是脱口而出:“于妈说小虎把茶点房弄的乱七八糟,茶点都掉地上了,让他回去收拾。 小虎说不是她弄的,两人就吵起来了。” 胖脸小厮名叫小虎。 二楼的雅间,小虎添茶水,于妈上茶点,茶点房是两人一起负责。 刚刚林知夏问过小虎,他说过,当晚并没有任何异常。 于妈也站了出来,承认了此事,事后她跟小虎一起收拾,忙了大半个时辰。 小虎叫道:“真不是我弄乱的,下午沏茶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道哪个手长的,把东西都打翻了。” 林知夏有点明白了。 “所以你把茶点房收拾完,才去各雅间上茶,这么说来,比平常晚了至少半个时辰。” “也不算,中途有几个客人着急,我也给几个雅间加过茶,不过赵世子那边,确实是晚了,今晚是唯一一次。 平常我每隔一刻钟,就会去各雅间问一下。” 小虎怕马脸老者责备,刚刚就没敢说出来。 看来是有人故意的。 “柳玉、孙桦和于妈留下,其他人可以散了。” 林知夏看向孙桦:“你可知道,谁进过茶点房?” 孙桦嘿嘿一笑,眉毛上扬,突然自信起来了。 第45章 柳玉 “小夜莺天天都去里面偷拿糕点吃,还有虞姑娘,她今天也去了。” “你胡说!”柳玉突然站了出来,“虞妹妹才不会那么嘴馋!” 林知夏想到小豆芽床上那包碎了的点心,在竹字雅间里见过,她还吃了一块。 或许虞姑娘拿点心并不是为了自己吃。 “今晚酉时二刻,我亲眼看见虞姑娘进了茶点房,出来时袖口鼓囊囊的。” 这时于妈在一旁附和道:“这两人我都撞见过,孙桦没撒谎。” 林知夏记得,虞姑娘先他们一步进入莲花棚。 他们到达雅间,坐了一会。 到了酉时三刻,才开始有舞姬上台。 她就是在那时看到于妈和小虎发生争吵。 所以是虞姑娘故意弄乱茶点房,延误小虎添茶的时间。 是她要杀赵宏吗?可是她自己怎么也死了? 林知夏觉得这里有些矛盾。 马脸老者气得直跺脚:“好啊,那些都是招待客人的点心,你们竟然敢偷吃!” 几人一听这话,顿时焉了。 孙桦连忙举起手:“我可没有偷吃!你别诬陷我。” “点心房在二楼,你是在哪个位置看到虞姑娘的?” 孙桦指着舞台旁边一个小凳子。 “我每天就坐这,刚好能看到那个门。” 林知夏坐上去试了一下,这个视角刚好卡在两个雅间中间。 “那今晚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孙桦一听这话来兴致了,一楼抢座的吵架的,还有偷偷带外室来看戏被抓的。 其他人听了乐呵,却是跟案子没有任何关联。 “虞姑娘的事,你知道多少?”林知夏突然转了话题。 柳玉脸色一白:“是虞妹妹出事了吗?” 其他人的态度给了她答案。 柳玉直接跌坐在地上。 孙桦道:“我知道虞姑娘不是一般人,她会写字,说话做事都跟别人不一样,就连行李,都比别人标准的多。她也不像其他姑娘那样有一堆相好。” “那她有相好吗?” “没有,除去上工时间,别的男的找她,她都不怎么理会。” 柳玉攥紧帕子,唇色发白地瞪着孙桦。 这家伙闷声不响的,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孙桦捻着胡须,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林知夏又问了几个问题,确认没有遗漏,就让其他人下去了,留了柳玉一人。 她拿出虞姑娘房里搜出来的话本子,和那把铜锁。 “这个铜锁?”柳玉伸手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下,“我没有见过,但这几本书,确实是虞妹妹的。” “那你知道阳明村吗?” “不知道,没听说过。”柳玉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再次摇头。 林知夏看她不像撒谎。 “瓦子里的人都说你们俩最要好,她以前的事,从没跟你提过吗?” “我们从来不说以前的事,”柳玉声音低落了三分,“但是她说过,她会打马球,端午会在凉棚里看赛龙舟,还会写字,想来都是因为家里获罪,才沦落成现在这样。” “她有提过报仇的事吗?” 柳玉嗤笑一声:“大人,您真当人人都是那戏文里的主角,十年影忍,一朝复仇! 我们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能脱离瓦子,我们这种出身的女子,在外面处境只会更危险。” “我看桑大娘子对你们还不错。”林知夏试探的说道。 “她确实比其他东家好多了,也是她给了我们希望,我和虞妹妹还说,再熬个十几年,存够了钱,就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 她还说要把那小丫头带上。” 小丫头指的自然是小豆芽。 “虞姑娘送小豆芽裙子的事,你知道吗?” 柳玉点了点头:“我知道,那丫头换上后到处炫耀,说是虞妹妹特意给她做的,虞妹妹有好吃的,也会紧着她。” “她为什么对小豆芽这么好?” “她说看到小豆芽就想到了自己,她也是这般年纪就被卖到勾栏里的。” 柳玉这边没问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柳玉知道虞姑娘的存钱,并且说的分文不差。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两人是极亲近的。 这么近的关系,都没让死者透露之前的过往,林知夏觉得,其一定有极大的隐情。 林知夏问完话出来,夜已经深了。 瓦子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查到几个衣服上带血的,都说是因为打架,人已经押回府衙,等明天排查后再说。 江成倚着大门,看着天上的圆月。 陛下让他去查军器案,他怎么有点抵触情绪呢! 他转头,看到林知夏踏着月光而来。 绯色的官袍套在对方身上,确实别有一番风采。 江成想起蔡汴说话,这家伙长的确实比那些舞姬顺眼多了。 “刚刚传回来的消息,安王揍了四家公侯伯府的子嗣。” “因为他们和赵弘有仇?” “是啊,是只要见面就能打起来的程度,尤其是长公子的儿子程忌,听说赵弘死了,抬着花圈说要去给对方送行,把安王气坏了。” “这幸灾乐祸也太明显了,他说想把自己的嫌疑摘出去。” 林知夏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企图,顺势和江成说起案情来。 “这个案子相悖的线索太多了,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两名死者的状态,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同归于尽,可两人身上的伤口又像是在昏迷后造成的,没有任何反抗。 可是那两个护卫又说,赵弘和虞姑娘的声音没怎么断过,说明两人一直清醒着。 窗户开着,预示着凶手是有可能是从窗户进入雅间,杀人逃离的。 可窗台和墙面上,又一点痕迹没留下,难道对方真是个武林高手? 可就算是这样,窗户和两名死者的位置有一段距离,凶手不可能同时制服两人,为何他们没有喊救命? 瓦子里看戏台的看见虞姑娘进过茶点房,她还特意让小豆芽换了衣服。 如果樊老在那衣服里验出毒,虞姑娘很有可能就是帮凶。 那有了武林高手的帮助,只是杀一个赵弘而已,何必要赔上自己。她的死还有何意义?这中间到底谁在撒谎!” 林知夏说话的时候,眉头时紧时松。 或许是因为上一个案子,是俩人一起办的。 林知夏一看见对方,就忍不住和对方说起案情。 她是那种,一接到任务就完全沉浸其中。 命案必破是她的座右铭。 可江成接了陛下手令,明天就要去皇城司办案了,是以,他并没有那么专心。 只是奇怪的是,他并不开心。 第46章 离他远点 “回去看看樊老的验尸结果,说不定你就能想通了。” 外面的阿昼听了,不禁感慨。 他家公子都会安慰人了。 到了府衙,林知夏直奔验尸所。 她看到樊老不知从哪搬来一个瓷盆,里面放着十几条鱼苗,一个个只有手指般大。 他将死者胃内的残留物,投入瓷盆。 林知夏正想问,见其摆了摆手,便安静地候在一边。 半刻钟后,鱼群迅速翻肚,浮了上来。 “我猜的没错,他们中了一种大理国的奇药,不是毒,所以用银针测不出来。” 要想证明两名死者有没有中毒,原本只需要切开死者的胃,用银针探之,或者观察其喉咙处可有发黑。 但银针没有发黑,两名死者身上,也没有其他异常现像。 可切开胃后,那股奇怪的类似于沉香的味道反倒更浓烈了。 樊老觉得不对,随即想到用鱼来验血。 “不是毒,是药?” “是的,此物名叫“蕈”。 林知夏神色一动:“竟是这种东西,听说“蕈”有很多种,极难分辨,有些可做菜肴,有些可要人命,只有山民才知道其各种作用。” 樊老笑了一下,看不出来这小子知道的东西还挺多。 “你可知其出自哪里?” 林知夏点头:“异地志里提过,这东西产自大理国,生长在密林里,茂密的森林把阳光阻绝在外,在林间那些阴暗潮湿的角落,赋予它们特殊的生长环境,也赋予了它们一些奇异特性。” “什么特性?”江成好奇问道。 “据说会让人沉侵在幻境里,无法自拔。” 樊老小心翼翼地将那盆死鱼倒进沟里。 江成道:“鬼市里有大理国的商贩,我想这东西,多半来自那里。” “那这线索你去查。”林知夏下意识地说道。 江成面色一顿:“我让阿昼协助你。” 林知夏不解,正要开口,樊老却是抢先一步。 “军器案移交皇城司,陛下点了他的名。” 江成正想解释一句。 林知夏却是一脸疑惑地看向樊老。 “这种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樊老不想回答,说起了案情。 “男死者身上有两刀,刺进了心口,他是当即毙命的,而女死者身上的刀口,略微浅一些,是失血过多而死。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 樊老神神秘秘地将林知夏叫过来。 “捏一下。” 他指了指死者的颈部和肘关节。 林知夏没有半点犹豫,一捏就发现不对。 她又转到虞姑娘的遗体前,查看了对方的膝关节。 尸僵通常在人死后的半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开始出现。 但两名死者都超过了这个时间。 “是那蕈的作用。” 樊老满意地点头:“你又多了一个侦查方向。” “谢先生指教。”林知夏笑着拱手。 江成在一旁看着,这两人怎么感觉像是师徒。 “对了,那件粉裙怎么样了?” “衣领有夹层,里面沾了几粒灰色的粉末,取不下来,一刮就吹跑了。” 林知夏擒着下巴,在原地踱步。 江成掰过她的双肩,将她向验尸所外推。 “时候不早了,有什么想法,明天再说。” 两人出来时,刚好看到白氏的两个女儿,正支着头看天上的圆月。 “她们怎么办?送善堂去?” 林知夏倒是想过带回家,但是她的身份太敏感了。 “沈三娘子说,她祖母已经答应了,会收留这两个孩子,让她们待在城外别院里。” “这样好。”林知夏连连点头,想起那座清雅古朴的别院,那里的条件可比善堂好多了。 “沈三娘子真是个大好人。” 江成面色有些别扭,他母亲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竟有意向沈家提亲。 还好他发现及时,以离家出走相威胁,这才让对方歇了这个心思。 林知夏看到对方沉默下来,调侃道:“害羞啦?” 那几日沈三娘子的目光那般直白,她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只是江成听到这话,火瞬间就上来了。 他抬脚,对上林知夏略带笑意的双眼。 脚瞬间停在了半空。 “别跟阿昼学,小心我连你一起揍!” 嘴里放着狠话,脚却收了回来。 阿昼从旁边冒出来,安慰林知夏:“林大人不怕,我家公子要是敢动手,你就去找孟大人告状。” 江成转了方向,一脚踹在阿昼屁股上。 两人坐上马车。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还抹药油?” “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不涂了。其他人都没说,就你爱提。” 林知夏想起陆启那一身香粉味,肯定是经常被这狗鼻子嫌弃,他才会变成这样的。 “对了,这些天怎么都没见着陆启?” “他出京了,汴京才有禁军八万,剩下的三十二万大军都在各地大营,如果说汴京的禁军已经是一团混水,那地方上的禁军就是淤泥了。” 汴京城何尝不是如此。 “哦!对了,”林知夏突然坐直身子,“那个蔡汴是怎么回事?看你俩那样子,认识很多年了?” 林知夏微微歪头,一脸认真的请教。 “你离那家伙远点,他不是好人!”说到蔡汴,江成面色一冷。 “我没招惹他,你今天看见了,是他找上门来的。你跟我说说他的情况,也省得我以后吃亏。” “反正那不是个正常人,仗着着他父亲的势,在汴京为所欲为,特别是他还总之你看到他有多远躲多远!” 林知夏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你之前说,你有个堂兄在皇城司做事,我记得,皇城司的主要职责是监察百官,像蔡府这样权势滔天,日常都会有人盯着?” “你想干嘛?”江成警惕起来。 “我想看看蔡汴近日的动向,还有他的一些相关情况。” 蔡汴那点龌龊心思,江成是说不出口的。 借这个机会让这家伙警惕一点,也不是件坏事。 “好,明天我让阿昼给你送来。” 林知夏连忙致谢。 第二天,孟俞把林知夏叫过去,说了江成借调皇城司一事。 听他的口气,这种事经常发生。 林知夏下意识地问道:“江大人说他有个堂兄在皇城司做事,您见过吗?” 孟俞眼中精光一闪:“江家乃世族,其族内弟子为官的,就有十几位,皇城司有江家子嗣,不稀奇。” “您这答非所问。” 孟俞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时间久了,你就会明白了。” 服了你们这些爱打官腔的,林知夏摇着头走了。 阿昼正候在签押房外,他递上一个卷宗,里面记录了近一个月蔡汴的行踪。 第47章 囚宠 “这么详细!”林知夏仅翻了两页,就被其中内容给惊到了。 最新一篇记的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日蔡汴午时才起,早膳后练了一个时辰的刀术,之后乘青衣小轿低调出府,绕道大相国寺,会胡商阿巴图于后巷 晚上亥时一刻,有信鸽入清风阁,一盏茶后,蔡汴乘马车出府,直奔桑家瓦子,与开封府推官江成林知行会面 从他早起至入睡,这上面都有记录。 就昨天蔡汴出现在桑家瓦子那一段,虽然没有记录到三人的对话。 但上面亦有标注:似是新任推官林知行而往。 所以,昨晚蔡汴那奇怪的态度,连皇城司的暗探都觉得异常。 林知夏忍不住看了看屋外檐角及院墙,那里不会也藏有皇城司的暗探? 嗯,不会不会。 林知夏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她算老几啊,六品小吏,哪值得皇城司惦记。 殊不知,皇城司没盯着她,蔡汴却是买通了开封府的衙役,暗中盯着她的行踪。 阿昼看着林知夏摇头的样子,小声道:“这份卷宗绝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这是违规偷出来的。” “放心,”林知夏拍了拍胸脯,“定不会叫江大人为难哦不对,江大人的堂兄为难。” 阿昼微微皱眉,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林知夏却是问起了另一件事:“皇城司盯的这么严,是不是表示陛下对蔡相不只是宠信,还有忌惮?” “盯着蔡府,未必就是陛下的主意,皇城司不只是查贪腐,也可以防患于未然。” 林知夏心想,皇城司真的查贪腐吗? 崔同府里那些违制的东西,皇城司难道看不见? 这些话,她只是在心里说说。 阿昼下去后,林知夏开始往前翻看。 前日,清风阁整夜都亮着灯,孟俞进宫的时辰,有暗卫从后门进府。 蔡相和蔡汴都得知了无头案与倒卖军器一案。 上面写着,蔡汴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去了西厢,整夜同那个“囚宠”待在一起。 西厢的灯亮了一夜。 林知夏手指轻点“囚宠”二字。 她往前翻,发现这个名字经常出现,只是日志上并无备注。 她翻到最底页,在介绍那一栏看到了这个人的情况。 “囚宠”:身份不明、性别不明,自太兴十年开始陆陆续续监视蔡汴,这人就一直被关在西厢,从未踏出过屋门。 连屋子的纱窗都是特制的,暗探连个影子都没瞧见过。 每日由哑巴老汉送吃食进去。 屋前屋后皆有四名重兵把守,其武力值远超普通皇城司暗探,无法接近。 又因此人极受蔡汴宠爱,所以皇城司的人,以“囚宠”标示此人。 蔡府日常采买中,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人的记录。 蔡府每月裁制的新衣,也是按照府中名册所订,无任何异常。 这个人的身份皇城司一直查不出来,底下有几个嫌疑人。 长孙大人走失的孙女、三年前失踪的汴京第一公子、甚至还有汴京河盛极一时的花魁娘子 暗探们对这个人的身份也很是好奇。 监视了这么久,唯一有用的线索就是此人好书。 每隔半个月,就会有上百册书籍运进西厢,而蔡汴本人并不看书。 蔡汴有一妻三妾,育有一子。 从日志上来看,他从未在这些人院里留宿。 而这西厢蔡汴倒是去的勤,就算不留宿,每日也要去一回。 只是离开时,情绪变化颇大。 愉悦、大笑、无奈、伤心,有时候还露出一副阴狠的样子。 皇城司的暗探记得详细,蔡汴从西厢出来的状态,决定了他一天的心情。 别说皇城司好奇,就连林知夏看到这里,她都想看看对方的真面目。 在汴京这种地方,能把人藏的这么严实,不知道若是陛下问起,蔡汴会不会如实回答。 皇城司怀疑的人中有男有女。 林知夏忽然想到昨晚在马车上,江成欲言又止的样子。 难道这蔡汴好男风,所以江成才让自己离他远一点。 林知夏摇了摇头,她要查蔡汴可不是为了这个。 她翻开日志,找到自己去开封府上任那天。 而后在灰衣人死在地牢那晚,有一个形迹可疑的人进了清风阁。 那人离开蔡府的时间,与灰衣人被杀仅隔半个时辰。 上面记载着,那人身着玄袍,头戴帷帽,虽没有露面,皇城司的暗探却是知道他的身份。 此人名叫伍英,蔡雍流放时,与其结识。 他一朝得势后,将伍英一家人从流放之地带了回来,现在开了一家伍氏镖局。 以蔡雍如今的地位,这家镖局明面上行镖做生意,实际可能替他暗杀官员铲除异己。 林知夏想到那晚在地牢里,那个黑衣人说,她该庆幸,他的任务不是杀了自己。 她永远记得对方的眼神,轻蔑嘲弄。 “笃笃笃” 林知夏抬头,看到宋大站在门槛边。 她将卷宗收了起来:“进来。” “大人,程忌、刘长卿等人来了,正在大堂候着。” 林知夏一听笑了:“我们还没找他们,他们倒自己过来了。” “听说是安王的意思,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大堂,厅里站着四个年轻的公子。 从背后看,气度是个顶个的好,只是当他们回头,一个个鼻青脸肿。 安王下手可真黑! 程忌作为四人中的领头,纨绔子弟的佼佼者。 他下巴一挑,乌青的眼眶和高肿的鼻梁并不能影响他的高傲。 “你是何人?江成呢!怎么不出来迎我们?” “就是,我们都主动来配合破案了”刘长卿也附和道。 这些人和江成一般大,从小就认识。 “在下林知行,江大人去皇城司了,不在府衙。” “林知行?这名子倒似在哪听过”刘长卿眯着肿胀的双眼凑近两步,忽以折扇击掌,“样子也有点眼熟。” 其他三人见状也凑过来,将林知夏围了个严严实实。 “你他妈是不是胭脂巷待多了,看到长得好看的,都觉得眼熟!” “就是!就是!” 刘长卿一脸冤枉:“我没有,我真见过他。” 四人完全忘了来意,调侃起同伴来。 林知夏咳嗽一声:“刘衙内可曾参加过太兴七年的科考?” 或许他见过兄长。 “我志不在此。” 其他三人哄笑起来:“是怕考不过丢人!” 林知夏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诸位既主动配合,便按流程开始罢。” 林知夏抬手示意主簿展开卷宗。 不用林知夏提问,四人开始轮流说起昨晚的行程。 第48章 神通广大的堂兄 几人吊儿郎当的态度没变,在同伴说起行程时,总是插嘴调侃。 倒是刘长卿没有那么活跃了,总是皱着眉头看向林知夏。 四人从开封府出来,刘长卿还在苦思冥想。 宋大无奈的摇头,将四人的口供随意放在一旁。 看他们这副散漫的样子,就不像是会为了口角之争杀人。 而且他们出行都是前呼后拥,这般坦然来府衙,必是不怕人查。 林知夏也将四人抛之脑后,问宋大。 “阳明村有消息了吗?” “我朝境内一共有三个阳明村,根据铜锁的线索,我找到了利州府永田县阳明村。” 永田县有丰富的铜矿资源,那里很多家庭世代都是矿工。 永田县志有记,村子都有铸铜锁送新生儿的习俗。 那县志上的铜锁图案,与虞姑娘这只一模一样。 只是这阳明村,在十四年前,遭遇了一场大火,全村人都烧死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天干物燥,火烛倾倒,这算什么失火原因!”林知夏手拿着卷宗,眉头紧皱,“把那一年永田县的收成情况找给我看。” 宋大立即在卷宗里找出关于税务的那一页。 林知夏看了更生气了,她纤细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永田县山地贫瘠,百姓主要收入来自于旷上,而一个旷工的年收入在二十五贯,日薪不过七十文! 一根蜡烛一百八十文,接近旷工三天的工钱。普通人家怎么点得起蜡烛,能点煤油灯就不错了。 失火时间是子时一刻,就算白日下矿比较疲劳,也不可能叫不醒,导致全村一个人都没跑出来!这明显就是冤假错案。” 十四年前,先帝垂暮,两年后陛下登基。 那几年,怕是朝中大臣都忙着站队,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小小的阳明村。 宋大喉结滚动着咽下叹息:“大人怀疑赵弘与此案有牵扯?” “如果真是这样,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虞姑娘从不跟任何人提及她的过去。” 林知夏看了看四周,上前把门带上。 “当年陛下登基前,安王和陛下是一党吗?” 安王比陛下大七岁,太子被废后,他也有争夺那至尊之位的权利。 宋大小声道:“安王的母妃是宫女出身,地位卑贱,他一直是陛下一党。先帝在世时,赵弘就已经成年了。 因为安王不受先帝重视,受过不少人冷眼,连带着赵弘也经常被其他皇室子弟欺负。 陛下登基后,安王从此扬眉吐气,在汴京都是横着走,赵弘也是一样。” 提到这点,宋大也忍不住担心,如果和陛下扯上关系,那就不是他们能办的了。 “关于铜锁这条线,先隐下来,切莫走漏风声,我们偷偷查。”微风卷起林知夏绯色官袍,似一团跳动的火。 “那您要去一趟永田县吗?” “这个等一会再说。” 林知夏拉开门,将阿昼喊了进来。 “阿昼,我听说皇城司只忠于当今圣上,陛下登基时,先帝用的那些人,全部都被换掉了,那以前的卷宗,还留着吗?” 当年安王还只是皇子,作为当今陛下的党羽,必是先帝监视的对象。 “只留了一部分,在皇城司的地牢。”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上位者不会让后人知道,他为了上位做了什么。 所以,关于当今陛下那部分,肯定是销毁了。 “我想看赵弘十四、十五年前的动向,能找到吗?” 阿昼面露难色:“这我不能确定,我要去问一下我家公子。” “那你现在去问。”林知夏目光清亮。 阿昼一脸纠结地出去了。 他来到煦一茶楼,说要见东家。 伙计将他带进后院的厢房,房中有一条暗道,直通皇城司。 阿昼赶到江成所在的问讯堂。 此时江成端坐在书案前,一只脚踩在扶手上,完全不像是来协助办案的,倒像是地主。 “公子,林大人他” 阿昼附到江成耳边,将林知夏交待的事情和江成说了一遍。 提及林知夏的反应,江成两根手指一曲,扣到阿昼头上。 “公子,你干嘛打我!这么过份的要求又不是我提的。” 江成恨铁不成钢:“以后在他面前说话小心点,这家伙精的很,怕是已经猜到我是皇城司的人了。” “孟大人都知道,他知道也是迟早的事,这忙你能帮吗?” “这么点小事,你也太小看你家公子了!卷宗拿不出去,你带套衣服出去,让他今晚来找我。” 阿昼回去的时候,特意在外面吃了顿饭,又枯坐了半个时辰,才回府衙。 “我家公子找了他那个堂兄,花了好大力气,对方才肯帮忙,他说那些卷宗比较敏感,拿不出来,但是你可以进去看。” 包袱里,是一套皇城司卫兵的玄色制服。 “好,晚上我跟你去。” 林知夏当场答应下来,他接过玄袍,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是新的。 “要不我去?”宋大觉得,林知夏不会打架,要被发现了,估计难跑,到时还会连累江大人那位堂兄。 “不用担心,我好歹刚破了一个大案,真被发现了,还能顶一顶,何况有江大人,他能保护我。” “有我家公子在,没问题的。”阿昼也一边说一边点头。 可对上林知夏清亮的眼神,他突然眼皮一跳。 他刚刚说了公子要一起去吗? 他好像只说可以进去看,没说公子会一起去! 阿昼摇了摇头,不想了,反正公子肯定会陪着林大人去的。 这事定了后,林知夏又吩咐宋大去安排晚上夜探鬼市一事。 鬼市开市时间是子时到寅时,这个点她肯定从皇城司回来了。 正好可以去鬼市,看看能不能找到大理国的货商。 中午,桑家瓦子把小豆芽送了过来,她作为重要证人,林知夏让她这段时间待在开封府衙。 刚好薛永良的两个女儿也在,三人还有个伴。 马脸管事把小豆芽的身契也带过来了。 看他那意思,这小豆芽他是不敢收了。 小豆芽是个孤儿,籍贯是空着的,她没有名字,小豆芽这个名就是百戏团的团主取的。 百戏团进汴京表演,瓦子里的管事看中了小豆芽的机灵,以及过人的容貌,将她买了过来。 林知夏跟她聊了一会,又问了一些细节。 天黑后,她换上那身玄袍,跟着阿昼来到茶馆。 伙计见有两个人,也没有盘问,显然提前交待过了。 两人进入暗道,阿昼忍不住回头。 这林大人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第49章 江成的另一重身份 阿昼忍不住再次打量身侧之人。 暗道潮湿的青苔气息萦绕鼻尖,对方玄色衣袂拂过石壁时竟无半分滞涩,自如的仿佛是在自家后院闲逛。 直到推开吱呀作响的杂物间木门,他终于忍不住压低嗓音:“林大人就不好奇这是何处?“ “该知道时自会知道。“林知夏指尖拂去袖口蛛丝,玄铁护腕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两人出了屋子往右,前方是一条笔直的长廊,两边铺的青石砖,廊下一根杂草都见不到。 皇城司给人的感觉就是阴暗肃穆,站在这院中,就感觉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一路上,遇到的卫兵都是同林知夏一样的装扮,玄袍黑靴,手携横刀。 大家都行色匆匆,并没有人注意到林知夏。 到了问讯堂,江成早就等在那里。 看林知夏一身玄袍,他摸着下巴:“你还别说,你穿这一身还挺合适。” “别打趣了,赶紧的,我晚一点还要去趟鬼市。” 林知夏不只是想查赵弘,是以,她的时间比较紧张。 “低头,后面跟着。” 江成带路,前路的灯火越来越暗。 皇城司的地牢,是汴京最隐秘、最令人胆寒的深渊。 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土牢或石室,而是一座嵌套在宫城地下的“倒悬之城”。 三重青砖拱券层层下压,每一道砖缝里都沁着经年累月的血腥气。 石阶一直往下,林知夏感觉周遭空气都冷了三分。 前三层,关押的都是普通细作,犯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到了第四层之后,不再有惨叫,是一种诡异的安静,玄铁囚笼悬于深井之上,井底养着西域进贡的“食肉鲶”。 每个囚犯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到了第五层,江成不再往下,而是转向左侧。 林知夏看到他拿出一块令牌,看守的卫兵核验后,才打开那沉重的铁锁放他们进去。 穿过窄过道,尽头是一排低矮的石屋。 江成点燃门口的灯笼,昏黄的烛火照过去,屋里是堆积如山的卷宗。 林知夏眼前一亮。 江成终于开口:“这一层叫“阴阳界”,是关押权贵和官员的地方。” “所以,上层为人间,下层为鬼域。”林知夏总结道。 “可以这么理解。” 林知夏目光微闪,上几层叫的那么惨,居然算是人间,那底下的可怖程度 看林知夏那表情,就知对方心中所想。 他漫不经心地指着墙边一个高木架子。 “看到那一排厚书卷了吗?” 林知夏将手里的灯笼一举:“像是羊皮卷。” 江成回头,笑得意味深长:“这里可没有羊,只有人,那些都是由死囚背部整块皮硝制的,用金粉书写的口供,且都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剥下来的。” 林知夏眼睛陡地睁大,那里有数百张。 再看那个高木架子,倒生出几分阴森来。 兄长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拿起了其中一份。 “燕三娘,辽国高等细作,扮作花魁娘子潜入汴京,策划刺杀三皇子” 林知夏手指一紧,她发现,人皮书卷的上方,靠近肩膀的位置,纹着一簇花。 江成看对方在惊讶过后,并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便也走了过来。 林知夏声音悠悠:“这种颜色绚丽的花朵,在辽国寓意着幸福,所以也叫幸福花。” 阿昼在后面,看着林知夏认真端详人皮书卷的样子,不敢上前一步。 怪不得,他家眼高于顶的公子,会对林大人另眼相看。 这要是换了朝中那些大臣,别说是碰了,听完都得打个哆嗦。 他家公子那么强的人,肯定是看不上这种朋友的。 三人来到最里间,十几年前的卷宗早已泛黄,直接堆放在地上。 一打打,像是堆砌在一处废弃的蜂箱。 阿昼看呆了:“这要怎么找?” 林知夏跨步上前,率先拿起一份:“这些卷宗从架子上撤下来时,虽没有分类,但还是有规律可寻的。” 林知夏划了三块区域,自己选了块最大的,她看东西快。 “多点两盏灯来。”江成吩咐道。 每份卷宗外面,都有人名及其身份,查找起来并不难。 只是要把所有的卷宗过一遍,颇费时间。 屋里蜘蛛网遍布,卷宗扬起的灰尘让林知夏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有些卷宗还受潮了,里面生了虫。 林知夏转头,看向某人的狗鼻子。 奇怪,他今天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成背对着林知夏,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头也未回的递过来一瓶药油。 “在人中穴上涂一点,就不会打喷嚏了。” 药油刺激的味道让林知夏神情一震,屋里那股霉味果然没有了。 三人开始埋头苦干。 林知夏在看到关于蔡雍及其亲眷的卷宗时,都会看一眼江成,然后迅速地将里面的内容过一遍,记下来。 两个时辰后,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阳明村失火时,赵弘确实不在汴京,他那年春天外出巡店,直到腊月才回京。 他与阳明村有恩怨的可能,又多了一分。 当年安王有很多产业,不只在汴京,他在其他州城也开了分号,绸缎、古玩、字画、赌场等各行业他都有涉及。 那时赵弘刚成年,安王想磨炼他,就让他出京,去所有的铺子巡视一遍。 那几年安王赚了不少银子。 关于那些钱财的卷宗没找到,但林知夏找到了那一年当朝重臣收的礼单。 有十二位重臣都收到了安王送出的重礼,这些东西价值万金,就是皇室子弟见了都会动心。 更是普通百姓活一千年,都不可能赚到的钱。 林知夏沉默半晌:“我想看一下,现在安王府的产业有哪些。” 现在的卷宗在档案室。 江成将林知夏带回到讯问堂,他自己一个人去了档案室。 林知夏翻了半天卷宗,嘴里干得厉害,便向阿昼要茶喝。 阿昼生起炉子,烧了一壶水,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罐,快速地冲了一壶茶。 林知夏一尝,正是江成平日爱喝的峨眉白芽。 雪芽近自峨眉得,不减红囊顾渚春! 这茶可精贵着呢! 第50章 鬼市 青瓷茶盏在林知夏指尖轻转,茶汤澄澈如琥珀。 她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那方端州紫云砚斜倚在案头,笔架上垂着支半旧的狼毫,连梨花木椅歪斜的角度都与开封府签押房如出一辙。 从右侧椅腿的磨损程度来看,江成在这做事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阿昼看对方一边观察一边点头,忍不住开口。 “林大人,你看什么呢?” 林知夏目光清亮:“哦,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家公子这位堂兄,和他一样有品味,茶也特别好喝。” 见阿昼露出自豪之色。 林知夏又道:“我可以借用一下笔墨吗?” “当然。” 阿昼跑过来,主动帮林知夏研墨,动作非常娴熟。 松烟墨香渐浓。 阿昼望着宣纸上渐次浮现的字迹,喉头不由发紧。 赵弘离京时府车马数目、随行管事名录乃至赵弘离京的时辰,皆如活物般自对方笔尖游走而出。 他分明记得那卷宗足有一指厚,此刻却在对方皓腕轻移间化作行云流水的墨迹。 他早听自家公子说过,林大人有过目不忘之能,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他刚刚也看了卷宗,连随行管事的名字都记不住。 孟大人当真慧眼如炬。 阿昼暗自点头间,忽然想到,捡到宝的或许不只孟大人,还有他家公子。 有了林大人这脑子,以后那些废脑筋的账本就有人看了。 为了自己的脑子着想,他得对林大人再好点。 这样想着,阿昼殷勤地问道:“林大人,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两刻钟后,江成回来了。 桌案上放着热腾腾的酥饼,烧鸡,还有一坛他的私藏。 江成额头青筋直跳,这是把这里当开封府了。 “公子,你回来了,饿不饿?” 林知夏见江成往那坛酒上瞟了两眼,忙道:“我肚子有点饿了,阿昼就去买了点吃的,酒还没动,就等你回来。” 阿昼后知后觉,他可是为了公子着想才讨好林大人。 可不是要偷他的酒喝。 “我想着,林大人一会要去鬼市,他看起来太正经了,一看就是生人,身上带着点酒气反倒不起眼。” “那他带着一身酒气从皇城司离开,就不引人注意了?”这才是江成生气的地方。 阿昼这才想到,皇城司有明文规定,当值期间不得饮酒,若是被巡逻卫兵看到,就麻烦了。 江成白了阿昼一眼,把手里的卷宗递过来。 “查到了,安王汴京以外的那些生意,多半是有问题的。” 卷宗上记载,当今圣上登基后,给安王赐封地赐宅子,赏下无数金银财宝。 在这种情况下,安王的生意反倒变差了。 汴京以外的铺子全部关停,且都是在太兴二年前后关停的。 只有汴京的铺头还开着。 这就很奇怪了,他傍上了我朝最大的靠山,生意反倒做不下去了。 那些关停的铺子很有问题。 “你打算怎么做?”江成主动问道。 “这案子没那么紧迫,我想出京一趟,亲自去查。” 江成看了阿昼一眼。 “你若是想亲自去,就把他带上,虽然没什么脑子,但做个护卫还是够的。” 没脑子的护卫瞬间一脸委屈。 林知夏低头轻笑,拍了拍江成的肩膀。 “我跟你不会客气的,以后你有需要,也尽管说。”说罢拿起桌上那坛酒。 “这酒我拿走了,鬼市马上要开了,先送我出去。” 江成大方的挥挥手,正要开口,忽闻檐角铜铃骤响,他神色一紧。 林知夏忙道:“阿昼送我就行,你忙你的。” 她快步出了讯问堂。 夜色中几道黑影掠过滴水檐,暗纹腰牌在月下一闪而逝。 看来,江成在皇城司的级别还不低。 那他在开封府做推官,难道是陛下的意思? 林知夏掩下心中的疑惑,匆匆离开。 回到开封府衙,趁着阿昼去找宋大的空隙,林知夏将她在皇城司看到的,关于蔡雍的记录都写了下来。 她写得又快又急,字里行间就带了几分左手字的痕迹。 之后,她换上一身常服,以斗笠遮面,同阿昼宋大赶往鬼市。 子时的梆子声在暗巷荡开,三人钻入窄巷,霉湿的墙砖蹭过衣袖,白皮灯笼自地缝探出惨淡幽光。 宋大引着二人钻入窑洞。 “白灯笼代表开市,若遇禁军搜查,会即刻换成红灯笼。”宋大这般介绍道。 雾气从青石板缝里漫上来,底下是潺潺水声。 这鬼市开在一个地下窑洞里,洞内四通八达,很容易隐蔽行踪。 经过一道奇形怪状的门,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喧嚣起来。 暗红绡笼着的摊位上,摊主戴着昆仑奴面具,指节叩在青铜器上发出闷响:“汴河底下捞的,官窑里烧不出的青。” 转角传来药葫芦叮当相撞的清响,蓬头药贩蹲在石阶上,枯枝似的手指拨弄着鹿茸片。 “太兴二年终南山的老货,吊着半口气的人都能被拽回来!” 药贩脚边的竹篓里还蜷着个孩童,正睡得香甜。 林知夏看得认真,忽得身后传来轻喝声,她被人往前一推。 “让让!”沙哑喝声擦耳而过。 两个戴斗笠的汉子抬着木笼疾走,笼中红褐色小兽蜷爪呜咽。 它似熊非熊似猫非猫。 通体红褐色,嘴周、鼻子上部、两颊有白斑,如一岁孩童般大小,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极具灵性。 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多少银子?”有人忍不住问道。 汉子开价一千两。 林知夏心中一惊。 竟还真有人上前询问此物如何饲养。 林知夏跟着宋大继续往前,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刚从路边摊买了一只前朝玉璧,护在怀里视若珍宝。 不想他才走出去几步远,小摊贩又拿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依旧是把它塞到货物的下层,只留一个角,静待下一只羔羊。 鬼市里的东西真假难辨,来路不正,价格会比外面低至少五成。 不少行商会来这里碰碰运气。 但弊端就是货过手后,概不退换。 除了这些,还有辽国的皮毛、南海珍珠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大理国的商人。 他们的摊子上放着靛蓝的染布、香料、大理石,还有珍稀药材三七和冬虫夏草。 第51章 阿昼中招 老者头缠天马巾,身穿无领对襟,除了黑一点,长相与汴京人没多大差别。 “郎君要买奇蕈散?“ 老者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陶罐,眼睛里有精光闪过,随即伸出两个手指头。 “这么贵!便宜点。”宋大做了个五个手指尖并拢的动作。 “不不不,都是这个价格,不买走开。” 老者露出不耐之色,挥了挥手。 宋大解释道:“他要二十两,我说五两他不肯。” 二十两!这就林知夏半个月月俸了。 林知夏看着老者,注意到他小指留着寸长的指甲,指甲前端浸着诡异的靛蓝——这是常年分拣毒草留下的印记。 对方一面赶人,一面又偷偷打量三人,分明是想宰客。 “算了,我们去前面看看。” “这里,只有我卖,其他人,没有!”老者说着蹩脚的官话,自信的拍着胸脯。 见林知夏回头,老者撩起衣摆,露出腰上那一排细颈青瓷瓶。 林知夏给宋大递了个眼神。 “我们要的多,要先验货。”宋大搭上老者的肩膀。 老者以为来了大生意,当即把三人领到后面的石室。 一走进去,一股脚丫子味扑面而来,地上扑着茅草和竹席,看来是老者的住处。 林知夏堵住门,宋大亮出腰牌:“开封府办案。” 老者一见是官府的人,突然泥鳅般缩骨脱身。 他褪下的外衫还带着体温,被宋大抓在手里,而人,已经到了墙边。 阿昼飞身扑向墙角的瞬间,老者靛蓝指甲在他腕上划出三道血线。 “放开我!”老者拼命挣扎。 他卖的东西都是朝廷禁止售卖的东西。 要知道对方是官府的人,他不会拿出来。 “老实点,只要你告诉我,最近都有哪些人买奇蕈粉,我就不送你见官,也不罚钱。” “真的?”老者手里的动作一停。 似是怕林知夏反悔,不等她给反应就自己招了。 “这东西买的人少,近两个月,就一个小姑娘买过,比你矮大概这么”老者一只手比划着,“她浑身上下包得像个球,只能看到一双圆眼睛。 她懂行,一来就问我要致幻的,还跟我说,如果跟催情药一起用,会有什么效果。” 桑家瓦子里用的那种香,姑娘们自己肯定是知道的。 林知夏拿出虞姑娘的画像:“是她吗?” 老者用手遮住画像鼻子以下,歪着头打量半晌。 “不是,那个姑娘看着更年轻些。” “你确定?” 老者又端详了一下,陷入纠结。 他抬头,对上林知夏的眼睛。 “记不清了,应该不是,感觉那姑娘的眼睛,跟大人您还像点。” 越说越离谱了,宋大又拿出几幅画像:“你再看看这几人。” 老者揉了揉眼睛,记忆中那双眼睛愈发模糊了。 看着宋大严肃的脸,他随意指了一幅,结果那是柳晴毁容前的画像,是宋大故意拿来测试对方的。 偏偏就选了这幅。 “你给我瞎指是!” 见宋大发了火,老者连忙跪了下来。 “我真不记得了。” 林知夏让宋大收起画像,将人扶起来:“那她有什么特征让你印象深刻?” “她走路的时候有点怪,就好像”老者双脚脚尖朝外,脚掌横着往前走,“就像这样,双脚分的很开的那种感觉。她那披风在地上拖,看不见脚。” “她的样子你记不得,走路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宋大质问道。 “一个姑娘家,一个人来这里,又买这种东西,我好奇,就一直盯着她走到那边街角。” 林知夏又问:“她是哪天来买的?” “雨停那天” 前段时间的暴雨,鬼市这边也开不了市,那是雨后第一次营业,所以老者记得很清楚。 “听得出她是哪里的口音吗?” “她没有口音,像是本地的。” 林知夏让老者在口供上画押:“这个我要带走。” 老者脸瞬间垮了下来,而林知夏接来下的话,又让他瞬间变脸。 “你给个实价。” 老者喜笑颜开:“五两,这个很难找很难找,山很高很高。” 阿昼刚拿出五两银子,林知夏却抢先一步拿了过来。 “这瓶药,加上他的解药,一共五两银子。” 阿昼睁大眼睛,他中毒了? 他忽然想到刚刚老者挠他那两下,将袖子往上一撸,手臂上的抓痕已经肿得像毛毛虫。 阿昼身子一歪,“咚!”地一下,直接倒在地上,不是被吓得,是药效发作了。 老者扣扣头,有些尴尬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绿豆大小的药丸,他原本还想再赚一笔的。 林知夏接过解药,闻了一下,抬眼看向老者。 老者连忙摆手:“我还要做生意,哪敢害得罪你们呦!刚刚是不小心才伤了他。” 指甲上的毒药,是老者保命手段。 “最好是,不然你知道后果。” 林知夏把银子给了他,正欲给阿昼服下时,老者宋大走开的间隙,趁机钻进屋里的洞口,留下一句:“解药是真的。” 随着一声鹧鸪啼响起,十几人从巷子里蹿出来,冲到老者的摊子前,扛起货架货物四散开去。 一眨眼的功夫,地面上只余四块垫木架的石块。 宋大跑出去,那些人钻进暗巷,一下子就不见了。 “这解药不会是假的?” 林知夏手一顿:“不会,那些拿东西走的,都是附近的小贩,估计是早就商量好彼此帮忙,他只是怕阿昼醒来会找他算账。” 何况这老者腿脚有问题,走路一深一浅,走不了远路。 宋大拦住林知夏:“他是江大人的护卫,还是回去让肖医师看看先。” 阿昼对江成,一贯没大没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成不只是把阿昼当护卫。 宋大将人背起来,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府衙。 肖平把了脉,又看了解药:“这解药没问题,人也没事,放心。” 果然,服下药后,不到一刻钟,阿昼就醒了。 此时,签押房里,只有罗青守着他。 “林大人呢?他怎么样了?” 阿昼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林知夏的情况。 罗青连忙回道:“林大人没事,现在正和樊老做测试呢!” 第52章 不可能!很可能 案发时,雅间里只有酒,这药粉肯定是兑在酒里的。 宋大去地牢里提了个死囚,将掺了药的酒给对方喝下。 还有桑家瓦子用的香,在药性与熏香的双重侵蚀下,囚犯瞳孔逐渐涣散。 他一边解自己的衣服一边扑向雕花高几,口中发出浑浊的喘息,木器与青砖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 在两样东西的作用下,囚犯很快就失去神智。 林知夏扣了扣额头,默默垂下脑袋。 当宋大的横刀寒光闪过,在囚犯的臂膀划开血线时。 创口涌出的鲜血未能唤醒其神智,反而激出更不堪的呻吟。 验证了樊老所言:服此药者,完全陷在幻境里,五感尽失。 好在,囚犯只喝了一杯,药效很快过去。 囚犯清醒后,居然还要求再给他一杯。 宋大给了那人一拳,亲自把他押回了地牢,回来时发现林知夏眉头紧锁。 “林大人,是有什么不妥吗?” 林知夏摇头,这个案子很顺利,才一天,他们就已经找到了这么多线索。 “我就是想不通,如果真是虞姑娘策划的,她为什么选择和赵弘一样的死法。” “那老头不是说,不是虞姑娘吗?” “我刚刚去问了小豆芽,她说雨停那天,就是熊耳山发现尸体那天,莲花棚进水在整修,没营业,那晚她们出去逛夜市了,而虞姑娘,没有和她们一起回来。同行的于妈可以作证。” 宋大一拍手掌:“这么说来,买药的真是死者自己,她这样行事,是不是怕连累瓦子里其他人,知道自己跑不掉。” “可是她自己也中招了,她怎么保持清醒杀人呢!”林知夏刚刚也问了樊老。 刚刚他们也看到了,中了这种奇蕈散,是不可能保持清醒的。 就算虞姑娘先把赵弘杀了,再自尽喝药,那刀口也不可能那么平整。 “您觉得有帮凶?” 林知夏叹了一声:“你明天再去一趟桑家瓦子,查一查近两年,跟虞姑娘来往密切的人。” “好。” 刚吩咐完,阿昼一脸羞赧地出现在门口。 “林大人,不早了,我先送您回去。” 翌日,林知夏先去了一趟大理寺,上次找的卷宗还没有看完。 她又花了一个时辰,终于把汴京至澶州各县城近五年的卷宗全部看完。 只可惜,并没有发现兄长的踪迹。 或许兄长把柳晴赶下马车,就是猜到自己可能逃不掉,所以,他是又被抓回了汴京?被囚禁起来了吗? 林知夏叹了一声,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冒出了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想到了蔡汴那个“囚宠”。 是因为囚禁二字,让她把两者关联到一起。 不会,不会! 肯定不会! 林知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想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拍散。 可转念又想到蔡汴对自己的态度,还有跟踪她的灰衣人。 当时看到卷宗里那个被关押的“囚宠”,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对方的宠妾,完全没往兄长身上想。 这中间就像是有一道壁垒。 可现在,当那个荒诞的念头冒出来,她却是越想越心惊。 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开封府衙,将那份关于蔡汴的卷宗,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她明明已经烂熟于心,却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皇城司是两年前开始监视蔡汴的,当时那人就已经在西厢,他被关的准确时间,皇城司并不知道。 可是那个哑奴,是五年前进府的。 这个人还和兄长一样,爱书! 她猛然起身时带倒梨木椅。 她想立即跑到蔡府,跑到西厢,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兄长。 可刚跨出门槛,她就冷静下来了。 如果真的是,连皇城司暗探都进不去的地方,她要怎么进去。 她跌坐在门槛上,大口地呼吸,让胸腔的痛意消减下去。 昨晚在皇城司看到的,先帝在世时的卷宗,蔡雍的那些往事,或许可以为她所用。 阿昼走进院中,就看到对方面色沉重,双拳紧握。 “林大人,你怎么了?”阿昼关切地问道。 林知夏抬头,双眼通红。 “蔡汴有龙阳之癖?” 阿昼点头:“所以我家公子让您离他远一点,这个在汴京世家圈中并不是秘密。” 他看着林知夏异常难看的脸色:“怎么,他又找您麻烦了?” “没有,这事,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林知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从府衙里牵了一匹马,戴上昨晚的斗笠,朝着伍氏镖局赶去。 她现在就要确认,那晚在地牢里杀灰衣人的,是不是伍英。 阿昼满脸疑惑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林大人要谢他家公子什么。 伍氏镖局门口,正有一车队在装货。 十几匹高头大马排成一列,威风凛凛。 林知夏躲在旁边茶楼的二楼雅间,看着门口那爽朗的中年人,正和镖师话别。 是他! 那双眼睛她不会认错。 谁会知道,这个看起来义薄云天的江湖人,曾是扬州州牧,因受贿流放边关。 林知夏回到府衙,一个上午都在想要怎么潜入蔡府。 她知道,她不可能在短时间练成绝世武功。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推倒蔡汴身后的大树——蔡雍。 虽然很难,但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皇城司一直盯着蔡府,说明皇上对蔡雍也是有几分忌惮的。 朝中蔡雍的政敌更是不少,孟俞就算一个。 还有江成,他的身份,会帮助到自己很多。 林知夏忽然想到孔老的态度,他作为兄长的先生,会不会知道点什么。 他厌恶兄长,会不会也是蔡汴做的手脚。 林知夏思绪不停,一直将自己关在签押房里。 直到宋大从桑家瓦子回来,给她带来一个口信。 “桑大娘子约我私下见面?她是有什么线索要提供吗?” “属下看着不像,今日她一见我,就问您怎么没去,之后就让我约您见面。”宋大也觉得桑大娘子的态度有些奇怪。 “您若是觉得不方便,就将见面的地点约在府衙。” 林知夏正要点头,忽然想起一事:“桑大娘子的闺名是什么?” 宋大摇了摇头:“这属下还真不知道,听瓦子里的人说,她嫁给桑大公子三年,桑大公子就成了家主。 不过,瓦子里的事,都是桑大娘子在管,桑大公子两年前瘫了,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稳坐家主之位,可见桑大娘子的手段。” 林知夏想到那晚案发时,对方仪态从容,落落大方的样子。 衣着不隆重,却也很是精致。 实在想像不出,她的夫君会是个瘫子。 “你去查一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很快,宋大就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面色怪异地看向林知夏:“林大人,桑大娘子您应该认识啊!” 林知夏暗道要糟,这事触及到她的盲点了,对方可能是兄长认识的旧人。 宋大接下来的话,更是将林知夏炸了个七荤八素。 “桑大娘子原姓孔,是孔老孙女孔应心。” 第53章 谁在那! 孔应心!!! 那个传闻中,与兄长情投意合,嫁作他人的孔老孙女! 林知夏双手攥紧,桑家瓦子初遇时,对方拖着月白襦裙迤逦而过,连眼风都不曾为自己停留半寸。 瓦子里发生命案,她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去,难道是因为自己! 宋大看着难掩惊讶的林知夏。 “大人真没认出来?” “我当年与孔家娘子不过几面之缘,不过,孔老乃当朝大儒,他怎么会让孙女嫁给商户? 虽说自先帝开始,士农工商皆可参加科举,但商户出身,总归是低人一等。” “这就不知道了,这人,您还见吗?” “见,当然要见,我去瓦子找她。” “那”这种情况,宋大觉得自己跟着,不是很方便。 “我自己去,你找人打听一下,孔桑两家的亲事,是谁撮合的,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林知夏驾着马,从梁门大街经过。 她一身绯衣,面若冠玉,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此时的刘长卿与程忌四人,正在茶楼听曲品茶。 “哎~那不是开封府的林知行。” “这个方向是去桑家瓦子。” 程忌淡淡地收回目光,回头却发现刘长卿眯着眼,一直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喂!”程忌推了他一下,“怎么回事!”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刘长卿突然一把抓住程忌的手臂。 “他是当年那个考生!孔老的关门弟子。” 见其他三人还是一脸懵懂,刘长卿解释了一遍。 程忌正觉得日子无聊:“刚刚我们还碰到桑大娘子了,你说他一个人,连个捕快随从都没带,会不会是去见” “走走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几人戴上帷帽,匆匆下了楼。 这里是闹市,林知夏并不敢疾行,而是任由马儿慢悠悠地走着。 四人追上来,刚好看到那抹绯色身影进入瓦子。 马脸老头拦住四人:“程公子、刘公子,实在抱歉,瓦子这两天不营业。” 程忌双眼一瞪,将人推开:“就是知道你们不营业,来这里找清静的。” 马脸老头不敢真拦,谁他都得罪不起,只能跟着四人进去。 路上,程忌点了一堆酒水、点心和菜肴。 瓦子不营业,食材就没预备,这突然之间要这么多东西,马脸老者正发愁。 走在最后的蓝衣公子喝道:“愣着做什么,快安排人去做啊,一会饿着我们,你可担待不起。” 说完,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到对方手里。 马脸老者一看银票,顿时两眼放光,脸上笑开了花。 程忌点的东西根本花不了这么多!剩下的可不就归他了。 “那您几位先去天字雅间稍坐,我这就命人去准备。” 管事原本想着,路上要是能碰到人,就让对方先去招待一下。 可瓦子休息,伙计要么睡觉要么出去玩了,他一直走到厨房都没碰上人。 待他摇响厨房的铜铃,才有两名厨娘和杂役赶过来。 而此时的程忌,已经跑到了桑家瓦子的主楼前。 几人混迹瓦子多年,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 桑家瓦子接待贵客,都是在东边的瑞祥厅。 此时的厅内,桑大娘子素手执盏,茶汤倒映着菱花窗棂的光斑,看着地上出现一道身长玉立的倒影,她才缓缓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又同时转开目光看向他处。 林知夏是心虚,她和兄长长得再像,内里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对方和兄长具体到哪一步,她又不知道! 伙计将林知夏带到后,就离开了,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桑大娘子久久没有开口。 林知夏只得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试图打破尴尬。 “我去过孔宅,先生他不愿见我。” 桑大娘子眼里闪过一抹讥诮:“你做出那样的事,爷爷为何还要见你!” “什么意思?我做什么了!”林知夏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愤怒一点,“我从未做对先生不敬,也未做过有损他声誉的事!” 她站了起来,盯着桑大娘子。 来啊!快来批判我!大声地斥责我做了哪些荒唐事! 桑大娘子冷笑一声,从小的家教告诉她,即使再生气,也不能像市井妇人那般泼妇骂街。 “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演戏,当初爷爷为了你的事,求了多少人,可结果呢!哼!” 结果是什么,你倒是说出来啊! 林知夏在心里急得不行,为了兄长的声誉,也为了家人的安全,她又不能坦白身份。 她告诉自己别急,兄长进京赶考,会有什么事情会需要孔老帮忙? 科考会试,哥哥绝对不会作弊。 汴京近五年的卷宗她都看过了,他也没有牵扯进任何官司,他一向谦和也不会得罪人。 若是她的猜想是真的,和蔡汴有关,这种事哥哥断不会告诉旁人。 难道是官职任命? 学子高中之后,分派的官职很有讲究,若是有人从中调和,分到一个好的位置,少走很多年弯路。 “怎么,没话说了。”桑大娘子的声音打断了林知夏的思路。 “当初你三顾孔宅,跪在爷爷面前,要拜他为师,那时候,你就是有所图谋!” 林知夏低下头。 桑大娘以为对方自认理亏,态度更倨傲了,像一个上位者。 “我今天找你来,只为一件事,桑家瓦子亏不起,明天要恢复营业,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开封府那封条揭了!” 说完,桑大娘子端起茶杯,暗示对方可以走了。 “当年的事,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林知夏还想套对方的话。 “之前觉得你卑劣,但至少坦诚,不想现在这般虚伪。怎么,在外面磋磨了五年,想起孔家的好了,晚了!” 桑大娘子眼里闪过一抹晦暗莫明的情绪:“听说你一直没成亲,看来,你那位青梅也看透你了。” 可以听得出,桑大娘子已经尽量保持平和,但还是能从中听出一丝酸味。 提到那位青梅后,她脸上有明显的懊恼之色,仿佛是气自己嘴快,明明不想说,偏偏还是说出来了。 林知夏听明白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敢情桑大娘子是被兄长拒绝了。 可兄长什么时候有一位青梅,她怎么不知道! 他日日泡在私塾书房,哪有机会认识外边的姑娘。 家里就英婶一个婆子,连个年轻的丫鬟都没有! 林知夏觉得奇怪,正想开口,里厢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嘶——” “谁踩着我手了!” “别推!” “别吵,听不见了!” 瑞祥厅的里厢竟传出人声。 “谁在那儿!” 第54章 有点虚伪 “谁在那儿!” 桑大娘子面色大变,在她的地盘,居然有人听她的墙角。 她跑到里厢,用力跺了跺脚。 随着“吱呀”一声,暗道被打开,四个戴着帷帽的身影跌作一团。 四人身上还粘着蜘蛛网,袖口膝盖也满是污垢。 程忌揉着撞红的额角抬头,在桑大娘子的怒目下,将帷帽取下来,露出那张青紫尴尬的脸。 桑大娘子一时竟没有认出来,还是看到伤势较轻的刘长卿,才确定是那四人行。 难怪院外的护卫没有发现他们,这四个家伙是通过暗道爬进来的。 桑大娘子面色铁青。 程忌尴尬地笑笑,朝林知夏伸出手。 林知夏将四人拉了上来。 这四人眼睛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看向主座上的桑大娘子,倒是瞟了林知夏几眼。 见对方只有惊讶,没有一丝尴尬。 一致认为这位林大人,脸皮和他们有得一拼。 “你怎么在这?”桑大娘子质问道。 程忌拱拱手:“那个我们走错路了,太久没来了,你们聊,遣个下人送我们出去就行了。” 走错路走到暗道里了! 林知夏往暗道里瞄了一眼,敢情这瓦子里所有的暗道都是通的。 桑大娘子额头青筋直跳,气得呼吸都重了几分,偏偏她又拿这几人没办法! 她的爷爷曾是长公主的先生,她从小就与程忌相识。 幼时,程忌的功课不如她,偏年纪又比她大,为此,长公主没少揍他! 因此,两人从小就不和,程忌也怕她。 今儿这般,怕是故意来看她笑话的! “我什么都没听到,真的”程忌越说越小声。 桑大娘子扶额:“程忌,今天的事,你们要是说出去半个字” “我懂,我懂!我今天没有见过林大人,也没有到过瑞祥厅。” 说着,拉着其他三人一起鞠躬,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瑞祥厅。 “你还不走!” 桑大娘子见林知夏没有动静,怒道。 “我” 林知夏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极了负心汉故作深情的姿态。 其实她只是想多套点线索。 可看着桑大娘子恼羞成怒的样子,若自己再待在这里,更会引得旁人非议。 林知夏无奈,只得转身离开,在心里将那四个公子哥骂了一通。 不想,她一出院门,就看见那四人靠着院墙,整好以暇地等着她,脸上哪还有刚刚害怕的样子。 林知夏无视那四人,正欲离开。 马脸老者跑了过来:“哟!程公子,你怎么在这,可让小的好找。” “酒菜好了吗?” “这还不到一刻钟,您别急,马上就好了。” 程忌看向林知夏:“林大人,我突然想起件事,跟赵弘有关,要不要一起喝点。” 林知夏原本是不想理会的,对方眼里的调侃之意太重。 可听了马脸老者的话,又算了算自己进瓦子的时间,自己跟对方几乎是前后脚进来的。 桑家瓦子今日不营业,这四人怎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如此一想,林知夏改变主意了。 “也好,正好我还没用午膳。” 进了雅间,程忌将随从小厮都遣走,屋里只留他们五人。 林知夏看向刘长卿。 “上次刘公子说见过我,看来是想起来了,要不也不会跟我到这里来。” 程忌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挤眉弄眼地:“林大人不要生气,既答应了桑大娘子,我们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说完,他又压低声音:“我特别理解你,这样的母夜叉,要换了我,我也不会要。” 对方没有反驳,就是承认是跟着自己来到桑家瓦子的。 这样看来,四人之前就知道兄长与桑大娘子之间的事。 林知夏想到雅间里那条用来逃跑的暗道,这四人可以通过暗道偷听她和桑大娘子的对话。 那桑大娘子自然也可以通过暗道来偷听他们的谈话。 江成曾说,这底下的暗道错综复杂,说不定,桑家瓦子就是凭此收集信息的。 “别这样说,桑大娘子很好,是我配不上她。” “你确实有点虚伪!”程忌这般总结道。 林知夏:“” 她不想纠结这个问题,看向刘长卿:“刘公子之前见过我,是在孔舍吗?为何我完全没印象。” “他才不会去孔舍呢!”程忌哈哈一笑。 林知夏看向刘长卿,清亮的眸子静待对方解惑。 刘长卿下意识地回道:“我在金明池见过你,你比之前胖了一点,我一时没认出来。” 金明池是皇家赐宴的地方,只有每年的三月初一至十五,五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入内赏杏花,其余时间是不能进的。 林知夏庆幸自己进京前,准备工作做的足,她低头作思考状。 刘长卿补充道:“那时你同蔡汴一起赏花。” 林知夏心头一震,果然是他! 她心里仿佛有巨石落下,压得她喘不过气。 也许之前她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这会却是不能够再骗自己了。 提到蔡汴,其他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雅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这时,雅间门被敲响。 “程公子,饭菜好了。” “那就送进来。” 气氛被打破,林知夏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随意问道:“程公子为何这般怕桑大娘子?” “因为她爷爷曾是我母亲的先生,那老爷子要是去我爹娘面前说我一句不好,我就惨了。” 程忌说完,拿起酒杯。 林知夏陪了几杯,就想找借口离开。 “程公子刚刚说,有关于赵弘的线索。” 程忌面色一顿,眼珠一转溜,道:“我知道赵弘在城里有三处宅子,养了三个美人,这对案子有帮助吗?”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 “唉!还以为能帮上你。”程忌满脸遗憾,浮夸的样子林知夏都快看不下去了。 “不过,你真的要帮她揭封条?”程忌想起此行的目的。 “这事就不劳几位费心了。” 林知夏很无语,这几人真的挺无聊的,她无视几人八卦的眼神,起身告辞。 她走后,刘长卿摸着下巴,故作高深道:“你说,五年前他三顾孔宅,非要拜孔老为师,会不会是为了抵挡蔡汴啊?” “不管是不是,他调离汴京五年,想来蔡汴也就是图个新鲜,要不以蔡府的权势,留个人在汴京,那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第55章 蔡雍受贿赂卷宗 烈日斜照府衙檐角,林知夏端坐案前执笔凝思。 她要怎么做,才能把哥哥救出来。 上次蔡汴说她比瓦子里的姑娘好看。 现在想来,他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如此嚣张,想必早就查清自己的底细。 她与兄长是双胞胎的事,本就不是秘密,只要去老家澶州,很容易就能打听出来。 虽然她的籍贯上,已经是为人妇,但只要找到明家,就会发现蹊跷之处。 而自己去开封府上任第一天,就遭到跟踪,说明蔡汴一直关注着自己的情况。 首先,她不能让蔡汴发觉,她已经知情。 其次,她要找个人潜进蔡府,确认“囚宠”是不是兄长。 林知夏知道这很难,以蔡雍那起起落落的人生阅历来说,府中挑选下人必定是极为严格的。 而皇城司的暗探监视了两年,都没能确认“囚宠”的身份,她想做这件事,就必须把蔡府的水弄混,让他们从内部发生矛盾。 从而混水摸鱼! 她之前看过蔡府的户籍资料,蔡雍一家二十六口人,全部住在蔡府。 咸宁二十三年,也就是十五年前,蔡雍获罪,抄没家产,男丁流放。 当时蔡汴十一岁,他是流放人员中年纪最小的。 他们在北地待了六年,当今陛下登基的第三年,蔡雍重新被录用。 那日去皇城司查十四年前旧卷宗时,林知夏发现朝中有两名官员肖华和雷铭,与蔡府女眷来往频繁。 那时正值蔡雍被流放,女眷没有养家糊口的生计。 肖华和雷铭是去送钱的。 那几年蔡府女眷都是靠那两人暗中支持。 他们是蔡雍的门生,却没有受到牵连,或许是蔡雍离京前布的暗棋。 林知夏决定去查一下当年蔡雍受贿案的卷宗,看看有哪些官员参与其中,而这些官员现在又是什么境况。 她来到档案室。 “李大人,我要看咸宁二十三年,蔡雍受贿案的卷宗。”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李守安很是意外,下意识地问道:“他又找上你了?” 话刚出口,他自己便捂住了嘴。 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不会希望外人知晓。 不等林知夏有什么反应,他将头凑近,小声回道:“那卷宗五年前就遗失了。” 窗棂透进的昏光里,林知夏睫羽微颤。 李守安确实知道一些内情,看他别扭尴尬的样子,估计是无意中见过蔡汴纠缠兄长。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丢的?” 说起这事,李守安还有一肚子火。 他接任时,目录上是有这份卷宗的,但是他将档案室室的所有卷宗都整理过。 独独就丢了这一份。 彼时蔡雍已经得势,没有谁会去追究一份旧卷宗的去处。 李守安把这事报上去,还被扣了半个月月俸。 林知夏早料到蔡党手眼通天,却未想连开封府库房都遭渗透。 她在想,要不要去大理寺调阅这份卷宗,可这样一来,就很有可能被蔡汴察觉。 案头《洗冤录》被穿堂风掀动书页,哗啦声惊破满室沉寂。 李守安见林知夏表情严肃,却无多少苦恼之色,想来这五年的官场生涯,真的改变了他很多。 “你若真想了解当年的情形,有个人或许会知道。” “谁?”林知夏立即问道。 “樊老。”李守安压低嗓音,目光掠过门外晃动的槐影。 对啊,樊老在开封府待了四十年。 林知夏想起昨晚从皇城司顺的那坛酒,阿昼说是江成的私藏,那酒肯定不会差。 她赶紧回到签押房取酒。 阿昼踏着烈日匆匆而来,腰间佩刀与门框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倒与江成平日的做派愈发相似。 林知夏打了个招呼,提着酒直奔验尸所。 阿昼得了江成的吩咐,要保护林知夏,自然是她去哪,自己就去哪。 林知夏也不赶人,就当多个便宜护卫。 上次地牢里审薛永良那次,孟俞趁机清掉了一大批衙役,那些人都私下向外买卖过消息。 但这并不能保证,开封府的探子就抓完了。 有个阿昼跟着,还能挡一挡暗中那些窥探的眼睛。 至于会不会引起江成的怀疑,她倒不是很担心。 江成愿意把蔡汴的卷宗拿给自己,就说明,至少他不是站在蔡府那边的。 樊老看到好酒,眼睛都眯起来了。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加上樊老本就对林知夏挺满意。 对于她的问题,自然是知无不答。 当年,是有一对老夫妇当街拦轿状告蔡雍,赖御史上书弹劾,因案情牵扯过广,先帝命开封府、刑部、大理寺联合办案。 此案错综复杂,牵涉到下级官员以及皇商十几位。 却在五天内迅速审结。 “京中多少人拍手叫好,可惜,蔡雍在北地只待了六年,就重新被录用。” 樊老摇头叹息。 “您还记得主审是谁吗?参与审案的有多少人?” 樊老见林知夏问的这么详细,不由皱眉。 “看来你是知道卷宗遗失一事了,你为何要查这桩旧案?” “身为开封府的推官,查旧卷宗,亦是我的职责。” 樊老突然笑了,就冲年轻人这份勇气:“确实,不需要理由。” 说完,他起身往里走,苍老的声音慢悠悠地传过来,“当年,有消息说蔡雍要复职,我就知道,这卷宗多半是留不住。” 林知夏眼里闪过一抹光亮。 “所以您誊抄了一份?”她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直到樊老把那份卷宗放到她手里,她才有实感。 林知夏指尖划过证人名录,肖华、雷铭两个名字赫然在列。 在案发后,他们主动向官府举证蔡雍受贿一事,所以,二人的仕途并没有受影响,反倒蒸蒸日上。 现在两人都是朝中的三品大员了。 日光将林知夏的身影拉长投在砖墙上,恍若执棋人凝视残局。 就冲这两人在蔡雍复职后不退反进,就能猜到,两人必是蔡雍被贬斥时埋下的暗棋。 案卷中,还有很多官员的口供证词。 林知夏将卷宗还给樊老,回到签押房后,她清亮的眸子看向阿昼。 “林大人,有事你直说,你这样看着我,我有点害怕。” 林知夏笑了一下:“五品以上官员涉案流放,押送任务通常交由御史台差遣禁军执行,不知道当年押送禁军名录,皇城司能不能查到?” 第56章 用起来顺手 阿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鎏金纹路,踌躇道:“此事需得公子定夺。“ “那你再顺便问问,有没有肖华和雷铭二人的相关卷宗,有的话,一起带给我。” 林知夏眉峰未抬,仿佛在讨要寻常书简。 自太祖设立皇城司,百年来这青砖重檐下不知锁着多少权贵秘辛。 只是那里又不是衙门里的档案室,林大人用起来,会不会太顺手了些。 阿昼拿不定主意,丢下一句:“我现在去找公子。” 一溜烟跑了。 他一个护卫都能感觉到,林知夏要查的事非同小可。 这种事,还是交由公子自己决定。 皇城司里,阿昼将今日之事交待了一遍。 “他为什么突然要查蔡雍?”江成不解。 “不知道,早上林大人去了趟大理寺,又去了一趟桑家瓦子。” “去干什么了?” “小的没起。” 江成一脚踢过去,阿昼知道自家公子生气了,站在原地硬扛了这一脚。 “以后林大人几点到府衙,你就给我几点到府衙!” 阿昼揉着屁股:“那林大人要的东西,您给吗?这一个不慎,后果” 江成皱眉思索半晌:“押送人员名录只有御史台和禁军那有记录,我要去查,你让他先等等,其他的,你先给他带去。” 阿昼忍着疼凑到江成面前:“公子,你为什么对林大人这么好?” “他是个好官,你家公子我也是个好官,还需要其他理由吗!” 签押房里,林知夏又看起了蔡汴的那份卷宗。 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宋大走了进来。 林知夏吩咐道:“你去把桑家瓦子的封条揭了,跟他们说,其他棚子可以营业,莲花棚再等两天。” 宋大的表情很是精彩。 “按规定,桑家瓦子发生命案,是可以强制歇业至少五天的,今天才第二天,是不是桑大娘子那边” 林知夏瞪了对方一眼。 “明白了,毕竟去桑家瓦子的都是官宦权贵,时间长了,难保不会有人跟上面嚼舌根,那样我们日子也不好过。” 官员有私欲很正常。 宋大说完满脸好奇地问道:“您当年和桑大娘子” “宋捕头。“林知夏冷眼如刀,生生截断后半截浑话。 宋大只得说起调查的情况。 虞姑娘在瓦子里待了十几年,没人见过她有相好。 她拒绝了所有要为她赎身的人,其中不乏高门贵子江湖游侠。 可她一个都看不上,宁愿在瓦子里跳舞卖身。 “或许她就是为了报仇。”宋大总结道。 林知夏没有说话,毕竟案子还有很多蹊跷之处。 这时,一名衙役从外面进来。 “林大人,刚刚有一个成衣铺的伙计来找您,说是您订的衣服做好了,让您有时间去试一下。” “是寻氏成衣铺吗?” “是的。” 这是她和阿山约定好的暗号,林知夏按捺住心头的激动:“知道了,你下去。” 衙役走后,两人再次说起案情。 “今晚,你派两个生面孔去,务必把那老头带回来,让他去认尸。” “是。”宋大下去安排了。 林知夏见阿昼久久未归,便起身离开了签押房。 后院中,小豆芽正和白氏两个女儿踢毽子。 看到林知夏她笑着招了招手。 林知夏回以一笑,急匆匆地走向大门,并没有留意到,那孩子看了她好久。 她来到寻氏成衣铺,表面是取衣服,实则直接进了后院。 阿山正就着井水啃胡饼。 风尘仆仆的少年听见脚步声猛然抬头,干裂的唇沁出血珠:“我还以为你要晚上才能来呢!” 他急切上前,怀中的胡饼渣簌簌落进青砖缝里。 “辛苦你了。” 林知夏指尖拂过他晒脱皮的脸颊,十六岁的少年郎眼底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路上没遇着什么意外?” “没有,顺利的很。” 林知夏接到调令,可以坐官船直抵汴京,阿山却是不行。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这么多天。 这个寻氏成衣铺,在湖州也有分店,林知夏曾对这东家有恩。 当时进京前他们就说好了,来这里见面。 此时后院只有他们俩人,阿山小声道:“姐姐,他们没发现你的身份?” 林知夏摇头。 阿山是除却父母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她女子身份的人。 当时她在定远县任县令,一次外出考察农桑,发现失足落水的阿山。 当时阿山才十一岁,在湍急的水流中挣扎,旁边又没有其他人,林知夏只得跳进河里,将他救了上来。 水流冲掉了她的假喉结,裹胸也散了。 那时的阿山就知道,新来的县令是个漂亮的姐姐。 他五岁就开始以乞讨为生,为人圆滑会看眼色,他装作没发现。 林知夏也不可能对个孩子做什么,只能暗中观察。 后来,林知夏办善堂,办私塾,阿山从吃不饱饭,到有书读,还跟着衙门里的捕快学了功夫。 他主动找到林知夏坦白。 自那之后,就把林知夏当成了亲姐姐。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暂时不能带你回家。” 一听到有任务,阿山立即来了精神。 “您放心,我一定完成。” “在景龙门东街,有一个蔡府,我要你” 两人密谋了一刻钟,临走前,林知夏将身上的铜板都给了阿山。 回到衙门,阿昼已经回来了。 他将肖华和雷铭的卷宗递给林知夏。 “公子说,你要的名单没那么快。” “没事,不急,替我谢谢你家公子,明天我给他带桂花糕。” 阿昼面上一喜,有好吃的。 “你也有份。”林知夏补充了一句。 她翻开卷宗,肖华的履历和家庭状况没什么问题,祖上三代都有做官的,家境优渥。 倒是这雷铭或许有文章可查。 他的夫人瞿氏在十年前得了疯病,一直养在庄子上。 十年前,正是蔡雍被流放,雷铭暗中照顾蔡府女眷的时候。 这个时机有点巧! 林知夏手指轻扣桌案,脑子里闪过蔡府的所有成员,决定找时间去会一会这个疯女人。 “我想见见这个雷铭。” 第57章 一语成谶 雷府西侧巷口的青砖墙根下,林知夏的马车隐在槐树阴影里。 透过半卷的竹帘,正门处骏马嘶鸣声划破暮色。 男子阔肩厚背,浓眉斜飞入鬓,面部硬朗,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豪气与不羁。 他翻身下马,门房立即上前牵马,殷勤迎接。 阿昼小声道:“这就是雷铭。” “果然人如其名,未出阁的小娘子或许中意白白净净的公子哥,但锁在后宅的少妇,怕是对这一款没什么抵抗力。”林知夏喃喃道。 阿昼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胸,他瘪了瘪嘴。 “这也不一定,还是有很多人喜欢我家公子这一款的。林大人你不能因为自己长得比较壮,就盲目自信。” 阿昼目光凉凉扫过林知夏胸口。 林知夏本就不是纤细的类型,她比江成阿昼只矮一两寸,加上缠裹胸,是以看上去会比江成还圆润些。 林知夏下意识伸脚要踢人。 待目光和阿昼对上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阿昼的手下意识地护着屁股,本来就没几两肉,一个个的怎么都爱踢呢! 林知夏有些尴尬地收回脚,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人总是在无形之中,受他人影响。 这时,一位红衣少年骑着白马疾驰而至。 看到正往里走的雷铭,少年眼皮都没掀,直接越过对方走进府里。 林知夏本以为少年是来雷府访友的,却不想门房见礼的那句大公子,让她精神一震。 雷铭的儿子竟这般不待见他! “你去打听一下,雷铭有几个孩子几位妾室,看看他与家人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此时已近黄昏,雷府后门有人在收厨余。 阿昼跟着那收厨余的大娘转进巷子,给了对方三个铜板。 不多时,就把情况打听出来了。 刚刚进府的那位红衣少年就是雷铭的长子雷志凌,他是原配瞿氏所生,年十七。 除了雷志凌,雷铭还有一个庶子,两个庶女。 两父子不和,在雷家不是秘密,附近的街坊,与雷家交好的人都知道。 因为雷志凌不只是在家不给父亲面子,在外他也是一样的态度。 邻居说,雷志凌这孩子小时候挺乖的,自他母亲得了疯病后,就变得乖张叛逆。 除去原配瞿氏外,雷铭还有两名良妾,皆出自清白人家。 雷铭与庶子庶女的关系,还亲近一些。 阿昼还打听了雷志凌常去的瓦子和酒楼。 林知夏琢磨着,找个时间去会会这个少年。 而瞿氏在城外的庄子,她也要找机会去探一探。 两人回到府衙,发现柳玉在衙门口徘徊。 林知夏叫住她。 “你是有什么线索要提供吗?” 柳玉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知夏将她带到签押房。 因柳玉是女眷,她让阿昼把两边门都打开,让他在院中守着。 柳玉双眸闪过诧异之色,她这种勾栏出身的女子,去哪都不会得到这份尊重。 世人只当她们天性轻贱,不放过任何一个占便宜的机会。 离了瓦子,在外找人办事都有可能被欺负。 对方此举,让她又多了一分信心。 林知夏铺平纸张,蘸上笔墨,清亮地双眸看向对方。 柳玉感觉自己的心漏了一拍。 “我虞妹妹之前给我留过一封信。” 柳玉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 林知夏打开,娟秀流畅的簪花小楷跃然于纸上,字迹和虞姑娘屋里的书稿一样,确实是她的笔迹。 “你看过吗?” 柳玉点头:“我识字的。” 看过内容后,林知夏拧眉:“她要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留给小豆芽?为什么?她知道自己会出事吗?” “不是,”柳玉摆了摆手,随后又皱起眉,“但也可以这么说。就是一个月前,隔壁瓦子有个女姬被打死了。 她担心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就跟我说,要是她也出了意外,就把银子留给小豆芽,让她赎身。 这封信是一早写好的,她担心别人不信我,就特意留了书信,还画了押。” 乍一听,这理由好像没什么问题。 可一语成谶,现在这封信,就是一封遗书。 “你不觉得奇怪吗?哪有人好端端地想起写遗书?” 柳玉深有同感:“我当时也说不吉利,还拉着她拍木头,觉得她杞人忧天。可这信她一早就写好了。” “案发时你没拿出来,是担心这遗书,会让我们怀疑她是凶手?”林知夏一边记一边问道。 柳玉连连点头:“我就是怕这个,可这两天捕快去瓦子问了好多事,我也知道了一些事情 瓦子里的人都说虞妹妹心机深,潜伏这么久,原来是来复仇的,可我知道不是,我们俩认识快十年了,她的个性我再了解不过。 如果要杀赵弘,她有很多机会,杀了人再逃都可以,不会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 我们虽身陷泥潭,却一心向阳,从来没有放弃对未来的希望。” 柳玉说到这,眼泪哗哗直流。 林知夏拿出自己的汗巾,递过去。 葛布粗糙的手感让柳玉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这两日想了很多,近两月她食欲差觉又少,之前总以为是天热的关系,可如今想来,前几年更热,她也没这种情况。 她的反常,就是三个月前开始的” “柳姨,你来啦!” 柳玉的话被打断。 小豆芽跑进院中,一边跑一边举着手里的糖。 阿昼没有拦,她一把扑进柳玉怀里。 “我想于妈了,我想回瓦子。” 林知夏注意到,柳玉神色有些不自在,她将小豆芽的身子扶正。 “等案子破了,你就能回去了。” “那还要多久?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怕我会和虞姐姐一样躺板板。” 林知夏和柳玉均是一愣。 林知夏把人拉到自己跟前:“你怎么知道柳姐姐来了?” “差大哥说,有个漂亮的娘子来了,我就猜到是瓦子里的人。 大人,我跟你说,我去过那么多地方,瓦子里的姐姐是最漂亮的,以后我也是最漂亮的。”小豆芽很是骄傲。 听着她略带稚气的话语,林知夏眸光微闪。 勾栏瓦子那种地方,长得好看未必是好事。 第58章 假装离京 林知夏将阿昼唤进来。 “你先跟这个大哥哥出去玩一下,我跟你柳姨有话要说。” 小豆芽面露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她并没有走远,就蹲在院里的大树下,掏蚂蚁窝。 林知夏看着小豆芽头上扎的那两个小丸子,纹丝不乱,乖俏可爱。 她忽然想起今日出府衙时,这孩子跟自己打招呼。 白氏的两个女儿也在旁边,那两个孩子头发散乱的像鸡窝。 衙门里都是粗野汉子,只能保证她们不饿着。 “小豆芽这么小,就会自己梳辫子了?” 柳玉扯出一个笑容:“是啊,说是在百戏团学会的。” 林知夏看着对方牵强的笑容,问道:“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她?” “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之前我还吃这小丫头的醋呢!自她来了之后,虞妹妹闲暇时间都用来陪她,倒没时间同我说话了。” 林知夏手中的笔一顿:“那是不是可以换一种说法,是小豆芽来了瓦子之后,虞姑娘才开始变的?” 柳玉陡地一下抬起头,她之前还怕对方不理解:“是,我知道这样说一个小孩子不好,但她到瓦子的第一天,虞妹妹就很喜欢她。 她长得好看,嘴又甜,瓦子里的人都喜欢她,廖师傅还说要收她为弟子呢! 后来小豆芽要拜虞妹妹为师,虞妹妹还发了火,她不想小豆芽入这一行。” 林知夏双眼一眯,似是抓住了什么:“是小豆芽自己要拜虞姑娘为师的?” “是,桑大娘子掌权后,给了我们选择的权利,我就是那时改行的。” 林知夏分明记得,小豆芽说她是被管事分配给虞姑娘的。 是一时口误,还是故意说谎。 “管事说小豆芽是从百戏团里买来的,像她这种容貌出众的,瓦子里会由得她选?” 林知夏问的真诚,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这种事,以前我们肯定是不敢想的,但自从桑大娘子掌权后,就重新立了规矩,看大家自己的意愿,不少姑娘都选择改行了。” 林知夏明白了:“你继续说。” “她失眠是三个月前开始的,我晚上起夜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她呆坐在床上。 我叫她去看大夫,她不肯,我自己去问了,大夫说这种情况多半是神思结郁,忧思过度。 我给她熬了半个月的安神汤,情况才好一些。 那时她总说自己老了,脸上长细纹了,我还以为她是因为容貌焦虑。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她之前就不是一个在意容貌的人,或许,那只是她应付我的说辞。” 林知夏想起那日瓦子初见,虞姑娘打着哈欠脂粉未施的样子。 若真在意容貌,肯定会时时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 再者,若当天她真的决定杀人,状态又岂会那般放松。 “还有其他的吗?” 柳玉摇了摇头。 “小豆芽知道银子的事吗?” “我还没跟她说。” 林知夏让阿昼送柳玉出府,随即来到后院。 此时刚好是饭点,三个孩子正排在衙役后面打饭。 白氏两个女儿还是比较拘谨,小豆芽倒是很自如,同旁边的衙役说说笑笑。 管这个叫叔叔管那个叫伯伯。 罗青本来百无聊赖的蹲在墙角,看到林知夏过来,他忙跑上前。 “林大人,您想吃什么?属下帮您打。” 江成去皇城司后,罗青没了主心骨,林知夏又什么事都找宋大,他感觉自己成了透明人,有点慌了。 林知夏谢绝了对方的好意,自己打了饭回了签押房。 留下一脸失望的罗青。 宋大端着碗过来:“听说柳玉来了?” 林知夏点头,把柳玉说的大致说了一下。 宋大道:“小孩子啊,你别看他们年纪小,实际精明的很,撒谎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你要说九岁的孩子杀人,怕是说出去没人会信。 先不说小豆芽撒谎的问题,其实女死者的这种反常行为,恰恰也说明,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或许是某个契机,让她知道了什么隐情!或许是她在三个月前才开始计划杀人,这些都有可能。” 当天夜里,宋大把鬼市卖药那老头逮住了。 把人押回府衙认尸,对方之前还说不清那姑娘的长相。 一见尸体,就斩钉截铁地说,买药的绝不是虞姑娘。 理由很简单,当时看画像并没有看死者遗体这么直观。 虞姑娘可是有近五尺高,在姑娘中,算是个高的了。 老头说,买药的那姑娘绝没有这么大块头。 赵弘的仇家,宋大已经筛过了。 这一块,开封府查的,还没有安王府自己查的细。 安王把自己的对头仇家都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异常,今儿午后,还把调查的人员名录送到了开封府。 安王不想开封府浪费时间再查一遍,只希望早一点查出杀他儿子的凶手。 关于永田县阳明村,宋大问过安王。 安王没有印象,他之前也没有在永田县开分号。 案子卡在了这里。 林知夏觉得,必须去一趟永田县,查一查阳明村。 正好,她也借这个机会,想个法子让阿山进蔡府。 她连夜找了孟俞,提出要出京一趟,此行她就带宋大去。 翌日,阿昼难得起了个大早。 可当他赶到开封府时,却被告知,林知夏和宋大已经出城了。 林知夏给他留了两盒糕点。 点卯时,开封府的吏员也都知道了,新来的推官林大人出京办案了,而江成又借调皇城司。 两名巡军左右使在心里祈祷,两个推官都不在,这个时候可千万别来什么命案! 此时的林知夏,时隔五年,再次换上了女装。 她用稻秸编了一件褂子,穿在里面,再套上外衫。 稻秸透气,在这种大热天不会那么热。 之后在双颊涂上廉价俗气的腮红,再点上一颗媒婆痣——正是南城保媒拉纤的刘寡妇做派。 稻秸撑起的腰身在葛布衫下显得臃肿可笑,唯有帷帽垂纱间隐约透出星子般眸光。 这模样看得林母直皱眉。 林知夏和宋大说好了,让他先去永田县,自己会晚几天到。 她戴上帷帽,拿着要“改”的衣服去了寻氏成衣铺,和阿山会合。 两人从成衣铺的后门出来。 路上,林知夏推着车子,阿山的目光完全没法从她脸上挪开。 “姐这模样,活像被雷劈过的石榴树。“ 阿山憋笑憋得肩头直颤,怀里桂花糕险些洒落油纸包。 “你还不是一样。” 此时的阿山脸上,也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 他用胶水将眼睛往上拉,脸也涂的黢黑。 第59章 下药 蔡府没有分家,蔡雍三兄弟都住在一个院里。 二十六位正经主子中,还不包括妾室通房。 府里丫鬟随从护卫等等加起来,更是超四百人,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人。 所以厨房每天寅时就开始忙碌起来。 寅时三更,蔡府后巷的石板路上已挤满送菜的商贩。 采买管事站在门口,核对数量检查新鲜度。 他看完一个在册子上画一道。 林知夏垂着头,粗布裙摆下,纤细的脚踝与臃肿的腰身格格不入,她推着一车豆腐渣和腌菜,一步一扭地排在队伍中。 原来送菜的婆子,被阿山绑起来了。 主子们的吃食查得严,外人想动手脚,很难,但下人用的,就松泛多了。 轮到林知夏时,采买管事眯着眼,看着她那浮夸的胭脂。 “南城刘家的?” “是,我姐昨晚摔了,让我帮她送过来。” “长得还有点像。” 采买管事手持银筷,翻了一下腌菜和豆腐渣,日头下银筷反射的寒光掠过她脖颈。 这东西是给底层粗使仆役吃的,查的不严。 见银筷没有变色,对方挥了挥手。 “进去。” 林知夏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鞠躬点头。 进门后,还是排队,小贩们得按照蔡府杂役说的,将东西搬到指定地方,才能离开。 林知夏看着忙得火热朝天的厨房众人。 在皇城司的卷宗里,厨房的人寅时就得起床做事。 先把各院老爷主君们的早膳做出来,因为他们要上朝上衙。 那些夫人和少主,一般是辰时初起身。 这会做的就是他们的早膳,要确保东西端到桌上时是热的,口感还不能老。 清风阁的那位哑奴,今年五十有三,是蔡雍从北地带回汴京的。 他在蔡府是个特例,领着粗使仆役的月俸,却从不和其他人一样,在廊庑膳房用饭。 他的一日三餐都是由人送到清风阁的。 皇城司的暗探监视两年,那哑奴就没离开过清风阁。 林知夏回想着这些细节,她看着长长的队伍,从板车下面摸出两个李子,一口下去,脆爽清甜。 查数的管事看着林知夏的脸,暗自摇头。 可惜了那么好看的一对眼睛,竟镶在这样一张脸上。 两人目光相撞。 林知夏表情一顿,随即擦了把手,拿了两个鲜红的李子递过去。 管事不禁失笑,这村妇难道觉得,自己馋她的李子。 他正要拒绝,目光却是扫过对方白皙修长的手。 那鲜红饱满的李子在其掌心,衬托得愈发娇艳欲滴。 尝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管事这般想着,接了过来,拿到厨房里仔细洗了洗。 他随意地咬了一口,清新果香钻入鼻腔,鲜红的果汁酸甜交织。 “不错。” 林知夏咧个嘴直笑:“俺从乡里带来的,可甜!汴京没有的。” 管事笑着摇了摇头,不发一语。 对方果然是市井妇人,有着通用的毛病,眼界低,爱吹牛。 见其他人都看了过来,林知夏特别大方将板车上那一小篮李子都分了出去。 这时,阿山佯装肚子疼,管事便很亲和地指了指不远处的茅厕。 一刻钟后,林知夏卸完豆腐渣和咸菜,蹲在墙角骂骂咧咧。 过了好一会儿,阿山才从茅厕里出来。 他一头大汗地跑过来,一阵臭味飘过。 林知夏就一巴掌拍到其头上:“一吃李子就拉稀,叫你不要吃,你还非要吃!” 直到出了蔡府后门,拐过巷子,两人才停了话头。 沉默地走了两条街,两人才在一处墙角坐下。 “加进去了?” 阿山点头:“加了。” 林知夏心下一松,林知夏靠着墙,闭上眼休息一下。 她眼下的乌青渐重,近日睡得越来越晚了。 昨晚跟孟俞请示后,她还去了一趟鬼市。 买了四斤御米壳,又连夜将其磨成粉。 其外表是黄白色,磨成粉后,加在吃食里,根本看不出来。 虽然有一点微苦,但这东西并不会影响食欲。 这东西原本是治泻痢的,过量使用会抑制肠蠕动。 年轻干体力活了,吃点没事,但对于年纪大的人,就是个麻烦。 两人起身,推着车子回城南。 皇城司内,江成吃着桂花糕,阿昼站在桌案前,大气不敢出一下。 “公子,我发誓,我点卯前就到府衙了,我也没想到,林大人会一早出京。” 江成翻了个白眼。 “昨晚林大人去见孟俞,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我把林大人送回去,他也没跟我说要出京。公子你说,他是不是故意避着我?” 阿昼试图转移自家公子的怒火。 好在,有卫兵来报,查抄崔府的旨意已下,匡司公让江成一起去。 阿昼逃过一劫。 上百名皇城司卫兵,披着银甲腰挎横刀,如玄铁洪流撞进长街。 “避让——“ 林知夏听得这一声呼喝,连忙将车子往旁边推。 阿山看着后头士兵的银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一时入了神。 街道上避让的百姓急匆匆后退,撞上了阿山,阿山又撞上推车,林知夏去拉他,几人摔作一团。 林知夏爬起身,看着磕破的手掌,旁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银甲相撞的声音。 她转头,听得旁边百姓在小声议论。 “皇城司又有大动作,这次不知道又要抄哪家!” 林知夏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一辆马车紧随而至。 透过掀起的车帘,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眸——江成。 她忙转开目光,从地上爬起来,不确定对方是否看到了自己。 “姐,姐” 阿山叫了几声,林知夏才回过神。 见有好事百姓跟了上去,她也拉着阿山跟上。 皇城司的人在崔府门前站定,为首者一声令下,士兵立即将崔府团团围住。 看来,是军器倒卖一案有了重大进展。 林知夏转身离开。 两人回到城南刘寡妇家。 刘寡妇做豆腐为生的,此时正被阿山绑在磨房的柱子上,旁边就是几十袋黄豆。 林知夏走进去,两人的裙子都是鲜艳浮夸的颜色,再加上脸上那一模一样的腮红,还真有几分像姐妹。 刘寡妇见有人进来,挣扎着,眼里满是愤怒。 阿山打听过,刘寡妇一个人带大两个儿子,在附近一带,是出了名的勤劳贤惠。 蔡府所有的供货商中,她是最合适的。 她蹲在刘寡妇面前,拿出五贯铜钱,在地上堆了座小山。 同等值的银票和碎银,看起来太单薄,不如铜板带来的刺激大。 刘寡妇愣住了。 林知夏叹了一声:“姐,我也不想这样,这些是我全部的积蓄,都给你。 我命苦,爹娘不管我,嫁的人也是个混蛋! 他喝酒赌博,动不动就打人,现在他攀上高枝,成了高门里的护卫,连孩子都不肯养!” 林知夏说着,“难过”得低下头,沾了点口水在眼睛下涂了一下。 再抬头,脸颊胭脂处有一道清晰的泪痕。 站在屋外的阿山听着里面凄惨的声音,笑了。 一点没变,林姐姐为了破案,真是坑蒙拐骗啥招都用上了。 屋里林知夏还在继续:“我就这么多钱,全给你,只要你给我四天,我打听到那混蛋的下落,我就放了你。 这些天豆腐你照做,卖的钱也都是你的,我就借用一下你的身份! 如果你答应,我就帮你解开,你别喊!” 林知夏说完,拿走刘寡妇嘴里的布条。 两人对视半晌。 林知夏把蔡府管事的批条递给她,证明今日的货物已经准时送达。 刘寡妇见后重重地吐了口气,心头的石头也落了地。 早间,她在家里做豆腐,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将自己打晕。 等她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绑了,嘴巴也堵上了。 屋里做好的豆腐渣都不见了。 她心急如焚,要知道,蔡府的生意来之不易,两个孩子上私塾的钱,都得靠这份收入。 被绑的这个上午,她想了很多,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她略微迟疑地点了点头。 林知夏知道,对方并没有完全信她那套说辞,但仍旧帮对方松绑。 “我把你放到床上,让你睡得舒服一点,但手脚还是得绑着,你是寅时初开始磨豆子,对?” 刘寡妇又点了点头。 “凌晨我帮你一起做。” 期间,午饭和晚饭都是林知夏做好,亲自喂给她吃下的。 两人就像是新婚夫妇,睡在一张床上,形影不离。 凌晨起来磨豆子,林知夏干的很卖力。 她分了一半的活走,刘寡妇难得轻松一次,两个儿子在家时,都不曾帮过她。 看着对方额头沁出的汗珠,刘寡妇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对方好像真的没有恶意。 一连四天,刘寡妇因为睡的多,又有人帮忙干活,人反倒更精神了!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这几日,林知夏就以刘寡妇的妹妹身分,在外走动,也没有引起旁人的疑心。 林知夏把最后一板豆腐渣码上推车,指尖残留的御米壳粉末被晨露冲刷得干干净净。 “成了。“ 她对屋檐上放哨的阿山比个手势。 刘寡妇醒来,发现自己被松绑,桌上放着的五贯铜板预示着对方已经离开。 她起身先把钱藏进米缸。 第一时间跑到蔡府。 蔡府后门的门卫和管事这两天吃了不少林知夏给的零嘴。 看到刘寡妇,主动问起她的伤情,态度比平时还亲和了三分。 刘寡妇又跑去私塾,见两个儿子平安无恙,终于彻底放心。 她知道这事不能跟蔡府说,若是报官,那五贯钱也得交出去。 思考过后,她决定将此事隐在心里,毕竟对方也没有给她造成任何损失,还给她干活。 这时的阿山去了牙行,他伪装成一个哑巴,将自己卖了。 他的身份是林知夏给他的,真实经得起查。 而清风阁的哑奴是在第三天出现症状的,起先是如厕的时间加长,腹有鼓鸣却拉不出。 他在北地采石多年,肠胃本身就比较弱,是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这天,蔡汴来到西厢。 林知文正在吃饭,哑奴随侍在一旁。 第60章 白月光脏了 许是久不见阳光,林知行的脸色苍白如纸,两鬓间已生出不少银发。 哑奴见其一根白发露出,连忙上前,重新给其梳头。 汴公子若看到,必会发怒。 而林知行则像那磨豆子的老石磨,沉默木然地咀嚼着食物,一下又一下,嘴角扯动的弧度没有丝毫差别。 他任由对方作为,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哪怕对方现在把他剃成光头。 哑奴早习惯了林知文的沉默,他重新为对方梳好圆髻,正欲以玉簪固定。 突然腹中一阵剧痛传来,让他不可控制地弯下腰。 可握着发髻的手不敢松,因为他已经听到院中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西厢只有一个人会来。 哑奴忍着疼,颤抖着右手正要将发簪簪上去。 却不想,腹中痛意如惊涛拍案,一阵高过一阵。 柔顺的发丝终于不受控制,从指缝滑落。 哑奴只觉胸腔一股热意涌来,“噗”地一声,便将午膳的吃食全都吐在了眼前之人的白衣上。 这一吐就仿佛闸口大开,一发不可收拾。 蔡汴前脚刚踏过门槛,就看到这垂流直下的一幕。 而被秽物浇了满身的林知文,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表情木然地吃着饭。 当他看到蔡汴那嫌恶的眼神,他故意张开嘴,呲着一口大牙。 牙齿上,还沾着青黄不接的菜叶! 哑奴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捂着嘴跪下,却因腹中疼痛而蜷缩在一处。 “来人!来人!” 蔡汴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院中护卫赶过来。 “去,把那个贱奴拉出来,把里面清理了。” 护卫一听这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除了哑奴,所有进过西厢的人,都死了! “少主,小的还有八十老母要赡养,孩子也才三岁” 蔡汴不想听对方说那么多,他拔出护卫的刀,架在其脖子上,随即又扔下一袋金叶子。 其意不言而明。 横竖都是一死,护卫咬了咬牙,起身进屋。 这是他第一次进西厢,在他的想像中,里面必是摆满金银玉器奢华至极。 却不想,除了一张书桌,一张软塌,剩下的,就是整墙的书,整整齐齐摆满了四面墙。 这不像是宠妾的房间,倒像是老学究的书房。 当他看到厅中端坐的男子,以及蜷缩在地上的哑奴,满室的酸馊味让人作呕。 那男子却像是淤泥中盛开的青莲,一尘不染。 哪怕白衣染上黄色的秽物,也丝毫不影响他遗世独立的气质。 这样的人,怕是只看一眼,永远都忘不了。 护卫将哑奴抱起,正想问男子衣服在哪,余光却瞟见其脚上手指粗的铁链。 他眸色一暗,许是死期将近,他竟同情起眼前的男子来。 他先将哑奴抱到院中。 随后从柜子里拿出一身干净的衣服,放到男子面前。 迎着男子淡漠的目光,他结结巴巴地道:“那个你先把衣服换了。” 冷静下来的蔡汴微微敛眉,让人去叫府医,给哑奴诊脉。 想着屋内的情况,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命人抬来热水,他要洗一洗身上的秽味。 府医给哑奴施了针,观其尺脉沉涩,舌苔焦黄厚腻,又用银针试了其呕吐物,并未变色。 他便问起其近日的出恭情况,又查看其肛门痣,开了方子之后,才去向蔡汴回话。 蔡汴此时已经换上一身新衣,屋里的香比平时重了一倍。 “不是中毒?” 府医摇头:“不是,只是消化不良,哑奴年纪大了,胃肠功能不如年轻人,他原本就有的毛病,所以发病急。 属下已经开了枯痣散,也配了疏通肠胃的方子,此病无需卧床休息,一切照旧即可。” 蔡汴又想起哑奴呕吐的样子,他眉头紧皱:“他这种情况以后还会犯吗?” “好好调理自是不会,只是”府医不敢把话说死,怕出事,“哑奴毕竟年纪大了。” 蔡汴捏着下巴,对方的话没错,即使调理的好,哑奴也做不了几年了。 这种事情断不能再发生,得再找个人,先跟着哑奴学几年。 这般想着,他召来管家,让其去牙行再买个哑奴回来。 而那位见过林知行的护卫,在其回家的路上,就被蔡府的暗卫做掉了。 蔡汴不会给任何人机会,泄露林知行的身份。 哪怕护卫并不认识林知行,他也不会放过那万一的可能! 城南是牙人聚集的地方。 阿山看到蔡府的管事出现,将脸上脏兮兮的泥擦掉,露出一张干净清爽的脸。 对方开口要哑奴,牙婆就拉着阿山到了蔡府的管事面前。 “要不说我俩心有灵犀呢!这哑子我攥在手里好多天了,别人要我硬是没给,就想着您呢!” 管事抬起阿山的下巴,像打量牲口一样,他掐起双方的双颊,迫使对方露出整齐的牙齿。 阿山几天没漱口,那口黄牙比他还老道。 “您瞧这牙口,您瞧这身板!” 说着,牙婆将阿山拎起来,像提溜小鸡崽,在管事面前转了几个圈。 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拉着牙婆去了厢房。 两人密谈了好一阵,蔡府管事走的时候,并没有要带走阿山。 阿山急了,差点上去抱住那人大腿。 但看到林知夏隐在人群中,冲他摇头,他又忍住了。 蔡府用人严格,即使管事中意阿山,也要将他的身契带回去,由府中暗探查证后,方能决定。 夜里,牙婆单独给阿山换了个房间,还让人给他准备热水洗澡。 阿山一见这架势,便知有戏。 他等了两天,那位管事再次来到牙行,将他买走。 马车里,阿山很是兴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管事看着他那样子,一巴掌拍过去。 “低头敛眉,不要直视主子,不要让你那对招子给自己惹麻烦!” 阿山立即低下头认错。 他做乞丐时,遇到过太多不讲理的人,刚刚只是一时兴奋,失了警惕。 “看来是个机灵的,给你一句忠告,进了府,不要多做任何多余的事,不要想着展现你那点机灵,这样,能活得久些。” 进了府,管事端着笑,将阿山领到蔡汴面前。 “身份查了吗?” “梅先生都核实过了,他是应天府人,父母双亡,生下来就是哑巴,已亲直系亲属在世。” 管事说完,把阿山的身契递到蔡汴手里。 第61章 试探 蔡汴慵懒倚在紫檀雕花椅上,指尖轻叩案几。 管事会意,立即使劲拽过阿山,粗鲁地掰开他的嘴。 蔡汴见其舌苔完整,又掀起阿山的后领,其背上也未见面疱,心中不禁起了疑心。 “倒是挺干净。” 管事额角沁汗:“我怕熏着您,让牙婆给他洗了洗。” 说完,踢了阿山一脚:“这两天,是不是洗澡了?” 阿山抬头,露出小鹿般忐忑害怕的眼神。 他两只手比了个方形,然后模拟搓澡动作。 “她还给你用胰子了?” 阿山连连点头,做出闻东西的动作,然后比了个大拇指。 管事偷瞄了蔡汴一眼,见其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提着的心才落回去。 还好这小子机灵。 蔡汴抬了抬手,示意阿山站起来。 阿山谨守本份,不敢直视对方,是以没看到。 还是管事拉着他起身。 “把衣服脱了。” 蔡汴的话,没有任何人敢质疑,即使知道他有些特殊癖好,也毫不犹豫地将阿山的衣服剥下。 少年的身子像是竹竿,骨头比肉多。 “既是哑巴,舌头留着也没用,拔了!” 阿山瞪大眼睛,饶是他再经验老道,也被对方那漫不经心的话语惊到了。 管事低头不敢出声。 身后的两名护卫已经提步上前。 阿山瞬间做出决定,他抓住管事的手,向后一甩。 瘦小滑溜的身子一缩,直接从高大护卫的裆底钻了过去。 他朝着门口狂奔,在院中被护卫拦下。 他拼命挣扎,喉咙里一直发出啊~啊~的颤音,声音不大,像是小动物的求救声。 期间,他不动声色地往墙边的大树上看了一眼。 屈辱感让他泪水夺眶而出,单薄瘦小的身躯在护卫那粗犷的手掌中,显得那样弱不禁风。 他还是光着的。 纤细的身子在青石板上磨出丝丝血迹,可他仍旧在挣扎。 护卫心生不忍,握刀的手抵在对方颊边,回头看向自己的主子。 蔡汴眼神如刀。 阿山攥紧拳头,随时准备反击。 “又在闹什么?”裴管家的出现,制止了护卫的行为。 “小公子,主君有吩咐。”裴管家说着,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大树。 皇城司盯着蔡府,蔡雍当然知道。 为此,他特意嘱咐过各院,这段时间安分点。 蔡汴一向肆无忌惮,清风阁是重点关注对象,这也是为什么裴管家会出现的这么及时。 蔡汴心生不悦,却也不敢对父亲的心腹颐指气使。 “我就是吓他一下,看看他是不是装哑巴。” 阿山听到这话,知道这关过了,他双眼一闭,直接装晕。 蔡汴一脚踢过去,阿山撞上身后的花圃。 花圃里种满了月季,刺根扎在阿山背上,瞬间见了血。 而他却是如石块般一动不动,甚至眼皮都未抖一下。 裴管家眉头一皱。 蔡汴却是好心情的大笑几声。 “可以了,把他送到哑奴那,让他好生调教。” 管事将阿山背起,朝着西厢哑奴的住处而去。 原先还想讨个赏钱,眼下是一刻都不敢多呆了。 难怪别人提醒他,说这两天汴公子心情不好,让他小心点。 这哪是心情不好!这像是家里死了人! 这位活阎王,他还是躲远点。 而在他背上的阿山,也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助林姐姐把这恶人绳之以法。 林姐姐那么好的人,她的哥哥肯定不会差。 落在这种人手里,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此时,年纪尚幼的阿山,只以为林知行被对方囚禁,是日日挨打,完全没想过,这世上有比挨打更难受的事。 林知夏在确认阿山顺利进入蔡府后,便戴上帷帽,策马驶离了汴京。 她已经耽误了六日,需得彻夜不停赶去和宋大汇合。 夜里,各处的消息汇总到了皇城司。 江成如往常一样,率先拿起蔡府的记录。 阿昼蹲在屋外,尽量降低存在感。 公子这次生气的时间超过了以往的记录。 当江成看到清风阁进了新人时,他敲了敲桌子。 阿昼闻后精神一震,立即跑进问讯堂。 “公子,有什么吩咐?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江成白了对方一眼:“去查一查这个哑奴。” 阿昼拿起桌上的纸条:“能让皇城司的暗探这般恼怒,那蔡汴真不是个东西!” 纸上短短的几行字,松烟墨字力透纸背,可见记录者当时何等震怒。 若是最后那位裴管家不出现,暗探可能都看不下去,会出手警告。 毕竟皇城司监视蔡府,蔡府的众人都知情。 “公子,这后面不是有那哑奴的身份信息,您还要查什么?” 皇城司对于每个进入蔡府的人,都会调查其身份背景。 江成双手一抱胸,目光不善。 “我这就去。” 阿昼将纸条往桌上一丢,赶紧跑了。 江成将纸条卷起来,封进库里。 目光扫过旁边两份卷宗,这两份前几天他才拿给林知夏看过。 他就是觉得,这个哑奴出现的时机有点巧。 翌日晚上,阿昼才将消息探实。 他这次学乖了,不只查了哑奴的身份,还查了清风阁为何招收新人。 他先将哑奴的户籍资料放到江成面前。 “查过了,身份没有问题。这哑奴生下来就不会说话,七岁时父母过世,之后就以乞讨为生,他是自己找到牙行的,没有亲人在世。” “没有亲人在世,就说明没有人认得他,那清风阁为何突然要人?” 阿昼嘴角一勾,一脸得意地道:“我打听过了,原来在西厢伺候的那个哑奴,五十六了,最近生了场病,所以才要新人。” 江成正要开口。 阿昼又快速补充道:“生得什么病我也查了,就是后面长了东西,出不了大恭,说是老毛病了。” 阿昼掏出一张药方,正是蔡府府医开给哑奴的。 江成想到几日前的邸报中曾提到,蔡汴面色铁青的从西厢出来。 那个哑奴也是被人从西厢抱出来的,当时其一身秽物,蜷缩在地上。 而那个进过西厢的护卫也在当天被人刺杀。 之后,蔡汴连续六天未再进过西厢,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不对! 蔡府下人的膳食,一向千篇一律,西厢是禁地,那哑奴又不曾外出 江成这般想着,连夜拿着药方去了太医局。 第62章 白衣剑客 太医局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香,江成将药方递上,又将哑奴的情形一一告知。 老太医摩挲着宣纸沉吟半晌,指腹在“附子三钱“的字样上反复摩挲, “这是突发性的急症,药下的这般重,想来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如果这位病人在近半年,没有病情加重的情况,那就是外力所致,当然,这只是推测,要想确认,我必须把脉才知道。” 江成补充道:“病人在北地采石场呆过很多年,肠胃比较弱,且已经五十六了,会不会是日积月累的症状。” 太医呵呵一笑,抚着他那绺白胡子。 “江大人,五十六岁没你想得的那么老,而且对方是杂役,本就是做苦力活的,筋骨当如老竹,纵是旧疾亦当缓发。此症若发于朝夕,必是有异。” 江成心里有数了,一般府医多是给老爷夫人看病,这些人每天坐着,都是富贵病,年过五十身体变差是正常。 但对于做杂活的人,五十岁正是拼搏的年纪,身体比之那些老爷夫人要硬朗的多。 从太医院出来,江成吩咐暗探盯紧新来的哑奴,一举一动都要记录。 翌日一大清早,他便带着阿昼去了宣化门。 去永田县最近的路线就是走宣化门。 出城虽不用查验,但是宋大在开封府多年,很多人都认得他。 江成找到前几日当值的士兵,对方果然认识宋大,并且清楚的记得,宋大是一个人出的城。 阿昼听后平衡了。 “原来,林大人不只甩了我,连宋捕头也甩了。” 江成一巴掌拍过去,阿昼弯腰一躲,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他虽然不聪明,但是会看眼色啊! 昨晚从太医院出来,公子的心情就变好了。 “再贫嘴,就罚你去扫一个月的马厩!” 阿昼闻言皱成苦瓜脸,老老实实挪过去,肩膀挨了一巴掌。 之后,他遵照江成嘱咐,朝着永田县赶去。 林知夏只比阿昼早出发半日。 开封府的马又不如皇城司的健壮。 三百里外的驿馆,林知夏正在吃饭 她看着地图,若是晚上不休息,子时三更就能赶到永田县城。 只是夜里城门紧闭,进不去。 还不如在中途在官驿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出发,正午前就可以到。 她这般打算着,吃了饭,打算上个茅厕就出发。 普通男子赶路,都是在路边解决,但林知夏不行。 她准时吃饭休息,就是为了解决上茅厕的问题。 茅厕的味道熏得人发晕,林知夏刚系紧束胸布带,忽闻门外马蹄声急如雨。 她透过苇席缝隙,看到阿昼踏进前厅。 许是见了她拴在门外的马,阿昼进来后便四下张望。 林知夏惊出了冷汗!他怎么会来! 此时厅内还坐着三桌客人。 一对赶路的老夫妇,一个白衣剑客,还有一对父女。 林知夏坐的那桌位置空了,只留下一个干净的菜碟和一个油光晶亮的饭碗。 伙计上前收碗,朝着柜台喊道:“掌柜,这一桌结钱了吗?” 林知夏此时无比庆幸,她先结了账。 “结了,人都走了。”掌柜的见厅内没人,下意识地以为客人走了。 伙计上前收碗,招呼阿昼道:“客官要点什么?” 阿昼没找到人,本欲走,可想到刚刚光盘的菜碟,说不定,这小店别有一番特色。 这般想着,肚子也饿了,他便在林知夏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那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外面拴着的马,林知夏特意挑的。 结果阿昼这样一坐,她就算从旁边绕到前门,牵马的时候也会被对方看到。 她又不能一直干等着。 要是那三桌客人都离开了,阿昼脑子再不灵光,也会察觉到异常。 毕竟官府的马,总是比寻常马儿要健壮些。 她如果丢弃马儿步行,很快就会被对方追上。 林知夏苦思冥想,目光转向大厅时,刚好与那白衣剑客相遇。 对方勾唇一笑,似是看破了一切。 林知夏见状立即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表情。 这种时候,脸面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看着白衣剑客起身,听到前头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林知夏立即起身,从侧面绕到大道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马儿消失的方向狂奔。 待拐过一个转角,没有看到人和马,林知夏顿在原地。 “不会!长得人模人样的,竟是个盗马贼!” 她大骂出声。 下一瞬,白衣剑客掏着耳朵,一脸无奈地牵着马从旁边山林里出来。 “真是好人没好报,我好心助你脱困,你竟骂我是盗马贼。” 林知夏尴尬一笑,下意识回头看了看。 “我这一着急,就口不择言了,兄台大恩,日后定当厚报,只是我那护卫追得紧,我得赶紧走了。” 林知夏生得白净,伪装成离家出走的公子哥,再合适不过。 对方是剑客,必能发现阿昼也是练家子。 “不用日后,兄台送我一程,就当报恩了。” 他说着,直接上了马,朝林知夏伸出手。 马儿在其座下,显得尤其温顺。 林知夏隐隐感觉,此人不简单,可骑虎难下,看着对方的佩刀,她拉着对方的手,坐在了对方身后。 她扶着马鞍,尽量保持平稳,可还是免不了肢体接触。 白衣剑客感觉到她的紧绷,笑道:“第一次出远门!不用紧张,我不是坏人。” “不紧张。” 林知夏翻了个白眼,突然有点后悔了。 一定是对方长得太好看,让她降低了戒心。 好在这条大道没有岔路口,她没有偏离路线。 眼下只有连夜赶到永田县城,赶在阿昼前面,和宋大接头。 黄昏时分,两人经过官驿,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白衣剑客问道:“你去哪?” “左边,永田县城。” 对方没有犹豫,走了左边的路,他似乎没有既定的目的地。 天色黑透之后,白衣剑客停了下来。 他率先下马,朝对方伸出手。 林知夏却是摇了摇头:“我有急事,要连夜赶过去。” “你不休息,马也要休息,你看它都抗议了!” 马儿似是听懂了剑客的话,嘶鸣一声,鼻间频繁喷出热气。 林知夏见身后没有马蹄声,至少说明阿昼没有追上来。 她翻身下马,白衣剑客已经架起火堆,生了火。 林知夏拿出包袱里的胡饼,正欲与其分享,对方却突然解开外袍。 第63章 怪人 “你干什么?”林知夏手一收,握紧腰间的匕首。 对方自顾自地脱衣,直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露出精瘦有力的上半身。 林知夏别过头,眼角余光却瞄到对方从包袱里拿出一件黑色的粗布衫穿上。 “你先坐会儿。” 林知夏看着对方走向旁边的小溪,看着对方拔出剑身,丢至一旁。 然后拿剑柄当棒槌,开始洗衣服。 林知夏:“???” 长剑在月光下透着冷光,剑柄砸在衣服上发出的闷响,环绕在耳旁。 月光下男子虔诚又认真,一边洗一边看衣服有没有擦破。 这人也太怪了! 林知夏默默将包袱系紧背上,起身解开马绳,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地图显示,这条官道到永田县,并无分支,只要注意不要走进小道就行。 策马疾行了一段路,林知夏就放缓了速度。 阿昼没有追上来,必是在官驿休息,她不用那么着急。 月光下,大道是灰白色的,晚风吹动着两旁的大树。 丛林中,还有萤火虫一闪一闪。 不需要火把,就能清晰地看见前方的路。 此时的林知夏,反倒是放松下来。 她平躺在马背上,看着夜空星河横渡,她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过星空了。 自做了县令后,她就没怎么停下来歇息过。 她啃着干巴巴的胡饼,摇摇晃晃地走着。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永田县威严城墙上,城墙上的青铜巨鼎在晨光中泛着青绿铜锈。 只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盛产铜矿的县城。 林知夏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策马进城。 街道上行人不多,乞丐倒是不少。 佝偻的老妪正用豁口陶碗接住孩童抖落的饼渣。 看到有人骑马进城,乞丐纷纷围上来。 林知夏只得策马疾行,那些人才没法跟着。 她眉头微皱,永田县距汴京不过几日路程,不该如此贫瘠才对。 宋大就在永田县衙,两人碰面后,说起案情。 阳明村依山而建,一共八十七户,共计三百零八人,无一人存活。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连那半边山都烧完了。 十四年过去,山上早已没有村子的痕迹。 宋大爬上去看过,在长满荆棘和芦苇的地方,找到砌墙的土砖,还有一些残破的铁盆。 勉强能看到一些房屋的墙根。 有点比较奇怪,永田县衙里,已经找不到十四年前的衙差捕快了。 那些人死的死搬的搬,竟是一个亲历者都找不到了。 宋大已经找了永田县令,去查那些老捕快老衙差的下落了。 当时的县令宰敬之在案发后,上吊自尽了。 对于那场大火,县城很多人都有印象,说是烧红了半边天。 当时县衙士兵衙差全部出动,才将火势扑灭。 而在死者虞姑娘那里发现的铜锁,确实是永田县所出。 就是县城里严家铜铺做的东西。 宋大在严家铜铺发现了一模一样的铜锁,这可以证明,虞姑娘就是阳明村人。 她是当年的那场大火的幸存者。 可失火案的卷宗上,官府清点出了三百零八具尸体。 这其中,或许有外来人。 之前林知夏看了卷宗,就觉得失火的原因很可疑,宋大就想重新验尸。 从死者家属口中得知,因为尸体烧毁的太厉害,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所以,官府把所有的尸体都埋在了一处。 宋大带着人赶到当年的埋尸处,向下深挖了五尺,找出来的骨头,凑不齐五个人。 那三百多具尸骨凭空消失了! 这几天,宋大一直带着衙差扩大范围,想着是不是因为年岁过长,尸骨移位。 可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林知夏正想去看看那些挖出来的尸骨,永田县令听到消息,姗姗来迟。 “下官弓向文,见过林大人。” 弓县令个子不高,脸上那两撇胡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弓大人不必多礼,我有一事不明,为何城里那么多乞丐?路上仅见老弱妇儒,青壮年都哪去了?” 弓县令一听,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这位林大人前几日怕是微服私访去了。 “你不用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林知夏安慰道。 “大人有所不知,本县多山地,无良田可种,之前都是靠着铜矿维持生计,居民也多是矿工。 早些年,县城热闹的很。 可现在山脉都挖尽了,青壮年只得外出谋生计。 留在家里的老人孩子若等不到家人寄的银钱,就只能乞讨为生。” 弓县令说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林知夏注意到,他官袍袖口缝补过,脚上的布履也是最寻常的绵布所制。 县衙大厅的桌椅虽名贵,却看得出年月已久,四处是磨损。 想来是之前辉煌时采买的,现下无银钱置换。 林知夏没再说什么,跟着宋大来到后堂。 县衙没有验尸房,挖出来的骨块都放在一间杂房内。 通过比对勘验,林知夏发现有一副女性尸骨,骨骼关节处出现乌斑如鸦羽。 不像是烧死的,倒像是中毒而亡。 为了确认心中所想,她将骨头置于炭火煅烧。 见火焰偏紫色,骨头冒青白烟,还伴有蒜臭味,当下确定死者是中砒霜而亡。 虽然其他尸骨没有出现乌斑,她还是都试了一次。 可其他尸骨并没有任何问题。 宋大在一旁道:“难道是案中案,起火的当晚阳明村还发生了一起毒杀案!” “有可能,不过,从尸骨上只可以看出,死者生产过,年纪在二十五岁至三十岁之间。阳明村符合这个条件的妇女可不少。” 弓县令被林知夏一番操作惊呆了,对方年纪轻轻,竟还会验尸! “我们去现场看看。” 林知夏手里拿着那截刚刚烧过的径骨,带头向县衙大门走去。 这时,县衙门口的鸣冤鼓被敲响。 三人走出去一看,十几名粗布麻衫的瘦弱汉子被同一根麻绳串成一串,他们的双手都被绑了起来。 此时击鼓鸣冤的,正是最前面的汉子。 而旁边,正有一白衣剑客倚墙而立,他下巴微扬,露出完美无疵的侧颜。 长剑戳地,款款而立。 衙役指着白衣剑客:“这位大侠说,他被打劫了,这些人就是打劫他的山匪!” 第64章 倒霉的劫匪 白衣剑客正是曾与林知夏同行的男子。 他雪色衣袂在晨风中微扬,腰间玄铁剑穗轻晃。 被缚的十几人衣衫褴褛,有人拄着断木充作拐杖,有人袖管空荡,皲裂的唇泛着青白。 这哪里是打劫的山匪,分明是流民。 他们同时向弓县令跪了下来。 “县令大人,你要救救我们啊!我们什么都没抢!” 这些人竟是认识弓县令。 “你们怎么这么糊涂啊!” 林知夏发现,那十几人中,有半数以上的人肉眼可见都是残疾。 且人人面黄肌瘦。 弓县令上前一步,对着白衣剑衣一抱拳。 “这位大侠,可是有什么误会,这些人都是本县的县民,一向安份守己的。” 白衣剑客转头,正要说话,却看到了弓县令身后的林知夏。 他展颜一笑,一双桃花眼更是摄人。 “我清晨独自赶路,他们拿着铁锹马叉从山林里冲出来,要我给过路费。 我秉着为民除害的宗旨,就把他们都抓起来了。” 白衣剑客说完,朝着林知夏挑了挑眉。 宋大见状微微皱眉,这人怎么吊儿郎当的。 那十几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大人,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实在没办法了。” “不过,我们在那路上守了两天,一单都没劫成,真的,我们发誓!” 有一对老夫妇,他们下不了手。 有一个父亲带着孩子经过,他们又怕吓到孩子。 蹲了两天,就劫了这一次,就被抓了。 弓县令心生不忍,这些人的情况他都了解,年轻时在矿洞里受了伤。 残疾的他们根本找不到活干,地里种不出粮食就只能等死。 若是平时,他教训一顿就直接放了。 可现在开封府的人在这看着呢! 弓县令看向林知夏:“林大人,你看,要不念在他们是初犯,也没造成什么恶劣影响,就” 白衣剑客见县令对林知夏毕恭毕敬,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 “说来奇怪,兄台昨晚也是走的那条道,为何他们不劫你?” 被绑起着的十几人纷纷看向最末位的少年。 少年是在路边放哨的。 这个年轻人看着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不会武,要是劫了他就不会碰这个倒霉剑客了。 少年小声道:“昨晚是有一匹马经过,但马上的人躺着一动不动,我以为死了” “休要胡言!”弓县令厉声喝断,额角渗出冷汗。 他偷偷去看林知夏的反应,却见对方只是轻笑一声。 想来,就是林知夏躺马背上看星星那会。 弓县令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好在这位汴京来的林大人,看着不像是得理不饶人的。 见对方拿出钱袋子,弓县令更是睁大了眼睛。 林知夏吩咐宋大:“你去弄点吃的,先让他们填饱肚子,唤个衙差带我去埋尸点。” 把银子给宋大时,特意在他手上点了一下。 宋大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林知夏手里拿着的,似是一截人骨。 跟在宋大旁边的衙差见林知夏这么大方,主动上前。 “属下知道在哪!我带您去。” 林知夏对着弓县令点了点头,跟着衙差走了。 白衣剑客看了看宋大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林知夏的背影,抬腿追了上去。 “林兄,等等我。” 他走到林知夏旁边,热情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云星。” 好似忘了昨晚林知夏的不告而别。 “我叫林知行。” 林知夏看着对方身上白净如新的衣服,难道,这人只是爱干净。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 “林兄从哪里来?” “汴京。” “好地方,可惜我没去过。” 路上,云星一直以兄弟相称,没话找话,旁边的衙役听了都觉得他脸皮有点厚。 到了阳明村旧址,埋尸点就在村子旁边,地上已经被挖得一片狼藉。 据说当时尸体烧得焦黑,无法辨别样貌,所以衙差就近挖了个坑,将所有的尸体都埋在了一处。 地上,还有祭祀的香纸灰和竹签,看得出来,应该时时有人祭拜。 这地方肯定不会错,只是挖了这么深了,只凑齐几具尸骨,这情况多少有点诡异了。 林知夏走到大坑里,手拈起湿润的泥土在鼻尖轻嗅,又拿着棍子在泥里四处翻找。 没有找到尸体滋生的虫蜕,泥土的颜色气味较之旁边十丈开外的,并无区别。 按理来说,这三百多具尸体,就算被烧成焦炭,埋在一处,也会给土壤带来一些养份变化。 这不是一两具,而是三百零八具啊! 可这里的草木,还没有上面的茂盛。 埋尸点一定不在这! 林知夏看向不远处山脚下。 挖尸的事情传开后,有部分死者的家属到现场闹过。 后面看到坑里没有尸骨,他们都沉默了,此刻那些人就等在那。 “停一下,”林知夏在坑中站定,她的目光平视地扫过所有衙役。 “这里不用挖了,你们把那些草木清理一下,不要破坏旧屋原有的样子。” 林知夏说着,从一名衙役手里接过镰刀,将那些杂草从底部割掉,并没有连根拔除。 这样做,就不会破坏原来的样子。 杂草一清完,就能看到原处屋子的墙根。 林知夏为县令时,曾带着乡民开垦荒土,做起这种事来,并不生疏。 衙役见汴京来的大人这般随和,也纷纷动起来。 林知夏走到山脚,向山脚下的百姓询问情况。 这些人大多是女儿嫁到了阳明村,又或者是从阳明村嫁出去的。 他们年年都来祭拜,位置肯定不会错。 林知夏把所有人都聚到一起:“埋尸时,你们看到了多少具遗体?离得有多远?” “我没去看,我不敢!” “挖坑时我们不在。” “就是火扑灭后,我看到摞的很高,一排黑乎乎的。” “他们通知我们去的时候,尸体已经埋得只剩一点了。” 众人七嘴八舌。 林知夏看向第三个开口的老汉:“你隔多远看到的?” 老汉指着不远的巨石:“大概到那。” 林知夏目测,超过十丈的距离,这个距离只能看清轮廓。 “就是说,你们没有一个人,看着官府把一具具尸体抬进大坑?” 所有人都摇头。 “那说一说,在火灾发生前,阳明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那时候天天下矿,除了下矿哪还有其他的事。” 不知何时,云星已经站到了林知夏身后,看着她问话。 “那就说说下矿的事。” “下矿有什么好说的,原以为那山永远都不会凿穿,现在还不是没活干了。” “你们当时在一处矿洞做事吗?” “不是!” 第65章 交手 永田县层叠的山峦间,十四年前遍布铜矿的山道如今荒草丛生。 唯有矿工遗属们布满裂痕的掌心,还残留着往昔的尘灰。 而阳明村,因为地势高又偏僻,距离最近的村子也有十几里山路,是以,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在哪处铜矿上工。 林知夏皱紧眉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在哪上工?” 所有人都摇头。 老汉道:“不过,失火后,我拿到了女儿女婿未结的工钱。” “我也拿到了。”有人附和。 “钱是谁给你们的?”林知夏追问道。 “是当时的捕头苗江,他把钱送到我们家里的。” 宋大查过,当时负责失火案的就是苗江,只是他在一年后就病逝了。 林知夏正低头思衬着。 那名老汉却是神秘兮兮地靠过来,还警惕地看了下不远处的衙差。 许是因为林知夏没有穿官服,他对其的戒心不强。 之前宋大已经领着衙差四处走访过了,他们也见过死者赵弘和虞姑娘的画像。 “画像上面的是村里的幸存者吗?当年失火真的不是意外吗?” “那画像上的人,您认识吗?” 老汉摇了摇头,之前衙役都问过了。 林知夏低头间,看到老汉干裂的手指握着慈祥和睦的玉佛。 “这是您女儿送的?” 老汉闻言瞬间红了眼眶,这是那年生辰女儿送给他的,结果他过过多生辰第五天,阳明村就失了火。 林知夏伸出手:“我可以看看吗?” 云星手握在剑柄上,这家伙该不会看上别人的玉佛了! 刚刚那在县衙那出,难道是演给自己看的! 林知夏接过玉佛,玉质温润,并无杂质,只是在底端有一丝裂痕。 “这是本来就有的。” 老汉见林知夏看得仔细,主动解释道。 玉石昂贵,想来是因为瑕疵品,普通矿工才买得起。 林知夏把玉佛递回去,随口问道:“你女儿叫什么?” “阳丽花。” 林知夏回忆了一下,阳明村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阳桂花有七个孩子,六个女儿一个儿子。 家里的开销全靠她与丈夫两人。 这就不对了,这样的家庭定然拮据,这有裂纹的玉佛再便宜,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她之前送过您这么贵重的礼物吗?” 老汉抹了抹眼睛:“没有,丽花她命苦,没生出儿子前,连娘家都不敢回,也是最小的儿子出生后,才回了这一次,说是花了八两银子呢!” 林知夏眼前一亮,终于找到点有用的东西了。 一个矿工年收入二十五贯,却愿意拿四个月的工钱买这样一尊玉佛。 且不说阳丽花有多孝顺,就单她有七个孩子,都不可能存得下余钱。 除非他们有额外的收入。 铜矿与铜钱直接挂勾,是暴利,即使朝廷明文规定,只有官方能开采,还是有不少人为了钱以身犯险。 二十年前的韶州案,豪强黄氏私开铜矿七年,累计得铜二十万斤。 案发后黄氏诛三族,涉事巡检使发配沙门岛。 还有政和赣州案、绍兴倭铜案 永田县令上吊、捕头病逝,三百零八人葬身火海! 林知夏回头看向整片山脊,或许她找到阳明村失火的原因了。 云星不懂,他只看到对方眼里突然迸发出滔天的怒火。 他跟着对方上山,看着对方在废墟中不停翻找。 在他看来,这里除了杂草,碎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唯一能看到保存的比较完整的墙体,还不及他腿长。 “你要找什么?”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林知夏没有回答,她想知道,大火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也明白,十四年过去,再多的痕迹也被太阳晒化雨水冲刷,不可能再留下什么证据了。 她只是有些不甘心! 目光触及到眼前倒塌的墙体,有生命旺盛的藤蔓自土砖缝隙处向阳而生。 而在旁边的角落里,白蚁将木屑与唾液混合,垒起半丈高的蚁塔。 这里已经成为另一个国度。 “停。”林知夏缓缓出声,“留两个人留守,其他人先跟我回县衙。” 衙役们自是不敢不从。 一行人回到县衙后,林知夏将宋大叫到一边。 两人正要说话,却见云星大大咧咧地在一旁站着不走。 “你不饿?” 云星瘪嘴,摸了摸鼻子走开了。 待走进拐角,他从旁边翻墙而过,偷偷藏到了林知夏身后不远处的大树上。 宋大正在汇报他调查的情况。 “弓县令出身微寒,加上他其貌不扬,在这县令位置上,已经做了七年了,他是永田县开始没落时上任的。 他没有成亲,也无亲属在后堂,没有打听到其有贪污行为,永田县的县民是真穷,不是被剥削。 那些遗留的矿洞,就算真能捡漏,朝廷也不允许私采,私采铜矿按盗窃官物论罪,脏值满五贯即处绞刑。” 云星听了底下两人的对话,正心中感慨,眼角却瞟见一抹刀光如闪电般劈来。 他整个人往后一倒,飘退数步,长剑似灵蛇出洞。 “铛铛铛铛”,刀剑的碰撞声立即吸引了附近的衙役。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身影在树上快速移动,让人眼花缭乱。 “阿昼,你怎么来了? 云星,别打了,快停下。”林知夏喊道。 两人闻言,同一时间收了手。 “他在树上偷听!”阿昼率先发难,横刀并未收回。 云星面上一红,正想狡辩两句,撞上林知夏清亮如水的目光,顿时就泄了气。 “我就是好奇,没恶意。” 此时的云星也认出来,和他对打的,正是那日出现在驿馆的男子。 他眼含深意地看向林知夏。 林知夏不想理会他,拉着阿昼走到一边。 “你怎么来了?”她明知故问。 “公子怕你有危险,让我来保护你。”说着,还不忘转头瞪了云星一眼,“他功夫很好,你要小心。” “你打不过。” “不好说,四六开。” “你四他六?”如果真是这样,林知夏可得谨慎对待了。 阿昼听了直跺脚:“我六他四!!我这还没发力呢!” 林知夏笑了:“江大人那边怎么样?案子顺利吗?” 第66章 合作 阿昼点头:“崔府已经被抄了,崔同这厮认罪认的干脆,只是他说是沈括大人指使他的。” 林知夏捏了捏拳头,事情的发展果然是这样:“然后呢?” “你别担心,我家公子早有防备,沈大人虽下了狱,但出来是迟早的事。” “那就好。” 林知夏点了点头,拍了拍阿昼的肩膀:“还没吃东西,正好,我们一起吃点。”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公厨走去。 公厨位于后堂,衙役于廊庑下席地而食。 他们吃的是糙米饭,菜食就是腌菜加豆酱,一点荤腥都没见着。 所谓公厨,也不过是一间窄小的屋子。 弓县令站在一旁,桌上放着四个菜,两荤两素。 “大人坐。” 这一顿,用掉了弓县令十天的肉食。 林知夏看着厨架上仅剩下的五块腊肉,想起自己初到定远县时,情况也没比这好多少。 “今日大家做的都是苦力活,若没点荤腥,怕是没力气办案。” 林知夏说着,清亮的眼眸看到阿昼。 阿昼瞬间明白过来,公子交待过,林大人穷,花钱的事都不能让他来。 他当即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弓县令,这一出手,就是县令半个月的月俸。 林知夏笑道:“弓大人,把那几块腊肉炒了,给他们加个菜,剩下的钱,你弄个施粥的铺子。” 弓县令和老捕头自是满心欢喜,忙起身张罗去了。 云星直接在林知夏旁边坐下。 得知对方是一位武林高手,林知夏没赶人,还把云星路遇山匪的事说了一下。 云星趁机解释了几句,他偷听纯粹是怕林知夏是个贪官。 这般一来二去,阿昼放下了戒心。 云星说起自己流浪江湖的经历,两人很快就摒弃前嫌,以兄弟相称了。 阿昼这孩子啊!心眼都用在他家公子身上了。 用过午膳,林知夏找到弓县令。 永田县的铜矿区属利州铅山监监管,要想查到阳明村村民最后在哪座铜矿上工,就得找到利州监管的吏员。 永田县衙是没有记录的。 林知夏赶到利州监管司,却不想,连吏员的面都没见到。 而她去监管司调查一事,当天就传回了汴京。 安王府内,幕僚将急报递给安王。 “弘儿的死和当年的铜矿有关?” “王爷还记得,开封府问起的阳明村,属下去查了,阳明村所属永田县,正是盛产铜矿的地方。 当年,世子将知情人都灭了口,但估摸着,就是那一带。” 安王跌坐回梨花木椅内。 “那案子不能再往下查了!” “可是那个推官,还在永田县。” 正当安王踌躇不定时,门卫送来一张帖子。 竟是蔡雍约安王见面。 “蔡相为何这时候要见您?” “利州监管司的消息,我们能收到,他也能,想来,是找我谈合作的。” 朝中有不少大臣站在蔡雍的对立面,他自然想多拉拢几个人。 “蔡雍为人阴险狡诈,若被其窥探全貌,日后肯定会以此要挟安王府。” 安王面色沉重:“躲不过的,他既主动找上门,必是已经掌握了不少东西,你吩咐下去,不用拘着后院众人,让她们去开封府闹。” 幕僚瞬间明白,这是要逼开封府尽早结案了。 这天,蔡雍下朝回府,轿夫们将软轿归置原位后,离府归家。 皇城司的暗探没注意到,离府的轿夫中,有一位穿着宽松布袍,较往日丰腴了些。 此人正是金蝉脱壳的蔡雍。 他改头换面,来到与安王约定的茶楼。 直至进了暗室,他才取下面上粗糙的蜡皮。 安王看着对方那身粗布麻衫,又看着所处的这个逼仄昏暗的屋子。 “蔡相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 “安王殿下,你怕是不知道,朝中有多少人盯着老夫,想老夫死!” 暗室中烛火摇曳,蔡雍粗布衣领摩擦着脖颈的旧疤,粗糙的触感却让他神思更清明。 在北地流放的那六年,他深刻地理解了居安思危的重要性。 “我没有多少时间,也就不兜圈子了,令郎私开铜矿屠尽阳明村三百口一事,老夫可以帮你摆平。” 安王心里最后一丝幻想破灭,对方显然已经知道了全貌,他攥紧木椅扶手,指节泛起青白。 “蔡相要什么?” “殿下不用紧张,”蔡雍端起旁边的茶杯,“日后在金銮殿上,多替老夫美言几句即可。” “就这么简单?”安王有些不敢相信。 蔡雍眼尾微挑,似笑非笑:“给我办事的人多的是,不需要殿下出手,我们都是为陛下尽忠,一致向外才能长久。” 此时的林知夏,还在永田县衙公署,她给孟俞去信,希望他可以给利州监管司施压。 而这几日,她忙着寻找当年案子的亲历者。 云星坐在屋顶上,和阿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几日,他也知道了案子的大概情况。 “查案真不容易,每天都忙到这么晚,这官当得,我看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以为人人都像他这样,林大人是好官,他是为百姓做事。” “这些人连畜生都不如,那可是三百条人命!”云星说着,猛灌了一壶酒。 这几日,因着林知夏等人的到来,县衙的伙食好了几倍不止。 衙役们也用心,此时已近子时,还有一名衙役兴冲冲地跑过来。 “林大人,我我找到了。” 当年衙门里有个二瘸子,说是被淹死了。 衙役在走坊过程中,发现其家人目光闪烁,便在他家附近蹲了两天。 结果还真逮着了。 那家伙一看见他们身上穿的皂衣,拔腿就跑,甚至不惜滚下山坡,结果被倒刺插进小腹,这会正在医馆治疗。 林知夏赶过去,对方闭眼装死,怎么问都不肯开口。 林知夏火了。 “来人,把他给我丢到阳明村去!” 三更的更声刚响过,二瘸子陡得睁开眼,眼里满是惊惧之色。 林知夏也懒得跟他啰嗦,叫衙役抬来担架。 二瘸子死死地抓住床脚。 “我不去,打死我都不去!” “你想死,也该去赔了罪再死。” 第67章 灭口 阿昼立即上前掰开二瘸子的手。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到阳明村旧址。 此时,天上的残月照着满地残垣断壁,旁边大坑里的红泥更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 衙役们举着的火把将阳明村旧址照得鬼影幢幢。 二瘸子浑身抖个不停,眼睛都不敢往山腰上瞟。 “不关我的事,是那个玉面公子做的,我什么都没干!!” “他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林知夏蹲在他面前,拎起对方的衣领,清亮的眼眸直视着对方。 “那你在害怕什么!!你说。” 林知夏抬手,示意衙役们往山上抬。 二瘸子颤抖着身子忙道:“我真的不知道,都是苗捕头和那个玉面公子做的。 火也不是我们扑灭的,苗捕头只让我们在山下等着,事后给了我们每人五两银子,让我们什么都不要往外说。” “你没看到尸体?” “没有,就远远地看到村口那摆了几具烧焦的,尸体也不是我们埋的。 后来县令和苗捕头都出了事,我预感不好,就假装溺水让家人去衙门报了死讯。 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十四年前的那场大火,烧红了半边天,二瘸子他们赶到时,捕头苗江已经带人控制住了火势。 他当时并没有多想,没有想苗捕头是什么时候到的。 当时苗捕头只让衙役把百姓拦下,别上去添乱。 之后的事情,二瘸子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此案过后,县令上吊,苗捕头也辞了差事,举家搬迁了。 他目光扫过那边的大坑,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像是随时要被吓晕过去。 林知夏拿出赵弘和虞姑娘的画像。 画像上的赵弘已过而立之年,可那二瘸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就是他,苗捕头当年还带他进过县衙。” “那她呢?认识吗?”林知夏指着画像上的虞姑娘。 十四年前,虞姑娘十六岁。 “好像有点眼熟” 二瘸子看着画像上浓妆艳抹的女子,他正拧眉思索。 破空声骤起,一道箭矢像旋风一样直射过来。 云星和阿昼离得远,反应过来横刀长剑出鞘,却是短了一寸。 “噗嗤”一声。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利箭穿透了二瘸子的左胸。 “大人小心!” 宋大将林知夏往后一拉,铁塔般的身躯将林知夏挡得严严实实,火光映出他额角细密的冷汗。 阿昼提剑护在两人身前。 云星早如鹞子般翻上断墙,月色在他白袍上镀了层寒霜。 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涌上心头,林知夏推开宋大,扑到二瘸子面前。 “你认识她是不是,案发时她才十六岁。” 二瘸子的嘴里涌出鲜血,但还是看着那画像,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 “宰县令” 二瘸子攥着染血的画像,喉间涌的血沫浸透了画中人的眉眼。 他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林知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感觉着那对方的躯体在她的臂弯里迅速变冷。 他的声音很小,其他人紧张地看着四周时,只有林知夏听到了。 永田县的衙役哪见过这阵仗,缩在角落里动都不敢动了。 四周瞬间陷入死寂。 林知夏从没想过,在这种偏远县城会遭到暗杀。 她将二瘸子放平,掀开其衣服,那一箭正中心口,对方绝对是个行家。 这种情况下谁都活不了。 她拍了拍紧绷的阿昼。 “刺客是冲着他来的,没想伤我。” “要是您出事,公子真的会剥了我的皮。”阿昼仍心有余悸,不敢放松丝毫。 这一箭太快了,若冲着自己来,他都不敢保证能挡住。 “林大人,我们先回县衙,这里不安全。” 其他衙役纷纷附和。 林知夏却是坚持。 一刻钟后,云星回来了。 林知夏见他两手空空:“没追上?” 云星摇了摇头:“是个高手,刺客肯定一早算好了,只发一箭,射完就撤,我追出去时,已经晚了。” 宋大一拳砸在斑驳的砖墙上,陈年灰土簌簌落在火把上。 他正欲开口,触及到林知夏的目光时,又生生忍住了。 一行人抬着二瘸子的尸体回县衙。 林知夏找弓县令要了十四年前到现在所有的卷宗。 回到住处,宋大咬牙道:“是安王,肯定是他! 之前我还向他打探过阳明村,他装得可真像!” 宋大嘴角抽搐着,愤怒让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又嘶哑:“可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赵弘要跑到永田县杀人?” 虽然他们手上还没有证据,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当年的那场大火有问题。 林知夏敛眉:“有件事我没跟你说,去利州监管司查矿工名录,并不只是为了确认阳明村村民的动向。 我怀疑赵弘在十四年前私开铜矿,事后担心泄露,所以屠村。 挖矿需要工具,矿镐木轨这种复合工具只有朝廷的都作院能做,每一件都是严格管控并且设有编号的。 私自挖矿最难解决的就是技术和工具,但若是监管司插一脚,那事情就简单了,毕竟监管司不只有新工具,还有官矿淘汰下来半新的工具。 我更想查的是,十四年前监管司有哪些吏员!他们是不是参与其中!” 宋大双眼一瞪,跌坐回凳子上。 这可是诛三族的大罪,而且十四年前,正是当今陛下潜龙时期,当时的安王可是出了不少力。 如果私矿所获的暴利全部用在他都不敢想了,这案子要怎么查。 “你从哪看出来的?” 林知夏看向院中,阿昼和云星都在那警戒。 “你还记得,陛下登基前,安王产业遍布全国,三百多家铺子,当时的安王无疑是京中最有钱的权贵。 后来陛下登基,他的铺子却都关了。如果他的那些钱,不是铺子上赚的呢! 有一个老汉跟我说,在失火前几天,他女儿给他买了玉佛,那是一个普通矿工四个月的收入。” 宋大胸膛剧烈起伏:“所以,赵弘通过苗捕头打通了县衙内部,许下重金,雇了阳明村的村民挖矿,事后,为了掩盖事实屠村。 那尸体呢?” 林知夏声音悠悠:“我怀疑你挖出来的五具骸骨,都不是阳明村人。” 第68章 躺平的机遇 林知夏指尖划过桌上的卷宗:“我怀疑,那五具焦尸,只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从其他地方盗来的。 那个身中砒霜而死的妇人,也许只是当年附近新下葬的死者。” 而阳明村那三百零八具尸体,很可能葬身于那个私挖的矿井里。 宋大攥紧的拳头砸在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乱响。 他看着桌上一大摞卷宗,心中的愤怒无处发泄,只得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可他的心不静,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反之林知夏,正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卷宗。 宋大看着对方异常沉静的面庞,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如果查实了,会怎么样?” 夜风刮得院中的大树哗哗作响。 林知夏眼脸微抬:“那是孟大人头疼的问题,我们只管做事。对了,之前那个县令宰敬之,他的家人还能找到吗?” 那个二瘸子临死前,提到了他。 宋大摇头:“打听不出来,宰敬之是最先排查的,他上吊之后,他夫人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永田县,再没回来过。 老家去过了,没人。” 林知夏看过户籍资料,清楚的记得,宰敬之两个女儿,案发时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 小女儿的年纪和死者虞姑娘是对得上的。 或许是因为画像上的浓妆,林知夏想到案发那日下午,虞姑娘素颜从她身边经过的样子。 她故意问道:“宰敬之两个女儿多大了?和虞姑娘年纪对得上吗?” 宋大立即起身:“属下这就去查一下。” 林知夏点头:“你顺便跟阿昼说一声,让他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得忙。” “好。” 宋大走到院中,阿昼正和云星说话。 “我不困,我今晚就在这站岗。” 刚刚才发生了刺杀事件,阿昼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要是林大人真出了事,公子非得活剥了他不可。 他已经想好了,反正现在是夏日,院里也不凉,今晚他就睡林大人屋门口。 林知夏见三人说着话,她背过身,换了个方向,在桌上摊平纸张。 她耳朵时时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左手迅速地在纸上描下虞姑娘素颜的样子。 她左手与右手的画技,差得实在太远。 要不是右手腕伤了,不能长时间握笔,她一定会将右手练得和左手一样好。 可现下,案子更重要,阿昼也没见过自己的画,到时候再销毁就好了。 林知夏抱着侥幸的心态迅速将画像画好。 也许在她心里,对江成阿昼已经有了一定的信任。 院中的阿昼确实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但是云星注意到了。 他注意到林知夏故意背过身子,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这些天,他跟着阿昼他们同进同出。 不只是在县衙蹭吃蹭喝,还跟着林知夏他们跑了很多地方。 他发现,这位林兄办事较真,尽职尽责,但总有一种怪异的直觉缠绕着他。 是他这个人怪。 从不在树林里撒尿,不跟他们一起进茅厕,就连沐浴,都会把门窗关死。 每天衣服穿得板板正正的,看着跟自己一样很注重仪表,可衣服穿几天了都不换。 那鼓鼓囊囊的包袱里,不知道装了什么! 他对阿昼表现出很信任的样子,但更多的事情会吩咐宋大去做。 有时候还会特意避开阿昼。 就好像那次在驿馆,他求自己帮忙,偷偷避开阿昼离开。 那时候的云星真的以为,对方是离家出走的富家公子。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与阿昼的主子是同僚,他对阿昼的防备,更像是对那个同僚的防备。 官场确实是复杂,为民请命的官也会笑里藏刀,查个命案还会被人灭口。 云星忽然觉得,要是跟他们回了汴京,日子应该会很热闹。 相比起来,汴京的机遇也会更多。 他低着头思索着,见阿昼不知从哪找了张草席,直接铺在屋门口的空地上。 “你别这么紧张,有我在。” 阿昼摇了摇头,一脸坚定:“今日那一箭,要是偏了一寸,射在林大人身上,我都没脸回去见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认识林兄,也不过才半月,怎么会这般看重。” “我家公子说了,林大人是个好官,得像宝贝一样护着。” 云星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 他走到水井边,直接打井水冲澡。 冲好后,一如既往地蹲在井边洗外衫。 这几日,阿昼与云星同吃同住,将他那些奇怪的行为看在眼里。 这会躺在草席上,他忍不住问道:“你为啥天天都要洗那件衣服?” 云星反问道:“你不觉得我穿着很好看吗?” 阿昼:“呃好看也不用天天洗天天穿啊!” “你不懂,机遇往往是发生在生活中不经意的瞬间,我要随时以最好的姿态迎接。” “什么机遇?” “躺平的机遇啊!”云星面不改色,“除了行侠仗义,我什么活都不想干!” 阿昼猛地从草席上坐起:“所以你是想入赘?” 当下的震惊盖过了今日刺客带给阿昼的后怕。 “如果对方实力够强,也不是不可以!” 阿昼瞪大眼睛,第一次遇到有人将吃软饭说得这么直白坦然。 “你很穷吗?” “废话,我穿白色那么好看,要不是穷,我怎么可能就一身白袍!” 阿昼几个大步走到对方面前,指着那剑柄上的宝石。 “那这个呢?是假的吗?” 云星拿着还在滴水的剑柄,晃了晃:“这个是真的,不过是别人送的。” 玉石经过井水的冲洗,在月光下愈发耀眼。 阿昼也算有些见识,他看了一眼:“这绿宝石可不便宜,就这还没到你标准?” “她太粘人了,不让我出门。” “哇!你比汴京那些纨绔子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连吃带拿还不负责任!”阿昼双手插腰。 “收起你那肮脏的思想,我从不对姑娘家动手动脚,那些东西都是她们主动送给我的。” “我不信,除非你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 “不信拉倒!” 两人斗起嘴来。 屋里的林知夏听了这番说辞,突然想起云星押着一众“山匪”击鼓鸣冤的场景。 他当时故作姿态,是在展示他的身段? 第69章 职责 夜里,云星和阿昼两人商量好换班。 此时距离天亮,只剩不到两个时辰了,林知夏才刚睡下。 翌日早上,弓县令提着早膳进院,他的脚刚跨过门槛,阿昼眼神便如利刃般看了过来。 见是弓县令,阿昼肩头一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起身走过去,接过食盒。 “林大人熬了一晚,刚睡下。” “惭愧,昨晚的事我听说了,家属那边我去安抚,请林大人放心。” 弓县令离开后,没多久又抱着两床薄被蹬蹬蹬跑了过来。 “早晚凉,别冻着了。” 阿昼轻手轻脚的抱着被子走回去,正欲躺下再眯一会,却发现屋里的林知夏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开始看卷宗了。 他叹了一声:“林大人,你这样会生病的。” 林知夏眼眶微肿,看着对方手里的食盒。 “那是吃的吗?”她有点饿了。 阿昼一脸无奈的把早膳拿出来,很不解地问道:“这种小事为什么不让他们帮忙?” 林知夏眸光微闪,没有解释。 既有刺客灭口,汴京那些人,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 她作为办案的推官,要是对方想出手,她怎么都逃不掉。 但弓县令和那些衙役就不同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是来这寻人,关于私矿屠村的怀疑,林知夏一样没提。 对于他们来说,这样最安全。 宋大明白林知夏的苦心,低头查找卷宗,什么话都没说。 林知夏让阿昼再去睡一会,一会还要忙。 一个时辰后,宋大一拍桌子。 “找到了,咸宁二十三年冬,青塘村有村民杨某报案,说有人盗了他父亲的墓,尸体不见了!” 林知夏接过来,卷宗上什么都没写。 想来那时候宰县令身死,苗捕头离乡,县衙并无主事之人,底下连勘查记录都没有。 林知夏道:“我们兵分两路,你拿着虞姑娘的画像,问问县城的老人,县南边有个破庙,那里也去看看。 我和阿昼去青塘村!记住,低调些。” 宋大刚要点头,又想起昨晚:“虞姑娘的画像不是毁了吗?” 林知夏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新的画像。 宋大那天也见过虞姑娘素颜的样子,脸上顿时涌现惊讶之色。 “这是大人您画的?” “随便画画的,这事保密,你别给我找活干啊!” 宋大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知道啦!” 林知夏叫醒阿昼,云星也跟了过来。 衙役们都坐在前院,等着林知夏调遣。 见四人出来,立即起身,整齐地排成两队。 弓县令也站在一旁,看着林知夏眼下的乌青和浮肿的眼眶,心里涌起一团久违的火。 “请林大人吩咐。” 林知夏心头一热:“今天你们都休息,我有一点私事要办,不用跟着。” 说罢,四人抬脚离开。 年轻的衙役第一次感觉这身皂衣的意义,还想着做点成绩出来。 看林知夏不带他们,顿时垮下脸。 而老捕头却是和弓县令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位林大人,真是不可多得! 他看着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衙役,大声道:“昨夜林大人只睡了两个时辰,这般态度你们也看到了, 不要现在没有案子就无所事事,你们的责任不只是查案,维护治安、帮助县民,同样是你们的职责” 林知夏率先找到了青塘村的报案人杨某。 据其交待,他是因为父亲过寿,才会去上坟的,当时他发现石碑旁有新土和脚印,还有尸液。 他自己是做花圈纸人的,当即就肯定,坟被人动过了。 他立即找人帮忙打开棺材,发现尸体和陪葬品都没了,这才去县衙报案。 只是当时县衙并没有人理会他。 杨某的父亲逝世时七十六了,一辈子都呆在矿井里,因为长期劳作,他两只手臂是伸不直的。 根据这些特征,林知夏确认他们挖到的骸骨,有一副是杨某父亲的。 由此可以证明,她的猜测没错。 阿昼见状问道:“现在可以确认那些骸骨不是阳明村人,接下来是回县衙吗?” 林知夏摇头:“一共有五具骸骨,单例不能算作证据。” 她已经想好了,从那名中砒霜而死的妇人下手。 凶手盗尸,只能盗最近下葬,尸体还没有完全腐坏的。 林知夏查到有三名年纪相符的妇人,她们都是在阳明村大火前半个月销户的。 既有案中案,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阿昼知道林知夏办案认真,当即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照着户籍上的地址,找到了三名妇人的亲属。 前面两位家属的反应都很正常,一开始,看他们没穿官服,不怎么想理会。 但当阿昼给了他们几个铜板,一切就顺利了。 对方甚至愿意带着他们去坟茔上看一看。 只有最后一个妇人的丈夫,听到林知夏是为他夫人而来,露出了心虚慌张的表情。 他咬死自己的夫人是病死的,且已入土为安多年,不愿再打搅她。 无论阿昼给多少银子,他都丝毫不动心。 他的这种坚持恰恰证明他心虚。 当林知夏说出他夫人是中砒霜而亡,在骸骨上验出毒后,他的心态崩了。 十几年过去,男子原以为会带进棺材的秘密,居然被人发现了。 更讽刺的是,在林知夏与其对质时,他的岳母提着一篮子鸡蛋送到他家,说是给外孙吃的。 她女儿死了十几年,岳父岳母与女婿一家的关系,并没有疏远。 他们完全不知道,女婿就是杀害他们女儿的元凶。 林知夏押着男子回衙门,远远地看到弓县令在衙门口焦急的来回踱步。 看到林知夏回来,他连忙迎上去。 “林大人,汴京急报!” 林知夏接过密函一看,孟俞竟让她立即回京! 阿昼往密函上瞟了一眼:“是出什么大案子了吗?” 林知夏眸色晦暗,怕是有人不想她查下去了。 她将密函收起,将男子下毒杀妻一案转交给弓县令。 衙役们正热血上头,一听火了,冲上来就要揍那男子。 男子连忙跪地求饶:“我已经招了,别打我。” 那副懦弱老实的样子,实在看不出他竟敢杀妻。 林知夏将弓县令拉到一边:“弓大人,我们去后衙说。” 第70章 鸡血藤 林知夏已经把那五具骸骨分好了,现在她已经确认两名死者的身份。 至于剩下的三副骸骨,就交由弓县令处理了。 “那阳明村三百余人的尸骨”弓县令不知道怎么问。 “这案子你不要插手,暂时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另外,我在阳明村旧址发现了大片的鸡血藤,此物可入药,常用于妇人血淤、血虚等症状。” 之前去药堂排查时,林知夏曾看过相关药方,当时就记住了。 在汴京有很多医女医娘,妇人病能及时得到医治。 但在永田县这样的偏远县城,在涉及到一些妇人隐私疾病时,更多的是靠长辈传下的家传医学经验或者找稳婆。 治疗手段相对落后。 这个鸡血藤是近些年汴京医馆钻研出来的,偏远地区还不知道。 弓县令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他打听过,这位林大人年二十四,为官五年,也是从县令一职做起的。 相较于对方,他真是虚长了十几年光阴。 “下官实在惭愧,这些年真是虚度了。” “弓大人不必如此,我就是记性好点,附近山地多,不宜耕种,你可以试着钻研医书培植草药。 上好的鸡血藤在汴京是稀缺药物,回京后我会联系药堂,打听清楚采摘方法再给你来信。” 弓县令眼眶一热,竟直接给林知夏跪下了。 “别别别,我也做了三年县令,知道弓大人的难处。” 宋大和云星从外面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阿昼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双手抱胸,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等弓县令离开后。 宋大才开口:“已经确认了,虞姑娘就是宰县令的小女儿宰凝!” 当卸去浓妆,林知夏用画笔还原她最朴素的样子,县里好几位老人都认了出来。 宋大还没想通:“她怎么会有阳明村的铜锁?” 宰县令并不是永田县人,他的老家也没有佩戴铜锁的习俗。 “那铜锁不是她的。”林知夏脑海里浮现出小豆芽天真稚气的脸庞。 “走,我们即刻返京!” “那三百具尸体不找了?矿洞也不查了?” 林知夏回望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 阳明村在山腰,翻过那座山,后面依旧是连绵不绝的大山。 或许那个矿洞就在那里。 可是,要花多少人力多少时间,才能把那个矿洞挖出来。 十四年,足够将所有的痕迹都掩盖。 但有一个人,会知道矿洞在哪。 林知夏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查肯定要查,只是不是现在。” 她说完,就要回屋去收拾东西。 云星拉住了她:“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你要长途跋涉,好歹先休息一天,等下从马上栽下去,我可不会扶。” 林知夏甩开对方:“迟则生变!” “要变的是天,你抬头看看,晚上准下雨。” 林知夏陡得抬头,脸上出现紧张之色。 云星眉毛一挑,这人也太奇怪了,昨晚遇刺杀,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微微挑眉:“怕淋雨?” “雨夜路滑,很容易滑下山坡。”林知夏找了个借口。 宋大道:“要不,我去租个马车。” “我看可以,这样林大人也可以在马车上休息一下。”阿昼附和道。 “永田县怕是租不到马车,”县城都这般贫瘠了,哪还会有人做这生意。 林知夏捏着下巴,略带狐疑地扫了云星一眼后,又抬头看天。 “算了,今天休整一下,明天天亮后启程。” 林知夏去了后衙,打算将永田县十几年前的县志都过一遍。 利州盛产铜矿的地方很多,永田县算是最为偏僻的县城之一。 赵弘能找到这里,怕是有别人的引荐,或许能在县志里找到端倪。 阿昼不死心,在县城跑了一圈,还真没有租马车的地方。 弓县令得知一行人要离开,张罗着给几人饯行。 衙门里整不出什么好菜,也没有好酒,但气氛还算融洽。 云星说起他在江湖上的种种事迹。 行走江湖多年,他靠着出色的长相,谪仙的气度,还有那锦上添花的武艺,每每被富商世家奉为座上宾。 就拿他手里的宝剑来说,不过是街头惊马,富商的软轿倒了,他扶了一下。 对方就留他在庄园住了小半年。 富商的千金还看上了他,要不是那姑娘太粘人,他就从了! 也不管他是不是吹牛,反正众人笑的很开心。 说起日后的打算,他竟是打定主意要跟着林知夏等人回汴京。 阿昼对于云星去汴京一事,举双手赞成。 林知夏没有表态,全程没怎么开口。 外面炸响惊雷,大雨如期而至。 林知夏皱起了眉。 而席上,云星虽一直和别人说着话,余光却时不时地看向林知夏。 看对方盯着雨势出神,似乎很为此担忧。 翌日天刚蒙蒙亮,林知夏就醒了。 昨夜阿昼顶着大雨,也要守在门口。 林知夏劝不动,只好让他在屋里打地铺。 怕自己说梦话,她紧张了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她起身走到外面,昨夜的雨一直到子时才停。 此时屋外墨蓝的夜幕与浅白的晨光交织在一起,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像一幅尚未完成的水墨画。 看着天色不佳,林知夏心中担忧。 可回京的事不能再耽误,她怕安王府会按耐不住出手。 其他三人醒来后,看看林知夏眼下的乌青。 “你昨晚又干什么去了?” “该不会是你小子打呼!”宋大锤了阿昼一拳。 阿昼一脸冤枉。 云星这几日都和阿昼睡在一处,他知道,阿昼没有打呼的习惯。 云星静静地看着林知夏。 林知夏笑了笑:“没有,是我想事想晚了。” 四人收拾好东西,本想悄悄离开。 结果一走到前院,发现弓县令带着一众衙役天没亮就候着了。 他们给四人准备了干粮和蓑衣,其他三人嫌蓑衣累赘闷热,林知夏却是求之不得。 她将蓑衣绑在马上,笠帽则直接戴在头上。 四个人三匹马,云星只能与阿昼同乘一匹。 晨雾未散时,三匹快马踏着青石板路疾驰出城。 而潜藏在县城中的暗探,看见他们离开后,也放飞了信鸽。 路上,林知夏策马疾驰,丝毫不敢停歇。 暮色四合时,林知夏看着天际又滚过闷雷,惊得林中雀鸟扑棱棱四散。 宋大望着天边翻涌的墨云嘟囔:“这雨若是落下来”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珠已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雾。 第71章 湿身 雨滴打在林知夏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她勒住缰绳,马儿嘶鸣着扬起前蹄。 她赶忙将蓑衣穿上。 阿昼拿出地图:“前方二里便有驿站!” 林知夏却是看向前方官道旁,那不足一人宽的石亭。 云星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瞬间苍白的脸色:“林兄。” “没事,”林知夏将笠檐又压低三分,声音混着雨声传来,“雨后山道泥泞,你们当心。” 说话间已策马冲入雨幕,蓑衣在狂风中猎猎翻卷。 雨势太大,小小的石亭肯定没法遮挡。 林知夏伏在疾驰的骏马上,尽量不让雨水飘在她那蜂蜡做的假喉结上。 可时间一长,即使有笠帽和蓑衣的遮挡,雨水还是顺着缝隙流进了脖子后背。 连胸前都有了湿意。 她死死咬住下唇——蜂蜡假喉结在雨水的冲刷下已有些松动。 她心中一惊,只能一手拉缰绳,一手去检查假喉结的状态。 她有笠帽的遮挡,勉强还能看见前路。 而另外三人,被豆大的雨水打在脸上,眼睛根本睁不开。 “林大人,我看不到你了!”阿昼的声音响起。 “我就在前面,你们骑慢点。”林知夏边跑边喊。 她说完没多久,身后一沉,背后传来些许热意。 林知夏身子一僵,云星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 “阿昼担心你,让我来看看。” 不是,阿昼都快睁不开眼了,他是怎么一下子过来的。 林知夏想到那晚遭遇刺客时,云星直接腾空跃了出去,看来他不只剑法高超,轻功更是一绝。 她掩下心中惊疑,回道:“我没事。” 而下一瞬,身后一双大手环住她,拿走了她手里的缰绳。 “驾!” 随着云星一声轻喝,马儿跑的更快了。 驿站就在眼前,隔着雨幕望去,驿站后院隐约可见废弃车架轮廓。 马儿刚停下。 林知夏身子便往下一滑。 云星以为对方要摔倒,伸手去扶,指腹刚好擦过其裹胸边缘。 云星表情一愣。 林知夏浑身僵直,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喉结上,只想尽快找个地方处理,并未察觉对方眸中暗涌的惊疑。 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心头一松,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掉到了她的左手掌心。 是蜂蜡喉结在雨水的冲刷下滑落了!锁骨处已露出它原本的弧度。 她吓得赶紧手往上一贴,扼住了自己的脖子,转头快速地看了云星一眼。 他似乎并未发觉。 官驿大堂挤满避雨的行商和猎户,木门开合间带进潮湿的腥气。 云星一把拿过林知夏的笠帽,却看见有雨水顺着对方的额头流至下巴,还有她扼住脖子修长的手指。 俊俏的五官、白皙的肤色,还有那清亮的眼眸湿漉漉的,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我去接一下他们俩个。” 云星转头,眉头却皱了起来。 林知夏赶紧拿出腰牌,拍在柜台上。 “我要三间房。” 驿丞一脸为难:“大人,只剩最后一间了。” “先带我去。” 林知夏扫视一圈,前厅困坐的人员中,并没有几个身穿官袍的,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驿丞看对方一直捂着脖子:“您是受伤了吗?我这里有伤药。” “不用,先带路。” 雨中已经传来马蹄声。 林知夏几乎是推着驿丞来到仅剩的那间屋子前。 她关门上锁,然后迅速地打开包袱,拿出一个备用的蜂蜡喉结。 她脖子上还有雨水,是湿的,这一下粘不上去。 她只能用汗巾将脖子擦干。 因为头发是半湿的,不停有雨水流下来,她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等其干透后,刚将假喉结贴上。 门就被敲响了。 “林大人!”阿昼的声音响起。 屋里没有铜镜,但她包袱里带了。 她拿起小铜镜,铜镜里映出歪斜的假喉结。 门外阿昼的拍门声已如擂鼓。 “林大人,你是不是受伤了!” 阿昼声音急得,像是下一瞬就要冲进来。 “我没事,这就来!” 林知夏只得用手随意拨正了一下,将小铜镜塞到怀里。 门开后,她手拿汗巾做出擦脸的动作,手一直半掩着喉结。 “你忙什么呢?” 阿昼对江成都有点没大没小,对林知夏更是如此。 此时他们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所过之处皆是一摊雨水。 “你们先把湿衣服换下来,我下去问问,还能不能腾出房间。” 林知夏不动声色地拿起自己的包袱,主动退到屋外,转头时目光却与云星对上。 她没有错过对方眼里的那抹探究,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她转开目光,快速地朝着楼梯走去。 “哎?林大人的包袱呢?我还想找他借身干净衣服!” 他们三人没有带蓑衣,包袱早被雨水打湿了,这会哪有干衣服换。 只能光着膀子坐在屋里等林知夏回来。 林知夏跑到楼梯转角处,汗水和雨水已经混和在一起,刚贴的假喉结还不牢固。 她快速地处理好,站在原地深呼吸平复心情。 当冷静下来后,她瞬间感觉到缠紧的裹胸已全部被雨水浸湿,正紧紧贴在身上。 更要命的是,随着她刚刚的跑动,浸湿的裹胸似乎有了下滑的趋势。 多年的束胸行为,让她前面不长反缩。 她再次回到一楼柜台,让驿丞无论如何再匀出一间房来。 驿丞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又有两人从暴雨中冲入驿站。 此时酉时刚至,外面却已经是黑蒙蒙一片,完全看不清。 那两人甩了甩身上的雨水,抬头看向林知夏时,怔愣了一下。 眨眼的功夫,对方又恢复了正常。 若是旁人,定然不会注意到。 但是林知夏看到了,她很确定,她不认识这两人。 可对方明显认识她! 因为其中一人进来时,手径直往怀里掏去,像是要拿令牌。 可不知为何,又没了动作。 “掌柜的,借您的宝地躲躲雨。”其中一人高声道。 驿丞没说什么,只让他们自己找地方缩着。 林知夏眸光微闪,门口那么大个招牌,就在是因为大雨看不清楚,可这驿丞身上穿的,可是官制的皂衣。 第72章 警告 驿丞向林知夏解释,房间被官阶更高者预定了,他没办法腾房。 林知夏说到底,也只是个六品小吏。 驿丞自然不肯为了她去触大人物的霉头。 “那给我四套干净的衣服。” “这倒是有。” 驿丞给了林知夏几套旧皂衣。 林知夏抱着衣服上楼,眼睛都没往那两人身上瞟一下。 那两人看着她消失在楼道里。 “走吗?她好像没注意到我们。”其中一人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色,实在不想再去承接那暴雨的袭击。 年长的却是摇了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里不能久留。” 而林知夏一上楼,就通知了阿昼和云星。 两人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光着上身跑下来,那两人已经消失在茫茫雨势里。 林知夏站在两人身后,问道:“是那天的刺客吗?” 云星摇头:“不知道,我连个背影都没看到。” “这么大的雨,不管是不是,这两人肯定有问题。”宋大这般说着。 林知夏拧眉思索,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被夹在三个赤膊男子中间。 雨水顺着云星精壮的肩膀流下,滑过劲瘦腰线。 林知夏忙转开目光,她强忍尴尬,将手里的皂服递给三人。 阿昼接过就往身上套,粗糙的质感让他眉头一皱。 林知夏站在屋外的长廊,硬是等三人换好后,才慢悠悠的走进房间。 “宋大,你去楼下问问,有没有什么吃的。” 宋大应声而去。 “阿昼,你去问问驿丞,之前有没有见过那两人。” “好。”阿昼起身也要走。 云星倚着门框,双手抱胸,在林知夏开口前,似笑非笑道:“我也下楼去看看。” 说着,还看了一眼林知夏肩上的包袱。 林知夏触及到对方的眼神,心里一咯噔,面上仍坦然地回望过去。 等到三人离开,她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趴到门上,听到没有外面没有动静,她猛地拉开门。 如此这般小心试探,才彻底放心。 她拴上门,躲到内室,站在恭桶旁边,快速地把湿衣服脱下。 驿丞给的皂衣很宽松,即使在匆忙间裹胸缠得没有平时紧,也看不出来。 林知夏换好后,把门轻掩着,倒在床上闭目养神。 这几天她睡的少,刚刚又淋了雨,一下子放松下来,就觉得头有点重,晕晕沉沉的。 换下来的衣服除了外袍亵裤,其余都被她塞到包袱里了。 而包袱被她垫着当枕头,睡着的时候手都是拽着的。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一阵轻微的动静将她吵醒,她猛地睁开眼,看到阿昼那张大脸出现在她的正上方。 对方正拿着方巾,替自己熨干湿发。 或许是因为阿昼没什么心眼。 在这种情况下,林知夏看到他并不紧张。 她伸手去拿对方手里的方巾:“我居然睡着了。” 说着坐起身,看到屋外的天色并没有多大变化,想来,她也没睡多久。 桌上放着四个小菜,还没动过。 “先吃饭。” 四人用了饭,期间林知夏能感觉到,云星的目光总是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雨一直没停,四人只能挤在这一个屋子里。 林知夏睡床,三人都在地上打地铺。 在这种极端天气下,云星仍坚持把他那身白袍洗了。 哗啦啦的雨声像是安神香,几人很快就睡着了。 就连紧绷着的林知夏,都不知不觉舒展了眉头。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云星正盯着林知夏沉睡的背影。 清晨,林知夏醒来,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她伸了个懒腰,蹑手蹑脚地下床,小心翼翼地跨过三人,拉开门,去后院上茅厕。 她的身体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清早排便,这给她省了不少事。 从茅厕出来,想到昨天雨中看到的木轮残影,她绕到后院,果然找着了一辆旧车厢。 她仔细检查了一下,套上马杆是能用的。 她知道自己那六品官员的腰牌没多大作用,直接让阿昼去找了驿丞,将其买了下来。 四人再次上路。 有了车厢遮挡,就算下雨也不怕了。 四人风尘仆仆,赶到开封府衙。 门卫看着掉漆严重的马车,还以为是来告状的,正想上前呵斥,府前不能停车。 待看清驾车之人是阿昼后,立即一脸惊喜地迎上来。 “林大人,你可回来了!” 林知夏从马车上下来,看到的就门卫热情的笑脸。 “发生什么大案子了吗?” 对方这么殷勤! “就是赵弘那些女眷,天天来闹,桑家瓦子都被他们弄得歇业了!” 云星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家伙在开封府衙好像还挺有声望,他又或者说她是怎么混进去的。 “孟大人说,让您一回来就去见他!” 林知夏跟着门卫往里走,刚踏上两级石阶。 “对了!”门卫一拍脑门,指着对面的面摊,“令尊和令堂已经等了您三日了。” 林知夏回身,看到不远处一脸凝重的父母。 若无大事,他们是不会找到府衙来的。 林知夏看向宋大:“你把小豆芽带到签押房,我有话要问她。” 不是要去见孟大人,为什么要见小豆芽。 宋大不理解,他们已经确认了虞姑娘就是当年永田县令之女,那案情就很清楚了。 就是虞姑娘为父报仇,选择和赵弘一起同归于尽。 他想多问一句,林知夏已经走开了。 林知夏握住母亲手的那一刻,感觉到了对方的颤抖,以及两人泛红的眼眶。 她心头一震,连忙将两人带到旁边的巷子里。 林母颤抖的指尖几乎握不住素帕,她颤抖着递过去。 林知夏低头一看,是一方葛布手帕,与她身上带的一模一样。 唯有角落的那个“行”字是用红线绣的——这分明是兄长赴考时,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祈愿之物。 这是兄长的旧物! 林知夏呼吸一窒,是阿山被发现了吗?还是 她将帕子摊开,泛黄的帕子上写着一行字: “不要再插手阳明村一事,否则,后果自负!” 没有署名,只有这么似是而非的一句话。 对方在警告自己,他们知道她的身份。 是蔡汴?还是安王?林知夏只觉得天灵盖都要炸了。 她还没有确认兄长是不是在蔡府,却迎来了更大的危机。 第73章 案情 “原不该来衙门寻你“林母哽咽着攥紧帕角,褶皱间墨迹狰狞如毒蛇盘踞,“可这五日五日啊!你爹夜夜盯着漏刻,说多耽搁一刻,你兄长就“ 林知夏将母亲单薄的身子拢进怀中,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皂角香,她的心却直坠冰窟。 不善言辞的父亲也双眼通红。 五天前,一个小乞丐敲响林家院门,把这帕子交给他们。 从那时起,两人就没再睡过一个整觉。 每一天每一刻都像是有人拿刀在剜他们的心。 彻底乱了心神的两人,已经没有心思考虑他们此举,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他们怕与女儿错过,又怕女儿又被官府外派,生生在面摊等了三天。 林知夏将帕子塞回到母亲手里。 “你们是怎么跟门卫说的?” “我们说有个亲友过世了,着急找你。” “好,你们先回家,把东西收拾一下,等我消息。” 关于兄长可能在蔡府的猜测,林知夏并没有跟父母说。 一是还没有确定,再者,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母听说要收东西,擦泪的手一顿:“为什么要收拾东西,是要离开汴京吗?可是你哥哥还没有找到” 林母话说到一半,连忙捂住嘴。 林知夏道:“这里不便多说,听我的,你们先回去。” 有些事情,她要见过阿山,才能做决定。 林知夏安抚好父母,看着他们离开。 回过头,便见云星抱着剑倚在石狮子上看着她,探究的目光如芒在背。 而江成不知何时已立于府衙门前,阿昼静立其侧。 林知夏的此时没心思管云星,她朝着江成走去,声音中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皇城司的事忙完了?” 江成颔首,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尾,问起林父林母的来意。 “我娘有个姐妹过世了,在世时最疼我,所以着急让我去一趟。” “节哀。”江成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以示安慰。 两人并肩步入府衙时,林知夏余光瞥见云星仍在怔怔望着这边。 阿昼见状揽过少年肩膀:“走,带你尝尝汴京八珍。“ “那林兄呢?” “他回京后会更忙,不用管他。” 云星皱紧眉头:“就算是耕地的牛,也得歇歇!” 这话阿昼不知道怎么回,只能推着云星往酒楼去。 林知夏沉默地走进府衙,她想查蔡汴及其西厢这几日的动向,可还没想好怎么跟江成开口。 见对方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灵机一动,带着对方到后衙厢房,主动说起了案子的事。 薛永良和白氏判了,白氏的两个女儿也被沈三娘子接走。 此时,只有小豆芽一个人住在这间厢房里。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她开始在屋里搜索,但凡能藏东西的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 江成见对方一回府衙就忙个不停,即使刚得知亲友的离世,即使眼角那抹红意还未完全消散,不由得有些心疼。 他正要开口,却见林知夏目光在床边的竹衣架上的月白襦裙上定住。 她抽出其中一条白色的带子抖开,竟有一尺余宽,两头还有绳结。 林知夏眼前一亮,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 没想到,这小丫头还真有几分聪明,她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若不是林知夏有相同的经验,换了谁都会以为这是裙子的一部分。 “这腰带倒挺别致。”江成开口。 “这不是腰带,”林知夏摇了摇头,“这个案子可能需要你帮忙。” 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殷切。 “我既然回来了,当然是一起查。”江成理所应当的回道。 林知夏挤出一个笑容。 待转头出门,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 回到签押房。 宋大正焦急地在屋前来回踱步。 “林大人,孟大人来催了” “不急,你在外面守着。” 林知夏示意江成跟上。 屋里九岁的女童正把玩着桌上的砚台,头上的羊角辫轻晃。 看到有人进来,她立即一脸无措地将手背到身后,脸上有一丝羞怯。 林知夏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赏,若不是心中早有怀疑,她一定会被对方蒙骗过去。 离京前,林知夏就对小豆芽起了疑心,特意吩咐衙役看好她。 柳玉的提醒让林知夏想通了一个关节,那就是谁在说谎。 这件案子一开始,证人的口供与他们调查的线索就有相悖的地方。 按照小豆芽和其他人的口供,虞姑娘确实有很大的嫌疑。 现在确认了她是宰县令之女,宰县令在阳明村大火之后自尽。 他的死很可能与阳明村的大火有关,这样说来,虞姑娘也有杀人动机。 但是,樊老说过,中了那种药之后,是无法保持清醒的,更别说杀人了。 而且赵弘几年前去桑家瓦子时,就经常点虞姑娘,甚至几度带着她出游。 若想报仇,虞姑娘有很多机会。 若是她内心懦弱,不敢报仇,那必不会讨好赵弘,服侍他这么多年。 除非她是最近才知道的。 那个铜锁的出现也恰好证明这一点。 柳玉与虞姑娘相识十几年,都没有见过这个铜锁,这一点本身就存疑。 要知道,她们可是决定老了要一起作伴的关系。 若这铜锁不是虞姑娘的,就说明瓦子里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阳明村的内情。 从时间线来看,最有可能的就是小豆芽。 如果小豆芽是知情者,她参与了这桩谋杀,那她的口供就不能采信。 那她说,虞姑娘让她穿上新衣去雅间,很可能就是捏造的。 除去这一点,虞姑娘是凶手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樊老可以证明,案发时,她没有作案能力。 鬼市的大理国药贩可以证明,买药的人不是她。 就算她进过茶点间,并不代表茶点间就是她弄乱的。 她曾数次拒绝客人为她赎身,也没有相好。 在桑大娘子任其自己选择时,依然决定卖身赚快钱,说明她是个很清醒的人。 她明明都已经想好了未来要怎样生活,正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却在案发前留下遗书,要把自己的积蓄都留给小豆芽。 似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这般想着,林知夏突然就想通了。 第74章 是她自己选的 小豆芽进入瓦子后,主动提出要拜虞姑娘为师,要跟着她。 为此两人还吵过一架。 也许从一开始,小豆芽接近虞姑娘就是冲着赵弘去的。 药是她带进雅间的。 瓦子里的那个孙桦是在一楼看到虞姑娘进茶点间,他是仰头从下往上看,这样的视线会有一块盲点。 以小豆芽的身高,即使去过,对方也看不到她。 还有虞姑娘死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一个细节。 护卫都说,小豆芽进去时,两人都快脱光了。 在她中了药之后,人都不清醒了,哪会自己穿衣服。 可是他们发现尸体的时候,虞姑娘的衣服是穿好的。 记得那个大理国药贩说,买药之人很娇小,走路有点怪。 小豆芽之前在百戏团,百戏团就有走高跷的表演。 若把小豆芽当作嫌疑人,似乎这一切就都合理了。 她进入雅间后,在酒里下药,然后打开窗,混淆官府视线。 在两人都陷入一个忘我的状态下,用赵弘随身带的匕首,将两人杀害。 因为感觉不到痛,自然不会呼救,门口的护卫听到屋里动静停了,也只会以为自家少主累了。 这时候的虞姑娘肯定是衣衫不整的,或许出于愧疚的心理,不想其死后还被人亵渎,所以她帮虞姑娘穿上了衣服。 做完这一切后,她自己喝下迷药躺在虞姑娘旁边。 静静等着外面的人发现尸体。 为了让别人相信,她是在虞姑娘死前晕倒的,她还特意将血拨到自己身下,让自己半边身子全部被鲜血侵染。 这一点,她和江成在现场验证过。 若小豆芽是凶手,这些细节都能对上。 起初,林知夏没有将矛头指向小豆芽,是因为她的身份,她的年纪。 毕竟谁也不会相信,一个九岁的孩子,有这么缜密的心机。 结合小豆芽在府衙的表现,林知夏心里有了一个推测。 在厢房找到的束带,证明了她的推测。 小豆芽并不是一个小姑娘,她跟自己一样是个成年人,日常裹胸。 有一种病症叫侏儒症,这类人在成长过程中,因为某种疾病或者长期营养不良,会导致身体停止发育。 这类人外表看起来像个小孩,但性别特征存在。 杂技团、百戏团就有很多这样的人。 要证明这个推测,只需找到小豆芽之前所在的百戏团,就能一清二楚。 同时,还可以确定她会不会踩高跷。 但现在情况紧急,林知夏没时间了。 她走过去,手径直朝着对方的胸口探去。 若对方只是个孩子,定然不会有反应。 而实际上,小豆芽果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江成见状出手,挡下了林知夏的魔爪。 “你干什么!” 虽然知道对方不会乱来,但面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江成还是有些生气。 林知夏来不及解释,她将那铜锁掷在案上,单刀直入。 “虞姑娘的原名叫宰凝,是曾经的永田县令之女,这枚刻有阳明村的铜锁,是你的!” 小豆芽眼中慌乱稍纵即逝。 “不是呀,这是虞姐姐的,不是我的。”她圆圆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起来特别无辜。 林知夏盯着对方的眼睛,直接捅破了窗户纸。 “咸宁二十三年,赵弘化身玉面公子到了永田县,他以高额的报酬哄骗阳明村村民替他挖矿。 事后,为了掩盖其罪行屠村,又联合捕头苗江放火烧了整个村子,伪造成意外。 到现在,阳明村三百余具尸体都没有重见天日,我想,他们应该被埋在那个私挖的矿井里。 而你,肯定知道那个矿井在哪里!因为你是从那逃出来的。” 林知夏语气平和,说出的话却犹如惊雷,炸得屋里的两人措手不及。 江成瞳孔骤缩,放火屠村,私挖铜矿,件件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小豆芽身形微颤,羊角辫随着低头动作垂落,掩住眼底猩红。 对方查到她是谁了! 她身体的秘密,只要验身,就瞒不住。 林知夏感觉到对方身子在轻微地抖动。 她突然转头,望向江成:“其实我知道孟大人要找我说什么!” 既然有人向她施压,不准她再查下去。 那孟俞急召自己回京,肯定也是背后之人的手笔。 江成不知道林知夏要做什么,但他很配合地问道: “他要跟你说什么?” “孟大人会让我停止对阳明村的调查,按现有的线索结案,这样杀人凶手就会是虞姑娘!” 话落,小豆芽猛地抬起头。 或许是知道自己身份已经暴露,她眼里再无孩童的天真,只有满满的腥红戾气。 “这就是你们官府查案的做派!平日里口口声声说为百姓伸冤,维护公道。 可一遇到权贵,就吓得屁滚尿流,你们跟那缩头乌龟有何区别!” 此言一出,就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这不正合你的算计!”林知夏冷笑逼视,趁机添火。 “布局将她作替罪羊,案子一结你全身而退,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为你的仇恨付出代价! 说我们是缩头乌龟,你何尝不是!” 江成听出来了,林知夏是故意激怒小豆芽。 “我没想过要她的命,是她自己选的!她自己选的!”小豆芽吼了出来。 林知夏蹲下身,用对待同龄人的目光,平视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小豆芽。 “我去了阳明村,站在村子中间那条连通所有村民的青石板路上。 就连住在最高处的那位独居老奶奶,她的家门口都铺着平坦的青石板。 我想,这一定是一群邻里和睦、勤劳可爱的人。 我能想像到,你小时候与伙伴们在上面追逐打闹的场景。 还有山下的庵堂,庵堂后面那片竹林,一定是你常去的地方。 这么些年,你回去看过吗?” 这些事,林知夏都是从那些亲属口中听到的,实际上,青石板路早已被野草覆盖,不见踪迹。 但这是曾经真实存在的阳明村。 小豆芽的情绪彻底崩溃。 “所以你们不会再查下去了?” “我现在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是宰县令带着赵弘去了阳明村吗?” 第75章 主动喝下 林知夏表情郑重:“是宰县令带着赵弘去了阳明村吗?” 小豆芽抬头看着这位开封府的新贵。 她日日听衙役说起熊耳山无头案,人人都夸这位林大人厉害负责。 如果当年的失火案由他来查,结果会不会不同,她是不是就不用困在那座矿洞里五年。 她这般想着,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没见过宰县令,是苗江带着赵弘来的阳明村” 小豆芽缓缓出声,低头看向指甲尖端的青蓝色弧线,十四年前的蝉鸣声穿透时光在耳畔炸响。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大人都在上工,她和几个小伙伴顶着烈日在玩官兵捉盗匪的游戏。 玩着玩着,就看到了真的官兵。 苗捕头领着一位年轻公子,还有一些管事,出现在阳明村村口。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赵弘,也是唯一的一次。 对方看着十七八岁,白皙俊俏的面庞让这群没出过大山的孩子很是震惊,只觉得他比那画上的人还好看。 他们好奇,像是牛皮糖一样,粘在那群人身后。 看着对方凿壁挖洞,收集杂草,还用簸箕淘山中小溪的碎砂。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场勘矿将给阳明村带来灭顶之灾。 苗捕头确认了矿脉的位置,就把阳明村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 他说,那处矿脉所属的山头是属于阳明村的,村里本就耕地少,官府愿意给出补偿,但这事不能外传。 要是让其他村知道,这补偿就没了。 同时,官府聘请他们挖矿。 村民都没读过书,对方又是官府的人,哪里会想到这其中有诈。 他们只以为这千载难逢的好事落在了自己头上。 一样的做事,离家近,还能多拿一份钱,每个人心里都是喜滋滋的。 变故发生在四个月后,就在矿脉快挖尽时。 那天,小豆芽在矿洞里发现了一种透明的彩色石头。 她觉得好看,就四处去找,因此,耽误了吃饭的时间。 当她用衣服包着一堆漂亮的石头回来,就看到所有人,包括她的父母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怎么都叫不醒。 “他们用砒霜拌了炊饼。“小豆芽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三百零七具尸体,连同三奶奶,还有襁褓里的婴儿都没放过。 我看到那畜生出现在矿道,当时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第一时间躺到父亲旁边装死。 我听到他们在清点人数,之后,他们炸毁了唯一的矿道,将所有人都封在了那个矿洞里。” 小豆芽举起畸形的手指:“那里面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我用这双手扒了五年地道,每天枕着我爹娘的尸骨入睡,等爬出来时,连山里的野狗都不敢靠近我。” 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小豆芽就全身颤抖,那些在记忆深处的痛意又回来了。 林知夏和江成对视一眼。 一个八岁的小孩,同三百具尸体一起,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中。 林知夏都不敢问对方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她的身体变成这样,一定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你就是那之后,就不长个了?” 小豆芽惨笑一声:“是。我出来之后,才知道村子被一把火烧了,我不敢去找我舅舅,怕被苗捕头发现。 在逃离永田县的路上,我被人伢子绑了。 之后,我被卖到青楼,那老鸨还以为碰到个好苗子,好吃好喝养着我,还找人教我琴棋书画。” 小豆芽嘴角扬起一抹嘲讽,后来那老鸨差点打死她。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她打听到,宰县令和苗捕头都死了。 她并不知道赵弘的身份,想报仇也不知道怎么做。 后来她又被转卖了几次,直到进了百戏团学了高跷,跟着动物一起表演,才稳定下来。 伢人转卖她时,从不会将她的真实年纪告诉下一任买主,因为那样很掉价。 百戏团的人虽然奇怪她不长个,但也没人怀疑过她的年龄。 她跟着百戏团走南闯北,去过大理国。 在汴京见到赵弘时,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对方的面容,就好像母亲给她买的第一盏兔子灯,永远都忘不了。 而对方皇室子弟的身份超出了她的预估,她庆幸这些年没有去告官,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打听到,桑家瓦子是汴京城最大的消遣场所。 便故意将自己打扮一番,让瓦子里的管事看到她出众的容貌,以及那份超出孩童的机灵乖巧。 小豆芽惨然一笑:“我顺利的进入了桑家瓦子,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宿命,在那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虞姑娘对小豆芽一见如故,很是喜爱。 小豆芽在得知赵弘是其恩客时,也有意地讨好对方。 两人很快就亲密无间。 在小豆芽的计划里,她杀了赵弘之后,留下阳明村的铜锁,引官府去查,然后带着虞姑娘从暗道离开瓦子。 那天,她提前得知赵弘要来,便将药粉藏在衣领中。 她看着赵弘喝下那杯掺了药的酒。 在她倒第二杯的时候,虞姑娘突然说屋里很闷,让她去开窗。 此时赵弘的药效还没有发作,她只得依言起身。 没想到,就在她开窗的这会功夫,虞姑娘喝了那杯掺了药粉的酒。 她起先以为,对方是不小心,还在纠结要怎么处理。 可当赵弘瞳孔极度缩小,神智不清时,虞姑娘却突然拽住了自己的手。 她说:“杀了我,你的目的才能达到,若是逃了,很快就会被抓到,没有人再去管你为何杀人!” 她竟好似什么都知道,甚至做好赴死的准备。 小豆芽呆愣在原地。 虞姑娘将赵弘的匕首丢到她面前,自己则更加卖力的撩拨赵弘,让其一直发出粗沉的喘气声。 这样,门外的护卫就会放松警惕。 那时候的小豆芽并不知道虞姑娘为什么帮她,只以为对方是不想活了。 在那种情况下,她没有退路。 将两人杀死后,她躺在地上装死。 她现在仍能清楚得记得,虞姑娘绣着并蒂莲的襦裙被鲜血一点一点浸透 “刀子插进她的身体时,我感觉她还有一丝神智,她就那么看着我,眼里还有笑意。 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宰县令之女,也不明白那眼神的含义,可现在我懂了。 可我真的没想杀她,是她让我这么做的。” 第76章 退路 林知夏不知道,虞姑娘是什么时候发现,小豆芽是阳明村的遗孤的。 或许是对方要拜她为师时; 或许是发现她束胸的行为时; 或许是发现了那枚铜锁; 在她发现对方真实身份后,一定会察觉到对方的意图,也会猜到赵弘的身份。 柳玉说,虞姑娘是从三个月前开始失眠的,也许就是那时候知道,父亲的死跟赵宏有莫大的关系。 案子最开始,他们就调查过,虞姑娘并无亲属。 这说明,她的母亲和姐姐,也就是宰县令的妻子和大女儿,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果没有阳明村事件,宰县令就不会自尽,那虞姑娘仍是官家小姐,有父母有姐姐。 她会嫁给一位门当户对的男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 不会像现在这样。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赵弘。而这个人,虞姑娘服侍了几年。 林知夏想想都觉得绝望。曾经的虞姑娘,也是想过要和柳玉过几年轻松的日子。 林知夏看着小豆芽:“是你说肚子饿,让她去茶点房给你拿吃的?” 小豆芽目光有一瞬间的闪躲:“是。” “在她拿完后,你又偷偷返回,将茶点房弄乱,耽误添茶小厮的时间。” “是。” 林知夏看着双眼通红的小豆芽,其脸上的泪痕还未全干。 “你说你从没有想过要杀虞姑娘,可在计划杀人时,又处处设局让她成为替罪羊。 就算真如你所说,你杀了赵弘带着她逃出去,那你刻意留下的所有线索,都指向她。 官府会通缉她,而你,更像是一个受害者,即使被官府抓到,也可以脱身。” 林知夏的话让小豆芽面色瞬间苍白,她死死地咬着下嘴唇。 “并且,你在动手前,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只是一个无辜且对你好的路人。 而那些线索明明可以放在你自己身上,不用把她牵扯进去。” “那她这么做,是不是也可以证明当年她父亲是知情的,很有可能就是从犯。” 小豆芽还在嘴硬。 “也许”林知夏目光幽幽,似是能看穿小豆芽那副稚嫩皮囊下的本性。 屋外传来脚步声,宋大的声音响起。 “林大人,孟大人又来催了!” “知道了,马上去。” 林知夏朝外面喊了一声,从怀里拿出永田县地图:“将铜矿的位置画出来。” “你会接着查?”小豆芽眼里又生出一丝希望。 “我会。”林知夏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会让阳明村三百零七人的尸骨重现于世,让世人知道赵弘当年犯下的恶行。 同样,你杀了人,也要接受律法的制裁!” 小豆芽接过笔的手有些颤抖,她在地图上画下一点。 当年她逃出来后,将那个洞口堵了,不过,她做了标记。 “矿洞里还剩有工具吗?” 小豆芽一听,就知道林知夏想问什么:“有的,上面都有编号。” “知道了。” 林知夏将地图收起来,江成站在一旁看着她出神。 “赵弘什么身份不用我多说,这案子没那么快,上面一直催,就是因为安王府施压。 今天的谈话,仅限我们三人知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对外,你依旧坚持你之前那套供词,等时机成熟,我们再行动。” “为什么?” 小豆芽不懂朝局的复杂,也不知道此案有可能牵扯到当今圣上。 “因为证据不够,已知的知情人都死了,就算把那三百余具尸体挖出来,仅凭你一人之词,不足以定罪。 相反,还会让很多人陷入险境。” “好,我听你的。”小豆芽认真的点了点头。 “对了,你本名叫什么?还有你爹娘?” “阳雁,大雁的雁。我爹叫阳宽,母亲叫温三妹。” 林知夏见过村里的族谱,阳雁的舅舅就在青塘村。 她打开门,让宋大将小豆芽带下去。 此时,屋里剩下林知夏和江成两个人。 安王府与陛下的牵绊,江成比林知夏更了解。 这案子要是处理不好,很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江成敬佩于林知夏为民请命的决心,同时心中也暗暗高兴。 从军器倒卖案到私矿案,对方都是主动跟自己说的,没有丝毫的隐瞒。 这足以说明,对方对自己有多信任。 而他,一定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江成不知道,这正是林知夏的目的。 她就是想通过分享这种抄家灭族的秘密,来拉近两人的距离,从而让对方更信任自己。 提供更多线报给自己。 “幕后之人已经知道我在查阳明村旧案,之前有一个证人,是当年永田县衙的衙差,被灭口了。 刺杀事件就发生在我去利州监管局之后。”林知夏道。 江成捏着下巴:“这样看来,赵弘私开铜矿,利州监管局的官员一定有参与。 有了他们里应外合,工具炼铜都不是问题,这案子牵扯的人不会少。” 两人视线交合,江成想到对方刚刚跟小豆芽说的话。 “你想先结案麻痹对方,偷偷搜集证据。” 林知夏点头,背后之人的威胁也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敌明我暗才是最好的时机,我想着,你先不要出面,只当没参与这个案子,这样对方只会防备我。” “那你会有危险?”江成神色一紧。 “我想好了,刚好要出京吊唁,干脆将我父母送出汴京,找个地方隐居下来。” 林知夏已经在想退路了。 万一幕后之人突然发疯,曝光自己的身份,届时三人都在汴京,想逃都逃不了。 林知夏看着江成比自己还严肃,手肘撞了对方一下。 “这不是还有你和阿昼嘛!我都不怕。”她故作轻松地道。 江成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那个云星怎么样?我听阿昼说,他功夫很好,要不,让他做你护卫?” 提到云星,林知夏更烦了,她都没时间管他。 “先不管他,孟大人还在等我呢!你别去了。” 江成敏锐地察觉到,提到云星时,对方的不耐烦。 从签押房出来,经过后院的时候,林知夏看到小豆芽在树下扒蚂蚁窝。 脸上的泪痕早已擦掉,天真的样子和之前并无差别。 论做戏,她比林知夏还老道。 林知夏叫上宋大,特意让宋大向孟俞汇报这一路的调查情况。 此时的宋大并不知小豆芽的身份,还把虞姑娘当作嫌疑人。 不出所料,孟俞果然让他们先结案,公布虞姑娘是官宦之后。 至于阳明村的事,先隐下不提。 这个结果在两人的意料之中,只是真到这一步,心情还是有些沉重。 阳明村旧址那些断壁残垣还刻在他们脑子里,那三百余具骸骨还没有重见天日。 第77章 意外来客 宋大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林知夏眸色晦暗莫明。 孟俞没有解释,只让两人先下去忙。 前几天,开封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江成的父亲,礼部尚书江修远。 他不知从何处听到阳明村一事,特意找了过来。 陛下潜龙之时,安王不只是出了银子,还替陛下挡过毒箭。 虽说陛下登基十二载,事情过去过很久了,但是陛下现在还没有厌恶安王,偶尔还会召他进宫说会话。 安王在外虽然跋扈,但是在陛下面前可不是这样。 就像是一条恶犬,天天在外面咬人,但是只要回到主子身边,就温顺的像只猫咪。 并且它还救过主子的命。 理论上只要安王不过火,不触及陛下的逆鳞,再大的罪也不会罚得很重。 而阳明村事件发生的时机太敏感,陛下做为既得利者,很难不被世人诟病。 江修远有句话说到了孟俞的心坎上。 十四年前,十八岁的赵弘就敢放火屠村。 那陛下登基后,安王府的风头无人能及,他只会更加放肆更残暴。 如果可以通过其他案子将安王府拉下马,又何必去碰这件,会触陛下霉头的案子。 汴京城那么多皇城司的暗探,这种案子不需要他们讲,自会有人传到陛下耳里。 于是,当天开封府便将这桩案子移交了大理寺。 那个被刺客一箭射死的二瘸子,成了虞姑娘的帮凶。 他本就是假死逃逸,在这世上已没有身份,所以卷宗里,他也是个无名人士。 有了这个帮凶,案子那些解释不了的地方也都合理了。 小豆芽回了桑家瓦子。 有客人们嫌她晦气,管事便做主将她卖了。 刚巧有位“行商”想买个丫头。 就这样小豆芽跟着行商出了汴京,然后住进了江成安排的别院。 林知夏把卷宗转交完后,找到开封府的画师,将那日在官驿发现的两名可疑份子的画像弄了出来。 从永田县返京,只有那条官道能行。 那么大的雨,对方都不敢在驿站歇脚,明显是心中有鬼。 林知夏再一次庆幸自己过目不忘,这两人,很可能成为她找到背后之人的钥匙。 “我怀疑这两人,就是那晚的刺客。” 江成看着年纪较大的那位:“找人皇城司最在行了,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把他们俩个挖出来。” 林知夏双眸微亮:“好,那就交给你,我先回家。” “那明天你来府衙吗?”江成想到对方那个长辈离世的事。 “我先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此时外面天已经黑了,两人从开封府出来。 阿昼和云星正站在不远处说话。 看到这两人,林知夏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江成。 也不知道云星有没有跟阿昼提起客栈初遇的事。 她摇了摇头,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上了马车,阿昼同云星两人在外面驾车。 云星故意大声道:“我今晚住哪儿啊?” 阿昼见自家公子没有出声,便道:“找个客栈呗!” “那多生份,要不林兄收留我住一晚?” 林知夏正要婉拒,江成开口了,他感觉到这个云星对林知夏的特别。 “云少侠若是不介意,我倒是有一座别院是空着的。” 云星转身掀开车帘,看着车厢里正襟危坐的林知夏,以及斜靠着车壁,散慢闲适的江成。 “林兄是不方便吗?” “我家太小,住不下。” 说话间,已经到了榆林巷。 云星看到眼前的小院,即使在黑夜里,都能感觉到院墙与房檐的破旧。 “当官的不是都很有钱吗?” 回答他的是开门的“吱呀”声,林母举着灯笼出来,昏黄的光照在陈旧的木门上。 云星这才看到,大门上的朱漆已掉了七成,只剩下一些斑斑点点。 江成看着林父林母肿着一双眼,道:“伯父伯母节哀,您二老可得保重身子,我还馋您做的桂花糕呢!” 林母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点了点头。 等到马车驶离,一家三口聚在一起。 “阳明村是和安王世子之死有关吗”林父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父林母并不知道阳明村是什么地方。 这些日子,街头传得最多的,就是安王世子和妓女一起被杀的事。 林父也知道女儿正在查这个案子。 “是,这里面有些复杂,我就不细说了,这案子已经移交大理寺,暂时是稳住了。 对了,你们东西收拾好了吗?” 林知夏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包袱细软。 林母瞟了丈夫一眼,转移话题:“所以,你哥哥真的还活着?” 五年了,虽然他们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真的见到儿子的旧物,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林知夏点头:“我已经在想办法确认了,不过,对方直接将东西送到家里,肯定已经知道我冒名顶替一事,你们不能再留在汴京。” 林知夏很坚持。 林母低下头。 “我不走。”林父嘴角一抿,“现在已经知道行儿就在汴京,不找到他,我是不会离开的。” “我也不走。”林母往丈夫旁边挪了一寸。 林知夏闻言眉头皱了起来:“爹,您有没有想过,兄长活着,为什么五年都不跟我们联系。 如果他一直被对方囚禁着,那这些年我的所作所为,对方可能都了如指掌。 一旦对方把我冒名顶替这事捅出来,你知道是什么结果,不光我,你们也会下狱!” 林父当然知道这一点,只是为了儿子,他早已将生死置之肚外:“现在他们想要你为他们做事,肯定不会将此事捅出来。” 林知夏气笑了:“你的意思是,他们让我杀人,我也得乖乖照做!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教我的。” 林父面色一白,咬着牙没有出声。 “你们有没有想过,对方囚禁兄长的原因!为什么对方不直接拆穿我的身份! 你们离开汴京,我就不用再为你们操心,即使对方再要挟我,我也可以和他们周旋,开封府的同僚也会保护我。 我还可以趁机寻找哥哥的下落。 但若是你们留在汴京,对方就可以用你们的性命来要挟我,我更是束手束脚!” 林知夏越说越激动,语气也比平时重了。 林父呼吸一顿,明显是有些生气了。 “这个你放心,若是有那一天,你不用管我们,只照着自己的意愿去做就行。” 第78章 蔡府死士 “照自己的意愿?!”林知夏声音哑了三分,她攥着茶盏的手指节发白,热茶溢出也浑然不觉。 “五年前,我说要报官,你非逼着我去上任,事情发展到今天这种局面,若是哥哥已经你想把全家人都搭进去吗!” 见两人就要吵起来,林母忙从中调和。 “我们也是怕,万一万一你哥哥出点什么事,我们俩不在汴京,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说着,林母的眼泪又下来了。 林父见妻子站在自己这一边,底气又足了:“反正我不会走的。” “那你留在这有什么用,你又帮不上忙!”林知夏也火了,“这次必须听我的,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出城。 如果你们不走,我就辞官!” 林父猛地站起来,身后椅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我是为了林家着想。” 林知夏转身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同,换了一身玄色衣裳。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巡,榆林巷深处忽有黑影贴着墙根游走。 林知夏咬下半块冷硬的胡饼,咸涩滋味混着夜露沁入喉间。 此时已经到了宵禁时间,大街上空无一人。 她看不到黑暗中窥视的眼睛,却还是在窄巷中绕了几圈,才脚步匆匆地赶往寻氏成衣铺。 她和阿山约定过,如果他能出府,就将情报放到成衣铺后墙马桩的暗格里。 算算时间,阿山进蔡府,也快半个月了,应该会有一次休沐。 此刻耳边除了风声,就只剩下她自己急促的脚步声。 林知夏就像黑夜中的独行侠,数着青砖缝隙疾行。 寻氏成衣铺后门,第七根拴马桩后的暗格里,并没有任何东西。 林知夏无功而返,也不想再回家,直接去了开封府衙。 而云星离开榆林巷时,再次问起林知夏的情况。 连江成都能感觉到,他异常旺盛的好奇心。 阿昼也没隐瞒,将林知夏在定远县的所作所为一一告知。 云星皱眉深思。 到别院后,主仆二人回到皇城司。 阿昼把在永田县发生的事一一禀报。 “所以,林大人是和你同一天到永田县衙的?” “是的,不过弓县令说他是去微服私访了。弓县令对林大人很是敬重,阳明村一案,关键线索林大人都没有让永田县衙的人插手。” “那是他一番好意。”江成擒着下巴,想起城南那个刘寡妇的口供。 他已经可以确认,蔡府那个新来的哑奴是某个人安插的探子。 那个代替刘寡妇送菜的妇人,很可能是林大人的人。 江成轻扣着桌案,旁边正放着林家的卷宗。 这时,一名暗探走了进来。 “林大人深夜离府,不知去向,没跟住。”暗探一脸惭愧。 江成面上一怒,还没出手,阿昼一指戳到暗探额头上。 “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暗探感激地看了阿昼一眼:“林大人离开正厅后,屋里有摔茶盏的声音,似乎是因为负气而离家出走。 林家小院看似破败,却很有巧思,前院并无花圃树木,每处屋檐下都挂着风铃,无法接近。 正厅后面隔着厢房,又听不到他们在屋里说什么。” 江成面色一冷:“我让你去看着林家,是让你保护林大人的。” “属下知道,属下就是觉得,林大人这院子选得是真不错,她从后门离家,榆林巷狭窄,黑漆漆的,不过两个转角,人就不见了。” 江成挥了挥手,示意暗探回去守着。 这几日蔡府的邸报中,那个新来的哑奴并未出过府。 如果他真是林大人的棋子,他们一定会想办法会面。 而此时的蔡府,也得知结案的事。 蔡雍心情颇佳地把玩着手里的东珠。 裴管家立在屋子中央:“此番安王府欠了我们的人情,以后老爷又添一助力。只是那女官未必肯收手,照她以往的战绩,还是除掉保险一些。” “裴衡啊裴衡,你这次可就狭隘了!我不但不会杀她,还会保护她,不让安王下手。” 裴管家低头,在心里叹了一声,他知道蔡雍极度宠爱幼子蔡汴。 若是把这女官杀了,西厢那位寻死,怕是汴公子也会寻死觅活。 “我可不是为了汴儿。”蔡雍看穿其所想。 裴管家抬头,静待主君解惑。 “朝中那些盯着我的人,我谁都不放在眼里,唯有孟俞。他的经历跟我太像了,这样的人最可怕。 而那个女娃,就是孟俞送上门的把柄。陛下最忌惮后宫参政,只要把孟俞和这女娃锁死。 光一个女扮男装祸乱朝纲的罪名,他就得连坐!到时候有我在,他别想再翻身。” 裴管家眼前一亮:“老爷思虑深远,在下惭愧。” 蔡雍嘴角一勾:“汴儿最近怎么样?” “说来也怪,汴公子已经有半个月不曾夜宿西厢了。” “哦~他有新欢了?” 自己的儿子有龙阳之癖,蔡雍看起来,并不为之羞耻,也不为之烦恼。 裴管家再次在心里感慨对方的强大。 “汴公子近日也未曾去过南班院,一直宿在东厢。” “你盯紧些,若是汴儿厌弃了那人,就把人要过来。” 翌日清晨,天刚微亮,江成就到了府衙。 林知夏趴在桌上,睡的正熟。 江成开门的动静很小,但还是惊醒了她。 书册的边缘在其脸上印出一条横线,看起来很是滑稽。 江成不禁莞尔:“怎么睡在这里?” 林知夏脸上涌现一丝无奈,反问道:“那两人有消息了吗?” “驿站那二人,是蔡府豢养的死士。” 果然。 林知夏激动地站了起来。 “安王和蔡雍达成合作了!十四年前,赵弘私挖铜矿时,蔡雍还在北地采石,两方之间不可能有联系。” 江成听着外面点卯的铃响,对方似乎没察觉到。 “以安王的身份,蔡雍不出面,很难令对方信服,最近,他们俩可有会面?” 林知夏问得直接,这种事,只有皇城司能查到。 “没有,别说近期,就是近半年,俩人都没有任何交集。” “不可能啊!”林知夏在屋里来回踱步,趁机提出要看皇城司的卷宗。 第79章 中风 夏日的晨光斜斜洒入签押房,江成摩挲着青瓷茶盏边缘,目光掠过案头泛黄卷宗。 当林知夏提及要探查蔡府时,他分明注意到对方眼睫轻颤,目光较之平常深了半分。 他虽怀疑对方目的不纯,但还是答应下来。 至少那两个死士是真实存在的,他想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林知夏见目的达成,心下一松。 “我先送父母出城,尽快赶回来。” 说到这事,江成道:“皇城司有批药材要运往澶州,他们可以跟车队一起走。” 澶州是林知夏的老家。 有皇城司的护送,不用担心这一路的安全问题。 林知夏心中一热,正不知说什么好,江成已经从怀里拿出皇城司的令牌推过桌案。 “以后江大人若有令,定不推辞!” 林知夏郑重地行了一礼。 江成正欲开口,却瞥见对方伸出的手指上蜿蜒的烫痕,暗红如毒蛇的信子。 “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 江成眉头轻皱,几乎是本能地攥住那只手。 林知夏手指修长白皙,那片暗红的印子看着极是扎眼。 可她自己并不觉得疼,反倒是被对方握在手里,那感觉有些麻有些痒。 她抬头,惊觉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许是因为刚刚的感动,林知夏感觉面上涌起一阵热意,正欲抽手,云清清冷的声音划破满室旖旎。 “二位大人好雅兴,这是看手相呢!” 不知何时,阿昼带着云星到了院中。 林知夏不动声色地抽出手,道:“没事,就烫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江成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被云星这样一问,反倒生出一丝尴尬。 作为狗腿子的阿昼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子的不自在,连忙走过去,抓起林知夏的手眼睛就贴了上去。 他双唇一抿,没起泡不严重。 嘴上却是惊呼:“烫得这么严重,你等等,我家公子那有药。” 他表情略微有些夸张,三步化作两步走到江成的桌案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 有些霸道地拽过林知夏的手,给她上药。 屋里那种尴尬的气氛顿时消散。 林知夏也找回了平日的冷静,乳白色的药膏擦在手上,冰冰凉凉的,心头再无那种异样的感觉。 见阿昼要把那药膏放回去,林知夏故意抢了过来,头一歪得意道:“这药膏归我了。” 阿昼打趣道:“都归你都归你。” 气氛变得轻快起来。 云星笑而不语。 几人聊了一会,江成让阿昼送林知夏去皇城司。 三人一起回到榆林巷,却发现林宅门户大开。 林知夏心中一紧,连忙跑进去。 林父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为其断脉。 林母看见林知夏回来,一头扎进女儿怀里,亲密的样子又让云星心里笃定了一分。 “令堂是急怒攻心,突发中风,需得卧床休养。” 老大夫的话让林知夏眉头一皱,目光扫过昏迷中的父亲。 屋外,云星正四处打量着。 林知夏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搅合到一起了,胸腔里压着一股无名火。 往常案子再难办,她都不会有这种感觉。 她送走大夫,安慰完母亲后,神情有些萎靡地回到府衙。 江成见对方面色不佳,一问才知林父林母暂缓离京的事。 他以为林知夏是在为父亲的病情担忧,吩咐道: “阿昼,你去宫里,请个太医去看看。” 林知夏闻言,知道自己情绪外露了,忙调整过来。 正准备道谢,江成递过来两份卷宗。 一份是近日蔡府的动向,还有一份,是离京前,她托江成帮他查的,蔡府男丁被流放时的押送士兵名单。 林知夏瞬间将那些烦心事抛到脑后,所有的注意力都汇集到面前的卷宗上。 这时,宋大敲响屋门。 门是开的,他却谨守本份,没有直接进屋。 林知夏抬头:“正好有事要你去做。” 前段时间查案时,他们调查过赵弘的周边关系,正好可以借此入手。 从他身边人那里,套出这些年赵弘做过哪些丧尽天良的事。 他已经死了,威慑力不比以往。 或许他们可以通过这些苦主,一步步瓦解安王府。 宋大正闷闷不乐,听到这话,立即意识到,林知夏是想查安王府。 他顿时又有了冲劲。 “记住,此事不可外传,尤其是在府衙。”林知夏叮嘱道,看其手上拿着一沓卷宗,“手上拿的什么?” “这是左巡使转交给我的,都是一些小案子,大多是失窃的。” 江成顺手接了过来:“我看看。” 宋大走后,林知夏看着手里的卷宗,头都未抬,道:“这种小案子,让罗青去处理,我看他也闲着。” 江成闻言一笑,眼睛瞟向院外槐树旁。 他几次看到罗青在那里偷窥,一脸懊恼的样子。 他嘴角的笑意还未落下,就看到贡院失窃的案子。 这个地方平时不会有人提及,科举时却关乎国本。 卷宗上写着在墙上发现了脚印,还在院墙边找到了窃匪的鞋子。 这贼得有多笨多慌张,才会留下这么多证据! 而且,贡院连丢了什么都不知道! 江成嘴角一抿,这案子怎么看着这么奇怪呢! 他见林知夏看得认真,起身去了档案房,看到了那只鞋子。 男子的样式,像是少年人穿的。 底板很新,没有发黄,连轻微的色差都没有。 只是款式很普通,是便宜的东西。 “大人也觉得这案子有问题?”罗青从门口冒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成。 江成招了招手。 罗青立即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近些日子他没事干,心里实在慌得很,就主动去查了几件小案子。 “属下去贡院看过了,那处脚印很是奇怪,后脚跟印子瓷实,但脚掌的位置痕迹却很淡!” 人走路发力确实略有不同,但是一个人在爬墙的时候,肯定是前脚掌发力,后脚跟悬空的。 而墙上那个脚印却是相反,很像是有人拿着鞋子故意在墙上留下印迹。 “属下觉得,像是贡院的人贼喊捉贼,他们可能丢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想推卸责任。” “行,这案子你跟进,有情况随时跟我说。” 罗青听了忙点头,眼里多了一丝光。 江成心里却想着,动用皇城司的暗探查一下,那段时间有谁去过贡院。 第80章 雷志凌 签押房内,林知夏并不知道江成开始查贡院失窃案。 她正为阿山暗暗担心。 看到卷宗,她才知那日阿山进府,竟这般凶险。 蔡汴性情如此乖戾残暴,要想和阿山会面,需得万分小心。 一旦阿山身份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阿山进入蔡府半个月了,一直都是在院中伺候,没有踏进过西厢屋内半步。 屋里打扫送饭,还是原来那个老哑奴在做。 想来,蔡汴虽然不怀疑阿山,但想进到西厢与里面的人碰面,还是没有那么容易。 卷宗上写着,自那日那个老哑奴一身秽物被抱出来后,蔡汴就不曾在西厢过夜。 皇城司暗探只能从每日送饭这个行为,确认屋里的人还活着。 而这期间,蔡府的管家裴衡曾进过西厢一次。 裴衡是蔡雍的心腹,在蔡府,连各位公子都敬他三分。 他这个行为说明,他和蔡雍都知道,西厢里的人是谁。 裴衡进去的时间,正好是林父林母收到帕子的前一天。 再加上驿站遇到的那两个蔡府死士,林知夏几乎可以确定,西厢里的人就是兄长林知行。 这般想着,林知夏不急着跟阿山碰面了。 毕竟,阿山的安全最为重要,以他那股子机灵,只要不强行出府,不会引起怀疑, 林知夏翻开另外一份名单。 那些标注“卒”字的押送士兵名录,死亡时间整齐得像是被人用尺子量过。 均是死在太兴三年冬天,就是蔡雍重回朝堂的那一年。 押送小队八人,竟无一人存活。 当看到“小队长永州卫兵张大有,好男风”时,林知夏脑海里闪过蔡汴的脸。 这八人在死亡时,已经分属不同的役所,是以,当年身亡时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但皇城司在收集名单后,察觉到异常,底下有一段似是而非的话。 蔡汴自小生的玉雪可爱,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 京都士人,不少人会私下养娈童。 蔡雍获罪被流放时,蔡汴就因长相太过出众,引得不少人觊觎。 卷宗上没有写明那些士兵的死因,却也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当年蔡府众人沦为阶下囚,可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 蔡汴在北地六年,从十一岁到十七岁,这段时间的遭遇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性格。 林知夏想着,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件事做点文章。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江成提出要给云星接风,四人一起吃顿饭,地点就定在樊楼。 说起来,林知夏进京一月有余,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五座主楼以覆道相连,悬空处铺透明琉璃瓦。 引自金水河的暗道在厅堂下蜿蜒,有食客垂竿钓鲈。 樊楼的酒菜可外送,穿着皂色短打的伙计正托着红漆食盒疾走,盒中「洗手蟹」要用冰镇着,食用时间非常影响口感。 这番场景看得云星目瞪口呆,眼前这座蔚然可观、错落有致的楼阁,比皇宫更吸引他这个江湖人、 小厮将四人带到三楼雅阁,立即有茶博士手持三尺长的铜嘴壶进来奉茶。 江成率先点了卤鸭掌和炙羊肉,听得林知夏眉头一皱,阿昼却是欢喜得不得了。 刚点完菜,小厮领着两个熟悉的身影经过。 四目相对之下,程忌将手中的扇子一合。 “呦~这不是开封府的林大人,今儿怎么这么难得” 程忌一只脚刚踏进来,就看到一旁的江成。 “江成你这厮忒不讲义气,昨日我约你,你为何不来!” 江成白了对方一眼:“不稀罕和你吃饭。” 刘长卿紧接着走进来,冲林知夏一行礼。 小厮见状,连忙搬了两把椅子过来。 程忌坐下后,道:“桑家瓦子停业快十天了,桑大娘子愁的呀!” 林知夏冷眼看向对方,眼里暗含警告:“程公子还不知道,案子已经结了。” 程忌嘿嘿一笑:“了结就好,了结了林大人就没那么大压力了!” 刘长卿眼里闪过一抹促侠之色,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还没完了,林知夏拳头一握,瞪了程忌一眼。 程忌笑了一下,看向场中那位陌生男子,转了话题。 “这位是?” 阿昼介绍了一番,程忌听说云星功夫不比阿昼差,当即邀请对方去府中做客。 双方聊得火热,林知夏却是神游太空。 她目光转到外面,竟又看见一个熟人。 这樊楼还真不愧是汴京最有名的酒楼,权贵最多的地方。 她统共就见过那么几位权贵子弟,这么一会子功夫全凑齐了。 眼见那边似是要打起来,她立即起身,朝外面走去。 “雷公子,您别打了!打坏了您回家没法交待啊!” 雅阁里,樊楼小厮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打人正是雷志凌,而那个被挨打的,是他的庶弟雷思远。 林知夏在离京前,就想暗中接触雷家的人。 她见状忙上前一步,拿出自己的鱼符,轻喝道: “开封府办案!都散开。” 场中只静了一瞬。 数十位纨绔一看林知夏的鱼符,就知其只是一个六品小吏,立即哄笑成片。 看着林知夏的眼神满是嘲讽,笑话对方不知死活。 这里站着的人,都是赫赫有名的朝臣之子,哪个都能对其手拿把掐。 那雷志凌更是满脸不屑地冷哼一声,下巴朝着林知夏高傲地一扬。 “六品推官也配管我的家事!” 他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歇,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身下之人身上,打得对方惨叫不停。 林知夏瞥见雷思远蜷缩的指缝间渗出暗红,眼神倏然凌厉——这绝非普通斗殴。 雷志凌专挑脏腑处击打,分明存了废掉庶弟的杀心! 林知夏见旁边高几上青瓷瓶在众人的拥挤下摇晃,便朝着那方向一推,再眼疾手快地拉过跟前之人。 青瓷瓶“哐当”一声撞上雷志凌的胳膊,随即落在地上。 林知夏在碎瓷飞溅中高喊:“雷公子打碎樊楼御赐青瓷,速请掌柜来核验。” 樊楼确有御赐器物,小厮一听当即哭天喊地地扑到碎瓷前。 雷志凌手中动作一顿。 旁边的纨绔立即哈哈大笑,乡下人就是没见识。 可这笑声刚起,又堪堪停住。 只因江成和程忌同时站到了林知夏身后,正对他们怒目相对。 林知夏踏前一步,声如裂帛。 “《刑统》斗讼律有载,当街殴人致折伤者徒一年!雷公子是要本官验你庶弟胁下青紫,还是等御史台告你一个藐视圣上的罪名!” 第81章 危在旦夕 樊楼作为汴京最繁盛的酒楼,其背后的东家并不只是一个人。 京中很多有头有脸的宗室勋贵都有注资,这是一座政商结合的大产业。 雷志凌之所以敢在此闹事,不过因为对方是他庶弟,一句家务事便可全部推脱。 雷志凌拳头悬在半空,猩红织金袖口簌簌作响。 周遭纨绔早已退至雕花屏风后。 他看着波斯地毯上散落的碎瓷,弹了弹衣袖,站起身满不在乎地回道:“不过是个前朝破瓷,开个价!” 地上的雷思远没了兄长的钳制,他面色惨白地蜷缩起身子,散开的衣领露出肩膀上的新旧伤疤。 现场女眷们倒抽一口凉气。 樊楼管事自人缝里挤进来时,翡翠扳指正撞得算盘珠噼啪作响:“这可是南唐李后主赏过梅瓶的姊妹器,少说“ 话音未落便被雷志凌掷来的银票拍在脸上。 他将目光对向林知夏,面上扯出个阴鸷笑容,靴底碾过雷思远痉挛的手指。 “我打你了吗!” “喝!”有人低呼。 地上的雷思远却是颤抖着声音回道:“没有,是我自己摔的。” “听到了吗!是这废物自己摔的,与我无关!” 雷志凌故意提高声量,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围观者,大摇大摆的离开。 林知夏双手张开,拦住正欲出手的阿昼和云星。 樊楼管事却是凉凉地说道:“大公子,这银票不够” 雷志凌步子一顿,一抬手吓得那管事连忙抱头求饶。 林知夏上前将雷思远扶起,却从对方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这与他懦弱示人的样子完全不符。 雷思远拒绝林知夏的搀扶,摇摇晃晃地下楼。 “这个雷志凌,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程忌骂骂咧咧地回了包厢。 刘长卿道:“林大人还真是急智,你那话一出,那青瓷就算不是御赐的,没个千两,樊楼不会罢休。雷家怕是要大出血了。” 林知夏往楼下看,雷志凌已经签了单子准备离开。 一旁的管事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席上,众人聊天的内容全都围绕着雷家。 程忌这厮是家中的幼子,一不念书二不习武,这辈子打定主意做一个富贵闲散人。 各府的八卦,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这雷家家主雷铭,是蔡相门生,有一妻一妾。元配瞿氏只生了雷志凌一个,妾氏杨氏,倒是生了二女一子。 据说,这杨氏本是汴河上一船娘,雷铭对其一见倾心,不顾元配瞿氏反对,将其纳入府。 至此后,夜夜娇宠,杨氏一连生了三胎,而瞿氏自雷志凌后再无生育,传闻雷铭数年不曾踏入元配瞿氏屋门。 在独守空房六七年后,瞿氏被逼疯了,所以雷志凌对生父雷铭,还有杨氏及庶弟庶妹都极其厌恶。” 云星愤愤不平:“就算上一辈有恩怨,那也是亲兄弟,怎么能把人往死里打,你刚刚就不应该拦着我,让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林知夏没有回答,以雷思远那般畏惧雷志凌的态度,怕是不会领这个情。 雷志凌若伤了,他会遭到更残酷的报复。 林知夏看向程忌:“雷志凌的外祖是哪家?” 他这般嚣张一定是有所倚仗。 “林大人问到点上了,”程忌朝林知夏眨了眨眼,“他外祖瞿老太爷现在并无官职,但在圣上还是皇子时,曾为其授课,与孔老也是挚友。” 雷府。 雷思远被好友邰磊送到家时,已经昏迷不醒,嘴角一直在淌血。 杨姨娘面色大变,赶忙让人去请大夫。 “这是怎么了?” “我拉着思远去樊楼吃饭,结果碰上了雷志凌” 邰磊心虚地低下头,看了雷思远一眼。 他的伤较之刚刚在樊楼时,严重的多,刚刚在马车上,雷思远又让自己补了十几拳。 大夫看了之后,说脏器受损有性命之危,他没有把握,让雷家人赶紧请太医来看。 雷铭得到消息,领着太医进府,得知雷思远肋骨都被打断一根,气得直接让人去绑那个逆子回来。 在太医医治的时候,雷铭也将发生在樊楼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的雷志凌已经躲到了外祖家。 他正陪着瞿老太爷下棋,祖孙俩有说有笑。 此时的雷志凌,再无打人时的盛气凌人,只有独属于少年的意气活泼。 雷志凌虽然很讨厌雷府,但他是嫡长子,雷府的一切未来都是他的。 他才不会便宜那个贱人! 他打算在瞿府小住半个月再回去。 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情况有多严重。 雷铭踹开瞿府朱门时。 瞿府管家早有准备。 对于雷铭的一番说辞,一概不信。 另一边,林知夏和江成回到府衙,听到雷思远命悬一线,两人当即决定去雷府看看。 雷铭听到开封府的人来了,立即猜到对方是为了庶子而来,正好他也想想问问当时的情况。 雷铭端坐在梨花椅上。 林知夏和江成两人齐声见礼。 “下官开封府江成,见过雷大人。” “下官开封府林知行,见过雷大人。” “坐。”雷铭眉头紧锁,示意下人奉茶,“多谢你们在樊楼出手相助。” 林知夏道:“下官正是为了此事而来,不知雷二公子情况如何?” “还没醒,太医说断了根骨头,情况很凶险,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中午他从樊楼出来时,你们可看出异样?” “这么严重!”林知夏站了起来,“当时二公子和你家大公子是最先离开的,下楼时,是有些摇摇晃晃,但神智是清醒的,楼里的人都看到了。” 林知夏说的,跟雷铭打听到的情况一样,他拳头一握,咬着牙道:“这个逆子!!” 刑统—户婚律明确:欧打兄姊者徒二年,欧打弟妹减二等,但嫡长子对庶弟妹有惩戒权,受以尊责卑的原则保护,不算触犯律法。 但若伤残肢体,情节严重,官府就有权介入。 雷志凌此番,已经伤及性命了! “鉴于职责,我得去看看二公子。” 雷铭不想家事被传的沸沸扬扬,但那逆子打人时,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没理由拦!再者,他也不想护着那个逆子! 林知夏和江成来到后院。 此时雷思远面色苍白,身上扎着数十根银针,竟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第82章 刺杀 林知夏仔细问过太医,来到院中,凑近江成,两人肩抵着肩。 “你不觉得有些蹊跷?” “当时你若是没拦,这个结果是正常的,但是现在”江成说着,摇了摇头。 “樊楼伙计说,雷思远是和同窗邰磊一起来的,想来就是这个邰磊送他回来的,查他!” 两人默契地一点头,抬脚朝外走去。 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位妇人,在两名少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三人见有外男,连忙退到一旁。 林知夏见妇人面色苍白,脸上还带着泪痕,想来这就是那位让雷铭一见倾心的杨姨娘。 旁边两名少女便是其生的两名庶女。 两个小姑娘看着江成和林知夏出了神,一时竟忘了收回目光。 在母亲的呵斥下,才红着脸低下头。 林知夏目光扫过杨氏的面容时,却微微一愣。 江成往外走了两步,见人没跟上来,回头,却见对方正低头拧眉。 “怎么了?”离开雷府后,江成才问道。 “那个杨氏”林知夏有些欲言又止,“跟蔡府大公子蔡杰之妻沈氏有六七分像。” 蔡雍是重臣,曾经因贪腐下狱,是皇城司重点关注的对象。 在蔡府的卷宗里,不只有各房的详细情况,还有各房主子的画像。 林知夏虽只瞟过一眼,但她不会记错。 江成捏着下巴:“沈氏和雷铭都是汴京人,又年纪相仿,年少时认识也说不定。” “蔡杰流放北地那六年,雷铭可是对蔡府女眷照顾有加。我现在倒觉得,瞿氏疯魔的原因,怕不只是因为杨氏。” 林知夏这般总结道。 四人立即兵分两路,阿昼和云星去查沈氏与雷铭的瓜葛。 林知夏和江成去了邰府。 却不想,邰磊称病不见人。 邰老爷说,邰磊才十四岁,自小胆子小,回来就跟他们哭诉,说最好的朋友被他大哥打死了。 哭着哭着就发起高烧来,这会服了药刚睡下。 第二天早朝,御史弹劾雷铭治家不明,纵容嫡子肆意伤害庶弟庶妹,视对方性命如草芥。 这本是家事,一般情况下,皇帝训诫几句这事就翻篇了。 只是那御史有理有据,不只有目击者的证词,还有太医的证词,而且雷思远昏迷一天还未醒。 皇帝将折子留中未发。 雷铭这次也想惩戒一下长子,是以一句辩驳的话都没说。 事情传到瞿府,瞿老太爷才知道打得这么严重。 他亲自带着雷志凌回了雷府。 雷铭要动用家法,废了雷志凌嫡长子的身份。 雷志凌听后,却是丝毫不惧。 “我说过,你只要动我一下,我就把你当年那些丑事都捅出去,我看你以后在朝中怎么立足,看那人还会不会再护着你!” 说罢,雷志凌跳上窗台。 雷家护卫想追,却迟迟没有得到雷铭的命令,只能看着雷志凌消失在墙头。 其中一名护卫,更是攥紧拳头,眼里露出杀意。 而这一幕,全被暗中盯梢的云星看了去。 当晚,雷志凌躲在母亲瞿氏陪嫁的一处别院里。 他蜷缩在雕花木榻上,窗外竹影婆娑,在冷月下摇曳成张牙舞爪的鬼魅。 他攥着外祖赠的玄铁匕首,刀柄上夔纹硌得掌心发疼,他却毫无所觉,眼里盛满恨意。 曾经,他很崇拜他的父亲,以对方为榜样,曾梦想着做一位将军。 可后来,爹爹不再踏入母亲房中,母亲变得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喝酒打他。 刚开始,他特别理解父亲,想着以后成亲绝不对找像母亲这样蛮不讲理的。 直到,他发现父亲将他心心念念的一把匕首,送给了蔡玉书——蔡杰的长子。 那把他讨要了无数次,都没能要到手,他轻易就给了别人。 他还亲自教蔡玉书练功习字,却从不曾这样对他和二弟。 那个时候,他还管蔡思远叫二弟。 后来越长大,他懂的事越多,就越发看不上自己的父亲。 从那之后,爹爹这个角色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喀嚓!“瓦片碎裂声划破寂静。 三道黑影鹞子般掠过屋檐,寒芒在月下一闪——是淬毒的袖箭! 第四人直接踹碎雕花门,梨木门闩如枯枝般断裂。 “小公子快走!“ 瞿府护卫拔刀迎上,话音未落便被领头黑衣人反手刺穿咽喉。 鲜血喷溅在茜纱窗上,映着雷志凌骤然收缩的瞳孔。 这些人不是要抓他回去,而是要他的命! “锵!“匕首勉强架住劈面而来的苗刀,虎口震得发麻。 雷志凌就势滚下床榻,刀锋擦着耳畔掠过,削断几缕飞扬的发丝。 雷志凌看着三把利刃从不同的方向袭来,凭借着对房内布局的熟悉,翻身撞开旁边的木架高几,后背却被划开尺长血口。 痛意袭来,雷志凌凄惨一笑:“原来他连鸩杀亲子都做得出来!” 钢刀高举的瞬间,银杏树上突然炸开银光。 云星蒙着面,长剑精准刺入刺客腕骨。 黑衣人见势不妙欲退,却被云星撒出的金蚕丝缠住双足。 林知夏从窗下阴影处现身。 “是你!” 雷志凌一脸讶异,怎么也没想到,来救他的人是昨日在樊楼喝斥自己的推官。 林知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未开口,指了指外面,示意对方跟自己走。 雷志凌看着屋中缠斗的两人,忍着疼从窗户爬出去,跟着林知夏躲到院外。 滴状性的血迹落了一地。 “你伤得不轻,先上马车。” 林知夏从车厢里找出药箱,正欲给雷志凌上药,云星回来了。 “没留活口?” 云星接过林知夏手里的伤药和医布。 “都是死士,服毒自尽了。” “我去看看,你看好他。” 林知夏说着跳下马车。 白日里云星将雷志凌要挟雷铭的话转达后,林知夏就隐隐觉得要出事。 他们已经证实,雷铭与沈氏幼时便相识,可谓青梅竹马。 雷志凌说的背后之人,定是指蔡雍。 他这番言论不只是对雷铭有影响,更可能给蔡府蒙羞。 于是,林知夏让云星帮忙,一直盯着雷志凌。 阿昼经常在外走动,很多人都认识他,他干这活不合适。 第1章 一定不是哥哥 汴京,都城。 多日来的暴雨让人身心都湿哒哒的,平白无故添了几分郁色。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官家丢下折子,出了殿,檐角铜铃犹自滴答,宫女忙着擦拭廊下的积水。 才下一方台阶,官家看着被污水弄脏的鞋尖,顿时失了兴致。 东南隅街市中,积水没膝,小贩赤脚膛水,将怀里的货物高高举起,护得严实。 险些撞上几个赤膊在污水里嬉戏的顽童,还好旁边的大叔扶了一把。 开封府内,府事孟俞正看着各地雨后受灾的情况,忽闻脚步声,他抬头。 “陆少尹,不是让你去处理熊耳山塌方一事!怎么又回来了!” 陆启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他堂堂侯府世子,即使品阶低一级,孟俞也没资格跟他这样说话。 “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我来,是有其他事,我们在清理道路上的淤泥和落石的时候,发现了两具尸体。” 陆启说完双手抱着胸。 “尸体?”孟俞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塌方造成伤亡了?死伤多少人?” “不是,是陈尸,听说已经开始腐烂了。暂时还未发现因塌方引起的伤亡情况。” 挖出尸体的那两名衙役都吐了,说什么没有头,陆启听到就退开了。 眼睛都没往那边瞟,他才不想看到那些腌臜东西。 心情烦燥的他正好拿此事当借口,直接回了城。 孟俞没空计较陆启的态度,他冷声吩咐道:“尽快清理出来,若真埋了人,也好及时救治。既然发现了命案,叫江成去处理,另外,那个新来的推官,叫林知行的,让他一起去。” 林知行此时就在府衙,今天是她在开封府当值的第一天。 她其实不是林知行,她是林知夏,林知行是她的双胞胎哥哥。 五年前,她哥哥林知行进京赶考,中了进士之后,给家里人来了信,说不日即可返家。 可直到任命书送到林家,林知行都没有回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林家没办法,便让林知夏冒充兄长,先去定远县上任。 因两人相貌有九分相似,从小又一起念书,字迹也有几分相像,很轻松就过了吏部核验身份这一关。 原想着,先混过去,等林知行回来,两人再换回来。 不想,林知夏做了三年县令,因表现优异升了湖州通判。 又因在湖州破获了一宗虐杀案而大放异彩,没到考核时间,便被孟俞亲自点名,成了开封府的推官。 已经五年了,林知行依旧没有找到。 现在林知夏就是林知行,除了这个进士不是她亲自考的,所有的政绩都是她做的。 接到任务后,林知夏披上蓑衣,策马出城。 因地上有积水,她不敢走的太快。 看到有书生面含哀戚地抱着手里半湿的书稿,她想到了同样嗜书如命的哥哥。 往年在家时,她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被哥哥拉着一起晒书。 上千册书平摊在院子里,早上累死累活的搬出来,日落前又得整齐摆回到书架上。 每次还没搬到一半,她就耍赖趴到桌上不动了。 想到哥哥无奈中带着些许宠溺的眼神,她不由自主的笑了。 家里收到哥哥的最后一封信,是在开封府驿站寄出的,或许在这里,会有哥哥的线索。 熊耳山下,衙役已将道路清出了一半。 而一旁的地上,摆的却不是两具陈尸,而是四具。 这四具尸体都没有头颅,仅着里衫,腐烂程度不一,说明他们的死亡时间也不同。 他们只是被凶手埋在了一处。 林知夏举目四望,一眼看不到村庄,临近的几座山头也没有果园,这个地方是精心挑选过的。 不知道有没有猎户会进这山,能不能找到目击者。 林知夏这般想着,朝着尸体走去。 开封府有两名推官,另一位江成正蹲在其中一具尸体旁边,观察脖子的断口处。 见新来的像个二愣子一样四处观望,只当对方又是个有名无实的。 林知夏掀开了其中一具尸体的衣服。 这具尸体已经进入腐化和蛆虫循环阶段,能分辨性别的胸部特征已经不复存在。 面对着腐坏的皮肉和蛆虫,林知夏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 以前外祖母总说她笑的好看,眉眼弯弯的,是个有福之人。 后来怕被人发现女子身份,她就尽量控制脸上不要有过多表情。 她拉开死者的衣服,由下半身确认了死者为男子, 将尸体的一边抬起,摸到了断开的一截肋骨。 死者的头是在死后被砍下的,切口整齐,这截断掉的肋骨,才是致命伤。 应是被利箭从后背贯穿前胸,这一箭力道极大,射断了肋骨。 挖出尸体时,就有不少衙役吐了。 眼下林知夏这般作为,又看吐了不少人。 “尸体从哪挖出来的?”林知夏问身边的衙役。 “那边。”衙役偏着头,他见过很多死人,但这样的尸体,他不想看第二次。 林知夏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拨开土,收集土里的虫蜕标本。 江成眉头轻抬,眸光渐渐凝成银线,突然觉得这个新来的有点意思。 林知夏收集完后,衙役又从土堆里挖出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已渐呈白骨化,尸体上的衣服像是豆腐一般易碎。 摸起来,不像是普通百姓穿的那种粗麻布,倒像是丝绸。 林知夏根据盆骨确认了死者为男性,身高约五尺半。 骨头细长,偏瘦。 正端详着尸骨时,白骨压着的衣角闪过丝光,引起了林知夏的注意。 那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青瓷,她用镊子夹起擦净,露出一角白色的底纹。 这胎质竟和哥哥离家时带的药瓶相同——那是娘特意从磁州买回来的。 雨后的蝉鸣陡然变得尖锐,她想起哥哥离家那日,药瓶在他手里反射的也是这般冷光。 林知夏的脸瞬间煞白! 再回想着死者的特征,都跟哥哥一模一样。 按照之前的办案经验,尸体完全白骨化的时间大概是三年到七年之间。 开封的气候和湖州差不多,哥哥失踪刚好是五年,他穿的就是丝绸里衣。 林知夏脑子轰地一下,直接摔坐在了地上,溅了一屁股泥水。 第2章 军用弓箭 江成看到林知夏这么大反应,连忙跑过去,急急问道:“有什么发现?” 待看清林知夏手里的东西,他眼前一亮。 这几具尸体,他一件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找到,正愁没有突破口。 新来的运气就是好。 江成伸手就想拿过来看看。 林知夏却在这时回过神,察觉下半身传来的凉意,她连忙爬起身,手也顺势收了回来,把那块指甲大的瓷片小心地包好塞进怀里。 江成的手顿在半空中。 “切” 有什么了不起,论破案,他还能输给一个新人不成。 莫名的胜负欲陡然升起,江成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林知夏完全没注意到江成的脸色。 她一个劲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那么巧。 这样的药瓶有很多,不一定就是哥哥那只。 她振作精神,把另外三具尸体看完。 几名死者都是死后被砍下头颅的,切口平整,手法非常干净利落。 从其中两具还未完全腐烂的尸体来看,死因都是背后中箭,横穿前胸。 有的死者中了不止一箭。 伤口都是由上至下,入口和出口相差两个手指的距离。 行凶者要么站在高处,要么骑在马上。 林知夏打量着眼前塌了一半的陡坡,从另一个方向,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她站在山体滑坡的断口处观察,试着还原凶手埋尸时的路线。 只可惜大雨冲掉了所有痕迹,若不是那一侧山体坍塌,这些尸体永远不会被发现。 等到沙土全部清完,一共发现了七名受害者。 万幸的是,塌方没有造成百姓受伤,这七名死者,死去已有多日。 林知夏一一看完,根据尸体不同的腐烂程度,给尸体编上号。 避免尸体二次破坏,江成让衙役找来担架,用白布盖着抬回城。 发现尸体的事已经传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伴随着难闻的腐臭味,又由巡军亲自护送,吸引了大批好事者跟随。 熊耳山发现无头尸体的事很快传了出去。 林知夏心系案情,想和江成讨论一下,毕竟他们同为推官。 却不想江成还记着刚刚的事,白了她一眼就走了。 林知夏愣在原地,倒没有多生气,只当汴京的官员比较高傲,转头就把这事抛在脑后,跟着尸体一起去了验尸所。 开封府验尸所就设在衙门一角。 下了几天的雨,青砖墙上还渗着水渍。 验尸所里有仵作房,医官厅,冰窖,还有几个验尸台。 林知夏在心里感慨,不愧是都城。 在定远县时,遇到命案,都是用木板临时搭的棚子来验尸,夏热冬凉,那滋味可是不好受。 尸体抬上验尸台后,仵作樊老和医官肖平走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了个记录的学徒。 樊老在仵作这个圈子,名头很大,林知夏远在定远县时,就曾听过他的大名。 听说他在开封府供职已有四十年,就连孟大人对他都很敬重。 林知夏上前见礼,一副晚辈的作派:“樊先生好,肖先生好,我叫林知行,是新来的推官。” 肖平面上难掩惊讶之色。 对方身为六品推官,竟对他们俩个无品级的人见礼,还尊称他们为先生,这真是少见。 他连忙拱手回礼。 樊老却只是朝着林知夏点了点头,没说话。 林知夏拿出她在现场收集的虫蜕,将相对应的尸体都一一说明。 “你会验尸?” 樊老有些惊讶,这小子看起来细皮嫩肉斯斯文文的。 “之前外任时,跟县衙仵作学过一点皮毛。”林知夏双手递上。 “有心了。” 樊老示意徒弟接过。 虫蜕的种类有助于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只是,他不需要这些,不过,对方的好意他还是收下了。 樊老摆摆手,套上素帛面衣,开始验尸。 “第一位死者,女,年龄十七岁左右,着白色里衫,尸体表面呈暗黑色,根据现在的天气判断,死亡时间十五至二十天。 死者足底有穿刺伤,由下至上,像是断竹或尖锐圆形物所致,尸体下体完好,没有擦伤和侵犯的痕迹。 致死原因是胸口的箭伤,从背后刺穿前胸,射断肋骨,致其死亡。” 樊老用刀划开死者的背部,在肋骨的裂口处发现了一些黑色漆迹。 他刮下来,递给肖平。 肖平仔细闻了闻,又在指心搓了一下:“是蜂蜡。” 禁军所用黑漆弓,每逢梅雨时节,都会涂蜂蜡防潮。 “凶手所用弓箭是禁军专用弓箭。” 樊老说完,抬头看向林知夏。 他早就听孟俞提过,发现了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他想看看林知夏听到禁军二字,会不会心生退却。 毕竟,若凶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禁军,这案子倒简单了。 但若是扯上军器监,那可不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推官能办的。 不想,对方却是眼前一亮,仿佛找到了重大突破口。 樊老眼里透出一丝笑意,继续验尸:“死者脖子切口整齐,头颅是在死后被砍下来的。手法专业,一刀即断。 尸体颈骨前倾,左脚小脚指旁边的缝隙里,有一豌豆大的圆形黑色胎记。” 这便是第一位女受害人的情况。 “第二位死者,男,年龄二十岁左右,颈骨前倾,尸体腐化程度较之刚刚的女尸更甚,预计死亡时间在两个月之前,表面伤痕无法确定,尸体胎记也无法辨明” 随着仵作的切拨挖验,验尸所里的味道更甚,那些清理出来的爬虫更是令人作呕。 衙役远远躲开,屋里只有林知夏一个外人。 当听到樊老说那具疑似兄长的白骨,年纪大概是二十岁左右时,林知夏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 七名死者的外衫都不见了,凶手把这些处理掉,和砍去他们的头是一个意思,就是不想死者的身份被人发现。 这说明他们外衣有某种明显特征。 天下学子最爱着圆领细布襕衫,她哥哥也是。 林知夏知道,是心里的害怕在作祟。 内监、宫女、小厮、护卫、镖师,这些人的着装都是统一的,都很有特点。 怎么就一定是读书人呢! 验完七具尸体后,樊老和肖平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七名死者,最早死在六年前,最近二十天,死因完全一致。 按照死亡时间来推算,凶手杀人的频率在变高。 屋里有短暂的沉默。 一名杂役跑过来。 “肖先生,东西已经备好了。” 肖平看向林知夏:“你可听过蒸骨?” 第3章 夜探贡院 林知夏连忙点头:“我听县衙的仵作说过,倒不曾见识过。” “蒸骨可以确认死者生前有没有中毒,以及死者的一些特征。” 肖平走到角落一间屋子前。 屋里什么装饰都没有,唯有正中心有一个长五尺、宽三尺、深两尺的地窖,里面堆放柴炭,四壁已烧红。 肖平在看到有两具白骨时,就已经命人在准备了。 他泼入酒和酸醋,趁着地窖里升起的热气,把白骨放了进去。 白色的雾气瞬间把白骨淹没,现出一个人形。 林知夏眼睫轻颤,努力忍下心头那股潮湿的情绪。 她拿出那块小块碎瓷:“这是在白骨旁发现的。” 樊老见多识广,仅两眼就道出了瓷片来历。 “这瓷片来自磁州,是专门用来做药罐药瓶的药瓷,有冷中藏热的说法。” 肖平笑了:“樊老果然学识渊博,不知这冷中藏热可有说法?” “呵!”樊老冷笑一声,“不过是商家抬价的噱头罢了。可惜,这块瓷片没多少价值,药瓷问世已有十几年,卖出上千份都不止。” 林知夏心情更沉重了。 当年,娘亲就是冲着这个噱头,亲自跑到磁州给哥哥买的。 两人虽是双生子,体质却是天差地别。 刚生下来她七斤,哥哥四斤半。 她从小啥毛病没有,壮的跟头牛一样,哥哥三天两头生病,常年喝药。 爹娘一度担心哥哥养不活,求神问道,各种偏方都试过。 蒸骨需要一个时辰,林知夏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决定先去比对府衙近十年的失踪人口,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匹配的失踪者。 一个时辰后,验骨结果送到林知夏手上。 两具白骨都没有中毒迹象,按照骨骼来判断,死者生前偏瘦弱。 他的颈骨前倾,右手指骨有微微外翻,这两点结合在一起,死者应该是长期伏案写字所致。 此时林知夏已经冷静下来。 有这样特征的人,不只是读书人。 她刚刚比对了开封府近十年悬而未决的失踪案。 其中大多是一些逃跑的家奴小妾,抑或是卷款跑路的管事。 还有一些外乡人,来汴京淘金,伙伴突然消失的。 七名死者都很年轻,与之年龄、失踪时间对得上的,只有三位。 就在刚刚,她见了这三位失踪者的家属,这三人也被排除了。 也就是说,这七名死者被人杀了埋在熊耳山,就此消失,竟无一人报案。 加上军用弓箭,林知夏心里有了某种猜想。 书房内,孟俞正为了东南隅街暴雨积水一事发愁。 官家要他想办法彻底解决此事,拿个章程出来。 可这是几十年的老问题了,他又不是神仙。 听到林知行求见,孟俞决定换换脑子,把治水的问题先放一边。 可看了对方呈上来的折子,孟俞头更疼了。 “你要把七名死者的情况拟告示通报出去?发动百姓提供线索,还许下这么高额的赏钱!这钱谁出?” 林知夏目光清亮:“自然是衙门出,大人您知道我没钱,我现在还住在客栈呢!” 说到住处的事,林知夏忍不住吐槽:“汴京的房子也太贵了,动不动就是大几千上万贯,就连城郊的院子,供一家三口吃住的,都没有低于500贯的。 属下原先月俸不过十贯,除去家用,所剩无几,现在倒是有三十五贯的月俸了,但我还没拿到过” 孟俞拧眉打断她:“去去去,别跟我这诉苦,我调你来是解决案子的,不是来创造问题的。” 提到案子,林知夏一脸的正义凛然。 “命案必破,属下义不容辞,只是此案颇为复杂,受害者的身份又很难确认。集思广益,发动民众是最快的办法。 凶器那倒是一个突破口,只是汴京有禁军八万,在里面找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若这弓箭是从黑市上流出的,那情况就更复杂了。” 孟俞思索片刻后,道:“你知道现在的军器监是谁吗?” 林知夏摇头。 “沈括,先太子恩师,曾任三司使,还曾领兵抵御西夏,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原来是他——那位年过六十,披甲上阵的沈老将军。 林知夏陡地抬头,对上孟俞满怀深意的目光。 以沈老将军的为人,断不会走私军器,中饱私囊。 就怕有人故意将案子往那上面引。 “你今晚拟一个告示出来,明天一早来找我,先别提弓箭的事。” “明白了。” 林知夏恭敬地行礼后,退了出去。 孟俞拿着林知夏写的卷宗,沉思半晌,让人备车准备进宫。 此案过于惨烈,又涉及军器监,若要公开,还需面呈官家。 林知夏拟完告示,亥时已过,她走出开封府衙。 穿过梁门大街就是外城,她住的客栈在西边,她却朝着东南方向走去。 黑森森的小巷里,只有林知夏疾行的脚步声。 前几天,她一直在汴京城内四处转悠,将内城各大机要处的位置摸排了一遍。 此时她要去的,正是礼部贡院。 贡院有历年来,每届科考学子的入住记录。 哥哥进京赶考时,就住在举子驿。 举子驿是礼部给考生提供的住所,收费比客栈要低很多。 非科举年,贡院都是闲置的,里面根本没人,只有入口处有两名禁军把守。 雨后地上湿滑有积水,林知夏的鞋子已经半湿了,走路时还有哒哒地水声。 贡院里有禁军巡逻,她怕声响过大引人注意,也不想在墙面上留下太明显的痕迹。 便脱了鞋,将鞋藏于墙角的草丛里,赤脚爬上围墙,进了贡院。 她猫着身子,踮着脚沿着廊下的阴影处迅速穿行,很快就找到了至公堂。 这是科考时,考官办公以及试卷封存的地方。 她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林知夏拿出簪子,手法利落地撬开锁,进屋后,才拿出火折子点燃。 她来到架子前,找到太兴七年的卷宗。 为了不让烛火透出去,她整个人蜷缩到桌案底下,就这么猫着腰找了半个时辰。 终于在万名考生里,找到了兄长林知行的名字。 期间有巡逻的禁军经过,没有发现屋里的异常。 兄长睡的是大通铺,与他同住一屋的还有七人。 这七人跟哥哥一起同吃同住那么久,或多或少都会知道彼此的一些情况。 林知夏记下七人的情况后,沿着原路返回。 当她有惊无险地爬出来时,刚松了一口气,就发现鞋子不见了! 第4章 哪里不一样了 月光倾洒而下如霜铺满长街,唯独那片野草在风中簌簌摇曳,衬得周遭愈发空寂。 林知夏后颈泛起细密的寒意,恍惚间似有窥探之感自暗处涌来。 她猛然转身,只见檐角残影如墨,转瞬消融在夜色里。 她被跟踪了!而她竟然毫无所觉。 林知夏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那么着急进贡院了。 待到在汴京站稳脚跟,再找个由头正大光明来查。 整齐的铁甲相击声自巷道尽头逼近,她顾不上鞋子,赤足拎起袍角闪入岔路。 青石板上零落的足印很快被巡城卫踏碎,待她辗转回到客栈,子时的梆声早过了三巡。 林知夏抬手,正要敲响客栈后门。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 门缝里已漏出林母焦灼的面容。 她鬓发散乱,攥着门框的指节泛白:“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回来了!” 林知夏久不归家,林母以为女儿女扮男装的事露了,担心得不行。 她目光越过女儿肩头梭巡半晌,见无官兵尾随,这才长舒一口气。 知她今日上任这一关是过了。 “第一天上衙,就忙到这么晚,就算有事走不开,好歹差人送个信回来,你要急死我们是不是!” 林母还想再说,却瞥见其裙裾下光裸的双足。 “要死了,你这是” 林母慌忙看了眼四周,顾不得说教,赶忙回房拿了双鞋子让林知夏穿上。 旁边小灶上,还煨着饭菜,林知夏闻着葱香肉羹的香气,紧绷的肩头终于松懈下来。 她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母亲的手 “娘,我快饿死了。” 话音未落,肚子就十分配合地“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林母又气又心疼:“知道饿不早回来,你先跟你爹去屋里坐,我去热饭,马上就来。” 掌柜的知道林知夏是新调来的京官,允许他们用后院的小厨房自己做饭。 屋里,林知夏把今天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下,没有提及那具白骨。 “汴京不比湖州,京官宗室世家那么多,聪明人更多,”林父的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你一定要谨言慎行!” “爹你放心,你儿子最机灵了。” 这些年,为了防止口误,林知夏有意识地把你儿子我这四个字挂嘴边。 林父林母也从不叫林知夏之前的名字。 “唉!”林父叹了一声,“当初要不是我坚持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年,是林父坚持让林知夏代替哥哥接旨成为县令,他笃定儿子没出事。 只等他回来,两兄妹换回来就是。 可没想到 如果五年过去,他们已经是骑虎难下。 “爹,你又来了,我这官当的挺开心的,咱们不说这个,你们今天看房看得怎么样?” 林父摇了摇头。 “要不别挑了,就榆林巷那个院子,月租五贯能接受,虽然在外城,离府衙也不是很远。” 榆林巷那个院子,本来位置他们还挺满意。 只是那院子里天井青砖缝里全是野草,正房梁都已见虫柱,真要住进去,还得花钱花时间来修缮。 可其他的,又小又贵,距离衙门还远。 而内城租金太高,他们是完全不敢想。 “我再看看。” 林知夏没有再说话,吃了饭赶紧休息去了。 晨起,铜镜映出少年郎清俊的轮廓。 林母将黄蜡喉结贴得严丝合缝,又将束胸扎得紧实。 她拂过女儿眼下青影:“这胸一直绑着,好像愈发小了” 她在为女儿未来的事忧心。 林知夏不懂,她穿上外衣,用冷水洗了个脸。 昨晚拢共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实在是有些困倦。 “近日天气多变,你要记着,别淋雨。” “娘,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林知夏喝了碗粥,拿着一张胡饼匆匆出门。 卯时二刻,吏员点卯。 她一个外地调进京的,在京都没有任何关系,这种小事不能出差错。 林知夏喘着粗气踏进府衙仪门时,檐角的铜铃正响第七声,恰是点卯前最后一刻。 林知夏没看到江成,吏员也没有点到他的名字。 她知人与人是不同的,只当不知道。 当听到孔目官“李守安”这个名字,林知夏瞳孔微缩,瞬间抬头。 这正是五年前与兄长同住一舍的举子之一。 昨晚她刚拿到那份名单,今天就撞上了? 户籍上显示,李守安五年前参加科举时就已经三十五岁了。 林知夏看着对方沧桑老成的脸,应该就是这位了。 “林兄,别来无恙?”李守安拱手里袖口微颤,目光如秤砣般掂量故人。 他记得五年前的少年,总爱倚着驿馆西窗读书,因身体较差,面上总是带着一丝病色。 如今眉眼依旧,却恍若初升的朝阳,明亮,生机无限。 难道就因为胖了一点脸圆了一点,气质就变了? 不知当年,他是怎么逃出那个人的魔爪的。 李守安心思百转,有些话又不好当面问。 “李兄,多年未见,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林知夏礼貌的问好,语气中略带疏离之色。 “说的哪里话,我一个八品的孔目官,哪里敢关照你,倒是你,得了孟大人青眼,以后别忘了提携为兄。” 衙门其他吏员见两人竟是同窗,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衙役罗青的到来,打断了两人的寒暄。 孟俞要见林知夏,告示的事已有结论。 林知夏拱手告辞,去后堂的路上, 她向罗青打听起李守安的情况。 “李大人在府衙待了有四五年了,各种文书案卷的归档都是他负责,他这个人话很少,与衙门里其他人相交不多。 我听说李大人把近十年的刑案卷宗都背下来了,转瞬间就能找到需要的卷宗。” 罗青语气恭敬。 这位林大人可是孟大人的新宠,他可不能得罪了。 “林大人和李大人是旧识吗?” “是啊,有五年没见了,我们是同一届的举子,入住举子驿时,还是同屋呢。” “那可是缘分不浅。” 罗青在心里记下了,爱屋及乌,往后看到李大人,要更恭敬些。 看林大人这样子,还是个念旧的人。 第5章 沈三娘子 林知夏见过孟俞,把告示一事落实,同时也把李守安的情况打听清楚了。 李守安中了进士之后,就进了开封府,做了一个管理文书的孔目官。 他为人孤僻,不喜交际,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五年,在衙门里,算是个透明人。 唯一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就是仵作樊老。 半个时辰后,开封府的告示贴满了内城外城。 这七具无头尸就像是引线,将汴京城这个看似平静祥和的地方炸开了花。 告示上注明了七名死者的年龄及死亡时间,还有死者身上的胎记。 如果有人知道死者的身份,或者曾在熊耳山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只要提供的线索准确,就有赏金,赏金三贯到五十贯不等。 高额悬赏下,没多久,开封府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当然,来的都是一些平民百姓。 林知夏将李守安的事先抛在一边,先处理案子的事。 她已经命人去查那块瓷器碎片了,药瓷只有张家造做得出来,张家造在京都是有分号的,看看能不能调到购买名录。 现下最要紧的,就是先确认死者的身份。 此时,宿醉的江成,刚被随从阿昼从床上拉起来。 “公子,马上就到午时了,再不走,就会被老爷堵在府里了。” 孟大人不计较,老爷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没事,要是我爹回来了,我们就走后门。昨晚收获不小,一会你不用跟我去衙门,你先去查那六个人。” “小的知道,这回一定叫新来的看看,在汴京查案,还得看公子您。” “那当然,我听说那家伙昨天还问兵部要了禁军在汴京的人员名录,你说他是不是虎,八万人,一个一个去查吗!” 阿昼一边附和一边快速地帮江成穿好鞋。 等到了衙门,江成看着排着的长队,忍不住搓了搓眼睛。 一问才知衙门出了告示,这些人都是来提供线索的。 汴京数百万民众,往日出了凶杀案,衙门都是尽可能缩小影响,这次倒好,搞得全城沸沸扬扬的。 江成看着这些人,一个个尖嘴猴腮,目光漂浮不定的,一看就是来混水摸鱼的。 这点钱也只能吸引到这群无赖。 他快步走进签押房。 林知夏闻到酒气抬起头,刚好看到江成瞪着自己,她眉头一皱。 江成提醒的话卡在喉咙不想说了。 让你去兜圈子!等小爷把案子破了,看你还有何话说。 江成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昨晚他看了验尸结果,对比失踪人口无果后,就觉得,那三名女死者应该是来自高门大院里的小妾或者丫鬟。 穿的比普通百姓体面,失踪了又没有人会真的上心。 毕竟哪个贵族府里,没打死过一两个丫鬟妾室。 开封府记录的那点失踪人口,怕是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而且,那些丫鬟天天埋着头,那脖子就跟老母鸡一样。 有了这个猜想后,他就约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去樊楼喝酒,打听最近哪家府上有奴婢妾室失踪。 喝了一晚上酒,问出来六个,虽然花的钱,比这赏金多的多,但是成效快啊。 江成背靠着椅背,闭着眼假寐。 昨晚喝大了,现在还没缓过来,今晚还有一场,他得抓紧时间歇一歇。 举报者络绎不绝,林知夏带着手下两个录问司直,一边问话一边让人核实。 底下的衙役跑断腿,挖出来十几个失踪人士,还在一一核实中。 此时,位于梁门大街的沈府,丫鬟翠青正跪在沈家三娘子面前。 “姑娘,是黄玲,一定是她!” 翠青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她脚上的胎记我见过,她说算命先生说那胎记特别好,还说她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 翠青还能想起黄玲说这话的样子,嘴上说着不信这些,但眉宇间却是带着几分得意的。 这两日,城中那起无头命案传得满城风雨。 偶然听到别人说起死者脚趾间的胎记,翠青才意识到,那可能是黄玲。 她心里七上八下,找了个借口匆匆出府,她不识字,只得找别人打听。 告示上那个女死者的死亡日期跟黄龄失踪时间对得上。 她想去衙门确认一下,又怕此事会殃及沈府,丢了差事。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向沈家三娘子坦白。 沈三娘子柳眉轻蹙:“当初是你说黄玲的母亲病了,你替她告的假,怎么又变成失踪了! 她那么久没回府,我是看在你们尽心侍候的份上,才没有追究的,要依家规,早把她赶出去了。” 泪水模糊了翠青的双眼,她满心懊恼: “姑娘,是我的错,是我骗了您,那天黄玲是去见她的相好,本来说好,天黑前就回来的,可我等到晚上都没见到她。 我担心她去见外男一事曝光,怕她丢了差事,就骗您说她娘病了。” 站在沈三娘子身后的吴妈妈,忍不住开口:“怪不得呢,最近但凡有采买的活,你都抢着去,我还纳闷,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积极” 吴妈妈这几天还特意盘了账,就怕底下的丫鬟生了二心。 翠青跪着往前挪了两步:“奴婢不敢有别的心思,只是想趁着外出采买,顺便找找黄玲。” 沈三娘沉思片刻:“黄玲那个你见过吗?” 翠青赶忙摇头:“我只知道他姓许,和黄玲是同乡,从小一起长大,听说现在出息了,在一家笔墨铺子当学徒。” 吴妈妈一心向着沈家,开口劝道:“姑娘,这事咱不能管,若是那无头女尸真是黄玲,外面的人肯定会说我们沈家苛待下人,传出去于老爷的仕途不利。 更有甚者,还会影响到您的婚事。 再说了,咱们也没见过那胎记,这丫头之前就谎话连篇,不能轻信她。” 翠青一听急了:“姑娘,这次我真的没有说谎,黄玲的爹娘还在世,您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问。” 吴妈妈闻言眼前一亮:“对啊,黄玲还有父母呢!要认尸,也是他们的事,咱们就当黄玲回家了。” 眼看翠青还要求情,吴妈妈一巴掌扇了过去,直接让对方闭了嘴。 沈三娘子见状皱起眉头。 吴妈妈只得悻悻地收回了手。 沈三娘子到底心善,念着旧情,决定等父亲回来,同他商量后再说。 她让吴妈妈把翠青带下去关起来,临了了还吩咐吴妈妈,不准打人。 第6章 林大人这是准备去哪 夕阳的余晖落在窗沿上,林知夏见完了最后一个举报人。 罗青看着字条上的人名:“这个周放也要查?那个卖烧饼的老汉说的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这个周青就是不爱吃他家的饼了,这也不能算失踪。” 罗青觉得有点小题大作了。 “这两人相识已经十年了,而且老汉也没要钱。就算真不爱吃了,打个招呼照顾一下生意还是可以的,一年多都不见人有些奇怪,老汉可说了,周青在汴京没有亲属。” “也许是他不知道!” 罗青嘟囔了一句,抬头看到林知夏一脸严肃,又连忙拱手。 “我这就去。” 林知夏低头整理着手头上的线索。 那些举报人见了尸体,没一个敢确定的。 他们只能先收集失踪者的情况,和禁军有恩怨来往的,再重点排查。 至于熊耳山那边,有些百姓的话太过离谱。 有人说在山下的水潭里见过一只白蛟,可能白蛟成精出来杀人,专吃头颅。 还有人说,那山里晚上会传出女子的哭声,那里面一定住了个女鬼。 没有一个正经的目击者。 听到这些,江成在对面笑的肆无忌惮,一副他早就猜到的样子。 林知夏懒得跟这个整天都醉醺醺的家伙计较,案子没有进展,她比谁都急。 尤其是到现在,她都不能确认,那具白骨是不是她哥哥。 府衙门口有一个面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面摊的幌子。 林知夏要了碗面,垂眼盯着桌上的油渍,竹筷在指间转了三圈,终是泄气地戳进粗瓷罐里。 身后街市的喧嚣忽远忽近,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嗒”的一声,一把折扇落进林知夏眼中。 江成掀袍落座时,裹着浓重的酒气。 林知夏眼脸未抬,眉心先蹙,不想理他。 那人却不知讨嫌,拖着长腔开口。 “这里是汴京,三十贯对这里很多人来说,就是几天的饭钱,他们不会为了这点钱而沾染官府,你只能吸引到底层的老赖。” 店家将面放到林知夏面前,瞟了江成一眼。 林知夏看着碗中晃动的倒影,那人得意洋洋的眉梢实在是讨厌。 她从没想过,能从那些达官贵人嘴里捞到线索,毕竟能在这里混出头,哪个不是人精。 明哲保身才是通用法则。 “总好过某些人夜夜醉卧温柔乡。”林知夏忍不住怼了回去。 “一叶障目,看来你也不过如此。”江成冷笑一声。 “彼此彼此。” 林知夏咬咬牙,竹筷狠狠戳进面条,溅起的汤正好落在江成玄色袍角。 “你——”江成正要发作,忽见阿昼抱着案卷匆匆跑来。 他当即收了怒容,一甩衣角,下颌朝林知夏一扬。 “你且看好了,何为真章。” 林知夏默默翻了个白眼。 江成招呼阿昼过来,一抹橙红色的余晖正好打在他的发间,衬得他的眼睛愈发明亮。 反之阿昼眉宇间带着丝小心翼翼,汗珠顺着颈侧滑进衣领。 “六个人全活着?” 江成霍然起身,条凳在青砖上刮出刺耳锐响。 阿昼默默倒退半步:“嗯,他们都是被主家当作礼物送出去了,任大人家的婢子怀了身子,东城李员外有龙阳之癖,被送出去都是因为长相” 蒸笼腾起的热雾里,林知夏瞧见江成耳后青筋突突直跳,像极了前日樊老剖开尸体时暴起的血管。 林知夏嘴角不受控地翘起,忽然觉得今日的阳春面格外鲜美。 “笑什么!”江成恼羞成怒,拍案而起。 林知夏连忙护住自己的面,抬头间笑意未收回,露出发那双弯弯的眼睛。 江成神色一顿,哼了一声回衙门了。 林知夏端着碗坐到了另一桌,抬头却看到了李守安。 不知道在一旁站了多久。 麻烦了,哥哥待人接物,再生气面上也是一片和煦,不会像她这样。 林知夏暗骂自己一声,转头招呼李守安坐。 “江大人是个好官,只是脾气有些冲。” “看来李兄对他的评价颇高。” 林知夏装出一副不高兴,话不投机的样子,只想快点把面吃完回衙门。 哪知李守安并没有纠结江成的问题,而是提到了另一件事。 “林兄可知,前晚贡院遭贼了!” 或许是因为两人是同一届考生,同进过贡院,李守安看到江知文时,就想跟他说说这个案子。 林知夏筷子一紧:“贡院,那里有什么可偷的?” “我也奇怪!那里又无金银,要说最值钱的,就是历届考生的考卷了,你我的也在其中。” 林知夏喝了口面汤,就准备起身。 “我去问下孟大人,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李守安拉住他。 “孟大人知道你忙,已经让左巡使去了,我听说,他们在墙上发现了一排脚印,还在墙角找到了一只鞋,但丢了什么,贡院的人三缄其口,你说奇不奇怪?” 林知夏脑子一嗡,她可什么都没拿。 她强装镇定和李守安又聊了几句,才匆匆返回衙门。 借着查案的借口,她去了证物阁。 贡院发现的那只鞋果然是自己的,但是只有一只。 负责此案的左巡使正跟人聊着。 “你说这个贼,会不会是个女的,脚这么小。” “笨蛋,你见过哪个女人穿这种深色的鞋,没准是个半大小子呢!” “也是,礼部那边,现在也不知道丢了啥,这事不急。” 林知夏听的心惊肉跳,此刻她笃定,自己被人跟踪了。 而且,另一只鞋很有可能就在跟踪者手里。 万幸的是,鞋子是在汴京的小摊上买的,并无印记,她只穿了两天。 她匆匆回到签押房,此时已过了放衙的时间。 江成还坐在对面,拧着眉,正在纠结晚上那场酒还喝不喝。 阿昼则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林知夏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招来一名衙役,当着江成的面,故意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附在那衙役耳边说话。 在衙役离去前,还特意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去,后面的事有我。” 衙役有些懵,但还是遵令行事。 江成在一旁冷眼看着。 半刻钟后,林知夏起身。 江成察觉到对方的动作,立即道:“林大人这是准备去哪?” 第7章 铜牌 林知夏干笑两声:“今日有些累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便脚步匆匆地离开。 阿昼立即凑到江成耳边:“公子,这家伙有鬼,前几日都忙到深夜,今儿天都没黑呢!” “我也觉得他有点奇怪。” 江成当即决定,樊楼不去了。 林知夏出了府衙脚步匆匆,鞋子在青石板上叩出急促的节奏。 她刻意绕进梁门大街的岔路,余光一直留意着身后。 当阿昼和一个灰衣男子交上手,她猛地冲进街边的糍糕铺子。 “借木锤一用!” 鱼符在掌柜眼前一晃。 松木锤柄还沾着糯米清香,她旋身时官袍下摆如墨莲般绽开。 灰衣人尚未及反应,锤头已挟风劈下。 阿昼的弯刀堪堪停在半空,怔怔看着地上蜷曲的身影。 “啪啪啪!” 一阵掌声响起,江成从巷尾转出,指腹摩挲着折扇的竹骨。 “林大人好身手,这招“引蛇出洞”用的,比刑部那些绣花枕头强多了。” 语气略有不满,显然猜到自己被人当枪使了。 林知夏将木锤掷回案板,震得芝麻簌簌而落。 她知道瞒不过江成。 她初入汴京,身边没有可以信赖的人,要想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必须得有人帮忙。 现在敌在暗她在明,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这对她很不利。 她微微一颔首:“此番多谢江大人了,此前不敢确定,所以没有言明,还请见谅。” 林知夏说着来到灰衣人面前,此时对方已经陷入昏迷。 他先将人绑起来,然后在其身上搜出来一块铜牌,上面刻着獬豸兽纹。 獬豸是传中的神兽,出自《异物志》,是勇猛公正的象征,这或许是个贵族的特殊癖好。 “这图案好精巧,以前倒不曾见过,江大人认得此物吗?” 林知夏把铜牌递了过去,一脸虚心请教的样子。 江成愣了一下,下午两人是闹了点不愉快,但他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 他接过铜牌:“材料倒是常见,倒是这兽纹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能查吗?” “当然,这里是汴京。” 铜是管制物品,有资质的民间作坊并不多,而且民间作坊只能生产一些简单的日用器具与宗教法器。 像这种复杂纹路,从炼铜到成型,要经过七十二道工序,这东西只有文思院能做。 见林知夏听得认真,江成就仔细讲解了一下。 林知夏频频点头,:“那铜片就麻烦你去查,我把这人押回去审,看他跟命案有没有关联。” 江成正说的起劲,顺嘴就应了下来:“好。” 阿昼在一旁听着不对,正要开口。 恰逢罗青出现在街角,林知夏大喊了一声:“我在这。” 罗青跑过来,一脸激动。 “林大人,有发现!” “不急,你先把气喘匀了。” “那个那个周放确实是不见了,我去了任家,管事说他已经消失一年了。当时正逢他契约到期,管事就没多想。 和他共事的随从说,他的行李都在。” 林知夏是算着时间出衙门的,走的时候已经交待好了,让罗青直接过来找她。 江成一门心思全在案子上,忙道:“那我们先回衙门。” 林知夏指着地上的灰衣人:“行,他交给我,罗青不了解尸体的情况,认尸的事要麻烦你操心了。” “放心。” 江成完全没意识到这话有什么问题,他转身就往府衙赶。 罗青更是两眼放光。 江成出身世家,祖上出过三任宰相,族里现在出仕的更是有十几位。 能跟着这样的人做事,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神情激动地说起周放的情况。 等三人走后,地上的灰衣人动了。 “你倒是聪明。”林知夏如是道。 灰衣人就晕了一会,江成说的话,他听去了大半。 他手撑地坐起身,擦去嘴角的那一丝血迹,眼睛闪过一抹得意。 “把人都支走,你心虚啊!” 林知夏眸光一亮,俯身拎起灰衣人的衣领,俯视着对方。 “看来你知道得不少。” 看来真的有人在查她。 灰衣人反应过来,看了看四周探头探脑的行人。 “杀人啦!官府乱抓人啦!我什么都没做,好好地走在路上,你凭什么抓我!我要上告,我要报官。” 灰衣人反咬一口,嘴上喊冤,眼里却是带着挑衅之色。 “行,你说你冤枉,那就跟我回衙门做个笔录,把你的具体情况交待一下。” 去了衙门,就得报身份户籍。 灰衣人眼中闪过一抹惧色,一路上都在思索着怎么和对方周旋。 却不想,林知夏没有提审他的意思,直接把他关进了地牢。 彼时江成正带着人在任府问话,签押房无人。 林知夏凭借着过目不忘的优势,将那枚铜牌绘制下来,拿着图去了验尸所。 验尸所内,只有医官厅有淡淡烛光传出,屋里的两人正在喝酒闲聊。 林知夏敲开门。 桌上放着一碟花生米,两个酒杯,一壶酒。 酒味辛辣刺鼻,一闻就不是什么好酒。 林知夏拿出图纸。 “哪来的?” “今天我被人跟踪了,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 樊老面色微变,烛火下他的双眼陡然深沉。 “你想问什么?” “我听说这东西只有文思院能做,据我所知,文思院隶属少府监,专为皇室打造各类器具,像这种私人的铜牌,怕是没几个人能有。 我刚来汴京,对朝中局势还是一片懵懂,烦请先生为我解忧。” 樊老想到了那七具无头尸体,射杀他们的弓箭也是军器。 “那人呢?” “关在地牢。” “我要是你,我就会换个地方。” 樊老说着,把图纸递了回来。 “这事你去问老孟,我帮不了你。” 说完,把林知夏往后一推,关上了医官室的门。 大厅里,还摆着熊耳山发现的那两个白骨。 其余五具尸体被移到冰窖了。 林知夏看着那两具白骨半晌,去了地牢。 此时,内城景龙门东街,紧邻皇家园林的蔡府。 蔡汴刚摔了一套价值不菲的琉璃玉盏。 “被江成发现了?” “是,人被带到开封府衙了。” “审了吗?” “审了,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算他识趣,尽快找人解决了。” 第8章 怎么会买不起 开封府阴森昏暗的地牢中。 一个黑影像幽灵般,出现在狭窄的过道中,墙壁上的火把光影也不安的摇晃起来。 他身着黑衣,面蒙黑布,只露出一双透着冰冷杀意的眼睛。 他径直来到左边角落的牢房,拿出特制的钥匙开锁。 进去后,对着地上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就是一刀。 没有惨叫,地上的人动都没动。 黑衣人离去的脚步顿了一下,正要回身检查,忽然神色一动,猛然回首,朝着来时的方向看去。 隔壁牢房中,林知夏和灰衣人都藏在角落黑暗里。 林知夏知道,自己安排的人到了。 她什么动静都没听到,可对方却提前察觉到了,这一定是个高手,不知道府衙的人能不能拿得住。 她这般想着,牢房外终于传来细微的急促的脚步声。 而被绑得结结实实,堵住嘴的灰衣人,此刻正瞪大眼睛看着,眼里闪过一丝悲壮。 林知夏没注意,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黑衣人身上。 就在这时,灰衣人就像岸上搁浅的鱼,用尽力气蹦了一下。 动作很小,但足够让黑衣人发现。 玄铁牢门开启的刹那,林知夏后背已贴上沁着血痂的石壁,匕首横握的掌心渗出冷汗。 “叮!” 黑衣人屈指弹在刃尖,金铁相击声震得她虎口发麻。那人一记疾风腿,林知夏便如断线纸鸢撞向石墙。 她看着对方的刀尖划过灰衣人的脖子,浓重的血腥四散开来。 黑衣人眼里闪过一抹嘲讽,似是嘲笑林知夏的不自量力。 “你该庆幸,我今天的任务不是杀你。” 丢下这句话,黑衣人转身离开。 林知夏爬过去,捂住灰衣人的喉咙,可惜为时已晚。 诡异的是,她竟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满足。 樊老的提醒让她意识到,背后之人可能会灭口。 她决定将计就计,借机撬开灰衣人的嘴,没想到,对方知道自己要被灭口的情况下,还主动寻死。 江成闻讯带着衙役冲进来时,就看到林知夏目光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身上还染了血。 这一次,衙役伤十三人,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对方依旧杀了人逃之夭夭。 这事惊动了孟俞,林知夏和江成被叫了过去。 “这人跟无头案有关?” 林知夏垂下头,声音闷闷地:“不知道,抓了人之后连名字住处都不肯交待。” 一旁,江成气得咬牙切齿。 “你意识到不对,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我可以多派点人啊!” “我也只是猜测,没想到他会主动寻死。” “这是从小培养的死士。”孟俞说着,微眯眼看向林知夏,“他为什么跟踪你?” “我不知道!要不是江大人和我前后脚出府衙,我都不知道有人盯上我了。” 林知夏说着,转头看向江成,澄净的双眸格外明亮。 她面色苍白,还沾着血迹,江成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妖艳这个词。 “人确实是我发现的,这是在他身上搜出来的。” 江成交出那块铜牌,孟俞见后,神色阴沉下来。 难道是他!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压他,连同他看中的人也不放过 孟俞手捏成拳,再看向林知夏,目光和煦了很多。 “这事不用你们管了,对外先保密,我听说你伤着了?” “没事,小伤。” “赶紧让肖平看看。” 孟俞挥挥手,让两人退下了。 从书房出来,江成见林知夏径直往签押房去,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你不去找肖平看一下?” “没事,我明早再去。” “也是,这么晚了,肖平肯定回家了。” 江成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看到林知夏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回到签押房,关上门,他才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我倒希望是这样。”林知夏小心地扶着椅子坐了下来。 背上疼的厉害,肯定青了。 “江大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案发的那个牢房,要是没有狱卒带路,你能找到吗?” 开封府的地牢是按八卦方位分区的,共有四层,里面错综复杂,只有地牢里的狱卒,能清楚的记住每间牢房的位置。 对方要是什么都说了,那灭口也没有必要,恰恰是什么都没有说。 想来背后之人对此事一清二楚,这开封府衙,怕是早就漏成筛子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江成面色也沉了下来:“你是想自己查?” 林知夏惨然一笑:“江大人愿意帮我吗?” “当然,你我同为推官,对方这么嚣张,也是间接打我的脸。” “那我们把无头案再梳理一遍,你说说任家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好。”说到案子,江成一点也不困了。 那个卖烧饼的大爷已经看过尸体,但是尸体腐烂太严重了,几乎就剩下一副架子了。 老大爷说不清是不是周放,只一味的哭。 好在他想起一件事,周放是十三岁来的汴京,当时还是一个小乞丐。 有一回偷东西吃被抓到了,伤到了左手,说是听到骨头裂了的声音。 当时没治后来就留下了隐患。周放担心不好找差事,这事从没跟别人说过。 晚上樊老已经剔肉清骨验证过了,左手第三掌骨有旧伤,是幼年所致。 年龄身高以及失踪时间,还有这旧伤,可以确定,周放就是七名死者之一。 任家的口供都在桌上,林知夏看得认真。 府里的人都说,周放不是个惹事生非的人,反倒很圆滑,跟府里的人相处得都不错。 失踪那日正是十五,他休沐的日子。 林知夏看到这:“巧了,禁军休沐的时间也是初一十五。” 两人正说着,阿昼和罗青从外面回来了。 罗青回禀道:“江大人,已经查过了,周放是北边逃难来的,老家没有亲人了。” 阿昼走到江成旁边,面带急色,扯了扯他的衣袖。 还未开口,江成就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先别说话。 说完正事,林知夏想到母亲肯定还在等着自己回去,便吩咐罗青。 “你去悦来客栈后门,跟我娘说我今晚在府衙歇息。” 每天早上都是母亲帮她裹胸,让她看到自己背上的淤青,又得难受了。 江成满脸诧异:“你住在客栈?” 林知夏点头。 阿昼忍不住小声开口:“公子,老爷有急事,让您赶快回去。” “他能有什么急事!去去去。” 江成的好奇心刚被点燃,哪管阿昼。 “你没有自己的院子。” “嗯~买不起。” “你堂堂六品吏员,怎么会买不起。” 阿昼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第9章 特殊的香味 汴京城,文臣武将加起来近三千人,还有宗亲世家,很多小官小吏在汴京,都是租房住的。 有些日子过的,还不如大铺子的掌柜自在。 推官一个月拿的那三十五贯,还不够他请朋友去樊楼喝顿酒呢! 阿昼是真的听不下去,也怕林知夏尴尬,像是得了咳疾一般。 江成忍不住一脚踢过去。 “你再嘟囔,信不信我把你打成猪头。” 阿昼跪了下来,开始干嚎,只闻其声不见其泪。 “公子,老爷已经催了三四次了,你再不回去,咱俩真的得挨家法!” 主要,每次他挨的还是双倍。 林知夏忍不住笑了:“要不,你先回去,这么晚了,可能真有急事。” “他一个礼部尚书,能有什么事情找我。”江成满脸不以为意。 林知夏又劝了几句,江成这才面色不郁地起身。 阿昼赶忙跟上,转头对着林知夏连连拱手。 出了衙门,阿昼驾着马车。 江成也不进车厢了,直接坐到阿昼的旁边。 夜风凉爽,吹得人头脑都清醒了三分。 阿昼就没有这么悠闲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以最快的时间回府。 所以,江成一坐下,他就“啪啪啪啪”连挥数下。 马儿吃痛,飞快的狂奔起来,如数面马蹄鼓同时敲响,急躁的像是要冲锋陷阵。 “阿昼,你慢点,慢点,嘶!” 这种颠簸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刚学骑马那会,屁股一遍遍撞击着马鞍。 阿昼不语,只一味的赶路。 江成受不了了。 “哎!公子,你别抢我的马鞭啊” 两人打闹着,仅一息的功夫就回到了江府。 江成跑下马车,伸手揉着腚,狠狠地剜了阿昼一眼。 阿昼在一旁陪着笑。 江府大门是开着的,等着门口的不是门房,居然是江府管家。 “公子,你可回来了,老爷和客人都等一晚上了。” 这么晚了,谁啊? 江成满脸狐疑。 进得府门,踏上石阶,前厅灯火通明,有四人正在说话,其中还有一陌生的年轻女子。 江成脚步一顿,正想躲,阿昼在后面推了一把。 “呦,说曹操曹操到。” 江成的父亲江修远站起身,面上虽不满,但还是笑着介绍道:“成儿,这位是国子监祭酒沈大人,这是他的女儿沈三娘子。” “这是犬子江成,现在在开封府做事。” 江成看着沈三娘子略带惊艳的目光,脑子嗡地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逼婚都逼到这个份上了? 这姑娘是有多急,大晚上的,在他家一直等着。 知子莫若母,江成的母亲徐氏,一见儿子这副见鬼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岔了。 她走过去,在江成手臂上掐了一把。 “成儿,愣着干嘛!沈大人找你有公事,等你一晚上了。” “公事啊~”江成疼的直咧嘴,他赶忙抽出手,向沈祭酒见礼。 “见过沈大人,三娘子。” 沈三娘子低头掩唇,试图抹去唇边的那抹笑意。 江修远把下人都遣走,直至屋里只剩下他们五人。 江成找了个离自己母亲最远的位置坐下。 “沈大人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沈祭酒看了女儿一眼,才缓缓开口。 “我来,是为了熊耳山那件无头命案,其中一个死者,可能是我女儿的贴身女婢黄玲。” 江成腾地一下站起身:“此言当真?” 沈祭酒把黄玲失踪的情况说了一遍。 “此事也是小女疏忽,她待下人亲厚,以为这丫头回家了,没有过多计较。” 江成问道:“黄玲失踪是哪一天?” “六月初一。” 今天是二十三,死亡时间对得上。 翠青就在门外候着。 “沈大人,这个叫翠青的丫头,我要先带回衙门。” “那” “沈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我能给您的保证是,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不会把沈家牵扯进去,若那具尸体真是黄玲,也不会将她出自沈府一事外传。 但是,如果让我查到,凶手和沈府有关,那请恕我必须秉公执法!” 沈祭酒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放下了。 自家的人他很清楚,不会有如此丧尽天良。 “那一切就有劳江大人了。” “沈大人放心。” 江成得了重要线索,在家里也待不住了,让阿昼带上翠青,转头就往外冲。 徐氏没拉住,气得直跺脚:“这刚回来,你又去哪?” 江成头也不回:“我去趟衙门,很快回来。” “这么晚了还去,吃东西了吗?” 江成没有回应,只挥了挥手,就出了府门。 沈祭酒看着江成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禁感慨:“令郎如此尽职尽责,江大人,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这话听的江修远身心舒畅,不过嘴上还是谦虚地回道:“皮猴一个,当不得沈大人这么夸。” 沈三娘子看着江成离去的方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此时的签押房,林知夏把门窗关严实后,才脱下外衫。 大片淤青就像是从裹胸里蔓延出来的,衬得肩头的皮肤如初雪轻落,白得更纯粹。 林知夏拿着小铜镜,看到淤青一角。 还好,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 这种程度,吃几服失笑散就可以了。 林知夏把裹胸重新缠了一遍,白天忙了一天,已经有些松动了。 “嗒。” 门外传来靴底碾碎枯枝的声响。 “咚咚咚!” “林大人你睡了吗?” 是江成的声音。 他不是回去了吗? 林知夏胡乱的打上结,拿起旁边的官服,迅速套上。 在江成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打开了门。 “怎么还把门反锁了,你怕那个黑衣人再来一回?” 语气略有不满,这人胆子怎么时小时大的,江成抬脚走进屋内。 玄色袍角拂过门槛,夜风涌进吹乱了林知夏额头的几丝碎发,如露水般细密的汗珠晶莹剔透。 林知夏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有重大发现。” 江成一脸兴奋地走到林知夏身前,一股淡淡的清雅隐幽的香气钻入他的鼻腔, 时下的汴京,几乎人人戴香。 汴京的各种宴会,都会在每个角落上放置各种香炉,整个院子都被香气环绕。 对于江成这种鼻子敏感的人来说,就像是在受罚,是以,他从不参加宴会。 就连自家的宴席,他都会找借口躲出去。 可林知夏身上的味道很淡,闻着并不讨厌,反倒让人心驰神往。 还有这样的香料,以前从未闻过。 江成好好奇地俯身,贴近对方,用他那狗鼻子用力的嗅了嗅。 后颈汗液蒸腾的淡咸,混着处子的体香。 “你出的汗居然是香的。” 第10章 奇怪的癖好 江成没有调侃之意,但下一瞬,他就被林知夏用力的一把推开。 屁股刚好撞到桌角。 林知夏双颊发烫,背过身时,半截白色的束带从绯色官服下探出头。 “啊呜”江知捂着屁股,还未开口发难,又被那半截束带吸引住目光。 他的好奇心战胜了疼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未见人,先闻其香。 江成皱眉:“陆启,你来干嘛?” 芝兰玉树般的青年走进来,谪仙般的气质,高傲的神情像一只孔雀。 “听说你被人打了,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啊嚏!” 陆启刚靠近,江成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根本停不下来。 平日里的矜贵气质荡然无存。 陆启笑出声,他听说有人劫囚,还打伤了新来的推官。 担心江成被波及,这才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林知夏整理好衣服转过身。 这个陆启她听说过,开封府少尹,逢出入必更衣熏香,听说一天最少要换四五套衣服。 还自己花钱在衙门造了个更衣室。 这么重的香粉味,是要掩盖什么吗? “陆大人。” 林知夏见礼后,才看向江成。 “你找到新线索了?” “对,阿昼已经带着那丫鬟去认尸了,很快就有结果。” 江成顺势说起丫鬟黄玲失踪一事。 陆启看两人聊起命案,顿时觉得无聊起来,他让小厮把烧鸡和香泉酒甩到江成身上,出了签押房。 他一走,室内的空气渐渐变得清新起来。 江成把烧鸡掰开,拿了个鸡腿递给林知夏。 眼角无意中扫过桌上的小铜镜,眉头轻皱。 这家伙怎么跟陆启一样,净学些姑娘家玩意儿。 一个个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江成咬了口烧鸡,目光扫过林知夏白皙的面庞。嗯,长得确实挺小白脸的。 没过多久,阿昼带着翠青回到签押房。 她看过尸体脚上的胎记,确认了死者就是黄玲。 此刻翠青就像是丢了魂一样,喊一声,半天才有回应,根本问不出什么。 林知夏只能让阿昼先带她下去休息。 江成把黄玲的户籍档案递给林知夏。 “两名死者,太原府周放,应天府黄玲——皆是贱籍。” 林知夏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点点,这个身份与哥哥不符:“明日分头查,你去沈祭酒家,我去任府,让罗青带人去找黄玲那个相好。 我们不只要查周放和黄玲有没有仇家,还要查他们服侍的人有没有仇家,之后再交叉比对,看有没有共同点。” 江成反问道:“你觉得这案子是仇杀?” “不好说,本质上,他们这么年轻,又是贱籍,连日常起居都无法自己做主,不太可能惹到这么厉害的人物。 至少,结下死仇的可能性很低,毕竟,从现有的情况来看,两人都不是性子乖张之人。 但是两人又都是在休沐的时候被害的,这说明凶手了解他们的行程,是有预谋的杀人” 说到凶手,林知夏想到凶器黑漆弓。 “军器那边,你有查吗?我听说汴京有个鬼市,里面什么东西都能买到。” “军器监淘汰下来的旧弓,确实有一部分会流到鬼市,但凶手第一次杀人是在六年前,太久了。至于近两年交易的,我已经让探子去查了。” “咚——咚,咚,咚” 墙外传来四更的打更声。 林知夏止了话头:“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 江成看着墙边的地铺,青石板印衬着深色的被褥,竟透出几分高风亮节来。 “我今晚也不回去了。”江成来了兴致。 林知夏:“那你去退思堂,那里有软塌。” 退思堂是官员临时休憩的地方。 林知夏怕半夜有人进来,这才抱着被子回到签押房打地铺。 江成当然知道退思堂,去年为了抓人,他连夜奔袭三十里,回到衙门困的都走不动道了,就去了退思堂。 结果里面全是打呼和放屁的声音。 “不,我就睡这。” 阿昼刚回来,就听到这一段,进屋就给江成跪下了。 “公” 一个字还没嚎完,就被江成捂着嘴拖出去了。 林知夏轻笑着摇摇头,对付江成,这倒也是个办法。 翌日。 迷迷糊糊中,林知夏感觉有人在掀她的衣领,她吓得一个激灵弹跳起身,一脸警惕地望过去。 窗外天色已大亮。 肖平和江成两人就蹲在她跟前。 “吓到你了,抱歉,我看你发烧了,就想看看你背后的伤口。” 肖平面露赧然之色。 林知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是有点烫。 “什么时辰了?” “辰时一刻了。” “那我不是错过点卯了!” 江成满脸不理解,点卯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肖平却是懂这种小地方出身官员的心态:“没事,吏员那边我去说,我先看看你背上的伤。” 肖平示意林知夏脱去上衣。 林知夏这才注意到,地上还放着一个药箱。 她连忙拒绝:“不用,伤口我看过了,没多大事,你给我开两副去淤的药就好了。” 江成一听不乐意了:“我一大早把人叫过来,你就是这种态度!” 江成一大早出现在衙门里,点卯的吏员都惊了,嘴巴张开半天没收回去,惹得众人发笑。 林知夏见状伸出手:“你把脉就知道了,我真没事,壮得跟头牛一样。” 林知夏的脉像确实如她所说,强劲有力。 她一直坚持,肖平没有再强求。 事后,两人分头行动。 林知夏喝了药,强撑着去了任府。 问了一圈,任家的人都不觉得周放会有仇家,唯一让林知夏觉得有问题的地方,是周放进任家的时机。 七年前,周放十九岁,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乞丐。 任家小公子出城游玩时,不慎从高处坠落,生死未卜。 那日恰逢重阳节,出城进城的马车络绎不绝,任家的马车被堵在路上。 周放正沿路乞讨,看到受伤的任家少爷,自告奋勇上前通路。 他背篓里藏着一条大花蛇,马儿看到蛇都往旁边躲,路上惊了几家的马车,有一家还翻了车。 但路是给他通出来了,任家小公子的命也保住了,只是变成了残疾。 之后,周放就成了小公子的随从。 第11章 御史弹劾 任家小公子是被任夫人推着出来的。 锦袍下那双畸形的腿仿佛在无声控诉七年前的惨剧。 任夫人看着在厅中站立,身着绯衣的少年,心中更加难受,要是没有那场意外,她儿子也该是这般模样。 林知夏放下茶杯,身上冷汗不停,粘糊糊的很不舒服。 “当年,周放拿着蛇通路,可有造成伤亡?” 任夫人连连摆手:“没有,最严重的就是永清伯府的马车翻了,我看得真切,那马车分明只蹭掉块漆,马车里的叶夫人,也只是额头有些许轻微的擦伤。 后来他们去报官,我们赔了银子,还亲自上门道歉。” 林知夏想到沈家:“当时让路的马车里,有没有沈祭酒家的亲眷?” 任夫人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 “那普通百姓呢,有没有造成踩踏伤亡?” “绝对没有,当时不少人报官了,开封府有记录。” 当年的情形任夫人记得很清楚。 儿子重伤昏迷,她心急如焚,偏偏官道堵的水泄不通。 还好有周放。 当时她顾不得脸面,坐在外面,赔了一路的礼,并言明日后一定上门请罪。 若马车里传出相熟的声音,她就直接点明对方的身份,使得对方不得不让。 如此这般,路才通了。 若是撞到人,她肯定能看见。 这般说来,如果真有人因此事寻仇,那也该找任家。 而且据任家下人说,任家小公子自残疾后,就很少出门,周放是伺候他的,自然也是天天待在府里。 任府没有子弟在禁军任职,和禁军也没有任何纠葛。 林知夏没有收获,回了府衙。 江成和罗青都没有回来,为了不错过任何一种可能,她还是去了档案室。 档案室在西南角,一进院,屋内阴冷的霉味扑面而来。 林知夏敲了敲门。 李守安抬头,看到面色苍白的林知夏。 “李兄,帮我找一下太兴五年九月初九任府致城郊惊马一案的卷宗。” “林兄这是生病了?” “一点小病不碍事,卷宗的事比较急” 李守安记得,住在举子驿那几个月,林知行生了好几次病,每次都必须卧床休息才能好。 三天的会试结束后,他更是高烧不退,直接人事不知,把其他七人都吓坏了。 还是驿站的舍长通知了上官,派了个大夫下来,对方才慢慢好转。 “注意身体,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说。” 林知夏想起罗青说的,好奇问道:“我听说,近十年的案宗你都看过,并且记得很清楚?” 李守安点头,顺势就说起任家的惊马案,竟和任夫人说的大差不差。 林知夏感慨道:“李兄在此,真是屈才了。” 两人说着话,李守安已经把卷宗找了出来。 林知夏也不急了,就坐在李守安对面,翻看起来。 卷宗里,没有民众伤亡记录。 涉案的人里,确实没有沈祭酒的名字。 难道凶手真的是随机挑中了周放? 林知夏摇了摇头,现在给案子定性,还为时太早。 她将卷宗还给李守安,起身时竟踉跄了一眼,只觉眼前突然一黑。 “没事?”李守安问道。 她扶着桌子,摇了摇头。 此时的签押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药味,肖平守在炉子旁,小火煨着药。 见林知夏回来,连忙端着药碗迎上去。 “温度适中。” 林知夏也不扭捏,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下肚,林知夏眼脸挤到一起,脑了里那一丝晕沉瞬间消失。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面前出现一块松子糖。 “我又不是小孩子。” 林知夏带着鼻音,收下这份好意。 没过多久,江成也回来了。 黄玲的情况就更简单了。 她八岁被卖进沈府,一直待在沈三娘子身边。 若不是偶然遇到同乡,她休沐的时间都很少出府,只陪着沈三娘子去过一些宴会。 江成聊起沈三娘子的口供时,面上有一丝不自然。 林知夏以为他有发现:“怎么了,沈三娘子有问题?” “没没有。”就是太热情了一些,江成微微抚额。 两人对比了任家小公子和沈三娘子的行程,因这两人都很少出门,唯一重合的竟只有三年前端午龙舟赛。 就这,两家还都是在各自的凉棚,黄玲和周放相识的可能几乎没有。 下午,罗青带着黄玲那个许姓同乡回来了。 少年看着十八九岁,长着一张马脸,眼睛不大。 据他交待,六月初一那天,他和黄玲一起逛了大相国寺,还给对方买了一支木簪,吃过午饭两人就分开了。 因沈府和笔墨铺子是两个相反的方向,所以他们是各自归家的。 少年面色惶恐,却也说得仔细,从细节处看,他没有说谎。 他交待和黄玲重逢的时间,同翠青说的一致。 江成把人先关在衙门里。 从大相国寺到沈府,能走的路线太多,衙役拿着黄玲的画像去走访了,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者。 确认了两名死者的身份,却是连一个嫌疑人都找不出来,这不免让两人有些颓废。 签押房内,两人各自沉默。 半晌,江成转过头,发现对方竟趴在桌案上睡着了,额间还溢出一排细密汗珠。 看着应该是很不舒服。 “公子,公子,孟大人过来了!” 阿昼火急火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听说,今天早朝,孟大人又和崔御史吵起来了,这会正怒气冲冲地往这来。” 阿昼边说边去推林知夏。 一个连点卯都不敢错过的小吏,肯定不想被顶头上司发现她在睡觉。 林知夏动了动。 江成见状直接揪起阿昼的耳朵。 “你又瞎胡闹什么!” 林知夏在阿昼的惨叫声中醒来,刚好看到孟俞走进签押房。 此刻的她,双眼微微浮肿,嘴唇干裂,目光有些呆滞。 孟俞来此,自是为了寻问案情。 今日早朝,崔恺那厮又弹劾他办事不力。 因熊耳山无头案的广泛散播,关于凶手嗜杀冷血的言论愈演愈烈。 导致汴京城人人自危,百姓关门闭户,街铺门可罗雀,不复往日车马盈门。 市舶司也跟着跳出来,说近三日榷税波动大,同比前些日子少了两成。 若不及时遏制,只怕很多商铺都会选择撤出汴京。 一个个的,就像是得了某人的指令,都跳出来危言耸听。 第12章 怎么这么穷 孟俞同意将案子公之于众,是冒着风险的。 现在有人,有意将这风险放大。 官家震怒,责令孟俞五日内必须破案。 签押房内,孟俞听完江成的汇报,面色稍缓。 “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做?” 林知夏想了一下,道: “确认死者身份还是一个重要的方向,我需要多几个例子来确认他们的相同点。 周放和黄玲这边还需深挖,包括三年前的龙舟赛。 凶器方面,范围实在太大,属下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能等,陛下等不了了。” 孟俞看着面带病容的林知夏。 林知夏和江成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站起身。 “大人放心,我等一定竭尽全力。” 林知夏补充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明天就带人搜山,找死者的头颅,将凶手杀人抛尸的路线找出来。” “那之前为何不搜?” “连日暴雨,山路难行,土壤含水量过高,那时搜山,怕再塌方造成伤亡。 现下天晴了三日,那地也晒瓷实了,时机已到。 您放心,案发后,我安排了巡军,十二个时辰守着的,保管一只野猪都跑不出去。” 江成这般解释道。 孟俞看两人配合的很好,心中也放心了些。 他看向林知夏:“既是生病了,就早点回去休息,不要在衙门熬着。” 说完又点了点江成,“你俩是搭档,他初入汴京,安全问题可就交给你了。” 江成知道孟俞在说昨晚的事,当即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林知夏。 孟俞走后,林知夏还想跟江成探讨一下凶手的一些行为特征。 却被对方推着上了马车,送回了悦来客栈,勒令他今天好好休息。 回到客栈,恰好看到林父林母搬东西。 他们已经和牙人签好凭状,租下了榆林巷那个小院子。 林母看到一身绯衣的江成,面上惊疑不定。 倒是那客栈掌柜眼尖,看出外面那辆马车的来历不凡,当即换了张脸,热情地吩咐伙计帮林父搬东西。 江成要帮忙,林家三口同时出声拒绝,好像江成是洪水猛兽一般。 一旁的阿昼都忍不住黑了脸。 林知夏忙找补道:“这种小事我自己可以解决,你先回衙门盯着案子,案子的事最重要。” 这样一解释,江成脸色好看多了,毕竟孟俞军令状都立了,案子要是破不了,他们也得受罚。 离开客栈,坐上马车。 江成他打了个响指,再抬头,整个人气势都变了。 阿昼立即会意,将马车赶进旁边的窄巷。 不多时,一名暗卫出现在马车旁 翌日一大早,林知夏神清气爽地来到府衙。 李守安看他这么快就好了,心中也不免诧异。 点卯结束,林知夏和江成带着一大队人马前往熊耳山。 路上,江成跟林知夏介绍熊耳山的情况。 熊耳山附近那一片山头,都是老献王的产业。 当年,献王败走封地,十几年未曾归京,那片山头就荒了。 老百姓只知那山是宗室所有,并不知道具体是属于谁的。 但凶手把埋尸地点选在那里,多半是知道这层背景。 无人敢在官家面前提献王,那山只会一直荒下去,尸体也永远不会被发现。 到了山脚下,阿昼从车厢里找出两双油靴,递了一双给林知夏。 江成身子微微后仰,抬起一只脚,等着阿昼给他换鞋。 林知夏没动。 看着阿昼脱下江成的布靴,露出他那双干净白皙骨节分明的脚。 “快换啊!山路难行,你那鞋上不去。” 汴京官员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年领“衣赐”中有油靴两双。 外面的铺子里,这样一双油靴要卖三贯。 林知夏小声地说了声谢谢,转身朝里脱下了脚上的鞋。 她做了五年的“男人”,但内里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在男人面前脱鞋,终究是不自在。 她一边换鞋一边支着耳朵去听旁边的动静,生怕江成突然凑过来。 换好鞋,回身时才发现江成已经下了马车。 她松了一口气,原地走了几步,发现鞋子的大小刚刚好,神情又变得严峻起来。 江成怎么会知道她的尺码。 若是让他看到证物室那只鞋! 林知夏顿觉头大。 可转念一想,江成穿鞋都要人服侍,怕是自己穿多大的鞋都不知道。 送鞋的是江成,但办事的,一定是阿昼。 可这小厮,看着更精明。 前头江成已经在催了,林知夏只能将此事先搁下。 事实上,她没有猜错。 昨天阿昼一直跟着她到了榆林巷,看着他们一家人搬进了那个荒废破败的院子。 阿昼还去客栈问了,确认了林家没有随行的下人。 江成不理解林家为什么会这么穷!这家伙看着不赌不嫖的,月俸都花哪去了! 想着明日登山,对方肯定没有油靴,就让阿昼去库房找了一双。 尺码是阿昼猜的。 山风袭来,带来一股熟悉的龙涎香。 候在山脚下的人,竟是陆启,他正低头嫌弃地看着自己的鞋。 因为鞋帮上沾了一点泥。 “你今天怎么有空?”江成走上前。 “还不是因为孟老匹夫,他嘴皮子上下那么一碰,什么事都不管,要是连累了我,我跟他没完!” 陆启对孟俞的怨气是长久积累下来的,导致现在孟俞做啥,陆启都很反感。 江成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分派好人手,从各个方位上山,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林知夏和江成在一处,沿着塌方的地方,向上搜索。 看到地上有裂包,或者土的颜色略有不同,他们都会让人挖开来看看。 “大人,这里有马蹄印!” “这里还有两截断木,顶上颜色有些不同。” 暴雨虽然冲掉了很多痕迹,但在一些小斜坡还有遮挡物的地方,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 林知夏也在一颗小树上,发现了箭矢射过的痕迹。 案发现场和埋尸的地方,仅隔着二十丈的距离。 林知夏站在这山林间,风卷起她绯色的衣角。 她仿佛看到黄玲正在这山间狂奔,她恐慌万状,一边跑一边看向身后。 凶手正坐在马上,拉弓对准她。 “呲”地一声,她右脚踩中一截断木,脚掌直接被贯穿。 可她来不及查看,将右脚拔出来继续向前跑,对于死亡的恐惧盖过了脚上的疼痛。 就在她即将要看到山下的大道时,一支利箭从后方袭来。 她的生命,如同枝头上的花,无声凋落。 最终还是没有逃离魔爪! 第13章 幸存者 江成踱步至林知夏身侧,“凶手不是在追杀,是在围猎” 林知夏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指尖因用力而泛起青白。 凶手箭术高超,可以避人耳目将死者带到这里,杀人对他来说,没那么难。 “他在享受!他放任死者奔逃,再将其射杀,就是在享受死者临死前的颤栗。” 山脚下,陆启裹着新换锦袍的熏香飘来,眉间也舒展了。 衙役们习以为常地避开这位贵公子。 风吹起路边的芦苇丛,忽地晃过一团佝偻的灰影。 “谁在那里?”陆启轻喝一声。 立即有衙役上前,揪出一个浑身散发着霉味的佝偻老汉。 老汉枯枝般的手紧张地抠着衣领,浑浊的眼珠不时地看向山腰。 “官、官爷”老汉喉头滚动,“我只是路过,路过。” “路过,”陆启看着老者身上的衣服都穿包浆了,面露嫌弃之色,“鬼鬼祟祟的,先抓了!” 到了午时,衙门里送来吃食。 林知夏下山吃饭,看到了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的老汉。 还未及问,便被其脚上那双磨得发亮的鹿皮靴吸引过去。 这是老猎人才会有的做派。 她目光扫过对方扭曲的指节,那层叠的老茧仿佛年轮,刻着几十载山林岁月。 衙役跟林知夏介绍了老者被抓的经过。 林知夏端了碗粥,拿了一块烧鸡。 “老人家?”她轻唤一声,把手里的吃食递过去。 老汉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接过。 眼尖的衙役见状又给林知夏送来一份。 林知夏见旁边有块大石,直接坐到了老汉旁边。 “您是猎户?” “是。” “进过这山吗?” “没有!”老汉下意识地否认,说完又后悔,手里的碗都抖了一下。 林知夏看得真切,也不急着问,等着老汉自己开口。 烧鸡的味道应该很不错,老汉舍不得吃,悄悄包起来藏到怀里。 他欲言又止,几次三番转头看林知夏。 直到看到官兵吃完东西,准备继续搜山,他终于忍不住了。 好歹,眼前这个年轻人,比那位香客看着面善些。 “大人,那个,那个山上有捕兽陷阱,你让他们搜山的时候小心些。” 老汉摩挲着干裂的手指,小心翼翼道。 “陷阱是你设的?”林知夏面色一正,暗含几分怒色。 老汉吓得直接跪了下来:“我见过那个凶手,我如实交待,可不可以功过相抵?” 林知夏一惊,连忙叫上江成,把老汉带到一边问话。 老汉说他姓吴,前些年吃不上饭时,曾偷偷跑到熊耳山挖了几个陷阱,用来猎野猪野兔。 他知道这片山是宗室所有,不能打猎,但也知道,这山很多年都没人管了。 五年前,也就是太兴七年四月二十一,他偷偷上山查看陷阱时,听到一个女子在喊救命。 他爬到树上,看到半山腰有一男子,身着官制的黑色皂衣,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手持弓箭,正瞄准那个白衣女子。 结果女子在逃跑时,不慎踩空,直接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男子骑马去追,底下大道上却传来急促的车马声。 男子这才作罢,调头进了林子。 吴老汉见对方是官家人,怕被对方发现偷猎一事,在树上躲了一个时辰,待天黑后才摸黑下山。 之后,就再没上过熊耳山,把这事藏在了心里,谁都没敢说。 前几天山体塌方,塌出七具无头尸,他突然就想到五年前的事。 今天一早听说官兵在搜山,他怕官兵掉进那些陷阱里,就连忙跑过来了。 江成将横刀往地上一插,斥道:“当时为什么不报官?你知不知道,如果当时报官,也许后面那几人都不会死!” 吴老汉满脸羞愧,面上满是惊惧之色。 “我不敢,我家里就剩个孙女,若是我被抓进去,她一定会被人卖到勾栏院的,我儿子已经不在了,他就这么一个姑娘。” “而且,那人穿的就是衙门的皂衣,我怕我一报案,就会被灭口。” 老百姓都知道,民不告官。 林知夏示意江成稍安勿躁,将他拉到一边。 她用炭笔在皮纸上勾画出时间轴,将七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写出来。 第一名死者:太兴十二年六月初一,黄玲; 第二名死者:太兴十二年四月; 第三名死者:太兴十一年冬; 第四名死者:太兴十一年五月十五,周放; 第五名死者:太兴十年; 第六、七名死者都化成了白骨,死亡时间都在五年左右。 “从时间线上来看,如果那两具白骨都死在五前年,那就说明,那个白衣女子活下来了,凶手有一年多到两年的时间里没有杀人!” 江成:“你的意思是,他怕那女子报官,所以沉寂了两年。后面发现什么事都没有,才又作案。” “也有可能,这两年他杀人了,只是埋在其他地方!” 江成:“” 林知夏回到吴老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人家,你别怕,你仔细想想,下山后,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那能不能不追究我偷猎一事,我孙女还小。” “只要你能帮我查到凶手,我保证不会因此事将你关进大牢。” 吴老汉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三分。 他抹了把脸:“我下山之后,在山脚下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不过,地上有很明显的车辙印,我想她应该是被人救走了。” “那您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吗?多高?” “记不清了,那男的很高,就跟那画上的将军一样,特别威风。 我当时离他们挺远的,看不真清他们的脸。女的看着年纪很小,男的倒是有些年纪,也许三四十。”吴老汉指着一处山峰,“我当时就在那。” “那你说的黑色皂衣,是他们穿的那种吗?” 林知夏指着不远处的开封府巡军。 吴老汉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就是这种。” “您确定?” 吴老汉重重点头,那人手持长弓,居高凌下的样子,他现在都印象深刻。 林知夏看向江成,说了三个字。 “神卫军。” 江成瞬间就明白了,他将阿昼叫过来,小声吩咐了一番。 第14章 游医 在汴京,不只有开封府的巡军穿黑色皂衣,禁军中,神卫军也是穿黑色皂衣。 不同的是,神卫军外面还穿着甲胄。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是不太能分得清的。 林知夏并不是护短,而是开封府衙的巡军,日常使用的武器是铁尺,对士兵的要求不高,不是个个都擅骑射。 但禁军却不同。 禁军守卫着皇城,是朝廷的最后一道防线。 骑射是基本功,他们还会有武艺考核,对士兵的要求很高。 就算是世家子弟,没有点真本事也进不了。 见吴老汉想不起其他了,一行人准备进山。 吴老汉看着瘦弱,动作却很麻利,踩过的地方也很讲究。 他在前头,林知夏、江成跟在后面,两人还得稍微提速小跑才能追上。 半个时辰后。 “到了,我就是爬到这棵树上看到的。”吴老汉脸不红气不喘地指着前方的大树。 林知夏有些微喘,她抬头打量着约有两丈高的大树:“五年了,你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在山里下窝子,最怕伤到人,每处陷阱我都系着红绳。”吴老汉拨开树瘤处的苔藓,褪色的红绳与树皮几乎融为一体。 他拨开茅草,露出里面的陷阱,“这山里我就放了四个,每个我都记得。” 江成走过去,这是一个深度约五尺的四方形洞,洞底竹刺已爬满青苔,野猪头骨卡在裂缝间,荒败诡异。 吴老汉没有说谎,这地方确实很久没人来了。 林知夏撸起袖子,双手抱着树干,往上一蹬,很轻松就爬上了树。 她向下看去,刚好能看到搜证的衙役。 林知夏向树下伸出手:“吴大爷,得麻烦您上来一趟,帮我指一下位置。” 江成二话不说,双手在吴老汉的胳肢窝一夹,也不管这个姿势人家愿不愿意。 向上一托,林知夏顺势一拉,吴老汉就站在树上了。 吴老汉:“”老头我明明自己能行。 江成跟着爬上了树。 本来很宽敞的地,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树皮粗糙的触感隔着衣料传来,林知夏脊背僵直地贴在树干上。 另外一边,江成灼热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衫侵染过来,混杂着松木与铁锈的气息,让她想起三年前那具被烙铁烫穿肋骨的尸首。 吴老汉突然晃动树枝,神情激动地指着半山腰。 “就在那,那女子就是从那大石旁滚下去的。” 林知夏慌忙去抓旁边的枝丫,有人反应比她快。 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掌径直扣住她腰侧,拇指正压在暗藏的束带上。 “松手。”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 江成低笑的气流扫过她耳垂:“你若是摔下去,孟大人怕是要扣我半年俸银。” 待树枝平稳后,江成才松开手。 他拿出黄色号旗,此旗在军中是用来传递方位信息,校准方位的。 山腰处,已提前安排好了人手。 江成挥动黄旗的节奏让林知夏瞳孔骤缩,忘了刚刚的尴尬。 那是禁军中特有的双点三折法,去岁在湖州剿匪时,她曾有幸看过一回。 可江成怎么会这个? 她调查失踪人口时,曾偷偷看过江成的履历,他并没有参军的经历。 要知道,军中培养一个旗手可不容易,除去天资,还得刻苦。 林知夏看着江成的侧颜,忽然觉得自己并未真正地认识他。 她想到昨天和前天的事。 这样的人,真的那么好说话?那么好忽悠。 “就是那里。” 换了几个地方,吴老汉终于确定下来。 江成转头,恰好对上林知夏的目光。 林知夏有些尴尬,转过头,假意用袖子擦了擦汗。 山下的旗手传讯,让他们再等一下。 三人只得继续挤在树上。 林知夏本想先下去,毕竟自己在树上呆着也没什么作用。 可她是第一个上树的,要下去就得越过这两人,更麻烦。 三人就这么蹲在树上,刚开始俯瞰外面的风景,很不错。 雨后的山林翠绿欲滴,散发着蓬勃的生机。 有两只大雁飞过,发出一声声长鸣,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可大雁们急着归家,转瞬间就没了影。 时间一长,林知夏有些尴尬,尤其是刚刚出了汗,她忍不住擦了擦下巴。 江成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味道。 “你的香囊借我看一下。” 要是陆启换这种,他肯定不嫌弃他。 “我不戴香囊。” “那你擦的什么香?” 林知夏要隐瞒女子的身份,从不敢擦香。 哪怕她知道汴京多数男子都有用香的习惯,她也不敢冒险,宁愿身上臭一点。 “我没有。” 江成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呼出的热气都打在林知夏耳朵上。 林知夏很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去。 可这是在树上。 树枝瞬间摇晃起来。 吴老汉捂着胸口,吓得不轻,试探地问道:“要不我先下去。” 好在,半山腰终于有了动静,结束了这尴尬的一幕。 “那两人中,谁的衣服更接近?” 吴老汉眯着眼,回想起当时的天色,那人身上闪过一道银光。 “左边那个。” 左边的正是阿昼从城门叫过来的神卫军。 事情明朗了,三人将吴老汉布置的四个陷阱都摧毁后。 让衙役先带着吴老汉回衙门录口供。 林知夏站在道路中央,这条道一头通向汴京,一头通向澶州。 若她是该女子,一定会往澶州逃。 “当年,那女子应该伤的不轻,我往那边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人见过。” 林知夏牵来一匹马,抓着马鞍一跃而上。 “我跟你一起去。” 江成连忙跟上。 两人策马同行,遇到村子或者寺庙,都会停下来问一问。 一直骑出二十余里地,找了第三个游医,才打听到一点有用的消息出来。 那位刘大夫说,五年前,他在这条路上救过一位姑娘。 当时她倒在路边的草丛里,身上有多处骨折,他把人救回家。 他夫人给那姑娘换衣服时发现,那姑娘刚小产过,身体虚得厉害,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 醒了之后,就悄悄地自己跑了。 林知夏面上一喜,忍不住看向江成。 有了这个线索,要找出这个姑娘应该不会太难。 她正欲找刘大夫借纸笔,来尝试画像。 刘大夫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不只是你们,还有一个人,就在事发后不久,他说他是那姑娘的兄长。” 第15章 腰“伤”了 在那女子昏迷的那三日,刘大夫曾到附近的村子里打听。 后来那男子寻上门来,自称是对方的哥哥,刘大夫也没有怀疑。 只是对方的样子,刘大夫不记得了。 “您再想想,哪怕是一点轮廓,或者他的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林知夏的声音像是绷紧的琴弦。 刘大夫苦笑摇了摇头:“那夜下着雨,他披风上的雨水都滴在我门槛上,帷帽压得这样低——”他比划到脖颈处,“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我只能猜他大概三四十岁,其他的真不记得了。” “那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奇怪,或者印象深刻的地方?” “真想不起来。” 刘夫人在后头听着,她儿子虎子从外面哒哒哒跑进来,她看到儿子手里的布老虎。 “我想起来了,那人转身时,披风里掉出个布老虎,跟我家虎子手里这个差不多。” 屋里四人齐齐看向虎子。 虎子有些害羞地躲到他娘亲身后,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他手里的布老虎红彤彤的,巴掌大,很常见的款。 这说明凶手有一个孩子。 刘大夫拿来纸笔,给林知夏画像。 昏黄的烛火照在她执笔的右手上,屋里那股清冽的药材香,更让她凝神静气专注于笔下。 江成探过身子瞄了一眼,顿时满脸黑线。 对方毛遂自荐,他还以为画技会很好,没想到,跟稚童涂鸦的水平差不多。 人物线条虽流畅,但委实没有任何神韵可言。 若是樊老在此,一定会惊讶,一个人的画技怎会前后相差那么大。 当时林知夏画的那幅铜牌,那上面的的獬豸活灵活现仿若真身,无形中给人一股威慑。 因为那幅画是她用左手画的,她右手写字画画的技巧都是兄长失踪后,才苦练出来的。 刚刚嘴快一说画像,林知夏就后悔了。 在江成面前,她不能用左手,会引起对方怀疑。 其实她右手画的也没那么差,至少比定远县的画师画得好! 奈何这里是汴京,人才云集的地方。 江成看不下去,正要开口。 林知夏右手腕突然抽搐,笔尖在纸上拖出长长的墨痕——这是之前没日没夜地练字,落下的病根发作。 “行了。“江成用刀鞘挑起她发颤的手腕,眸色一沉,“明日请衙门画师重画便是,什么活都你干了,你让别人怎么活。” 画像一事草草结束。 从刘大夫家出来,已是深夜。 江成看着身后黑沉沉的夜色,突然道:“这两天,没有发现跟踪者。” 林知夏也发现了,趁机问道:“铜牌的事有眉目了吗?” “找了一老匠人,据他说,这东西是蔡府要的。” “蔡府?你说的是权相蔡雍?” 江成点头。 林知夏没想到,对方来头竟这般大! 蔡雍,两次拜相,掌控朝局多年。 先帝在时,他就因贪腐弄权,被先帝贬斥流放。 陛下登基后,他又凭借变法余绪与六艺投了官家所好,重回高位,江南应奉局就是他一手创立,讨陛下欢心的。 孟俞虽只是三品,但近两年,陛下召他的次数越来越多,风头隐隐压过了其他人。 蔡相党羽官员,也一直明里暗里地和孟俞过不去。 看到那铜牌时,孟俞瞬间就想到蔡党。 他觉得是因为他的关系,那些人才会盯上林知夏。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她一个六品小吏值得蔡雍出手,林知夏不这么认为。 她还是觉得,跟踪者跟哥哥有关。 那是不是就表示,哥哥跟蔡家有关? 江成见林知夏脸越来越黑,笑道:“怎么,害怕了?” “只是觉得,我何德何能啊!” “放心,我们只管好好查案,有孟大人在,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 两人止了话头,策马回城。 翌日,林知夏起了个大早,林母拿出药油替她推背。 她背上的伤终究是没瞒过林母,好在她身体好,淤青散的很快。 “这个新的药油味道有些重,要不,还是用我们从湖州带来那瓶。”林母微微皱眉。 “没事,味道大点就大点,大夫说了,这个效果好。” 林知夏眉尾轻扬,五十文一瓶的药油,有没有用不知道,但味是真大! 擦完药油,林知夏看着母亲粗糙的手指,叹了一声。 这些年,家里连丫鬟小厮都不敢请,洗衣做饭都是母亲一个人做,就怕生活中一些细枝末节暴露她女子的身份。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也为了明确银钱的走向,林知夏在定远县做县尉时,就筹建了一个托难所,资助当地的孤儿和孤寡老人。 她的月俸全花在了那里,定远县的百姓都道她是青天大老爷,谁又知这背后的无奈。 这两年,林母也老了很多,好多话不知如何说出口。 下月过了生,女儿就二十四岁了。 以后的路怎么走,她真是不知道了。 林母暗自神伤。 林知夏以为母亲又想哥哥了,出口安慰道:“娘,我已经找到几个哥哥当年的旧识,说不定,马上就会有消息了,您别急。” 站在门口的林父听到这话,红了眼眶。 怪他,他心疼儿子寒窗苦读十几年,不忍他丢了官职,却害得女儿也深陷泥潭 林知夏顶着一身药油味进了开封府,近身两步内,都能闻得到。 点卯结束后,好几位同僚都劝她要注意身体。 江成的鼻子比旁人敏感的多,刚走进签押房,就闻到了那股药油味。 林知夏正在排查失踪人员,把失踪时间对得上的年轻女子都筛选出来。 等画像出来,就可以直接找家属认人。 “肖平开的什么劳什子药,味道像在腌腊肉!” “味道很大吗?”林知夏抬起右手,闻了闻。“还好啊,这药不是肖医师开的,是我娘给我用的土方子,比普通的药油更管用。” 江成用手扇了扇,企图驱散周遭的药油味。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昨天在树上的情景,他扶住对方时的手感。 这大热天的,他穿这么厚干嘛。 想到此,他微眯眼,不禁对这药油生出一丝疑虑。 “这么有用,那明天你带过来,给阿昼试试,昨天他不小心摔了一下,腰上紫了一大片。” 林知夏欣然应允:“好啊!”只要你能闻得下去。 窗外偷听的阿昼捂住嘴,他今早还跟公子过招,这会子腰怎么就“伤”了? 他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转头对上江成阴恻恻的目光,连忙扶着墙蹒跚挪步,倒真像伤重之人。 第16章 神卫营 画像出来后,通过之前筛选的失踪者名录,很快,江成就确认了女子的身份。 本来,这种跑腿的事,不用劳驾他的。 但他实在没法和林知夏待在一间屋子里。 女子名叫柳晴,是太仆寺崔大人府上,崔衙内的侍妾。 她本是良人,家里在汴京开了一间铜油铺子,因为容貌出众,被扫街的崔衙内看到,强行纳进府。 进了崔家不到半年,就失踪了。 崔家人对外说的是,柳晴跟一个野汉子跑了。 柳家人也曾报官,但是崔府门房还有街头小贩皆亲眼看到,是柳晴自己离开了崔家。 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柳家人看见画像,确认画像中人就是柳晴,但对于其小产的事,一无所知。 他们是生意人,江成稍加提点两句,立即就明白了。 崔家故意隐瞒柳晴小产一事,绝对有问题,也许他们说的野汉子、私奔,都是捏造的。 一见有利可图,哪怕他是一介商贾,也要去崔家讨个说法。 柳家浩浩荡荡十几口人赶到崔府,双方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 等他们打完了,事情也差不多明朗了。 柳晴是被崔衙内打到小产的,崔府以为她回柳家了。 柳家人则以为柳晴被崔府卖了或者是害了。 问到最后,没人知道柳晴去哪了,江成离开的时候,柳家已经和崔家谈起了条件。 对他们来说,赔偿比失踪的女儿重要。 江成从柳家的下人那里了解到,柳晴有一个乳母杨妈妈,自小就跟她很亲。 柳晴失踪没多久,那位杨妈妈也离开汴京了。 江成觉得有问题,他回到衙门,查到那位杨妈妈的祖籍石桃村,离汴京不过百余里。 当即决定,立即赶往石桃村。 林知夏也没有闲着,她之前,就已经把周放、黄玲失踪当天休沐的禁军筛选出来了。 现在有了柳晴这个幸存者,又可以确定对方穿着神卫军的军服。 通过交叉比对,她筛选出五名休沐时间吻合的士兵。 拿到这份名单,她并没有欣喜若狂。 凶手穿着军服行凶,是有所倚仗,还是有意为之,企图掩人耳目,尚不能确定。 她要亲自见一见这五人,才能知分晓。 林知夏召集人手,前往神卫营。 神卫营中,军都指挥使的职衔是正七品,论职级比林知夏要低。 可方指挥使并没有把林知夏放在眼里。 当林知夏提出要见名单上的五人,对方眼皮未抬,只说见令行事。 若要见人,就拿孟俞的手令来。 林知夏吃了个闭门羹,底下的衙役窃窃私语。 若今天来的是江成,对方肯定不敢如此懈怠。 林知夏也不恼,分派出一批人,按照户籍上的地址,先去查这五人的家庭情况,留一人在军营门口守着。 她自己先回衙门找孟俞。 府衙门口,停着一顶软轿,林知夏下了马,瞟了一眼,脚步未停。 门房喊住她。 “林大人,你知道江大人去哪了吗?这位姑娘说有要事要见江大人。” 林知夏脚步一顿。 轿帘也在此时掀起,一位身穿粉色衣裙的美貌少女走出来,清脆婉转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这位大人是江大人的同僚吗?” “是,”林知夏看着软轿上有一个沈字:“姑娘可是沈三娘子?” 少女眼睛一弯,点了点头。 “江成出去了,今天回不来,你来是有什么新情况吗?” 沈三娘子脸上闪过一缕失望:“没,我就是想问一下,凶手抓到没有,黄玲伺候我那么久,我想让她早点入土为安。” “还没有,若是凶手抓到,官府会通知的。” 林知夏抬脚欲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问道:“七年前的重阳节,任家城外惊马一案,你记得吗?那天你出门了吗?” 沈三娘子认真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年她才十岁,过去太久,她不记得了。 回到衙门,林知夏将神卫营一事如实跟孟俞说了。 也把案子的进展交待了一遍。 孟俞眼含深意,道:“你就带着这么几个人,就直接闯进神卫营了?” “有什么问题吗?我是去查案,又不是去抄家。” “或许,真的有那一天。” “什么意思?” 孟俞笑了一下,并未解释,他拿出自己的令牌,扔给林知夏。 “行事小心。” 林知夏接过令牌,觉得孟俞意有所指。 当她再次来到神卫营时,那位方指挥使显得有些紧张。 她还没亮出令牌,对方就说刚刚是误会,立即就让人去叫人去了。 林知夏想到刚刚孟俞的话,多了个心眼,趁着这个空隙,派了两名小衙役进军营打听。 很快,五名士兵应召而来,他们站成一排,低着头,面色恭谨。 林知夏缓缓地从他们身前经过,围着那五人转了一圈。 她发现有两人后颈直冒汗,看起来很是紧张。 这两人肯定不是凶手,凶手的心理素质没那么弱。 林知夏擒着下巴,眼角往那指挥使的瞄了一眼,却不想,正撞上对方不安的眼神。 “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两名士兵对视一眼,有些结巴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林知夏又看了五人的手,很明显,他们都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把人带回衙门时,衙役宋大跑了过来。 两人走到旁边,宋大指着名单上的两个名字,道:“林大人,我按照户籍上的地址找过去,地址是假的,街坊说,没有这两个人。” 这两人就是刚刚显得异常紧张的两人。 “确定?” “我打听了一圈,都是几十年的街坊,不会错。” 林知夏明白了,那两人不是名单上的人。 是被那个方指挥使临时叫来救场的,所以他的态度才会突然从倨傲变成紧张。 不是因为害怕孟俞,而是因为 林知夏脸上闪过不可置信,抬头看到不远处飞扬的军旗。 他们竟敢吃空饷!! 这名单上的两人或许根本不存在,要不然,他怎么会匆忙找人顶替。 刚刚孟俞的话,明显他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林知夏告诉自己要稳住,营帐门口就站着两排神卫军。 要是对方剑走偏锋,他们这十几个人,走不出神卫营! 第17章 上道 林知夏回到帐中,把五人叫到一边,一个一个仔细问话。 方指挥使要求旁听,她没有反对,因为她知道对方担心什么。 问话的内容,全部围绕着熊耳山无头案。 日影西斜,案头更漏已显酉时刻度。 这案子闹得这么大,陛下限期五日破案,消息早已传遍汴京。 也难怪这人病急乱投医,查起禁军来了,看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方指挥使这般想着,身子靠向椅背,神情舒展了些,四肢也没有那般僵硬了。 问完后,见对方一脸失望,方指挥使起身,准备送客。 林知夏忽然道:“我需要近十年神卫军开除的士兵名录,无论是因为伤病还是违规处罚。” 查退伍士兵,那就跟现役的没关系了。 方指挥使求之不得,他当即应下,让下属去把名册调来。 林知夏带着名册,在走出神卫营的那一刻。 她与那位方指挥使,同时松了口气,两个人都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回到衙门后,林知夏先去查了那个方指挥使的户籍,之后才去见了孟俞,将情况和对方汇报了一下。 孟俞本是无意提及,却不想林知夏歪打正着,这对他来说,倒是个送上门的机会。 “瞧那方指挥紧张的样子,怕不只是几人这么简单。” “那你觉得,这事要怎么查?”孟俞看着底下无所畏惧的年轻人。 “禁军实行轮休制,作十日休一,士兵休沐出营需出示木契符。 属下留了个心眼,让人去打听了一下,京中某些官宦子弟,无法长期忍受枯燥的军营生活,会花高价买下别人的木契。 而那位方指挥使,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喝酒,喝的是樊楼的香泉酒。 以他一个七品指挥使的俸银,怕是喝不起这么好的酒,看他的长相气度,也不像是出身世族,于是,我让人去打听了一下他的背景。” 孟俞忍不住勾了唇角,对林知夏愈发满意了:“继续说。” “方指挥使并无显赫家世,家中支出全靠他一人,住着两进的院子,还纳了两门小妾,银钱来历成谜,我怀疑他不仅吃空饷,还倒卖木契获取暴利。” “只要从官宦子弟入手,找出这个倒卖的中间人,就能获悉一批名单。” 两个名额说明不了什么,随便找个借口都能解释过去。 只有人数多了,才会让陛下震怒彻查此事。 “可禁军不只神卫营,若依你之见,其他营会不会也存在这种现象,若是要查,应当如何?” 这是在考我? 林知夏看了眼孟俞,低头认真想了想。 “看考绩,禁军的晋升规则是三年考绩上等可越级升迁,两年下等降充厢军。 我之前查过,太兴七年三月,神卫军补员七十二人,考绩仅降三人。 人既然不存在,考绩必是伪造的,可以先排查那些常年考绩不变,仅维持合格状态的士兵。” 孟俞满意地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鱼袋。 “行,这事你不用管了,专心查命案。” “是。” 林知夏拱手欲告退,孟俞忽然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提了一坛酒出来。 “拿着。” 林知夏一脸不解。 “能辨出香泉酒的滋味,想来是个懂酒之人,这坛赏你。”说罢又神神秘秘地补充道,“这可是陛下昨天赏我的,便宜你了。” 林知夏并不好酒,是上次陆启给江成送了香泉酒,她尝了一杯,记得那味道。 不过,有这好事,她当然不会拒绝。 陛下前天当朝发火,责令孟俞限期破案,昨天又赏酒,帝王之心,果然难测。 这是不是也能说明,孟俞确实是棵大树。 林知夏提着酒出来,门口值守的衙役看着她手里的酒,心思百转。 那酒坛上贴着的“御”字,他们一看就知道是什么酒。 林知夏未回签押房,径直去了验尸房 验尸房内,那两具白骨摆在验尸台上,旁边的木桌上放着零散的一些骨头。 樊老正将骨殖浸入灰褐药汁。 “樊老,肖医师。” 林知夏走上前,还未开口,肖平鼻子猛地嗅了嗅,双眼放光地看着林知夏手里的酒坛子。 这屋子里尸味常年不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闻出来的。 “这是给您的,上次看您爱喝酒。”林知夏把酒递过去,“这是在忙什么?” 樊老接过酒,满是沟壑的脸上也浮现一丝惊喜。 这等好酒,对方居然拿来孝敬他! 樊老顿时觉得有面不少。 “我想尝试一下,看能不能将这两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再缩短一些,让其更精准一些。” “这要怎么做?” 林知夏很好奇,若是能确认那具白骨死于太兴七年四月十七之前,那就可以确认不是兄长了。 因为兄长的最后一封信,就是四月十七寄出的。 樊老苦笑道:“还不确定能不能成功,你看旁边这些骨头,都是我之前收集的,我用古法将它们浸煮蒸烤,再去观察他们之间细微处的不同,从而找到共同点。” 林知夏拿起一块碎骨,看到上面钉了块牌子,上面写着男,三十五岁,卒于太兴二年九月十一。 大大小小有几十块骨头,每块上面都钉了个小牌子。 “那这骨头是哪来的?” 樊老的声音略显苍凉,苍老的手指从那些白骨上抚过,仿若对待珍宝。 “都是无人认领的尸体,有死囚,有街边的乞丐,还有案子的受害人,这次的无头案,案子结束后,我也要拿两块走。” 樊老的钻研精神让人佩服,只是都是白骨,难道是埋了再挖?这一截一截的是砍下来的? 看林知夏的脸皱了起来,樊老道:“老朽随敛官同往,标记埋尸之处,隔年再取骨相验,如此往复。” 林知夏闻言行了个大礼:“您真是我朝当之无愧的第一仵作。” 她看着验尸台上的那具白骨半晌。 “那有结果了,您第一个通知我。” 林知夏从验尸房出来,不少衙役注意到,她手里的酒坛子没了。 有心之人将这事捅到了孟俞那里。 孟俞没有生气,反倒出言斥责对方,正事不干,天天在背后捅同僚刀子。 在心里对林知夏更加欣赏,这家伙有眼力。 林知夏回到签押房后,重新整合手上的线索。 神卫军中私售木契,就等于那本记录休沐人员的册子并不属实。 但是,凶手真的是神卫军吗?林知夏不这么认为。 敢购买木契出营的,一是胆子大,二是出身富贵。 凶手胆子大吗?当然,这不用说。 但是他的出身,林知夏觉得不会太高。 之前搜山时,她就分析过凶手的作案心理及行为。 第18章 陆启的好意 凶手用了一套比较复杂的作案手法,将死者带到熊耳山,围猎,再割头埋尸,还要处理死者的外袍和首饰。 这不是一个世家公子会做的事。 那些人一出生就处于高位,很多人都不把奴才当人看。 他们想杀奴才泄愤,太简单了。 在大宋的律法中,主子杀奴是不用偿命的,三年的刑期还可以赎刑,即交赎金就可免去刑罚。 也正因如此,高门大户内,打杀奴才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若凶手出身权贵,像周放和黄玲这种奴才,杀了直接埋后院做花肥,或者扔枯井,只要门庭不倒,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 没必要在外头冒风险。 如果是为了寻求刺激,那把人带到自家庄子自家果山,不是更保险。 而且凶手杀了人,还做了很多细节上的处理,就是不想死者的身份被发现,不想让官府查到他头上。 他很聪明也很谨慎。 因为他知道一旦查到他头上,他跑不了。 可若是富家子弟,根本不会害怕。 白骨上的漆迹说明,凶手手里的弓箭已老化,说明用了很长时间。 他懂得涂蜂蜡防潮,一定是在军中待过。 穿着神卫军的军服行凶,一是掩人耳目,二来或许是为了出城方便。 若是有路人看到他,也只会以为他在狩猎,并不会觉得有异常。 凶手冷静、暴戾、谨慎,膝下可能有子,三名女死者都没有受到侵犯,说明他家庭和谐,有正常排解的渠道。 林知夏边想边写,蘸墨的笔尖忽顿,在“暴戾行为”旁添注——或效仿军中惩戒手段? 也许他曾在军中遭受过迫害,从而导致心理变异 面前突然一暗,一阵龙涎香袭来。 她抬头,果然是陆启。 陆启把几坨黑呼呼的东西丢到林知夏的桌案上。 “熊耳山已经搜完了,没找到那七人的头,这个,是在一条溪涧边发现的,应当是焚衣余烬。” 林知夏看对方一身清爽干净,就连鞋帮都是干净的,完全不像是刚从山里出来。 “你刚换了衣服?” 这有什么不对吗?陆启瞟了对方一眼,正要开口,忽然闻到一股难闻的药油味。 “你身上什么味儿?昨日没沐浴?” “药油的味道,我在外跑了一天,应该散完了呀!” 林知夏低头闻了闻。 陆启眉毛高高扬起:“你顶着这一身的味,在外面走动?”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你乐意就好。” 陆启转身离开,瞥见林知夏晃了晃脖子,似是有些难受的样子。 想到曾经的经历,他从怀里拿出一瓶散淤药,让属下给林知夏送去。 林知夏看手里价值不菲的白色药瓶,打开一闻,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来人说,这是宫里用的祛淤活血的药膏。 没想到,这陆启看着玩世不恭,人倒是真大方。 “替我谢谢你家大人。” 林知夏把药瓶收进抽屉里。 此刻陆启已经带起一阵香风,走进孟俞的书房。 “有个事要你去办。” 孟俞把神卫军有可能吃空饷一事,说了一遍。 看陆启呆半天没反应,冷笑了一声,问道:“怎么,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陆启明知道孟俞是故意激他,可他就是受不得激。 孟俞嘴角一勾,语气软了三分:“我想了一圈,这事只有你能办,此番只能辛苦你一趟了,要用人你随时跟我提。” 陆家的侯位是军功挣来的,他的两位兄长现如今还在军中任职。 陆启的姑姑更是高居贵妃之位,膝下虽没有皇子,却有位公主,极得陛下疼爱。 孟俞容忍陆启,并不是因为他的家世,而是因为他的家世,可以为他所用。 更深漏残,神卫军指挥使营中烛火摇曳。 “方大人,今天这事,确定不往上报吗?” “他们是来查命案的,又没有惹出什么事。” “可是我听说,那位林大人很有本事,万一被他发现端倪” 沈指挥一脚踢过去。 “乡下来的土包子,能掀起什么风浪!这事就这么定了,不准再提。” 早上,林知夏踩着点出现在衙门里。 点卯结束后,她带着宋大出门。 在府衙门口,碰到陆启。 他双眼浮肿,显然是没睡好,两人点头示意,擦身而过的时候,陆启又闻到了那股药油味。 这人是怎么回事?他给的药膏没用吗?就不怕味大被别人耻笑。 陆启很不理解,看着林知夏消失在街角。 那药膏林知夏确实没用,她可没忘记,阿昼腰伤一事,她可是特意把冲鼻的药油带到府衙了。 为的就是彻底打消江成的疑虑。 算算时间,今天下午江成也该回来了。 她此次出门,是去见几个老兵。 这几人都是因为违反军规,被革除禁军身份。 在军中时,考绩都很出色。 “大人,这里就是田康家。”清水巷中,宋大指着面前的院子道。 “咚!咚!咚!” 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打开门。 林知夏亮出鱼符,禀明来意。 “找田康?他不在家,他接了趟镖,出京了。” “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一个多月了,去潼川,来回得要三四个月呢。” 这个叫田康的老兵从禁军出来后,就做了镖师。 林知夏跑去镖局核实,他五月十五就离开汴京了。 林知夏将田康的名字画去。 “曾伟啊!他带着孩子回老家了,有四五年没见过了。” 林知夏跑了一天,卷宗上的名字一个个被划掉。 这些人要么已经离开汴京,要么没有作案时间,全部排除了。 眼见夜色已深,底下的衙役都快走不动道了,只能暂时先作罢,让衙役们先回家休息。 她回到衙门一问,江成还没回来。 看来他那边,也不是很顺利。 林知夏耷拉着脑袋回到签押房,此时院里就她一人。 她回到桌案前,忍不住打开抽屉拿出里面的卷宗。 昨天去查那些士兵户籍的时候,她把蔡雍的户籍也调了出来,誊抄了一份。 蔡雍育有六子三女,女儿均已出嫁,最小的儿子都有二十六岁了。 蔡府位于内城景龙门东街,紧邻皇家园林,占地两百余亩。 一家二十六口人都住在里面。 以蔡雍的履历,朝中盯着他的人那么多,蔡府的守卫肯定堪比皇宫。 潜进去,以她这点三脚猫功夫,肯定不行。 屋外突然炸响惊雷,狂风骤起,夜色黑得吓人。 林知夏右手抽搐了一下,酸痛感袭来。 没一会儿,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林知夏正愁怎么回家,一个身影从雨幕中出现。 绯色的官袍紧贴周身,将对方精壮而健硕的身躯完美勾勒。 第19章 放下戒心 签押房内,江成浑身湿透地立在青砖地上,湿透的乌发绞成墨玉垂落,雨水顺着他苍白的下颌蜿蜒而下,争先恐后地滴落。 “江大人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她将拭汗用的葛布面巾递过去时,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掌心。 “腰”伤了的阿昼也跟着出现,此时的他身手矫健,以最快的速度走到柜子前,翻出一套常服。 签押房不大,里面两排书架上,放着各类卷宗。 左右两边是两名推官各自做事的地方,中间连个屏风都没有。 阿昼上前将门一关。 绯色的官袍褪下,露出江成被雨水泡发异常白皙的肩膀。 也激得林知夏匆匆背过身去,拨弄面前的炭炉。 铜壶里渐起的水声里,她听见衣料窸窣的声响,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乱想。 江成换上干净的衣服后,扫了扫对面空荡荡的桌案。 “林大人刚刚在看什么?” 林知夏缓缓回身,看见江成换上了一套黑色常服,半湿的发尾还在往锁骨滴水。 林知夏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身从茶罐里抓了一把茶叶,放进铜壶里。 “一份名单,可惜还没找到嫌疑人。” 林知夏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对方,“你那边怎么样?找到柳晴了吗?” 江成低头看那张名单。 林知夏给自己倒了杯茶,见江成伸手,就给他也倒了杯。 “找到了,但是她毁了半张脸,抵死不认。” 阿昼在一旁补充。 杨妈妈一听说他们是从汴京来的,立即就冷下脸,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后来江成在村子里打听到,杨妈妈有个干女儿叫杨丽,长的奇丑,就嫁在隔壁村。 江成去看了,杨丽就是柳晴,只是不知为何,左边脸毁了,有一道长长的疤,从额头延伸至下巴,看着骇人。 柳晴不肯承认,江成只能把她先带回来,杨妈妈也跟着一起回了。 她们两个都不会骑马,江成把马车让给她们,这才淋成了落汤鸡。 江成抿了口茶,眉头轻皱,低头看向杯中的茶沫。 这茶怎么一股糊味? 他面露嫌弃之色,将茶放回到桌上。 “离陛下定的限期,还有两天时间。” “我有预感,很快就能找到凶手了。”林知夏如是道。 “希望如此。”江成把纸张递回去,“对了,上次说的那个药油,给我试试。” 林知夏接过,走到自己的桌案前,拉出抽屉,拿出那瓶劣质的药油。 江成眼尖,一眼就看到那陆启送的白色药瓶。 “哎?这不是宫里的祛淤膏。” 林知夏:“” 她准备关抽屉的手一顿,将那个白色药瓶也拿了出来。 “陆启给的。” 不只阿昼意外,江成同样感到意外,可转念一想,又理解了。 他低笑一声:“他肯定是嫌你的药油臭,小时候他” 江成说到一半,想起某人警告,又摇了摇头。 “罢了,往事不提也罢,这药膏难得的很,你怎么不用?” 林知夏眼含无奈:“我娘固执,就认死理,哪儿的药都不比不上她的土方子。” 这一番说辞简直天衣无缝,毕竟谁家没有个固执的长辈呢! 江成想到自己的母亲,深有同感,心里的那点疑虑也打消了。 他拿起陆启给的那瓶祛淤膏,让阿昼给他上药。 “这次沾了你的光。” 林知夏这才发现,他背上青了一大块。 “怎么伤的?” “为了躲一辆牛车,摔地上了。”阿昼解释道。 屋里飘起淡淡的清香味,林知夏说起自己这一天的进展。 在说到神卫营的时候,她小心地看了看外面,确认无人后,才把神卫军吃空饷一事和江成说了。 “你不怕我告密?” 林知夏迟疑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江成会问这个问题,有些警惕地问道:“你会吗?” 江成没有正面回答:“孟俞打算怎么处理?” 林知夏急了,走上前抓住江成的双臂:“你家不会有人在禁军任职?” 江成看着林知夏瞪得溜圆的眼睛,顿时笑了。 “知道害怕,下次就多长个心眼。话说回来,我俩的晋升路线应该是一样的,作为对手,你是不是应该调查我一下。” 林知夏闻言扬了扬眉:“好,那我明天就去调你的户籍。” 阿昼笑了。 屋里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并肩作战可以拉近关系,分享秘密同样可以,效果更好,林知夏默默弯了嘴角。 外面依旧是暴雨如注,檐角飞溅的水帘将签押房隔绝成一方天地。 江成看着黑沉沉的天色。 “走,我送你回去。” 林知夏连忙拒绝:“不用,我等雨停再走,正好再理理案情。” “你别想了,这雨今晚都停不了。” 阿昼也连连颔首:“林大人,你不用跟我家公子客气。” 这真不是客气。 林知夏下意识地抚上脖子上的假喉结,这东西不能浸水,会脱落的。 “我这病刚好,我娘交待了,一定不能淋雨。” “不会让你淋着的。”阿昼将蓑衣递给江成。 江成抓起林知夏的手,将蓑衣套在她身上。 “等一下”林知夏还没说完。 江成将她的身子转了个向,从背后抓着她的双臂,将她推入雨幕。 林知夏又气又急,偏又挣不脱。 空中忽然炸响惊雷,她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般弹起,她转身想回去,恰好撞上江成的胸膛。 低笑声从上方传来。 “原来林大人怕打雷。” 江成揽住林知夏的肩膀,一边裹挟着她往外走,一边道:“以后别总提你娘,提多了,不好找媳妇。” 林知夏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被迫往外走去。 阿昼撑着把大黑伞跟在后面。 暴雨砸在油纸伞上的声响震耳欲聋,揽在她肩头的手却稳如磐石。 上了马车后,她第一时间确认蜡喉结没有脱落,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到最里面。 即使有蓑衣和伞的双重防护,雨水还是顺着幞头滑进衣领。 马车里炭火明灭。 江成用手拭了拭茶壶,见水还是温的,倒了杯茶给递过去。 雨水打在车顶,咚咚咚咚响不停。 林知夏攥着半温的茶盏,看水雾在江成睫羽凝成细珠。 车厢外,奋力赶车的阿昼已经淋成了水鬼,雨水打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 第20章 恩公 榆林巷破败小院门口,林母正举着油伞焦灼张望。 林知夏手扶着脖子,从马车上跳下来,隔着雨幕朝江成挥手。 帘布落下的那一刻,江成看着手挽手,举止亲昵的母子两人,笑着摇了摇头。 确如江成所说,这大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上衙时,街道一片泥泞。 此时的开封府衙,也不太平静。 太仆寺崔家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知道柳晴找回来了,一大早就来衙门要人。 此时孟俞去上朝了,陆启也忙得不见人影。 崔府管事见来的是个七品参军,态度倨傲,将镶银的腰牌重重拍在案几上。 “柳姨娘既已寻回,这身契在此,府衙岂有扣留良妾之理?“ 管事抚着八字须,身后家丁已将捆人的麻绳甩在肩头作响。 这哪是接人,这分明是想杀人。 上次柳家人去崔府闹,害得崔家失了颜面,还赔了柳家一大笔银子。 现在知道柳晴还活着,崔家自是要从她身上讨回来。 对方身后站的是三品大员,参军不敢得罪,便让衙役把柳晴和杨妈妈带了出来。 柳晴一见是崔家人,转身想逃,却被衙役拦住。 杨妈妈扑跪地哭求,被一脚踹开。 崔府的家丁走上前就准备绑人。 柳晴面露决绝之色,趁衙役不备,径直冲向厅中的木柱。 林知夏闻讯赶到,一把将人扑倒。 崔府管事见状,没有丝毫退却之意,反倒出言讥讽。 “我告诉你,就算你变成一具尸体,我也要将你抬回崔府,你生是崔家的人,死是崔家的鬼。” 柳晴踉跄跌坐于地,嘴角扬起一抹惨笑,却在看到林知夏时,表情突然顿住。 林知夏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她将杨妈妈先将柳晴扶起来,走到崔府管事面前。 “你是何人,竟敢对朝廷命官大呼小叫!” 崔府管事下巴一抬:“我家老爷乃是太仆寺卿崔大人。” “原来是条会叫的狗,看来以后得在外面立个牌子,写上恶犬不得入内。” “你竟敢羞辱我!”崔府管事顿时面色涨红。 他何曾受过这等羞辱,那些小官小吏,哪个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崔管事。 “来人!带柳姨娘回府!” 四名家丁气势汹汹地上前。 旁边的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不该拦。 林知夏从旁边衙役手里抢过铁棍,对着那四名家丁就是一人一棍。 “你你竟敢打崔家的人!” 那四人见崔管事为他们撑腰,腰杆子又硬了起来。 林知夏冷笑一声:“崔家的人我打不得,崔家的狗我还是能教训一下的。” “你就不怕” “怕什么!”江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厅里的衙役和参军同时松了口气,能扛事的来了。 阿昼腾空一跃,落在林知夏面前。 只几招,就把那四人打得落花流水,倒在地上鬼哭狼嚎。 江成走到林知夏旁边。 “没事?” 林知夏摇了摇头。 崔府管事显然认识江成,对他有些忌惮。 他换了张笑脸,走到江成面前。 “江大人,小的是太仆寺崔大人府上的管事,奉崔寺卿之命,来接柳姨娘回府。” 江成斜睨对方一眼“一条狗,也配和我说话。来人!此人藐视公堂,殴打朝廷命官,押进天牢,择日再审。” 崔府管事怒了:“江大人,你这般不留情面,就不怕!” “还愣着干什么!押下去!”江成吼了一句。 等衙役把人都押走,柳晴走到林知夏面前,直接跪下了。 “多谢恩公又救了我一次!” 说着,就要行叩拜大礼。 林知夏连忙扶起她,低头时脸上却是惊疑不定。 又? 兄长救过柳晴? 林知夏给江成递了个眼神。 柳晴昨晚才到府衙,今天一早崔家人就过来了。 说明,这衙门里有崔府的探子。 再联系到上一次的劫囚事件,这衙门里,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各府的探子。 一行人回到签押房。 林知夏把江成拉到一边:“我看柳晴对你还有怨气,要不是你把她带回汴京,崔家也不知道她还活着。 按我朝律例,一朝为妾,生杀大权就握在主家手里,柳晴连报官的权利都没有,现在可以用命案为借口,等案子一结,我们是没有理由扣押她的。 这事崔府占理,你既然把人抓了,后面的事就得处理好,要不,你先去宫门等孟大人,柳晴这边我来问。” 江成:“你认识她?” “不过一面之缘,我当时不知道她叫什么。”林知夏随便找了个借口。 江成想了一下,对方说的确实在理:“行,有消息你让阿昼通知我。” “好。”林知夏点了点头。 她看着江成离开,才一脸凝重地回到签押房。 “现在的情况不用我多说,你的身契在崔家人手里,他要是往上告,我们必须把你交出去。” 柳晴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抹决绝。 “既然他们不肯放过我,我也豁出去了。五年前,就是恩公救我的那一次,是崔家人要杀我。” “你说的是太兴七年四月二十一。”林知夏声音有些发颤。 “是,就是您救我那天。那天我从崔府逃出来,本来想去找杨妈妈,没想到半路被人打晕了。” 林知夏扶住旁边的椅子,深吸一口气,缓了下才问道:“五年前,我头受伤了,当时的事情不记得了,你可以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说一遍吗?” 柳晴看着对方腥红的眼,想到当时他确实身上有伤,便没有怀疑。 “那天我醒来后,就在那山坡上,有个禁军拿着弓箭对向我,我知道,那一定是崔家派来灭口的,所以我转身就跑,结果不小心踩空,滚到了山下。 那时我还没有晕,看到您的马车经过,我爬到路中间,是您把我救上车。 当时,您身上也有伤。 您说您自身难保,不能带我一起走,会连累我,所以,马车跑了一个时辰,等天黑透后,看到路边有屋舍亮着灯,您就让我下车了。 当时您说要回家,要回澶州。” 林知夏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熊耳山那具白骨不是兄长,兄长原本是要回家的。 五年了,这是她最接近兄长的一次。 第21章 倒卖军器 林知夏平复心情后,问道:“当时那辆马车是什么样的?” 柳晴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激动,但救命之恩不会错。 “我当时有些迷迷糊糊,具体的细节记不清了,但那辆马车很大很大,我想不是王室宗亲,就是侯府公爵,是崔家都不能企及的那种程度。” 崔同已经是三品在大员,再往上目标可就不多了。 林知夏想到权相蔡雍。 柳晴补充道:“我还在闺阁时,喜欢往外跑,对于各家的马车,也算有点见识,那辆马车我之前从未在大街上见过。” “我当时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没有,你一直说怕连累我。” 林知夏有些失望,不过以哥哥的性子,确实不会连累无辜。 “有件事要拜托你,关于我失忆这事,还请你帮忙保密,包括杨妈妈,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柳晴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林知夏想到柳晴在大堂的自残行为。 “你放心,案子没破之前,我们不会把你交给崔家,若是你能提供线索抓到凶手,我会想办法和崔家谈判。” 听到这话,柳晴瞬间红了眼眶。 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的家人都没管过她。 崔府来衙门闹,柳家也无人出面,反倒是一个外人几次三番护着她。 “谢谢。”柳晴语气微微哽咽。 “现在我们说说那个要杀你的禁军,你怎么确定他是崔府派来杀你的?” 柳晴看了大门外,小声道:“因为崔同,就是我的公公,他们父子商量倒卖军器的事,被我听到了” 五年前的四月二十一,是柳晴小产后的第三天,她强撑着精神去找崔衙内,想回柳家一趟。 结果不小心听到崔同父子的谈话。 两人因为分帐而愤愤不平,大概意思就是干脏活的是他们,却只能拿两成,八成都要交给上面。 崔同是太仆寺卿,掌管军器监,他想做点手脚,确实很容易。 林知夏不由想到,神卫军吃空饷一事。 军器监是按人数分配武器的,那些不存在的人,原属于他们的军器,会不会就是倒卖出去的那一批。 这或许是一条完整的地下产业链,牵涉的官员恐怕会超出想像! 这事很大,一旦落实必定血流成河。 难怪柳晴刚开始不愿承认身份。 “你有证据吗?” 柳晴压低了声音:“崔衙内有一本册子,我见过一次,他骗我说是本春宫图。 我之前没想太多,从崔府逃出来后,才觉得不对,他都带着青楼雅妓在船上寻鱼水之欢,看本春宫图哪会躲躲藏藏的。那一定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东西。” 林知夏眼前一亮:“他藏在哪?” 柳晴附到林知夏耳边低语了一番。 “有没有换地方我就不确定了,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 “那个追杀你的禁军,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吗?” 柳晴摇摇头:“我当时吓坏了,只想着逃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不过,他眼角有个疤。” 柳晴用手比划了一下,想着当时的方位:“应该是左边眼睛旁边。” 林知夏低头沉吟,崔家要杀柳晴灭口说得过去,但是周放和黄玲,都只是官员府邸中一个不起眼的奴才。 沈家和任家也跟军器监禁军没有任何关系,她想不出崔家要杀这两人的理由。 “你有没有得罪过禁军,或者柳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家人都是唯利是图的人,碰到官员巴结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得罪他们,我就更不用说了,进崔府前,认识的官员士兵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柳晴信誓旦旦,她想不出来,除了崔家,谁还会要她的命! “那出阁前,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多小的事都行,你仔细想想?” “在茶水里放盐,往其他姑娘身上放虫子,这些算吗?”柳晴眨巴着眼睛问道。 林知夏:“”是她年少时太稳重了吗? “也可以跟我说说。” “那就有得说了,我家隔壁那户是卖布的,他家的娘子就老笑话我是铜油佬” 柳晴疤痕狰狞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少年时看起来比天大,一刻都不能忍的事,在现在看来可笑至极,也可爱至极。 她明明才二十三岁,那些日子却恍若隔世,所有的美好,自她十八岁被纳入崔府后戛然而止。 林知夏没有打断她,听她说了半个时辰的少年往事,都是小娘子之间的打打闹闹。 聊完后,林知夏让宋大先送柳晴下去,安排衙役护好她,把门口的阿昼叫了进来。 “我记得确认柳晴身份时,是江大人带着你们去的崔府?” “是。” “禁军中,有谁和崔家走的很近吗?” 阿昼回道:“崔家大娘子的夫君就是现在陕西两路经略使童劲松,此人就是禁军殿前司出身。 因着他的关系,崔家和殿前司与步军司几位指挥使都有来往。但不算太紧密,也就是过年的时候送点节礼。” “那崔家与沈府、任府有旧怨吗?” “没有,两家没有来往,也不曾结怨。” 林知夏手指轻扣桌面,这三名受害者之间,还是找不到关联的地方。 “行,我知道了,你去门口看看,若是你家公子回来了,就让他来找我。” 阿昼点了点头出去了。 林知夏想着柳晴的遭遇。 如果崔同知道倒卖军器一事泄露,这五年,肯定会想尽办法杀掉柳晴。 毕竟此事一旦曝光,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江成那么容易就找到柳晴,崔家不可能找不到,这说明崔家压根没想找她。 只把她当一般的逃妾。 柳晴在得知这一大秘密后,心虚逃离崔府,恰好有人要杀她,自然而然就以为对方是崔家派来的人。 若是崔家要灭口,直接打晕拉回府杀,更神不知鬼不觉,没道理带去熊耳山。 而凶手把人带出城围猎,明显就是泄愤。 林知夏越想越有道理。 宋大安顿好柳晴后,扣响房门。 “林大人,那些被开除的士兵,还查吗?” 昨天他们已经走访了一大半。 “查,我就不去了,你带人去,特别留意一下,对方左眼旁边有没有疤。” “是。” 宋大躬身退下。 林知夏来到书架前,之前她找兵部要了近十年的禁军名册,正好可以查一下这个童劲松的履历。 一个时辰后,衙役来报,门外有人找她。 林知夏来到府衙门口,恰好碰到孟俞和江成坐马车回来。 门口找她的,竟是沈三娘子。 第22章 你保大势,我保小家 沈三娘子来了府衙两回,门房已经认识她了。 看见江成回来,门房连忙迎上去,指着沈三娘子笑道:“江大人,前天你不在的时候,这位姑娘来找你好几回。” 江成眉头微挑,正要询问。 孟俞下车的步子一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门口局促的少女。 沈三娘子双颊一红,正想怎么解释的时候,忽见林知夏跨过门槛的身影。 她绞紧手中丝帕道:“今日我是来寻林大人的。” 孟俞露出会意笑容,拍了拍江成的肩膀, “一会儿和林知文一起过来。” 江成点头,待孟俞走后,才走到沈三娘子跟前,语气有些生硬地问道。 “姑娘找我有何事?” “之前是想问什么时候能把黄玲带回去。”沈三娘子耳尖微红泛红,“今日来,我是来回答林大人上次那个问题的。” 林知夏适时插嘴:“你回去问了沈夫人?” “嗯,”沈三娘子点头,“我娘说,那天我祖母带我去了开宝寺,因为惊马案,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正是黄玲随侍左右。” 林知夏的眼眸瞬间被点亮,但还是先确认道:“可惊马案的卷宗里,没有沈府的名字。” “那日官道拥堵,祖母便带我转道去了城郊别院,在那住了一晚。” “你祖母还在世吗?” “当然,她老人家身体很健朗,现在就住在那座别院里。” 林知夏与江成目光在空中相撞,彼此眼底都映着猎猎火光。 林知夏拱手:“案情紧急,可否劳烦三娘子带我去见一见你祖母,关于七年前的事,我想仔细问一问。” “跟黄玲的死有关?” 见沈三娘子有些迟疑,江成走上前。 “此案关乎多条人命,望三娘子深明大义。” 沈三娘子看江成这么郑重,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当即就答应了。 林知夏立即拍板:“那我让阿昼去安排车,你在偏厅休息一下,喝杯茶。” 阿昼:“” 我到底是谁的护卫。 见江成瞥了他一眼,立即拱了拱手,乖乖调马车去了。 偏厅茶香氤氲间,林知夏已与江成疾步踏入后堂。 孟俞屏退左右后,三足青铜香炉腾起的烟雾模糊了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崔家管事还被江成关在大牢,这事得尽快处理。 林知夏不操心这个,她想着沈三娘子还在等,得尽快把柳晴交待的事情说了。 她语速连珠。 “柳晴偷听到崔同父子商量军器倒卖一事,似乎已经暗箱操作多年,崔衙内手里有一本账册,很有可能记载了军器走向。 柳晴说账册藏在一个铜制宫灯的底座里,那灯是御赐之物,崔衙内睡觉都要点着那盏灯。 崔同的大女婿是陕西两路经略使童劲松,他是禁军殿前司出身,曾出任过指挥使,他是四年前调离汴京的。 我怀疑,吃空饷和倒卖军器的是同一批人,而这个童劲松就是打通关节的重要一环。” 林知夏说着,把一张纸呈给孟俞。 那是阿昼查到的,与崔府有来往的官宦之家,其中就有好几位禁军指挥使。 “柳晴供状细节属实,我觉得她说的是真的,但具体的,还需要查验。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去处理,我跟沈三娘子去一趟城外,无头案有眉目了!” 江成和孟俞嘴巴微张,瞪大眼睛,就跟府衙门口那两座石狮子一模一样。 林知夏没有管两人,转身就想离开,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江成苦笑一声,伸手拉住她,她可真够淡定的。 “林大人,你是不是得让我和孟大人缓一缓。” 三品大员倒卖军器,窃国贼啊!这都是什么爆炸线索! 这人眼里只有案子,完全不把管别人的死活! “你们慢慢商量嘛,不耽误,我和沈三娘子去就行。” 江成嘴角含着笑,看着一脸急迫的林知夏无奈地摇摇头。 “你就一点都不惊讶,不害怕吗?” 林知夏表情一愣。 柳晴跟她说的时候,她沉浸在白骨不是兄长的喜悦中,感觉马上就能找到哥哥了。 虽然讶异,但身在官场,这种案子又不是没有先例。 “我很愤怒,也很生气!他们贪的都是百姓交上来的税银,但我一个六品小吏,能做的终究有限。 孟大人才是可以和他们抗衡的人,你保大势,我保小家,命案同样重要,每一位死者都是我大宋子民,既食百姓之俸,自当竭尽全力。” 林知夏铿锵有力的言论让屋内一静。 江成看着她飞扬的眉眼,想到榆林巷那座破院子。 朝中忠臣能将不少,戾臣奸臣也是层出不穷,但像林知夏这般,把百姓放在第一位的,他第一次见。 孟俞望着林知夏,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刚入仕时,他也是一个敢于直言、拼死力谏、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小吏。 但一次次被贬斥,努力半生依旧是人微言轻。 过了不惑之年他才明白,原来想做个好官,也是有条件的,你得有人罩着。 得先做一些你不想不屑甚至不能去做的事,让你自己强大了,你才能做你认为对的事。 “你去,其他的事有我。” 林知夏笑了,拍了拍江成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 江成没松手:“沈三娘子是看我的面子才答应的,我要是不去,她万一生气不配合” “沈三娘子是心善之人,不会这般小气。” 江成微微偏头:“你确定?” 孟俞适时出声:“行了,你俩一起去,崔家的事,容我想想。” “大人辛苦了。” 江成立即松开林知夏,拱手告退。 出了书房,林知夏把柳晴的供词拿给江成看。 供词中,救柳晴的人,成了过路的行商。 其他的都没有变。 江成并没有怀疑,两人快步来到柳晴的厢房前。 据沈三娘子刚刚所说,七年前的重阳节,是周放和黄玲同时出现的第二个地方。 之前的龙舟赛他们已经查过了,没发生任何意外,两人也没碰过面。 现下柳晴人就在府衙,如果她也出现在惊马案中,那三人的共通点就找到了。 “七年前的重阳节?” 柳晴面露疑惑之色,她看向林知夏,见对方点了点头,才闷头仔细回忆起来。 那年她十六岁。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确实出城了,还把脚扭伤了,是何飞燕送我去的医馆。 当时前路吵吵个不停,看到禁军来维持秩序,我们才知道永清伯府的马车翻了。” 第23章 妇人和孩子 何飞燕就是柳晴那个不对付的邻居。 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待在一起的时间却是最多。 林知夏和江成对视一眼,冥冥中,有些东西串连起来了。 “那天你有没有跟人起争执,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没有,我又不是天天跟人吵架。” 林知夏沉吟了一会:“我记得你说,何飞燕就嫁在汴京。” “你们要找她啊?”柳晴脸上闪过一丝别扭,下意识地抚上左脸的疤痕。 “别提我,反正我不想见她。” 出了厢房,江成立即让罗青去查何飞燕的住址。 出城的马车上,轻纱软帘摇曳。 沈三娘子玉手轻抬,掀起车帘一角,目光盈盈地看向外面策马而行的江成。 端坐马背的他更显身姿矫健,衣角随风飘逸,独属于他那份矜贵气质显露无疑。 旁边那位林大人,虽然也很俊朗,但她还是更心悦江成。 这么想着,又被心里那些旖旎想法弄的骚动不安。 她红着脸放下车帘,有些烦恼该怎么向母亲坦白自己的心意。 丫鬟翠青见自家姑娘这副模样,小声道:“奴婢听说江公子今年已经二十六了,一直不愿成亲,江尚书急的不行。” 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心头,沈三娘子满腔热情顿时熄灭。 风吹起车帘一角,沈三娘子看到江成正跟那位林大人说着什么。 眼里的神采似是要溢出来,跟他平常冷淡疏离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好像跟那位林大人很投缘。” 沈三娘子自言自语道。 沿着蜿蜒曲折的青石小径,穿过一片郁郁苍苍的梅林,一座古朴清幽的别院映入眼帘。 别院外墙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墙头爬满了翠绿的藤蔓。 车轮声早就惊动了别院里的人,一行人还未靠近,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敞开。 一位面容和煦的老嬷嬷站在门,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缓缓驶进的马车。 直到翠青掀起车帘,露出沈三娘子娇俏的容颜。 “原来是如姐儿来了,老太太前几天还念叨呢!” 老嬷嬷满脸笑意地迎上去,扶着沈三娘子下马车,眼睛却是瞟向骑坐在马上的两位俊俏后生。 那绯色锦袍似是官服。 “这两位是?” “这是开封府的江大人、林大人,他们有些事,想当面问问祖母。” 沈三娘子双眼亮晶晶的,介绍江成的时候,只看了一眼就匆匆转开目光。 老嬷嬷见礼后,领着两人进去。 沈家老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头戴紫色抹额,身披绛紫色锦服。 双鬓斑白却梳理得一丝不乱,一看就是生活极为优渥。 “如儿,来,快到祖母这边来。” 沈三娘子快步走近,就在其旁边的杌凳坐下,握住对方的手。 祖孙俩很是亲近的样子。 林知夏与江成上前见礼。 沈老太太打量着眼前这两个英俊的后生。 身量较矮的这位,眉目舒朗,目光清亮,这样貌看着,比自家孙女还胜一筹。 另外一位神色略微有些冷峻,看人时目光也丝毫不收敛,想来是从小养尊处优积成的习惯。 “两位有何事要问我这个老婆子。” “太兴五年,也就是七年前的重阳节,任府城门惊马,当时您改道来了这别院,路上可遇到过什么事?” 沈老太太皱眉想了半晌没有结果,还是身后的老嬷嬷提醒了一句。 “您忘了,我们在路上碰到一对母子,当时姑娘还想让他们上马车。” 沈老太太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孩子脸上手上都出了疹子。” 那天,路上堵的水泄不通,沈老太太正准备让人调头,忽然从掀起的车帘一角看到,一名妇人正跪在路边的地上,向禁军士兵苦苦哀求。 她怀里抱着个孩子,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双唇发白,脸上有红疹。 因为前面翻车,禁军把路围了,那妇人急着去看大夫,求对方让她过去。 可前头堵的都是勋贵世家,本就吵得不可开交,士兵哪敢放她过去。 只得将人赶到一边,见妇人一直纠缠不休,就直接动了手。 厚重的刀柄直接打在妇人的脊背上,沈三娘子出声制止。 士兵看着是官宦人家的马车,便收了手。 妇人见状跪到沈家的马车前。 沈三娘子心善,就想让他们上马车,带到别院去。 沈老太太看那孩子病的很严重,别院里又没有大夫,一怕耽误病情,二来也怕对方讹上沈家,就拒绝了。 “我不同意带上,她还跟我哭了半天了,说那孩子可怜。” 林知夏追问道:“当时黄玲做了什么?” “当时她要下车,就是黄玲拦着她的。”老嬷嬷指着沈三娘子,“黄玲还说她堂姐就是得这病去世的。” 或许也是黄玲的这句话,让沈老太太决定不插手。 “那位妇人,你还记得她的长相吗?” 几人摇摇头,沈三娘子更是全程一副懵懂的样子。 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车马被惊,禁军维护秩序,疏通道路,定然是将百姓屏退一旁的。 现场那么混乱,没一两个时辰解决不了。 妇人只能等到马车尽数离开、道路疏通后,方能进城。 而柳晴说,她也是在道路疏通后才进城的,去的就是离城门最近的杏林药堂。 那个妇人若是进城求医,很有可能也是去杏林药堂。 林知夏道:“你还记得那个游医说的布老虎吗? 如果那妇人的儿子是四岁,就是太兴元年出生,那年是正是甲寅年属虎,或许事件的起因就在那对母子身上!” 林知夏和江成一合计,从别院出来后,直奔杏林药堂。 药堂没人记得七年前的事。 不过,前一任佟掌柜有些蹊跷。 现任掌柜是六年前接手的,据他说,前任佟掌柜回乡省亲后,就再没回来。 他匆忙接手,店里还乱过一阵子。 两人找到药堂少东家,了解到,这佟掌柜虽然没再回来,但是给店里送过一封信。 大概意思就是有更好的出处了,那月的工钱也没要。 少东家觉得奇怪,但也没心思多管,毕竟药堂只是他众多产业中的一小部分。 可惜那封信没有保存下来。 两人就近打听了一圈,周围商铺与这位佟掌柜有来往的,都说自那日他离京省亲后,就再没见过他。 佟掌柜离去前,还跟他们说说笑笑,说给他们带特产,没想到一去不复返。 林知夏怀疑,曾经她怀疑是兄长的那具白骨,很有可能就是佟掌柜。 第24章 嫌疑人 林知夏看过那些店铺管事的手,因为长期伏案写字,执笔的那只手,手指都有一些外翻。 樊老在蒸骨后,也提到过这个特征。 最重要的,杏林药堂有兜售来自磁州的药瓷,其底色和林知夏在白骨旁发现的一模一样。 只是,佟掌柜的老家离汴京有点远,快马加鞭来回也得花三天。 而距离陛下定下的时间,只有明天一天了。 两人回到衙门,先向佟掌柜户籍所在地,发了协查文书,让当地衙门查一下,佟掌柜到底回去没有。 宋大等在签押房。 “名单上的人已经排查完了,这几个人有些可疑。” 宋大把口供递给林知夏,同时介绍道:“这个叫周波的,有儿有女,因打杀奴才背过人命官司。他为人乖戾好斗,在神卫军任职时,攀上了顶头上司,把自己的妹妹送给对方做侍妾,自此全家水涨船高。 崔同过寿时,他还曾送过贺礼。” 林知夏听后,直接摇了摇头:“下一个。” “第二个叫黄戚,他的右腿有一点瘸,据说是在神卫军时被上司打的,离营时还嚷嚷着要报仇,瘸腿并不影响他骑马射箭。 最主要是,他每天行踪不定,早出晚归,他自己又什么都不愿意说。” 这次不用林知夏开口,江成直接道:“这个也不是。” 宋大又提了两个人,这两人都是街头混子,三天两头打架,回话时也躲躲闪闪的,说不清初一那天做了什么。 可林知夏和江成还是摇头。 “最后一个,有一个叫薛永良的,左眼旁边有个疤。不过,他没有作案时间,就是一个老实人。” 林知夏眼前一亮:“说说他的具体情况?” “他原是应天府厢军,因能力出众被提选,在太兴三年,正式进入神卫营。 而后,在太兴五年冬,因私下械斗将同僚打至骨折,被开除军籍。 这是军方的记录,他本人完全不像是一个性情暴戾的人。 我去周围打听过,都说没见他跟人红过脸,邻居都私下说,他是被冤枉的,是因为得罪了权贵,才被开除军籍。 他现在是码头上的搬工,过的挺拮据,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两岁。 这个月初一,他在梁门大街那给人搬砖卸瓦,我已经找主家确认过了,他没有作案时间。” 林知夏轻扣着桌面:“这么巧,沈府就在梁门大街。” 宋大:“这也许是个巧合,我去那个富商家里问过,管事说他一整天都在后院卸砖瓦,没有离开。” 林知夏又问道:“他有没有儿子?已逝的也算。” “没有,就两个女儿,他家里我也搜过,除了生活必需品,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五岁的女儿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 这样的条件,怎么可能有余力去杀人。” “他条件如何,跟他杀不杀人没有直接关系。叫上柳晴,我们去码头看看。” 汴河码头上,一艘艘货船正停靠在码头,等着卸货。 密密麻麻的搬工犹如训练有素的蚂蚁,他们大多身着粗布短褐,挽起的裤腿露出结实黝黑的小腿。 林知夏皂靴已沾满湿漉漉的泥浆,她的目光锁住那个左眼带疤的汉子——薛永良正扛着两袋盐砖,古铜色脊背在汗水中泛着油光。 柳晴戴着帷帽,站在林知夏旁边。 对方面色黝黑,与管事说话时露出一口白牙,笑起来就像个老实的庄稼汉。 而她的梦魇中,凶手手持大弓,像是索命的恶鬼罗刹。 柳晴摇了摇头。 “我不确定,身形像,但气质不像,我是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宋捕头说这人像头温顺的骡子。“江成摩挲着腰间佩刀。“我倒觉得像匹套着嚼子的烈马。“ 他能看出,这人下盘极稳。 林知夏想了一下,对柳晴道:“你先到马车里躲着,一会儿我一提熊耳山,你就” 林知夏没有解释这样做的用意,柳晴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江成眯了眯眼,柳晴这么配合,跟面对他时,完全是两副面孔。 阿昼说,录口供时,签押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江成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宋大跑过去,跟码头管事交待了两句。 那管事笑呵呵地应下,转头就很不客气地对薛永良吼道:“你要是给我惹事,明天就滚蛋!” 谁都不想平白无故和衙门里的人扯上关系。 薛永良赔笑着走过来,两次问询,他并没有显露出不满的情绪。 “官爷,还有什么吩咐?” 林知夏注意到他虎口处的茧子比寻常搬工要厚上三分。 她目光清亮,静静地看着对方,并不急着开口。 宋大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低头站在一边。 薛永良就这么站着,手下意识地揪了揪裤脚,似是有些局促不安。 可他看向林知夏的目光里,并没有多少紧张。 林知夏当即断定,对方绝不是宋大所说的那般老实,而是一个极有城府的人。 她突然开口:“你可去过熊耳山打猎?” 马车里适时传来女子惊慌低语的声音,只是听不真切。 众人转头之际,林知夏捕捉到薛永良脖颈肌肉瞬间的紧绷,像拉满的弓弦又骤然松驰。 仅一瞬,他又恢复成原有的样子,憨笑着挠头:“官爷说笑呢,俺这粗人哪配打猎。” “什么时候成的亲?”林知夏话锋一转。 “建丰二十一年。”薛永良答的很快。 林知夏拧眉追问道:“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那是先帝在世的最后一年。” “七年无嗣,太兴七年才得了长女。” 薛永安低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婆娘身体不好,吃了五年的苦药,唉!现在也是,我挣的这点工钱,都给她治病了。” 薛永良语气低沉下来,像是被人戳中了伤疤。 宋大有些不忍,他们这种出身,想在军中混出名堂来,太难了。 薛永良功夫很好,随便去哪个府上做护卫,都比搬工强得多。 但就因为在神卫军得罪了人,无人敢用他,才沦落至此。 “林大人,您看”宋大唤了一声。 那边码头的管事已面露不满之色,眉梢吊得老高,薛永良再不回去,这份工可能都不保了。 第25章 真的负责吗? 林知夏摆摆手,放薛永良回了码头。 他快步跑回船,给管事赔礼后,单手拎起盐砖放到肩上,毫不费力的样子。 似是为了弥补刚刚耽误的时间,他搬货的速度比其他搬工快得多。 在其邻居的口供里,薛永良是个顾家老实的男子,他夫人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导致他不得不多做几份工来养家。 码头上初一十五封闭仓库,进行关税核算。 这两天是搬工的休息时间,这个时间,薛永良都会出去接零活,周围的人都觉得他过得很不容易。 但是,这也表明他初一十五这两个日子,是可以自己安排的。 市井的接零活的团行脚夫,工钱都是日结,随主家开价,没有任何保证,也就等于没有任何记录,任凭他说。 江成眉尾一抬:“查他妻女,核实一下她是否如口供所说,是太兴四年来的汴京。” 林知夏在旁边补充道:“去劳市上查他近几年接过的零活,别找管事问,找那种有点本事,但挑活,做一天歇一天的懒汉问。” 阿昼不懂,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种人最滑头了。” 宋大是从底层衙役升上来的,瞬间就理解了林知夏的用意。 这种人一般自命不凡,爱打听和指点别人,知道的闲事也最多。 “那薛永良这边盯不盯?” 林知夏看向江成。 江成瞬间领会她的意思。 “这个我来安排。” 普通的衙役看不住薛永良,还会被他发现。 离开码头,一行人来到官道上。 江成说要回府衙,林知夏却还要等人,让江成先回去。 等了大约两刻钟,沈府的马车终于在街角现身。 马车里,是沈三娘子和那位老嬷嬷。 林知夏要带老嬷嬷去薛家,看看薛永良的夫人是不是当年抱着孩子的妇人。 老嬷嬷原本不肯来,已经过了七年,她当初就坐在马车里往外瞅了那么一眼,实际是记不清那妇人的长相了。 但林知夏想试试,万一见到人就想起来了呢! 宋大在前面带路,林知夏跟老嬷嬷走在后面。 屋内一目了然,饭桌旁边就是床,角落有一个缺角的柜子,柜上放着茯苓、白术、甘草三味药材。 林知夏拿起闻了闻。 厨房在后面,旁边有一间格子屋,里面放着马桶。 屋子很小,还不及林知夏在签押房办公的地方大。 也正如宋大所主,这间屋子里除了生活必须品,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薛永良夫人白氏半躺在床上,一脸病色,脸上还有大块的黄斑,一看就是久病未愈的样子。 她冲着几人点点头,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问她话,好半天才回,经常看着一个地方就走神了。 两个孩子在门口玩,很乖,只是看着都有些瘦小。 林知夏注意到,孩子的衣服袖口黑乎乎的。 就连妹妹的裤裆,都有未洗净的黄色秽物,走近后,还能闻到两人头上浓重的汗味。 是那种很久没洗,酸臭的味道。 老嬷嬷看着,面露不忍,从怀里掏出两块松子糖递过去。 两个孩子看到糖很是开心,黑黑的手指接过来就往手里塞。 老嬷嬷连忙拦下,拉着两个孩子去旁边洗了手。 而屋里的妇人,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墙壁,对发生的一切都视若不见。 往回走的时候老嬷嬷摇了摇头。 “老奴真不确定,好像有点像,又好像完全不像,真不记得了。” 宋大一副早就猜到的样子。 林知夏让人先送老嬷嬷回去,想着宋大她还要用,有些事,还是要讲明白。 “你很同情薛永良?” 宋大点头:“在衙门当了那么多年的差,我见过很多这样的士兵,他们有能力有抱负,可就是因为出身贫微,在军中被肆意欺负,晋升名额和功劳都会被人抢走。 你看他,父母给不到助益,婆娘又是病秧子,家里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头。” “有些东西我们无法改变,但是,看事情不能太表面。他能扛起两块盐砖,效率比别人快的多,日收比普通搬工要高。” 林知夏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记录了薛永良六月份的酬劳。 他力气大,是按件计酬的,每天能有三百文到四百文进账。 “就算不做零工,他每月最少有九贯收入,我之前做县令的时候,每月才十贯俸银,我除去一家三口的嚼用,还能有多余的钱做其他事。 他至于生活得如此拮据吗?” 宋大很想说,你是官,月俸只是收入的一部分,但这话他不敢说出来。 “看病最花钱,邻居说他夫人自生了老二之后,药就没断过。” 林知夏摇了摇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喝药,对药材的味道极是敏感。 屋中确实有药味,但能闻得出来,只有茯苓、白术、甘草等普通药材,就放在进门的柜子上。 观其品相,应该是草市地摊上买的,这种品质的在我老家每斤十文到十五文,汴京物价贵,就当三十文,天天煮,一个月也就各两斤,花费不会超过两百文。” 这三种药材的价格相对低廉,普通百姓日常调养都会选这三种。 宋大偶尔也会买一些回家煮水,他知道价格。 听到这里,他脚步一停,险些撞上走在他身后的江成。 江成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两人身后。 林知夏继续说道:“我前阵子租房,恰好了解过汴京各处的房价,像薛家那间小屋子,月租金大概在三千至四千文,也就是一贯半或者两贯。 你看他家里,桌椅是缺角的,两个孩子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水果玩具是一样没见着,你说他的钱花哪了?” “那也许他把钱都捎给他父母了。”宋大这般说着,已经没有多少信心了。 林知夏冷笑一声:“屋里的潮味你闻到了,两个孩子的头发看着有六七日未洗了,脖颈处都是灰溜溜的,尿布上的屎都没洗干净。 可他自己呢!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穿的虽然是粗布短褐,但身上没有异味,那双干活的手,指甲也没有黑垢,你觉得,他对他女儿,真的负责吗?” 第26章 没有你那样的底气 宋大瞪大眼睛,无话可说。 林知夏说的细节,他或许看到了,但没有意识那有什么问题。 “我之前说过,三名女死者下体都没有受到侵害,说明凶手那个方面是能被满足的。 如果我们把薛永良列为嫌疑人,以他妻子这个情况,肯定是满足不了他的。” 宋大想到那张面如死灰的脸,要换了他,看见那张脸就没兴致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查。” 林知夏满意地点头:“去。” 江成走过来:“认识林大人这么久,好像只见你对我黑过脸。” 林知夏没接话茬。 “以后宋大归我,罗青归你。” 这两人都是衙门的捕头,罗青年轻,心思活络,心思不怎么在案子上。 而宋大就稳重的多,很多时候都是默默做事。 “两个都给你。”江成大方的挥挥手。 跟在后面的罗青嘴巴刚咧开又收回去了。 刚刚在码头的时候,林知夏故意让柳晴惊叫出声,就是在试探薛永良,想引蛇出洞。 所以,回去后,她故意把柳晴安排在悦来客栈,并让人把消息透露给崔府。 等着崔府上门要闹,把柳晴活着一事传扬出去。 这样凶手也会知道,柳晴在悦来客栈。 “这把匕首你拿着,我就在隔壁,有任何异常你立马叫我。” 杨妈妈有些担心:“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的,这周围我安排了巡军,现在整个客栈的住客都是衙门的人。” 安顿好柳晴后,林知夏来到旁边的厢房。 江成一直跟着,看她这架势,竟是不打算回府衙了。 路上,他提过倒卖军器一事,但林知夏避而不答。 江成抱臂斜倚在房柱上,目光掠过林知夏低垂的睫毛。 昨日她在孟大人面前说“你保大势,我保小家“时的灼灼目光,与此刻避开军器案的谨慎形成微妙对比。 这不像那个敢在公堂痛打崔府家丁的林知夏。 “你怕了?” 林知夏抬眼:“我怕什么?” “你害怕牵扯进”江成看了看旁边,凑到林知夏跟前,盯着她的眼睛,“军器倒卖一案,你躲的倒是快。” 林知夏转过头:“我没有,一切听从孟大人安排。” 江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佩刀上的夔纹,昨日被她拍过的手背似乎还残留着温度。 他以为,对方那些庸俗的官员不同,却不想,事到临头,也是一样。 一样的权衡利弊,一样的明哲保身。 这种落差感让他胸口发闷,仿佛看到雪地里燃起的火把突然自行熄灭。 他的作法本没有错,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江成都会一笑置之。 可发生在林知行身上,他就是很生气。 “你嘴上说的正义凛然,其实就是不想碰这两个案子,怕影响未来的升迁之路。” 江成声音里,多了丝冷意。 林知夏沉默半晌,忽然转头,清亮的眼睛里有一丝坚定:“我没有你那样的底气,我做事必须考虑后果。” 她有必须要做的事,她不能让父母带着悔恨遗憾终老,她必须找到哥哥。 所以,她不能出事。 她也不认为,那么大的案子,她真能帮上忙。 江成握紧佩刀转身离开,皂靴踏在木楼梯上的声响比平日重了三分。 林知夏无奈地叹了一声,但很快又因为案子紧张起来。 她排查了几千名士兵,被开除军籍的也有百来号人,如果这个方向不对,那就真的没时间了。 同一时间,崔同下朝回来后,得知府上管事被开封府抓了。 本来,儿子的一个妾室,不值得他大费周章。 但孟俞此举,明显就是在打他的脸。 何况这事他还占理,若就这么忍了,以后怕是谁都敢欺到他头上了。 何况孟俞那厮在朝中并无根基,不过就是仗着陛下的恩宠。 他倒是要看看,这事闹开了,御史弹劾谁。 崔同怒气冲冲地带着人赶到府衙,本以为少不了一番唇枪舌战,没想到,孟俞主动迎到衙门口。 好声好气地跟他道歉,说他已经处置了下面的人,现在就可以把人放了。 说着,就让衙役把崔府管事和那四名家丁带了出来。 孟俞再次拱手:“崔大人见谅,事发时我在上朝不知道这事,江成那小子你知道的,本来就无法无天,最近被这无头案搅的,更是着急上火。 柳晴是这案子的关键证人,你的人上来就要绑走,你说他能忍。” 崔同面色缓和下来:“那可以好好说嘛!为什么要抓人呢?” “是啊,我也是这样骂他的!就算是看在崔大人的面上,也不该如此鲁莽啊!” 一刻钟后,崔同趾高气扬地带着五人走出开封府衙。 孟俞一直送到门口。 直到对方的轿子消失在街角,他才转身回去,眼里闪过一抹嘲讽。 崔府管事怕崔同事后怪罪,小跑着跟在软轿旁,声音极尽谄媚。 “这次多谢老爷了,小的回去给您磕头。” 崔同轻笑一声:“孟俞也不过如此。” “那是,可不是所有三品大员都能和您比的,这孟大人我看不行,您往那一站,你看他吓得。 您是不知道,那几个参军,一听您的名字,那是大气都不敢出,像个鹌鹑似的” 崔府管事表情夸张,说得崔同身心舒畅。 刚到崔府门口,门房迎上来。 “老爷,刚刚有人来递消息,说柳姨娘现在关在悦来客栈。” “呦!”崔府管事嘴巴一瘪,“这是怕您打上门,特意挪到外面了。” 崔同从软轿上下来,笑骂道:“就你话多。” 回府后,崔府管事又添油加醋地将事情告诉了崔夫人和崔衙内。 两人正因赔了柳府三千两银子而怒火中烧,听了管事的话,当即带了七八个护卫,朝着悦来客栈去了。 客栈门口有两名衙役守着,崔衙内要硬闯,双方当即就争吵起来。 有了江成那一出,衙役丝毫不退。 很快,动静引得巡城的禁军注意。 崔衙内本也是想出口气,就站在门口大骂起来。 “柳晴我告诉你!你柳家坑了我三千两,这三千两你得给我拿回来,你要是拿不回来,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直到你还清三千两为止!” 第27章 赔礼道歉 江成阴沉着脸回到衙门。 衙役见着他:“江大人,孟大人吩咐了,让您回来就立即去找他。” 说完看向江成身后,面露疑惑:“林大人怎么没一起回来?” 听到这句话,江成心情更差了。 他面色不善地瞥了衙役一眼,沉着脸去了孟俞的书房。 结果孟俞看到江成的第一句话,也是问林知行的去处。 江成黑着脸:“怎么,没了他,这衙门都开不下去了吗!” 门口值守的衙役听到这话,都同情起孟俞来。 一个陆启一个江成,这些公子哥,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府事大人可真不容易。 孟俞挥了挥手,衙役关上门,退下了。 “你俩吵架了?” 江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出城调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林大人做的没有错,他越是声势浩大,外界的目光就越会被无头案所牵引,这样我们查起其他事情来,也方便的多。 鬼市那边,我已经派探子去打听买家了,崔府交给你,你去查一下他府里的往来账目,看是否有异。另外,你确认一下那本账册是不是真的存在。” “你要我偷出来?”江成有些诧异,孟俞怎么知道他有这个能力的。 “不不,若真有这账册,一丢失崔同必定会警觉,我只是让你确认一下,如果有就誊抄或者背诵下来,我们先调查核实。” 江成有些无语,崔府他是能进,但是背账本会不会过份了点。 “大人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我听说林大人有过目不忘之能,你可以让他协助你。” 江成心中冷哼一声,倒没看出来,他还有这能耐! 回到签押房后,江成第一时间让人去取崔府的地图。 这时,阿昼拿着一封密函走进来。 “公子,林大人的事有消息了。” 那天江成送林知夏回客栈后,曾派暗卫去湖州和定远县探访。 消息今天才传回来。 江成迫不及待地打开密函。 上面写着:林知行十九岁中进士,之后被派往定远县,在那做了三年县令。 暗卫在定远县走访,县城百姓人人都对其赞不绝口,夸其是名副其实的父母官。 在任期间,积极解决民生民困问题,修路造桥促进市商贸易,还自己出资修建善堂,收留当地孤儿和孤寡老人。 在定远县时,林知行一家三口都住在县衙后衙,一个帮佣下人都没请,洗衣做饭都是亲力亲为。 而他自己,堂堂县令连个随从都没有,穿衣洗漱都是自己来。 林知行有个妹妹,嫁人之后就与林家断了来往,据说是看不惯哥哥的作为。 太兴十年,林知行被调湖州任通判,父母跟着他到了湖州,租了一个小院子,依旧没有请随从丫鬟。 在湖州的两年,林知行帮助了不少贫困百姓。 之前在定远县时,一年没几件案子,到了湖州,林知行的探案才能也得到了展现。 孟俞就是随陛下南巡时,听百姓提起林知行,考察之后,才将他破格调到开封府的。 江成面色有些复杂,这上面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暗卫亲自调查过的,不会有错。 他想起之前自己还问对方,怎么会那么穷! 为此,不禁汗颜。 对方不想碰军器倒卖一案,或许只是想有更多的时间来帮助底层百姓。 江成往下翻,才发现是最后一页。 “没有了?她妹妹的档案呢?连个名字都没有。” 阿昼又递来一张纸,这是林家的户籍卷宗。 “他与他妹妹竟是双生子!” 江成很意外,看着林知夏这个名字,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知行梳着女子发髻,蹦蹦跳跳的样子。 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公子您忘了,常二公子和常三娘子就是双生子,他俩就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就像江成肚里的蛔虫,对方屁股一抬,他就知道那屁是什么味儿的。 江成白了阿昼一眼。 “这上面也没提到他的婚事,是因为穷吗?” 阿昼又拿出一封信来。 江成一巴掌拍了过去:“你丫的,就不能一次性拿出来。” 江成展信,竟是二叔祖写给他的。 他这位二叔祖是文学大儒,活得通透,五十刚过,便携家小隐居到了湖州的顾渚山。 那里竹林幽深、泉溪清澈、茶田层叠,江成查案的时候去过一次,是个避世的好去处。 “什么!二叔祖竟有意将溪云嫁与他,他还拒绝了!溪云妹妹才十七,他一个老” 阿昼咳嗽了一声,公子你都二十六了,比人家还大两岁,可没资格说别人。 江成哼哼两声,后面两个字没说出来。 二叔祖的信中还提到,就连湖州知府,都有意招他为婿,只可惜,林知行油盐不进,他父母的态度也很是敷衍。 “你说,他会不会有什么隐疾啊?” “公子,那您也是有隐疾吗?” 江成抬脚踢过去。 阿昼早有预判,身子往旁边一扭,堪堪躲过。 “公子,看来这位林大人,真是百年难遇的好官,榆林巷那个破院子您也见着了,要不是囊中羞涩,也不至于租那么个破院子。” 江成没有接话,忽觉腹中饥饿。 此时午时早过,从城外到码头,来来回回地跑,他们连午膳都未用。 他突然想到,那日在熊耳山时,对方将大半烧鸡都给了吴老汉。 “你去樊楼,买两个菜送过去,就说,”江成有些别扭地偏过头,“啥都别说,送过去就行了。” 阿昼带着笑意退下了。 林知夏看到膳盒时,愣了半晌。 “我家公子让我向您赔礼道歉,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有时候脾气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话是你说的!” 林知夏笑了笑,接过了这份好意。 “我刚刚吃过了,倒是柳晴因为崔衙内,没怎么吃东西。” 林知夏提着膳盒,敲开了柳晴的房门。 阿昼手伸到一半,咽了咽口水。 他也没吃饭!那里面的鸭掌、炙羊肉都是他爱吃的。 从客栈里出来,他又去了一趟樊楼,又买了两人份提到衙门。 他坐在江成对面。 “林大人说很好吃,托我转达谢意。”阿昼啃着鸭掌,这般说道。 第28章 亲戚来了 一更三点,暮鼓响后,坊市闭门。 悦来客栈的掌柜如往常般关店准备回家。 他站在客栈大堂,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若,小的把这些桌椅都推到一处,这样打起来也宽敞些!” “您放心,若真砸坏桌椅,我会照价赔偿的。” “也行。” 掌柜的叹了一声,说话不算数的官兵他见得多了,可他也不敢再反驳。 林知夏吩咐衙役,按照她标示的位置藏好。 明面上,客栈的前门和后院都各有两名衙役值守。 她回到厢房,斜靠在墙上,看着屋里的沙漏一点一点漏尽。 外面一片漆黑,不知过去了多久,林知夏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开门声。 客栈的招牌在夜风中飘荡,其投影时不时滑过客房的窗户。 林知夏将脸贴到冰凉的墙面上,凝神屏气,透过墙上的孔洞看向柳晴的厢房。 床铺上,柳晴和杨妈妈挤在一起。 柳晴在里,杨妈妈在外。 屋内并没有异常。 林知夏眉头一皱,扫视一圈,终于发现地上,有一块凸出的影子,像是一角肩膀。 若不是白日里,她记下了屋中所有的摆设,肯定会以为这是某个摆件的影子。 当看到有一个尖头出现,林知夏瞬间就意识到,对方这在是瞄准。 她不知道为何楼下的衙役没有示警,但为了柳晴的安全,她当即拉下了旁边的绳子。 绳子上绑着铜铃,一直连接到楼下。 随着铜铃声响起,床上的杨妈妈瞬间被惊醒,拉着柳晴躲到床角。 床上隔着特制的厚木板,利箭射在木板上,对方才意识他轻敌了。 但他不甘心。 下一瞬,一支利箭朝着林知夏射来。 林知夏往旁边一让,发出轻微的脚步声。 “嘭”地一声,黑影直接撞破木墙。 林知夏急速后退,听着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只需要撑过几息,衙役就能赶到。 于是,她拿起准备好的横刀,右脚往后踏一步,身子一沉,摆出迎战的架势。 但两人实力相差太远。 黑衣人仅用长弓一震,就打掉了林知夏手里的刀,震得她虎口发麻,摔倒在地。 黑衣人拉弓,她快速往后退,手摸到凳子腿,反手抓起凳子就砸了过去。 “小心!” 江成的声音裹着夜露破门而入。 林知夏急退时踩着衣角暗褶,眼看后脑就要撞上尖锐的案角。 “哐当”一声,江成被砸了个正着。 林知夏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将她牢牢箍住,她一抬头,看到的是江成紧绷的下颌线。 那支本该贯穿她肩胛的箭矢“夺“地钉入桐木地板。 江成闷哼一声,肩膀被板凳砸了,手背也青了一块。 他本可以躲开的。 阿昼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短兵相接,打得正欢。 “没事?”林知夏身子坐直,先是抓起江成的手,看着那块淤青,然后又捏了捏他的胳膊。 “还好,没伤到骨头。” 江成一脸没好气,月光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功夫不怎么样,倒爱逞英雄!” 他揉了揉酸痛的左肩,整个胳膊都有点抬不起来了。 林知夏瞥见其发白的指节和淤青的手,语气不自觉地放软:“我扶你起来。” 江成手背疼的厉害,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挡这一下,一边又想,要是撞上去,头估计得肿一个大包,说不定还会变笨。 他可得好好感谢自己。 这般想着,江成整个人都压在了林知夏身上。 林知夏为了保持平衡,只得伸出手环住他另一边,这样两人才不致于摔倒。 她搀扶着江成往楼下走,两人靠得极近。 阿昼已经和黑衣人打到了一楼大堂。 埋伏的衙役完全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就在黑衣人即将要冲出客栈,遁入街巷时。 林知夏的衣角突然被疾风带起。 黑衣人好似抽筋一般,身子一抖,直接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林知夏心头惊疑不定,转头看向江成,她分明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而对方却依旧是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目光。 衙役们一拥而上,将黑衣人制住,夺了他手里的长弓。 宋大一把将对方的面巾扯下,正是薛永良。 此时,他正满怀怨恨地看着林知夏和江成。 他知道客栈可能有埋伏,但他笃定自己能逃脱。 实际上,若不是有人暗中偷袭,他早就逃走了。 后腰处传来的阵痛让他明白,人群中还潜藏着一个高手。 林知夏见凶犯抓获,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整个人放松下来,正想问江成怎么会突然出现时,身下有一股暖流忽然溢出。 那熟悉的感觉让她神色一紧,顿时不敢动了。 江成感觉到对方突然绷紧的身子,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 江成朝着外面走去,林知夏只得小踏步地跟着。 “阿昼,你快帮我扶一下。” 她装作吃力的样子。 其实,不等阿昼靠近,江成自己就站稳了。 他鼻子用力的嗅了嗅,确认自己没有闻错,是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你受伤了?” 林知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这人属狗的,之前他说鼻子敏感,嗅觉超出常人,也没想到这么灵敏啊! 她赶忙推开江成,低下头,装作检查双手和双脚的样子。 “可能不小心磕到了。” “我看看。”江成伸手去拉林知夏。 林知夏吓得双手推开他。 “不用!不用!”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怪,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她情绪一激动,感觉身下空的更多了,她都不敢动。 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杨妈妈扶着惊魂未定的柳晴走了下来。 此时柳晴看着一身戾气的薛永良,想到了五年前的夏天,眼眸中满是惊疑不定。 林知夏默默地往旁边移了一步。 “江大人,你先把凶犯押回衙门,连夜突审,我留在这,跟客栈掌柜谈一下赔偿。” 她在心里嘀咕,我把功劳都让给你了,你可赶紧走! 可事实是,江成来客栈找她,是为了夜探崔府一事。 他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走,我找你还有事要办!” 说完就吩咐罗青留下来善后。 罗青一听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又不敢显露出来。 林知夏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那还是让宋大留下。” 话落,宋大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林知夏拱手。 “我跟掌柜的说好了,一切照市价赔偿,你清点一下,列个单子出来。” 宋大躬身应是。 林知夏眼珠子转了转:“这里离榆林巷不远,我回家一趟,跟我爹娘打个招呼,我们衙门汇合。” 说完,转身欲走。 江成朝阿昼使了个眼色。 阿昼一把拦住林知夏。 第29章 沈括 阿昼将林知夏拦住。 “林大人,你功夫这么差,一个人走夜路,太危险了,你要送信,我找个人替你去。” 林知夏咬紧后槽牙,还想说点什么。 寂静空荡的街道突然传来马蹄声,一名衙役策马至跟前,道:“江大人,林大人,孟大人让二位即刻回府衙。” 江成双手往胸前一抱,歪着头,你走不走! 林知夏真想两眼一翻,就这么晕过去,可她又不能承受装晕的后果。 只能顺着阿昼的话,叫来一名衙役。 “你跟我娘说,我在衙门里走不开,今晚可能不回去了,明天有个亲戚要来,你让她准备点东西,别失礼。” 见衙役打了个哈欠,一脸困倦的样子。 她忍不住再次嘱咐道:“一定要说清楚,不要漏了。” 年轻的衙役看对方这般郑重的模样,心想这一定是很重要的客人。 他双腿一并,郑重行了个礼。 衙役走后,林知夏借机去了一趟茅厕。 她不可能随身携带月布这种东西。 算算日子,明明还有五天的,想来是因为最近睡得晚,又生了一场病,才导致癸水提前。 她撕下一截衬裤,先应应急。 一行人准备回衙门,柳晴也得跟他们一起回去。 衙役牵来马车,让女眷坐。 林知夏说她刚刚摔倒的时候,屁股抻了一下,不想骑马,直接坐在了车夫旁边。 江成略带鄙夷地看了对方一眼。 他胳膊伤了,都照样能骑马! 林知夏不是没想过,向柳晴坦白自己的女子身份,借她的衣物应急。 她相信柳晴知道实情后,不会泄露她的身份,但对于杨妈妈,却是不敢赌的。 到了衙门,林知夏走路都小心翼翼的。 江成看着对方走路不似平常,心中暗道:真伤着尾闾骨了? 书房内,不只孟俞,还有一位老者,虽两鬓斑白,眼神却像豹子一般敏锐,无形中给人一种威压。 “这位是军器监沈大人。” 沈括!先太子恩师。 当年,先太子因“丧期演乐”被御史弹劾,褫夺了太子之位,后又因结党谋逆被处死。 身为太子恩师的沈括被流放十年。 直到新帝登基,西夏入侵,沈括被重新启用。 现任军器监监正。 打了胜仗不升反降,有人说陛下无情,也有人说陛下宽宏,毕竟沈括可是先太子的人。 陛下身为皇子时,两人还是对立关系。 他虽为监正,但一直只负责军器研发改良事务。 对于崔同倒卖军器一事,沈括早有察觉。 但是他身份特殊,什么事情经他之口,陛下都要先疑三分。 所以他一直蛰伏,暗中收集证据。 当孟俞开始调查军器倒卖一事,崔同没有察觉,倒是沈括第一时间发现找了过来。 对方衣角上还沾了苔藓,明显是偷偷翻墙进府衙的。 沈括拿出一份名单,里面都是在军器监任职的官员,这些人,都是与崔同来往密切,且行迹可疑之人。 换句话来说,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和崔同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从他们开始调查,一定能挖出崔同背后的人。 沈括把事情说清楚后,就匆匆离开了。 林知夏看着他的背影,面色复杂。 先帝已逝,过去的事没法再深究,只是这位沈大人,当真是不容易。 已过花甲之年,还深陷这囹圄之中。 而她却因自身的安危,不想碰这件案子。 这般想着,她转头看向江成,想起他白日里的话。 江成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拧眉道:“此案一旦被摆到明面上,沈大人作为军器监监正,一定会被殃及。” 孟俞眸色深长,想起白日里崔同那副嚣张的嘴脸。 “就怕到时候他们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沈大人头上! 沈大人隐忍多年,若非他暗中收集证据,我们不会想到,有这么多官员牵涉其中。 有了这份名单,从买家到军器出库运送收款,每个人人都别想跑,我们要做的,就是查清每个关节,做到证据链连贯,不给那些小人可乘之机。” “是!” “是!” 江成与林知夏异口同声地说道。 从书房出来,有衙役来报,林母来了衙门,正等在签押房。 此时已近子时。 江成和阿昼都满脸讶异,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向林知夏。 林知夏却是心中一喜:“我娘可能有事找我,这样,你先去大牢,看看薛永良,我去去就回。” 江成觉得,从客栈出来后,对方就怪怪的。 他怕林知夏偷跑,便一把拉过她。 林知夏吓的双手在胸前握拳,全身绷紧。 “你干嘛!” 这衙门里不知道多少探子,江成怕有心人听了去,遂贴到林知夏耳边。 “孟大人让我去崔府找账册,听说你有过目不忘之才,要你一起去,你可别偷跑。” “你去客栈找我,是因为这事?” 江成点了点头。 两人目光相对,仅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受伤了,就找人包扎一下。” “知道了。” 林知夏心虚地避开对方的目光。 江成暗自皱眉,却未多问。 三人在岔路口分开。 江成看着林知夏疾行的身影, 一旁的阿昼摸着下巴。 “看林大人这急不可待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见心上人呢!” 签押房内,林母也是一脸焦急。 亲戚来了,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暗语,就是预防突发情况。 衙役来通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明明算好时间的,怎么就提前了。 看着林知夏走进来,林母正要开口。 林知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确认院内无人,林知夏关上门,小声道:“娘,你把东西给我。” 林母从食盒下面拿出一套黑色的常服,里衣外衣月布都备好了。 林知夏拿着衣服,躲到后面的书架上,将弄脏的衣服换下来。 为了密封性强一点,在这种大热天,她穿了两条贴身衬裤。 换好后,她从抽屉里拿出那瓶劣质药油。 刚想让母亲帮她擦上,遮掩一下身上的气味。 突然又想到,等会是要夜探崔府,裹着这么一身药油味可不行。 这么一想,她只能作罢,在心里暗骂江成是狗鼻子。 林母把脏衣服塞到食盒下层。 林知夏看到上层的桂花糕,拈起两块塞进嘴里。 林母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放松:“还不能回家,还没忙完吗?” 第30章 养了只野猫 林知夏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 “今晚可能回不去。”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茶壶,倒了杯冷茶。 林母连忙阻止:“这个时期不能喝凉的。” “没事,”林知夏避开母亲的手,“我是谁啊!从小就精力旺盛,壮得跟头牛一样,就连大夫把脉,都看不出我是女” 林知夏突然停住,手指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我没事,时候不早了,我让衙役送您回去。” 林知夏端起那盘桂花糕,打开门向外走。 报信的年轻衙役是个有眼力的,并没有走远,就等在院外。 林知夏递给他两块桂花糕。 年轻的衙役笑着接过,他平素不爱吃糕点,太甜,但今天忙到这个时辰,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他把糕点往嘴里一放,顿时双眼一亮。 糕体软滑,口感清香,好吃! 两块吃完,软软糯糯的,一点也不腻。 “林大人,您家厨娘手艺真好!” 林知夏笑笑没有解释,这桂花糕是母亲亲自做的。 她端着剩下的桂花糕来到地牢。 薛永良此刻正被绑在刑架上,旁边的火炉里,烙铁已经烧的通红。 江成端坐在刑架前,审讯的判官正站在一旁。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江成回头,看到穿着一身黑衣的林知夏。 他愣了一下。 林知夏率先开口:“我换了身衣服,做事方便些。” 阿昼想说,夜行衣已经准备好了,还是特意按照对方的尺码准备的。 这下,用不上了。 林知夏把糕点递到江成面前。 “我娘送来的,你尝尝。” “刚刚我可是救了你的命,这一盘糕点可打发不了我。” “我知道,我一定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江成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林知夏又递给阿昼和旁边的判官。 糕点一入嘴,江成就满是惊讶地看过来,这桂花糕竟比御膳房做的还要好吃。 眼看着一盘糕点要分没了,他起身大步走近,将盘子里剩下的都一扫而光。 “你娘做的?” 江成脱口而出,瞬间就猜到是林母做的。 林知夏心中瞬间明白,对方已经把自己查了个底朝天。 只是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渠道查的,自己那个已嫁妇人的身份,会不会被他发现。 林知夏点了点头,不想在糕点的问题上纠结,她下巴一扬。 “他不肯招?” 刑架上的薛永良听到这话,紧闭的双眼动了动。 “他说他是去打劫的,其他的,问什么都说不知道。”江成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有些意犹未尽地回道。 林知夏轻哼一声:“阿昼,去把他上衣脱了。” 判官李勇以为,林知夏想用烙铁,不等阿昼动手,手里的长鞭一挥。 疾风起,薛永良身上的夜行衣瞬间被划开。 就像裁纸刀,从衣领到衣角,一分为二。 且鞭子没有在其身上留下红痕。 这力道、这巧劲,一切都控制的刚刚好。 林知夏比了个大拇指,汴京果然是藏龙卧虎,一个小小判官,都身怀绝技。 她正欲上前,李勇从旁边炉子里抓起一块烧红的烙铁递过来。 林知夏伸手婉拒:“我不是要这个。” 她走上前。 薛永良衣襟大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林知夏围着他转了一圈,笑道:“看来,你还养了只野猫。” 薛永良听到这话,瞬间睁开眼,眼里有恐惧一闪而过。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别想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推到我身上。” 江成走上前,看到薛永良前胸和后背都有一些小抓痕。 他妻子那副样子,可没有半分野性。 或许,他的银子都花在这了。 林知夏看着薛永良的眼睛,半晌,嘴角一勾。 “刚刚在客栈,你要射杀无头案的主要证人,还打伤了衙役,就凭这两条,我就可以把这刑室里的刑具都给你上一遍。” 薛永良撇过头,不作声。 李勇道:“这一看就是硬骨头,要他招,难。” “我知道他不会招,我就想让他吃点苦头,他撑得越久越好。” 李勇一听这话明白了,这位推官大人,是在替死者叫屈。 江成补充道:“别动脸,明天早上我让画师来画像。” “行,包在我身上。” 林知夏和江成从地牢出来的时候,刑室里已经响起了鞭子抽打的声音。 但不见薛永良的哀嚎。 江成道:“既然确定他外面有人,拿着画像去找,不会太难。” 两人回到签押房,子时三刻的更声刚过。 江成拿出崔府的地图,图上用红笔标示了护卫值守的位置。 林知夏功夫差,不能从屋顶走,他们最好是沿着偏僻处绕一圈,这样保险一点。 江成画出一条线路,并且详细地介绍了崔府护卫换岗时间。 林知夏看着地图上,朱红色的云龙纹边框。 “这图是从皇城司拿的!” 她不是询问,她是肯定。 去岁在湖州办案时,她曾接触过,云龙纹边框是皇城司专用。 而且,对崔府的情况这么了解,只有监察百官的皇城司能做到。 江成呵呵一笑:“事出突然,只能找我堂兄借现成的了。” 林知夏没有再追问。 三人步行赶到崔府附近。 阿昼带了一只家猫,将其放在地上,用食物引着它爬上崔府的围墙。 趁着暗卫现身查看时,江成带着林知夏从另一边翻上高墙,消失在大院里。 江成在前面探路,林知夏跟在后面。 他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几次躲过巡逻的护卫,绝对是一名合格的斥候。 两人很顺利地摸进了后院麒麟阁。 麒麟阁是崔衙内的居所。 可看着眼前的场景,两人都顿住了。 眼前是一座构造精巧的厅堂,四面并未砌实墙,仅以数数根朱红漆柱撑起房梁。 屋中四角皆挂着轻薄如烟的绸布,绸布上以金线点绣着繁花图案,一看就价值不菲。 而那位崔衙内,此时正胸膛半露,以轻纱覆眼,在厅中追逐着那些衣裳清凉,赤足奔跑的女子。 将人抓住一顿揉搓之后,正用嘴将酒渡给对方。 子夜时分,娇笑声不断,与隔壁安静的院落形成鲜明对比。 林知夏尴尬地抚了抚额,好在,她和江成是躲在假山后,厅里的人并没有发现他们。 只是,他们都来的那样晚了,怎么还能撞上这一出。 难不成,得等对方办完事? 第31章 穷尽奢靡 林知夏看向江成。 他面上倒挺淡然,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指了指身后的石板,示意林知夏可以坐下休息。 毕竟蹲久了,腿会麻。 之前柳晴提过,崔衙内有十几房妾室,就这还犹不知觉,时常会去青楼花船上寻欢作乐。 林知夏无语问天,那边的动静却越闹越大。 她目光不经意再次扫过江成,见他耳尖泛红,不由抿唇压下笑意。 顺着耳廓看到对方硬朗的下颌线,以及英气的侧颜,顿时呆住了。。 那边的声音却毫无预兆的戛然而止,林知夏看到江成明显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 看来某人的淡定是装出来的。 江成回头,正好撞进对方的笑容里。 他瞬间有些羞恼,瞪了林知夏一眼。 好在这个崔衙内是个不中用的,要不自己这一世英名就毁了。 那厢,崔衙内拥着一个美人离去,紧接着,东厢房的灯亮起。 剩下的人熄灭了厅堂的宫灯,相继离开。 四周安静下来,林知夏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刚刚那些靡靡之音都没让自己心猿意马,一个侧颜就把自己控住了。 她看向旁边的假山,顺手搭了上去,那熟悉的触感让她一愣。 她眉眼一抬,换了个方位,将整个假山石观摩了一遍。 江成不知她这是何故,只皱眉看着。 林知夏不只看,还闻。 许久之后,她才面带怒色地坐回去。 “怎么了?”江成用极小极小的声音问道。 “这是一块巨型的极品太湖石。” 太湖石——主要形成于太湖水域,经长期水流侵蚀、溶蚀作用,形成瘦、皱、漏、透的独特形态。 当今陛下犹爱此石,官员们更是将此石比作身份的象征。 文人墨客也喜爱在私园中,以小型太湖石点缀庭院。 但像这么大的,还是完整的极品太湖石至少价值万金。 林知夏之前在湖州接触过这类的案子,采石民夫需长期潜水开凿,对身体影响很大。 拖工更惨,要将三丈高的石头从湖底拖上来,肩膀溃烂化脓,还有民夫被落下的石梁砸成肉泥。 一切只是为了供权贵巨贾观赏。 这样一块太湖石以崔同的俸禄怕是连边角都买不起,定是军器案中贪墨的冰山一角。 林知夏眼里闪过一抹腥红。 江成发现,或许是因为出身低,对方总能对底层人的苦难感同身受。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个时辰,直到觉得崔衙内已经睡熟,才小心翼翼地往厅堂去。 厅堂地板铺的竟然是金砖,这是皇宫里常用的铺地方砖。 上面还洒了大量的酒渍,整个厅堂都散发着浓厚的酒香,一闻就知是上品佳肴。 江成指了指鞋子,这种金砖声响比其他石砖要清脆。 他脱下鞋子,塞到怀里,这样走路的动静能小点。 而且这金砖锃光瓦亮,极容易留下痕迹。 林知夏学着江成的样子脱下鞋。 江成瞟了一眼,神情顿了一下。 他率先站上去,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眼神示意东厢房。 两人猫腰潜行,衣摆扫过金砖,簌簌如鼠啮。 江成往屋里吹入迷烟,半刻钟后,两人从窗户爬了进去。 床上,崔衙内和美妾睡得正香,屋里只有一盏宫灯亮着。 还好等到这个时候,刚刚那厅堂里都是这样的宫灯,想来陛下赏赐的不是一只,而是一套。 江成小心翼翼地扣开底座,手往里一伸,还真有一册子。 两人均面露惊喜,将册子拿到灯前一看,封页上两个赤裸交缠的人影映入眼帘。 要不是刚刚才见识对方的荒淫无度,尴尬之下一定会被忽悠过去。 林知夏轻轻翻开,里面果然是账册,只是账册里并没有写名目,而是用一个个符号代替。 这个月牙应该是长弓林知夏用了半盏茶时间记下第一页,之后就越记越快。 江成在一旁看着,每次看完一遍后,林知夏就会闭上眼睛,在脑里过一遍。 她长长的睫羽一眨一眨的。 一刻钟后,林知夏示意对方可以放回去了。 江成很是惊讶,但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们久留,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还顺道清理了路上的痕迹。 府外小巷子里,阿昼着急地原地踱步。 要不是里面没声响,他都要带人冲进去了。 直到墙里响起几声有节奏的蛙鸣,阿昼才装作醉汉,往墙上丢石头,然后一路高歌离去。 江成和林知夏在他的掩护下,成功退了出来。 熬了一夜让林知夏的下腹隐隐坠痛,双脚更是像冰块一样。 即使是夏天,也很不舒服。 江成看着她苍白的双唇:“不舒服吗?” “没事,回去喝杯热茶就好了,赶紧走。” 两人迅速地赶回府衙。 林知夏从柜子里拿出一沓纸。 江成自然而然地走过来,主动帮她磨起墨来。 片刻后,林知夏右手执笔低头醮墨默写起来。 她下笔没有丝毫凝滞,仿佛已经在心里默诵千万遍。 江成想刚刚刚林知夏说要喝茶,可炉子早熄了,他又不会生火。 此时天色渐亮。 江成站在院子里,探头向外看,还没有衙役上工。 阿昼也迟迟不归,他回头,看到有光线从窗户照了进来,正好落在林知夏身上。 接着,他就发现了对方发颤的右手。 林知夏甩了甩右手腕,她老毛病又犯了。 她左手扶着右手,正想坚持把最后一点写完。 江成快步走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累了就休息一下,不急这一时。” 林知夏抬头,苍白的嘴唇都起皮了,江成第一次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好在,阿昼这个救星终于出现。 “你怎么回事!花了这么久?” 阿昼一脸委屈:“公子,你别提了,那崔府的暗卫也太谨慎了,跟着我走了二三里,我这喉咙都唱哑了。” 装醉也不容易。 “好了好了,别啰嗦了,赶紧去烧壶茶来,我渴了。” 很快,茶水烧好。 阿昼发现,自家公子居然把第一杯递到了林大人手里。 一杯热茶下肚,总算是精神了些。 林知夏左手扶着右手,终是将账册默写完毕。 第32章 我可以自己回 林知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将书稿递给江成。 “辛苦你去跟孟大人回禀,我有点累了,先回家休息。” “我送你回去。” “不用。”林知夏快连争辩的力气都没了。 “这会老孟在上朝,我也见不着他,更何况,我也要休息啊!走走走。” “不是,我可以自己回” 江成不容拒绝地推着林知夏往外走,再推着她上了马车,在她旁边坐下。 林知夏感觉身下的濡湿,双手撑着垫子,不敢坐得太实,怕压出来。 好在江成低头看她默写的书稿,并没有发现她的僵硬。 林知夏到家时,外面的集市已经开了。 她一直紧绷着,到家手都麻了。 下车时她特意往车内瞟了一眼,没发现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林母一大早就起来生火烧热水。 林知夏快速地洗了个澡,倒在床上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林母手伸进被窝,摸到其冰凉的双脚,赶紧装了两个手炉塞到她脚心。 崔府里,暗卫将昨晚野猫和醉汉一事如实上告。 崔同眼皮一跳,忙命人清点家中物件,自己跑到书房关紧房门,两刻钟后才出来。 见家中无任何异常,崔同悬着的心才放下。 今日就是孟俞立军令状的最后一天,他倒要看看对方能不能把案子破了。 他可是早就联络好御史,写了弹劾的奏折。 林知夏这一觉睡了很久,太阳都要落山了,都不见她醒。 今天是期限的最后一天,孟俞不知为何,也没让人来催。 林母正纠结要不要去叫醒她时,院门响了。 林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晾衣架,女儿换下的月布,她一向是不会挂在外面的。 只是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下意识地心里咯噔了一下。 打开门,林母发现是送女儿回来的那位同僚。 “见过江大人,您来有何事?” “林大人还没起吗?”江成没见着林知夏,诧异地问道。 “对,要不您进来坐,我去叫她。” “不用,既是还没醒,就让他睡,听说他爱吃这个,我顺道过来,就带了点。” 站在后面的阿昼心虚地低下去。 江成离开后,林母看着食盒里的卤鸭掌和炙羊肉微微皱眉,女儿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她明明最讨厌鸭掌。 林母摇了摇头。 关上门回屋,就发现林知夏已经醒了,正四处找东西吃。 这一觉,把她的精气神都睡回来了。 她来癸水,一般就是第一天最疼,之后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林知夏看到母亲手里的食盒,以为有好吃的,打开一看却大失所望。 “江成送来的?” 林母点头:“人刚走。” 林知夏在心机吐槽,他是有多爱吃卤鸭掌啊! 爱吃鸭掌的阿昼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知夏夹起一块羊肉尝了尝,虽然她不爱吃羊肉,但樊楼的菜,还真是没话说。 林母下了面条,林知夏吃了两碗才心满意足。 她打着饱嗝回房换上官服,以最快的时间赶到府衙。 签押房里,见江成不在,她拿起那瓶劣质药油,在脖子手臂,还有脚踝处擦了擦。 宋大来回禀情况,正是药油味最重的时候。 “大人要注意身体。” “没事,把查到的情况说一下。” 白日里,宋大拿着薛永良的画像去走访,先去了城南的勾栏瓦舍。 那里果然有人记得他,只是他在那里的身份是一个刀客。 那边的人说,几年前他经常来,后来他给一个艺伎赎身后,就没出现了。 有人看到,那艺伎在安远坊附近的集市出现过。 于是,宋大又带着画像去了安远坊。 艺伎身份特殊,说话行事都不似寻常百姓。 是以,宋大没花多少力气,就查到了艺伎的住处。 他拿出薛永良的画像,当即有好几位街坊邻居都认出他来,说他就是那个金屋藏娇的男子。 好些人以为宋大他们是某个官员的正室派来捉奸的,跟在后面看热闹。 这是一个朴素中带点温馨的小院。 院子右边靠墙是一大块花圃。 屋主很用心,院中花圃按五行布色,像是五彩祥云。 后院拴着枣红马——与吴老汉所述惊马毛色一致。 花圃的旁边还设了靶子。 从破损程度看,有人经常在这练习。 屋里发现了男子的衣衫,虽是棉布所制,也是半新不带补丁的。 不过,院里没有发现跟七名死者相关的东西。 那艺伎审了,一问三不知。 她说薛永良把她从青楼里赎出来后,她就一直住在那院子里。 她喜欢摆弄花草,薛永良就给她砌了那个花圃。 至于他平日里做什么活计,她不知道,薛永良也不是夜夜留宿她那的。 不过,初一十五倒是几乎都在她那歇息。 薛永良的那把长弓已经让樊老看过了,弓上脱落的黑漆与在骸骨上发现的一致。 只是弓箭老化是所有黑漆弓都会存在的问题。 光凭这一点和那匹马,不足以定罪。 “李勇那边审的怎么样?” 宋大摇头:“该上的刑都上了,他还是咬死不认。” 林知夏毫不意外:“那白氏那边呢?她知道这艺伎的存在吗?” 提到薛永良的夫人白氏,宋大叹了一声:“她说她不知道,对于薛永良被抓一事,也没多少反应,我去码头上,管事正因薛永良的缺勤而大发雷霆。 我看明天就是三十,结工钱的日子,想着孩子可怜,就让管事把这个月的工钱结了,给她送过去,只是看到钱,也还是那副样子。” 薛永良和白氏是太兴七年搬到汴河沿岸的,之前他们住在永泰坊。 宋大拿着薛永良的画像去永泰坊走访,因为过去七年,只有一个老婆婆还记得他,记得白氏。 说这两口子一个性子,都挺阴郁的,不爱说话。 但具体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没人记得,也就无法确认白氏进京的时间。 派去薛永良老家调查的人,还没消息传回。 与薛永良同级的士兵,问了好多个,都说对他没印象,直到提到他因打架被开除,才有人想起来,好像是因为打了昭武将军的儿子,才被开的。 此时,离子时还有不到三个时辰。 林知夏手指轻扣着桌面,总觉得,薛永良做的这些事,白氏是知情的。 “对了,”宋大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我去码头上,听那里的搬工谈起薛永良,许是因为他不在,那些人说起话来没个顾忌。 有个汉子说,有一次,有人笑他是没儿子的命,他当时那眼神像是要把人吃了。” 林知夏起身:“我们去会会白氏。” 第33章 招认 此时还未到宵禁时间,白日的喧嚣尚未完全褪去,夜色却已迫不及待地蔓延开来。 两人就着夜色来到薛家。 此时刚好到饭点,白氏躺在床上,厨房并没有生火。 林知夏看到隔壁大娘端了两碗粥过来,上面漂着几块腌萝卜,摇着头回去了。 林知夏把自己的钱袋子递给宋大。 “你去买只烧鸡,再买两份素菜,我在屋里等你。” 此时,大女儿抱着两岁的妹妹坐好,正给妹妹喂粥。 屋里的三人,似乎都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看到林知夏进来,两个孩子并不害怕。 大女儿记得,给她吃糖的婆婆,就是同这位好看的哥哥一起来的。 白氏却是面上一冷,对官府频频上门而感到厌烦。 林知夏走到厨房,看到米缸里见底的米,想到那个种满花朵的温馨小院。 有些话不方便对着两个孩子讲,她便在屋中仔细地打探起来。 等到宋大回来,才让他把两个孩子领到外面去。 屋里油灯昏暗,白氏的脸也在昏暗中显得愈发阴沉。 林知夏直接道:“太兴五年,你带着儿子进京与薛永良团聚。不想你儿子在路上感染了时症,进城的那天恰好是重阳节,对。” 白氏似是没料到对方会这般直接,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太兴四年到的汴京。” “那日城门拥堵,”林知夏自顾自地说道,“任家小公子重伤昏迷,有一个小乞丐拿着一条蛇帮任府通路,导致城门翻马,所有的平民都被拦在路边,不得进城,那时候,你也在其中。” “小乞丐并不知道,你儿子也危在旦夕,他只是努力地想在汴京活下去,没想过会因此丢了性命!” 白氏在被窝里的双手攥紧。 “当你向旁边的马车求情,对方因为小丫鬟的一句实话,拒绝提供帮助,于是这个小丫鬟也死了!” 白氏的指甲扣进肉里。 “还有杏林药堂的掌柜,看病的路人他们都死了,他们的头被人砍下来,身子被埋在荒野。 他们死的时候,连自己为什么死都不知道,或许他们会想来找找原因,或许他们就在那” 林知夏话锋一转,手忽然指向厨房那扇小窗户。 屋外谁家的衣服忘了收,正随风飘荡。 白氏呼吸一窒,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依旧强撑着没有开口。 林知夏有些讶异,究竟是什么,让她的执念如此深。 想到她两个女儿这么可怜,当娘的全不心疼。 那薛永良特意介意别人说他没儿子,或许,白氏也是一样,把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林知夏决定,换个地方谈。 她让宋大调来马车。 “走,我带你去府衙见见薛永良。” “我不去。” “这也许是你们最后一面。” 白氏沉默了,半晌后,她掀被下床。 林知夏发现,她走路与常人无异,并无残疾。 宋大把两个孩子也抱上马车。 两个孩子似是第一次坐马车,睁着眼睛好奇地四处打探。 到了安远坊那处院子。 白氏虽没去过开封府衙,却也知眼前这座小院子绝对不是。 她皱眉质问:“这是哪?” 林知夏却是率先将两个孩子抱了下来。 “阿娘,好多花花!” 两个孩子高兴地朝着那五彩花圃跑过去。 林知夏道:“薛永良对外人说,银子都用来给你治病了,实际上,他全花在了这。” 白氏神情一惊,转头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座小院子。 “你没来过?”林知夏有些意外。 白氏没接话,却是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小女儿拿着一朵花跑过来,递给白氏。 大女儿在一旁偷偷看着,想亲近却又不敢。 白氏没有去接花,她脚步匆匆,将屋里屋外看了一遍,就连衣柜,厨房里的腊肉腊鸭都仔细瞧过。 “没有孩子,她没生儿子!”白氏喃喃出声。 她这话让林知夏意识到,白氏对艺伎的情况,一无所知。 “你以为她生了个儿子,薛永良才对她那么好,你觉得是因为你,让三代单传的薛家断了后。 你愧疚自责,所以他把钱都给那女人花了,你也心甘情愿,甚至还帮他打掩护。 殊不知,她是艺伎,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白氏瞪着一双眼睛,眼珠里全是血丝,眼里的阴郁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 “你骗我!!阿良不是这么说的。” “你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看看她肚子上可有一条褶皱!看看她的手,比你女儿娇嫩几分。” 白氏看向院中,在花圃边玩耍的两个女儿。 她不是傻子,这屋里没有小孩的衣物,没有小孩的玩具,其实已经说明了真相。 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林知夏继续道:“你心中愧疚,所以默默忍受。 那你两个女儿呢?她们难道不是人,仅仅因为她们不是你所期盼的,就该活的像蝼蚁。 你可对得起她们那一声声阿娘吗?” 铜锁坠地脆响中,白氏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哀鸣,横在心头数年的坚冰乍破。 那名铜锁是儿子出生时打的,她一直留在身边。 她拿着铜锁:“你感受过那种体温慢慢消失的感觉吗?明明他就在我怀里,一遍一遍地说着他难受,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他的体温慢慢消失要不是那些人,我儿子不会死! 他们该死!该死!!” 白氏瘫坐在地上,悲痛欲绝。 大女儿见状跑过来扶她,她竟将对方一把推开。 “丫头有什么用,丫头生来就是来受苦的!如果我能再生个儿子,我绝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那孩子一愣,即使才五岁,也能感受到母亲话语里的刻薄。 她低着头默默出去了。 林知夏顿时怒火中烧,没想到白氏这般不思悔改。 而下一瞬,白氏忽然大笑几声:“我要他死!” 她猛然抬头:“我知道他杀了哪些人。” 她的招供不是因为两个女儿,而是因为薛永良辜负了她。 白氏确实是太兴五年进京的,她最开始是搭了同乡彭力的车。 第34章 花盆 白氏确实是太兴五年进京的,她最开始是搭了同乡彭力的车。 彭力是个货郎,有一个小板车来往汴京倒卖货物,两人谈好了车费,彭力也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她安全送到汴京。 可行至云山县时,彭力意外接到了一笔大生意,便毫不犹豫地将白氏赶下车,让她自己去集市搭牛车往汴京去。 彭力是薛永良杀的第一个人。 在坐牛车往汴京的途中,白氏儿子突然发起了高热,脸上还出现了红疹子,车主担心会传染,将他们母子二人赶下牛车,连车费都没有退。 牛车车主也是死者之一。 白氏背着孩子,走了一天,在看到巍峨的城门时,马车翻了,路堵死过不去。 一群禁军将白氏和孩子拦在外面,不让她进城,她跪地向对方求情,却遭到毒打。 沈三娘子拦下禁军,白氏向对方求救,被拒绝,因而恨上了黄玲。 好不容易等到路通,可以进城,白氏着急忙慌间,又撞上了贵人的马车,车上的丫鬟一杯温茶倒到白氏脸上那温度竟比她儿子的身子还烫。 其实那时候,那孩子可能已经死了。 等到白氏终于赶到杏林药堂,她一身垢土,头发上还沾着茶沫,佟掌柜以为他们母子是乞丐,看那孩子面色灰青,遂将人往外赶,将后到的柳晴迎了进去。 轮到白氏的时候,孩子已经没有呼吸了。 事后,白氏和薛永良得知城门翻车、禁军拦路皆是因为周放。 所以,泼茶的丫鬟、殴打的禁军、佟掌柜、柳晴、黄玲、周放,这些人都成了薛永良的报复目标。 夫妻俩都觉得,是这些人间接造成了他儿子的死亡。 这其中,只有柳晴比较幸运,因为被抓的时候有防备,活了下来。 “我没有直接杀人,但这些人,都是我和他一起找出来的,是我指认他们的。” 白氏没有掩藏其帮凶的身份,甚至愿意上堂作证。 每次薛永良以陪她看病的借口消失的时候,就是他跟踪死者或者残杀死者的时候。 她不知道薛永良是如何杀人,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死绝了没有,她只知道,当薛永良决定复仇后,回家的时间就越来越晚,越来越少。 当薛永良说,重新的人给他生了个儿子,她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觉得薛家终于不用因为她而绝后了。 她把藏在心里的所有阴暗都和盘托出,接近疯狂,完全想过,她被抓进去后,两个女儿要怎么办。 宋大拿到这份名单,派出人手去核实死者身份,通知家属。 再让人把白氏押进地牢。 那两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先安置在衙门后堂。 安排好后,宋大回到院子,看到林知夏蹲在那花圃前,不知在看什么。 “林大人?”宋大叫了一声。 “你看看,这几株茉莉花的颜色是不是与其他的不同?” 宋大拿来火把,林知夏手托起一瓣花瓣,竟隐泛腥红纹。 她伸手将花盆搬了出来,这才发现,花盆很深,层叠的花朵让人起了错觉,以为这些都是矮脚花盆。 而且这个花盆还做密封屋。 她看到盆里的土略有异色,便捻起土壤仔细闻了闻。 “这土里混了雄黄和艾灰,还有一股淡淡地异味。” 林知夏抽出宋大的横刀,用力一劈,花盆应声而碎,土壤却是结实地裹在一起,即使没有花盆,也不曾分离。 林知夏敲掉旁边的土壤,露出一截黑丝。 瞬间,林知夏和宋大都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东西。 林知夏小心的拨开土,一个人头滚了出来。 “是周放。”宋大一眼就认了出来。 “把这些花盆都砸了。”林知夏吩咐道。 茉莉花香气清甜持久,再加上墙角还种了薄荷,数种味道混在一起,掩盖了花圃里的异味。 这些花盘里还做了特殊的处理,可以吸臭防虫。 很快,七名死者的头颅都找出来了。 第一个死者彭力,他的头骨已经化成了骷髅头,花朵的根茎斜倚着头骨向上生长,已经连为一体。 林知夏吩咐衙役把这些头颅送到验尸所,给樊老勘验。 马车里,林知夏和宋大相对而坐。 宋大道:“薛永良的那身神卫军军服一直没有找到,军营那边,他被开除时,军服和甲胄是回收了的,这一点很奇怪。” 他们已经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 薛永良把死者的头都藏在这,应该没有其他的据点了。 两人就薛永良杀人一事讨论了起来,现有的证据已经可以将他治罪了。 说到薛永良的杀人方式,宋大道:“其实,我觉得他报仇更像是一种对现有生活的宣泄,他围猎死者这事,就可以证明。” “怎么说。” “大人可知九王爷?” 林知夏点头:“略有耳闻,听闻他是陛下胞弟,先太子与陛下掣肘时,他曾替陛下挡过一次,被关了三年。” “就是因为这层缘故,陛下对这个胞弟极尽宠爱,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他曾以三百两的酬金,公开征募猎物,以人为猎,只要报名参加,便能得这赏钱,若是顺利躲过四个时辰,赏金翻倍。” 林知夏瞪大眼睛,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她从未听过。 “他要求参与者,必须卖身入王府,并立下军令状,表示纯属自愿,生死与任何人无关,且他不限制年龄。 每场猎杀开始前,他都是庄家,以这些猎物为筹码,任人下注。”宋大眸色幽深。 一两等于两贯,三百两等于六百贯,普通百姓种地,一个月都赚不了一贯钱。 林知夏可以想像到,这猎物怕是有不少人想做,这名额还得抢。 “这事发生在太兴四年,当时的猎场就是由神卫军看护的。权贵以贱民生死为取乐赚钱,薛永良当时就在神卫军,他或许就是亲历者。 在我们所知他杀的之些人中,都是地位卑下之人,周放惊马他不找任家报仇,只找周放,沈家袖手旁观,他不找沈三娘子,只找丫鬟黄玲。 他以报仇之名,却只敢把手伸向那些底层之人,说到底,就是欺软怕硬,怕惹了那些官家子弟自己变成猎物。” 第35章 仓库 林知夏回到衙门,见江成不在,有些诧异。 她也没多想,直接去了地牢。 她要跟薛永良摊牌。 刑架上,薛永良满身是伤地立在那,头耷拉到一边,似是睡过去了。 林知夏让李勇把他泼醒。 “我来是告诉你,你这些伤,都白挨了!七名死者的头颅我已经在花盆里找到了,白氏也已经招了,她同意上堂指证你” 林知夏把白氏的供词摊到薛永良面前。 “虽然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把死者带出城的,不过这不重要了,我手里的证据足够判你死刑。我来,就是通知你一声。” 林知夏笑了一下:“李勇,把他放下来,关进地牢,等候判决!” 薛永良瞠目而视,直到衙役将锁链解下,要将他拖进牢房看押,他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力气,一把推开衙役,跪到林知夏面前。 “我可以戴罪立功,我知道有人在走私军器,我知道他们仓库在哪!” 薛永良语出惊人。 这就是他那身神卫军军服的出处。 林知夏心头一惊,她身后站着李勇,还有四名衙役。 如果倒卖军器一案,因他这一句话抬到明面上,那对方就有销毁证据的机会。 她快步上前扇了薛永良一巴掌。 “为求活命,你连这种瞎话你都敢编,再敢胡乱攀咬,我就让他们把刑具再上一遍。” 薛永良还想再说,林知夏又是一巴掌下去。 见对方安静了,林知夏摆摆手。 两名衙役将薛永良拖进地牢。 李勇道:“不问清楚吗?” 林知夏擦了擦手:“一个只会欺软怕硬的杀人犯,他的话你敢信!此事莫要再议,不要给衙门增添麻烦。” “明白了。” “你把他们四个都叫过来!” 林知夏看清四名衙役中,有两位吃过她的桂花糕。 “上次的桂花糕好吃吗?” “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是啊,特别好吃,谢谢大人请我们吃东西。” 衙役们争相称赞道。 林知夏笑了一下:“喜欢吃就好,那糕点是我家里做的,这次无头案破了,你们也出了不少力,赶明儿我给你们带一些。 另外,我不喜欢多嘴的人,不管是我故意给薛永良上刑,还是他说的那些胡话。” 四名衙役彼此对视一眼,齐齐拱手。 “属下绝不对外泄露一个字。” “好,聊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来,都说一说。” 李勇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四名衙役忐忑不安地上前,一一自我介绍。 出了地牢,林知夏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躲在柱子后面。 碰到巡逻的巡军时,托对方去给孟俞带信,她要借人。 她不能对巡军说明缘由,只说要借人,希望孟俞大方些。 本来这事不用麻烦他的,偏偏江成这时候不在。 半刻钟后,一名男子如鬼魅般出现在林知夏身后。 若不是他咳嗽了一声,林知夏还没有发现。 “在下影三,奉孟大人之命,听你调遣。” “原来你叫影三。”林知夏心里一松,这人是孟俞的心腹,盯几个衙役肯定可以。 “今晚地牢值守的李勇,还有另外四名衙役都给我看牢了,若发现他们形迹鬼祟要与人偷偷见面,一定要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影三皱眉,对方说的有些笼统。 “你说的形迹鬼祟,和嫂子偷情也算吗?” 林知夏一愣,这不会是李勇的八卦。 不过,她回答的却是斩钉截铁。 “算,不管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就算是那种情况,你也要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然后呢?” “如果他们说的真的涉及到很重要的案子,不需要我说,你会知道怎么处理。” 影三略带疑惑的下去了。 其实林知夏可以将这五个人直接关起来,阻止消息泄露的可能。 但是,若这五人中真有一个是探子,正好可以借机清除,有影三盯着,也不怕消息传出去。 林知夏脚步匆匆地赶回签押房,宋大正在吃饭。 她找出吕婆子的口供,又把崔衙内账册的历年小结默写下来。 刚刚薛永良说他知道对方的仓库在哪,林知夏突然就想到了崔衙内的账册。 年结小计里,入库和出库的数据是对不上的,只是差距不大,在一百以内。 薛永良垂死挣扎,这是他最后一张王牌,想来不会有假。 或许这个差额,就是薛永良偷了。 有了这个思路,林知夏想起了吕婆子的口供。 她是薛永良的邻居,走街串巷卖冰糖葫芦的。 她的口供里提到,曾两次看到薛永良从城南清化坊朱家桥瓦子后巷出来。 当时,他们都以为,薛永良是去那找乐子的。 毕竟他那位外室,也是通过瓦舍认识的。 所以,他们并没有觉得奇怪。 现在想想,或许会有蹊跷。 宋大刚好吃完饭走进来。 林知夏问道:“这个朱家桥瓦子,平日里都有些什么节目?” “那里依水而建,是脚夫、水手聚集的地方,最有名的就是《河夫号子》里水手们雄浑有力的唱曲,还有剧目《水傀儡》。” 林知夏记得,那名艺伎说过,薛永良喜欢看世家的恩爱情仇,喜欢听吴侬软语。 朱家桥瓦子明显不对薛永良喜好。 “那里有水手,那肯定有船咯?” “当然,他们有好几艘大船,《河夫号子》有一场戏就是沿河而上。” 这么说来,如果把兵器藏在船里,趁着夜色运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林知夏双眼迸发出异样的神彩。 宋大见状问道:“大人,你发现什么了?” 林知夏看了一眼宋大:“等我确定后再跟你说,你有办法找到江成吗?” “这个时辰,江大人可能回家了,我可以带您去他家。” 宋大驾着马车,带着林知夏来到了江府。 一问门房,门房说江成并未回来。 这种关键时刻,他不在府衙,也没有回家! 林知夏正纠结,若朱家桥瓦子真有问题,凭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去了就是打草惊蛇,说不定把自己搭进去。 可她现在很着急,很想趁着天黑去探一探。 宋大见对方一脸纠结,不由问道:“大人是不是信不过我?” 第36章 活着 林知夏转头,看向神色严肃的宋大。 “上次黑衣人入地牢杀人一事,你可记得,我相信你是个好捕快,但这份信任还不足以让我把我的后背交给你。” 林知夏回得很直接。 宋大没有生气,反倒心中一喜,对方肯对自己坦白,而不是欺骗,那信任与否就是时间的问题。 “小的明白了。” “我们回府衙,我去见孟大人。” 林知夏跟孟俞说了自己的发现,也把地牢里薛永良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问起江成,孟俞却是眸光微闪,似乎知道对方干什么去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审薛永良?” “他不会说的,我也不想跟他做交易,他看他杀人,事事都想得周全,若是我跟他谈条件,他肯定会提出足够的筹码保自己不死。 而且我都有线索了。” “那行,我派人去,你等消息。” 林知夏退下后,孟俞朝着身后小声道:“给皇城司递消息” 一个时辰后,江成踏着月色出现,手里拿着一套神卫军的军服。 “朱家桥瓦子已经查封了,瓦舍依水而建,名为瓦舍,实则是崔同倒卖军器的中转站。 那些走私的兵器盔甲,都是通过朱家桥瓦子装船运走的,那里有个地下仓库,还有几千套军器军服没有运走。” “你们把那封了,这么大的动静,岂不是要将军器案公之于众了?” 林知夏原本只想偷偷去探一探,等到证据收集完,再一并捣毁。 “这个案子已经移交皇城司了,我们不用插手了。” 林知夏:“怎么这么突然!” 他们还没查到幕后主使。 “这是陛下的意思,孟大人让你把无头案的结案陈词写了,他要进宫,快到子时了。” 无头案陛下给的期限截止到今天,可白天也不见孟俞着急。 这会深夜进宫,是想争取军器案吗? 林知夏进京还不足十日,对于朝中的复杂形式,还没那么了解。 皇城司直属陛下,立场是中立的吗?或者说,陛下会不会偏私。 江成消失的这一个晚上,难道跟皇城司有关联。 林知夏紧皱着眉:“案子交给皇城司,会对沈大人不利吗?” “不会。”江成今晚不像平日那般松泛,语气略微低沉。 “那就好。” 林知夏拍了拍胸脯,脑子里纵有千般疑虑,也只静静地端坐在桌案前,写起折子来。 “你不想问其他的?”江成试探地问道。 “你想说我就听。” 江成突然笑了。 “案子破了,我们庆祝一下,明天去樊楼。” 林知夏立即想到那没肉又难啃的鸭掌,表示婉拒:“昨晚是你救了我,我明天给你带桂花糕。” 江成闻言眼前一亮,坏心情也一扫而光。 他斜靠着门框,看着天上的圆月。 孟俞拿到折子,深夜进宫。 无头案告破,朱家桥瓦子查封,不等第一抹晨曦照进宫墙,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各重臣府邸。 龙门东街,权相蔡雍此时正和谋士密谈,而在蔡府的东南角,清风阁也依旧亮着灯。 清风阁是蔡雍幼子,蔡汴的住所。 此时,珠纱暗帘下,一名面色苍白的男子正端坐于床上。 他面白如纸,呼吸急促,眼神中带着迷离,似是中了什么药,抑或是染了什么毒。 他手里拿着一根木刺挥舞着,像是削尖了的筷子,用如此粗糙的武器不让身前人靠近。 “你这又是闹什么别扭?” 说话的人站在床前,身着紫色锦袍,面冠如玉,身形颀长,正是蔡汴。 相较于床上的男子,他更多了一分妩媚。 随着一阵香风涌起,霎那间,蔡汴身形一闪,床上之人还未及反应,就被对方夺了唯一的武器。 “我好心把你妹妹的消息告诉你,你怎么还生气了。等下病又犯了,又得我来。” 男子回头,眼里是滔天的恨意以及杀气。 蔡汴把玩着手里的木刺:“没想到你妹妹还有几分能耐,不只破了无头案,居然还查到了崔同身上。 这次要不是我在父亲那里说情,她可得不了好!你不犒劳我一下,反倒刀尖相向,是不是太无情了些。” 第37章 汴京往事 蔡汴彻夜纠缠,待他离去后,林知行将自己泡在冷水里,拼命地想洗掉身上那些耻辱。 他想起太兴七年进京赶考的光景——十九岁的他意气风发,满怀抱负,进京赶考。怎会料到如今被困在这个阴暗角落里。 他是举子,凭官府解状便可乘坐官船,一路由官兵护送。 船上除了林知行,还有很多达官权贵,而蔡汴就是其中之一。 那日晨雾未散,蔡汴从船舱走出,看到了立于船头的林知行。 山风掠过他鸦青鬓角,眉骨凝着薄霜。偏生一双眼清明如朗月。 衣摆浸着晨露凝成的冰渣,手上拿着未写完的策论残稿。 他仰头饮尽竹筒里最后一口冷茶,喉结滚动时脖颈青筋如游走的墨痕,竟比那岸边千竿翠竹更见风骨。 蔡汴拱手:“兄台幸会,你可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这是林知行初见见到蔡汴。 彼时,他并不知对方是鼎鼎大名的蔡雍之子,更不知这场邂逅将成噩梦开端。 那段日子,两人在船上经常谈古论今,偶尔说起朝治。 蔡汴从小在汴京长大,他的名字就是由汴京而来,眼界自不是寻常学子可比。 每每发言,都让林知行心中一惊,只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对于对方的亲近,他毫无所觉,只把对方当成一个志趣相投的好友。 到了汴京,蔡汴邀林知行去他的别院暂住。 林知行再三婉拒,毅然入住了举子驿,此时他还没有起疑心,只是不想欠人情。 举子驿是八人同住,睡的是大通铺,虽然环境一般,却更适合温书。 在这里,林知行认识了同房的李守安在内的七名学子。 他们彻夜辩论,肆意地抒发自己的想法,个个朝气蓬勃,满怀对未来的憧憬。 林知行的学问在八人中,是最好的,也是最有望高中的。 只是蔡汴频繁找上门,林知行也终于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一直视蔡雍为窃国贼,不耻其所为。 他知道蔡汴的身份,得知他一贯作风后,便与其断了往来。 蔡汴大怒,几番纠缠无果后,开始明牌,将他对林知行的心思坦白。 甚至几次让人去举子驿,将林知行强行带出来,同他吃饭喝酒。 林知行还没有成亲,从小到大,一心扑在学业上,对男女之事尚是一知半解,哪里遇过这种事。 他大骇之余,更加坚定了与对方断绝往来的想法。 而蔡汴却表示,他可以主宰林知行的未来,甚至可以让他不能参加会试。 那段时间,林知行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同窗都以为是会试临近,他压力过大,只有李守安撞见过他与蔡汴争吵,知道一点内情。 这种事林知行无法同外人说,也没有地方说理。 他只能胆颤心惊地等待会试,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在交完卷后,就直接晕倒了。 高烧三天不退,舍长请的大夫,其实是宫里的御医。 林知行会试前曾以死相逼,蔡汴不敢逼得太过。 会试过后,林知行打听到翰林学士孔老与蔡雍不睦,虽品级没有蔡雍高,却因是三朝元老,而备受陛下信赖。 他费尽心思,拜孔老为师,想以此威慑蔡汴。 那段时间,他天天住在孔府,外人都以为,孔老要招他为婿。 他唯一一次落单,是在看榜那边,蔡汴的人大庭广众之下,将他强行带到蔡汴的别院。 他被关了十天,这十天中,因刺杀蔡汴而遭到毒打。 四月二十一那天,他找了个机会,逃出别院,还顺走了院里的马车。 他一路奔袭出城,半刻不敢耽误。 半道上,他在熊耳山下救下一个女子。 那女子说有人要杀她,可那时他自身难保,只能带对方走了一程后,将她放到路边,各自逃命。 那马是吃精饲料的,跑了一夜就不行了,最终,他还是被蔡汴抓了回去。 蔡汴说,他已经疏通好关系,在开封府给他安排了个闲差,可以一辈子待在汴京。 林知行被锁在别院里,蔡汴对他的偏执已接近疯狂,哪怕次次见面剑拔弩张,刀剑相向,对方依旧是不死心。 转机出现在半个月后,林知行的任命书下来后,蔡汴把屋里的摆设瓷器都砸了。 这时他才知道,他被任命为定远县县令,而蔡汴之前安排的开封府孔目官,变成了李守安。 蔡汴很生气,要去找幕后之人算帐,却被他父亲拦下,并且三令五申,让他放林知行去定远县上任。 蔡汴不依,依旧扣着林知行。 数日后,蔡府的暗卫找到别院,要强行带林知行离开。 蔡汴这才松了口,说会亲自送林知行去定远县。 蔡汴是蔡雍最小的儿子,自小极受宠爱,见对方肯放人,暗卫也不敢再提要求。 就这样,林知行坐着马车,再次离开了汴京。 马车上,蔡汴倒是安分,走了数日都不到,林知行便知对方是故意在绕远路。 他没有拆穿,怕这疯子突然发疯,心想着,只要顺利上任,就能远离此人,毕竟定远县离汴京近千里,对方不可能一直在那待着。 进京前豪情万状,此刻的他只想离汴京远远的,做好一县父母官也不错,怎么都是在为大宋做事。 他们比预定时间晚了半个月,才到定远县。 林知行看着城门,双眼难掩激动,想着一会跟对方好好说说,别因为迟到被人诟病。 没想到,一进城,就听到有百姓谈论起年轻的县令,嘴里全是赞美之词。 蔡汴也发现了,他遣人去打听,很快,护卫就带来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县衙里,“林知行”已经上任半个月,刚解决了蝗虫问题,他的父母就住在后衙。 蔡汴乐坏了,派人一查,冒名顶替的居然是林知行的亲妹妹。 住在后衙的,正是林知行的父母。 冒名顶替朝廷命官是大罪,轻则抄家流放,重则凌迟处死,家眷没入贱籍! 阴差阳错之下,林家成了蔡汴要挟林知行的筹码,深陷泥潭。 在离开定远县时,林知行躲在马车里,远远地看到母亲端着一盘桂花糕,分给值守的衙役。 在汴京赶考,他就极想念母亲做的桂花糕。 此刻,近在眼前,却好像一辈子都吃不到了。 第38章 打听 熊耳山无头案影响甚广,在真相大白的第二天,开封府就将证据证人移交大理寺。 等大理寺复核无误后,判决就会立即下达。 不用开封府出告示,熊耳山无头案被告破一事就传遍汴京。 衙门上下对林知夏都称赞有加。 而此时的她,正在帮母亲做桂花糕。 这些天,底下那些衙役忙前忙后,她之前就打算好等案子一破,犒劳一下他们。 以往任县令时,她都是这样做的。 桂花糕不算什么名贵的点心,胜在林母心思巧,秘方绝。 金黄色的桂花糕都被压成梅花形状,那图纸还是林知夏画的,生动逼真,让人不忍破坏。 在湖州时,这一招曾被同僚讥讽她小家子气,吃过后迅速被打脸。 但只要不讨厌桂花味的,尝了都说好吃。 林父在帮忙烧火,一家三口忙得不亦乐乎。 自从为官后,林知夏一心扑在找兄长和政务上,很少有这样的闲暇时光。 林父看着女儿额头的细汗,蒸气熏得她脸颊微红,少有的露出几分姑娘家的娇憨之色。 若是当初他不坚持,女儿肯定早就成亲了,或许会生一个同她一样漂亮的姑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在这男子身份里,即使在家,也不敢脱下这身假皮。 可是,儿子寒窗苦读十几年,早也用功晚也用功,若因一时耽误,而毁了前程,他怎么会甘心! 一股酸涩感涌起,林父连忙埋下头,不想让妻女发现他的异常。 “爹,你小心头发别烧着了。”林知夏见父亲头都快靠近灶台了,连忙提醒道。 林父闻言抬起头,摸了摸额前的头发。 “爹你眼睛怎么红?” “被火熏的,你这还要多久,我还赶着去河边跟人下棋呢!” 林母瞪了林父一眼。 林知夏笑道:“快了快了。” 她其实察觉到了父亲的情绪,在最后一笼糕点出炉后,三人开始打包。 林知夏趁着这个时间,把无头案了结一事,跟父母讲了。 柳晴在熊耳山遇到兄长的事,她也一并说了。 “所以,他是在回家路上失踪的!”林父久久才回过神来,说完又觉得不对,“他为何走陆路?以他进士的身份,明明可以搭官船,这样更安全。” “那姑娘说,哥哥当时好像也是在逃命,或许有什么原因,让他不敢坐官船。 您放心,最近府衙向大理寺移交证据,我会找机会去大理寺查卷宗,把五年来,汴京至澶州这一路途经的府县卷宗都查一遍,不管是失踪案杀人案还是山匪作乱,我都不会放过。 我之前跟您说,府衙有一个同僚,科考时和哥哥住在一起,之前我忙,也不方便,现在在府衙有点名气了,可以借机探探口风” 林知夏安抚好父母,从集市上租了辆马车,将糕点装上后,直奔开封府衙。 她底下的衙役,都分到了一包,里面有四块。 路上若是遇到相熟的巡军,也会送上一包。 李守安拿到糕点时,略感意外。 之前住在举子驿时,就曾听林知行提到过,他母亲做的桂花糕是县里一绝。 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软糯清甜,倒不似寻常糕点那般甜得发腻,味道还行。 他向来不喜甜食,想着还是带回去给女儿吃。 李守安想着得了别人的礼,理应当面致谢。 他来到签押房,看到屋里有两个小姑娘。 林知夏蹲在年纪尚幼的孩子身边,正看着那孩子吃糕点,手上还端着一杯水,脸上露出面对孩童时才有的慈祥笑容。 “这么喜欢孩子,怎么还不成家?”李守安下意识地开口。 刚说完就想到五年前的事,不禁暗暗后悔。 林知夏抬头,这才发现门外有人。 “李大人,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多谢林大人赠糕,我尝了,很好吃。” 林知夏站起身:“你喜欢就行,这两孩子是薛永良和白氏的孩子。” 李守安瞬间就明白了,薛永良和白氏收押了,留下这两孩子孤苦无依,只能暂时养在衙门。 说起薛永良,李守安出言恭喜林知夏破了大案。 两人聊了几句,李守安便离开了签押房。 他一走,林知夏就跑到隔壁,找了宋大。 这边,李守安在档案室门口,被宋大叫住。 “李大人,有件事想听听您的意见。” 李守安微微皱眉,正要拒绝,却被宋大推进档案室,对方还带上了门。 “宋捕头,你这是何意?” 宋大嘿嘿一笑:“这是我的私事,说出来有些难为情,怕叫旁人听了去。” 李守安一脸莫名其妙,他跟宋大接触不多,两人没熟到这个地步。 “我不想听你的私事,你还是找其他人。” “别呀!”宋大一把坐到李守安对面,面色郑重道,“这府里就你和林大人是故交,有些事也只能找您打听。” 听对方提到林知行,李守安倒来了兴致,想听听对方到底要说什么。 他抬了抬手,示意对方开口。 宋大一听有戏,眼睛一亮:“是这样的,我听说林大人至今未成家,我有一表妹,今年二十二了,林大人二十四,年纪正合适!” 李守安一愣,原来是为这事。 宋大继续说道:“只是我那姨父疼我表妹入骨,一心想为她挑个品行端正的郎君,挑挑拣拣就留到这般年纪了。 现在他们也着急,毕竟京中适龄的郎君都早早成家了,剩下的那些又不想将就,这次的无头案,我看林大人就不错,长得也好,听说您是他的同窗,就想找您取取经。 我姨父现在是国子监司成,品级比林大人高,他并不介意门第,我表妹知书达礼,善解人意” 李守安连连摆手,阻了对方的夸奖之词。 “这事你找我没用,我和林大人虽是同窗,但五年未曾联系,他的情况我知之甚少。” 刚刚他还调侃了林知行为何不成家。 现在想想,怕是不敢也不能! “可这汴京,就只有您认识他的时间长,你给我讲讲当年科考的事也行。” 李守安垂下眼眸,掩下眼中那一抹晦暗。 “当年我们就只是对谈学问,不谈私事,他的性子是极好的,人也很正派,至于为何一直没有成亲,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李守安不想因为自己害了对方,但又怕对方冲动行事,他想起一个人来。 “林大人在汴京,曾拜孔老为师,这方面,你可以去找他打听一下。” “那个文坛大儒、三朝元老!”宋大满脸讶异! 第39章 桑家瓦子 得到确认答案后,宋大扣了扣头:“孔老已退仕多年,不轻易见客,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吗?林大人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李守安斜睨了宋大一眼,有,蔡汴,你敢去问吗? “那时,我们终日温书备考,哪有闲暇交际,你若真中意林大人,不妨多观察些时日。” 宋大把李守安说的原话转达,忍不住问道:“大人为何要试探李大人?” “近日听得些闲言碎语。”林知夏指尖轻敲案几,青瓷茶盏泛起涟漪,“我素来厌恶口蜜腹剑之人。” 宋大望着案头未拆封的桂花糕,不禁腹诽:您不也一边送人糕点,一边找人试探。 他忍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口:“你既讨厌这样的人,自己更不该这样,有什么话当面问清楚就好了。” 林知夏执茶的手悬在半空。 宋大见状暗道不妙,正欲赔罪却见对方颔首道:“确是我不该妄加揣测。” 宋大退下后,林知夏放下了茶杯,久久没有回神。 她猜到李守安不是爱嚼舌根之人,可这结果出来,她还是会失望。 兄长失踪的事,到现在还是一团迷雾。 她还记得初上任时,那个被杀死在地牢的灰衣人。 江成说过,那块铜牌来自蔡府。 可她查不到兄长与蔡府的关联,蔡府本身也如铁桶一般,难以渗入。 兄长在汴京拜师的事,她是在上任一年后才知道的。 当时,她派了阿山去汴京调查——阿山是她在定远县救下的乞丐。 他打听到,兄长拜了孔老为师,还在孔舍住过一个多月。 当时不少人认为,兄长同孔老孙女孔应心情投意合。 而现在,孔应心已经嫁作人妇。 林知夏任县令时,曾以兄长的名义去信给孔老。 因为不能确定其是否与兄长的失踪有关,只敢在信里写县令日常和问侯之语,乘机试探。 可她寄了三封,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她到汴京的第一天,曾去过孔舍,被拦在门外,还被泼了一身冷水。 她想从孔老那边,打探兄长与蔡府之间的联系,可人都见不着。 林知夏轻扣着桌面,看到宋大去而复返,微微挑眉。 “大人,大理寺让您或江大人去一趟。” 踏入大理寺,林知夏敏锐地察觉到有数道窥探目光。 大理寺少卿刘光瑞面色冷厉,尤其在看向林知夏时,目光更是不善。 他将太医院署名的伤情记录掷于案上:“刑讯逼供之罪,林大人作何解释?“ 林知夏并不认识此人,但能从对方的态度里感觉到恶意。 她心中稍定:“此案证据确凿,依断狱律,在已有物证但嫌疑人拒不认罪时,可以刑讯。” 刘光瑞冷笑一声:“律例确实有此一条,不过,薛永良身上的伤乃是前日所致,林大人所寻物证人证,皆为昨日所得。你是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动手的。” 宋大心中不平,刚想开口,林知夏一个眼色过去,他只好闭上了嘴。 “薛永良被俘获是因为他要杀证人灭口,当时他手里的弓箭便是物证。” “当时,你有证据直接证明杀人的箭就是从那把弓上射出的吗” “刘大人。”浑厚男声自廊外传来。大理寺卿周正踱步而入,腰间银鱼袋随步伐轻晃。 “林大人侦破要案有功,尔等当全力配合才是。”周正转头对林知夏温言道:“这案子办得不错,你跟我来,好好说说。” 林知夏和宋大连忙见礼。 对于无头案的侦破细节,林知夏没有隐瞒,答的事无具细。 周正很满意,开封府有这样的后起之秀,以后那些破不了的案子就不会推给大理寺了。 在结束时,林知夏提起,想看一下近年的卷宗,周正二话不说,就命随从带林知夏去档案房。 为免引起旁人注意,林知夏把近十年,汴京至澶州的案卷都找了出来。 大理寺主簿搬那些卷宗,都搬了小半个时辰。 “只能在这看,不能拿走。”对方指了指旁边的空桌子。 林知夏点了点头,便坐到了那堆卷宗前。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林知夏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卷宗上。 直到有人突然抽走了她手里的卷宗,她才抬头。 金色的夕阳落在江成的肩头,以及他紧皱的眉头上。 宋大站在其身后,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林大人久久不归,他还以为大理寺把他扣下了。 林知夏这才发现,日头已西沉。 “江大人怎么来了?” 她起身,堆起的卷宗都快到她胸口了。 江成随意的翻了一下,都是旧案卷。 “我听说大理寺的人为难你了?” 话落,站在江成身后的主簿眉头皱了一下。 林知夏转头看向窗外,院里似有人影攒动。 “没有,寻常公务罢了。” 林知夏说完,走到主簿面前。 “这位大人,这些放在这里,我明天再来看,可以吗?” 那人却是看了一眼江成,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三人从大理寺出来。 江成道:“你查什么呢?” “就帮朋友一个小忙,”林知夏转开话题,“桂花糕吃了吗?” 她出来前,可是特意给江成留了三包。 阿昼从马车上跳下来:“吃了吃了,吃得可开心了!” “要你多嘴。”江成瞪了阿昼一眼,转头看向林知夏,“走,请你去樊楼。” “我想去瓦舍。” “可是”阿昼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成推去赶车了。 他想说,定钱都给了,瓦舍可以下次再去嘛。 位于汴京内城的桑家瓦子,这里有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可容万人。 旁边就是“鬼市”,娼妓暗门子常年混迹其中。 灯火初上,看着极是热闹。 门口的招牌上贴着各色的招贴,对应的是各种座次。 一个长相滑稽的马脸老头正打着饱嗝,半眯着眼小憩。 看到林知夏等人近前,他从座位上弹起。 “呦,江公子,您可是好久没来了。” 谄媚的音容像是拉客的老鸨,却不让人生厌。 阿昼问道:“还有雅间吗?” “您来,肯定得有,还是山字号雅间。” 说话的空档,林知夏看到一个身着清凉的舞姬。 脸上脂粉未施,腕间金铃随哈欠轻响,一脸困倦地从几人身边经过。 马脸老头让胖脸小厮送几人去雅间,转头对着那舞姬喊道:“虞姑娘,今晚赵世子要来,你好好准备一下。” 第40章 杀人了! 暮色初合时,桑家瓦子已燃起千百盏羊角灯,莲花棚檐角悬挂的鎏金风铃在晚风中叮咚作响。 此时台上正有五名身着清凉的舞姬翩翩起舞。 宋大坐得笔直,眼睛盯着青瓷盘上晶莹剔透的蟹黄毕罗,耳畔是隔壁雅间飘来的调笑声,他脖颈发僵地侧了侧身。 林知夏也是第一次来,她正好奇地四下打量。 角落里,胖脸小厮正和一个婆子争执。 一个穿着水碧色衣裙的貌美女子走进隔壁的雅间,询问是否要点花茶。 阿昼见状连忙起身,把雅间的“竹”字牌翻了过来。 那女子看到翻了的字牌后,便没有进他们的雅间。 她正好奇这花茶为何物时,又看到一个粉色衣裙的女子走进隔壁雅间,说辞竟是一模一样。 接着是热情的红色、清冷的白色、娇俏的黄色,这一个个的,比戏台上的歌舞还让人好奇。 林知夏紧盯着隔壁的雅间,直到一个穿着清凉的紫裙女子出现,她弯腰露出傲人的双峰。 旁边传来了一个字。 “可。” 接着帘子落了下来,两边的窗户关了起来。 紫裙女子也留在了雅间。 林知夏懂了,这点花茶,怕是娼妓的行话。 阿昼明显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把门牌翻了过来,这是拒绝的一种方式。 林知夏看了江成一眼。 随着时间的推移,喧闹声渐大。 林知夏倚着朱漆雕栏,看台下伶人踩着云板唱《目连救母》,火流星自机关龙首喷涌而出,映得看客们惊叹的面庞忽明忽暗。 有武生攀着绳子,在墙上冲锋,在火中翻越,看着极是惊险。 林知夏第一次知道,戏还能这样演。不知道兄长赶考时,有没有来过。 这时,在雅间的另外一边,传来一声裂帛般的尖叫。 台上锣鼓喧天,台下掌声雷动,这声音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但是林知夏和江成已经警觉地走到雅间门口,正撞见胖脸小厮踉跄扑倒在回廊。 “怎么了?” 胖脸小厮神色惊惶,十指深深抠进织锦地毯。 “雅间世子都死了!” 戏台上骤雨机关恰在此时轰鸣,伴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我们去看看,阿昼,你去守好大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两人快步来到走廊尽处的雅间前。 两名白衣护卫正眉头紧皱交头接耳。 看到江成和林知夏朝他们走来,立即露出警惕的神色。 但很快,他们就认出了江成。 “江公子,我家世子他” 白衣护卫不知如何开口,今日的失职,会要了他们二人的命。 雕花门内烛影昏沉,江成已经从半开的门里,看到了屋里的情形。 安王之子赵弘与一名身着清凉的舞姬双双倒在地上,像盛开的两片花瓣。 赵弘是盘腿躺倒,双脚还是交叉的,而那舞姬,应该是跪坐着倒下的。 两人都身中数刀,被捅成了窟窿,血将那块地板都染红了。 江成推开门,看到两名死者手里都握着一把匕首。 看着像是两人互刺同归于尽。 而在两名死者的旁边,还有一个女童趴在地上,看着八九岁的模样,半张脸被鲜血浸染。 旁边一串血脚印,是白衣护卫留下的,发现尸体时,他进去探了两人的鼻息。 林知夏发现,那个舞姬正是他们在入口处看到的那位虞姑娘。 “这是怎么回事?”江成看向那两名白衣护卫。 “我也不知道,世子来瓦子,一向不让我们近身伺候,这小丫头,原来也是站在门外的,大概两刻钟前,世子唤她进去倒酒。 当时我们往里看了,并没有异常,直到他提着铜壶出现,”白衣护卫指向那个胖脸小厮。 “我们才想起那丫头进去有一阵了,我就敲门问要不要加茶,结果里面一直没回应,我就把门推开了,然后就” “门没有反锁?” “没有,只是掩上了。” 这时,马脸老者闻讯赶到,看到这情景一屁股坐在地上。 “安王世子死了,这可怎么办!江大人,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他脸上并没有像胖脸小厮那般,看到尸体的恐惧,只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慌张和后怕。 江成一把抓起他的衣领,问道:“莲花棚有几个门?” “一个,哦,不对,一楼还有个角门,是给伶人出入的。” “就是说,那个门只有你们内部人知道。” 马脸老者点点头。 江成亮出鱼符:“如果不想瓦子关停,现在就叫人,把那个门堵了,从这一刻开始,莲花棚不准任何人进出。” 马脸老者忙点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骨碌爬起身,跑下楼去了。 宋大也跟了过来:“属下这就去调巡军,把瓦子围了。” 林知夏补充道:“把樊老请来。” 台上,戏未散场,看客们的注意力全在台上,没有人注意到二楼的小喧闹。 那个胖脸小厮一直被江成拽着,他的说辞和白衣护卫一样。 他就是给各雅间添茶水的。 走廊上,确实有一只铜壶掉在地上。 “你们发现的时候,屋里有没有其他人?走廊上有没有可疑的人?” 白衣护卫面色凝重:“没有,我俩就站在门口,甚至连异响都没有听到。” 话音刚落,屋内地上的女童突然咳嗽了一声,有血从嘴里喷出来。 “诈尸了!” 胖脸小厮吓得一把抱住了江成的手臂。 即使江成拿眼瞪他,他也抱得死死的。 屋里的女童已经坐了起来,神情茫然地看着四周。 人没有死! 当女童的目光落到跟前的两具尸体上,顿时尖叫起来,身子快速地向后退。 此时,林知夏小心地避开那些血迹,刚进入屋内。 “别动!”她喊道。 女童根本听不见林知夏的话,她一直后退,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直到后背撞上柱子,才堪堪停下。 她面色惨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吓得不轻。 林知夏蹲到她面前。 “冷静,看我!” 林知夏坚定地看着对方,她甚至不顾女童满手的血握住了她的手。 给予她信心,让她冷静下来。 雕花木栏外,戏台上剧目正到最关键的时刻,掌声雷动。 女童的尖叫也被淹没在掌声欢呼里。 等到女童呼吸平稳下来,眼里的惊惧却是丝毫不减,她死死地咬着嘴唇。 林知夏不敢贸然开口,先打量起这个屋子来。 半卷湘帘悬在朱漆横梁下,纱面绣的缠枝莲纹被烛火映在血泊里。 雅间右侧的窗子是打开的。 两名死者并没有坐在栏杆边,而是倒在靠墙的软塌前。 矮几上有一副碗筷,还有几道桑家瓦子的特色菜品。 菜没怎么动,酒坛子倒是空了。 两只酒杯凌乱地落在地上,距离死者大概一尺。 第41章 香炉?暗道? 两名死者尚有余温,窗棂外飘来夜市炊烟,也掩不住血腥气里那股若隐若现的沉水香。 晕倒在雅间的女童名叫小豆芽,今年九岁,她来桑家瓦子还不到半年。 她明显是吓坏了,连自主站立都做不到,拽着林知夏的手不肯松开。 林知夏记下屋里的布局,让人拿来毛毯,将小豆芽裹紧,在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将她抱了出去。 小豆芽的脸埋在林知夏怀里,颤抖的身子彰显她此时不安的情绪。 她咬紧嘴唇,对林知夏的问话,不发一言。 这时,一个穿着棕裙褐衫的婆子跑了过来,小豆芽看到婆子,脸上终于有了反应。 她向对方伸出手,婆子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造孽啊!” 林知夏道:“你带她去竹字雅间,给她换身衣服,看看身上有没有伤口,再给她吃点东西压压惊,没我的吩咐,不准离开这个棚子。” 白衣护卫也明白女童的重要性,两人一对视,其中一人跟着婆子走了。 这时,一个青衣女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马脸老者就在其中。 “江大人,这是我东家桑大娘子。” 桑家瓦子的东家竟是一个妙龄女子。 少女着青衫,面对开封府的官员也没有丝毫局促,大大方方上前见礼。 她行至屋前,看到赵弘金线蟠螭的锦袍浸在暗红血泊里,与虞姑娘腕间金金铃纠缠成狰狞的网。 她秀眉轻蹙,下意识地掩鼻,对身后一边矮小的婆子递了个眼色。 然后才看向江成:“请江大人吩咐,桑家瓦子一定全力配合。” 江成也没有客气:“今晚在瓦子的所有客人,必须经过衙役的检查方可离开。” 马脸老者正要拒绝。 不想桑大娘子却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可以。” 这桑家瓦子开在内城,皇子公主都是常客,这雅间里的贵宾哪个都惹不起。 “东家”马脸老者还想再劝。 桑大娘子眼风扫了其一眼,对方当即噤若寒蝉。 “贵客那里,我亲自去说。” 林知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得出来,这桑大娘子虽然年轻,但威慑力很不一般。 待桑大娘子离开后,她和江成再次来到屋内。 这个极字号雅间在最边上,右边打开的窗户正对着隔壁牡丹棚的墙壁。 窗台被擦得一尘不染,同竹字间一样,看得出桑家瓦子做事用心。 屋里的摆设也很雅致,瓷器看着也是不凡。 “怪不得一间这样的雅间要五两银子。” 林知夏一边向看张望,一边说道。 她并没有在墙上看到脚印,抑或是踩踏留下的划痕。 江成却道:“这个雅间不是五两一晚,是十五两,这里虽然离戏台最远,但几乎是官员专座。” 林知夏瞬间明白了,律例规定,官员不许狎妓。 以听戏之名行暗中苟且,只要不被御史台那些老顽固当面抓到就行。 “我们刚到的时候,这姑娘刚上工,当时那个马脸老者就告诉她,赵弘会过来,说明这雅间是赵弘提前定好的,凶手也会提前得到消息。” 林知夏蹲到死者赵弘身前,俯身细察。 两名死者的衣衫都是半拢着的,并没有系好。 她发觉二人胸腹刀口都偏向左侧——这说明凶手是惯用右手的。 伤口太过规整,死者没有任何挣扎痕迹,反倒显得很诡异。 两名死者都是一样的情况。 按理说,正常人在受到攻击时,要么躲避要么反抗,在这个过程中,伤口会发生变化。 但是这两名死者都没有这种情况,就像是同时失去了痛觉,两人猜拳,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 两名死者的刀伤都没有贯穿身体,肉眼看不出深浅。 她从赵弘手里拿起那把不足一尺的华丽匕首,又看了看对方的手。 赵弘的右手并没有划痕,刚刚林知夏在安慰小豆芽时,也检查过对方的手,也没有异常。 “这是你家世子的匕首吗?” “是的,这两把匕首都是我家世子的。我家世子行事很小心,出入这雅间的人,我们都要搜身。” 白衣护卫说完,看了一眼地上的虞姑娘。 “你们当真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真没有,像往常一样,他们俩个在屋里闹了一阵,就把这小丫头叫进去了。 当时我还往屋里看了一眼,那虞姑娘脱得只剩下肚兜了” 白衣护卫说到这,陡然睁大眼睛。 此时已变成尸体的虞姑娘,虽不能说衣着整洁,但至少是穿着外衫,没有袒胸露背。 “我想起哪不对了,”白衣护卫神情激动,压低声音道,“世子往日都很快,但今日一直断断续续没停。” 在这种情况下,虞姑娘应该不会穿上衣服。 那她现在这副样子,难道是凶手给她穿的? 林知夏低头沉吟,转头间,忽然发现侧边高几上的香炉不见了。 她带小豆芽出去的时候还在,这屋子除了她跟江成,没人进来过。 “这屋子有暗道!去把那个管事叫来!” 江成闻言蹲下身,开始在地面和墙壁敲打,很快,就发现一声地板的声响比其他地方更轻脆。 他拔出横刀,从缝隙处往外撬,竟发现这暗道口子从下面反锁了。 马脸老者被叫了过来,问及暗道,先是支支吾吾,待江成把横刀架到他脖子上,他这才颤颤巍巍地说出实情。 这暗道是为了防止禁军突击检查而设的,原意就是给贵宾一个保证。 “那这高几上的香炉呢?”林知夏指向屋内。 “什么香炉?我没见过。”马脸老者双手一拢,面带不解地看过来。 林知夏眼眸一抬,直直地看向对方略带闪躲的眼神。 “我怀疑那香炉里掺了迷药,是导致赵世子死亡的原凶,现在那香炉被你们藏起来了,明显就是心虚,我看赵世子的死,跟你们脱不了干系!” “不是!”马脸老者一听这话彻底慌了,“不是这样的,那香炉里只是” 他下意识地捂住嘴,完了完了! “把暗道打开,香炉交出来,时间拖得越久,你们的嫌疑就越重!” 第42章 安王 “哎呀!”马脸老者拍着大腿,额角沁出细密汗珠。 林知夏倚着朱漆廊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牌上的“推官”二字,目光却如鹰隼般锁住马脸老者的每个表情。 白衣护卫的佩刀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朝马脸老者逼近半步。 “安王殿下将至,尔等若再遮掩” 话音未落,窗外有火把长龙蜿蜒而来。 宋大终于带着巡军赶到了,同行的还有樊老和医师肖平。 御街至大相国寺这一带的夜市,可营业至三更,其中就包括这一带的瓦舍。 一般人买了票进来,都不会那么早回去。 是以,巡军包围桑家瓦子一事,只有一小部分的人注意到了。 戏台上依旧是锣鼓喧天。 看着林知夏等人就要迎着樊老进屋,马脸老者终于端不住了,蹬蹬蹬跑下楼。 那香炉是桑大娘子命人拿走的。 那香炉里的香料,有迷情的作用,可以激起客人的兴致,使其比平常更尽兴。 从而让客人对瓦子里的姑娘上瘾,会常常光顾。 桑大娘子看到屋里的香炉,不想被旁人知道瓦子的手段,便趁乱让人从暗道取走了。 马脸老者再也待不住,他找到桑大娘子,将事情快速地说了一遍。 “既然发现了,就还回去,香炉里的香料,你主动说明来历,滥用药物的罪名,总比杀人要轻的多!” 就在樊老准备验尸时,暗道门轴忽而吱呀作响,小厮从暗道冒出头,手捧的鎏金香炉尚带余温。 “肖先生,您看看,这里面是什么?”林知夏接过香炉。 肖平还未说话,马脸老者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主动交待了此香的作用。 肖平以银匙挑起炉灰轻嗅,眉心骤紧:“五石散混着龙涎,这等虎狼药“ “是我的主意!”桑大娘子从阴影中走出来,“瓦子里的姑娘们总要讨口饭吃” 她话音未落,江成已闪身跃入暗道。 暗道空间狭窄,成年男子需弯腰才能通过, 潮湿的砖壁渗着暗红血渍,淡淡的潮味混着鲜血的腥味,让人很不舒服。 这二楼雅间的地板,竟还做了隔层来隔音,是以,那些渗进地板的血,并没有滴到底下看客的头上。 头顶木地板传来戏班子的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延着暗道一直走,到了伶人换装的地方。 今天他穿的是常服,伶人看到身长玉立的他,还以为是新来的小生,纷纷上前搭话。 江成瞬间被脂粉味包围。 雅间里,樊老拨开赵弘的衣衫,用布巾擦掉其胸口的血迹,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他拿出一根木尺,探进刀口,将每道刀口的深度都记了下来。 “死者赵弘,身中十三刀,刀口最深为五寸七分,最浅为三寸。刀口均偏向左侧,若二人互殴,伤口方向应该有差异,如今却整齐如出一辙,很有可能是他人伪造。 另外,血液中似有一股沉香的味道。” 林知夏凑过去:“像中毒?” “试一下就知道了。” 樊老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小刀,薄如纸片,只有手指长。 樊老手里的刀还未靠近赵弘的遗体,外面的白衣护卫就大叫起来。 “不可!一切可否等我家王爷到了再说。” 白衣护卫眼里满是祈求。 林知夏与樊老对视一眼,停了手。 在很多人的观念里,验尸代表破坏遗体的完整性,相当于让死者“不得全尸”,会使魂魄不安。 很多家属都不同意开膛验尸。 两名死者身上都被血迹浸染,需清洗过后,才能查验。 虞姑娘是女身,当众验尸,更不妥。 整个屋子,只有死者周边略微有些凌乱,其他地方都很整洁。 偏偏这一块地方,全被血迹所染,找不到任何线索。 “这里就是女童所在的位置?”樊老指着地上那个印子。 林知夏点头:“是,人吓坏了,到现在还没开口说话。” 回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知夏回头的瞬间,白衣护卫正单膝跪地。 安王玄色云锦长袍挟着夜风卷入,驻足于血泊边缘,皂靴碾过木地板细微的裂痕,青筋暴起的手掌按在刀柄上。 这位亲王腥红的目光定在了儿子的遗体上,眼里似有狂风暴雨。 白衣护卫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这里谁主事?”不愧是经历过皇室夺嫡的人,儿子死于非命,即使他心中悲痛万分,依旧沉着清醒。 林知夏站起身:“在下是开封府推官,这里暂时由我调度。” 对方微微皱眉,略带审视地看着林知夏。 “这么年轻?” 宋大见状忙道:“近日盛传的熊耳山无头案便是林大人办的。” 安王闻言面色缓和了些,问起案子的情况。 这时,江成一脸狼狈地从暗道里钻了出来,身上沾着戏班脂粉香。 两人大概说了一下现场的的情况,并表示要开膛验尸。 安王沉吟了半晌:“你要怎么做?” 樊老道:“我只需要打开死者的胃,事后会缝回去。” “好。”沙哑的声音似是从胸腔深处抗出 安王留下一个管事,转身离去。 林知夏让衙役抬来担架,沿着死者所在位置标记后,将尸体运回府衙。 宋大领着衙役在出口处检查,每个离开的人都要登记造册,同时检查身上有无血迹。 林知夏留在雅间里,看着地上那一大滩血迹。 “你看这血迹范围,是不是太宽了一些?” 刚刚两名死者都在,还不觉得,尸体一抬走,就觉得这血流的方向有些不对。 林知夏转身,身后的地板是干净的。 她盘腿坐下,试着还原赵弘死亡时的场景,手捂着肚子向后躺倒。 江成下意识去接,生怕她磕到后脑勺。 见对方用手肘撑地,他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林知夏平躺在地上:“你看啊,死者的血从小腹胸口流下来,应该是先浸湿背部的衣衫,再向两边延展。” 江成一拍手:“而这种木地板,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平整,地板的高低差异,会影响血的流向。” 江成立即叫来衙役,让他们在不破坏现场痕迹的情况下,将血迹慢慢印干。 之后他找来一颗圆珠,放在死者后腰后臀两边的位置测试。 第43章 还真有点好奇呢! 林知夏通过反复的测试,发现地面确实有不平之处。 赵弘身下的血迹走向合乎常理,倒是虞姑娘的血痕似有外力搅动。 而小豆芽正好晕倒在虞姑娘旁边。 联想到刚刚白衣护卫提及的衣衫问题,林知夏准备再去问一问小豆芽。 刚好阿昼发现瓦子里的暗道通向地下,竟如蜘蛛网一般四通八达。 江成便带一队巡军下去探查了。 林知夏来到竹字雅间。 肖平刚给小豆芽把过脉,小豆芽是中了迷药,才导致昏迷。 当死者的血流到她口中,所以才被呛醒。 在婆子的安抚下,小豆芽的情况稍有好转。 她坐在婆子双膝上,脸靠着对方胸口,看到林知夏进入雅间,抬眸看了她一眼。 婆子姓王,在瓦子里打杂,因同小豆芽住一个屋,所以比较亲近。 “她身上有伤吗?”林知夏问王婆子。 “没伤,她说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晕过去了。” 林知夏搬了张凳子,坐到王婆子旁边。 “那位虞姑娘,小豆芽认识吗?” 小豆芽点了点头。 “她对你好吗?” “她经常给我糕点吃。”小豆芽缓缓开口。 “现在,她死了,我们要把杀她的凶手抓出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进雅间后,发生了什么?” 小豆芽微微坐直了身子,两只小手在身前攥紧。 “赵世子叫我进去倒酒,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摸虞姐姐。 过了一会儿,虞姐姐说今晚是三十,让我把窗户打开,说是想赏月。 我开了窗回来,虞姐姐把她的酒杯递给我,说要我尝尝味道,我不敢拒绝,就喝了一点点。 之后,没多久,我就晕晕沉沉地倒下去了。” 是死者虞姑娘给小豆芽下的药,为什么? 如果不想把她牵扯进来,不让她进屋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 林知夏拧眉,又问:“她以前也会叫你进去吗?” 小豆芽点头。 一旁的王婆子解释道:“这孩子是从百戏团买的,现在伺候虞姑娘,以后就接她的班。” “他们说了什么,你记得吗?” 旁边的王婆子咳嗽了一声,这位大人怎么听不懂话。 林知夏没有理会,只认真地看着小豆芽。 “他们没说话,就只办事”小豆芽低下头,眼神里有懵懂,但已经没有孩童的天真。 “那你进去之后,虞姐姐有没有穿上衣服。” 小豆芽摇头:“就穿了个红色的肚兜。” 衣服是小豆芽晕倒后才穿上的。 “屋里有没有其他人?” 小豆芽还是摇头:“没有。” 林知夏低头思索间,雕花窗棂透进一缕月色,正照在案几那件粉缎襦裙上。 那是小豆芽换下来的。 林知夏以帕裹手拎起裙摆,蜀绣缠枝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这分明是勾栏娘子招客的样式。 “你这身衣服是哪来的?”她将染血的裙裾凑近鼻尖,隐约嗅到一丝沉水香。 小豆芽小声回道:“虞姐姐给我的,她拿自己的衣服改的。” “什么时候给的?” “今天下午,虞姐姐让我穿得鲜亮点,说世子最爱看人穿粉裳起舞。” 林知夏转头,看向那名白衣护卫。 “她进去,你们搜身了吗?” 白衣护卫面色一顿。 不用说,肯定是没有。 林知夏把目光再转回到小豆芽身上:“你进屋后,虞姐姐有没有碰过你?比如拉手,揽肩?” “不记得了,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林知夏将那件裙子小心包好,让宋大给肖平送去,看看这件粉裙有没有不妥。 “虞姑娘原名叫什么?” “不知道。”王婆子摇头,“她本也不姓虞,这名字都是管事定的,以后” 王婆子看了一眼怀里的小豆芽:“她也有可能是下一个虞姑娘。” 马脸老者就站在外面,林知夏向其招了招手。 他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身契。 “阿红?”林知夏皱眉,“这名字一听就是化名。” “瓦子里不问出处,只要样貌过关,我们也从不强迫姑娘做事,都是她们自愿的。”马脸老者擦了擦头上的汗。 “那瓦子里,虞姑娘都跟谁要好?” 马脸老者不知道,王婆子和小豆芽说了一个人——伶人柳玉。 林知夏让马脸老者把伶人和艺伎都集结到一起,她要问话。 趁着这点时间,她去了虞姑娘的住所。 棚子的西北角,有一排像笼子一样的小屋子。 屋里就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个恭桶。 林知夏在草席底下发现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这应该是她的积蓄。 枕头边有一本诗集,两本话本,看来这虞姑娘是识字的。 林知夏打开柜子,除了衣服,她还在里面发现了一套笔墨纸砚。 而装着笔的木盒里,还有一把铜锁,上面刻了着阳明村。 没有字,倒是刻着村名。 林知夏摩挲着那三个字,让衙役将东西都收起来。 她仔细地检查了每一件衣服,没有发现任何标记。 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恭桶底下都看了,没发现药包之类的东西。 从屋里出来后,林知夏突然提出,要去小豆芽的房间看看。 小豆芽和王婆子住一个屋,除了那床单薄的被褥,没有任何私物。 枕头边倒是放着一包碎糕点,看着像是某个好心人给的。 林知夏打开看了,糕点没有问题。 此时,剧目已散场,看客纷纷离席,出口就变得拥堵起来,瓦子里发生命案一事,也渐渐传开。 蔡府清风阁内,蔡汴正在绘制丹青。 听到赵弘死了,他冷笑一声。 “被妓子暗杀,倒是便宜他了!” “那位林大人刚好在桑家瓦子,这会正在调查。” “哦~”蔡汴瞬间来了兴致,“五年前走的匆忙,我也只是远远地看过一眼。” 他说着,看向床塌上熟睡之人。 “还真有点好奇呢!” 蔡汴扬手,让人备马车。 不消一刻钟,就赶到了桑家瓦子。 此时出口已经挤满了人,不少人在抱怨。 人群中,江成和宋大都在尽力维持秩序。 桑家瓦子的管事看到蔡府的马车,忙跑过去,委婉地说道:“汴公子,今日瓦子出了命案,现下有点乱。” 蔡汴没有理会,径直往里走。 刚刚还怨声载道的众人,看到蔡汴后,自发地让出一条路,让其进去。 当蔡汴看到那抹绯色身影,看到那熟悉的侧颜,顿时双眼一亮,疾步朝着对方走去。 第44章 针锋相对 江成站在人群中,看到这一幕,开始奋力向外挤。 蔡汴让护卫拦下林知夏。 他由远至近,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林知夏眉头轻蹙,正要出声呵斥,余光却瞥见一抹紫影向自己走来。 那人蟒纹蹀躞带上的羊脂玉随着步伐轻叩,声响竟压过了满堂嘈杂。 马脸老者看清来人,面色大惊,赶紧小跑迎了上去。 “汴公子大驾光临,真令瓦舍蓬荜生辉!” 这语气竟比面对江成时还要谄媚三分。 蔡汴恍若未闻,目光如蛛丝缠绕着绯色官袍的女子。 “林大人。”带笑的声音裹着龙涎香劈面而来。 他在林知夏跟前站定。 林知夏抬眸:“你认识我?” “呵呵!”对方轻笑出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当然。” 马脸老者忙介绍道:“这位是蔡相府上的汴公子。” 蔡汴,蔡雍的幼子。 林知夏看过蔡府的档案,蔡汴是与哥哥年纪最相近的。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后颈渗出冷汗。 “远远瞧着,还以为桑家瓦子新排了折子戏,来了新人,林大人这般品貌,可比你们瓦子里的姑娘水灵多了!” 林知夏心跳到了嗓子眼。 江成刚好走过来,听到了这一句,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这个蔡汴,自己龌龊就算了,还老是糟践别人! “我看你长得,也不比汴河上的花魁差!” 马脸老者见两人这般针锋相对,掏汗巾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这两位爷,他哪个都得罪不得。 这汴公子也真是的,竟把朝廷命官比作伶人!也难怪江大人生气。 他偷偷去看林知夏的反应,见其未露怒容,心中感慨,这没靠山的官,也只有受气的份。 见气氛僵住了。 马脸老者硬着头皮插嘴:“两位真会说笑,您今夜想听哪出戏?小的给您安排雅间。” 蔡汴轻笑一声,未见怒容:“看戏也得有人陪啊!不知林大人可有空陪我喝一杯?” 江成把手中的横刀往地上一插,眸中满是威胁:“想喝酒,我陪你啊!” 蔡汴闻言目光在江成和林知夏身上来回穿梭,眼中浮现戏谑之色。 “江大人这般紧张啊!那还是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马脸老者顿时惊掉了下巴。 江成拔刀。 蔡汴的护卫立即拦在其身前。 “我听说赵弘死了,带我去看看。” 马脸老者一脸惶恐:“尸体已经抬回开封府了。” “真没意思。”蔡汴转身,对着林知夏眨了眨眼,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竟是朝着出口去了。 好像真就是为了来看赵弘遗体的。 因他是众目睽睽之下刚刚才进来的,是以出去时,宋大并没有拦。 这又引得不少抗议。 “他好像是冲着我来的。”林知夏喃喃道。 “他不是好人,你离他远点!” 江成丢下这句,又匆匆赶了回去。 林知夏想着刚刚对方的笑容,总觉得哪里不对。 心里想着,等阿山回来了,让他想办法进到蔡府里查一查。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戏台前。 那些伶人被聚集在台上,忙活了一晚上的他们看起来很是不爽。 “好端端地叫我们过来干嘛!我脸上的粉都没卸呢!” “是啊,那些道具还没收,这要耽搁多久啊!” 有人甚至直接坐到了地上,厚重的妆容都掩盖不了满脸的疲惫。 看到马脸老者,以及林知夏身上的官袍,人群安静了一下。 马脸老者小声地向林知夏介绍这些人的身份。 人群中,那个胖胖的妇人就是柳玉。 除去刚刚那几个一直说个没停的,还有三四个人,看起来特别沉默,其中一人更是直接往赵弘那个雅间望去。 这四人看来是知道了。 林知夏问道:“今天后台有没有来过生人?” “这谁知道,一天天跑场都累死了,一晚上我得换六套衣服!” “就是,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哪还管得了其他。”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马脸老者咳嗽了一声。 众人停下,纷纷摇了摇头。 林知夏指向其中一个青衣男子。 “你也没看到吗?” 男子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顿时紧张起来,挠了挠脖子:“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楼上出命案了!” “出命案了!谁死了!” “哪个雅间!” “孙桦是看场子的,谁进过后台,他肯定知道。” 青衣男子就是孙桦,二楼雅间戒严时,他就知道赵弘死了。 孙桦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确实有人进过后台,赵老爷进来摸了摸小夜莺的手,还塞给他一个玉镯子,白水仙那个相好也来过。” 此言一出,人群中的小夜莺和白水仙都涨红了脸。 经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想起来了。 看来,这人还是个好打听的。 林知夏突然指着发现尸体的胖脸小厮,还有人群中一个婆子。 “戏开场前,他们俩在吵架,是因为什么?” 这事怎么不问当事人啊! 其他人一脸怪异。 孙桦却是脱口而出:“于妈说小虎把茶点房弄的乱七八糟,茶点都掉地上了,让他回去收拾。 小虎说不是她弄的,两人就吵起来了。” 胖脸小厮名叫小虎。 二楼的雅间,小虎添茶水,于妈上茶点,茶点房是两人一起负责。 刚刚林知夏问过小虎,他说过,当晚并没有任何异常。 于妈也站了出来,承认了此事,事后她跟小虎一起收拾,忙了大半个时辰。 小虎叫道:“真不是我弄乱的,下午沏茶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道哪个手长的,把东西都打翻了。” 林知夏有点明白了。 “所以你把茶点房收拾完,才去各雅间上茶,这么说来,比平常晚了至少半个时辰。” “也不算,中途有几个客人着急,我也给几个雅间加过茶,不过赵世子那边,确实是晚了,今晚是唯一一次。 平常我每隔一刻钟,就会去各雅间问一下。” 小虎怕马脸老者责备,刚刚就没敢说出来。 看来是有人故意的。 “柳玉、孙桦和于妈留下,其他人可以散了。” 林知夏看向孙桦:“你可知道,谁进过茶点房?” 孙桦嘿嘿一笑,眉毛上扬,突然自信起来了。 第45章 柳玉 “小夜莺天天都去里面偷拿糕点吃,还有虞姑娘,她今天也去了。” “你胡说!”柳玉突然站了出来,“虞妹妹才不会那么嘴馋!” 林知夏想到小豆芽床上那包碎了的点心,在竹字雅间里见过,她还吃了一块。 或许虞姑娘拿点心并不是为了自己吃。 “今晚酉时二刻,我亲眼看见虞姑娘进了茶点房,出来时袖口鼓囊囊的。” 这时于妈在一旁附和道:“这两人我都撞见过,孙桦没撒谎。” 林知夏记得,虞姑娘先他们一步进入莲花棚。 他们到达雅间,坐了一会。 到了酉时三刻,才开始有舞姬上台。 她就是在那时看到于妈和小虎发生争吵。 所以是虞姑娘故意弄乱茶点房,延误小虎添茶的时间。 是她要杀赵宏吗?可是她自己怎么也死了? 林知夏觉得这里有些矛盾。 马脸老者气得直跺脚:“好啊,那些都是招待客人的点心,你们竟然敢偷吃!” 几人一听这话,顿时焉了。 孙桦连忙举起手:“我可没有偷吃!你别诬陷我。” “点心房在二楼,你是在哪个位置看到虞姑娘的?” 孙桦指着舞台旁边一个小凳子。 “我每天就坐这,刚好能看到那个门。” 林知夏坐上去试了一下,这个视角刚好卡在两个雅间中间。 “那今晚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孙桦一听这话来兴致了,一楼抢座的吵架的,还有偷偷带外室来看戏被抓的。 其他人听了乐呵,却是跟案子没有任何关联。 “虞姑娘的事,你知道多少?”林知夏突然转了话题。 柳玉脸色一白:“是虞妹妹出事了吗?” 其他人的态度给了她答案。 柳玉直接跌坐在地上。 孙桦道:“我知道虞姑娘不是一般人,她会写字,说话做事都跟别人不一样,就连行李,都比别人标准的多。她也不像其他姑娘那样有一堆相好。” “那她有相好吗?” “没有,除去上工时间,别的男的找她,她都不怎么理会。” 柳玉攥紧帕子,唇色发白地瞪着孙桦。 这家伙闷声不响的,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孙桦捻着胡须,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林知夏又问了几个问题,确认没有遗漏,就让其他人下去了,留了柳玉一人。 她拿出虞姑娘房里搜出来的话本子,和那把铜锁。 “这个铜锁?”柳玉伸手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下,“我没有见过,但这几本书,确实是虞妹妹的。” “那你知道阳明村吗?” “不知道,没听说过。”柳玉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再次摇头。 林知夏看她不像撒谎。 “瓦子里的人都说你们俩最要好,她以前的事,从没跟你提过吗?” “我们从来不说以前的事,”柳玉声音低落了三分,“但是她说过,她会打马球,端午会在凉棚里看赛龙舟,还会写字,想来都是因为家里获罪,才沦落成现在这样。” “她有提过报仇的事吗?” 柳玉嗤笑一声:“大人,您真当人人都是那戏文里的主角,十年影忍,一朝复仇! 我们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能脱离瓦子,我们这种出身的女子,在外面处境只会更危险。” “我看桑大娘子对你们还不错。”林知夏试探的说道。 “她确实比其他东家好多了,也是她给了我们希望,我和虞妹妹还说,再熬个十几年,存够了钱,就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 她还说要把那小丫头带上。” 小丫头指的自然是小豆芽。 “虞姑娘送小豆芽裙子的事,你知道吗?” 柳玉点了点头:“我知道,那丫头换上后到处炫耀,说是虞妹妹特意给她做的,虞妹妹有好吃的,也会紧着她。” “她为什么对小豆芽这么好?” “她说看到小豆芽就想到了自己,她也是这般年纪就被卖到勾栏里的。” 柳玉这边没问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柳玉知道虞姑娘的存钱,并且说的分文不差。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两人是极亲近的。 这么近的关系,都没让死者透露之前的过往,林知夏觉得,其一定有极大的隐情。 林知夏问完话出来,夜已经深了。 瓦子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查到几个衣服上带血的,都说是因为打架,人已经押回府衙,等明天排查后再说。 江成倚着大门,看着天上的圆月。 陛下让他去查军器案,他怎么有点抵触情绪呢! 他转头,看到林知夏踏着月光而来。 绯色的官袍套在对方身上,确实别有一番风采。 江成想起蔡汴说话,这家伙长的确实比那些舞姬顺眼多了。 “刚刚传回来的消息,安王揍了四家公侯伯府的子嗣。” “因为他们和赵弘有仇?” “是啊,是只要见面就能打起来的程度,尤其是长公子的儿子程忌,听说赵弘死了,抬着花圈说要去给对方送行,把安王气坏了。” “这幸灾乐祸也太明显了,他说想把自己的嫌疑摘出去。” 林知夏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企图,顺势和江成说起案情来。 “这个案子相悖的线索太多了,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两名死者的状态,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同归于尽,可两人身上的伤口又像是在昏迷后造成的,没有任何反抗。 可是那两个护卫又说,赵弘和虞姑娘的声音没怎么断过,说明两人一直清醒着。 窗户开着,预示着凶手是有可能是从窗户进入雅间,杀人逃离的。 可窗台和墙面上,又一点痕迹没留下,难道对方真是个武林高手? 可就算是这样,窗户和两名死者的位置有一段距离,凶手不可能同时制服两人,为何他们没有喊救命? 瓦子里看戏台的看见虞姑娘进过茶点房,她还特意让小豆芽换了衣服。 如果樊老在那衣服里验出毒,虞姑娘很有可能就是帮凶。 那有了武林高手的帮助,只是杀一个赵弘而已,何必要赔上自己。她的死还有何意义?这中间到底谁在撒谎!” 林知夏说话的时候,眉头时紧时松。 或许是因为上一个案子,是俩人一起办的。 林知夏一看见对方,就忍不住和对方说起案情。 她是那种,一接到任务就完全沉浸其中。 命案必破是她的座右铭。 可江成接了陛下手令,明天就要去皇城司办案了,是以,他并没有那么专心。 只是奇怪的是,他并不开心。 第46章 离他远点 “回去看看樊老的验尸结果,说不定你就能想通了。” 外面的阿昼听了,不禁感慨。 他家公子都会安慰人了。 到了府衙,林知夏直奔验尸所。 她看到樊老不知从哪搬来一个瓷盆,里面放着十几条鱼苗,一个个只有手指般大。 他将死者胃内的残留物,投入瓷盆。 林知夏正想问,见其摆了摆手,便安静地候在一边。 半刻钟后,鱼群迅速翻肚,浮了上来。 “我猜的没错,他们中了一种大理国的奇药,不是毒,所以用银针测不出来。” 要想证明两名死者有没有中毒,原本只需要切开死者的胃,用银针探之,或者观察其喉咙处可有发黑。 但银针没有发黑,两名死者身上,也没有其他异常现像。 可切开胃后,那股奇怪的类似于沉香的味道反倒更浓烈了。 樊老觉得不对,随即想到用鱼来验血。 “不是毒,是药?” “是的,此物名叫“蕈”。 林知夏神色一动:“竟是这种东西,听说“蕈”有很多种,极难分辨,有些可做菜肴,有些可要人命,只有山民才知道其各种作用。” 樊老笑了一下,看不出来这小子知道的东西还挺多。 “你可知其出自哪里?” 林知夏点头:“异地志里提过,这东西产自大理国,生长在密林里,茂密的森林把阳光阻绝在外,在林间那些阴暗潮湿的角落,赋予它们特殊的生长环境,也赋予了它们一些奇异特性。” “什么特性?”江成好奇问道。 “据说会让人沉侵在幻境里,无法自拔。” 樊老小心翼翼地将那盆死鱼倒进沟里。 江成道:“鬼市里有大理国的商贩,我想这东西,多半来自那里。” “那这线索你去查。”林知夏下意识地说道。 江成面色一顿:“我让阿昼协助你。” 林知夏不解,正要开口,樊老却是抢先一步。 “军器案移交皇城司,陛下点了他的名。” 江成正想解释一句。 林知夏却是一脸疑惑地看向樊老。 “这种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樊老不想回答,说起了案情。 “男死者身上有两刀,刺进了心口,他是当即毙命的,而女死者身上的刀口,略微浅一些,是失血过多而死。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 樊老神神秘秘地将林知夏叫过来。 “捏一下。” 他指了指死者的颈部和肘关节。 林知夏没有半点犹豫,一捏就发现不对。 她又转到虞姑娘的遗体前,查看了对方的膝关节。 尸僵通常在人死后的半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开始出现。 但两名死者都超过了这个时间。 “是那蕈的作用。” 樊老满意地点头:“你又多了一个侦查方向。” “谢先生指教。”林知夏笑着拱手。 江成在一旁看着,这两人怎么感觉像是师徒。 “对了,那件粉裙怎么样了?” “衣领有夹层,里面沾了几粒灰色的粉末,取不下来,一刮就吹跑了。” 林知夏擒着下巴,在原地踱步。 江成掰过她的双肩,将她向验尸所外推。 “时候不早了,有什么想法,明天再说。” 两人出来时,刚好看到白氏的两个女儿,正支着头看天上的圆月。 “她们怎么办?送善堂去?” 林知夏倒是想过带回家,但是她的身份太敏感了。 “沈三娘子说,她祖母已经答应了,会收留这两个孩子,让她们待在城外别院里。” “这样好。”林知夏连连点头,想起那座清雅古朴的别院,那里的条件可比善堂好多了。 “沈三娘子真是个大好人。” 江成面色有些别扭,他母亲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竟有意向沈家提亲。 还好他发现及时,以离家出走相威胁,这才让对方歇了这个心思。 林知夏看到对方沉默下来,调侃道:“害羞啦?” 那几日沈三娘子的目光那般直白,她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只是江成听到这话,火瞬间就上来了。 他抬脚,对上林知夏略带笑意的双眼。 脚瞬间停在了半空。 “别跟阿昼学,小心我连你一起揍!” 嘴里放着狠话,脚却收了回来。 阿昼从旁边冒出来,安慰林知夏:“林大人不怕,我家公子要是敢动手,你就去找孟大人告状。” 江成转了方向,一脚踹在阿昼屁股上。 两人坐上马车。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还抹药油?” “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不涂了。其他人都没说,就你爱提。” 林知夏想起陆启那一身香粉味,肯定是经常被这狗鼻子嫌弃,他才会变成这样的。 “对了,这些天怎么都没见着陆启?” “他出京了,汴京才有禁军八万,剩下的三十二万大军都在各地大营,如果说汴京的禁军已经是一团混水,那地方上的禁军就是淤泥了。” 汴京城何尝不是如此。 “哦!对了,”林知夏突然坐直身子,“那个蔡汴是怎么回事?看你俩那样子,认识很多年了?” 林知夏微微歪头,一脸认真的请教。 “你离那家伙远点,他不是好人!”说到蔡汴,江成面色一冷。 “我没招惹他,你今天看见了,是他找上门来的。你跟我说说他的情况,也省得我以后吃亏。” “反正那不是个正常人,仗着着他父亲的势,在汴京为所欲为,特别是他还总之你看到他有多远躲多远!” 林知夏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你之前说,你有个堂兄在皇城司做事,我记得,皇城司的主要职责是监察百官,像蔡府这样权势滔天,日常都会有人盯着?” “你想干嘛?”江成警惕起来。 “我想看看蔡汴近日的动向,还有他的一些相关情况。” 蔡汴那点龌龊心思,江成是说不出口的。 借这个机会让这家伙警惕一点,也不是件坏事。 “好,明天我让阿昼给你送来。” 林知夏连忙致谢。 第二天,孟俞把林知夏叫过去,说了江成借调皇城司一事。 听他的口气,这种事经常发生。 林知夏下意识地问道:“江大人说他有个堂兄在皇城司做事,您见过吗?” 孟俞眼中精光一闪:“江家乃世族,其族内弟子为官的,就有十几位,皇城司有江家子嗣,不稀奇。” “您这答非所问。” 孟俞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时间久了,你就会明白了。” 服了你们这些爱打官腔的,林知夏摇着头走了。 阿昼正候在签押房外,他递上一个卷宗,里面记录了近一个月蔡汴的行踪。 第47章 囚宠 “这么详细!”林知夏仅翻了两页,就被其中内容给惊到了。 最新一篇记的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日蔡汴午时才起,早膳后练了一个时辰的刀术,之后乘青衣小轿低调出府,绕道大相国寺,会胡商阿巴图于后巷 晚上亥时一刻,有信鸽入清风阁,一盏茶后,蔡汴乘马车出府,直奔桑家瓦子,与开封府推官江成林知行会面 从他早起至入睡,这上面都有记录。 就昨天蔡汴出现在桑家瓦子那一段,虽然没有记录到三人的对话。 但上面亦有标注:似是新任推官林知行而往。 所以,昨晚蔡汴那奇怪的态度,连皇城司的暗探都觉得异常。 林知夏忍不住看了看屋外檐角及院墙,那里不会也藏有皇城司的暗探? 嗯,不会不会。 林知夏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她算老几啊,六品小吏,哪值得皇城司惦记。 殊不知,皇城司没盯着她,蔡汴却是买通了开封府的衙役,暗中盯着她的行踪。 阿昼看着林知夏摇头的样子,小声道:“这份卷宗绝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这是违规偷出来的。” “放心,”林知夏拍了拍胸脯,“定不会叫江大人为难哦不对,江大人的堂兄为难。” 阿昼微微皱眉,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林知夏却是问起了另一件事:“皇城司盯的这么严,是不是表示陛下对蔡相不只是宠信,还有忌惮?” “盯着蔡府,未必就是陛下的主意,皇城司不只是查贪腐,也可以防患于未然。” 林知夏心想,皇城司真的查贪腐吗? 崔同府里那些违制的东西,皇城司难道看不见? 这些话,她只是在心里说说。 阿昼下去后,林知夏开始往前翻看。 前日,清风阁整夜都亮着灯,孟俞进宫的时辰,有暗卫从后门进府。 蔡相和蔡汴都得知了无头案与倒卖军器一案。 上面写着,蔡汴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去了西厢,整夜同那个“囚宠”待在一起。 西厢的灯亮了一夜。 林知夏手指轻点“囚宠”二字。 她往前翻,发现这个名字经常出现,只是日志上并无备注。 她翻到最底页,在介绍那一栏看到了这个人的情况。 “囚宠”:身份不明、性别不明,自太兴十年开始陆陆续续监视蔡汴,这人就一直被关在西厢,从未踏出过屋门。 连屋子的纱窗都是特制的,暗探连个影子都没瞧见过。 每日由哑巴老汉送吃食进去。 屋前屋后皆有四名重兵把守,其武力值远超普通皇城司暗探,无法接近。 又因此人极受蔡汴宠爱,所以皇城司的人,以“囚宠”标示此人。 蔡府日常采买中,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人的记录。 蔡府每月裁制的新衣,也是按照府中名册所订,无任何异常。 这个人的身份皇城司一直查不出来,底下有几个嫌疑人。 长孙大人走失的孙女、三年前失踪的汴京第一公子、甚至还有汴京河盛极一时的花魁娘子 暗探们对这个人的身份也很是好奇。 监视了这么久,唯一有用的线索就是此人好书。 每隔半个月,就会有上百册书籍运进西厢,而蔡汴本人并不看书。 蔡汴有一妻三妾,育有一子。 从日志上来看,他从未在这些人院里留宿。 而这西厢蔡汴倒是去的勤,就算不留宿,每日也要去一回。 只是离开时,情绪变化颇大。 愉悦、大笑、无奈、伤心,有时候还露出一副阴狠的样子。 皇城司的暗探记得详细,蔡汴从西厢出来的状态,决定了他一天的心情。 别说皇城司好奇,就连林知夏看到这里,她都想看看对方的真面目。 在汴京这种地方,能把人藏的这么严实,不知道若是陛下问起,蔡汴会不会如实回答。 皇城司怀疑的人中有男有女。 林知夏忽然想到昨晚在马车上,江成欲言又止的样子。 难道这蔡汴好男风,所以江成才让自己离他远一点。 林知夏摇了摇头,她要查蔡汴可不是为了这个。 她翻开日志,找到自己去开封府上任那天。 而后在灰衣人死在地牢那晚,有一个形迹可疑的人进了清风阁。 那人离开蔡府的时间,与灰衣人被杀仅隔半个时辰。 上面记载着,那人身着玄袍,头戴帷帽,虽没有露面,皇城司的暗探却是知道他的身份。 此人名叫伍英,蔡雍流放时,与其结识。 他一朝得势后,将伍英一家人从流放之地带了回来,现在开了一家伍氏镖局。 以蔡雍如今的地位,这家镖局明面上行镖做生意,实际可能替他暗杀官员铲除异己。 林知夏想到那晚在地牢里,那个黑衣人说,她该庆幸,他的任务不是杀了自己。 她永远记得对方的眼神,轻蔑嘲弄。 “笃笃笃” 林知夏抬头,看到宋大站在门槛边。 她将卷宗收了起来:“进来。” “大人,程忌、刘长卿等人来了,正在大堂候着。” 林知夏一听笑了:“我们还没找他们,他们倒自己过来了。” “听说是安王的意思,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大堂,厅里站着四个年轻的公子。 从背后看,气度是个顶个的好,只是当他们回头,一个个鼻青脸肿。 安王下手可真黑! 程忌作为四人中的领头,纨绔子弟的佼佼者。 他下巴一挑,乌青的眼眶和高肿的鼻梁并不能影响他的高傲。 “你是何人?江成呢!怎么不出来迎我们?” “就是,我们都主动来配合破案了”刘长卿也附和道。 这些人和江成一般大,从小就认识。 “在下林知行,江大人去皇城司了,不在府衙。” “林知行?这名子倒似在哪听过”刘长卿眯着肿胀的双眼凑近两步,忽以折扇击掌,“样子也有点眼熟。” 其他三人见状也凑过来,将林知夏围了个严严实实。 “你他妈是不是胭脂巷待多了,看到长得好看的,都觉得眼熟!” “就是!就是!” 刘长卿一脸冤枉:“我没有,我真见过他。” 四人完全忘了来意,调侃起同伴来。 林知夏咳嗽一声:“刘衙内可曾参加过太兴七年的科考?” 或许他见过兄长。 “我志不在此。” 其他三人哄笑起来:“是怕考不过丢人!” 林知夏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诸位既主动配合,便按流程开始罢。” 林知夏抬手示意主簿展开卷宗。 不用林知夏提问,四人开始轮流说起昨晚的行程。 第48章 神通广大的堂兄 几人吊儿郎当的态度没变,在同伴说起行程时,总是插嘴调侃。 倒是刘长卿没有那么活跃了,总是皱着眉头看向林知夏。 四人从开封府出来,刘长卿还在苦思冥想。 宋大无奈的摇头,将四人的口供随意放在一旁。 看他们这副散漫的样子,就不像是会为了口角之争杀人。 而且他们出行都是前呼后拥,这般坦然来府衙,必是不怕人查。 林知夏也将四人抛之脑后,问宋大。 “阳明村有消息了吗?” “我朝境内一共有三个阳明村,根据铜锁的线索,我找到了利州府永田县阳明村。” 永田县有丰富的铜矿资源,那里很多家庭世代都是矿工。 永田县志有记,村子都有铸铜锁送新生儿的习俗。 那县志上的铜锁图案,与虞姑娘这只一模一样。 只是这阳明村,在十四年前,遭遇了一场大火,全村人都烧死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天干物燥,火烛倾倒,这算什么失火原因!”林知夏手拿着卷宗,眉头紧皱,“把那一年永田县的收成情况找给我看。” 宋大立即在卷宗里找出关于税务的那一页。 林知夏看了更生气了,她纤细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永田县山地贫瘠,百姓主要收入来自于旷上,而一个旷工的年收入在二十五贯,日薪不过七十文! 一根蜡烛一百八十文,接近旷工三天的工钱。普通人家怎么点得起蜡烛,能点煤油灯就不错了。 失火时间是子时一刻,就算白日下矿比较疲劳,也不可能叫不醒,导致全村一个人都没跑出来!这明显就是冤假错案。” 十四年前,先帝垂暮,两年后陛下登基。 那几年,怕是朝中大臣都忙着站队,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小小的阳明村。 宋大喉结滚动着咽下叹息:“大人怀疑赵弘与此案有牵扯?” “如果真是这样,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虞姑娘从不跟任何人提及她的过去。” 林知夏看了看四周,上前把门带上。 “当年陛下登基前,安王和陛下是一党吗?” 安王比陛下大七岁,太子被废后,他也有争夺那至尊之位的权利。 宋大小声道:“安王的母妃是宫女出身,地位卑贱,他一直是陛下一党。先帝在世时,赵弘就已经成年了。 因为安王不受先帝重视,受过不少人冷眼,连带着赵弘也经常被其他皇室子弟欺负。 陛下登基后,安王从此扬眉吐气,在汴京都是横着走,赵弘也是一样。” 提到这点,宋大也忍不住担心,如果和陛下扯上关系,那就不是他们能办的了。 “关于铜锁这条线,先隐下来,切莫走漏风声,我们偷偷查。”微风卷起林知夏绯色官袍,似一团跳动的火。 “那您要去一趟永田县吗?” “这个等一会再说。” 林知夏拉开门,将阿昼喊了进来。 “阿昼,我听说皇城司只忠于当今圣上,陛下登基时,先帝用的那些人,全部都被换掉了,那以前的卷宗,还留着吗?” 当年安王还只是皇子,作为当今陛下的党羽,必是先帝监视的对象。 “只留了一部分,在皇城司的地牢。”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上位者不会让后人知道,他为了上位做了什么。 所以,关于当今陛下那部分,肯定是销毁了。 “我想看赵弘十四、十五年前的动向,能找到吗?” 阿昼面露难色:“这我不能确定,我要去问一下我家公子。” “那你现在去问。”林知夏目光清亮。 阿昼一脸纠结地出去了。 他来到煦一茶楼,说要见东家。 伙计将他带进后院的厢房,房中有一条暗道,直通皇城司。 阿昼赶到江成所在的问讯堂。 此时江成端坐在书案前,一只脚踩在扶手上,完全不像是来协助办案的,倒像是地主。 “公子,林大人他” 阿昼附到江成耳边,将林知夏交待的事情和江成说了一遍。 提及林知夏的反应,江成两根手指一曲,扣到阿昼头上。 “公子,你干嘛打我!这么过份的要求又不是我提的。” 江成恨铁不成钢:“以后在他面前说话小心点,这家伙精的很,怕是已经猜到我是皇城司的人了。” “孟大人都知道,他知道也是迟早的事,这忙你能帮吗?” “这么点小事,你也太小看你家公子了!卷宗拿不出去,你带套衣服出去,让他今晚来找我。” 阿昼回去的时候,特意在外面吃了顿饭,又枯坐了半个时辰,才回府衙。 “我家公子找了他那个堂兄,花了好大力气,对方才肯帮忙,他说那些卷宗比较敏感,拿不出来,但是你可以进去看。” 包袱里,是一套皇城司卫兵的玄色制服。 “好,晚上我跟你去。” 林知夏当场答应下来,他接过玄袍,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是新的。 “要不我去?”宋大觉得,林知夏不会打架,要被发现了,估计难跑,到时还会连累江大人那位堂兄。 “不用担心,我好歹刚破了一个大案,真被发现了,还能顶一顶,何况有江大人,他能保护我。” “有我家公子在,没问题的。”阿昼也一边说一边点头。 可对上林知夏清亮的眼神,他突然眼皮一跳。 他刚刚说了公子要一起去吗? 他好像只说可以进去看,没说公子会一起去! 阿昼摇了摇头,不想了,反正公子肯定会陪着林大人去的。 这事定了后,林知夏又吩咐宋大去安排晚上夜探鬼市一事。 鬼市开市时间是子时到寅时,这个点她肯定从皇城司回来了。 正好可以去鬼市,看看能不能找到大理国的货商。 中午,桑家瓦子把小豆芽送了过来,她作为重要证人,林知夏让她这段时间待在开封府衙。 刚好薛永良的两个女儿也在,三人还有个伴。 马脸管事把小豆芽的身契也带过来了。 看他那意思,这小豆芽他是不敢收了。 小豆芽是个孤儿,籍贯是空着的,她没有名字,小豆芽这个名就是百戏团的团主取的。 百戏团进汴京表演,瓦子里的管事看中了小豆芽的机灵,以及过人的容貌,将她买了过来。 林知夏跟她聊了一会,又问了一些细节。 天黑后,她换上那身玄袍,跟着阿昼来到茶馆。 伙计见有两个人,也没有盘问,显然提前交待过了。 两人进入暗道,阿昼忍不住回头。 这林大人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第49章 江成的另一重身份 阿昼忍不住再次打量身侧之人。 暗道潮湿的青苔气息萦绕鼻尖,对方玄色衣袂拂过石壁时竟无半分滞涩,自如的仿佛是在自家后院闲逛。 直到推开吱呀作响的杂物间木门,他终于忍不住压低嗓音:“林大人就不好奇这是何处?“ “该知道时自会知道。“林知夏指尖拂去袖口蛛丝,玄铁护腕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两人出了屋子往右,前方是一条笔直的长廊,两边铺的青石砖,廊下一根杂草都见不到。 皇城司给人的感觉就是阴暗肃穆,站在这院中,就感觉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一路上,遇到的卫兵都是同林知夏一样的装扮,玄袍黑靴,手携横刀。 大家都行色匆匆,并没有人注意到林知夏。 到了问讯堂,江成早就等在那里。 看林知夏一身玄袍,他摸着下巴:“你还别说,你穿这一身还挺合适。” “别打趣了,赶紧的,我晚一点还要去趟鬼市。” 林知夏不只是想查赵弘,是以,她的时间比较紧张。 “低头,后面跟着。” 江成带路,前路的灯火越来越暗。 皇城司的地牢,是汴京最隐秘、最令人胆寒的深渊。 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土牢或石室,而是一座嵌套在宫城地下的“倒悬之城”。 三重青砖拱券层层下压,每一道砖缝里都沁着经年累月的血腥气。 石阶一直往下,林知夏感觉周遭空气都冷了三分。 前三层,关押的都是普通细作,犯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到了第四层之后,不再有惨叫,是一种诡异的安静,玄铁囚笼悬于深井之上,井底养着西域进贡的“食肉鲶”。 每个囚犯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到了第五层,江成不再往下,而是转向左侧。 林知夏看到他拿出一块令牌,看守的卫兵核验后,才打开那沉重的铁锁放他们进去。 穿过窄过道,尽头是一排低矮的石屋。 江成点燃门口的灯笼,昏黄的烛火照过去,屋里是堆积如山的卷宗。 林知夏眼前一亮。 江成终于开口:“这一层叫“阴阳界”,是关押权贵和官员的地方。” “所以,上层为人间,下层为鬼域。”林知夏总结道。 “可以这么理解。” 林知夏目光微闪,上几层叫的那么惨,居然算是人间,那底下的可怖程度 看林知夏那表情,就知对方心中所想。 他漫不经心地指着墙边一个高木架子。 “看到那一排厚书卷了吗?” 林知夏将手里的灯笼一举:“像是羊皮卷。” 江成回头,笑得意味深长:“这里可没有羊,只有人,那些都是由死囚背部整块皮硝制的,用金粉书写的口供,且都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剥下来的。” 林知夏眼睛陡地睁大,那里有数百张。 再看那个高木架子,倒生出几分阴森来。 兄长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拿起了其中一份。 “燕三娘,辽国高等细作,扮作花魁娘子潜入汴京,策划刺杀三皇子” 林知夏手指一紧,她发现,人皮书卷的上方,靠近肩膀的位置,纹着一簇花。 江成看对方在惊讶过后,并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便也走了过来。 林知夏声音悠悠:“这种颜色绚丽的花朵,在辽国寓意着幸福,所以也叫幸福花。” 阿昼在后面,看着林知夏认真端详人皮书卷的样子,不敢上前一步。 怪不得,他家眼高于顶的公子,会对林大人另眼相看。 这要是换了朝中那些大臣,别说是碰了,听完都得打个哆嗦。 他家公子那么强的人,肯定是看不上这种朋友的。 三人来到最里间,十几年前的卷宗早已泛黄,直接堆放在地上。 一打打,像是堆砌在一处废弃的蜂箱。 阿昼看呆了:“这要怎么找?” 林知夏跨步上前,率先拿起一份:“这些卷宗从架子上撤下来时,虽没有分类,但还是有规律可寻的。” 林知夏划了三块区域,自己选了块最大的,她看东西快。 “多点两盏灯来。”江成吩咐道。 每份卷宗外面,都有人名及其身份,查找起来并不难。 只是要把所有的卷宗过一遍,颇费时间。 屋里蜘蛛网遍布,卷宗扬起的灰尘让林知夏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有些卷宗还受潮了,里面生了虫。 林知夏转头,看向某人的狗鼻子。 奇怪,他今天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成背对着林知夏,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头也未回的递过来一瓶药油。 “在人中穴上涂一点,就不会打喷嚏了。” 药油刺激的味道让林知夏神情一震,屋里那股霉味果然没有了。 三人开始埋头苦干。 林知夏在看到关于蔡雍及其亲眷的卷宗时,都会看一眼江成,然后迅速地将里面的内容过一遍,记下来。 两个时辰后,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阳明村失火时,赵弘确实不在汴京,他那年春天外出巡店,直到腊月才回京。 他与阳明村有恩怨的可能,又多了一分。 当年安王有很多产业,不只在汴京,他在其他州城也开了分号,绸缎、古玩、字画、赌场等各行业他都有涉及。 那时赵弘刚成年,安王想磨炼他,就让他出京,去所有的铺子巡视一遍。 那几年安王赚了不少银子。 关于那些钱财的卷宗没找到,但林知夏找到了那一年当朝重臣收的礼单。 有十二位重臣都收到了安王送出的重礼,这些东西价值万金,就是皇室子弟见了都会动心。 更是普通百姓活一千年,都不可能赚到的钱。 林知夏沉默半晌:“我想看一下,现在安王府的产业有哪些。” 现在的卷宗在档案室。 江成将林知夏带回到讯问堂,他自己一个人去了档案室。 林知夏翻了半天卷宗,嘴里干得厉害,便向阿昼要茶喝。 阿昼生起炉子,烧了一壶水,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罐,快速地冲了一壶茶。 林知夏一尝,正是江成平日爱喝的峨眉白芽。 雪芽近自峨眉得,不减红囊顾渚春! 这茶可精贵着呢! 第50章 鬼市 青瓷茶盏在林知夏指尖轻转,茶汤澄澈如琥珀。 她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那方端州紫云砚斜倚在案头,笔架上垂着支半旧的狼毫,连梨花木椅歪斜的角度都与开封府签押房如出一辙。 从右侧椅腿的磨损程度来看,江成在这做事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阿昼看对方一边观察一边点头,忍不住开口。 “林大人,你看什么呢?” 林知夏目光清亮:“哦,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家公子这位堂兄,和他一样有品味,茶也特别好喝。” 见阿昼露出自豪之色。 林知夏又道:“我可以借用一下笔墨吗?” “当然。” 阿昼跑过来,主动帮林知夏研墨,动作非常娴熟。 松烟墨香渐浓。 阿昼望着宣纸上渐次浮现的字迹,喉头不由发紧。 赵弘离京时府车马数目、随行管事名录乃至赵弘离京的时辰,皆如活物般自对方笔尖游走而出。 他分明记得那卷宗足有一指厚,此刻却在对方皓腕轻移间化作行云流水的墨迹。 他早听自家公子说过,林大人有过目不忘之能,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他刚刚也看了卷宗,连随行管事的名字都记不住。 孟大人当真慧眼如炬。 阿昼暗自点头间,忽然想到,捡到宝的或许不只孟大人,还有他家公子。 有了林大人这脑子,以后那些废脑筋的账本就有人看了。 为了自己的脑子着想,他得对林大人再好点。 这样想着,阿昼殷勤地问道:“林大人,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两刻钟后,江成回来了。 桌案上放着热腾腾的酥饼,烧鸡,还有一坛他的私藏。 江成额头青筋直跳,这是把这里当开封府了。 “公子,你回来了,饿不饿?” 林知夏见江成往那坛酒上瞟了两眼,忙道:“我肚子有点饿了,阿昼就去买了点吃的,酒还没动,就等你回来。” 阿昼后知后觉,他可是为了公子着想才讨好林大人。 可不是要偷他的酒喝。 “我想着,林大人一会要去鬼市,他看起来太正经了,一看就是生人,身上带着点酒气反倒不起眼。” “那他带着一身酒气从皇城司离开,就不引人注意了?”这才是江成生气的地方。 阿昼这才想到,皇城司有明文规定,当值期间不得饮酒,若是被巡逻卫兵看到,就麻烦了。 江成白了阿昼一眼,把手里的卷宗递过来。 “查到了,安王汴京以外的那些生意,多半是有问题的。” 卷宗上记载,当今圣上登基后,给安王赐封地赐宅子,赏下无数金银财宝。 在这种情况下,安王的生意反倒变差了。 汴京以外的铺子全部关停,且都是在太兴二年前后关停的。 只有汴京的铺头还开着。 这就很奇怪了,他傍上了我朝最大的靠山,生意反倒做不下去了。 那些关停的铺子很有问题。 “你打算怎么做?”江成主动问道。 “这案子没那么紧迫,我想出京一趟,亲自去查。” 江成看了阿昼一眼。 “你若是想亲自去,就把他带上,虽然没什么脑子,但做个护卫还是够的。” 没脑子的护卫瞬间一脸委屈。 林知夏低头轻笑,拍了拍江成的肩膀。 “我跟你不会客气的,以后你有需要,也尽管说。”说罢拿起桌上那坛酒。 “这酒我拿走了,鬼市马上要开了,先送我出去。” 江成大方的挥挥手,正要开口,忽闻檐角铜铃骤响,他神色一紧。 林知夏忙道:“阿昼送我就行,你忙你的。” 她快步出了讯问堂。 夜色中几道黑影掠过滴水檐,暗纹腰牌在月下一闪而逝。 看来,江成在皇城司的级别还不低。 那他在开封府做推官,难道是陛下的意思? 林知夏掩下心中的疑惑,匆匆离开。 回到开封府衙,趁着阿昼去找宋大的空隙,林知夏将她在皇城司看到的,关于蔡雍的记录都写了下来。 她写得又快又急,字里行间就带了几分左手字的痕迹。 之后,她换上一身常服,以斗笠遮面,同阿昼宋大赶往鬼市。 子时的梆子声在暗巷荡开,三人钻入窄巷,霉湿的墙砖蹭过衣袖,白皮灯笼自地缝探出惨淡幽光。 宋大引着二人钻入窑洞。 “白灯笼代表开市,若遇禁军搜查,会即刻换成红灯笼。”宋大这般介绍道。 雾气从青石板缝里漫上来,底下是潺潺水声。 这鬼市开在一个地下窑洞里,洞内四通八达,很容易隐蔽行踪。 经过一道奇形怪状的门,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喧嚣起来。 暗红绡笼着的摊位上,摊主戴着昆仑奴面具,指节叩在青铜器上发出闷响:“汴河底下捞的,官窑里烧不出的青。” 转角传来药葫芦叮当相撞的清响,蓬头药贩蹲在石阶上,枯枝似的手指拨弄着鹿茸片。 “太兴二年终南山的老货,吊着半口气的人都能被拽回来!” 药贩脚边的竹篓里还蜷着个孩童,正睡得香甜。 林知夏看得认真,忽得身后传来轻喝声,她被人往前一推。 “让让!”沙哑喝声擦耳而过。 两个戴斗笠的汉子抬着木笼疾走,笼中红褐色小兽蜷爪呜咽。 它似熊非熊似猫非猫。 通体红褐色,嘴周、鼻子上部、两颊有白斑,如一岁孩童般大小,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极具灵性。 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多少银子?”有人忍不住问道。 汉子开价一千两。 林知夏心中一惊。 竟还真有人上前询问此物如何饲养。 林知夏跟着宋大继续往前,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刚从路边摊买了一只前朝玉璧,护在怀里视若珍宝。 不想他才走出去几步远,小摊贩又拿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依旧是把它塞到货物的下层,只留一个角,静待下一只羔羊。 鬼市里的东西真假难辨,来路不正,价格会比外面低至少五成。 不少行商会来这里碰碰运气。 但弊端就是货过手后,概不退换。 除了这些,还有辽国的皮毛、南海珍珠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大理国的商人。 他们的摊子上放着靛蓝的染布、香料、大理石,还有珍稀药材三七和冬虫夏草。 第51章 阿昼中招 老者头缠天马巾,身穿无领对襟,除了黑一点,长相与汴京人没多大差别。 “郎君要买奇蕈散?“ 老者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陶罐,眼睛里有精光闪过,随即伸出两个手指头。 “这么贵!便宜点。”宋大做了个五个手指尖并拢的动作。 “不不不,都是这个价格,不买走开。” 老者露出不耐之色,挥了挥手。 宋大解释道:“他要二十两,我说五两他不肯。” 二十两!这就林知夏半个月月俸了。 林知夏看着老者,注意到他小指留着寸长的指甲,指甲前端浸着诡异的靛蓝——这是常年分拣毒草留下的印记。 对方一面赶人,一面又偷偷打量三人,分明是想宰客。 “算了,我们去前面看看。” “这里,只有我卖,其他人,没有!”老者说着蹩脚的官话,自信的拍着胸脯。 见林知夏回头,老者撩起衣摆,露出腰上那一排细颈青瓷瓶。 林知夏给宋大递了个眼神。 “我们要的多,要先验货。”宋大搭上老者的肩膀。 老者以为来了大生意,当即把三人领到后面的石室。 一走进去,一股脚丫子味扑面而来,地上扑着茅草和竹席,看来是老者的住处。 林知夏堵住门,宋大亮出腰牌:“开封府办案。” 老者一见是官府的人,突然泥鳅般缩骨脱身。 他褪下的外衫还带着体温,被宋大抓在手里,而人,已经到了墙边。 阿昼飞身扑向墙角的瞬间,老者靛蓝指甲在他腕上划出三道血线。 “放开我!”老者拼命挣扎。 他卖的东西都是朝廷禁止售卖的东西。 要知道对方是官府的人,他不会拿出来。 “老实点,只要你告诉我,最近都有哪些人买奇蕈粉,我就不送你见官,也不罚钱。” “真的?”老者手里的动作一停。 似是怕林知夏反悔,不等她给反应就自己招了。 “这东西买的人少,近两个月,就一个小姑娘买过,比你矮大概这么”老者一只手比划着,“她浑身上下包得像个球,只能看到一双圆眼睛。 她懂行,一来就问我要致幻的,还跟我说,如果跟催情药一起用,会有什么效果。” 桑家瓦子里用的那种香,姑娘们自己肯定是知道的。 林知夏拿出虞姑娘的画像:“是她吗?” 老者用手遮住画像鼻子以下,歪着头打量半晌。 “不是,那个姑娘看着更年轻些。” “你确定?” 老者又端详了一下,陷入纠结。 他抬头,对上林知夏的眼睛。 “记不清了,应该不是,感觉那姑娘的眼睛,跟大人您还像点。” 越说越离谱了,宋大又拿出几幅画像:“你再看看这几人。” 老者揉了揉眼睛,记忆中那双眼睛愈发模糊了。 看着宋大严肃的脸,他随意指了一幅,结果那是柳晴毁容前的画像,是宋大故意拿来测试对方的。 偏偏就选了这幅。 “你给我瞎指是!” 见宋大发了火,老者连忙跪了下来。 “我真不记得了。” 林知夏让宋大收起画像,将人扶起来:“那她有什么特征让你印象深刻?” “她走路的时候有点怪,就好像”老者双脚脚尖朝外,脚掌横着往前走,“就像这样,双脚分的很开的那种感觉。她那披风在地上拖,看不见脚。” “她的样子你记不得,走路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宋大质问道。 “一个姑娘家,一个人来这里,又买这种东西,我好奇,就一直盯着她走到那边街角。” 林知夏又问:“她是哪天来买的?” “雨停那天” 前段时间的暴雨,鬼市这边也开不了市,那是雨后第一次营业,所以老者记得很清楚。 “听得出她是哪里的口音吗?” “她没有口音,像是本地的。” 林知夏让老者在口供上画押:“这个我要带走。” 老者脸瞬间垮了下来,而林知夏接来下的话,又让他瞬间变脸。 “你给个实价。” 老者喜笑颜开:“五两,这个很难找很难找,山很高很高。” 阿昼刚拿出五两银子,林知夏却抢先一步拿了过来。 “这瓶药,加上他的解药,一共五两银子。” 阿昼睁大眼睛,他中毒了? 他忽然想到刚刚老者挠他那两下,将袖子往上一撸,手臂上的抓痕已经肿得像毛毛虫。 阿昼身子一歪,“咚!”地一下,直接倒在地上,不是被吓得,是药效发作了。 老者扣扣头,有些尴尬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绿豆大小的药丸,他原本还想再赚一笔的。 林知夏接过解药,闻了一下,抬眼看向老者。 老者连忙摆手:“我还要做生意,哪敢害得罪你们呦!刚刚是不小心才伤了他。” 指甲上的毒药,是老者保命手段。 “最好是,不然你知道后果。” 林知夏把银子给了他,正欲给阿昼服下时,老者宋大走开的间隙,趁机钻进屋里的洞口,留下一句:“解药是真的。” 随着一声鹧鸪啼响起,十几人从巷子里蹿出来,冲到老者的摊子前,扛起货架货物四散开去。 一眨眼的功夫,地面上只余四块垫木架的石块。 宋大跑出去,那些人钻进暗巷,一下子就不见了。 “这解药不会是假的?” 林知夏手一顿:“不会,那些拿东西走的,都是附近的小贩,估计是早就商量好彼此帮忙,他只是怕阿昼醒来会找他算账。” 何况这老者腿脚有问题,走路一深一浅,走不了远路。 宋大拦住林知夏:“他是江大人的护卫,还是回去让肖医师看看先。” 阿昼对江成,一贯没大没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成不只是把阿昼当护卫。 宋大将人背起来,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府衙。 肖平把了脉,又看了解药:“这解药没问题,人也没事,放心。” 果然,服下药后,不到一刻钟,阿昼就醒了。 此时,签押房里,只有罗青守着他。 “林大人呢?他怎么样了?” 阿昼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林知夏的情况。 罗青连忙回道:“林大人没事,现在正和樊老做测试呢!” 第52章 不可能!很可能 案发时,雅间里只有酒,这药粉肯定是兑在酒里的。 宋大去地牢里提了个死囚,将掺了药的酒给对方喝下。 还有桑家瓦子用的香,在药性与熏香的双重侵蚀下,囚犯瞳孔逐渐涣散。 他一边解自己的衣服一边扑向雕花高几,口中发出浑浊的喘息,木器与青砖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 在两样东西的作用下,囚犯很快就失去神智。 林知夏扣了扣额头,默默垂下脑袋。 当宋大的横刀寒光闪过,在囚犯的臂膀划开血线时。 创口涌出的鲜血未能唤醒其神智,反而激出更不堪的呻吟。 验证了樊老所言:服此药者,完全陷在幻境里,五感尽失。 好在,囚犯只喝了一杯,药效很快过去。 囚犯清醒后,居然还要求再给他一杯。 宋大给了那人一拳,亲自把他押回了地牢,回来时发现林知夏眉头紧锁。 “林大人,是有什么不妥吗?” 林知夏摇头,这个案子很顺利,才一天,他们就已经找到了这么多线索。 “我就是想不通,如果真是虞姑娘策划的,她为什么选择和赵弘一样的死法。” “那老头不是说,不是虞姑娘吗?” “我刚刚去问了小豆芽,她说雨停那天,就是熊耳山发现尸体那天,莲花棚进水在整修,没营业,那晚她们出去逛夜市了,而虞姑娘,没有和她们一起回来。同行的于妈可以作证。” 宋大一拍手掌:“这么说来,买药的真是死者自己,她这样行事,是不是怕连累瓦子里其他人,知道自己跑不掉。” “可是她自己也中招了,她怎么保持清醒杀人呢!”林知夏刚刚也问了樊老。 刚刚他们也看到了,中了这种奇蕈散,是不可能保持清醒的。 就算虞姑娘先把赵弘杀了,再自尽喝药,那刀口也不可能那么平整。 “您觉得有帮凶?” 林知夏叹了一声:“你明天再去一趟桑家瓦子,查一查近两年,跟虞姑娘来往密切的人。” “好。” 刚吩咐完,阿昼一脸羞赧地出现在门口。 “林大人,不早了,我先送您回去。” 翌日,林知夏先去了一趟大理寺,上次找的卷宗还没有看完。 她又花了一个时辰,终于把汴京至澶州各县城近五年的卷宗全部看完。 只可惜,并没有发现兄长的踪迹。 或许兄长把柳晴赶下马车,就是猜到自己可能逃不掉,所以,他是又被抓回了汴京?被囚禁起来了吗? 林知夏叹了一声,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冒出了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想到了蔡汴那个“囚宠”。 是因为囚禁二字,让她把两者关联到一起。 不会,不会! 肯定不会! 林知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想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拍散。 可转念又想到蔡汴对自己的态度,还有跟踪她的灰衣人。 当时看到卷宗里那个被关押的“囚宠”,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对方的宠妾,完全没往兄长身上想。 这中间就像是有一道壁垒。 可现在,当那个荒诞的念头冒出来,她却是越想越心惊。 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开封府衙,将那份关于蔡汴的卷宗,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她明明已经烂熟于心,却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皇城司是两年前开始监视蔡汴的,当时那人就已经在西厢,他被关的准确时间,皇城司并不知道。 可是那个哑奴,是五年前进府的。 这个人还和兄长一样,爱书! 她猛然起身时带倒梨木椅。 她想立即跑到蔡府,跑到西厢,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兄长。 可刚跨出门槛,她就冷静下来了。 如果真的是,连皇城司暗探都进不去的地方,她要怎么进去。 她跌坐在门槛上,大口地呼吸,让胸腔的痛意消减下去。 昨晚在皇城司看到的,先帝在世时的卷宗,蔡雍的那些往事,或许可以为她所用。 阿昼走进院中,就看到对方面色沉重,双拳紧握。 “林大人,你怎么了?”阿昼关切地问道。 林知夏抬头,双眼通红。 “蔡汴有龙阳之癖?” 阿昼点头:“所以我家公子让您离他远一点,这个在汴京世家圈中并不是秘密。” 他看着林知夏异常难看的脸色:“怎么,他又找您麻烦了?” “没有,这事,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林知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从府衙里牵了一匹马,戴上昨晚的斗笠,朝着伍氏镖局赶去。 她现在就要确认,那晚在地牢里杀灰衣人的,是不是伍英。 阿昼满脸疑惑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林大人要谢他家公子什么。 伍氏镖局门口,正有一车队在装货。 十几匹高头大马排成一列,威风凛凛。 林知夏躲在旁边茶楼的二楼雅间,看着门口那爽朗的中年人,正和镖师话别。 是他! 那双眼睛她不会认错。 谁会知道,这个看起来义薄云天的江湖人,曾是扬州州牧,因受贿流放边关。 林知夏回到府衙,一个上午都在想要怎么潜入蔡府。 她知道,她不可能在短时间练成绝世武功。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推倒蔡汴身后的大树——蔡雍。 虽然很难,但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皇城司一直盯着蔡府,说明皇上对蔡雍也是有几分忌惮的。 朝中蔡雍的政敌更是不少,孟俞就算一个。 还有江成,他的身份,会帮助到自己很多。 林知夏忽然想到孔老的态度,他作为兄长的先生,会不会知道点什么。 他厌恶兄长,会不会也是蔡汴做的手脚。 林知夏思绪不停,一直将自己关在签押房里。 直到宋大从桑家瓦子回来,给她带来一个口信。 “桑大娘子约我私下见面?她是有什么线索要提供吗?” “属下看着不像,今日她一见我,就问您怎么没去,之后就让我约您见面。”宋大也觉得桑大娘子的态度有些奇怪。 “您若是觉得不方便,就将见面的地点约在府衙。” 林知夏正要点头,忽然想起一事:“桑大娘子的闺名是什么?” 宋大摇了摇头:“这属下还真不知道,听瓦子里的人说,她嫁给桑大公子三年,桑大公子就成了家主。 不过,瓦子里的事,都是桑大娘子在管,桑大公子两年前瘫了,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稳坐家主之位,可见桑大娘子的手段。” 林知夏想到那晚案发时,对方仪态从容,落落大方的样子。 衣着不隆重,却也很是精致。 实在想像不出,她的夫君会是个瘫子。 “你去查一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很快,宋大就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面色怪异地看向林知夏:“林大人,桑大娘子您应该认识啊!” 林知夏暗道要糟,这事触及到她的盲点了,对方可能是兄长认识的旧人。 宋大接下来的话,更是将林知夏炸了个七荤八素。 “桑大娘子原姓孔,是孔老孙女孔应心。” 第53章 谁在那! 孔应心!!! 那个传闻中,与兄长情投意合,嫁作他人的孔老孙女! 林知夏双手攥紧,桑家瓦子初遇时,对方拖着月白襦裙迤逦而过,连眼风都不曾为自己停留半寸。 瓦子里发生命案,她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去,难道是因为自己! 宋大看着难掩惊讶的林知夏。 “大人真没认出来?” “我当年与孔家娘子不过几面之缘,不过,孔老乃当朝大儒,他怎么会让孙女嫁给商户? 虽说自先帝开始,士农工商皆可参加科举,但商户出身,总归是低人一等。” “这就不知道了,这人,您还见吗?” “见,当然要见,我去瓦子找她。” “那”这种情况,宋大觉得自己跟着,不是很方便。 “我自己去,你找人打听一下,孔桑两家的亲事,是谁撮合的,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林知夏驾着马,从梁门大街经过。 她一身绯衣,面若冠玉,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此时的刘长卿与程忌四人,正在茶楼听曲品茶。 “哎~那不是开封府的林知行。” “这个方向是去桑家瓦子。” 程忌淡淡地收回目光,回头却发现刘长卿眯着眼,一直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喂!”程忌推了他一下,“怎么回事!”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刘长卿突然一把抓住程忌的手臂。 “他是当年那个考生!孔老的关门弟子。” 见其他三人还是一脸懵懂,刘长卿解释了一遍。 程忌正觉得日子无聊:“刚刚我们还碰到桑大娘子了,你说他一个人,连个捕快随从都没带,会不会是去见” “走走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几人戴上帷帽,匆匆下了楼。 这里是闹市,林知夏并不敢疾行,而是任由马儿慢悠悠地走着。 四人追上来,刚好看到那抹绯色身影进入瓦子。 马脸老头拦住四人:“程公子、刘公子,实在抱歉,瓦子这两天不营业。” 程忌双眼一瞪,将人推开:“就是知道你们不营业,来这里找清静的。” 马脸老头不敢真拦,谁他都得罪不起,只能跟着四人进去。 路上,程忌点了一堆酒水、点心和菜肴。 瓦子不营业,食材就没预备,这突然之间要这么多东西,马脸老者正发愁。 走在最后的蓝衣公子喝道:“愣着做什么,快安排人去做啊,一会饿着我们,你可担待不起。” 说完,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到对方手里。 马脸老者一看银票,顿时两眼放光,脸上笑开了花。 程忌点的东西根本花不了这么多!剩下的可不就归他了。 “那您几位先去天字雅间稍坐,我这就命人去准备。” 管事原本想着,路上要是能碰到人,就让对方先去招待一下。 可瓦子休息,伙计要么睡觉要么出去玩了,他一直走到厨房都没碰上人。 待他摇响厨房的铜铃,才有两名厨娘和杂役赶过来。 而此时的程忌,已经跑到了桑家瓦子的主楼前。 几人混迹瓦子多年,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 桑家瓦子接待贵客,都是在东边的瑞祥厅。 此时的厅内,桑大娘子素手执盏,茶汤倒映着菱花窗棂的光斑,看着地上出现一道身长玉立的倒影,她才缓缓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又同时转开目光看向他处。 林知夏是心虚,她和兄长长得再像,内里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对方和兄长具体到哪一步,她又不知道! 伙计将林知夏带到后,就离开了,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桑大娘子久久没有开口。 林知夏只得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试图打破尴尬。 “我去过孔宅,先生他不愿见我。” 桑大娘子眼里闪过一抹讥诮:“你做出那样的事,爷爷为何还要见你!” “什么意思?我做什么了!”林知夏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愤怒一点,“我从未做对先生不敬,也未做过有损他声誉的事!” 她站了起来,盯着桑大娘子。 来啊!快来批判我!大声地斥责我做了哪些荒唐事! 桑大娘子冷笑一声,从小的家教告诉她,即使再生气,也不能像市井妇人那般泼妇骂街。 “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演戏,当初爷爷为了你的事,求了多少人,可结果呢!哼!” 结果是什么,你倒是说出来啊! 林知夏在心里急得不行,为了兄长的声誉,也为了家人的安全,她又不能坦白身份。 她告诉自己别急,兄长进京赶考,会有什么事情会需要孔老帮忙? 科考会试,哥哥绝对不会作弊。 汴京近五年的卷宗她都看过了,他也没有牵扯进任何官司,他一向谦和也不会得罪人。 若是她的猜想是真的,和蔡汴有关,这种事哥哥断不会告诉旁人。 难道是官职任命? 学子高中之后,分派的官职很有讲究,若是有人从中调和,分到一个好的位置,少走很多年弯路。 “怎么,没话说了。”桑大娘子的声音打断了林知夏的思路。 “当初你三顾孔宅,跪在爷爷面前,要拜他为师,那时候,你就是有所图谋!” 林知夏低下头。 桑大娘以为对方自认理亏,态度更倨傲了,像一个上位者。 “我今天找你来,只为一件事,桑家瓦子亏不起,明天要恢复营业,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开封府那封条揭了!” 说完,桑大娘子端起茶杯,暗示对方可以走了。 “当年的事,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林知夏还想套对方的话。 “之前觉得你卑劣,但至少坦诚,不想现在这般虚伪。怎么,在外面磋磨了五年,想起孔家的好了,晚了!” 桑大娘子眼里闪过一抹晦暗莫明的情绪:“听说你一直没成亲,看来,你那位青梅也看透你了。” 可以听得出,桑大娘子已经尽量保持平和,但还是能从中听出一丝酸味。 提到那位青梅后,她脸上有明显的懊恼之色,仿佛是气自己嘴快,明明不想说,偏偏还是说出来了。 林知夏听明白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敢情桑大娘子是被兄长拒绝了。 可兄长什么时候有一位青梅,她怎么不知道! 他日日泡在私塾书房,哪有机会认识外边的姑娘。 家里就英婶一个婆子,连个年轻的丫鬟都没有! 林知夏觉得奇怪,正想开口,里厢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嘶——” “谁踩着我手了!” “别推!” “别吵,听不见了!” 瑞祥厅的里厢竟传出人声。 “谁在那儿!” 第54章 有点虚伪 “谁在那儿!” 桑大娘子面色大变,在她的地盘,居然有人听她的墙角。 她跑到里厢,用力跺了跺脚。 随着“吱呀”一声,暗道被打开,四个戴着帷帽的身影跌作一团。 四人身上还粘着蜘蛛网,袖口膝盖也满是污垢。 程忌揉着撞红的额角抬头,在桑大娘子的怒目下,将帷帽取下来,露出那张青紫尴尬的脸。 桑大娘子一时竟没有认出来,还是看到伤势较轻的刘长卿,才确定是那四人行。 难怪院外的护卫没有发现他们,这四个家伙是通过暗道爬进来的。 桑大娘子面色铁青。 程忌尴尬地笑笑,朝林知夏伸出手。 林知夏将四人拉了上来。 这四人眼睛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看向主座上的桑大娘子,倒是瞟了林知夏几眼。 见对方只有惊讶,没有一丝尴尬。 一致认为这位林大人,脸皮和他们有得一拼。 “你怎么在这?”桑大娘子质问道。 程忌拱拱手:“那个我们走错路了,太久没来了,你们聊,遣个下人送我们出去就行了。” 走错路走到暗道里了! 林知夏往暗道里瞄了一眼,敢情这瓦子里所有的暗道都是通的。 桑大娘子额头青筋直跳,气得呼吸都重了几分,偏偏她又拿这几人没办法! 她的爷爷曾是长公主的先生,她从小就与程忌相识。 幼时,程忌的功课不如她,偏年纪又比她大,为此,长公主没少揍他! 因此,两人从小就不和,程忌也怕她。 今儿这般,怕是故意来看她笑话的! “我什么都没听到,真的”程忌越说越小声。 桑大娘子扶额:“程忌,今天的事,你们要是说出去半个字” “我懂,我懂!我今天没有见过林大人,也没有到过瑞祥厅。” 说着,拉着其他三人一起鞠躬,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瑞祥厅。 “你还不走!” 桑大娘子见林知夏没有动静,怒道。 “我” 林知夏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极了负心汉故作深情的姿态。 其实她只是想多套点线索。 可看着桑大娘子恼羞成怒的样子,若自己再待在这里,更会引得旁人非议。 林知夏无奈,只得转身离开,在心里将那四个公子哥骂了一通。 不想,她一出院门,就看见那四人靠着院墙,整好以暇地等着她,脸上哪还有刚刚害怕的样子。 林知夏无视那四人,正欲离开。 马脸老者跑了过来:“哟!程公子,你怎么在这,可让小的好找。” “酒菜好了吗?” “这还不到一刻钟,您别急,马上就好了。” 程忌看向林知夏:“林大人,我突然想起件事,跟赵弘有关,要不要一起喝点。” 林知夏原本是不想理会的,对方眼里的调侃之意太重。 可听了马脸老者的话,又算了算自己进瓦子的时间,自己跟对方几乎是前后脚进来的。 桑家瓦子今日不营业,这四人怎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如此一想,林知夏改变主意了。 “也好,正好我还没用午膳。” 进了雅间,程忌将随从小厮都遣走,屋里只留他们五人。 林知夏看向刘长卿。 “上次刘公子说见过我,看来是想起来了,要不也不会跟我到这里来。” 程忌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挤眉弄眼地:“林大人不要生气,既答应了桑大娘子,我们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说完,他又压低声音:“我特别理解你,这样的母夜叉,要换了我,我也不会要。” 对方没有反驳,就是承认是跟着自己来到桑家瓦子的。 这样看来,四人之前就知道兄长与桑大娘子之间的事。 林知夏想到雅间里那条用来逃跑的暗道,这四人可以通过暗道偷听她和桑大娘子的对话。 那桑大娘子自然也可以通过暗道来偷听他们的谈话。 江成曾说,这底下的暗道错综复杂,说不定,桑家瓦子就是凭此收集信息的。 “别这样说,桑大娘子很好,是我配不上她。” “你确实有点虚伪!”程忌这般总结道。 林知夏:“” 她不想纠结这个问题,看向刘长卿:“刘公子之前见过我,是在孔舍吗?为何我完全没印象。” “他才不会去孔舍呢!”程忌哈哈一笑。 林知夏看向刘长卿,清亮的眸子静待对方解惑。 刘长卿下意识地回道:“我在金明池见过你,你比之前胖了一点,我一时没认出来。” 金明池是皇家赐宴的地方,只有每年的三月初一至十五,五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入内赏杏花,其余时间是不能进的。 林知夏庆幸自己进京前,准备工作做的足,她低头作思考状。 刘长卿补充道:“那时你同蔡汴一起赏花。” 林知夏心头一震,果然是他! 她心里仿佛有巨石落下,压得她喘不过气。 也许之前她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这会却是不能够再骗自己了。 提到蔡汴,其他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雅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这时,雅间门被敲响。 “程公子,饭菜好了。” “那就送进来。” 气氛被打破,林知夏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随意问道:“程公子为何这般怕桑大娘子?” “因为她爷爷曾是我母亲的先生,那老爷子要是去我爹娘面前说我一句不好,我就惨了。” 程忌说完,拿起酒杯。 林知夏陪了几杯,就想找借口离开。 “程公子刚刚说,有关于赵弘的线索。” 程忌面色一顿,眼珠一转溜,道:“我知道赵弘在城里有三处宅子,养了三个美人,这对案子有帮助吗?”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 “唉!还以为能帮上你。”程忌满脸遗憾,浮夸的样子林知夏都快看不下去了。 “不过,你真的要帮她揭封条?”程忌想起此行的目的。 “这事就不劳几位费心了。” 林知夏很无语,这几人真的挺无聊的,她无视几人八卦的眼神,起身告辞。 她走后,刘长卿摸着下巴,故作高深道:“你说,五年前他三顾孔宅,非要拜孔老为师,会不会是为了抵挡蔡汴啊?” “不管是不是,他调离汴京五年,想来蔡汴也就是图个新鲜,要不以蔡府的权势,留个人在汴京,那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第55章 蔡雍受贿赂卷宗 烈日斜照府衙檐角,林知夏端坐案前执笔凝思。 她要怎么做,才能把哥哥救出来。 上次蔡汴说她比瓦子里的姑娘好看。 现在想来,他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如此嚣张,想必早就查清自己的底细。 她与兄长是双胞胎的事,本就不是秘密,只要去老家澶州,很容易就能打听出来。 虽然她的籍贯上,已经是为人妇,但只要找到明家,就会发现蹊跷之处。 而自己去开封府上任第一天,就遭到跟踪,说明蔡汴一直关注着自己的情况。 首先,她不能让蔡汴发觉,她已经知情。 其次,她要找个人潜进蔡府,确认“囚宠”是不是兄长。 林知夏知道这很难,以蔡雍那起起落落的人生阅历来说,府中挑选下人必定是极为严格的。 而皇城司的暗探监视了两年,都没能确认“囚宠”的身份,她想做这件事,就必须把蔡府的水弄混,让他们从内部发生矛盾。 从而混水摸鱼! 她之前看过蔡府的户籍资料,蔡雍一家二十六口人,全部住在蔡府。 咸宁二十三年,也就是十五年前,蔡雍获罪,抄没家产,男丁流放。 当时蔡汴十一岁,他是流放人员中年纪最小的。 他们在北地待了六年,当今陛下登基的第三年,蔡雍重新被录用。 那日去皇城司查十四年前旧卷宗时,林知夏发现朝中有两名官员肖华和雷铭,与蔡府女眷来往频繁。 那时正值蔡雍被流放,女眷没有养家糊口的生计。 肖华和雷铭是去送钱的。 那几年蔡府女眷都是靠那两人暗中支持。 他们是蔡雍的门生,却没有受到牵连,或许是蔡雍离京前布的暗棋。 林知夏决定去查一下当年蔡雍受贿案的卷宗,看看有哪些官员参与其中,而这些官员现在又是什么境况。 她来到档案室。 “李大人,我要看咸宁二十三年,蔡雍受贿案的卷宗。”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李守安很是意外,下意识地问道:“他又找上你了?” 话刚出口,他自己便捂住了嘴。 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不会希望外人知晓。 不等林知夏有什么反应,他将头凑近,小声回道:“那卷宗五年前就遗失了。” 窗棂透进的昏光里,林知夏睫羽微颤。 李守安确实知道一些内情,看他别扭尴尬的样子,估计是无意中见过蔡汴纠缠兄长。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丢的?” 说起这事,李守安还有一肚子火。 他接任时,目录上是有这份卷宗的,但是他将档案室室的所有卷宗都整理过。 独独就丢了这一份。 彼时蔡雍已经得势,没有谁会去追究一份旧卷宗的去处。 李守安把这事报上去,还被扣了半个月月俸。 林知夏早料到蔡党手眼通天,却未想连开封府库房都遭渗透。 她在想,要不要去大理寺调阅这份卷宗,可这样一来,就很有可能被蔡汴察觉。 案头《洗冤录》被穿堂风掀动书页,哗啦声惊破满室沉寂。 李守安见林知夏表情严肃,却无多少苦恼之色,想来这五年的官场生涯,真的改变了他很多。 “你若真想了解当年的情形,有个人或许会知道。” “谁?”林知夏立即问道。 “樊老。”李守安压低嗓音,目光掠过门外晃动的槐影。 对啊,樊老在开封府待了四十年。 林知夏想起昨晚从皇城司顺的那坛酒,阿昼说是江成的私藏,那酒肯定不会差。 她赶紧回到签押房取酒。 阿昼踏着烈日匆匆而来,腰间佩刀与门框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倒与江成平日的做派愈发相似。 林知夏打了个招呼,提着酒直奔验尸所。 阿昼得了江成的吩咐,要保护林知夏,自然是她去哪,自己就去哪。 林知夏也不赶人,就当多个便宜护卫。 上次地牢里审薛永良那次,孟俞趁机清掉了一大批衙役,那些人都私下向外买卖过消息。 但这并不能保证,开封府的探子就抓完了。 有个阿昼跟着,还能挡一挡暗中那些窥探的眼睛。 至于会不会引起江成的怀疑,她倒不是很担心。 江成愿意把蔡汴的卷宗拿给自己,就说明,至少他不是站在蔡府那边的。 樊老看到好酒,眼睛都眯起来了。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加上樊老本就对林知夏挺满意。 对于她的问题,自然是知无不答。 当年,是有一对老夫妇当街拦轿状告蔡雍,赖御史上书弹劾,因案情牵扯过广,先帝命开封府、刑部、大理寺联合办案。 此案错综复杂,牵涉到下级官员以及皇商十几位。 却在五天内迅速审结。 “京中多少人拍手叫好,可惜,蔡雍在北地只待了六年,就重新被录用。” 樊老摇头叹息。 “您还记得主审是谁吗?参与审案的有多少人?” 樊老见林知夏问的这么详细,不由皱眉。 “看来你是知道卷宗遗失一事了,你为何要查这桩旧案?” “身为开封府的推官,查旧卷宗,亦是我的职责。” 樊老突然笑了,就冲年轻人这份勇气:“确实,不需要理由。” 说完,他起身往里走,苍老的声音慢悠悠地传过来,“当年,有消息说蔡雍要复职,我就知道,这卷宗多半是留不住。” 林知夏眼里闪过一抹光亮。 “所以您誊抄了一份?”她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直到樊老把那份卷宗放到她手里,她才有实感。 林知夏指尖划过证人名录,肖华、雷铭两个名字赫然在列。 在案发后,他们主动向官府举证蔡雍受贿一事,所以,二人的仕途并没有受影响,反倒蒸蒸日上。 现在两人都是朝中的三品大员了。 日光将林知夏的身影拉长投在砖墙上,恍若执棋人凝视残局。 就冲这两人在蔡雍复职后不退反进,就能猜到,两人必是蔡雍被贬斥时埋下的暗棋。 案卷中,还有很多官员的口供证词。 林知夏将卷宗还给樊老,回到签押房后,她清亮的眸子看向阿昼。 “林大人,有事你直说,你这样看着我,我有点害怕。” 林知夏笑了一下:“五品以上官员涉案流放,押送任务通常交由御史台差遣禁军执行,不知道当年押送禁军名录,皇城司能不能查到?” 第56章 用起来顺手 阿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鎏金纹路,踌躇道:“此事需得公子定夺。“ “那你再顺便问问,有没有肖华和雷铭二人的相关卷宗,有的话,一起带给我。” 林知夏眉峰未抬,仿佛在讨要寻常书简。 自太祖设立皇城司,百年来这青砖重檐下不知锁着多少权贵秘辛。 只是那里又不是衙门里的档案室,林大人用起来,会不会太顺手了些。 阿昼拿不定主意,丢下一句:“我现在去找公子。” 一溜烟跑了。 他一个护卫都能感觉到,林知夏要查的事非同小可。 这种事,还是交由公子自己决定。 皇城司里,阿昼将今日之事交待了一遍。 “他为什么突然要查蔡雍?”江成不解。 “不知道,早上林大人去了趟大理寺,又去了一趟桑家瓦子。” “去干什么了?” “小的没起。” 江成一脚踢过去,阿昼知道自家公子生气了,站在原地硬扛了这一脚。 “以后林大人几点到府衙,你就给我几点到府衙!” 阿昼揉着屁股:“那林大人要的东西,您给吗?这一个不慎,后果” 江成皱眉思索半晌:“押送人员名录只有御史台和禁军那有记录,我要去查,你让他先等等,其他的,你先给他带去。” 阿昼忍着疼凑到江成面前:“公子,你为什么对林大人这么好?” “他是个好官,你家公子我也是个好官,还需要其他理由吗!” 签押房里,林知夏又看起了蔡汴的那份卷宗。 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宋大走了进来。 林知夏吩咐道:“你去把桑家瓦子的封条揭了,跟他们说,其他棚子可以营业,莲花棚再等两天。” 宋大的表情很是精彩。 “按规定,桑家瓦子发生命案,是可以强制歇业至少五天的,今天才第二天,是不是桑大娘子那边” 林知夏瞪了对方一眼。 “明白了,毕竟去桑家瓦子的都是官宦权贵,时间长了,难保不会有人跟上面嚼舌根,那样我们日子也不好过。” 官员有私欲很正常。 宋大说完满脸好奇地问道:“您当年和桑大娘子” “宋捕头。“林知夏冷眼如刀,生生截断后半截浑话。 宋大只得说起调查的情况。 虞姑娘在瓦子里待了十几年,没人见过她有相好。 她拒绝了所有要为她赎身的人,其中不乏高门贵子江湖游侠。 可她一个都看不上,宁愿在瓦子里跳舞卖身。 “或许她就是为了报仇。”宋大总结道。 林知夏没有说话,毕竟案子还有很多蹊跷之处。 这时,一名衙役从外面进来。 “林大人,刚刚有一个成衣铺的伙计来找您,说是您订的衣服做好了,让您有时间去试一下。” “是寻氏成衣铺吗?” “是的。” 这是她和阿山约定好的暗号,林知夏按捺住心头的激动:“知道了,你下去。” 衙役走后,两人再次说起案情。 “今晚,你派两个生面孔去,务必把那老头带回来,让他去认尸。” “是。”宋大下去安排了。 林知夏见阿昼久久未归,便起身离开了签押房。 后院中,小豆芽正和白氏两个女儿踢毽子。 看到林知夏她笑着招了招手。 林知夏回以一笑,急匆匆地走向大门,并没有留意到,那孩子看了她好久。 她来到寻氏成衣铺,表面是取衣服,实则直接进了后院。 阿山正就着井水啃胡饼。 风尘仆仆的少年听见脚步声猛然抬头,干裂的唇沁出血珠:“我还以为你要晚上才能来呢!” 他急切上前,怀中的胡饼渣簌簌落进青砖缝里。 “辛苦你了。” 林知夏指尖拂过他晒脱皮的脸颊,十六岁的少年郎眼底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路上没遇着什么意外?” “没有,顺利的很。” 林知夏接到调令,可以坐官船直抵汴京,阿山却是不行。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这么多天。 这个寻氏成衣铺,在湖州也有分店,林知夏曾对这东家有恩。 当时进京前他们就说好了,来这里见面。 此时后院只有他们俩人,阿山小声道:“姐姐,他们没发现你的身份?” 林知夏摇头。 阿山是除却父母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她女子身份的人。 当时她在定远县任县令,一次外出考察农桑,发现失足落水的阿山。 当时阿山才十一岁,在湍急的水流中挣扎,旁边又没有其他人,林知夏只得跳进河里,将他救了上来。 水流冲掉了她的假喉结,裹胸也散了。 那时的阿山就知道,新来的县令是个漂亮的姐姐。 他五岁就开始以乞讨为生,为人圆滑会看眼色,他装作没发现。 林知夏也不可能对个孩子做什么,只能暗中观察。 后来,林知夏办善堂,办私塾,阿山从吃不饱饭,到有书读,还跟着衙门里的捕快学了功夫。 他主动找到林知夏坦白。 自那之后,就把林知夏当成了亲姐姐。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暂时不能带你回家。” 一听到有任务,阿山立即来了精神。 “您放心,我一定完成。” “在景龙门东街,有一个蔡府,我要你” 两人密谋了一刻钟,临走前,林知夏将身上的铜板都给了阿山。 回到衙门,阿昼已经回来了。 他将肖华和雷铭的卷宗递给林知夏。 “公子说,你要的名单没那么快。” “没事,不急,替我谢谢你家公子,明天我给他带桂花糕。” 阿昼面上一喜,有好吃的。 “你也有份。”林知夏补充了一句。 她翻开卷宗,肖华的履历和家庭状况没什么问题,祖上三代都有做官的,家境优渥。 倒是这雷铭或许有文章可查。 他的夫人瞿氏在十年前得了疯病,一直养在庄子上。 十年前,正是蔡雍被流放,雷铭暗中照顾蔡府女眷的时候。 这个时机有点巧! 林知夏手指轻扣桌案,脑子里闪过蔡府的所有成员,决定找时间去会一会这个疯女人。 “我想见见这个雷铭。” 第57章 一语成谶 雷府西侧巷口的青砖墙根下,林知夏的马车隐在槐树阴影里。 透过半卷的竹帘,正门处骏马嘶鸣声划破暮色。 男子阔肩厚背,浓眉斜飞入鬓,面部硬朗,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豪气与不羁。 他翻身下马,门房立即上前牵马,殷勤迎接。 阿昼小声道:“这就是雷铭。” “果然人如其名,未出阁的小娘子或许中意白白净净的公子哥,但锁在后宅的少妇,怕是对这一款没什么抵抗力。”林知夏喃喃道。 阿昼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胸,他瘪了瘪嘴。 “这也不一定,还是有很多人喜欢我家公子这一款的。林大人你不能因为自己长得比较壮,就盲目自信。” 阿昼目光凉凉扫过林知夏胸口。 林知夏本就不是纤细的类型,她比江成阿昼只矮一两寸,加上缠裹胸,是以看上去会比江成还圆润些。 林知夏下意识伸脚要踢人。 待目光和阿昼对上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阿昼的手下意识地护着屁股,本来就没几两肉,一个个的怎么都爱踢呢! 林知夏有些尴尬地收回脚,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人总是在无形之中,受他人影响。 这时,一位红衣少年骑着白马疾驰而至。 看到正往里走的雷铭,少年眼皮都没掀,直接越过对方走进府里。 林知夏本以为少年是来雷府访友的,却不想门房见礼的那句大公子,让她精神一震。 雷铭的儿子竟这般不待见他! “你去打听一下,雷铭有几个孩子几位妾室,看看他与家人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此时已近黄昏,雷府后门有人在收厨余。 阿昼跟着那收厨余的大娘转进巷子,给了对方三个铜板。 不多时,就把情况打听出来了。 刚刚进府的那位红衣少年就是雷铭的长子雷志凌,他是原配瞿氏所生,年十七。 除了雷志凌,雷铭还有一个庶子,两个庶女。 两父子不和,在雷家不是秘密,附近的街坊,与雷家交好的人都知道。 因为雷志凌不只是在家不给父亲面子,在外他也是一样的态度。 邻居说,雷志凌这孩子小时候挺乖的,自他母亲得了疯病后,就变得乖张叛逆。 除去原配瞿氏外,雷铭还有两名良妾,皆出自清白人家。 雷铭与庶子庶女的关系,还亲近一些。 阿昼还打听了雷志凌常去的瓦子和酒楼。 林知夏琢磨着,找个时间去会会这个少年。 而瞿氏在城外的庄子,她也要找机会去探一探。 两人回到府衙,发现柳玉在衙门口徘徊。 林知夏叫住她。 “你是有什么线索要提供吗?” 柳玉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知夏将她带到签押房。 因柳玉是女眷,她让阿昼把两边门都打开,让他在院中守着。 柳玉双眸闪过诧异之色,她这种勾栏出身的女子,去哪都不会得到这份尊重。 世人只当她们天性轻贱,不放过任何一个占便宜的机会。 离了瓦子,在外找人办事都有可能被欺负。 对方此举,让她又多了一分信心。 林知夏铺平纸张,蘸上笔墨,清亮地双眸看向对方。 柳玉感觉自己的心漏了一拍。 “我虞妹妹之前给我留过一封信。” 柳玉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 林知夏打开,娟秀流畅的簪花小楷跃然于纸上,字迹和虞姑娘屋里的书稿一样,确实是她的笔迹。 “你看过吗?” 柳玉点头:“我识字的。” 看过内容后,林知夏拧眉:“她要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留给小豆芽?为什么?她知道自己会出事吗?” “不是,”柳玉摆了摆手,随后又皱起眉,“但也可以这么说。就是一个月前,隔壁瓦子有个女姬被打死了。 她担心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就跟我说,要是她也出了意外,就把银子留给小豆芽,让她赎身。 这封信是一早写好的,她担心别人不信我,就特意留了书信,还画了押。” 乍一听,这理由好像没什么问题。 可一语成谶,现在这封信,就是一封遗书。 “你不觉得奇怪吗?哪有人好端端地想起写遗书?” 柳玉深有同感:“我当时也说不吉利,还拉着她拍木头,觉得她杞人忧天。可这信她一早就写好了。” “案发时你没拿出来,是担心这遗书,会让我们怀疑她是凶手?”林知夏一边记一边问道。 柳玉连连点头:“我就是怕这个,可这两天捕快去瓦子问了好多事,我也知道了一些事情 瓦子里的人都说虞妹妹心机深,潜伏这么久,原来是来复仇的,可我知道不是,我们俩认识快十年了,她的个性我再了解不过。 如果要杀赵弘,她有很多机会,杀了人再逃都可以,不会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 我们虽身陷泥潭,却一心向阳,从来没有放弃对未来的希望。” 柳玉说到这,眼泪哗哗直流。 林知夏拿出自己的汗巾,递过去。 葛布粗糙的手感让柳玉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这两日想了很多,近两月她食欲差觉又少,之前总以为是天热的关系,可如今想来,前几年更热,她也没这种情况。 她的反常,就是三个月前开始的” “柳姨,你来啦!” 柳玉的话被打断。 小豆芽跑进院中,一边跑一边举着手里的糖。 阿昼没有拦,她一把扑进柳玉怀里。 “我想于妈了,我想回瓦子。” 林知夏注意到,柳玉神色有些不自在,她将小豆芽的身子扶正。 “等案子破了,你就能回去了。” “那还要多久?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怕我会和虞姐姐一样躺板板。” 林知夏和柳玉均是一愣。 林知夏把人拉到自己跟前:“你怎么知道柳姐姐来了?” “差大哥说,有个漂亮的娘子来了,我就猜到是瓦子里的人。 大人,我跟你说,我去过那么多地方,瓦子里的姐姐是最漂亮的,以后我也是最漂亮的。”小豆芽很是骄傲。 听着她略带稚气的话语,林知夏眸光微闪。 勾栏瓦子那种地方,长得好看未必是好事。 第58章 假装离京 林知夏将阿昼唤进来。 “你先跟这个大哥哥出去玩一下,我跟你柳姨有话要说。” 小豆芽面露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她并没有走远,就蹲在院里的大树下,掏蚂蚁窝。 林知夏看着小豆芽头上扎的那两个小丸子,纹丝不乱,乖俏可爱。 她忽然想起今日出府衙时,这孩子跟自己打招呼。 白氏的两个女儿也在旁边,那两个孩子头发散乱的像鸡窝。 衙门里都是粗野汉子,只能保证她们不饿着。 “小豆芽这么小,就会自己梳辫子了?” 柳玉扯出一个笑容:“是啊,说是在百戏团学会的。” 林知夏看着对方牵强的笑容,问道:“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她?” “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之前我还吃这小丫头的醋呢!自她来了之后,虞妹妹闲暇时间都用来陪她,倒没时间同我说话了。” 林知夏手中的笔一顿:“那是不是可以换一种说法,是小豆芽来了瓦子之后,虞姑娘才开始变的?” 柳玉陡地一下抬起头,她之前还怕对方不理解:“是,我知道这样说一个小孩子不好,但她到瓦子的第一天,虞妹妹就很喜欢她。 她长得好看,嘴又甜,瓦子里的人都喜欢她,廖师傅还说要收她为弟子呢! 后来小豆芽要拜虞妹妹为师,虞妹妹还发了火,她不想小豆芽入这一行。” 林知夏双眼一眯,似是抓住了什么:“是小豆芽自己要拜虞姑娘为师的?” “是,桑大娘子掌权后,给了我们选择的权利,我就是那时改行的。” 林知夏分明记得,小豆芽说她是被管事分配给虞姑娘的。 是一时口误,还是故意说谎。 “管事说小豆芽是从百戏团里买来的,像她这种容貌出众的,瓦子里会由得她选?” 林知夏问的真诚,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这种事,以前我们肯定是不敢想的,但自从桑大娘子掌权后,就重新立了规矩,看大家自己的意愿,不少姑娘都选择改行了。” 林知夏明白了:“你继续说。” “她失眠是三个月前开始的,我晚上起夜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她呆坐在床上。 我叫她去看大夫,她不肯,我自己去问了,大夫说这种情况多半是神思结郁,忧思过度。 我给她熬了半个月的安神汤,情况才好一些。 那时她总说自己老了,脸上长细纹了,我还以为她是因为容貌焦虑。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她之前就不是一个在意容貌的人,或许,那只是她应付我的说辞。” 林知夏想起那日瓦子初见,虞姑娘打着哈欠脂粉未施的样子。 若真在意容貌,肯定会时时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 再者,若当天她真的决定杀人,状态又岂会那般放松。 “还有其他的吗?” 柳玉摇了摇头。 “小豆芽知道银子的事吗?” “我还没跟她说。” 林知夏让阿昼送柳玉出府,随即来到后院。 此时刚好是饭点,三个孩子正排在衙役后面打饭。 白氏两个女儿还是比较拘谨,小豆芽倒是很自如,同旁边的衙役说说笑笑。 管这个叫叔叔管那个叫伯伯。 罗青本来百无聊赖的蹲在墙角,看到林知夏过来,他忙跑上前。 “林大人,您想吃什么?属下帮您打。” 江成去皇城司后,罗青没了主心骨,林知夏又什么事都找宋大,他感觉自己成了透明人,有点慌了。 林知夏谢绝了对方的好意,自己打了饭回了签押房。 留下一脸失望的罗青。 宋大端着碗过来:“听说柳玉来了?” 林知夏点头,把柳玉说的大致说了一下。 宋大道:“小孩子啊,你别看他们年纪小,实际精明的很,撒谎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你要说九岁的孩子杀人,怕是说出去没人会信。 先不说小豆芽撒谎的问题,其实女死者的这种反常行为,恰恰也说明,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或许是某个契机,让她知道了什么隐情!或许是她在三个月前才开始计划杀人,这些都有可能。” 当天夜里,宋大把鬼市卖药那老头逮住了。 把人押回府衙认尸,对方之前还说不清那姑娘的长相。 一见尸体,就斩钉截铁地说,买药的绝不是虞姑娘。 理由很简单,当时看画像并没有看死者遗体这么直观。 虞姑娘可是有近五尺高,在姑娘中,算是个高的了。 老头说,买药的那姑娘绝没有这么大块头。 赵弘的仇家,宋大已经筛过了。 这一块,开封府查的,还没有安王府自己查的细。 安王把自己的对头仇家都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异常,今儿午后,还把调查的人员名录送到了开封府。 安王不想开封府浪费时间再查一遍,只希望早一点查出杀他儿子的凶手。 关于永田县阳明村,宋大问过安王。 安王没有印象,他之前也没有在永田县开分号。 案子卡在了这里。 林知夏觉得,必须去一趟永田县,查一查阳明村。 正好,她也借这个机会,想个法子让阿山进蔡府。 她连夜找了孟俞,提出要出京一趟,此行她就带宋大去。 翌日,阿昼难得起了个大早。 可当他赶到开封府时,却被告知,林知夏和宋大已经出城了。 林知夏给他留了两盒糕点。 点卯时,开封府的吏员也都知道了,新来的推官林大人出京办案了,而江成又借调皇城司。 两名巡军左右使在心里祈祷,两个推官都不在,这个时候可千万别来什么命案! 此时的林知夏,时隔五年,再次换上了女装。 她用稻秸编了一件褂子,穿在里面,再套上外衫。 稻秸透气,在这种大热天不会那么热。 之后在双颊涂上廉价俗气的腮红,再点上一颗媒婆痣——正是南城保媒拉纤的刘寡妇做派。 稻秸撑起的腰身在葛布衫下显得臃肿可笑,唯有帷帽垂纱间隐约透出星子般眸光。 这模样看得林母直皱眉。 林知夏和宋大说好了,让他先去永田县,自己会晚几天到。 她戴上帷帽,拿着要“改”的衣服去了寻氏成衣铺,和阿山会合。 两人从成衣铺的后门出来。 路上,林知夏推着车子,阿山的目光完全没法从她脸上挪开。 “姐这模样,活像被雷劈过的石榴树。“ 阿山憋笑憋得肩头直颤,怀里桂花糕险些洒落油纸包。 “你还不是一样。” 此时的阿山脸上,也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 他用胶水将眼睛往上拉,脸也涂的黢黑。 第59章 下药 蔡府没有分家,蔡雍三兄弟都住在一个院里。 二十六位正经主子中,还不包括妾室通房。 府里丫鬟随从护卫等等加起来,更是超四百人,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人。 所以厨房每天寅时就开始忙碌起来。 寅时三更,蔡府后巷的石板路上已挤满送菜的商贩。 采买管事站在门口,核对数量检查新鲜度。 他看完一个在册子上画一道。 林知夏垂着头,粗布裙摆下,纤细的脚踝与臃肿的腰身格格不入,她推着一车豆腐渣和腌菜,一步一扭地排在队伍中。 原来送菜的婆子,被阿山绑起来了。 主子们的吃食查得严,外人想动手脚,很难,但下人用的,就松泛多了。 轮到林知夏时,采买管事眯着眼,看着她那浮夸的胭脂。 “南城刘家的?” “是,我姐昨晚摔了,让我帮她送过来。” “长得还有点像。” 采买管事手持银筷,翻了一下腌菜和豆腐渣,日头下银筷反射的寒光掠过她脖颈。 这东西是给底层粗使仆役吃的,查的不严。 见银筷没有变色,对方挥了挥手。 “进去。” 林知夏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鞠躬点头。 进门后,还是排队,小贩们得按照蔡府杂役说的,将东西搬到指定地方,才能离开。 林知夏看着忙得火热朝天的厨房众人。 在皇城司的卷宗里,厨房的人寅时就得起床做事。 先把各院老爷主君们的早膳做出来,因为他们要上朝上衙。 那些夫人和少主,一般是辰时初起身。 这会做的就是他们的早膳,要确保东西端到桌上时是热的,口感还不能老。 清风阁的那位哑奴,今年五十有三,是蔡雍从北地带回汴京的。 他在蔡府是个特例,领着粗使仆役的月俸,却从不和其他人一样,在廊庑膳房用饭。 他的一日三餐都是由人送到清风阁的。 皇城司的暗探监视两年,那哑奴就没离开过清风阁。 林知夏回想着这些细节,她看着长长的队伍,从板车下面摸出两个李子,一口下去,脆爽清甜。 查数的管事看着林知夏的脸,暗自摇头。 可惜了那么好看的一对眼睛,竟镶在这样一张脸上。 两人目光相撞。 林知夏表情一顿,随即擦了把手,拿了两个鲜红的李子递过去。 管事不禁失笑,这村妇难道觉得,自己馋她的李子。 他正要拒绝,目光却是扫过对方白皙修长的手。 那鲜红饱满的李子在其掌心,衬托得愈发娇艳欲滴。 尝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管事这般想着,接了过来,拿到厨房里仔细洗了洗。 他随意地咬了一口,清新果香钻入鼻腔,鲜红的果汁酸甜交织。 “不错。” 林知夏咧个嘴直笑:“俺从乡里带来的,可甜!汴京没有的。” 管事笑着摇了摇头,不发一语。 对方果然是市井妇人,有着通用的毛病,眼界低,爱吹牛。 见其他人都看了过来,林知夏特别大方将板车上那一小篮李子都分了出去。 这时,阿山佯装肚子疼,管事便很亲和地指了指不远处的茅厕。 一刻钟后,林知夏卸完豆腐渣和咸菜,蹲在墙角骂骂咧咧。 过了好一会儿,阿山才从茅厕里出来。 他一头大汗地跑过来,一阵臭味飘过。 林知夏就一巴掌拍到其头上:“一吃李子就拉稀,叫你不要吃,你还非要吃!” 直到出了蔡府后门,拐过巷子,两人才停了话头。 沉默地走了两条街,两人才在一处墙角坐下。 “加进去了?” 阿山点头:“加了。” 林知夏心下一松,林知夏靠着墙,闭上眼休息一下。 她眼下的乌青渐重,近日睡得越来越晚了。 昨晚跟孟俞请示后,她还去了一趟鬼市。 买了四斤御米壳,又连夜将其磨成粉。 其外表是黄白色,磨成粉后,加在吃食里,根本看不出来。 虽然有一点微苦,但这东西并不会影响食欲。 这东西原本是治泻痢的,过量使用会抑制肠蠕动。 年轻干体力活了,吃点没事,但对于年纪大的人,就是个麻烦。 两人起身,推着车子回城南。 皇城司内,江成吃着桂花糕,阿昼站在桌案前,大气不敢出一下。 “公子,我发誓,我点卯前就到府衙了,我也没想到,林大人会一早出京。” 江成翻了个白眼。 “昨晚林大人去见孟俞,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我把林大人送回去,他也没跟我说要出京。公子你说,他是不是故意避着我?” 阿昼试图转移自家公子的怒火。 好在,有卫兵来报,查抄崔府的旨意已下,匡司公让江成一起去。 阿昼逃过一劫。 上百名皇城司卫兵,披着银甲腰挎横刀,如玄铁洪流撞进长街。 “避让——“ 林知夏听得这一声呼喝,连忙将车子往旁边推。 阿山看着后头士兵的银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一时入了神。 街道上避让的百姓急匆匆后退,撞上了阿山,阿山又撞上推车,林知夏去拉他,几人摔作一团。 林知夏爬起身,看着磕破的手掌,旁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银甲相撞的声音。 她转头,听得旁边百姓在小声议论。 “皇城司又有大动作,这次不知道又要抄哪家!” 林知夏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一辆马车紧随而至。 透过掀起的车帘,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眸——江成。 她忙转开目光,从地上爬起来,不确定对方是否看到了自己。 “姐,姐” 阿山叫了几声,林知夏才回过神。 见有好事百姓跟了上去,她也拉着阿山跟上。 皇城司的人在崔府门前站定,为首者一声令下,士兵立即将崔府团团围住。 看来,是军器倒卖一案有了重大进展。 林知夏转身离开。 两人回到城南刘寡妇家。 刘寡妇做豆腐为生的,此时正被阿山绑在磨房的柱子上,旁边就是几十袋黄豆。 林知夏走进去,两人的裙子都是鲜艳浮夸的颜色,再加上脸上那一模一样的腮红,还真有几分像姐妹。 刘寡妇见有人进来,挣扎着,眼里满是愤怒。 阿山打听过,刘寡妇一个人带大两个儿子,在附近一带,是出了名的勤劳贤惠。 蔡府所有的供货商中,她是最合适的。 她蹲在刘寡妇面前,拿出五贯铜钱,在地上堆了座小山。 同等值的银票和碎银,看起来太单薄,不如铜板带来的刺激大。 刘寡妇愣住了。 林知夏叹了一声:“姐,我也不想这样,这些是我全部的积蓄,都给你。 我命苦,爹娘不管我,嫁的人也是个混蛋! 他喝酒赌博,动不动就打人,现在他攀上高枝,成了高门里的护卫,连孩子都不肯养!” 林知夏说着,“难过”得低下头,沾了点口水在眼睛下涂了一下。 再抬头,脸颊胭脂处有一道清晰的泪痕。 站在屋外的阿山听着里面凄惨的声音,笑了。 一点没变,林姐姐为了破案,真是坑蒙拐骗啥招都用上了。 屋里林知夏还在继续:“我就这么多钱,全给你,只要你给我四天,我打听到那混蛋的下落,我就放了你。 这些天豆腐你照做,卖的钱也都是你的,我就借用一下你的身份! 如果你答应,我就帮你解开,你别喊!” 林知夏说完,拿走刘寡妇嘴里的布条。 两人对视半晌。 林知夏把蔡府管事的批条递给她,证明今日的货物已经准时送达。 刘寡妇见后重重地吐了口气,心头的石头也落了地。 早间,她在家里做豆腐,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将自己打晕。 等她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绑了,嘴巴也堵上了。 屋里做好的豆腐渣都不见了。 她心急如焚,要知道,蔡府的生意来之不易,两个孩子上私塾的钱,都得靠这份收入。 被绑的这个上午,她想了很多,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她略微迟疑地点了点头。 林知夏知道,对方并没有完全信她那套说辞,但仍旧帮对方松绑。 “我把你放到床上,让你睡得舒服一点,但手脚还是得绑着,你是寅时初开始磨豆子,对?” 刘寡妇又点了点头。 “凌晨我帮你一起做。” 期间,午饭和晚饭都是林知夏做好,亲自喂给她吃下的。 两人就像是新婚夫妇,睡在一张床上,形影不离。 凌晨起来磨豆子,林知夏干的很卖力。 她分了一半的活走,刘寡妇难得轻松一次,两个儿子在家时,都不曾帮过她。 看着对方额头沁出的汗珠,刘寡妇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对方好像真的没有恶意。 一连四天,刘寡妇因为睡的多,又有人帮忙干活,人反倒更精神了!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这几日,林知夏就以刘寡妇的妹妹身分,在外走动,也没有引起旁人的疑心。 林知夏把最后一板豆腐渣码上推车,指尖残留的御米壳粉末被晨露冲刷得干干净净。 “成了。“ 她对屋檐上放哨的阿山比个手势。 刘寡妇醒来,发现自己被松绑,桌上放着的五贯铜板预示着对方已经离开。 她起身先把钱藏进米缸。 第一时间跑到蔡府。 蔡府后门的门卫和管事这两天吃了不少林知夏给的零嘴。 看到刘寡妇,主动问起她的伤情,态度比平时还亲和了三分。 刘寡妇又跑去私塾,见两个儿子平安无恙,终于彻底放心。 她知道这事不能跟蔡府说,若是报官,那五贯钱也得交出去。 思考过后,她决定将此事隐在心里,毕竟对方也没有给她造成任何损失,还给她干活。 这时的阿山去了牙行,他伪装成一个哑巴,将自己卖了。 他的身份是林知夏给他的,真实经得起查。 而清风阁的哑奴是在第三天出现症状的,起先是如厕的时间加长,腹有鼓鸣却拉不出。 他在北地采石多年,肠胃本身就比较弱,是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这天,蔡汴来到西厢。 林知文正在吃饭,哑奴随侍在一旁。 第60章 白月光脏了 许是久不见阳光,林知行的脸色苍白如纸,两鬓间已生出不少银发。 哑奴见其一根白发露出,连忙上前,重新给其梳头。 汴公子若看到,必会发怒。 而林知行则像那磨豆子的老石磨,沉默木然地咀嚼着食物,一下又一下,嘴角扯动的弧度没有丝毫差别。 他任由对方作为,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哪怕对方现在把他剃成光头。 哑奴早习惯了林知文的沉默,他重新为对方梳好圆髻,正欲以玉簪固定。 突然腹中一阵剧痛传来,让他不可控制地弯下腰。 可握着发髻的手不敢松,因为他已经听到院中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西厢只有一个人会来。 哑奴忍着疼,颤抖着右手正要将发簪簪上去。 却不想,腹中痛意如惊涛拍案,一阵高过一阵。 柔顺的发丝终于不受控制,从指缝滑落。 哑奴只觉胸腔一股热意涌来,“噗”地一声,便将午膳的吃食全都吐在了眼前之人的白衣上。 这一吐就仿佛闸口大开,一发不可收拾。 蔡汴前脚刚踏过门槛,就看到这垂流直下的一幕。 而被秽物浇了满身的林知文,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表情木然地吃着饭。 当他看到蔡汴那嫌恶的眼神,他故意张开嘴,呲着一口大牙。 牙齿上,还沾着青黄不接的菜叶! 哑奴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捂着嘴跪下,却因腹中疼痛而蜷缩在一处。 “来人!来人!” 蔡汴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院中护卫赶过来。 “去,把那个贱奴拉出来,把里面清理了。” 护卫一听这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除了哑奴,所有进过西厢的人,都死了! “少主,小的还有八十老母要赡养,孩子也才三岁” 蔡汴不想听对方说那么多,他拔出护卫的刀,架在其脖子上,随即又扔下一袋金叶子。 其意不言而明。 横竖都是一死,护卫咬了咬牙,起身进屋。 这是他第一次进西厢,在他的想像中,里面必是摆满金银玉器奢华至极。 却不想,除了一张书桌,一张软塌,剩下的,就是整墙的书,整整齐齐摆满了四面墙。 这不像是宠妾的房间,倒像是老学究的书房。 当他看到厅中端坐的男子,以及蜷缩在地上的哑奴,满室的酸馊味让人作呕。 那男子却像是淤泥中盛开的青莲,一尘不染。 哪怕白衣染上黄色的秽物,也丝毫不影响他遗世独立的气质。 这样的人,怕是只看一眼,永远都忘不了。 护卫将哑奴抱起,正想问男子衣服在哪,余光却瞟见其脚上手指粗的铁链。 他眸色一暗,许是死期将近,他竟同情起眼前的男子来。 他先将哑奴抱到院中。 随后从柜子里拿出一身干净的衣服,放到男子面前。 迎着男子淡漠的目光,他结结巴巴地道:“那个你先把衣服换了。” 冷静下来的蔡汴微微敛眉,让人去叫府医,给哑奴诊脉。 想着屋内的情况,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命人抬来热水,他要洗一洗身上的秽味。 府医给哑奴施了针,观其尺脉沉涩,舌苔焦黄厚腻,又用银针试了其呕吐物,并未变色。 他便问起其近日的出恭情况,又查看其肛门痣,开了方子之后,才去向蔡汴回话。 蔡汴此时已经换上一身新衣,屋里的香比平时重了一倍。 “不是中毒?” 府医摇头:“不是,只是消化不良,哑奴年纪大了,胃肠功能不如年轻人,他原本就有的毛病,所以发病急。 属下已经开了枯痣散,也配了疏通肠胃的方子,此病无需卧床休息,一切照旧即可。” 蔡汴又想起哑奴呕吐的样子,他眉头紧皱:“他这种情况以后还会犯吗?” “好好调理自是不会,只是”府医不敢把话说死,怕出事,“哑奴毕竟年纪大了。” 蔡汴捏着下巴,对方的话没错,即使调理的好,哑奴也做不了几年了。 这种事情断不能再发生,得再找个人,先跟着哑奴学几年。 这般想着,他召来管家,让其去牙行再买个哑奴回来。 而那位见过林知行的护卫,在其回家的路上,就被蔡府的暗卫做掉了。 蔡汴不会给任何人机会,泄露林知行的身份。 哪怕护卫并不认识林知行,他也不会放过那万一的可能! 城南是牙人聚集的地方。 阿山看到蔡府的管事出现,将脸上脏兮兮的泥擦掉,露出一张干净清爽的脸。 对方开口要哑奴,牙婆就拉着阿山到了蔡府的管事面前。 “要不说我俩心有灵犀呢!这哑子我攥在手里好多天了,别人要我硬是没给,就想着您呢!” 管事抬起阿山的下巴,像打量牲口一样,他掐起双方的双颊,迫使对方露出整齐的牙齿。 阿山几天没漱口,那口黄牙比他还老道。 “您瞧这牙口,您瞧这身板!” 说着,牙婆将阿山拎起来,像提溜小鸡崽,在管事面前转了几个圈。 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拉着牙婆去了厢房。 两人密谈了好一阵,蔡府管事走的时候,并没有要带走阿山。 阿山急了,差点上去抱住那人大腿。 但看到林知夏隐在人群中,冲他摇头,他又忍住了。 蔡府用人严格,即使管事中意阿山,也要将他的身契带回去,由府中暗探查证后,方能决定。 夜里,牙婆单独给阿山换了个房间,还让人给他准备热水洗澡。 阿山一见这架势,便知有戏。 他等了两天,那位管事再次来到牙行,将他买走。 马车里,阿山很是兴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管事看着他那样子,一巴掌拍过去。 “低头敛眉,不要直视主子,不要让你那对招子给自己惹麻烦!” 阿山立即低下头认错。 他做乞丐时,遇到过太多不讲理的人,刚刚只是一时兴奋,失了警惕。 “看来是个机灵的,给你一句忠告,进了府,不要多做任何多余的事,不要想着展现你那点机灵,这样,能活得久些。” 进了府,管事端着笑,将阿山领到蔡汴面前。 “身份查了吗?” “梅先生都核实过了,他是应天府人,父母双亡,生下来就是哑巴,已亲直系亲属在世。” 管事说完,把阿山的身契递到蔡汴手里。 第61章 试探 蔡汴慵懒倚在紫檀雕花椅上,指尖轻叩案几。 管事会意,立即使劲拽过阿山,粗鲁地掰开他的嘴。 蔡汴见其舌苔完整,又掀起阿山的后领,其背上也未见面疱,心中不禁起了疑心。 “倒是挺干净。” 管事额角沁汗:“我怕熏着您,让牙婆给他洗了洗。” 说完,踢了阿山一脚:“这两天,是不是洗澡了?” 阿山抬头,露出小鹿般忐忑害怕的眼神。 他两只手比了个方形,然后模拟搓澡动作。 “她还给你用胰子了?” 阿山连连点头,做出闻东西的动作,然后比了个大拇指。 管事偷瞄了蔡汴一眼,见其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提着的心才落回去。 还好这小子机灵。 蔡汴抬了抬手,示意阿山站起来。 阿山谨守本份,不敢直视对方,是以没看到。 还是管事拉着他起身。 “把衣服脱了。” 蔡汴的话,没有任何人敢质疑,即使知道他有些特殊癖好,也毫不犹豫地将阿山的衣服剥下。 少年的身子像是竹竿,骨头比肉多。 “既是哑巴,舌头留着也没用,拔了!” 阿山瞪大眼睛,饶是他再经验老道,也被对方那漫不经心的话语惊到了。 管事低头不敢出声。 身后的两名护卫已经提步上前。 阿山瞬间做出决定,他抓住管事的手,向后一甩。 瘦小滑溜的身子一缩,直接从高大护卫的裆底钻了过去。 他朝着门口狂奔,在院中被护卫拦下。 他拼命挣扎,喉咙里一直发出啊~啊~的颤音,声音不大,像是小动物的求救声。 期间,他不动声色地往墙边的大树上看了一眼。 屈辱感让他泪水夺眶而出,单薄瘦小的身躯在护卫那粗犷的手掌中,显得那样弱不禁风。 他还是光着的。 纤细的身子在青石板上磨出丝丝血迹,可他仍旧在挣扎。 护卫心生不忍,握刀的手抵在对方颊边,回头看向自己的主子。 蔡汴眼神如刀。 阿山攥紧拳头,随时准备反击。 “又在闹什么?”裴管家的出现,制止了护卫的行为。 “小公子,主君有吩咐。”裴管家说着,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大树。 皇城司盯着蔡府,蔡雍当然知道。 为此,他特意嘱咐过各院,这段时间安分点。 蔡汴一向肆无忌惮,清风阁是重点关注对象,这也是为什么裴管家会出现的这么及时。 蔡汴心生不悦,却也不敢对父亲的心腹颐指气使。 “我就是吓他一下,看看他是不是装哑巴。” 阿山听到这话,知道这关过了,他双眼一闭,直接装晕。 蔡汴一脚踢过去,阿山撞上身后的花圃。 花圃里种满了月季,刺根扎在阿山背上,瞬间见了血。 而他却是如石块般一动不动,甚至眼皮都未抖一下。 裴管家眉头一皱。 蔡汴却是好心情的大笑几声。 “可以了,把他送到哑奴那,让他好生调教。” 管事将阿山背起,朝着西厢哑奴的住处而去。 原先还想讨个赏钱,眼下是一刻都不敢多呆了。 难怪别人提醒他,说这两天汴公子心情不好,让他小心点。 这哪是心情不好!这像是家里死了人! 这位活阎王,他还是躲远点。 而在他背上的阿山,也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助林姐姐把这恶人绳之以法。 林姐姐那么好的人,她的哥哥肯定不会差。 落在这种人手里,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此时,年纪尚幼的阿山,只以为林知行被对方囚禁,是日日挨打,完全没想过,这世上有比挨打更难受的事。 林知夏在确认阿山顺利进入蔡府后,便戴上帷帽,策马驶离了汴京。 她已经耽误了六日,需得彻夜不停赶去和宋大汇合。 夜里,各处的消息汇总到了皇城司。 江成如往常一样,率先拿起蔡府的记录。 阿昼蹲在屋外,尽量降低存在感。 公子这次生气的时间超过了以往的记录。 当江成看到清风阁进了新人时,他敲了敲桌子。 阿昼闻后精神一震,立即跑进问讯堂。 “公子,有什么吩咐?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江成白了对方一眼:“去查一查这个哑奴。” 阿昼拿起桌上的纸条:“能让皇城司的暗探这般恼怒,那蔡汴真不是个东西!” 纸上短短的几行字,松烟墨字力透纸背,可见记录者当时何等震怒。 若是最后那位裴管家不出现,暗探可能都看不下去,会出手警告。 毕竟皇城司监视蔡府,蔡府的众人都知情。 “公子,这后面不是有那哑奴的身份信息,您还要查什么?” 皇城司对于每个进入蔡府的人,都会调查其身份背景。 江成双手一抱胸,目光不善。 “我这就去。” 阿昼将纸条往桌上一丢,赶紧跑了。 江成将纸条卷起来,封进库里。 目光扫过旁边两份卷宗,这两份前几天他才拿给林知夏看过。 他就是觉得,这个哑奴出现的时机有点巧。 翌日晚上,阿昼才将消息探实。 他这次学乖了,不只查了哑奴的身份,还查了清风阁为何招收新人。 他先将哑奴的户籍资料放到江成面前。 “查过了,身份没有问题。这哑奴生下来就不会说话,七岁时父母过世,之后就以乞讨为生,他是自己找到牙行的,没有亲人在世。” “没有亲人在世,就说明没有人认得他,那清风阁为何突然要人?” 阿昼嘴角一勾,一脸得意地道:“我打听过了,原来在西厢伺候的那个哑奴,五十六了,最近生了场病,所以才要新人。” 江成正要开口。 阿昼又快速补充道:“生得什么病我也查了,就是后面长了东西,出不了大恭,说是老毛病了。” 阿昼掏出一张药方,正是蔡府府医开给哑奴的。 江成想到几日前的邸报中曾提到,蔡汴面色铁青的从西厢出来。 那个哑奴也是被人从西厢抱出来的,当时其一身秽物,蜷缩在地上。 而那个进过西厢的护卫也在当天被人刺杀。 之后,蔡汴连续六天未再进过西厢,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不对! 蔡府下人的膳食,一向千篇一律,西厢是禁地,那哑奴又不曾外出 江成这般想着,连夜拿着药方去了太医局。 第62章 白衣剑客 太医局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香,江成将药方递上,又将哑奴的情形一一告知。 老太医摩挲着宣纸沉吟半晌,指腹在“附子三钱“的字样上反复摩挲, “这是突发性的急症,药下的这般重,想来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如果这位病人在近半年,没有病情加重的情况,那就是外力所致,当然,这只是推测,要想确认,我必须把脉才知道。” 江成补充道:“病人在北地采石场呆过很多年,肠胃比较弱,且已经五十六了,会不会是日积月累的症状。” 太医呵呵一笑,抚着他那绺白胡子。 “江大人,五十六岁没你想得的那么老,而且对方是杂役,本就是做苦力活的,筋骨当如老竹,纵是旧疾亦当缓发。此症若发于朝夕,必是有异。” 江成心里有数了,一般府医多是给老爷夫人看病,这些人每天坐着,都是富贵病,年过五十身体变差是正常。 但对于做杂活的人,五十岁正是拼搏的年纪,身体比之那些老爷夫人要硬朗的多。 从太医院出来,江成吩咐暗探盯紧新来的哑奴,一举一动都要记录。 翌日一大清早,他便带着阿昼去了宣化门。 去永田县最近的路线就是走宣化门。 出城虽不用查验,但是宋大在开封府多年,很多人都认得他。 江成找到前几日当值的士兵,对方果然认识宋大,并且清楚的记得,宋大是一个人出的城。 阿昼听后平衡了。 “原来,林大人不只甩了我,连宋捕头也甩了。” 江成一巴掌拍过去,阿昼弯腰一躲,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他虽然不聪明,但是会看眼色啊! 昨晚从太医院出来,公子的心情就变好了。 “再贫嘴,就罚你去扫一个月的马厩!” 阿昼闻言皱成苦瓜脸,老老实实挪过去,肩膀挨了一巴掌。 之后,他遵照江成嘱咐,朝着永田县赶去。 林知夏只比阿昼早出发半日。 开封府的马又不如皇城司的健壮。 三百里外的驿馆,林知夏正在吃饭 她看着地图,若是晚上不休息,子时三更就能赶到永田县城。 只是夜里城门紧闭,进不去。 还不如在中途在官驿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出发,正午前就可以到。 她这般打算着,吃了饭,打算上个茅厕就出发。 普通男子赶路,都是在路边解决,但林知夏不行。 她准时吃饭休息,就是为了解决上茅厕的问题。 茅厕的味道熏得人发晕,林知夏刚系紧束胸布带,忽闻门外马蹄声急如雨。 她透过苇席缝隙,看到阿昼踏进前厅。 许是见了她拴在门外的马,阿昼进来后便四下张望。 林知夏惊出了冷汗!他怎么会来! 此时厅内还坐着三桌客人。 一对赶路的老夫妇,一个白衣剑客,还有一对父女。 林知夏坐的那桌位置空了,只留下一个干净的菜碟和一个油光晶亮的饭碗。 伙计上前收碗,朝着柜台喊道:“掌柜,这一桌结钱了吗?” 林知夏此时无比庆幸,她先结了账。 “结了,人都走了。”掌柜的见厅内没人,下意识地以为客人走了。 伙计上前收碗,招呼阿昼道:“客官要点什么?” 阿昼没找到人,本欲走,可想到刚刚光盘的菜碟,说不定,这小店别有一番特色。 这般想着,肚子也饿了,他便在林知夏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那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外面拴着的马,林知夏特意挑的。 结果阿昼这样一坐,她就算从旁边绕到前门,牵马的时候也会被对方看到。 她又不能一直干等着。 要是那三桌客人都离开了,阿昼脑子再不灵光,也会察觉到异常。 毕竟官府的马,总是比寻常马儿要健壮些。 她如果丢弃马儿步行,很快就会被对方追上。 林知夏苦思冥想,目光转向大厅时,刚好与那白衣剑客相遇。 对方勾唇一笑,似是看破了一切。 林知夏见状立即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表情。 这种时候,脸面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看着白衣剑客起身,听到前头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林知夏立即起身,从侧面绕到大道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马儿消失的方向狂奔。 待拐过一个转角,没有看到人和马,林知夏顿在原地。 “不会!长得人模人样的,竟是个盗马贼!” 她大骂出声。 下一瞬,白衣剑客掏着耳朵,一脸无奈地牵着马从旁边山林里出来。 “真是好人没好报,我好心助你脱困,你竟骂我是盗马贼。” 林知夏尴尬一笑,下意识回头看了看。 “我这一着急,就口不择言了,兄台大恩,日后定当厚报,只是我那护卫追得紧,我得赶紧走了。” 林知夏生得白净,伪装成离家出走的公子哥,再合适不过。 对方是剑客,必能发现阿昼也是练家子。 “不用日后,兄台送我一程,就当报恩了。” 他说着,直接上了马,朝林知夏伸出手。 马儿在其座下,显得尤其温顺。 林知夏隐隐感觉,此人不简单,可骑虎难下,看着对方的佩刀,她拉着对方的手,坐在了对方身后。 她扶着马鞍,尽量保持平稳,可还是免不了肢体接触。 白衣剑客感觉到她的紧绷,笑道:“第一次出远门!不用紧张,我不是坏人。” “不紧张。” 林知夏翻了个白眼,突然有点后悔了。 一定是对方长得太好看,让她降低了戒心。 好在这条大道没有岔路口,她没有偏离路线。 眼下只有连夜赶到永田县城,赶在阿昼前面,和宋大接头。 黄昏时分,两人经过官驿,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白衣剑客问道:“你去哪?” “左边,永田县城。” 对方没有犹豫,走了左边的路,他似乎没有既定的目的地。 天色黑透之后,白衣剑客停了下来。 他率先下马,朝对方伸出手。 林知夏却是摇了摇头:“我有急事,要连夜赶过去。” “你不休息,马也要休息,你看它都抗议了!” 马儿似是听懂了剑客的话,嘶鸣一声,鼻间频繁喷出热气。 林知夏见身后没有马蹄声,至少说明阿昼没有追上来。 她翻身下马,白衣剑客已经架起火堆,生了火。 林知夏拿出包袱里的胡饼,正欲与其分享,对方却突然解开外袍。 第63章 怪人 “你干什么?”林知夏手一收,握紧腰间的匕首。 对方自顾自地脱衣,直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露出精瘦有力的上半身。 林知夏别过头,眼角余光却瞄到对方从包袱里拿出一件黑色的粗布衫穿上。 “你先坐会儿。” 林知夏看着对方走向旁边的小溪,看着对方拔出剑身,丢至一旁。 然后拿剑柄当棒槌,开始洗衣服。 林知夏:“???” 长剑在月光下透着冷光,剑柄砸在衣服上发出的闷响,环绕在耳旁。 月光下男子虔诚又认真,一边洗一边看衣服有没有擦破。 这人也太怪了! 林知夏默默将包袱系紧背上,起身解开马绳,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地图显示,这条官道到永田县,并无分支,只要注意不要走进小道就行。 策马疾行了一段路,林知夏就放缓了速度。 阿昼没有追上来,必是在官驿休息,她不用那么着急。 月光下,大道是灰白色的,晚风吹动着两旁的大树。 丛林中,还有萤火虫一闪一闪。 不需要火把,就能清晰地看见前方的路。 此时的林知夏,反倒是放松下来。 她平躺在马背上,看着夜空星河横渡,她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过星空了。 自做了县令后,她就没怎么停下来歇息过。 她啃着干巴巴的胡饼,摇摇晃晃地走着。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永田县威严城墙上,城墙上的青铜巨鼎在晨光中泛着青绿铜锈。 只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盛产铜矿的县城。 林知夏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策马进城。 街道上行人不多,乞丐倒是不少。 佝偻的老妪正用豁口陶碗接住孩童抖落的饼渣。 看到有人骑马进城,乞丐纷纷围上来。 林知夏只得策马疾行,那些人才没法跟着。 她眉头微皱,永田县距汴京不过几日路程,不该如此贫瘠才对。 宋大就在永田县衙,两人碰面后,说起案情。 阳明村依山而建,一共八十七户,共计三百零八人,无一人存活。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连那半边山都烧完了。 十四年过去,山上早已没有村子的痕迹。 宋大爬上去看过,在长满荆棘和芦苇的地方,找到砌墙的土砖,还有一些残破的铁盆。 勉强能看到一些房屋的墙根。 有点比较奇怪,永田县衙里,已经找不到十四年前的衙差捕快了。 那些人死的死搬的搬,竟是一个亲历者都找不到了。 宋大已经找了永田县令,去查那些老捕快老衙差的下落了。 当时的县令宰敬之在案发后,上吊自尽了。 对于那场大火,县城很多人都有印象,说是烧红了半边天。 当时县衙士兵衙差全部出动,才将火势扑灭。 而在死者虞姑娘那里发现的铜锁,确实是永田县所出。 就是县城里严家铜铺做的东西。 宋大在严家铜铺发现了一模一样的铜锁,这可以证明,虞姑娘就是阳明村人。 她是当年的那场大火的幸存者。 可失火案的卷宗上,官府清点出了三百零八具尸体。 这其中,或许有外来人。 之前林知夏看了卷宗,就觉得失火的原因很可疑,宋大就想重新验尸。 从死者家属口中得知,因为尸体烧毁的太厉害,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所以,官府把所有的尸体都埋在了一处。 宋大带着人赶到当年的埋尸处,向下深挖了五尺,找出来的骨头,凑不齐五个人。 那三百多具尸骨凭空消失了! 这几天,宋大一直带着衙差扩大范围,想着是不是因为年岁过长,尸骨移位。 可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林知夏正想去看看那些挖出来的尸骨,永田县令听到消息,姗姗来迟。 “下官弓向文,见过林大人。” 弓县令个子不高,脸上那两撇胡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弓大人不必多礼,我有一事不明,为何城里那么多乞丐?路上仅见老弱妇儒,青壮年都哪去了?” 弓县令一听,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这位林大人前几日怕是微服私访去了。 “你不用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林知夏安慰道。 “大人有所不知,本县多山地,无良田可种,之前都是靠着铜矿维持生计,居民也多是矿工。 早些年,县城热闹的很。 可现在山脉都挖尽了,青壮年只得外出谋生计。 留在家里的老人孩子若等不到家人寄的银钱,就只能乞讨为生。” 弓县令说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林知夏注意到,他官袍袖口缝补过,脚上的布履也是最寻常的绵布所制。 县衙大厅的桌椅虽名贵,却看得出年月已久,四处是磨损。 想来是之前辉煌时采买的,现下无银钱置换。 林知夏没再说什么,跟着宋大来到后堂。 县衙没有验尸房,挖出来的骨块都放在一间杂房内。 通过比对勘验,林知夏发现有一副女性尸骨,骨骼关节处出现乌斑如鸦羽。 不像是烧死的,倒像是中毒而亡。 为了确认心中所想,她将骨头置于炭火煅烧。 见火焰偏紫色,骨头冒青白烟,还伴有蒜臭味,当下确定死者是中砒霜而亡。 虽然其他尸骨没有出现乌斑,她还是都试了一次。 可其他尸骨并没有任何问题。 宋大在一旁道:“难道是案中案,起火的当晚阳明村还发生了一起毒杀案!” “有可能,不过,从尸骨上只可以看出,死者生产过,年纪在二十五岁至三十岁之间。阳明村符合这个条件的妇女可不少。” 弓县令被林知夏一番操作惊呆了,对方年纪轻轻,竟还会验尸! “我们去现场看看。” 林知夏手里拿着那截刚刚烧过的径骨,带头向县衙大门走去。 这时,县衙门口的鸣冤鼓被敲响。 三人走出去一看,十几名粗布麻衫的瘦弱汉子被同一根麻绳串成一串,他们的双手都被绑了起来。 此时击鼓鸣冤的,正是最前面的汉子。 而旁边,正有一白衣剑客倚墙而立,他下巴微扬,露出完美无疵的侧颜。 长剑戳地,款款而立。 衙役指着白衣剑客:“这位大侠说,他被打劫了,这些人就是打劫他的山匪!” 第64章 倒霉的劫匪 白衣剑客正是曾与林知夏同行的男子。 他雪色衣袂在晨风中微扬,腰间玄铁剑穗轻晃。 被缚的十几人衣衫褴褛,有人拄着断木充作拐杖,有人袖管空荡,皲裂的唇泛着青白。 这哪里是打劫的山匪,分明是流民。 他们同时向弓县令跪了下来。 “县令大人,你要救救我们啊!我们什么都没抢!” 这些人竟是认识弓县令。 “你们怎么这么糊涂啊!” 林知夏发现,那十几人中,有半数以上的人肉眼可见都是残疾。 且人人面黄肌瘦。 弓县令上前一步,对着白衣剑衣一抱拳。 “这位大侠,可是有什么误会,这些人都是本县的县民,一向安份守己的。” 白衣剑客转头,正要说话,却看到了弓县令身后的林知夏。 他展颜一笑,一双桃花眼更是摄人。 “我清晨独自赶路,他们拿着铁锹马叉从山林里冲出来,要我给过路费。 我秉着为民除害的宗旨,就把他们都抓起来了。” 白衣剑客说完,朝着林知夏挑了挑眉。 宋大见状微微皱眉,这人怎么吊儿郎当的。 那十几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大人,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实在没办法了。” “不过,我们在那路上守了两天,一单都没劫成,真的,我们发誓!” 有一对老夫妇,他们下不了手。 有一个父亲带着孩子经过,他们又怕吓到孩子。 蹲了两天,就劫了这一次,就被抓了。 弓县令心生不忍,这些人的情况他都了解,年轻时在矿洞里受了伤。 残疾的他们根本找不到活干,地里种不出粮食就只能等死。 若是平时,他教训一顿就直接放了。 可现在开封府的人在这看着呢! 弓县令看向林知夏:“林大人,你看,要不念在他们是初犯,也没造成什么恶劣影响,就” 白衣剑客见县令对林知夏毕恭毕敬,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 “说来奇怪,兄台昨晚也是走的那条道,为何他们不劫你?” 被绑起着的十几人纷纷看向最末位的少年。 少年是在路边放哨的。 这个年轻人看着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不会武,要是劫了他就不会碰这个倒霉剑客了。 少年小声道:“昨晚是有一匹马经过,但马上的人躺着一动不动,我以为死了” “休要胡言!”弓县令厉声喝断,额角渗出冷汗。 他偷偷去看林知夏的反应,却见对方只是轻笑一声。 想来,就是林知夏躺马背上看星星那会。 弓县令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好在这位汴京来的林大人,看着不像是得理不饶人的。 见对方拿出钱袋子,弓县令更是睁大了眼睛。 林知夏吩咐宋大:“你去弄点吃的,先让他们填饱肚子,唤个衙差带我去埋尸点。” 把银子给宋大时,特意在他手上点了一下。 宋大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林知夏手里拿着的,似是一截人骨。 跟在宋大旁边的衙差见林知夏这么大方,主动上前。 “属下知道在哪!我带您去。” 林知夏对着弓县令点了点头,跟着衙差走了。 白衣剑客看了看宋大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林知夏的背影,抬腿追了上去。 “林兄,等等我。” 他走到林知夏旁边,热情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云星。” 好似忘了昨晚林知夏的不告而别。 “我叫林知行。” 林知夏看着对方身上白净如新的衣服,难道,这人只是爱干净。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 “林兄从哪里来?” “汴京。” “好地方,可惜我没去过。” 路上,云星一直以兄弟相称,没话找话,旁边的衙役听了都觉得他脸皮有点厚。 到了阳明村旧址,埋尸点就在村子旁边,地上已经被挖得一片狼藉。 据说当时尸体烧得焦黑,无法辨别样貌,所以衙差就近挖了个坑,将所有的尸体都埋在了一处。 地上,还有祭祀的香纸灰和竹签,看得出来,应该时时有人祭拜。 这地方肯定不会错,只是挖了这么深了,只凑齐几具尸骨,这情况多少有点诡异了。 林知夏走到大坑里,手拈起湿润的泥土在鼻尖轻嗅,又拿着棍子在泥里四处翻找。 没有找到尸体滋生的虫蜕,泥土的颜色气味较之旁边十丈开外的,并无区别。 按理来说,这三百多具尸体,就算被烧成焦炭,埋在一处,也会给土壤带来一些养份变化。 这不是一两具,而是三百零八具啊! 可这里的草木,还没有上面的茂盛。 埋尸点一定不在这! 林知夏看向不远处山脚下。 挖尸的事情传开后,有部分死者的家属到现场闹过。 后面看到坑里没有尸骨,他们都沉默了,此刻那些人就等在那。 “停一下,”林知夏在坑中站定,她的目光平视地扫过所有衙役。 “这里不用挖了,你们把那些草木清理一下,不要破坏旧屋原有的样子。” 林知夏说着,从一名衙役手里接过镰刀,将那些杂草从底部割掉,并没有连根拔除。 这样做,就不会破坏原来的样子。 杂草一清完,就能看到原处屋子的墙根。 林知夏为县令时,曾带着乡民开垦荒土,做起这种事来,并不生疏。 衙役见汴京来的大人这般随和,也纷纷动起来。 林知夏走到山脚,向山脚下的百姓询问情况。 这些人大多是女儿嫁到了阳明村,又或者是从阳明村嫁出去的。 他们年年都来祭拜,位置肯定不会错。 林知夏把所有人都聚到一起:“埋尸时,你们看到了多少具遗体?离得有多远?” “我没去看,我不敢!” “挖坑时我们不在。” “就是火扑灭后,我看到摞的很高,一排黑乎乎的。” “他们通知我们去的时候,尸体已经埋得只剩一点了。” 众人七嘴八舌。 林知夏看向第三个开口的老汉:“你隔多远看到的?” 老汉指着不远的巨石:“大概到那。” 林知夏目测,超过十丈的距离,这个距离只能看清轮廓。 “就是说,你们没有一个人,看着官府把一具具尸体抬进大坑?” 所有人都摇头。 “那说一说,在火灾发生前,阳明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那时候天天下矿,除了下矿哪还有其他的事。” 不知何时,云星已经站到了林知夏身后,看着她问话。 “那就说说下矿的事。” “下矿有什么好说的,原以为那山永远都不会凿穿,现在还不是没活干了。” “你们当时在一处矿洞做事吗?” “不是!” 第65章 交手 永田县层叠的山峦间,十四年前遍布铜矿的山道如今荒草丛生。 唯有矿工遗属们布满裂痕的掌心,还残留着往昔的尘灰。 而阳明村,因为地势高又偏僻,距离最近的村子也有十几里山路,是以,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在哪处铜矿上工。 林知夏皱紧眉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在哪上工?” 所有人都摇头。 老汉道:“不过,失火后,我拿到了女儿女婿未结的工钱。” “我也拿到了。”有人附和。 “钱是谁给你们的?”林知夏追问道。 “是当时的捕头苗江,他把钱送到我们家里的。” 宋大查过,当时负责失火案的就是苗江,只是他在一年后就病逝了。 林知夏正低头思衬着。 那名老汉却是神秘兮兮地靠过来,还警惕地看了下不远处的衙差。 许是因为林知夏没有穿官服,他对其的戒心不强。 之前宋大已经领着衙差四处走访过了,他们也见过死者赵弘和虞姑娘的画像。 “画像上面的是村里的幸存者吗?当年失火真的不是意外吗?” “那画像上的人,您认识吗?” 老汉摇了摇头,之前衙役都问过了。 林知夏低头间,看到老汉干裂的手指握着慈祥和睦的玉佛。 “这是您女儿送的?” 老汉闻言瞬间红了眼眶,这是那年生辰女儿送给他的,结果他过过多生辰第五天,阳明村就失了火。 林知夏伸出手:“我可以看看吗?” 云星手握在剑柄上,这家伙该不会看上别人的玉佛了! 刚刚那在县衙那出,难道是演给自己看的! 林知夏接过玉佛,玉质温润,并无杂质,只是在底端有一丝裂痕。 “这是本来就有的。” 老汉见林知夏看得仔细,主动解释道。 玉石昂贵,想来是因为瑕疵品,普通矿工才买得起。 林知夏把玉佛递回去,随口问道:“你女儿叫什么?” “阳丽花。” 林知夏回忆了一下,阳明村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阳桂花有七个孩子,六个女儿一个儿子。 家里的开销全靠她与丈夫两人。 这就不对了,这样的家庭定然拮据,这有裂纹的玉佛再便宜,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她之前送过您这么贵重的礼物吗?” 老汉抹了抹眼睛:“没有,丽花她命苦,没生出儿子前,连娘家都不敢回,也是最小的儿子出生后,才回了这一次,说是花了八两银子呢!” 林知夏眼前一亮,终于找到点有用的东西了。 一个矿工年收入二十五贯,却愿意拿四个月的工钱买这样一尊玉佛。 且不说阳丽花有多孝顺,就单她有七个孩子,都不可能存得下余钱。 除非他们有额外的收入。 铜矿与铜钱直接挂勾,是暴利,即使朝廷明文规定,只有官方能开采,还是有不少人为了钱以身犯险。 二十年前的韶州案,豪强黄氏私开铜矿七年,累计得铜二十万斤。 案发后黄氏诛三族,涉事巡检使发配沙门岛。 还有政和赣州案、绍兴倭铜案 永田县令上吊、捕头病逝,三百零八人葬身火海! 林知夏回头看向整片山脊,或许她找到阳明村失火的原因了。 云星不懂,他只看到对方眼里突然迸发出滔天的怒火。 他跟着对方上山,看着对方在废墟中不停翻找。 在他看来,这里除了杂草,碎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唯一能看到保存的比较完整的墙体,还不及他腿长。 “你要找什么?”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林知夏没有回答,她想知道,大火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也明白,十四年过去,再多的痕迹也被太阳晒化雨水冲刷,不可能再留下什么证据了。 她只是有些不甘心! 目光触及到眼前倒塌的墙体,有生命旺盛的藤蔓自土砖缝隙处向阳而生。 而在旁边的角落里,白蚁将木屑与唾液混合,垒起半丈高的蚁塔。 这里已经成为另一个国度。 “停。”林知夏缓缓出声,“留两个人留守,其他人先跟我回县衙。” 衙役们自是不敢不从。 一行人回到县衙后,林知夏将宋大叫到一边。 两人正要说话,却见云星大大咧咧地在一旁站着不走。 “你不饿?” 云星瘪嘴,摸了摸鼻子走开了。 待走进拐角,他从旁边翻墙而过,偷偷藏到了林知夏身后不远处的大树上。 宋大正在汇报他调查的情况。 “弓县令出身微寒,加上他其貌不扬,在这县令位置上,已经做了七年了,他是永田县开始没落时上任的。 他没有成亲,也无亲属在后堂,没有打听到其有贪污行为,永田县的县民是真穷,不是被剥削。 那些遗留的矿洞,就算真能捡漏,朝廷也不允许私采,私采铜矿按盗窃官物论罪,脏值满五贯即处绞刑。” 云星听了底下两人的对话,正心中感慨,眼角却瞟见一抹刀光如闪电般劈来。 他整个人往后一倒,飘退数步,长剑似灵蛇出洞。 “铛铛铛铛”,刀剑的碰撞声立即吸引了附近的衙役。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身影在树上快速移动,让人眼花缭乱。 “阿昼,你怎么来了? 云星,别打了,快停下。”林知夏喊道。 两人闻言,同一时间收了手。 “他在树上偷听!”阿昼率先发难,横刀并未收回。 云星面上一红,正想狡辩两句,撞上林知夏清亮如水的目光,顿时就泄了气。 “我就是好奇,没恶意。” 此时的云星也认出来,和他对打的,正是那日出现在驿馆的男子。 他眼含深意地看向林知夏。 林知夏不想理会他,拉着阿昼走到一边。 “你怎么来了?”她明知故问。 “公子怕你有危险,让我来保护你。”说着,还不忘转头瞪了云星一眼,“他功夫很好,你要小心。” “你打不过。” “不好说,四六开。” “你四他六?”如果真是这样,林知夏可得谨慎对待了。 阿昼听了直跺脚:“我六他四!!我这还没发力呢!” 林知夏笑了:“江大人那边怎么样?案子顺利吗?” 第66章 合作 阿昼点头:“崔府已经被抄了,崔同这厮认罪认的干脆,只是他说是沈括大人指使他的。” 林知夏捏了捏拳头,事情的发展果然是这样:“然后呢?” “你别担心,我家公子早有防备,沈大人虽下了狱,但出来是迟早的事。” “那就好。” 林知夏点了点头,拍了拍阿昼的肩膀:“还没吃东西,正好,我们一起吃点。”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公厨走去。 公厨位于后堂,衙役于廊庑下席地而食。 他们吃的是糙米饭,菜食就是腌菜加豆酱,一点荤腥都没见着。 所谓公厨,也不过是一间窄小的屋子。 弓县令站在一旁,桌上放着四个菜,两荤两素。 “大人坐。” 这一顿,用掉了弓县令十天的肉食。 林知夏看着厨架上仅剩下的五块腊肉,想起自己初到定远县时,情况也没比这好多少。 “今日大家做的都是苦力活,若没点荤腥,怕是没力气办案。” 林知夏说着,清亮的眼眸看到阿昼。 阿昼瞬间明白过来,公子交待过,林大人穷,花钱的事都不能让他来。 他当即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弓县令,这一出手,就是县令半个月的月俸。 林知夏笑道:“弓大人,把那几块腊肉炒了,给他们加个菜,剩下的钱,你弄个施粥的铺子。” 弓县令和老捕头自是满心欢喜,忙起身张罗去了。 云星直接在林知夏旁边坐下。 得知对方是一位武林高手,林知夏没赶人,还把云星路遇山匪的事说了一下。 云星趁机解释了几句,他偷听纯粹是怕林知夏是个贪官。 这般一来二去,阿昼放下了戒心。 云星说起自己流浪江湖的经历,两人很快就摒弃前嫌,以兄弟相称了。 阿昼这孩子啊!心眼都用在他家公子身上了。 用过午膳,林知夏找到弓县令。 永田县的铜矿区属利州铅山监监管,要想查到阳明村村民最后在哪座铜矿上工,就得找到利州监管的吏员。 永田县衙是没有记录的。 林知夏赶到利州监管司,却不想,连吏员的面都没见到。 而她去监管司调查一事,当天就传回了汴京。 安王府内,幕僚将急报递给安王。 “弘儿的死和当年的铜矿有关?” “王爷还记得,开封府问起的阳明村,属下去查了,阳明村所属永田县,正是盛产铜矿的地方。 当年,世子将知情人都灭了口,但估摸着,就是那一带。” 安王跌坐回梨花木椅内。 “那案子不能再往下查了!” “可是那个推官,还在永田县。” 正当安王踌躇不定时,门卫送来一张帖子。 竟是蔡雍约安王见面。 “蔡相为何这时候要见您?” “利州监管司的消息,我们能收到,他也能,想来,是找我谈合作的。” 朝中有不少大臣站在蔡雍的对立面,他自然想多拉拢几个人。 “蔡雍为人阴险狡诈,若被其窥探全貌,日后肯定会以此要挟安王府。” 安王面色沉重:“躲不过的,他既主动找上门,必是已经掌握了不少东西,你吩咐下去,不用拘着后院众人,让她们去开封府闹。” 幕僚瞬间明白,这是要逼开封府尽早结案了。 这天,蔡雍下朝回府,轿夫们将软轿归置原位后,离府归家。 皇城司的暗探没注意到,离府的轿夫中,有一位穿着宽松布袍,较往日丰腴了些。 此人正是金蝉脱壳的蔡雍。 他改头换面,来到与安王约定的茶楼。 直至进了暗室,他才取下面上粗糙的蜡皮。 安王看着对方那身粗布麻衫,又看着所处的这个逼仄昏暗的屋子。 “蔡相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 “安王殿下,你怕是不知道,朝中有多少人盯着老夫,想老夫死!” 暗室中烛火摇曳,蔡雍粗布衣领摩擦着脖颈的旧疤,粗糙的触感却让他神思更清明。 在北地流放的那六年,他深刻地理解了居安思危的重要性。 “我没有多少时间,也就不兜圈子了,令郎私开铜矿屠尽阳明村三百口一事,老夫可以帮你摆平。” 安王心里最后一丝幻想破灭,对方显然已经知道了全貌,他攥紧木椅扶手,指节泛起青白。 “蔡相要什么?” “殿下不用紧张,”蔡雍端起旁边的茶杯,“日后在金銮殿上,多替老夫美言几句即可。” “就这么简单?”安王有些不敢相信。 蔡雍眼尾微挑,似笑非笑:“给我办事的人多的是,不需要殿下出手,我们都是为陛下尽忠,一致向外才能长久。” 此时的林知夏,还在永田县衙公署,她给孟俞去信,希望他可以给利州监管司施压。 而这几日,她忙着寻找当年案子的亲历者。 云星坐在屋顶上,和阿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几日,他也知道了案子的大概情况。 “查案真不容易,每天都忙到这么晚,这官当得,我看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以为人人都像他这样,林大人是好官,他是为百姓做事。” “这些人连畜生都不如,那可是三百条人命!”云星说着,猛灌了一壶酒。 这几日,因着林知夏等人的到来,县衙的伙食好了几倍不止。 衙役们也用心,此时已近子时,还有一名衙役兴冲冲地跑过来。 “林大人,我我找到了。” 当年衙门里有个二瘸子,说是被淹死了。 衙役在走坊过程中,发现其家人目光闪烁,便在他家附近蹲了两天。 结果还真逮着了。 那家伙一看见他们身上穿的皂衣,拔腿就跑,甚至不惜滚下山坡,结果被倒刺插进小腹,这会正在医馆治疗。 林知夏赶过去,对方闭眼装死,怎么问都不肯开口。 林知夏火了。 “来人,把他给我丢到阳明村去!” 三更的更声刚响过,二瘸子陡得睁开眼,眼里满是惊惧之色。 林知夏也懒得跟他啰嗦,叫衙役抬来担架。 二瘸子死死地抓住床脚。 “我不去,打死我都不去!” “你想死,也该去赔了罪再死。” 第67章 灭口 阿昼立即上前掰开二瘸子的手。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到阳明村旧址。 此时,天上的残月照着满地残垣断壁,旁边大坑里的红泥更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 衙役们举着的火把将阳明村旧址照得鬼影幢幢。 二瘸子浑身抖个不停,眼睛都不敢往山腰上瞟。 “不关我的事,是那个玉面公子做的,我什么都没干!!” “他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林知夏蹲在他面前,拎起对方的衣领,清亮的眼眸直视着对方。 “那你在害怕什么!!你说。” 林知夏抬手,示意衙役们往山上抬。 二瘸子颤抖着身子忙道:“我真的不知道,都是苗捕头和那个玉面公子做的。 火也不是我们扑灭的,苗捕头只让我们在山下等着,事后给了我们每人五两银子,让我们什么都不要往外说。” “你没看到尸体?” “没有,就远远地看到村口那摆了几具烧焦的,尸体也不是我们埋的。 后来县令和苗捕头都出了事,我预感不好,就假装溺水让家人去衙门报了死讯。 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十四年前的那场大火,烧红了半边天,二瘸子他们赶到时,捕头苗江已经带人控制住了火势。 他当时并没有多想,没有想苗捕头是什么时候到的。 当时苗捕头只让衙役把百姓拦下,别上去添乱。 之后的事情,二瘸子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此案过后,县令上吊,苗捕头也辞了差事,举家搬迁了。 他目光扫过那边的大坑,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像是随时要被吓晕过去。 林知夏拿出赵弘和虞姑娘的画像。 画像上的赵弘已过而立之年,可那二瘸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就是他,苗捕头当年还带他进过县衙。” “那她呢?认识吗?”林知夏指着画像上的虞姑娘。 十四年前,虞姑娘十六岁。 “好像有点眼熟” 二瘸子看着画像上浓妆艳抹的女子,他正拧眉思索。 破空声骤起,一道箭矢像旋风一样直射过来。 云星和阿昼离得远,反应过来横刀长剑出鞘,却是短了一寸。 “噗嗤”一声。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利箭穿透了二瘸子的左胸。 “大人小心!” 宋大将林知夏往后一拉,铁塔般的身躯将林知夏挡得严严实实,火光映出他额角细密的冷汗。 阿昼提剑护在两人身前。 云星早如鹞子般翻上断墙,月色在他白袍上镀了层寒霜。 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涌上心头,林知夏推开宋大,扑到二瘸子面前。 “你认识她是不是,案发时她才十六岁。” 二瘸子的嘴里涌出鲜血,但还是看着那画像,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 “宰县令” 二瘸子攥着染血的画像,喉间涌的血沫浸透了画中人的眉眼。 他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林知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感觉着那对方的躯体在她的臂弯里迅速变冷。 他的声音很小,其他人紧张地看着四周时,只有林知夏听到了。 永田县的衙役哪见过这阵仗,缩在角落里动都不敢动了。 四周瞬间陷入死寂。 林知夏从没想过,在这种偏远县城会遭到暗杀。 她将二瘸子放平,掀开其衣服,那一箭正中心口,对方绝对是个行家。 这种情况下谁都活不了。 她拍了拍紧绷的阿昼。 “刺客是冲着他来的,没想伤我。” “要是您出事,公子真的会剥了我的皮。”阿昼仍心有余悸,不敢放松丝毫。 这一箭太快了,若冲着自己来,他都不敢保证能挡住。 “林大人,我们先回县衙,这里不安全。” 其他衙役纷纷附和。 林知夏却是坚持。 一刻钟后,云星回来了。 林知夏见他两手空空:“没追上?” 云星摇了摇头:“是个高手,刺客肯定一早算好了,只发一箭,射完就撤,我追出去时,已经晚了。” 宋大一拳砸在斑驳的砖墙上,陈年灰土簌簌落在火把上。 他正欲开口,触及到林知夏的目光时,又生生忍住了。 一行人抬着二瘸子的尸体回县衙。 林知夏找弓县令要了十四年前到现在所有的卷宗。 回到住处,宋大咬牙道:“是安王,肯定是他! 之前我还向他打探过阳明村,他装得可真像!” 宋大嘴角抽搐着,愤怒让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又嘶哑:“可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赵弘要跑到永田县杀人?” 虽然他们手上还没有证据,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当年的那场大火有问题。 林知夏敛眉:“有件事我没跟你说,去利州监管司查矿工名录,并不只是为了确认阳明村村民的动向。 我怀疑赵弘在十四年前私开铜矿,事后担心泄露,所以屠村。 挖矿需要工具,矿镐木轨这种复合工具只有朝廷的都作院能做,每一件都是严格管控并且设有编号的。 私自挖矿最难解决的就是技术和工具,但若是监管司插一脚,那事情就简单了,毕竟监管司不只有新工具,还有官矿淘汰下来半新的工具。 我更想查的是,十四年前监管司有哪些吏员!他们是不是参与其中!” 宋大双眼一瞪,跌坐回凳子上。 这可是诛三族的大罪,而且十四年前,正是当今陛下潜龙时期,当时的安王可是出了不少力。 如果私矿所获的暴利全部用在他都不敢想了,这案子要怎么查。 “你从哪看出来的?” 林知夏看向院中,阿昼和云星都在那警戒。 “你还记得,陛下登基前,安王产业遍布全国,三百多家铺子,当时的安王无疑是京中最有钱的权贵。 后来陛下登基,他的铺子却都关了。如果他的那些钱,不是铺子上赚的呢! 有一个老汉跟我说,在失火前几天,他女儿给他买了玉佛,那是一个普通矿工四个月的收入。” 宋大胸膛剧烈起伏:“所以,赵弘通过苗捕头打通了县衙内部,许下重金,雇了阳明村的村民挖矿,事后,为了掩盖事实屠村。 那尸体呢?” 林知夏声音悠悠:“我怀疑你挖出来的五具骸骨,都不是阳明村人。” 第68章 躺平的机遇 林知夏指尖划过桌上的卷宗:“我怀疑,那五具焦尸,只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从其他地方盗来的。 那个身中砒霜而死的妇人,也许只是当年附近新下葬的死者。” 而阳明村那三百零八具尸体,很可能葬身于那个私挖的矿井里。 宋大攥紧的拳头砸在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乱响。 他看着桌上一大摞卷宗,心中的愤怒无处发泄,只得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可他的心不静,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反之林知夏,正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卷宗。 宋大看着对方异常沉静的面庞,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如果查实了,会怎么样?” 夜风刮得院中的大树哗哗作响。 林知夏眼脸微抬:“那是孟大人头疼的问题,我们只管做事。对了,之前那个县令宰敬之,他的家人还能找到吗?” 那个二瘸子临死前,提到了他。 宋大摇头:“打听不出来,宰敬之是最先排查的,他上吊之后,他夫人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永田县,再没回来过。 老家去过了,没人。” 林知夏看过户籍资料,清楚的记得,宰敬之两个女儿,案发时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 小女儿的年纪和死者虞姑娘是对得上的。 或许是因为画像上的浓妆,林知夏想到案发那日下午,虞姑娘素颜从她身边经过的样子。 她故意问道:“宰敬之两个女儿多大了?和虞姑娘年纪对得上吗?” 宋大立即起身:“属下这就去查一下。” 林知夏点头:“你顺便跟阿昼说一声,让他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得忙。” “好。” 宋大走到院中,阿昼正和云星说话。 “我不困,我今晚就在这站岗。” 刚刚才发生了刺杀事件,阿昼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要是林大人真出了事,公子非得活剥了他不可。 他已经想好了,反正现在是夏日,院里也不凉,今晚他就睡林大人屋门口。 林知夏见三人说着话,她背过身,换了个方向,在桌上摊平纸张。 她耳朵时时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左手迅速地在纸上描下虞姑娘素颜的样子。 她左手与右手的画技,差得实在太远。 要不是右手腕伤了,不能长时间握笔,她一定会将右手练得和左手一样好。 可现下,案子更重要,阿昼也没见过自己的画,到时候再销毁就好了。 林知夏抱着侥幸的心态迅速将画像画好。 也许在她心里,对江成阿昼已经有了一定的信任。 院中的阿昼确实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但是云星注意到了。 他注意到林知夏故意背过身子,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这些天,他跟着阿昼他们同进同出。 不只是在县衙蹭吃蹭喝,还跟着林知夏他们跑了很多地方。 他发现,这位林兄办事较真,尽职尽责,但总有一种怪异的直觉缠绕着他。 是他这个人怪。 从不在树林里撒尿,不跟他们一起进茅厕,就连沐浴,都会把门窗关死。 每天衣服穿得板板正正的,看着跟自己一样很注重仪表,可衣服穿几天了都不换。 那鼓鼓囊囊的包袱里,不知道装了什么! 他对阿昼表现出很信任的样子,但更多的事情会吩咐宋大去做。 有时候还会特意避开阿昼。 就好像那次在驿馆,他求自己帮忙,偷偷避开阿昼离开。 那时候的云星真的以为,对方是离家出走的富家公子。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与阿昼的主子是同僚,他对阿昼的防备,更像是对那个同僚的防备。 官场确实是复杂,为民请命的官也会笑里藏刀,查个命案还会被人灭口。 云星忽然觉得,要是跟他们回了汴京,日子应该会很热闹。 相比起来,汴京的机遇也会更多。 他低着头思索着,见阿昼不知从哪找了张草席,直接铺在屋门口的空地上。 “你别这么紧张,有我在。” 阿昼摇了摇头,一脸坚定:“今日那一箭,要是偏了一寸,射在林大人身上,我都没脸回去见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认识林兄,也不过才半月,怎么会这般看重。” “我家公子说了,林大人是个好官,得像宝贝一样护着。” 云星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 他走到水井边,直接打井水冲澡。 冲好后,一如既往地蹲在井边洗外衫。 这几日,阿昼与云星同吃同住,将他那些奇怪的行为看在眼里。 这会躺在草席上,他忍不住问道:“你为啥天天都要洗那件衣服?” 云星反问道:“你不觉得我穿着很好看吗?” 阿昼:“呃好看也不用天天洗天天穿啊!” “你不懂,机遇往往是发生在生活中不经意的瞬间,我要随时以最好的姿态迎接。” “什么机遇?” “躺平的机遇啊!”云星面不改色,“除了行侠仗义,我什么活都不想干!” 阿昼猛地从草席上坐起:“所以你是想入赘?” 当下的震惊盖过了今日刺客带给阿昼的后怕。 “如果对方实力够强,也不是不可以!” 阿昼瞪大眼睛,第一次遇到有人将吃软饭说得这么直白坦然。 “你很穷吗?” “废话,我穿白色那么好看,要不是穷,我怎么可能就一身白袍!” 阿昼几个大步走到对方面前,指着那剑柄上的宝石。 “那这个呢?是假的吗?” 云星拿着还在滴水的剑柄,晃了晃:“这个是真的,不过是别人送的。” 玉石经过井水的冲洗,在月光下愈发耀眼。 阿昼也算有些见识,他看了一眼:“这绿宝石可不便宜,就这还没到你标准?” “她太粘人了,不让我出门。” “哇!你比汴京那些纨绔子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连吃带拿还不负责任!”阿昼双手插腰。 “收起你那肮脏的思想,我从不对姑娘家动手动脚,那些东西都是她们主动送给我的。” “我不信,除非你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 “不信拉倒!” 两人斗起嘴来。 屋里的林知夏听了这番说辞,突然想起云星押着一众“山匪”击鼓鸣冤的场景。 他当时故作姿态,是在展示他的身段? 第69章 职责 夜里,云星和阿昼两人商量好换班。 此时距离天亮,只剩不到两个时辰了,林知夏才刚睡下。 翌日早上,弓县令提着早膳进院,他的脚刚跨过门槛,阿昼眼神便如利刃般看了过来。 见是弓县令,阿昼肩头一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起身走过去,接过食盒。 “林大人熬了一晚,刚睡下。” “惭愧,昨晚的事我听说了,家属那边我去安抚,请林大人放心。” 弓县令离开后,没多久又抱着两床薄被蹬蹬蹬跑了过来。 “早晚凉,别冻着了。” 阿昼轻手轻脚的抱着被子走回去,正欲躺下再眯一会,却发现屋里的林知夏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开始看卷宗了。 他叹了一声:“林大人,你这样会生病的。” 林知夏眼眶微肿,看着对方手里的食盒。 “那是吃的吗?”她有点饿了。 阿昼一脸无奈的把早膳拿出来,很不解地问道:“这种小事为什么不让他们帮忙?” 林知夏眸光微闪,没有解释。 既有刺客灭口,汴京那些人,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 她作为办案的推官,要是对方想出手,她怎么都逃不掉。 但弓县令和那些衙役就不同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是来这寻人,关于私矿屠村的怀疑,林知夏一样没提。 对于他们来说,这样最安全。 宋大明白林知夏的苦心,低头查找卷宗,什么话都没说。 林知夏让阿昼再去睡一会,一会还要忙。 一个时辰后,宋大一拍桌子。 “找到了,咸宁二十三年冬,青塘村有村民杨某报案,说有人盗了他父亲的墓,尸体不见了!” 林知夏接过来,卷宗上什么都没写。 想来那时候宰县令身死,苗捕头离乡,县衙并无主事之人,底下连勘查记录都没有。 林知夏道:“我们兵分两路,你拿着虞姑娘的画像,问问县城的老人,县南边有个破庙,那里也去看看。 我和阿昼去青塘村!记住,低调些。” 宋大刚要点头,又想起昨晚:“虞姑娘的画像不是毁了吗?” 林知夏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新的画像。 宋大那天也见过虞姑娘素颜的样子,脸上顿时涌现惊讶之色。 “这是大人您画的?” “随便画画的,这事保密,你别给我找活干啊!” 宋大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知道啦!” 林知夏叫醒阿昼,云星也跟了过来。 衙役们都坐在前院,等着林知夏调遣。 见四人出来,立即起身,整齐地排成两队。 弓县令也站在一旁,看着林知夏眼下的乌青和浮肿的眼眶,心里涌起一团久违的火。 “请林大人吩咐。” 林知夏心头一热:“今天你们都休息,我有一点私事要办,不用跟着。” 说罢,四人抬脚离开。 年轻的衙役第一次感觉这身皂衣的意义,还想着做点成绩出来。 看林知夏不带他们,顿时垮下脸。 而老捕头却是和弓县令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位林大人,真是不可多得! 他看着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衙役,大声道:“昨夜林大人只睡了两个时辰,这般态度你们也看到了, 不要现在没有案子就无所事事,你们的责任不只是查案,维护治安、帮助县民,同样是你们的职责” 林知夏率先找到了青塘村的报案人杨某。 据其交待,他是因为父亲过寿,才会去上坟的,当时他发现石碑旁有新土和脚印,还有尸液。 他自己是做花圈纸人的,当即就肯定,坟被人动过了。 他立即找人帮忙打开棺材,发现尸体和陪葬品都没了,这才去县衙报案。 只是当时县衙并没有人理会他。 杨某的父亲逝世时七十六了,一辈子都呆在矿井里,因为长期劳作,他两只手臂是伸不直的。 根据这些特征,林知夏确认他们挖到的骸骨,有一副是杨某父亲的。 由此可以证明,她的猜测没错。 阿昼见状问道:“现在可以确认那些骸骨不是阳明村人,接下来是回县衙吗?” 林知夏摇头:“一共有五具骸骨,单例不能算作证据。” 她已经想好了,从那名中砒霜而死的妇人下手。 凶手盗尸,只能盗最近下葬,尸体还没有完全腐坏的。 林知夏查到有三名年纪相符的妇人,她们都是在阳明村大火前半个月销户的。 既有案中案,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阿昼知道林知夏办案认真,当即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照着户籍上的地址,找到了三名妇人的亲属。 前面两位家属的反应都很正常,一开始,看他们没穿官服,不怎么想理会。 但当阿昼给了他们几个铜板,一切就顺利了。 对方甚至愿意带着他们去坟茔上看一看。 只有最后一个妇人的丈夫,听到林知夏是为他夫人而来,露出了心虚慌张的表情。 他咬死自己的夫人是病死的,且已入土为安多年,不愿再打搅她。 无论阿昼给多少银子,他都丝毫不动心。 他的这种坚持恰恰证明他心虚。 当林知夏说出他夫人是中砒霜而亡,在骸骨上验出毒后,他的心态崩了。 十几年过去,男子原以为会带进棺材的秘密,居然被人发现了。 更讽刺的是,在林知夏与其对质时,他的岳母提着一篮子鸡蛋送到他家,说是给外孙吃的。 她女儿死了十几年,岳父岳母与女婿一家的关系,并没有疏远。 他们完全不知道,女婿就是杀害他们女儿的元凶。 林知夏押着男子回衙门,远远地看到弓县令在衙门口焦急的来回踱步。 看到林知夏回来,他连忙迎上去。 “林大人,汴京急报!” 林知夏接过密函一看,孟俞竟让她立即回京! 阿昼往密函上瞟了一眼:“是出什么大案子了吗?” 林知夏眸色晦暗,怕是有人不想她查下去了。 她将密函收起,将男子下毒杀妻一案转交给弓县令。 衙役们正热血上头,一听火了,冲上来就要揍那男子。 男子连忙跪地求饶:“我已经招了,别打我。” 那副懦弱老实的样子,实在看不出他竟敢杀妻。 林知夏将弓县令拉到一边:“弓大人,我们去后衙说。” 第70章 鸡血藤 林知夏已经把那五具骸骨分好了,现在她已经确认两名死者的身份。 至于剩下的三副骸骨,就交由弓县令处理了。 “那阳明村三百余人的尸骨”弓县令不知道怎么问。 “这案子你不要插手,暂时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另外,我在阳明村旧址发现了大片的鸡血藤,此物可入药,常用于妇人血淤、血虚等症状。” 之前去药堂排查时,林知夏曾看过相关药方,当时就记住了。 在汴京有很多医女医娘,妇人病能及时得到医治。 但在永田县这样的偏远县城,在涉及到一些妇人隐私疾病时,更多的是靠长辈传下的家传医学经验或者找稳婆。 治疗手段相对落后。 这个鸡血藤是近些年汴京医馆钻研出来的,偏远地区还不知道。 弓县令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他打听过,这位林大人年二十四,为官五年,也是从县令一职做起的。 相较于对方,他真是虚长了十几年光阴。 “下官实在惭愧,这些年真是虚度了。” “弓大人不必如此,我就是记性好点,附近山地多,不宜耕种,你可以试着钻研医书培植草药。 上好的鸡血藤在汴京是稀缺药物,回京后我会联系药堂,打听清楚采摘方法再给你来信。” 弓县令眼眶一热,竟直接给林知夏跪下了。 “别别别,我也做了三年县令,知道弓大人的难处。” 宋大和云星从外面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阿昼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双手抱胸,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等弓县令离开后。 宋大才开口:“已经确认了,虞姑娘就是宰县令的小女儿宰凝!” 当卸去浓妆,林知夏用画笔还原她最朴素的样子,县里好几位老人都认了出来。 宋大还没想通:“她怎么会有阳明村的铜锁?” 宰县令并不是永田县人,他的老家也没有佩戴铜锁的习俗。 “那铜锁不是她的。”林知夏脑海里浮现出小豆芽天真稚气的脸庞。 “走,我们即刻返京!” “那三百具尸体不找了?矿洞也不查了?” 林知夏回望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 阳明村在山腰,翻过那座山,后面依旧是连绵不绝的大山。 或许那个矿洞就在那里。 可是,要花多少人力多少时间,才能把那个矿洞挖出来。 十四年,足够将所有的痕迹都掩盖。 但有一个人,会知道矿洞在哪。 林知夏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查肯定要查,只是不是现在。” 她说完,就要回屋去收拾东西。 云星拉住了她:“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你要长途跋涉,好歹先休息一天,等下从马上栽下去,我可不会扶。” 林知夏甩开对方:“迟则生变!” “要变的是天,你抬头看看,晚上准下雨。” 林知夏陡得抬头,脸上出现紧张之色。 云星眉毛一挑,这人也太奇怪了,昨晚遇刺杀,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微微挑眉:“怕淋雨?” “雨夜路滑,很容易滑下山坡。”林知夏找了个借口。 宋大道:“要不,我去租个马车。” “我看可以,这样林大人也可以在马车上休息一下。”阿昼附和道。 “永田县怕是租不到马车,”县城都这般贫瘠了,哪还会有人做这生意。 林知夏捏着下巴,略带狐疑地扫了云星一眼后,又抬头看天。 “算了,今天休整一下,明天天亮后启程。” 林知夏去了后衙,打算将永田县十几年前的县志都过一遍。 利州盛产铜矿的地方很多,永田县算是最为偏僻的县城之一。 赵弘能找到这里,怕是有别人的引荐,或许能在县志里找到端倪。 阿昼不死心,在县城跑了一圈,还真没有租马车的地方。 弓县令得知一行人要离开,张罗着给几人饯行。 衙门里整不出什么好菜,也没有好酒,但气氛还算融洽。 云星说起他在江湖上的种种事迹。 行走江湖多年,他靠着出色的长相,谪仙的气度,还有那锦上添花的武艺,每每被富商世家奉为座上宾。 就拿他手里的宝剑来说,不过是街头惊马,富商的软轿倒了,他扶了一下。 对方就留他在庄园住了小半年。 富商的千金还看上了他,要不是那姑娘太粘人,他就从了! 也不管他是不是吹牛,反正众人笑的很开心。 说起日后的打算,他竟是打定主意要跟着林知夏等人回汴京。 阿昼对于云星去汴京一事,举双手赞成。 林知夏没有表态,全程没怎么开口。 外面炸响惊雷,大雨如期而至。 林知夏皱起了眉。 而席上,云星虽一直和别人说着话,余光却时不时地看向林知夏。 看对方盯着雨势出神,似乎很为此担忧。 翌日天刚蒙蒙亮,林知夏就醒了。 昨夜阿昼顶着大雨,也要守在门口。 林知夏劝不动,只好让他在屋里打地铺。 怕自己说梦话,她紧张了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她起身走到外面,昨夜的雨一直到子时才停。 此时屋外墨蓝的夜幕与浅白的晨光交织在一起,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像一幅尚未完成的水墨画。 看着天色不佳,林知夏心中担忧。 可回京的事不能再耽误,她怕安王府会按耐不住出手。 其他三人醒来后,看看林知夏眼下的乌青。 “你昨晚又干什么去了?” “该不会是你小子打呼!”宋大锤了阿昼一拳。 阿昼一脸冤枉。 云星这几日都和阿昼睡在一处,他知道,阿昼没有打呼的习惯。 云星静静地看着林知夏。 林知夏笑了笑:“没有,是我想事想晚了。” 四人收拾好东西,本想悄悄离开。 结果一走到前院,发现弓县令带着一众衙役天没亮就候着了。 他们给四人准备了干粮和蓑衣,其他三人嫌蓑衣累赘闷热,林知夏却是求之不得。 她将蓑衣绑在马上,笠帽则直接戴在头上。 四个人三匹马,云星只能与阿昼同乘一匹。 晨雾未散时,三匹快马踏着青石板路疾驰出城。 而潜藏在县城中的暗探,看见他们离开后,也放飞了信鸽。 路上,林知夏策马疾驰,丝毫不敢停歇。 暮色四合时,林知夏看着天际又滚过闷雷,惊得林中雀鸟扑棱棱四散。 宋大望着天边翻涌的墨云嘟囔:“这雨若是落下来”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珠已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雾。 第71章 湿身 雨滴打在林知夏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她勒住缰绳,马儿嘶鸣着扬起前蹄。 她赶忙将蓑衣穿上。 阿昼拿出地图:“前方二里便有驿站!” 林知夏却是看向前方官道旁,那不足一人宽的石亭。 云星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瞬间苍白的脸色:“林兄。” “没事,”林知夏将笠檐又压低三分,声音混着雨声传来,“雨后山道泥泞,你们当心。” 说话间已策马冲入雨幕,蓑衣在狂风中猎猎翻卷。 雨势太大,小小的石亭肯定没法遮挡。 林知夏伏在疾驰的骏马上,尽量不让雨水飘在她那蜂蜡做的假喉结上。 可时间一长,即使有笠帽和蓑衣的遮挡,雨水还是顺着缝隙流进了脖子后背。 连胸前都有了湿意。 她死死咬住下唇——蜂蜡假喉结在雨水的冲刷下已有些松动。 她心中一惊,只能一手拉缰绳,一手去检查假喉结的状态。 她有笠帽的遮挡,勉强还能看见前路。 而另外三人,被豆大的雨水打在脸上,眼睛根本睁不开。 “林大人,我看不到你了!”阿昼的声音响起。 “我就在前面,你们骑慢点。”林知夏边跑边喊。 她说完没多久,身后一沉,背后传来些许热意。 林知夏身子一僵,云星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 “阿昼担心你,让我来看看。” 不是,阿昼都快睁不开眼了,他是怎么一下子过来的。 林知夏想到那晚遭遇刺客时,云星直接腾空跃了出去,看来他不只剑法高超,轻功更是一绝。 她掩下心中惊疑,回道:“我没事。” 而下一瞬,身后一双大手环住她,拿走了她手里的缰绳。 “驾!” 随着云星一声轻喝,马儿跑的更快了。 驿站就在眼前,隔着雨幕望去,驿站后院隐约可见废弃车架轮廓。 马儿刚停下。 林知夏身子便往下一滑。 云星以为对方要摔倒,伸手去扶,指腹刚好擦过其裹胸边缘。 云星表情一愣。 林知夏浑身僵直,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喉结上,只想尽快找个地方处理,并未察觉对方眸中暗涌的惊疑。 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心头一松,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掉到了她的左手掌心。 是蜂蜡喉结在雨水的冲刷下滑落了!锁骨处已露出它原本的弧度。 她吓得赶紧手往上一贴,扼住了自己的脖子,转头快速地看了云星一眼。 他似乎并未发觉。 官驿大堂挤满避雨的行商和猎户,木门开合间带进潮湿的腥气。 云星一把拿过林知夏的笠帽,却看见有雨水顺着对方的额头流至下巴,还有她扼住脖子修长的手指。 俊俏的五官、白皙的肤色,还有那清亮的眼眸湿漉漉的,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我去接一下他们俩个。” 云星转头,眉头却皱了起来。 林知夏赶紧拿出腰牌,拍在柜台上。 “我要三间房。” 驿丞一脸为难:“大人,只剩最后一间了。” “先带我去。” 林知夏扫视一圈,前厅困坐的人员中,并没有几个身穿官袍的,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驿丞看对方一直捂着脖子:“您是受伤了吗?我这里有伤药。” “不用,先带路。” 雨中已经传来马蹄声。 林知夏几乎是推着驿丞来到仅剩的那间屋子前。 她关门上锁,然后迅速地打开包袱,拿出一个备用的蜂蜡喉结。 她脖子上还有雨水,是湿的,这一下粘不上去。 她只能用汗巾将脖子擦干。 因为头发是半湿的,不停有雨水流下来,她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等其干透后,刚将假喉结贴上。 门就被敲响了。 “林大人!”阿昼的声音响起。 屋里没有铜镜,但她包袱里带了。 她拿起小铜镜,铜镜里映出歪斜的假喉结。 门外阿昼的拍门声已如擂鼓。 “林大人,你是不是受伤了!” 阿昼声音急得,像是下一瞬就要冲进来。 “我没事,这就来!” 林知夏只得用手随意拨正了一下,将小铜镜塞到怀里。 门开后,她手拿汗巾做出擦脸的动作,手一直半掩着喉结。 “你忙什么呢?” 阿昼对江成都有点没大没小,对林知夏更是如此。 此时他们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所过之处皆是一摊雨水。 “你们先把湿衣服换下来,我下去问问,还能不能腾出房间。” 林知夏不动声色地拿起自己的包袱,主动退到屋外,转头时目光却与云星对上。 她没有错过对方眼里的那抹探究,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她转开目光,快速地朝着楼梯走去。 “哎?林大人的包袱呢?我还想找他借身干净衣服!” 他们三人没有带蓑衣,包袱早被雨水打湿了,这会哪有干衣服换。 只能光着膀子坐在屋里等林知夏回来。 林知夏跑到楼梯转角处,汗水和雨水已经混和在一起,刚贴的假喉结还不牢固。 她快速地处理好,站在原地深呼吸平复心情。 当冷静下来后,她瞬间感觉到缠紧的裹胸已全部被雨水浸湿,正紧紧贴在身上。 更要命的是,随着她刚刚的跑动,浸湿的裹胸似乎有了下滑的趋势。 多年的束胸行为,让她前面不长反缩。 她再次回到一楼柜台,让驿丞无论如何再匀出一间房来。 驿丞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又有两人从暴雨中冲入驿站。 此时酉时刚至,外面却已经是黑蒙蒙一片,完全看不清。 那两人甩了甩身上的雨水,抬头看向林知夏时,怔愣了一下。 眨眼的功夫,对方又恢复了正常。 若是旁人,定然不会注意到。 但是林知夏看到了,她很确定,她不认识这两人。 可对方明显认识她! 因为其中一人进来时,手径直往怀里掏去,像是要拿令牌。 可不知为何,又没了动作。 “掌柜的,借您的宝地躲躲雨。”其中一人高声道。 驿丞没说什么,只让他们自己找地方缩着。 林知夏眸光微闪,门口那么大个招牌,就在是因为大雨看不清楚,可这驿丞身上穿的,可是官制的皂衣。 第72章 警告 驿丞向林知夏解释,房间被官阶更高者预定了,他没办法腾房。 林知夏说到底,也只是个六品小吏。 驿丞自然不肯为了她去触大人物的霉头。 “那给我四套干净的衣服。” “这倒是有。” 驿丞给了林知夏几套旧皂衣。 林知夏抱着衣服上楼,眼睛都没往那两人身上瞟一下。 那两人看着她消失在楼道里。 “走吗?她好像没注意到我们。”其中一人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色,实在不想再去承接那暴雨的袭击。 年长的却是摇了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里不能久留。” 而林知夏一上楼,就通知了阿昼和云星。 两人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光着上身跑下来,那两人已经消失在茫茫雨势里。 林知夏站在两人身后,问道:“是那天的刺客吗?” 云星摇头:“不知道,我连个背影都没看到。” “这么大的雨,不管是不是,这两人肯定有问题。”宋大这般说着。 林知夏拧眉思索,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被夹在三个赤膊男子中间。 雨水顺着云星精壮的肩膀流下,滑过劲瘦腰线。 林知夏忙转开目光,她强忍尴尬,将手里的皂服递给三人。 阿昼接过就往身上套,粗糙的质感让他眉头一皱。 林知夏站在屋外的长廊,硬是等三人换好后,才慢悠悠的走进房间。 “宋大,你去楼下问问,有没有什么吃的。” 宋大应声而去。 “阿昼,你去问问驿丞,之前有没有见过那两人。” “好。”阿昼起身也要走。 云星倚着门框,双手抱胸,在林知夏开口前,似笑非笑道:“我也下楼去看看。” 说着,还看了一眼林知夏肩上的包袱。 林知夏触及到对方的眼神,心里一咯噔,面上仍坦然地回望过去。 等到三人离开,她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趴到门上,听到没有外面没有动静,她猛地拉开门。 如此这般小心试探,才彻底放心。 她拴上门,躲到内室,站在恭桶旁边,快速地把湿衣服脱下。 驿丞给的皂衣很宽松,即使在匆忙间裹胸缠得没有平时紧,也看不出来。 林知夏换好后,把门轻掩着,倒在床上闭目养神。 这几天她睡的少,刚刚又淋了雨,一下子放松下来,就觉得头有点重,晕晕沉沉的。 换下来的衣服除了外袍亵裤,其余都被她塞到包袱里了。 而包袱被她垫着当枕头,睡着的时候手都是拽着的。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一阵轻微的动静将她吵醒,她猛地睁开眼,看到阿昼那张大脸出现在她的正上方。 对方正拿着方巾,替自己熨干湿发。 或许是因为阿昼没什么心眼。 在这种情况下,林知夏看到他并不紧张。 她伸手去拿对方手里的方巾:“我居然睡着了。” 说着坐起身,看到屋外的天色并没有多大变化,想来,她也没睡多久。 桌上放着四个小菜,还没动过。 “先吃饭。” 四人用了饭,期间林知夏能感觉到,云星的目光总是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雨一直没停,四人只能挤在这一个屋子里。 林知夏睡床,三人都在地上打地铺。 在这种极端天气下,云星仍坚持把他那身白袍洗了。 哗啦啦的雨声像是安神香,几人很快就睡着了。 就连紧绷着的林知夏,都不知不觉舒展了眉头。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云星正盯着林知夏沉睡的背影。 清晨,林知夏醒来,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她伸了个懒腰,蹑手蹑脚地下床,小心翼翼地跨过三人,拉开门,去后院上茅厕。 她的身体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清早排便,这给她省了不少事。 从茅厕出来,想到昨天雨中看到的木轮残影,她绕到后院,果然找着了一辆旧车厢。 她仔细检查了一下,套上马杆是能用的。 她知道自己那六品官员的腰牌没多大作用,直接让阿昼去找了驿丞,将其买了下来。 四人再次上路。 有了车厢遮挡,就算下雨也不怕了。 四人风尘仆仆,赶到开封府衙。 门卫看着掉漆严重的马车,还以为是来告状的,正想上前呵斥,府前不能停车。 待看清驾车之人是阿昼后,立即一脸惊喜地迎上来。 “林大人,你可回来了!” 林知夏从马车上下来,看到的就门卫热情的笑脸。 “发生什么大案子了吗?” 对方这么殷勤! “就是赵弘那些女眷,天天来闹,桑家瓦子都被他们弄得歇业了!” 云星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家伙在开封府衙好像还挺有声望,他又或者说她是怎么混进去的。 “孟大人说,让您一回来就去见他!” 林知夏跟着门卫往里走,刚踏上两级石阶。 “对了!”门卫一拍脑门,指着对面的面摊,“令尊和令堂已经等了您三日了。” 林知夏回身,看到不远处一脸凝重的父母。 若无大事,他们是不会找到府衙来的。 林知夏看向宋大:“你把小豆芽带到签押房,我有话要问她。” 不是要去见孟大人,为什么要见小豆芽。 宋大不理解,他们已经确认了虞姑娘就是当年永田县令之女,那案情就很清楚了。 就是虞姑娘为父报仇,选择和赵弘一起同归于尽。 他想多问一句,林知夏已经走开了。 林知夏握住母亲手的那一刻,感觉到了对方的颤抖,以及两人泛红的眼眶。 她心头一震,连忙将两人带到旁边的巷子里。 林母颤抖的指尖几乎握不住素帕,她颤抖着递过去。 林知夏低头一看,是一方葛布手帕,与她身上带的一模一样。 唯有角落的那个“行”字是用红线绣的——这分明是兄长赴考时,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祈愿之物。 这是兄长的旧物! 林知夏呼吸一窒,是阿山被发现了吗?还是 她将帕子摊开,泛黄的帕子上写着一行字: “不要再插手阳明村一事,否则,后果自负!” 没有署名,只有这么似是而非的一句话。 对方在警告自己,他们知道她的身份。 是蔡汴?还是安王?林知夏只觉得天灵盖都要炸了。 她还没有确认兄长是不是在蔡府,却迎来了更大的危机。 第73章 案情 “原不该来衙门寻你“林母哽咽着攥紧帕角,褶皱间墨迹狰狞如毒蛇盘踞,“可这五日五日啊!你爹夜夜盯着漏刻,说多耽搁一刻,你兄长就“ 林知夏将母亲单薄的身子拢进怀中,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皂角香,她的心却直坠冰窟。 不善言辞的父亲也双眼通红。 五天前,一个小乞丐敲响林家院门,把这帕子交给他们。 从那时起,两人就没再睡过一个整觉。 每一天每一刻都像是有人拿刀在剜他们的心。 彻底乱了心神的两人,已经没有心思考虑他们此举,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他们怕与女儿错过,又怕女儿又被官府外派,生生在面摊等了三天。 林知夏将帕子塞回到母亲手里。 “你们是怎么跟门卫说的?” “我们说有个亲友过世了,着急找你。” “好,你们先回家,把东西收拾一下,等我消息。” 关于兄长可能在蔡府的猜测,林知夏并没有跟父母说。 一是还没有确定,再者,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母听说要收东西,擦泪的手一顿:“为什么要收拾东西,是要离开汴京吗?可是你哥哥还没有找到” 林母话说到一半,连忙捂住嘴。 林知夏道:“这里不便多说,听我的,你们先回去。” 有些事情,她要见过阿山,才能做决定。 林知夏安抚好父母,看着他们离开。 回过头,便见云星抱着剑倚在石狮子上看着她,探究的目光如芒在背。 而江成不知何时已立于府衙门前,阿昼静立其侧。 林知夏的此时没心思管云星,她朝着江成走去,声音中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皇城司的事忙完了?” 江成颔首,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尾,问起林父林母的来意。 “我娘有个姐妹过世了,在世时最疼我,所以着急让我去一趟。” “节哀。”江成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以示安慰。 两人并肩步入府衙时,林知夏余光瞥见云星仍在怔怔望着这边。 阿昼见状揽过少年肩膀:“走,带你尝尝汴京八珍。“ “那林兄呢?” “他回京后会更忙,不用管他。” 云星皱紧眉头:“就算是耕地的牛,也得歇歇!” 这话阿昼不知道怎么回,只能推着云星往酒楼去。 林知夏沉默地走进府衙,她想查蔡汴及其西厢这几日的动向,可还没想好怎么跟江成开口。 见对方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灵机一动,带着对方到后衙厢房,主动说起了案子的事。 薛永良和白氏判了,白氏的两个女儿也被沈三娘子接走。 此时,只有小豆芽一个人住在这间厢房里。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她开始在屋里搜索,但凡能藏东西的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 江成见对方一回府衙就忙个不停,即使刚得知亲友的离世,即使眼角那抹红意还未完全消散,不由得有些心疼。 他正要开口,却见林知夏目光在床边的竹衣架上的月白襦裙上定住。 她抽出其中一条白色的带子抖开,竟有一尺余宽,两头还有绳结。 林知夏眼前一亮,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 没想到,这小丫头还真有几分聪明,她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若不是林知夏有相同的经验,换了谁都会以为这是裙子的一部分。 “这腰带倒挺别致。”江成开口。 “这不是腰带,”林知夏摇了摇头,“这个案子可能需要你帮忙。” 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殷切。 “我既然回来了,当然是一起查。”江成理所应当的回道。 林知夏挤出一个笑容。 待转头出门,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 回到签押房。 宋大正焦急地在屋前来回踱步。 “林大人,孟大人来催了” “不急,你在外面守着。” 林知夏示意江成跟上。 屋里九岁的女童正把玩着桌上的砚台,头上的羊角辫轻晃。 看到有人进来,她立即一脸无措地将手背到身后,脸上有一丝羞怯。 林知夏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赏,若不是心中早有怀疑,她一定会被对方蒙骗过去。 离京前,林知夏就对小豆芽起了疑心,特意吩咐衙役看好她。 柳玉的提醒让林知夏想通了一个关节,那就是谁在说谎。 这件案子一开始,证人的口供与他们调查的线索就有相悖的地方。 按照小豆芽和其他人的口供,虞姑娘确实有很大的嫌疑。 现在确认了她是宰县令之女,宰县令在阳明村大火之后自尽。 他的死很可能与阳明村的大火有关,这样说来,虞姑娘也有杀人动机。 但是,樊老说过,中了那种药之后,是无法保持清醒的,更别说杀人了。 而且赵弘几年前去桑家瓦子时,就经常点虞姑娘,甚至几度带着她出游。 若想报仇,虞姑娘有很多机会。 若是她内心懦弱,不敢报仇,那必不会讨好赵弘,服侍他这么多年。 除非她是最近才知道的。 那个铜锁的出现也恰好证明这一点。 柳玉与虞姑娘相识十几年,都没有见过这个铜锁,这一点本身就存疑。 要知道,她们可是决定老了要一起作伴的关系。 若这铜锁不是虞姑娘的,就说明瓦子里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阳明村的内情。 从时间线来看,最有可能的就是小豆芽。 如果小豆芽是知情者,她参与了这桩谋杀,那她的口供就不能采信。 那她说,虞姑娘让她穿上新衣去雅间,很可能就是捏造的。 除去这一点,虞姑娘是凶手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樊老可以证明,案发时,她没有作案能力。 鬼市的大理国药贩可以证明,买药的人不是她。 就算她进过茶点间,并不代表茶点间就是她弄乱的。 她曾数次拒绝客人为她赎身,也没有相好。 在桑大娘子任其自己选择时,依然决定卖身赚快钱,说明她是个很清醒的人。 她明明都已经想好了未来要怎样生活,正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却在案发前留下遗书,要把自己的积蓄都留给小豆芽。 似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这般想着,林知夏突然就想通了。 第74章 是她自己选的 小豆芽进入瓦子后,主动提出要拜虞姑娘为师,要跟着她。 为此两人还吵过一架。 也许从一开始,小豆芽接近虞姑娘就是冲着赵弘去的。 药是她带进雅间的。 瓦子里的那个孙桦是在一楼看到虞姑娘进茶点间,他是仰头从下往上看,这样的视线会有一块盲点。 以小豆芽的身高,即使去过,对方也看不到她。 还有虞姑娘死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一个细节。 护卫都说,小豆芽进去时,两人都快脱光了。 在她中了药之后,人都不清醒了,哪会自己穿衣服。 可是他们发现尸体的时候,虞姑娘的衣服是穿好的。 记得那个大理国药贩说,买药之人很娇小,走路有点怪。 小豆芽之前在百戏团,百戏团就有走高跷的表演。 若把小豆芽当作嫌疑人,似乎这一切就都合理了。 她进入雅间后,在酒里下药,然后打开窗,混淆官府视线。 在两人都陷入一个忘我的状态下,用赵弘随身带的匕首,将两人杀害。 因为感觉不到痛,自然不会呼救,门口的护卫听到屋里动静停了,也只会以为自家少主累了。 这时候的虞姑娘肯定是衣衫不整的,或许出于愧疚的心理,不想其死后还被人亵渎,所以她帮虞姑娘穿上了衣服。 做完这一切后,她自己喝下迷药躺在虞姑娘旁边。 静静等着外面的人发现尸体。 为了让别人相信,她是在虞姑娘死前晕倒的,她还特意将血拨到自己身下,让自己半边身子全部被鲜血侵染。 这一点,她和江成在现场验证过。 若小豆芽是凶手,这些细节都能对上。 起初,林知夏没有将矛头指向小豆芽,是因为她的身份,她的年纪。 毕竟谁也不会相信,一个九岁的孩子,有这么缜密的心机。 结合小豆芽在府衙的表现,林知夏心里有了一个推测。 在厢房找到的束带,证明了她的推测。 小豆芽并不是一个小姑娘,她跟自己一样是个成年人,日常裹胸。 有一种病症叫侏儒症,这类人在成长过程中,因为某种疾病或者长期营养不良,会导致身体停止发育。 这类人外表看起来像个小孩,但性别特征存在。 杂技团、百戏团就有很多这样的人。 要证明这个推测,只需找到小豆芽之前所在的百戏团,就能一清二楚。 同时,还可以确定她会不会踩高跷。 但现在情况紧急,林知夏没时间了。 她走过去,手径直朝着对方的胸口探去。 若对方只是个孩子,定然不会有反应。 而实际上,小豆芽果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江成见状出手,挡下了林知夏的魔爪。 “你干什么!” 虽然知道对方不会乱来,但面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江成还是有些生气。 林知夏来不及解释,她将那铜锁掷在案上,单刀直入。 “虞姑娘的原名叫宰凝,是曾经的永田县令之女,这枚刻有阳明村的铜锁,是你的!” 小豆芽眼中慌乱稍纵即逝。 “不是呀,这是虞姐姐的,不是我的。”她圆圆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起来特别无辜。 林知夏盯着对方的眼睛,直接捅破了窗户纸。 “咸宁二十三年,赵弘化身玉面公子到了永田县,他以高额的报酬哄骗阳明村村民替他挖矿。 事后,为了掩盖其罪行屠村,又联合捕头苗江放火烧了整个村子,伪造成意外。 到现在,阳明村三百余具尸体都没有重见天日,我想,他们应该被埋在那个私挖的矿井里。 而你,肯定知道那个矿井在哪里!因为你是从那逃出来的。” 林知夏语气平和,说出的话却犹如惊雷,炸得屋里的两人措手不及。 江成瞳孔骤缩,放火屠村,私挖铜矿,件件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小豆芽身形微颤,羊角辫随着低头动作垂落,掩住眼底猩红。 对方查到她是谁了! 她身体的秘密,只要验身,就瞒不住。 林知夏感觉到对方身子在轻微地抖动。 她突然转头,望向江成:“其实我知道孟大人要找我说什么!” 既然有人向她施压,不准她再查下去。 那孟俞急召自己回京,肯定也是背后之人的手笔。 江成不知道林知夏要做什么,但他很配合地问道: “他要跟你说什么?” “孟大人会让我停止对阳明村的调查,按现有的线索结案,这样杀人凶手就会是虞姑娘!” 话落,小豆芽猛地抬起头。 或许是知道自己身份已经暴露,她眼里再无孩童的天真,只有满满的腥红戾气。 “这就是你们官府查案的做派!平日里口口声声说为百姓伸冤,维护公道。 可一遇到权贵,就吓得屁滚尿流,你们跟那缩头乌龟有何区别!” 此言一出,就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这不正合你的算计!”林知夏冷笑逼视,趁机添火。 “布局将她作替罪羊,案子一结你全身而退,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为你的仇恨付出代价! 说我们是缩头乌龟,你何尝不是!” 江成听出来了,林知夏是故意激怒小豆芽。 “我没想过要她的命,是她自己选的!她自己选的!”小豆芽吼了出来。 林知夏蹲下身,用对待同龄人的目光,平视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小豆芽。 “我去了阳明村,站在村子中间那条连通所有村民的青石板路上。 就连住在最高处的那位独居老奶奶,她的家门口都铺着平坦的青石板。 我想,这一定是一群邻里和睦、勤劳可爱的人。 我能想像到,你小时候与伙伴们在上面追逐打闹的场景。 还有山下的庵堂,庵堂后面那片竹林,一定是你常去的地方。 这么些年,你回去看过吗?” 这些事,林知夏都是从那些亲属口中听到的,实际上,青石板路早已被野草覆盖,不见踪迹。 但这是曾经真实存在的阳明村。 小豆芽的情绪彻底崩溃。 “所以你们不会再查下去了?” “我现在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是宰县令带着赵弘去了阳明村吗?” 第75章 主动喝下 林知夏表情郑重:“是宰县令带着赵弘去了阳明村吗?” 小豆芽抬头看着这位开封府的新贵。 她日日听衙役说起熊耳山无头案,人人都夸这位林大人厉害负责。 如果当年的失火案由他来查,结果会不会不同,她是不是就不用困在那座矿洞里五年。 她这般想着,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没见过宰县令,是苗江带着赵弘来的阳明村” 小豆芽缓缓出声,低头看向指甲尖端的青蓝色弧线,十四年前的蝉鸣声穿透时光在耳畔炸响。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大人都在上工,她和几个小伙伴顶着烈日在玩官兵捉盗匪的游戏。 玩着玩着,就看到了真的官兵。 苗捕头领着一位年轻公子,还有一些管事,出现在阳明村村口。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赵弘,也是唯一的一次。 对方看着十七八岁,白皙俊俏的面庞让这群没出过大山的孩子很是震惊,只觉得他比那画上的人还好看。 他们好奇,像是牛皮糖一样,粘在那群人身后。 看着对方凿壁挖洞,收集杂草,还用簸箕淘山中小溪的碎砂。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场勘矿将给阳明村带来灭顶之灾。 苗捕头确认了矿脉的位置,就把阳明村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 他说,那处矿脉所属的山头是属于阳明村的,村里本就耕地少,官府愿意给出补偿,但这事不能外传。 要是让其他村知道,这补偿就没了。 同时,官府聘请他们挖矿。 村民都没读过书,对方又是官府的人,哪里会想到这其中有诈。 他们只以为这千载难逢的好事落在了自己头上。 一样的做事,离家近,还能多拿一份钱,每个人心里都是喜滋滋的。 变故发生在四个月后,就在矿脉快挖尽时。 那天,小豆芽在矿洞里发现了一种透明的彩色石头。 她觉得好看,就四处去找,因此,耽误了吃饭的时间。 当她用衣服包着一堆漂亮的石头回来,就看到所有人,包括她的父母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怎么都叫不醒。 “他们用砒霜拌了炊饼。“小豆芽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三百零七具尸体,连同三奶奶,还有襁褓里的婴儿都没放过。 我看到那畜生出现在矿道,当时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第一时间躺到父亲旁边装死。 我听到他们在清点人数,之后,他们炸毁了唯一的矿道,将所有人都封在了那个矿洞里。” 小豆芽举起畸形的手指:“那里面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我用这双手扒了五年地道,每天枕着我爹娘的尸骨入睡,等爬出来时,连山里的野狗都不敢靠近我。” 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小豆芽就全身颤抖,那些在记忆深处的痛意又回来了。 林知夏和江成对视一眼。 一个八岁的小孩,同三百具尸体一起,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中。 林知夏都不敢问对方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她的身体变成这样,一定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你就是那之后,就不长个了?” 小豆芽惨笑一声:“是。我出来之后,才知道村子被一把火烧了,我不敢去找我舅舅,怕被苗捕头发现。 在逃离永田县的路上,我被人伢子绑了。 之后,我被卖到青楼,那老鸨还以为碰到个好苗子,好吃好喝养着我,还找人教我琴棋书画。” 小豆芽嘴角扬起一抹嘲讽,后来那老鸨差点打死她。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她打听到,宰县令和苗捕头都死了。 她并不知道赵弘的身份,想报仇也不知道怎么做。 后来她又被转卖了几次,直到进了百戏团学了高跷,跟着动物一起表演,才稳定下来。 伢人转卖她时,从不会将她的真实年纪告诉下一任买主,因为那样很掉价。 百戏团的人虽然奇怪她不长个,但也没人怀疑过她的年龄。 她跟着百戏团走南闯北,去过大理国。 在汴京见到赵弘时,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对方的面容,就好像母亲给她买的第一盏兔子灯,永远都忘不了。 而对方皇室子弟的身份超出了她的预估,她庆幸这些年没有去告官,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打听到,桑家瓦子是汴京城最大的消遣场所。 便故意将自己打扮一番,让瓦子里的管事看到她出众的容貌,以及那份超出孩童的机灵乖巧。 小豆芽惨然一笑:“我顺利的进入了桑家瓦子,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宿命,在那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虞姑娘对小豆芽一见如故,很是喜爱。 小豆芽在得知赵弘是其恩客时,也有意地讨好对方。 两人很快就亲密无间。 在小豆芽的计划里,她杀了赵弘之后,留下阳明村的铜锁,引官府去查,然后带着虞姑娘从暗道离开瓦子。 那天,她提前得知赵弘要来,便将药粉藏在衣领中。 她看着赵弘喝下那杯掺了药的酒。 在她倒第二杯的时候,虞姑娘突然说屋里很闷,让她去开窗。 此时赵弘的药效还没有发作,她只得依言起身。 没想到,就在她开窗的这会功夫,虞姑娘喝了那杯掺了药粉的酒。 她起先以为,对方是不小心,还在纠结要怎么处理。 可当赵弘瞳孔极度缩小,神智不清时,虞姑娘却突然拽住了自己的手。 她说:“杀了我,你的目的才能达到,若是逃了,很快就会被抓到,没有人再去管你为何杀人!” 她竟好似什么都知道,甚至做好赴死的准备。 小豆芽呆愣在原地。 虞姑娘将赵弘的匕首丢到她面前,自己则更加卖力的撩拨赵弘,让其一直发出粗沉的喘气声。 这样,门外的护卫就会放松警惕。 那时候的小豆芽并不知道虞姑娘为什么帮她,只以为对方是不想活了。 在那种情况下,她没有退路。 将两人杀死后,她躺在地上装死。 她现在仍能清楚得记得,虞姑娘绣着并蒂莲的襦裙被鲜血一点一点浸透 “刀子插进她的身体时,我感觉她还有一丝神智,她就那么看着我,眼里还有笑意。 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宰县令之女,也不明白那眼神的含义,可现在我懂了。 可我真的没想杀她,是她让我这么做的。” 第76章 退路 林知夏不知道,虞姑娘是什么时候发现,小豆芽是阳明村的遗孤的。 或许是对方要拜她为师时; 或许是发现她束胸的行为时; 或许是发现了那枚铜锁; 在她发现对方真实身份后,一定会察觉到对方的意图,也会猜到赵弘的身份。 柳玉说,虞姑娘是从三个月前开始失眠的,也许就是那时候知道,父亲的死跟赵宏有莫大的关系。 案子最开始,他们就调查过,虞姑娘并无亲属。 这说明,她的母亲和姐姐,也就是宰县令的妻子和大女儿,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果没有阳明村事件,宰县令就不会自尽,那虞姑娘仍是官家小姐,有父母有姐姐。 她会嫁给一位门当户对的男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 不会像现在这样。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赵弘。而这个人,虞姑娘服侍了几年。 林知夏想想都觉得绝望。曾经的虞姑娘,也是想过要和柳玉过几年轻松的日子。 林知夏看着小豆芽:“是你说肚子饿,让她去茶点房给你拿吃的?” 小豆芽目光有一瞬间的闪躲:“是。” “在她拿完后,你又偷偷返回,将茶点房弄乱,耽误添茶小厮的时间。” “是。” 林知夏看着双眼通红的小豆芽,其脸上的泪痕还未全干。 “你说你从没有想过要杀虞姑娘,可在计划杀人时,又处处设局让她成为替罪羊。 就算真如你所说,你杀了赵弘带着她逃出去,那你刻意留下的所有线索,都指向她。 官府会通缉她,而你,更像是一个受害者,即使被官府抓到,也可以脱身。” 林知夏的话让小豆芽面色瞬间苍白,她死死地咬着下嘴唇。 “并且,你在动手前,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只是一个无辜且对你好的路人。 而那些线索明明可以放在你自己身上,不用把她牵扯进去。” “那她这么做,是不是也可以证明当年她父亲是知情的,很有可能就是从犯。” 小豆芽还在嘴硬。 “也许”林知夏目光幽幽,似是能看穿小豆芽那副稚嫩皮囊下的本性。 屋外传来脚步声,宋大的声音响起。 “林大人,孟大人又来催了!” “知道了,马上去。” 林知夏朝外面喊了一声,从怀里拿出永田县地图:“将铜矿的位置画出来。” “你会接着查?”小豆芽眼里又生出一丝希望。 “我会。”林知夏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会让阳明村三百零七人的尸骨重现于世,让世人知道赵弘当年犯下的恶行。 同样,你杀了人,也要接受律法的制裁!” 小豆芽接过笔的手有些颤抖,她在地图上画下一点。 当年她逃出来后,将那个洞口堵了,不过,她做了标记。 “矿洞里还剩有工具吗?” 小豆芽一听,就知道林知夏想问什么:“有的,上面都有编号。” “知道了。” 林知夏将地图收起来,江成站在一旁看着她出神。 “赵弘什么身份不用我多说,这案子没那么快,上面一直催,就是因为安王府施压。 今天的谈话,仅限我们三人知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对外,你依旧坚持你之前那套供词,等时机成熟,我们再行动。” “为什么?” 小豆芽不懂朝局的复杂,也不知道此案有可能牵扯到当今圣上。 “因为证据不够,已知的知情人都死了,就算把那三百余具尸体挖出来,仅凭你一人之词,不足以定罪。 相反,还会让很多人陷入险境。” “好,我听你的。”小豆芽认真的点了点头。 “对了,你本名叫什么?还有你爹娘?” “阳雁,大雁的雁。我爹叫阳宽,母亲叫温三妹。” 林知夏见过村里的族谱,阳雁的舅舅就在青塘村。 她打开门,让宋大将小豆芽带下去。 此时,屋里剩下林知夏和江成两个人。 安王府与陛下的牵绊,江成比林知夏更了解。 这案子要是处理不好,很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江成敬佩于林知夏为民请命的决心,同时心中也暗暗高兴。 从军器倒卖案到私矿案,对方都是主动跟自己说的,没有丝毫的隐瞒。 这足以说明,对方对自己有多信任。 而他,一定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江成不知道,这正是林知夏的目的。 她就是想通过分享这种抄家灭族的秘密,来拉近两人的距离,从而让对方更信任自己。 提供更多线报给自己。 “幕后之人已经知道我在查阳明村旧案,之前有一个证人,是当年永田县衙的衙差,被灭口了。 刺杀事件就发生在我去利州监管局之后。”林知夏道。 江成捏着下巴:“这样看来,赵弘私开铜矿,利州监管局的官员一定有参与。 有了他们里应外合,工具炼铜都不是问题,这案子牵扯的人不会少。” 两人视线交合,江成想到对方刚刚跟小豆芽说的话。 “你想先结案麻痹对方,偷偷搜集证据。” 林知夏点头,背后之人的威胁也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敌明我暗才是最好的时机,我想着,你先不要出面,只当没参与这个案子,这样对方只会防备我。” “那你会有危险?”江成神色一紧。 “我想好了,刚好要出京吊唁,干脆将我父母送出汴京,找个地方隐居下来。” 林知夏已经在想退路了。 万一幕后之人突然发疯,曝光自己的身份,届时三人都在汴京,想逃都逃不了。 林知夏看着江成比自己还严肃,手肘撞了对方一下。 “这不是还有你和阿昼嘛!我都不怕。”她故作轻松地道。 江成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那个云星怎么样?我听阿昼说,他功夫很好,要不,让他做你护卫?” 提到云星,林知夏更烦了,她都没时间管他。 “先不管他,孟大人还在等我呢!你别去了。” 江成敏锐地察觉到,提到云星时,对方的不耐烦。 从签押房出来,经过后院的时候,林知夏看到小豆芽在树下扒蚂蚁窝。 脸上的泪痕早已擦掉,天真的样子和之前并无差别。 论做戏,她比林知夏还老道。 林知夏叫上宋大,特意让宋大向孟俞汇报这一路的调查情况。 此时的宋大并不知小豆芽的身份,还把虞姑娘当作嫌疑人。 不出所料,孟俞果然让他们先结案,公布虞姑娘是官宦之后。 至于阳明村的事,先隐下不提。 这个结果在两人的意料之中,只是真到这一步,心情还是有些沉重。 阳明村旧址那些断壁残垣还刻在他们脑子里,那三百余具骸骨还没有重见天日。 第77章 意外来客 宋大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林知夏眸色晦暗莫明。 孟俞没有解释,只让两人先下去忙。 前几天,开封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江成的父亲,礼部尚书江修远。 他不知从何处听到阳明村一事,特意找了过来。 陛下潜龙之时,安王不只是出了银子,还替陛下挡过毒箭。 虽说陛下登基十二载,事情过去过很久了,但是陛下现在还没有厌恶安王,偶尔还会召他进宫说会话。 安王在外虽然跋扈,但是在陛下面前可不是这样。 就像是一条恶犬,天天在外面咬人,但是只要回到主子身边,就温顺的像只猫咪。 并且它还救过主子的命。 理论上只要安王不过火,不触及陛下的逆鳞,再大的罪也不会罚得很重。 而阳明村事件发生的时机太敏感,陛下做为既得利者,很难不被世人诟病。 江修远有句话说到了孟俞的心坎上。 十四年前,十八岁的赵弘就敢放火屠村。 那陛下登基后,安王府的风头无人能及,他只会更加放肆更残暴。 如果可以通过其他案子将安王府拉下马,又何必去碰这件,会触陛下霉头的案子。 汴京城那么多皇城司的暗探,这种案子不需要他们讲,自会有人传到陛下耳里。 于是,当天开封府便将这桩案子移交了大理寺。 那个被刺客一箭射死的二瘸子,成了虞姑娘的帮凶。 他本就是假死逃逸,在这世上已没有身份,所以卷宗里,他也是个无名人士。 有了这个帮凶,案子那些解释不了的地方也都合理了。 小豆芽回了桑家瓦子。 有客人们嫌她晦气,管事便做主将她卖了。 刚巧有位“行商”想买个丫头。 就这样小豆芽跟着行商出了汴京,然后住进了江成安排的别院。 林知夏把卷宗转交完后,找到开封府的画师,将那日在官驿发现的两名可疑份子的画像弄了出来。 从永田县返京,只有那条官道能行。 那么大的雨,对方都不敢在驿站歇脚,明显是心中有鬼。 林知夏再一次庆幸自己过目不忘,这两人,很可能成为她找到背后之人的钥匙。 “我怀疑这两人,就是那晚的刺客。” 江成看着年纪较大的那位:“找人皇城司最在行了,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把他们俩个挖出来。” 林知夏双眸微亮:“好,那就交给你,我先回家。” “那明天你来府衙吗?”江成想到对方那个长辈离世的事。 “我先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此时外面天已经黑了,两人从开封府出来。 阿昼和云星正站在不远处说话。 看到这两人,林知夏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江成。 也不知道云星有没有跟阿昼提起客栈初遇的事。 她摇了摇头,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上了马车,阿昼同云星两人在外面驾车。 云星故意大声道:“我今晚住哪儿啊?” 阿昼见自家公子没有出声,便道:“找个客栈呗!” “那多生份,要不林兄收留我住一晚?” 林知夏正要婉拒,江成开口了,他感觉到这个云星对林知夏的特别。 “云少侠若是不介意,我倒是有一座别院是空着的。” 云星转身掀开车帘,看着车厢里正襟危坐的林知夏,以及斜靠着车壁,散慢闲适的江成。 “林兄是不方便吗?” “我家太小,住不下。” 说话间,已经到了榆林巷。 云星看到眼前的小院,即使在黑夜里,都能感觉到院墙与房檐的破旧。 “当官的不是都很有钱吗?” 回答他的是开门的“吱呀”声,林母举着灯笼出来,昏黄的光照在陈旧的木门上。 云星这才看到,大门上的朱漆已掉了七成,只剩下一些斑斑点点。 江成看着林父林母肿着一双眼,道:“伯父伯母节哀,您二老可得保重身子,我还馋您做的桂花糕呢!” 林母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点了点头。 等到马车驶离,一家三口聚在一起。 “阳明村是和安王世子之死有关吗”林父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父林母并不知道阳明村是什么地方。 这些日子,街头传得最多的,就是安王世子和妓女一起被杀的事。 林父也知道女儿正在查这个案子。 “是,这里面有些复杂,我就不细说了,这案子已经移交大理寺,暂时是稳住了。 对了,你们东西收拾好了吗?” 林知夏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包袱细软。 林母瞟了丈夫一眼,转移话题:“所以,你哥哥真的还活着?” 五年了,虽然他们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真的见到儿子的旧物,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林知夏点头:“我已经在想办法确认了,不过,对方直接将东西送到家里,肯定已经知道我冒名顶替一事,你们不能再留在汴京。” 林知夏很坚持。 林母低下头。 “我不走。”林父嘴角一抿,“现在已经知道行儿就在汴京,不找到他,我是不会离开的。” “我也不走。”林母往丈夫旁边挪了一寸。 林知夏闻言眉头皱了起来:“爹,您有没有想过,兄长活着,为什么五年都不跟我们联系。 如果他一直被对方囚禁着,那这些年我的所作所为,对方可能都了如指掌。 一旦对方把我冒名顶替这事捅出来,你知道是什么结果,不光我,你们也会下狱!” 林父当然知道这一点,只是为了儿子,他早已将生死置之肚外:“现在他们想要你为他们做事,肯定不会将此事捅出来。” 林知夏气笑了:“你的意思是,他们让我杀人,我也得乖乖照做!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教我的。” 林父面色一白,咬着牙没有出声。 “你们有没有想过,对方囚禁兄长的原因!为什么对方不直接拆穿我的身份! 你们离开汴京,我就不用再为你们操心,即使对方再要挟我,我也可以和他们周旋,开封府的同僚也会保护我。 我还可以趁机寻找哥哥的下落。 但若是你们留在汴京,对方就可以用你们的性命来要挟我,我更是束手束脚!” 林知夏越说越激动,语气也比平时重了。 林父呼吸一顿,明显是有些生气了。 “这个你放心,若是有那一天,你不用管我们,只照着自己的意愿去做就行。” 第78章 蔡府死士 “照自己的意愿?!”林知夏声音哑了三分,她攥着茶盏的手指节发白,热茶溢出也浑然不觉。 “五年前,我说要报官,你非逼着我去上任,事情发展到今天这种局面,若是哥哥已经你想把全家人都搭进去吗!” 见两人就要吵起来,林母忙从中调和。 “我们也是怕,万一万一你哥哥出点什么事,我们俩不在汴京,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说着,林母的眼泪又下来了。 林父见妻子站在自己这一边,底气又足了:“反正我不会走的。” “那你留在这有什么用,你又帮不上忙!”林知夏也火了,“这次必须听我的,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出城。 如果你们不走,我就辞官!” 林父猛地站起来,身后椅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我是为了林家着想。” 林知夏转身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同,换了一身玄色衣裳。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巡,榆林巷深处忽有黑影贴着墙根游走。 林知夏咬下半块冷硬的胡饼,咸涩滋味混着夜露沁入喉间。 此时已经到了宵禁时间,大街上空无一人。 她看不到黑暗中窥视的眼睛,却还是在窄巷中绕了几圈,才脚步匆匆地赶往寻氏成衣铺。 她和阿山约定过,如果他能出府,就将情报放到成衣铺后墙马桩的暗格里。 算算时间,阿山进蔡府,也快半个月了,应该会有一次休沐。 此刻耳边除了风声,就只剩下她自己急促的脚步声。 林知夏就像黑夜中的独行侠,数着青砖缝隙疾行。 寻氏成衣铺后门,第七根拴马桩后的暗格里,并没有任何东西。 林知夏无功而返,也不想再回家,直接去了开封府衙。 而云星离开榆林巷时,再次问起林知夏的情况。 连江成都能感觉到,他异常旺盛的好奇心。 阿昼也没隐瞒,将林知夏在定远县的所作所为一一告知。 云星皱眉深思。 到别院后,主仆二人回到皇城司。 阿昼把在永田县发生的事一一禀报。 “所以,林大人是和你同一天到永田县衙的?” “是的,不过弓县令说他是去微服私访了。弓县令对林大人很是敬重,阳明村一案,关键线索林大人都没有让永田县衙的人插手。” “那是他一番好意。”江成擒着下巴,想起城南那个刘寡妇的口供。 他已经可以确认,蔡府那个新来的哑奴是某个人安插的探子。 那个代替刘寡妇送菜的妇人,很可能是林大人的人。 江成轻扣着桌案,旁边正放着林家的卷宗。 这时,一名暗探走了进来。 “林大人深夜离府,不知去向,没跟住。”暗探一脸惭愧。 江成面上一怒,还没出手,阿昼一指戳到暗探额头上。 “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暗探感激地看了阿昼一眼:“林大人离开正厅后,屋里有摔茶盏的声音,似乎是因为负气而离家出走。 林家小院看似破败,却很有巧思,前院并无花圃树木,每处屋檐下都挂着风铃,无法接近。 正厅后面隔着厢房,又听不到他们在屋里说什么。” 江成面色一冷:“我让你去看着林家,是让你保护林大人的。” “属下知道,属下就是觉得,林大人这院子选得是真不错,她从后门离家,榆林巷狭窄,黑漆漆的,不过两个转角,人就不见了。” 江成挥了挥手,示意暗探回去守着。 这几日蔡府的邸报中,那个新来的哑奴并未出过府。 如果他真是林大人的棋子,他们一定会想办法会面。 而此时的蔡府,也得知结案的事。 蔡雍心情颇佳地把玩着手里的东珠。 裴管家立在屋子中央:“此番安王府欠了我们的人情,以后老爷又添一助力。只是那女官未必肯收手,照她以往的战绩,还是除掉保险一些。” “裴衡啊裴衡,你这次可就狭隘了!我不但不会杀她,还会保护她,不让安王下手。” 裴管家低头,在心里叹了一声,他知道蔡雍极度宠爱幼子蔡汴。 若是把这女官杀了,西厢那位寻死,怕是汴公子也会寻死觅活。 “我可不是为了汴儿。”蔡雍看穿其所想。 裴管家抬头,静待主君解惑。 “朝中那些盯着我的人,我谁都不放在眼里,唯有孟俞。他的经历跟我太像了,这样的人最可怕。 而那个女娃,就是孟俞送上门的把柄。陛下最忌惮后宫参政,只要把孟俞和这女娃锁死。 光一个女扮男装祸乱朝纲的罪名,他就得连坐!到时候有我在,他别想再翻身。” 裴管家眼前一亮:“老爷思虑深远,在下惭愧。” 蔡雍嘴角一勾:“汴儿最近怎么样?” “说来也怪,汴公子已经有半个月不曾夜宿西厢了。” “哦~他有新欢了?” 自己的儿子有龙阳之癖,蔡雍看起来,并不为之羞耻,也不为之烦恼。 裴管家再次在心里感慨对方的强大。 “汴公子近日也未曾去过南班院,一直宿在东厢。” “你盯紧些,若是汴儿厌弃了那人,就把人要过来。” 翌日清晨,天刚微亮,江成就到了府衙。 林知夏趴在桌上,睡的正熟。 江成开门的动静很小,但还是惊醒了她。 书册的边缘在其脸上印出一条横线,看起来很是滑稽。 江成不禁莞尔:“怎么睡在这里?” 林知夏脸上涌现一丝无奈,反问道:“那两人有消息了吗?” “驿站那二人,是蔡府豢养的死士。” 果然。 林知夏激动地站了起来。 “安王和蔡雍达成合作了!十四年前,赵弘私挖铜矿时,蔡雍还在北地采石,两方之间不可能有联系。” 江成听着外面点卯的铃响,对方似乎没察觉到。 “以安王的身份,蔡雍不出面,很难令对方信服,最近,他们俩可有会面?” 林知夏问得直接,这种事,只有皇城司能查到。 “没有,别说近期,就是近半年,俩人都没有任何交集。” “不可能啊!”林知夏在屋里来回踱步,趁机提出要看皇城司的卷宗。 第79章 中风 夏日的晨光斜斜洒入签押房,江成摩挲着青瓷茶盏边缘,目光掠过案头泛黄卷宗。 当林知夏提及要探查蔡府时,他分明注意到对方眼睫轻颤,目光较之平常深了半分。 他虽怀疑对方目的不纯,但还是答应下来。 至少那两个死士是真实存在的,他想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林知夏见目的达成,心下一松。 “我先送父母出城,尽快赶回来。” 说到这事,江成道:“皇城司有批药材要运往澶州,他们可以跟车队一起走。” 澶州是林知夏的老家。 有皇城司的护送,不用担心这一路的安全问题。 林知夏心中一热,正不知说什么好,江成已经从怀里拿出皇城司的令牌推过桌案。 “以后江大人若有令,定不推辞!” 林知夏郑重地行了一礼。 江成正欲开口,却瞥见对方伸出的手指上蜿蜒的烫痕,暗红如毒蛇的信子。 “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 江成眉头轻皱,几乎是本能地攥住那只手。 林知夏手指修长白皙,那片暗红的印子看着极是扎眼。 可她自己并不觉得疼,反倒是被对方握在手里,那感觉有些麻有些痒。 她抬头,惊觉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许是因为刚刚的感动,林知夏感觉面上涌起一阵热意,正欲抽手,云清清冷的声音划破满室旖旎。 “二位大人好雅兴,这是看手相呢!” 不知何时,阿昼带着云星到了院中。 林知夏不动声色地抽出手,道:“没事,就烫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江成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被云星这样一问,反倒生出一丝尴尬。 作为狗腿子的阿昼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子的不自在,连忙走过去,抓起林知夏的手眼睛就贴了上去。 他双唇一抿,没起泡不严重。 嘴上却是惊呼:“烫得这么严重,你等等,我家公子那有药。” 他表情略微有些夸张,三步化作两步走到江成的桌案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 有些霸道地拽过林知夏的手,给她上药。 屋里那种尴尬的气氛顿时消散。 林知夏也找回了平日的冷静,乳白色的药膏擦在手上,冰冰凉凉的,心头再无那种异样的感觉。 见阿昼要把那药膏放回去,林知夏故意抢了过来,头一歪得意道:“这药膏归我了。” 阿昼打趣道:“都归你都归你。” 气氛变得轻快起来。 云星笑而不语。 几人聊了一会,江成让阿昼送林知夏去皇城司。 三人一起回到榆林巷,却发现林宅门户大开。 林知夏心中一紧,连忙跑进去。 林父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为其断脉。 林母看见林知夏回来,一头扎进女儿怀里,亲密的样子又让云星心里笃定了一分。 “令堂是急怒攻心,突发中风,需得卧床休养。” 老大夫的话让林知夏眉头一皱,目光扫过昏迷中的父亲。 屋外,云星正四处打量着。 林知夏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搅合到一起了,胸腔里压着一股无名火。 往常案子再难办,她都不会有这种感觉。 她送走大夫,安慰完母亲后,神情有些萎靡地回到府衙。 江成见对方面色不佳,一问才知林父林母暂缓离京的事。 他以为林知夏是在为父亲的病情担忧,吩咐道: “阿昼,你去宫里,请个太医去看看。” 林知夏闻言,知道自己情绪外露了,忙调整过来。 正准备道谢,江成递过来两份卷宗。 一份是近日蔡府的动向,还有一份,是离京前,她托江成帮他查的,蔡府男丁被流放时的押送士兵名单。 林知夏瞬间将那些烦心事抛到脑后,所有的注意力都汇集到面前的卷宗上。 这时,宋大敲响屋门。 门是开的,他却谨守本份,没有直接进屋。 林知夏抬头:“正好有事要你去做。” 前段时间查案时,他们调查过赵弘的周边关系,正好可以借此入手。 从他身边人那里,套出这些年赵弘做过哪些丧尽天良的事。 他已经死了,威慑力不比以往。 或许他们可以通过这些苦主,一步步瓦解安王府。 宋大正闷闷不乐,听到这话,立即意识到,林知夏是想查安王府。 他顿时又有了冲劲。 “记住,此事不可外传,尤其是在府衙。”林知夏叮嘱道,看其手上拿着一沓卷宗,“手上拿的什么?” “这是左巡使转交给我的,都是一些小案子,大多是失窃的。” 江成顺手接了过来:“我看看。” 宋大走后,林知夏看着手里的卷宗,头都未抬,道:“这种小案子,让罗青去处理,我看他也闲着。” 江成闻言一笑,眼睛瞟向院外槐树旁。 他几次看到罗青在那里偷窥,一脸懊恼的样子。 他嘴角的笑意还未落下,就看到贡院失窃的案子。 这个地方平时不会有人提及,科举时却关乎国本。 卷宗上写着在墙上发现了脚印,还在院墙边找到了窃匪的鞋子。 这贼得有多笨多慌张,才会留下这么多证据! 而且,贡院连丢了什么都不知道! 江成嘴角一抿,这案子怎么看着这么奇怪呢! 他见林知夏看得认真,起身去了档案房,看到了那只鞋子。 男子的样式,像是少年人穿的。 底板很新,没有发黄,连轻微的色差都没有。 只是款式很普通,是便宜的东西。 “大人也觉得这案子有问题?”罗青从门口冒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成。 江成招了招手。 罗青立即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近些日子他没事干,心里实在慌得很,就主动去查了几件小案子。 “属下去贡院看过了,那处脚印很是奇怪,后脚跟印子瓷实,但脚掌的位置痕迹却很淡!” 人走路发力确实略有不同,但是一个人在爬墙的时候,肯定是前脚掌发力,后脚跟悬空的。 而墙上那个脚印却是相反,很像是有人拿着鞋子故意在墙上留下印迹。 “属下觉得,像是贡院的人贼喊捉贼,他们可能丢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想推卸责任。” “行,这案子你跟进,有情况随时跟我说。” 罗青听了忙点头,眼里多了一丝光。 江成心里却想着,动用皇城司的暗探查一下,那段时间有谁去过贡院。 第80章 雷志凌 签押房内,林知夏并不知道江成开始查贡院失窃案。 她正为阿山暗暗担心。 看到卷宗,她才知那日阿山进府,竟这般凶险。 蔡汴性情如此乖戾残暴,要想和阿山会面,需得万分小心。 一旦阿山身份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阿山进入蔡府半个月了,一直都是在院中伺候,没有踏进过西厢屋内半步。 屋里打扫送饭,还是原来那个老哑奴在做。 想来,蔡汴虽然不怀疑阿山,但想进到西厢与里面的人碰面,还是没有那么容易。 卷宗上写着,自那日那个老哑奴一身秽物被抱出来后,蔡汴就不曾在西厢过夜。 皇城司暗探只能从每日送饭这个行为,确认屋里的人还活着。 而这期间,蔡府的管家裴衡曾进过西厢一次。 裴衡是蔡雍的心腹,在蔡府,连各位公子都敬他三分。 他这个行为说明,他和蔡雍都知道,西厢里的人是谁。 裴衡进去的时间,正好是林父林母收到帕子的前一天。 再加上驿站遇到的那两个蔡府死士,林知夏几乎可以确定,西厢里的人就是兄长林知行。 这般想着,林知夏不急着跟阿山碰面了。 毕竟,阿山的安全最为重要,以他那股子机灵,只要不强行出府,不会引起怀疑, 林知夏翻开另外一份名单。 那些标注“卒”字的押送士兵名录,死亡时间整齐得像是被人用尺子量过。 均是死在太兴三年冬天,就是蔡雍重回朝堂的那一年。 押送小队八人,竟无一人存活。 当看到“小队长永州卫兵张大有,好男风”时,林知夏脑海里闪过蔡汴的脸。 这八人在死亡时,已经分属不同的役所,是以,当年身亡时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但皇城司在收集名单后,察觉到异常,底下有一段似是而非的话。 蔡汴自小生的玉雪可爱,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 京都士人,不少人会私下养娈童。 蔡雍获罪被流放时,蔡汴就因长相太过出众,引得不少人觊觎。 卷宗上没有写明那些士兵的死因,却也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当年蔡府众人沦为阶下囚,可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 蔡汴在北地六年,从十一岁到十七岁,这段时间的遭遇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性格。 林知夏想着,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件事做点文章。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江成提出要给云星接风,四人一起吃顿饭,地点就定在樊楼。 说起来,林知夏进京一月有余,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五座主楼以覆道相连,悬空处铺透明琉璃瓦。 引自金水河的暗道在厅堂下蜿蜒,有食客垂竿钓鲈。 樊楼的酒菜可外送,穿着皂色短打的伙计正托着红漆食盒疾走,盒中「洗手蟹」要用冰镇着,食用时间非常影响口感。 这番场景看得云星目瞪口呆,眼前这座蔚然可观、错落有致的楼阁,比皇宫更吸引他这个江湖人、 小厮将四人带到三楼雅阁,立即有茶博士手持三尺长的铜嘴壶进来奉茶。 江成率先点了卤鸭掌和炙羊肉,听得林知夏眉头一皱,阿昼却是欢喜得不得了。 刚点完菜,小厮领着两个熟悉的身影经过。 四目相对之下,程忌将手中的扇子一合。 “呦~这不是开封府的林大人,今儿怎么这么难得” 程忌一只脚刚踏进来,就看到一旁的江成。 “江成你这厮忒不讲义气,昨日我约你,你为何不来!” 江成白了对方一眼:“不稀罕和你吃饭。” 刘长卿紧接着走进来,冲林知夏一行礼。 小厮见状,连忙搬了两把椅子过来。 程忌坐下后,道:“桑家瓦子停业快十天了,桑大娘子愁的呀!” 林知夏冷眼看向对方,眼里暗含警告:“程公子还不知道,案子已经结了。” 程忌嘿嘿一笑:“了结就好,了结了林大人就没那么大压力了!” 刘长卿眼里闪过一抹促侠之色,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还没完了,林知夏拳头一握,瞪了程忌一眼。 程忌笑了一下,看向场中那位陌生男子,转了话题。 “这位是?” 阿昼介绍了一番,程忌听说云星功夫不比阿昼差,当即邀请对方去府中做客。 双方聊得火热,林知夏却是神游太空。 她目光转到外面,竟又看见一个熟人。 这樊楼还真不愧是汴京最有名的酒楼,权贵最多的地方。 她统共就见过那么几位权贵子弟,这么一会子功夫全凑齐了。 眼见那边似是要打起来,她立即起身,朝外面走去。 “雷公子,您别打了!打坏了您回家没法交待啊!” 雅阁里,樊楼小厮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打人正是雷志凌,而那个被挨打的,是他的庶弟雷思远。 林知夏在离京前,就想暗中接触雷家的人。 她见状忙上前一步,拿出自己的鱼符,轻喝道: “开封府办案!都散开。” 场中只静了一瞬。 数十位纨绔一看林知夏的鱼符,就知其只是一个六品小吏,立即哄笑成片。 看着林知夏的眼神满是嘲讽,笑话对方不知死活。 这里站着的人,都是赫赫有名的朝臣之子,哪个都能对其手拿把掐。 那雷志凌更是满脸不屑地冷哼一声,下巴朝着林知夏高傲地一扬。 “六品推官也配管我的家事!” 他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歇,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身下之人身上,打得对方惨叫不停。 林知夏瞥见雷思远蜷缩的指缝间渗出暗红,眼神倏然凌厉——这绝非普通斗殴。 雷志凌专挑脏腑处击打,分明存了废掉庶弟的杀心! 林知夏见旁边高几上青瓷瓶在众人的拥挤下摇晃,便朝着那方向一推,再眼疾手快地拉过跟前之人。 青瓷瓶“哐当”一声撞上雷志凌的胳膊,随即落在地上。 林知夏在碎瓷飞溅中高喊:“雷公子打碎樊楼御赐青瓷,速请掌柜来核验。” 樊楼确有御赐器物,小厮一听当即哭天喊地地扑到碎瓷前。 雷志凌手中动作一顿。 旁边的纨绔立即哈哈大笑,乡下人就是没见识。 可这笑声刚起,又堪堪停住。 只因江成和程忌同时站到了林知夏身后,正对他们怒目相对。 林知夏踏前一步,声如裂帛。 “《刑统》斗讼律有载,当街殴人致折伤者徒一年!雷公子是要本官验你庶弟胁下青紫,还是等御史台告你一个藐视圣上的罪名!” 第81章 危在旦夕 樊楼作为汴京最繁盛的酒楼,其背后的东家并不只是一个人。 京中很多有头有脸的宗室勋贵都有注资,这是一座政商结合的大产业。 雷志凌之所以敢在此闹事,不过因为对方是他庶弟,一句家务事便可全部推脱。 雷志凌拳头悬在半空,猩红织金袖口簌簌作响。 周遭纨绔早已退至雕花屏风后。 他看着波斯地毯上散落的碎瓷,弹了弹衣袖,站起身满不在乎地回道:“不过是个前朝破瓷,开个价!” 地上的雷思远没了兄长的钳制,他面色惨白地蜷缩起身子,散开的衣领露出肩膀上的新旧伤疤。 现场女眷们倒抽一口凉气。 樊楼管事自人缝里挤进来时,翡翠扳指正撞得算盘珠噼啪作响:“这可是南唐李后主赏过梅瓶的姊妹器,少说“ 话音未落便被雷志凌掷来的银票拍在脸上。 他将目光对向林知夏,面上扯出个阴鸷笑容,靴底碾过雷思远痉挛的手指。 “我打你了吗!” “喝!”有人低呼。 地上的雷思远却是颤抖着声音回道:“没有,是我自己摔的。” “听到了吗!是这废物自己摔的,与我无关!” 雷志凌故意提高声量,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围观者,大摇大摆的离开。 林知夏双手张开,拦住正欲出手的阿昼和云星。 樊楼管事却是凉凉地说道:“大公子,这银票不够” 雷志凌步子一顿,一抬手吓得那管事连忙抱头求饶。 林知夏上前将雷思远扶起,却从对方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这与他懦弱示人的样子完全不符。 雷思远拒绝林知夏的搀扶,摇摇晃晃地下楼。 “这个雷志凌,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程忌骂骂咧咧地回了包厢。 刘长卿道:“林大人还真是急智,你那话一出,那青瓷就算不是御赐的,没个千两,樊楼不会罢休。雷家怕是要大出血了。” 林知夏往楼下看,雷志凌已经签了单子准备离开。 一旁的管事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席上,众人聊天的内容全都围绕着雷家。 程忌这厮是家中的幼子,一不念书二不习武,这辈子打定主意做一个富贵闲散人。 各府的八卦,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这雷家家主雷铭,是蔡相门生,有一妻一妾。元配瞿氏只生了雷志凌一个,妾氏杨氏,倒是生了二女一子。 据说,这杨氏本是汴河上一船娘,雷铭对其一见倾心,不顾元配瞿氏反对,将其纳入府。 至此后,夜夜娇宠,杨氏一连生了三胎,而瞿氏自雷志凌后再无生育,传闻雷铭数年不曾踏入元配瞿氏屋门。 在独守空房六七年后,瞿氏被逼疯了,所以雷志凌对生父雷铭,还有杨氏及庶弟庶妹都极其厌恶。” 云星愤愤不平:“就算上一辈有恩怨,那也是亲兄弟,怎么能把人往死里打,你刚刚就不应该拦着我,让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林知夏没有回答,以雷思远那般畏惧雷志凌的态度,怕是不会领这个情。 雷志凌若伤了,他会遭到更残酷的报复。 林知夏看向程忌:“雷志凌的外祖是哪家?” 他这般嚣张一定是有所倚仗。 “林大人问到点上了,”程忌朝林知夏眨了眨眼,“他外祖瞿老太爷现在并无官职,但在圣上还是皇子时,曾为其授课,与孔老也是挚友。” 雷府。 雷思远被好友邰磊送到家时,已经昏迷不醒,嘴角一直在淌血。 杨姨娘面色大变,赶忙让人去请大夫。 “这是怎么了?” “我拉着思远去樊楼吃饭,结果碰上了雷志凌” 邰磊心虚地低下头,看了雷思远一眼。 他的伤较之刚刚在樊楼时,严重的多,刚刚在马车上,雷思远又让自己补了十几拳。 大夫看了之后,说脏器受损有性命之危,他没有把握,让雷家人赶紧请太医来看。 雷铭得到消息,领着太医进府,得知雷思远肋骨都被打断一根,气得直接让人去绑那个逆子回来。 在太医医治的时候,雷铭也将发生在樊楼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的雷志凌已经躲到了外祖家。 他正陪着瞿老太爷下棋,祖孙俩有说有笑。 此时的雷志凌,再无打人时的盛气凌人,只有独属于少年的意气活泼。 雷志凌虽然很讨厌雷府,但他是嫡长子,雷府的一切未来都是他的。 他才不会便宜那个贱人! 他打算在瞿府小住半个月再回去。 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情况有多严重。 雷铭踹开瞿府朱门时。 瞿府管家早有准备。 对于雷铭的一番说辞,一概不信。 另一边,林知夏和江成回到府衙,听到雷思远命悬一线,两人当即决定去雷府看看。 雷铭听到开封府的人来了,立即猜到对方是为了庶子而来,正好他也想想问问当时的情况。 雷铭端坐在梨花椅上。 林知夏和江成两人齐声见礼。 “下官开封府江成,见过雷大人。” “下官开封府林知行,见过雷大人。” “坐。”雷铭眉头紧锁,示意下人奉茶,“多谢你们在樊楼出手相助。” 林知夏道:“下官正是为了此事而来,不知雷二公子情况如何?” “还没醒,太医说断了根骨头,情况很凶险,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中午他从樊楼出来时,你们可看出异样?” “这么严重!”林知夏站了起来,“当时二公子和你家大公子是最先离开的,下楼时,是有些摇摇晃晃,但神智是清醒的,楼里的人都看到了。” 林知夏说的,跟雷铭打听到的情况一样,他拳头一握,咬着牙道:“这个逆子!!” 刑统—户婚律明确:欧打兄姊者徒二年,欧打弟妹减二等,但嫡长子对庶弟妹有惩戒权,受以尊责卑的原则保护,不算触犯律法。 但若伤残肢体,情节严重,官府就有权介入。 雷志凌此番,已经伤及性命了! “鉴于职责,我得去看看二公子。” 雷铭不想家事被传的沸沸扬扬,但那逆子打人时,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没理由拦!再者,他也不想护着那个逆子! 林知夏和江成来到后院。 此时雷思远面色苍白,身上扎着数十根银针,竟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第82章 刺杀 林知夏仔细问过太医,来到院中,凑近江成,两人肩抵着肩。 “你不觉得有些蹊跷?” “当时你若是没拦,这个结果是正常的,但是现在”江成说着,摇了摇头。 “樊楼伙计说,雷思远是和同窗邰磊一起来的,想来就是这个邰磊送他回来的,查他!” 两人默契地一点头,抬脚朝外走去。 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位妇人,在两名少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三人见有外男,连忙退到一旁。 林知夏见妇人面色苍白,脸上还带着泪痕,想来这就是那位让雷铭一见倾心的杨姨娘。 旁边两名少女便是其生的两名庶女。 两个小姑娘看着江成和林知夏出了神,一时竟忘了收回目光。 在母亲的呵斥下,才红着脸低下头。 林知夏目光扫过杨氏的面容时,却微微一愣。 江成往外走了两步,见人没跟上来,回头,却见对方正低头拧眉。 “怎么了?”离开雷府后,江成才问道。 “那个杨氏”林知夏有些欲言又止,“跟蔡府大公子蔡杰之妻沈氏有六七分像。” 蔡雍是重臣,曾经因贪腐下狱,是皇城司重点关注的对象。 在蔡府的卷宗里,不只有各房的详细情况,还有各房主子的画像。 林知夏虽只瞟过一眼,但她不会记错。 江成捏着下巴:“沈氏和雷铭都是汴京人,又年纪相仿,年少时认识也说不定。” “蔡杰流放北地那六年,雷铭可是对蔡府女眷照顾有加。我现在倒觉得,瞿氏疯魔的原因,怕不只是因为杨氏。” 林知夏这般总结道。 四人立即兵分两路,阿昼和云星去查沈氏与雷铭的瓜葛。 林知夏和江成去了邰府。 却不想,邰磊称病不见人。 邰老爷说,邰磊才十四岁,自小胆子小,回来就跟他们哭诉,说最好的朋友被他大哥打死了。 哭着哭着就发起高烧来,这会服了药刚睡下。 第二天早朝,御史弹劾雷铭治家不明,纵容嫡子肆意伤害庶弟庶妹,视对方性命如草芥。 这本是家事,一般情况下,皇帝训诫几句这事就翻篇了。 只是那御史有理有据,不只有目击者的证词,还有太医的证词,而且雷思远昏迷一天还未醒。 皇帝将折子留中未发。 雷铭这次也想惩戒一下长子,是以一句辩驳的话都没说。 事情传到瞿府,瞿老太爷才知道打得这么严重。 他亲自带着雷志凌回了雷府。 雷铭要动用家法,废了雷志凌嫡长子的身份。 雷志凌听后,却是丝毫不惧。 “我说过,你只要动我一下,我就把你当年那些丑事都捅出去,我看你以后在朝中怎么立足,看那人还会不会再护着你!” 说罢,雷志凌跳上窗台。 雷家护卫想追,却迟迟没有得到雷铭的命令,只能看着雷志凌消失在墙头。 其中一名护卫,更是攥紧拳头,眼里露出杀意。 而这一幕,全被暗中盯梢的云星看了去。 当晚,雷志凌躲在母亲瞿氏陪嫁的一处别院里。 他蜷缩在雕花木榻上,窗外竹影婆娑,在冷月下摇曳成张牙舞爪的鬼魅。 他攥着外祖赠的玄铁匕首,刀柄上夔纹硌得掌心发疼,他却毫无所觉,眼里盛满恨意。 曾经,他很崇拜他的父亲,以对方为榜样,曾梦想着做一位将军。 可后来,爹爹不再踏入母亲房中,母亲变得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喝酒打他。 刚开始,他特别理解父亲,想着以后成亲绝不对找像母亲这样蛮不讲理的。 直到,他发现父亲将他心心念念的一把匕首,送给了蔡玉书——蔡杰的长子。 那把他讨要了无数次,都没能要到手,他轻易就给了别人。 他还亲自教蔡玉书练功习字,却从不曾这样对他和二弟。 那个时候,他还管蔡思远叫二弟。 后来越长大,他懂的事越多,就越发看不上自己的父亲。 从那之后,爹爹这个角色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喀嚓!“瓦片碎裂声划破寂静。 三道黑影鹞子般掠过屋檐,寒芒在月下一闪——是淬毒的袖箭! 第四人直接踹碎雕花门,梨木门闩如枯枝般断裂。 “小公子快走!“ 瞿府护卫拔刀迎上,话音未落便被领头黑衣人反手刺穿咽喉。 鲜血喷溅在茜纱窗上,映着雷志凌骤然收缩的瞳孔。 这些人不是要抓他回去,而是要他的命! “锵!“匕首勉强架住劈面而来的苗刀,虎口震得发麻。 雷志凌就势滚下床榻,刀锋擦着耳畔掠过,削断几缕飞扬的发丝。 雷志凌看着三把利刃从不同的方向袭来,凭借着对房内布局的熟悉,翻身撞开旁边的木架高几,后背却被划开尺长血口。 痛意袭来,雷志凌凄惨一笑:“原来他连鸩杀亲子都做得出来!” 钢刀高举的瞬间,银杏树上突然炸开银光。 云星蒙着面,长剑精准刺入刺客腕骨。 黑衣人见势不妙欲退,却被云星撒出的金蚕丝缠住双足。 林知夏从窗下阴影处现身。 “是你!” 雷志凌一脸讶异,怎么也没想到,来救他的人是昨日在樊楼喝斥自己的推官。 林知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未开口,指了指外面,示意对方跟自己走。 雷志凌看着屋中缠斗的两人,忍着疼从窗户爬出去,跟着林知夏躲到院外。 滴状性的血迹落了一地。 “你伤得不轻,先上马车。” 林知夏从车厢里找出药箱,正欲给雷志凌上药,云星回来了。 “没留活口?” 云星接过林知夏手里的伤药和医布。 “都是死士,服毒自尽了。” “我去看看,你看好他。” 林知夏说着跳下马车。 白日里云星将雷志凌要挟雷铭的话转达后,林知夏就隐隐觉得要出事。 他们已经证实,雷铭与沈氏幼时便相识,可谓青梅竹马。 雷志凌说的背后之人,定是指蔡雍。 他这番言论不只是对雷铭有影响,更可能给蔡府蒙羞。 于是,林知夏让云星帮忙,一直盯着雷志凌。 阿昼经常在外走动,很多人都认识他,他干这活不合适。 第83章 深夜造访 这头的江成和阿昼刚从皇城司的暗道出来。 见自家公子不往家走,反倒是往御街北边那个方向去。 “公子,您饿啦?” 江成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多解释。 此时的樊楼,五座三层飞檐在月色下勾连成山,七十二盏羊角灯将金匾映得通明。 江成直上三楼,在雅阁内找到程忌和刘长卿四人。 “这是特意来发我的?”程忌嘿嘿一笑,放开了怀中的女姬,挥手让对方先下去。 “昨日,你为何一直拿桑大娘子来酸林大人?” 那天吃饭的时候,江成就发现两人之间有猫腻。 话落,四人竟同时露出戏谑之色,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程忌最是藏不住话,当即拉过江成。 “我跟你说” 刘长卿插进去:“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了!” “江兄不是外人,不会往外说的。” 程忌白了刘长卿一眼,分享的欲望被挑起,哪里还管其他。 “我跟你说,林大人看着像个正人君子,其实虚伪着呢,他呀!偷偷跟桑大娘子会面” 别院里,四具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摊在地上,有白沫自他们嘴角流出。 林知夏隔着帕子,捏起其中一人的下颌,用匕首挑起对方臼齿间的异物。 这是改造过的鱼鳔胶,死士用来自尽的毒药就藏在里面。 此时,里面还有毒药残留。 林知夏在湖州办过一个案子,死者面容保存完整,却一直查不出死者的身份。 后来发现其一边臼齿被凿空,在其内发现鱼鳔胶毒囊,顺着毒药、死士的线索查实了身份,抓住了凶手。 林知夏将东西装进瓶子,打算带回去让医师肖平看看。 她掀掉四名黑衣人的面纱,记住了这四张陌生的面孔。 马车上,云星将止血粉洒在雷志凌的伤口上。 刹那间,一股犹如被烈火猛灼的剧痛,自伤口蔓延开来。 雷志凌脑子嗡地一下,脚踹向车壁,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一扭曲,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的腿开始痉挛,他嘴唇都咬出了血。 林知夏走进车厢,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好在,这个疼痛没有持续太久。 待雷志凌缓过神,他胡乱地抹掉额头豆大的汗珠。 “你为什么救我?” “你二弟醒了,他的伤还有待查证,目前来看,你罪不至死。现在你成了受害者,要报案吗?” 雷志凌显然没想过这一点,看到黑衣人对他痛下杀手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外祖父,与雷铭拼个不死不休。 倒没想过要报官。 经对方这么一提醒,忽然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既然御史告了他要治他的罪,那大家就一起下地狱! 林知夏见其点头,又道:“我送你去开封府,你别跟人说,是我救了你。” “为何?” “我手头上有件案子牵涉到你父亲,一直盯着他,所以才能这般刚好将你救下,我在暗处行事,更有利于你。” 雷志凌心眼不多,却也不是傻的,当即明白对方有所图。 他此时正在气头上,只要是能令雷铭吃瘪的事,他都愿意做。 “好,我应下了。” 林知夏让云星守在别院,怕有人偷偷处理尸体。 她则驾着马车将雷志凌送到开封府旁边的巷子。 雷志凌下了马车,跌跌撞撞地拍响府门。 接到报案后,开封府巡军带着人马赶到那处别院,将院里连同瞿家护卫在内的六具尸体,抬回开封府衙。 林知夏没有再现身,她回了家。 林母守在林父床前,听到开门的声响,她抬脚走出卧房。 母女俩打了个照面,一时竟相对无言。 半晌,还是林知夏先开了口。 “爹爹怎么样了?” 林母叹了一声:“还是不能动弹,你吃饭了吗?” 腹中空空如也,林知夏嘴上却道:“吃过了,你忙,我回房了。” 她的房间靠近西边的院墙,林知夏在门口站了一会,转身来到后面的厨房。 她生起火,准备烧水沐浴,顺便烤两个芋头对付一下。 院里一片安静,她正兀自出神,突然身下一热。 她伸手往下一探,这才惊觉,今天是二十八,又到月底了。 往常,都是母亲提醒她的。 还好,这次是在家里,没有搞突然袭击。 她看着灶里升腾的火苗,犯懒不想起身,想着沐浴时再处理。 吃了两个烤芋头,肚子热乎后,林知夏才提着热水回房。 她的屋子不大,连张会客的桌子都没有。 左边靠墙是书架,上面的书册有些陈旧,都是幼时她与兄长的珍藏。 书架前有一桌案,上面倒扣着一本《夷坚志》。 右边是软榻,没有珠帘,也不设纱帐,灰蓝色床帘朴素的像个老学究。 屏风后,就是沐浴的地方。 夜色深沉,林知夏整个人坐在浴桶里,正用布巾搓拭全身时,浑然不觉有一个黑影从墙头跃进。 云星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迫不及待想确认一下。 他见两间屋子都亮着灯,知道林父林母住在东边。 便猫着腰,走到了西边的屋子前。 他屏息贴在窗棂下,指尖挑开一道缝隙。 昏黄的烛光中,屏风后有一人影,长发散落,氤氲水汽中隐约透出一截雪白肩颈。 云星下意识身子往回一缩,足底碾碎的碎瓦发出轻响。 “谁在那儿!” 林知夏迅速拿过香几上脱下的旧外袍,裹在身上破水而出。 湿发披散在肩头,还在往下滴水,她抄起香几暗格里的匕首,精准地刺向窗纸破洞处。 云星只见屏风后寒光乍现,在犹豫要不要出声道明身份时,刀锋已至身前。 他抬手,长剑往前抵住,两相僵持间,剑鞘上的宝石已出现裂痕。 云星瞥见对方锁骨处未擦干的水痕蜿蜒而下,在烛火中映出珍珠般光泽。 属于男子标志性的喉结位置,此刻分明是平滑弧度。 “云兄深夜做这梁上君子是何意!” 林知夏声音里带着冷意,即使认出了对方,匕首依旧纹丝不动。 她不动声色地拢紧湿衣,心中明白,对方怕是已经知晓自己的女子身份。 “那个”云星正不知怎么解释,旁边屋子传来开门声,似是林母要出门。 他一个激灵,立即推开窗子跳进屋中。 第84章 不能太挑 在屋中站定后,可以听到林母往院中倒水的声音。 直到关门声响起,云星这口气才松下来。 他快速地瞟了对方一眼,又心虚地将视线转向地面。 目光扫过屏风旁带血的亵衣,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耳根开始发烫。 他强装镇定,直视着对方: “你为何要女扮男装假扮朝廷命官?我虽不懂法,却也知这是有悖伦常的大罪,我想你还是早些收手。” 许是因为刚沐浴完,林知夏白皙的脸上透着一抹红润,长发散落在肩头,一双清亮的眼睛像是要夺人魂魄。 跟白日里完全是两个人。 云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短短两句话,说得他手心冒汗。 行走江湖多年,没这么紧张过! 林知夏裹紧湿衣后退半步,匕首在掌心转出寒芒。 她没有回答,走向屏风后。 云星这才发现,对方是光着脚的。 他将目光移开,投向一侧的书架,余光扫过桌案上的书册。 林知夏看到地上的亵衣,看向立足于书架前的人。 这肯定是刚刚跑得急了,没注意从香几上带下来的。 也不知道那厮看到了没有! 她有些生气,将亵衣摔进浴桶,整理好衣着穿好鞋子才重新走出来。 林知夏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她如果随便找个借口,日后怕是要说无数的谎来圆。 “我女扮男装,是为了找我哥哥,我哥哥才是真正的林知行。”她言简意赅,不愿多说。 “那你哥哥” “等他回来,我俩自会换回来,你若想告发,此刻便可取我项上人头。” 以云星的实力,十个林知夏也打不过他。 云星见对方不愿多说,想到阿昼说的,她是个为百姓做事的好官。 “我没想揭穿你,之前只是因为好奇,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他看着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在烛火中竟显出一抹艳色。 他喉头一紧:“你你在衙门自己小心,我走了。” 云星逃也似地离开了林宅。 这种心情很微妙,明明做亏心事的不是他。 景龙门东街,蔡府。 裴衡擦了把汗,正小心翼翼地回禀: “没想到,他身边有高手潜藏,派去的人次了点,竟全部被灭,尸体都被开封府拉走了。” 死士的身份开封府查不到,但若是被皇城司察觉,不免引圣上猜忌。 “他竟敢报官!”蔡雍声音里透着杀意。 “怕是那小子气极,以为雷铭要杀他,想着拼个鱼死网破!”裴衡小心地回道。 “让雷铭去处理。” “已经给他递信了。” 蔡雍沉默半晌:“那个姓瞿的老家伙一介文臣,且已退仕多年,身边何时有这样的高手!” 裴衡也很奇怪:“小的查了,瞿府没听说有这样一号人物,我们的死士,可是比禁军都要强百倍。” 蔡雍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开封府那个,不是带了个江湖人回京,找人试一下,别是她在背后搞鬼。” 早上点卯,林知夏一身绯衣。 开封府的官吏许久未见她,纷纷上前打招呼。 “听说了吗,雷大人在后厢待了一夜,刚跟孟大人一起去上朝了。” “我看着是想找孟大人说情,这一家子真是,哥哥把弟弟揍个半死,父亲又把哥哥打个半死!” “谁府上没个妾室庶子,雷家这个大公子也忒霸道了!” 林知夏听得认真,转头离开时险些撞进江成怀里。 “你来那么早?”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点卯的吏员忍不住低头轻笑。 江成意味深长地看着林知夏,许久未开口。 林知夏心中一咯噔,见阿昼不在其身后,难道云星这厮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她试探地问道。 “昨日听到一些闲话。” 江成说着,往签押房走。 林知夏忙追过去,歪着头看着江成,等了半天这家伙才慢悠悠地开口。 “你别太挑了,毕竟你除了长得好看,其他都拿不出手。” 林知夏脚步一顿,立即明白了。 “程忌说的!” 看着对方捏紧拳头,江成莞尔一笑。 “你别光笑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还比我年长两岁呢!” 林知夏下巴一扬,哼了一声,转个弯,朝着验尸所去了。 江成被怼了,也不生气,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对了,云星说,要给你当护卫,我让阿昼带着他去找功曹参军登记了,以后进出府衙就不用人带着了。” 林知夏有些惊讶:“他自己提的?” “嗯,一早跟阿昼说的,说想在汴京多呆一阵。” “那月俸?”林知夏很务实,多的她给不起啊。 江成白了她一眼。 林知夏瞬间明白了。 两人说着话,转眼就到了验尸所。 医官和仵作不算官吏,不需要点卯,但他们从未迟到过。 林知夏和江成到的时候,两人正在验尸,就是昨晚那六具。 只见肖平小心翼翼地将那死者口中的东西夹起来,如获至宝般双眼发亮。 “怎么少了一个!”肖平语气里满是遗憾。 林知夏探过头:“能查到来历吗?” “此毒产自箭毒木,见血封喉,无药可救,这可是大手笔啊! 能做出这种东西的,全天下不超过三个,别看它只有指甲盖大,这一点点就得花费上千两,朝中没几个人能用得起。” 肖平表情夸张,语气里满是艳羡之色。 林知夏和江成对视一眼,眼里有数了。 死士这东西,可不是人人都能养得起的。 两人来到后衙厢房,瞿老太爷正端坐在床前。 见有人进来,他转头看过来。 雷志凌还是将昨晚的事如实告诉了瞿老太爷。 按理说,林知夏救了雷志凌,瞿老太爷得谢谢她! 可事实却是,瞿老太爷在听到她的名字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只同江成说话,视林知夏为无物,完全不予理会。 连江成都觉得这老头子过分了,正要开口质问。 林知夏隔着衣服握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她是知道原因的。 程忌说过,瞿老太爷和孔老是挚友,想来也是因此看不上自己。 雷志凌听说那些黑衣人有这么大的来历,当即怒道:“肯定是蔡”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瞿老太爷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第85章 只画一人 林知夏拉了江成一下,眼睛指向雷志凌。 江成会意,拉着瞿老太爷到院中:“雷大人昨晚守了一夜,是否想和解?” 瞿老太爷哼了一声:“管他作甚!这小子打人的事,你只管依律法办。同样,刺杀一事我也要追究到底。 刺客的身份,你只管查”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林知夏直接开口:“昨晚,蔡府的人给你父亲送信,他们要杀你灭口的原因,可是沈氏与你父亲的旧事?” “你竟知道”雷志凌瞳孔骤缩。 “那天去雷府时,我见到了杨氏,她与沈氏长得” 雷志凌瞬间明白,他冷笑一声:“可笑!他还以为他那点龌龊心思无人知晓! 当年,蔡府被抄家,他把我娘的陪嫁都送去填窟窿,给别人养儿子!连我心心念念的匕首,都送给别人当生辰礼!” 那匕首快成为雷志凌的心病了。 “那你母亲为何不跟他和离?”林知夏追问道。 雷志凌想到母亲的偏执,眼神更阴郁了,他撇过头,隔了几息才道: “他牵扯进什么案子了?你说出来,我说不定能帮上忙。” 林知夏想了一下:“你知道军器倒卖一案,崔同被抄家,其实,这里面还涉及到禁军。” 案子还没审结,崔家人还被关在牢里。 “倒卖的是禁军弓弩?”雷志凌反问道。 林知夏没有明说,只是看着对方。 “崔同我知道,没见他来过家里。”雷志凌低头苦思,“要说禁军,除去他那些直系下属,上个月底方威来府里找过他。” 雷志凌憎恨父亲与蔡府的来往,对找到家里来的人都有留意。 “方威!神卫军那个方指挥使?” 林知夏心中一惊,这不就是神卫军那个吃空饷的指挥使。 陆启出京调查此事,还没结果,那人现在也没抓起来。 “对,你认识他!”雷志凌看着眼前的年轻官吏,脸上露出意外之色。 “他们谈了什么?” “这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做那梁上君子。” 得,这家伙真只会莽干,林知夏有些无语。 “具体是哪一天?” 雷志凌眼皮向上一翻:“就是熊耳山那案子,圣上限期破案那两天。” 这个时间很有可能就是林知夏发现神卫军吃空饷的那两天。 这样看来,雷铭有可能参与了禁军吃空饷一事。 拔出萝卜带出泥,雷铭一直为蔡雍做事,若真查实,蔡雍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雷志凌见林知夏面色变得郑重,心里一咯噔。 “你父亲可有什么地方,是不准你们进去的?” 林知夏这样问,更让雷志凌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想干嘛?”他有些警惕地问道。 林知夏忽而逼近半步:“看来你还是不忍心,对他还有一丝父子之情。”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被他连累。”雷志凌吼了出来。 “我可以在东窗事发前,让你和你母亲脱离雷府。你不只可以带走你母亲的嫁妆,还能顺道敲他一笔。” 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想到昨晚黑衣人的痛下杀手,雷志凌手指抠进床榻。 “他在后院有间小书房,从不让人打扫,也不许我们去,门口有守卫。” “你在雷府还有信得过的人吗?” “有,秦嬷嬷或许能助你。” 当晚,林知夏将雷铭约到开封府夜谈。 雷府内,雷思远刚醒不久,还很虚弱,杨氏和管家都守在他院里。 无人注意的角落,雷志凌的奶妈秦嬷嬷带着一身黑衣的云星,找到了后院小书房。 秦嬷嬷用两坛酒,放倒了两名护卫。 云星进到里面,墙上画像如时光长河般展开: 十五岁的少女执扇扑蝶,二十岁的少妇怀抱襁褓,三十岁的贵妇鬓角已染霜色。 从幼年至中年,画的全是同一个人。 “竟是痴情种!”云星喃喃着,开始在屋里翻找。 他并没有发现账册或阴阳兵籍册之类的东西。 小书房中,也没有很奢靡的物品,桌椅摆件都很普通。 完全看不出雷铭有贪污腐败的迹象。 正当云星有些泄气时,在博古架的暗格里,发现了两册泛黄的剿匪卷宗。 这是屋子里,唯一让云星觉得有些奇怪的东西。 他将两份卷宗带给林知夏和江成。 卷宗里,记载的是太兴八年和太兴九年,雷铭两次率禁军剿匪的事。 蜈蚣山剿匪,是蔡雍复起后主持的第一个剿匪案。 那时的雷铭还只是步军司的都指挥使,这次战功让他进入殿前司,走到圣上身边。 雷铭留这卷宗做什么!感怀当年自己的英勇。 林知夏与江成对视一眼,一个去查开封府留存的卷宗,一个去查皇城司留存的卷宗。 看看可有不同。 当年,蜈蚣山这窝山匪有近千人,盘锯高山,扰乱乡民数年。 凭着易守难攻的地形,三次打退官府的清剿。 直到雷铭单枪匹马地闯进山寨,将山匪头目引出来,用激将法让其与自己单挑。 凭借着过人的武技,直接将头目挑落马下杀了,山匪没了主心骨,面对禁军的进攻,节节败退。 最后,雷铭在死伤不超一百人的情况下,收复了蜈蚣山。 山匪伤亡两百人,剩下的八百人全部招安。 这是官府留下的剿匪捷报。 可在雷铭小书房中找到的卷宗,招安的人数却是三百人。 而在太兴九年的申山剿匪案中,情况也是一样,招安人数也与官方记载相差四百人。 林知夏一拍桌子:“官府肯定是按照捷报中的人数下发“招安费”,千人寨的招安成本至少八千两。两个寨子,九百人作假!” 江成在军中待过,更了解军中的情形:“还不止招安费,山匪身体力壮,年轻的会编入先锋营敢死队,每个月还要领俸银和粮饷! 若这相差的九百人根本都不存在,那这钱最后进了谁兜里。” 这很有可能就是禁军吃空饷的其中一环。 要证明这九百人是不是真的不存在,查当年的名单,及士兵画押的月俸发放记录就能知道。 江成和林知夏同时想到这一点,这东西存放在三衙粮料院。 开封府没有权限查阅,但皇城司可以不问原由,调阅任意衙门任意卷宗。 林知夏和江成同时起身。 第86章 遇袭 江成忙道:“我去,你在这等着。” “我记性好,查得快。” 江成一想也有道理:“那你站我后边,别出声。” 两人并肩往外走。 阿昼和云星面面相觑,去干嘛?能不能解释一下。 他俩还听得云里雾里呢! “公子,那我”阿昼忍不住出声。 “你们在这等着!”江成头也不回。 他带着林知夏来到之前那个茶馆,进到密室,拿出一套玄色飞鱼服让林知夏换上。 林知夏接过衣服就往身上套,连官服都不打算脱。 江成拦住对方:“你这样会热死的,而且这官袍要长一截。” 林知夏推开江成的手:“我扎到腰上就好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怕江成这个狗鼻子闻出身上的异味,特意包了几层。 脱了外袍她那两条包成蚕蛹的大腿不就暴露了。 她径直换上,然后背过身,将官服的袍角全部扎进腰带里,腰瞬间粗了一圈。 江成看着对方后腰鼓起来一块,看起来甚是滑稽。 他轻笑一声:“后面没弄好。” 林知夏扭头看向自己的后背。 江成见她弄起来不方便,便直接伸手:“我帮你。” 林知夏瞬间瞪大眼睛,一个华丽地转身,一双手抵在对方胸膛。 “不用,我自己来!” 江成伸出的手刚好搭在对方肩膀上。 两人四目相对。 暗室里,他没有看到林知夏瞬间泛红的耳尖。 林知夏走到一边,将衣袍掀起,快速地整理了一下。 江成无意中看到,对方滚圆的大腿。 随着衣袂飘起,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难道是昨晚受伤了?他这般想着。 两人来到三衙粮料院。 夜里,这里只有一个主簿在值守,看到是皇城司的人,他不敢阻拦。 只是在两人进去后,偷偷放飞了侧间的信鸽。 三衙存放着大宋所有军队的名册。 林知夏和江成找到当年招安的山匪名录,一共是一千六百一十名。 而相差的九百名,他们并不知道是哪九百人。 这一千多人还分派在各处,不在同一个营。 每个营的签收簿都是分开的。 林知夏快速地将一千多个人名记下后,开始快速地核对士兵月俸发放记录。 记录上,都有当事人拇指画押及签名。 江成抚了抚胸口,还好,还好! 把林大人带过来了。 这个是让自己和阿昼那个缺心眼的来找,那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后,林知夏已经写下了二十个名字。 这些人的签名不稳定,隔一段时间,就会变一次,很显然是代签的。 她做过比对,代签的笔迹中,有他们所属军都头的笔迹。 而那个拇指性就更夸张了,十几个人的拇指印一模一样,就跟粘贴上去的。 突然,江成耳朵一动,转头看向外面深沉的夜色,一双眼睛似豹子一般巡视四周。 他突然抓住林知夏的手臂。 “怎么了?”林知夏抬头。 “有点不对劲。”江成表情变得严峻。 林知夏转头,那位值守的主簿已不见,位置上只留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还有旁边烧得正旺的炉火。 “这是唯一的原件,若是对方一把火烧了,就没证据了。” 这上面有上万士兵的签名。 可想要全部带走,是不可能的。 林知夏挑出几本,往怀里塞,直塞得胸口鼓鼓囊囊。 浓烟裹着火星从门缝涌入,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射炸了旁边的炉火。 江成反手将林知夏推向雕花木窗,四指宽的刀锋已挑开三枚淬毒袖箭。 案卷在混乱中被踹翻,墨迹未干的名单正被火舌舔舐卷曲。 “从西窗跳!”江成旋身劈开迎面而来的苗刀,飞鱼服银钱在火光中游龙般闪烁。 四名黑衣人结成刀阵封住去路,第五个径直扑向燃烧的案牍——他们要确保所有证据化为灰烬。 林知夏抓起青铜灯砸碎窗棂,碎木刺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夜风灌入的刹那,她突然折腰后仰,险险避过贴面飞来的毒箭。 江成的刀鞘及时抵住她后腰,顺势将人推出窗外。 林知夏在庭院石阶翻滚卸力,借力撞翻准备放箭的弓手,毒箭斜插进槐树下时,江成已破窗跃出。 五名黑衣人自月门包抄而来。 “闭气!” 江成将毒囊投向黑衣人,旋身踢起井边木桶撞向毒囊。 “嘭”地一声轻响,毒雾瞬间弥漫。 刺客在毒雾中痉挛着抓挠喉咙的场面,比燃烧的粮料院更令人胆寒。 江成趁机揽住林知夏的腰腾空而起,踏过垂花门残垣翻出高墙。 后面火光冲天,远远地,看到有一队士兵正姗姗来迟。 “没事?” 林知夏摇摇头。 身后有黑影翻跃,江成却是冷笑一声,从怀里拿出信号弹,朝着天空一放。 这是皇城司紧急联络的信号。 黑衣人显然知道这一点,立即后撤不敢追了。 林知夏紧紧裹着怀里的册子:“可惜了,剩下的那些。” 看着火光冲天的粮料院,江成道:“有这个够了,他们并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只是出于心虚,所以干脆全烧了。” 江成回过身,看到有血自林知夏掌心流下,将书册的外页都染红了。 “你受伤了。” 他拿出帕子和伤药,正要给林知夏包上,几名皇城卫兵现身过来。 看见是江成,几人低头见礼。 “你们去帮粮料院把火灭了。” 江成说完,看到林知夏目有所思。 “你猜到了?” 林知夏嘿嘿一笑:“我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江成把帕子扔给对方:“自己包一下。” 林知夏一边上药一边道:“现在可以证明,确实有人虚报了招安的山匪名额。 这绝不是偶发事件。 要想不被人察觉,必须提前打通各关节,这不禁让我怀疑,所谓“山贼”的真实性。” 江成见对方瞬间就想通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禁低头一笑。 两人回到开封府衙。 开封府的记录中,第一次行商报案被抢是在太兴六年。 从那之后,越来越多的行商过客被抢,起先是蜈蚣山所属曲县县衙自己出兵剿匪。 几次未能攻下,才报到上面,请求州府出兵。 当地组织了十几次清剿,均未能成功。 自此,蜈蚣山的山匪便出了名,当地民众说有上千人。 后来蔡雍提起此案,让雷铭去剿匪,就有了这个结果。 如果有五百人是空报,那这山上到底有多少山匪,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第87章 考卷丢失 蜈蚣山和申山相比,蜈蚣山更近一点。 林知夏想着,借着吊唁亲友的借口,出京去蜈蚣山土匪洞亲自看一看。 可江成却不同意。 他们今晚已经惊动了背后之人,冒险出京太危险了。 这种小事完全可以让皇城司的暗探去做。 两人回到开封府衙,云星目光一直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看得林知夏很不自在。 之后的两天,江成去查当年剿匪一事。 林知夏带着云星调查雷志凌遭遇暗杀一事。 此时,蔡雍正大发雷霆。 近日暗卫的两次行动,均以失败告终。 这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裴衡的能力来。 裴衡跪地请罪,见蔡雍扔过来一把匕首。 他一咬牙,抄起匕首直接刺向自己的左手,刀尖触地才停下。 “属下保证,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他忍着手掌被贯穿的疼痛保证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 “逃回来的暗卫认出,其中一人是江成,我会让皇城司的内应查清楚,江成到底在查什么!” 蔡雍伸出手,裴衡将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递了回去。 “江成是圣上的人,我们不能动,但是,不能让他和那个女官走得太近!” 裴衡低头:“已经在安排了,江成一向高傲,最不喜表里不一的人。” 屋门被敲响,裴衡扶着左手站起来,接过暗卫发来的线报。 “那女官在安王府外转悠,这是近日第三次了。” 蔡雍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脸上并无多少表情:“看来,她以为她哥哥在安王府。” 裴衡点头:“不止如此,据开封府的线人说,赵弘一案虽已了结,但宋大一直在查赵弘的旧事,怕是不甘心,想反击呢!” 蔡雍冷哼一声:“我帮安王一回,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若是他儿子不争气,我也没有保他的必要,本来就是顺手的事。” 蔡雍不知道,林知夏去安王府外探查,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一是为了阿山的安全着想,不能让蔡府的人察觉,她已经察觉兄长在蔡府。 二则,她在暗处,行事也更方便。 林知夏立于安王府高墙外,素色棉布常服在风中轻扬,目光似不经意扫过墙头琉璃瓦。 “你这么好奇,我晚上带你进去看看,这府里没高手。” 身侧云星倚剑而立,满不在意地说道。 他身上的银丝云锦袍在日光下流转华彩,玉簪束起的长发衬得眉目如画,引得往来娘子频频侧目。 和他相比起来,林知夏身上的绵质常服,看起来就普通多了。 云星像是富家公子,她倒像是随从。 这身行头,花光了江成提前给他的月俸。 “你这般招摇,倒像是来相看人家的公子。“ 林知夏算着时间,只要待够一刻钟,她就撤。 云星看了看来往的行人,转了个身,背靠着大道。 “这样行了!话说回来,江成不知道你的身份?”云星好奇地问道。 “他不知道,只有你知道。” 林知夏脑子里突然蹦出昨晚江成带她逃离粮料院的情景。 云星闻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嘴里哼起歌。 官道上,迎面过来一顶软轿。 轿夫们顶着烈日满头大汗。 轿子里的娇娇娘子正抱怨天热,闷在轿中难受。 纤纤玉手掀起轿帘,露出半张芙蓉面。 那娘子见着云星挺拔身姿,突然嗔怪轿夫:“这般颠簸,是要摔着本姑娘不成?” 轿外随行的丫鬟一时没反应过来。 “笨死了。”轿子里的姑娘用下巴指向旁边的云星。 没看那少侠拿着剑! 汴京城内,官家人和皇城司都是佩横刀的,少有人会带剑。 丫鬟反应过来,直接朝前面那个轿夫小腿肚上一踢。 轿夫踉跄了一下,轿子失去平衡,开始向一边倾斜,朝着那边倒去。 云星足尖轻点。 轿子里姑娘伸出双手朝着他摔去,脸上没有一丝害怕。 眼瞅着两人就要抱个满怀,云星身子往后一倒,一只脚抵住轿身,一只手持剑,剑鞘横空一托,缓冲了对方摔下来的速度。 待那娘子稳住身形,他早已退至三步外。 林知夏在一旁挑眉,江湖人也这般守礼节? 那姑娘发髻歪了,衣服也脏了,她有些懊恼地起身致谢,说要答谢云星。 云星连忙婉拒,逃也似的朝林知夏走来。 小丫鬟见状从地上捡起一个香囊。 “公子,你东西掉了。” 她三步化作两步跑过来,将香囊往云星手里一塞,人就跑了。 林知夏好意提醒道:“黑漆平顶轿,至少也是四品或五品的官宦家眷。” 这条件,不差了。 云星表情一愣,看着手里的香囊。 要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那真是说不清了。 他咳嗽一声:“汴京的姑娘都这般直接吗?” 林知夏但笑不语。 汴京繁华,女子亦可经商,出门的机会多,胆子自然大些。 听说上一届科举状元郎和探花郎,因为长得太惊艳,游街时被那漫天的花朵手绢砸得睁不开眼。 想到这,林知夏又想到兄长。 若是他能平安回来,在老家县城也是要游街的,以哥哥的样貌,这些年,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林知夏看着云星把那香囊揣进怀里。 “那我总不能扔了!”云星辩解道。 两人转道回府衙。 在等蜈蚣山的线报时,林知夏也没有闲着。 山匪编入敢死队,会在身上纹“忠勇”二字,她找到给士兵刺字的针墨博士,还有随军郎中。 拿到他们历年的账册做为辅证。 此时的签押房,罗青在确认林大人不在府衙后,鬼鬼祟祟地找到江成。 “江大人,贡院失窃案我有重大发现!” 罗青将手里的包袱放到桌上,打开后,是一只鞋子。 开封府证物厅内,在贡院墙边找到的鞋子是左脚,而罗青这只,是右脚。 “哪找到的?” 罗青看了看对面,那是林知夏办公的地方。 “悦来客栈,昨日,贡院的一名官员找到衙门里,说是丢了一沓太兴七年的考卷,一共十份,其中就有林大人的” 罗青说到一半,停了一下,想看看江成的反应。 他要告发的是林大人,这段时间江成与其很是亲近。 而江成则是瞬间想到那日去搜熊耳山,阿昼给林知行准备的油靴。 他的脚比自己的小一大圈,跟这鞋子的尺寸倒是差不多。 江成眸色变暗:“你继续说。” “哎~”罗青来了精神,“小的本想找林大人问一下,却发现他的鞋码与现场发现的一模一样。 贡院遭贼那天,是林大人第一天上衙,小的生怕冤枉林大人,便拿着鞋子找去了他当时住的悦来客栈。” 第88章 穷的一身正气 “悦来客栈的掌柜说,曾见林大人穿过类似的鞋子,但不能确认,结果那小二说,他在倒秽渣的时候,见过另一只。 当时他觉得这鞋子还挺新,要不是只剩一只,他就捡回去了。小的顺着他指的方位,找到了这只鞋。” 阿昼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他用手比了一下那只鞋子的长度,朝江成点了点头。 江成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他看着干净的鞋子,眉头一拧,质问道:“谁许你擅自浣洗?” 既是和厨余秽渣倒在一处,肯定不会这么干净。 “不是,臭哄哄的,我也不敢拿给您看啊!”罗青小心翼翼地回道。 看到江成瞬间黑下脸,他心中一慌,他只是想多了一层,觉得江成这样的世家子弟,必是极爱干净的。 江成一拍桌子,青瓷茶盏被震得叮当响。 “你在开封府待了这么久,居然还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这鞋子在秽渣里泡过,可以根据残渣气味,以及发黑的颜色来判断,它被丢弃了多久。 你现在洗了,什么痕迹都没了!你凭什么说,这个鞋子是在悦来客栈找到的! 林大人只在悦来客栈住了几天,你怎么确定这鞋子是他在客栈时丢弃的,而不是后来别人故意丢在那的! 现在这个鞋子,已经不能作为证据了!” 罗青腾地一下跪了下来。 “小的小的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那味道太难闻了,怕怕熏着您!” 江成冷着脸,并没有让对方起来。 “还查到了什么?” “小的听说”罗青已经慌了,心里斟酌着,“之前发生过科举舞弊的案件,考生串通考官,在审卷的时候,会偷别人的卷子,顶替别人中举名额。 被偷的是原稿,如果不是本人写的,对比字迹就能发现” 阿昼适时出声:“你的意思是,林大人这个进士,是偷来的。”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推测!” 江成眼里似有狂风暴雨:“这事还有谁知道?” “小的谁都没说,这是丢失考卷的十人名单。” 罗青颤颤巍巍递上一张字条,阿昼接过。 “跟我去贡院。” 江成抬脚往大门处走,刚好遇上回府衙的林知夏和云星。 “你们去哪?”林知夏轻声问道。 罗青头又低了三分。 江成直接回道:“我去趟贡院,之前的失窃案有进展了!” 错愕从林知夏脸上一闪而过,但仅抬眼的功夫,她就已经镇定下来。 “那个案子我听李大人说过,那贼还没抓到吗?” 不敢抬头的罗青听着对方镇定自若的话语,忍不住开始质疑,难道他查错了。 本来还以为,挖出一件大案,可以凭此获得江成的信赖,进而一步登天。 “一直没抓到,要不要一起去?” 江成的回答,更是让罗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带着腿肚子都忍不住打颤。 林知夏留意到了罗青的紧张,还有阿昼难得的沉默:“不了,宋大那边还有事,你去。” 说完,就抬脚走进了府衙。 等林知夏走远后,罗青才敢抬头。 他们策马赶到贡院,接待他们的官员郭立言,正是去官府报案的那一位。 他带着江成来到文书库,左边为墨房,右边为朱房。 考生原卷称墨卷,誊抄本称朱卷,是分开保存的。 这里只有及第者的考卷,落榜者的墨卷只留存三年,放在另一处。 江成看着门上那把四钥连心锁,这种锁需要四把钥匙才能开启。 礼部设计的原理就是,这个库房需四位官员同时在场,才能打开。 而郭立言,竟一脸淡然地拿出了四把钥匙开门。 江成明白,制定规则是一回事,底下的人能不能执行又是另一回事。 郭立言这种下意识的动作让他意识到,对方可以随时单独进入这个库房。 他没有质问,装作没有发现异常。 “江大人,请。”郭立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江成看其官袍绣的白鹇,对方是个五品,却对他一个小小推官很是客气。 他有理由怀疑,对方知道他的身份。 “那十份考卷为一摞,原本就放在这个架子上。” 江成看着面前九宫格式的木架,在屋里巡视了一圈。 屋里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锁也没有被撬。 “怎么发现考卷丢了的?” “这不,明年正月就是下一届科考了,我寻思着进来检查一下历年考卷有没有被虫噬或受潮。” 江成捏着下巴:“上个月报案时,没有进来看吗?” 郭立言面露汗颜之色:“没有,当时我看门窗完好,锁也没被撬过,就想着,这以前的考卷也没有任何价值,就没进来。” 江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半晌,他才道:“带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其他地方我都检查过了,没有异常。” “上个月你也说这里没有异常,这不还是出问题了。” “这”郭立言被怼的无话说,只得带着江成到了至公堂。 这里是科考时,各官员办公的地方,旁边的书房里放着物资账册,还有各举子驿的目录。 罗青和郭立言站在门外。 看着江成和阿昼在屋里搜索。 地面铺的都是青石板砖,并没有脚印留下。 江成蹲在地上,查看架子可有移动的痕迹,还时不时用手指轻扣地面及墙面。 目光扫过桌案底下时,他发现桌底暗处,有半枚残缺的拇指印。 若不是手中的烛火反射,他还发现不了。 桌案底下那么小的空间,他仿佛看到有人蜷缩在里面。 “我要这屋子里,卷宗的目录。” 郭立言立即从门边的柜子里翻出数十本册子。 “目录都在这。” 送江成出来的时候,郭立言给了一个建议。 “江大人,丢失的是墨卷,但誊抄的朱卷还在,只要找到这十名考生,哦不是这十名官员,让他们回忆一下当年自己的答案。 虽说时隔五年,记不得全部,哪怕一小段落,也能证明其没有问题。” 考卷丢失若是发生在会试时,那就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从贡院出来,江成一直沉默。 他清楚的记得,林知行刚来到开封府衙的时候,每天忙到近子时才回家,要么就直接睡在签押房。 他在案子中所表现的态度,数次让他心中一震。 还有皇城司暗卫调查到的,他之前做的那些政绩。 以林知行的才华,根本不用做这些事。 阿昼打发走罗青,才道:“我不相信林大人会做这种事!而且,他那么穷,祖上又没有做官的,他哪来的钱财买通礼部官员!” 第89章 开祠堂 “何况林大人这么有才华,这不合理啊!”阿昼嚷嚷着。 江成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 他们回来的时候,林知夏就不在签押房。 他生怕对方突然出现,听到两人的谈话。 阿昼嘿嘿一笑:“我看,公子您还是很在意林大人这个朋友的。” 江成白了对方一眼:“上次瞿老太爷说,林大人忘恩负义,当时我以为,是因为他拒了与孔家娘子的婚事,孔老不满。” 阿昼学着自家公子那般捏着下巴:“孔老一代大儒,不会这般小心眼。” “所以啊,你去查一下,当年科考发生了什么!” 阿昼走了没多久,林知夏挟着暑气回来了。 “江大人。”她主动打招呼。 江成正看着桌上的茶盏出神,抬起头看到林知夏额头上冒出的一排细汗,以及那较平日,稍嫌臃肿的腰身。 “林大人畏寒吗?”昨夜带着对方逃跑时,感觉他腰间鼓鼓囔囔的,衣服似是穿了几层。 “江大人何出此言。” 林知夏擦了擦额头的汗,衙门里都是男人,她要换月布,就得跑回家去。 这好不容易换上新的,身下的粘腻一扫而光,走回衙门,又是一头的汗。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贡院的案子怎么样了?” “我在至公堂桌案底下,发现半枚指印,这不,把卷宗目录都调来了。” 林知夏心中一震,不动声色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宋大这边,查到了赵弘几件旧案,我这里走不开,贡院的案子,就辛苦你了。” 林知夏心中带着几分警惕,在江成起身走向自己时,她适时转身,看向江成探出的手。 屋中一静。 江成尴尬一笑,他就是想摸摸看,对方穿了几件衣服。 “我想喝林大人的茶了。” 林知夏大方的把茶罐递过去。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熟悉的龙涎香飘来。 “离京一个月,你终于回来了!” 江成上前拍了拍陆启的肩膀,脸上洋溢出笑意。 陆启一身紫色锦袍,下巴处一丝胡须都看不着,整个人神清气爽,完全不像是远行刚归。 “见过孟大人了吗?” “不急。” 陆启归京第一件事,先沐浴净面,然后看看许久未见的好友。 向上司禀报这种事,他一向是排在最后面的。 “我听说雷家的事了,这次禁军吃空饷,他有一份。” 陆启递给江成一份卷宗。 林知夏听到这话,知道雷铭多半是躲不过了。 她正想去后衙找雷志凌商量,雷府的管家找了过来。 雷铭召集了宗亲族老,要治雷志凌殴打庶弟一事。 林知夏觉得有些蹊跷,不过正好可以让雷志凌脱离雷家。 瞿老太爷守在屋里,不让雷家的人进去。 林知夏赶到,隔着门,对雷志凌微微点了点头。 雷志凌开了口,瞿老太爷才同意。 他趴在担架上,由瞿府的护卫抬着,一路到了雷府。 林知夏看着眼前干净朴素的武将府邸,起先,她并没有怀疑过雷铭贪污受贿。 因为眼前的雷府并无丝毫奢靡之气,没有名贵山石,没有名贵花草。 前厅仅有的几件摆件,也很普通,看成色,还不如桑家瓦子雅间里摆的。 此刻,前厅坐了半屋子的人。 上座的三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雷氏家族中年纪最大的代表。 两边坐着五服内各房主事,还有邻里两位老先生,最特别的,还有大相国寺的一位僧人。 看起来个个德高望重。 雷铭看到林知夏同雷志凌一起回来,眸色如常,他道:“这位是开封府的林大人,事发时他在场,可以作个见证。” 林知夏点头示意,她竟从雷铭眼中看出一丝海阔凭鱼跃的释然! 以前的数次会面,她在这位副指挥眼里,看到的都是严肃与谨慎。 雷志凌趴在担架上,摆在前厅正中。 雷府下人也将雷思远抬了出来,还特意隔了一段距离,生怕雷志凌会再动手。 雷思远眼里,有一丝期盼。 进过一盏茶后,雷铭扫了一圈堂内众人,目光落在担架上的长子。 “今日请诸位见证,雷志凌屡次残害手足,于父不尊不孝” 雷铭一计眼神,立即有下人掀开雷思远的衣服,露出身上的新旧伤痕。 雷家原先不过是小户,这些族老现在都指着雷铭,对他的话哪敢有半分异议。 再者雷志凌一向放肆,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是以,一见雷思远身上的伤痕,便纷纷出声指责起雷志凌来。 雷志凌冷笑一声:“那是他自找的,子不孝父之过,你想寻我的错处,先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 雷铭看向林知夏:“林大人,依我朝律例,殴打弟妹致伤残者,怎么处置?” 在汴京,庶子诉嫡长虐行,十讼九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家里的长辈都站在嫡子那一头。 有些庶子女为了躲避虐待,甚至会选择出家避祸。 林知夏道:“像雷大公子这种情况,若交由官府处理,最高徒一年。可是据我调查,那日在樊楼,是雷二公子主动挑衅,有错在先。” 雷思远气息一窒:“我没有!我只是看到兄长,主动上前见礼。” “那你说了什么?”林知夏不慌不忙地问道。 雷思远那位同窗,至今卧病在床,不肯见人,这其中必有蹊跷。 “不过是些寻常唠叨,那日父亲从外头运来了大片的秋海棠,我开心地与他分享,谁料他却把我往死里揍。” 林知夏冷笑一声:“你嫡母瞿氏对花粉过敏,但你姨娘却极爱花,你父亲更是年年都会购置这秋海棠,你这般做,不就是故意激怒他。” 雷思远眼里闪过一抹心慌,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心思还没那么深。 此时杨姨娘并不在堂内,她一个妾室,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林知夏很想看看她的反应,看她是否真的喜爱这秋海棠。 蔡府的卷宗里曾写道,蔡雍长媳沈氏,素爱秋海棠,在其后院种了一大片。 厅里一静,在场的人都知道雷铭宠妾灭妻的事。 他独宠杨氏多年,导致元配瞿氏如今神智不清,疯魔度日。 雷瞿两家虽未和离,却是早已断了往来。 第90章 如愿以偿 林知夏看了雷志凌一眼,提醒对方时机已到。 雷志凌看着雷思远冷冷出声:“你不就是想把我赶出去,好继承这份家产!我成全你。” 说罢,他恶狠狠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既然毫不留情,这家我也没必要待了,你把我母亲的嫁妆原封不动的还给我,从此我们互不相干。” 堂内人大吃一惊,没想到雷志凌如此决绝。 正要劝年轻人不要冲动行事,雷铭却是一口答应下来。 “这也正是我将大家召集过来的本意。” 雷思远心中一喜,不枉他苦心经营。 雷志凌甩出一沓泛黄嫁妆单子。 雷思远看到后震惊了,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父亲还年轻,最重要是今天一定要把雷志凌赶出去。 “大哥,你别冲动,父亲还是很在意你的!只要你认个错。” 雷志凌冷冷地看着他这个庶弟,仿佛在看一只跳梁小丑,他轻蔑一笑。 他母亲是下嫁。 当年,雷铭家底薄,瞿老太爷担心女儿受委屈,嫁妆备得足足的。 在蔡雍流放那几年,瞿氏的嫁妆早被挥霍完了。 这些年,雷志凌一直留在雷府,就是不甘心。 “这这和离是你母亲的事,你做儿子的怎么能办!” 雷家族老出面调和。 “雷铭啊,凌哥儿还小,脾气大点也正常,大点就懂事了,一家人,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旁边人纷纷劝阻。 雷铭却是接过嫁妆单子:“器具找不齐的,折成现银给你?” “可以。” 父子俩像是在谈生意。 若说雷铭是气极了这个长子,要将他赶出去,可他脸上,并无多少怒意。 师爷当堂写起文书来,在众人的见证下,雷志凌和雷铭画押。 确认后,雷家宗祠将雷志凌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 瞿家的管事陪着雷志凌清点嫁妆。 雷思远被抬进后院。 杨姨娘迎上来。 雷思远激动道:“娘,以后雷府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了!” 而此时的雷铭,悄悄地出了雷府。 蔡雍突然约他见面,他预感不好。 当他赶到约见的别院,却不见裴衡,也不见蔡雍。 院子里,甚至连个护卫都没有。 他心中一颤,似是想到了什么,推开门一股异香扑面。 屋子正中的软榻上,薄纱帐内有一朦胧身影,凹凸有致。 他脚步往回一收,转头看向院外。 虽然毫无收获,但他知道,黑暗中一定有人在监视着他。 这是让他保密的报酬吗! 他顿在原地,双手握拳,指尖掐入掌心,隐隐见血。 一个极轻极媚的声音自薄纱内传出。 雷铭心头轰然一声炸了,身体开始变得滚烫,像是一团火焰,自丹田烧至全身。 他越是想克制,越是忍不住往里面看,午后的热风扫过,像是一双温润的手,轻轻拂过身体的每一寸。 “铭哥” 屋里一声轻呼,理智消失不见,人如离弦的箭般冲了过去。 轻薄的帘幕掀起又落下,像是岸边掀起的浪花。 沈氏中了药,但还不至于神智不清,她清楚地认得眼前之人。 许是猜到自己的结果,此刻的她只是心疼眼前的男人。 雷铭手指微颤,用夜里无数次肖想过的姿势。 原来拥着心爱的女子是这般美好。 几十年的等待付出,在这一刻圆满。 院外,有暗卫冷眼看着。 第二日,雷府将嫡长子驱逐出府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汴京。 朝堂上,之前弹劾雷铭纵容嫡长子伤人的那位御史,又跳出来了。 这次他要弹劾雷铭宠妾灭妻,以致元配与嫡子流落街头。 皇帝看起来很是烦躁,这份怒意不是对雷铭,而是对那帮闲着没事,只关注官员家事的御史。 就在众人猜测,雷铭会不会将杨氏抬为平妻时,身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雷铭,竟被手底下的禁军抓了。 雷府也被官府包围,雷家众人被囚禁于府上,听候发落。 陆启与皇城司配合,查实蜈蚣山与申山剿匪虚报人数。 并且发现,雷铭与这些山匪早有书信往来。 这批山匪之所以迟迟剿不完,是因为他们在军方有内应,就等着雷铭带人去立功。 皇帝本来对此事还存疑,对于身边的近臣,他总是会多一分宽容。 可随着弹劾越来越多,竟连最开始的剿匪都是一场戏。 皇帝怒了,命人大刑伺候。 却不想,还没上刑,雷铭就全招了。 说他是为了上位,才这般不择手段。 但他这些年贪污的所有银子,都没有动,全都储存在一个粮仓里。 禁军根据他交代的方位,起获了十万两雪花银,全部运回国库。 而去雷府抄家的官兵,却只找到几百两银子,值钱的器具一样没有。 雷铭将所得都招了,说他自己就是主谋。 希望皇帝可以网开一面,不要殃及他的家人。 林知夏江成自是不信。 还想再审问一番,雷铭却在狱中自尽了。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和蔡雍没有丝毫关系。 以蔡雍的精明,不会留把柄在雷铭手中。 只是他与雷铭终究关系匪浅,且剿匪一事是蔡雍主导的,还是传出了一些流言。 没有证据,这些流言不能动摇蔡雍的根本。 就皇城司监视蔡府这两年来,并没有发现蔡雍有违法乱纪的行为。 但是皇帝还是没有撤销对蔡府的监视,这说明他至少心中起了疙瘩。 在雷铭的死尘埃落定后,蔡府低调地处理了沈氏的葬礼。 蔡府对外宣称,沈氏是得了急症走的。 林知夏收到消息,立即意识到,沈氏的死和雷铭有关。 彼时,杨姨娘和三个子女已经被赶出雷府。 皇帝念在雷铭主动上缴赃款,这些年护卫宫城没有出差错,只抄没了家产,其亲眷被贬为平民。 而杨姨娘为了谋生计,养活三个儿女,又做起了老本行——船娘。 江成安排了一个贵妇偶遇,将杨姨娘与沈氏容貌相似,以及沈氏与雷铭少时相识的风流韵事,从内宅悄悄散播出去。 签押房内,林知夏正和宋大整理口供。 他们把安王府遣散的,曾经跟过赵弘的人都抓起来审了。 口供里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让人瞠目结舌的存在。 以人为猎物,射箭取乐,都是赵弘玩剩下的。 第91章 策论-试探 项来左手四把飞刀齐飞向领头黑衣人,右手中的金龙甲丝紧紧的拉扯着不让他退后,可是没想到其中一个黑衣人飞身而来,替领头黑衣人挡住了那四把飞刀,在倒下去的时候,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居然抛向了项来。 岳隆天刚挂了甄婉婷的电话,就又接到了一个京城区号的座机电话,岳隆天心中不禁一动,他以为是孙道民打来的,立刻接通了电话,却听电话里传来的是乐筱蔓的声音。 岳隆天没有说话,李香说的没错,其实自己能有什么办法,自己除了一身功夫,其他什么本事都没有,总不能跑去劫狱。 “谢什么谢,有福共享嘛。”两人说着端起酒杯相碰,然后一饮而进。 季婷按照洛依璇指路的方向,两人开车前往游乐园,突然,季婷看了看车外的后视镜,皱了皱眉头。 果然,某个娃儿又嚎啕大哭了,宫诗勤有种想抚额的冲动,这个五弟的性格到底像谁了 “总队长,不如把他们送入十二番队,让八番队情报队,联合把他们所知道的一切都逼问出来。”雀部长次郎对迪达拉这两位臭屁狂妄之人,毫无好感。 生活的亮点不在于做了多少伟大的事情,而在于认真的对待点点滴滴。 四年前,艾瑞克在洛依璇和龙腾娱乐解约之后,他也紧跟着和龙腾解约,当洛依璇在米国见到艾瑞克的时候,惊讶万分。如今,艾瑞克已经是米国最大财阀索菲特公司的执行总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肯定没安好心!”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清晨六点,门口传来猛烈的门铃声,有一种惊天动地的振憾性,一屋子的人全都被吵醒,一楼的三个大人齐刷刷地探出头来。 当霍明珠当初在的时候,就是因为容霆在背后出主意,慕家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这样的悲剧,慕振华绝对不想再重演一回。 “哼我们五家都在这,你们‘白虎族’凭什么一家独大我还说这场比赛,我们‘黄猿族’赢定了!”一名满头金发的男子,起身冷喝道。 落绯这话说的端得风情万种,那细长的大腿不知不觉中也就攀在了秦逸三的腿上,暗色里,那一抹白得乍眼的颜色和秦逸三黑色的西裤交叠,错落出妖异的淡淡的光晕。 这时萧子阳再次运转灵力,使手上的力量加大威力,轰!特林斯顿时飞退。 “老家伙,不要这么嚣张,用实力太证明,不要说这么多废话”,萧子阳不屑的说道,虽然他的实力的确不是二长老的对手,但是他却看不惯二长老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 石殿中的白发老者刚要说什么,他就感觉整座大山突然晃动了一下,而且他还感觉到了一股非常强的杀气。 接下来半个多月的时间,木木部落的人都在忙着开荒狩猎打造战车。 此时,房间内的屏风折叠起了一半,房间不大,站在外间一下子就能将里间看的一清二楚,当然也包括里间的那张床榻。 单波迅速抬起自己的右臂,挡住这一爪,刺啦…单波的迷彩作战服直接被抓破,同时胳膊上还有些三道深深的血印。 心中已然有些打退堂鼓了,若是让人发现又应该如何自己可否解释得清楚 “可恶。”看到这一幕,白魔头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虽然早有预料,可是没想到圣蛊居然还是没能对墨客出手,没有圣蛊的帮助,他想斩杀墨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网上粉丝对线的正热闹,结果看到苏茜上线,然后还自己上来怼黑粉,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是说怀孕能够让人性情大变,薇薇她是不是这个情况”林碧霄含糊其辞的选择了这么个说法。 “还以为自己很强了,原来也就是蚂蚁中个大的。”墨客苦笑一声。不得不感慨大佬们的世界,不得不承认修炼的辛苦。 瞧见其手中出现灵石,两名门卫面上正气越发之大,面容也越是严肃,手托在背后。 陆言听了这话,正打算想把自己需要实验模具禁锢的法子说出来的时候,这葛家的门却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当然,萧初云的关键点不在这风花雪月上,更何况这风花雪月的人,根本不在乎,又何谈生气呢 “劳公主挂心,我自有数。”宋清持行了臣礼“恭请公主入府。”强行截断了对谈。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称呼我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好吗”她说。 青年见状,脸上显现出恼怒,想挣脱钳制,却发现怎样都动不了,身体就如同被一把铁钳牢牢扣住。 停留在一重高级阶段已经有一段时间,之前多次运转九转观崖诀都未曾出现突破契机,此刻随着心境升华,竟再次做出突破。 刹那间,无生山下许多道目光都望向三人。感受到他们身上恐怖的元力波动之后,纷纷变色。 “阿…阿颜!”冥希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让他朝思暮想了三年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依旧清澈的蓝眸就这样看着自己。 乍暖还寒的季节,细如弯刀的月,撒下一圈一圈朦朦胧胧的光亮,孟玉菀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拿起一根树枝,在地面写写画画。 秦景安喝了一口茶,他高深莫测的模样让孟玉菀摸不着头脑。 司邬两眼定定的死命瞪着余媚,嘴角动了动,一股血液从嘴角溢出来。 她出了火焰池,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只能到了边缘才能穿衣服,否则穿一件毁一件。 第92章 听说了没 飞机似乎已经进入悬停状态,我俯视窗外,所见山峰都在脚下很远的距离。 马车继续往尚锋山庄走去,杨柳儿枕在仇千剑的大腿处睡着了,可是不到一个时辰,她又想吐了。 一时间乱成一团,赵天明虽然警觉,但是却无法分身,好在觉得我差他太远,所以宁可硬挨也没有退开,三人僵持变成了四人厮杀,虽然我最弱,但是我没有负担,能够全力催动。 砂糖有些羡慕的目光看着在千劫怀中蹭来蹭去的baby5伸手向古伊娜脸蛋捏去。 不行,不行,不能吐出来,这么辛苦喝进去要是吐了那就前功尽弃了,杨柳儿用力地拍了好几下胸口,总算把要吐的感觉给硬生生地拍下去了。土狂豆圾。 还在挣扎的路飞艾斯三人,惊诧的看着千劫,他来干什么他找死吗 刹那间只见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地上出现,只不过,在下一秒钟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齐嫣然还奢望是秦永祺来阻止她,当转过身看到那穿着黑衣的红歌心里满满的失望。 凤宸睿眉头马上皱了起来,“她不舒服”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个时候在屋子里睡觉,不像她的作风。 “他们是修道之人,自然会被游戏本身排斥的,也只能在第一二关徘徊,这是本尊设定的规矩。”老板娘也知道时间不多,说话也是干净利索。 三项基本属性的大幅度增加让林欢很兴奋,可他却搞不懂精神力是用来干嘛的。 陆元竟然以通玄巅峰的修为,一人一剑,横渡东瀛,将松下家族屠尽了 一句劝言,使得太子,楚王恍然大悟,收敛身上戾气,贺喜之余,纷纷坏笑起身告辞。 但却无奈的发现,罗昊身上有着一团黑雾,根本就看不到他内部的情况。 爸爸妈妈是普普通通的人,在这个年纪最希望的就是儿孙满堂,环绕膝下,可是他竟然把这么重要一点忽略了,他很失败,是一个失败的儿子。 一切显得生机勃勃,似乎一个月多前的那场灾难没有发生过一样。 此时不仅是楚天这样做,在场的大部分丹师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只是因为经验的不同,同样的方法在不同的丹师脑海中,演示出来的结果也是不同的。 安排好诸事,杨钺,林妙音,王凌雪,贺沁心及帐下将领,躬身退出军帐,唯独齐王被杨明坤留下问话! 时间静止胶囊、时间倒流胶囊都还处在冷却期无法动用,他仅靠武道宗师的实力肯定无法战胜s-级的松岛宫。 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苏立压根就没放在眼里,就算她真的服毒自尽了,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可惜,没有炸到鬼子的步兵炮。距离还非常远。但是没关系,下一次就能炸到。 “……”符麓只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没有想过要获得别人的人心。 他的剑气一往无前,遇神杀神,从不知畏惧为何物,可如今,看向漩涡中心的眼中一反常态的流露出惊惶。 他第一次见符麓的时候,看出她对蛋料情有独钟,前天晚上吃饭时,蛋糕也是吃了一个又一个,所以用蛋糕诱惑对方是个不错的办法。 但是在他的印象里,x大神就是个冷艳嚣张的性子,只有她威胁别人,基本不会跟人低头的主儿,况且她又不缺钱,怎么可能跑去给傅清远当情人 由刚才怀疑和不屑,变成了好奇和探究,又带点儿不可置信,像是在看一件天外来的稀罕物一样。 本以为天空要高的多,可现在大家藏身的那颗树,还在视野范围内,这才飞了多么点距离 以仙人模式的强大力量与速度,与三代雷影硬怼来了三代雷影一拳,在三代雷影的手下救下了一个即将死亡的云隐忍者。 他似乎懂了,又好似没有懂,按照顾羡鸳所言,昼墟城是自时空中禁锢的一段时光,而他们进入其中只能停留三天,这其中又意味着什么呢 传承中说神兽强大,必须以庙宇神祠为引,进入复州地界后,她看了许多道观寺庙佛塔,以灵力试探都没感觉到异常。 那些毫无战功的亲信,反而位高权重,凌驾于功高劳苦的贤人能人之上。 为了给这位将军报仇,五位使者行使镇北将军权利,统率全军,向残余的几个部落发起战争,获得大胜,斩首一万。 忍者的成长期大概在十二三岁到二十五六岁之前,但这一点却在大蛇丸身上却不明显,仿佛每一天他都在变强。 来到勇敢者酒,克莱恩并没有找到卡斯帕斯,只被迫观看了一场坏脾气根治手术。 当时,他只觉得村子必然会向上提升一个档次,但现在听了大蛇丸所言,他才发现,之前的预估还太过保守。 “放过他们,野生非凡者们生存已经够艰难的了。”克来恩无奈地回应。 盖聂直接幻化为一道残影,连声音都未发出,人已经到了基诺斯堵住的门外,这操作让基诺斯尤为震惊,冷汗直流。 第93章 不娶妻的原因 马车上,徐氏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将事情详细道来。 “今日沈府宴席上,几位夫人旁敲侧击问起成儿的婚事,我只当寻常客套。还想拉着王夫人说道说道,你知道她家中意成儿。 可谁曾想,她居然冷下脸,不接我的话茬,我一打听才知道,如今满汴京都在传” 徐氏顿了顿,喉头似被鱼刺哽住:“说成儿与那开封府的林大人形影不离,前日虹桥策论会上,众目睽睽下十指相扣离了茶楼! 还在汴河畔亲手为他掬水净面,那等细致便是对你我二人也不曾有过。我听说,那林大人样貌俊俏眸似秋水” 江修远越听越生气,他不信江成会做出这种事,但这些年,江成拒了多少闺秀,他是知道的。 签押房外,阿昼学着云星的样子,斜坐在墙头。 透过半开的窗棂,看到江成与林知夏正对坐研判案卷。 他一只脚悬空在墙边,悠闲地晃着。 云星皱眉道:“外面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他们俩是不是该避避嫌。” 阿昼伸出手指警告云星:“好日子不想过了,你别多事啊!他俩可还不知道呢!你在汴京再多待两年,你就会知道,流言都不可信。” 那两日,江成怀疑林知夏,查贡院案时,那脸臭得,吓得阿昼放屁都要夹一下屁股。 等两人说开了,疑点依旧在,可江成的脸就如春水化冻,完全判若两人。 云星不死心:“你就不担心,江成真的喜欢上林大人?” 云星知道林知夏是女子,是以这种话能很随便地说出来。 阿昼见状,心虚地忙往四周看了看。 随后他才将头凑近云星:“只要我家公子喜欢,没什么不可以。” 阿昼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狗腿子。 毕竟公子好他才能真的好。 屋里,林知夏看着密报。 江成就站在桌案前,看着对方轻颤的眼睫。 他已经将他在贡院查到的所有线索,如实告知对方。 指印比对了,对不上——因为那是脚趾印。 林知夏的鞋子也看了,她确实有一双类似的鞋子,但是还好端端地在家里摆着。 至于鞋子子的出处,林知夏本就是在街头小贩手上买的,根本没有标记,查不出来。 林知夏在插手这件案子后,将矛头对准了报官的礼部官员郭立言。 皇城司已经核实,郭立言刚纳了门小妾。 小妾的叔叔与裴衡的儿子有来往。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是蔡府的人在背后捣鬼。 江成道:“看来阳明村一案,安王和蔡雍还是不放心,想将你除掉以绝后患。” 林知夏抬头,她当然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雷铭倒台,雷志凌刺杀失败。 即使自己藏得很好,未必不会引起对方警觉。 只是贡院失窃一事,貌似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自己,但没有实证,不能拿她怎么样。 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江成还在继续:“只是,看不出安王与蔡雍有这般交情,竟如此劳心劳力。” “会不会跟孟大人有关?” 林知夏试着把原因往孟俞身上引,毕竟孟俞与蔡雍不和,是公开的秘密。 只是,当提到孟俞,她脑海中似是闪过了什么。 “你的意思,通过你来栽赃孟大人?”江成说着,手指翻开桌上至公堂那份文书目录。 “按照现在礼部的章程,郭立言独自进入墨房取走考卷轻而易举。但在至公堂桌案底下那半枚指印,一定是盗贼留下的。” 林知夏眸光微闪:“所以,确实有贼进了贡院,他们只是借机,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江成点头:“只是不知道,这贼进至公堂做什么!” 林知夏心虚下意识扣了扣耳后,却摸到了一个滑滑的东西。 江成就站在她对面,忙道:“别动,你脖子上有个虫子。” 林知夏任县令时,是在田地里跑过的,她并不怎么害怕,下意识就要去抓。 江成连忙扣住她的手,从身上掏出一块手帕。 “也不怕有毒!” 正当他微屈身子,帮对方把虫子捉下来时,外面响起阿昼惊讶的声音。 “老爷夫人,您二位怎么来了!” 签押房屋门半开。 从江修远这个角度看过去,林知夏很像是依偎在江成怀里。 而江成还握着她的手。 虽然不是手牵手,但对于气头上的江修远夫妇而言,这没有区别。 夫妇俩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响。 “你你们在干什么!” 江修远三步化作两步踏进签押房,腾地一下把门关上。 丢人啊! 江成此时已经松开林知夏。 其耳后被虫子爬过,已经出现了一块红肿。 江成眉头轻蹙,转头看向满脸怒容的父亲。 “你们怎么来了?”说话还是一惯的没大没小。 “这就是你不肯成亲的理由!!” 徐氏则是一直盯着林知夏,对方长得确实好看,不过,倒不像传闻中那般祸国殃民。 只可惜了,偏偏是个男人。 江成先是有点懵,看了眼林知夏,又看到母亲眼里的复杂。 “您瞎说什么呢!”他顿时有些尴尬,摊开手帕中的虫子。 林知夏连忙站起身见礼:“下官林知行,见过江大人,江夫人。” 她弯腰时,徐氏恰好看到她耳后那一抹红痕。 “这是被虫子咬了?你刚刚只是帮他捉虫。” “不然呢!”江成瞪着一双眼睛,很是无语的样子。 徐氏见自家儿子神色坦荡,那林大人也是目光端正。 她心下稍安却仍存疑虑,将江成拉到一边。 “你不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 徐氏将外面的流言大概说了一下。 她声音不小,林知夏断断续续也听明白了。 江成眼含怒色,将阿昼叫了进来。 阿昼挨了一顿训,老老实实地递上一张纸条,还不忘帮自家公子解释。 “夫人,您真误会了,公子和林大人,就是在一起办案,啥事没有,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呢!” “真的。”徐氏有些不相信,下意识就朝儿子下身看了一眼。 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后,又满脸尴尬地将阿昼拉到屋外。 “那他最近有没有去过勾栏瓦舍?有没有碰过女人?” “没有,除了办案需要,公子从不去那种地方,最多就是去樊楼吃个饭。” 徐氏叹了一声:“我现在倒宁愿他在勾栏有个相好。” 第94章 妹夫 阿昼没敢搭腔,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要是林大人的妹妹没有成家就好了。 公子看林大人投缘,说不定看林大人的妹妹也是一样。 江修远带着徐氏从签押房出来,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去找了孟俞,想让两人分开做事。 阿昼看着两人没往出口走,回身去禀报江成。 本以为经此一番,屋里的两人会尴尬,却不想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林知夏冷静分析道:“蔡汴好男风的事积累已久,都不曾在汴京口口相传,怎么到你这,两天就人尽皆知了!” 林知夏觉得,这或许和贡院案一样,幕后之人不希望她和江成走得太近。 “而且,传言明显夸大其词,像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江成也这样认为。 阿昼顿在原地,好嘛!是他多虑了:“老爷朝着孟大人那去了。” 江成摆摆手,不甚在意。 “不管他,当日在清风楼的人,你还记得?” 阿昼点头。 “你去查一下,可有蔡府门客,看流言是从哪传出来的。” 阿昼领命而去。 云星倚门看着屋里的两人。 江成并不觉得尴尬,他跑到自己的桌案前,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膏。 林知夏正想去接。 江成却是直接略过了她的手。 “你又看不到。” 他手指蘸着药膏,涂在其耳后,目光却定在林知夏耳垂上。 那个位置的肤色和上面耳轮相比,颜色略有偏差。 这有点奇怪。 林知夏只觉得耳后传来一丝冰凉。 脑子里突然想到刚刚徐氏说的话。 她心里并无杂念,与江成的来往也很正常。 只是这会子,她怎么觉得耳朵有点痒呢! 江成收回手,将药瓶递给对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对方另一边的耳朵。 也有色差。 那是林知夏为了遮挡耳洞贴的蜂蜡。 此时,她还没意识到,江成已经起了疑心。 江成道:“若是这药不能消肿,你就找肖平再看看。” 林知夏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抬头撞上江成打量的目光。 “干嘛?” 江成面对如此淡定从容的林知夏,忍不住弯了唇角。 “流言倒是有一点没说错,林大人确实容色倾城。” “哎!你这可有点亲自造谣的嫌疑了!”林知夏怼道。 “不就是被人误解几句,又不会少块肉,我一向不在意这些。”江成无所谓地挑挑眉。 云星见状插嘴道:“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成亲,听二老的意思,你拒过很多亲事。” 林知夏也好奇地看过来。 “这话你没有立场问,你也没娶亲!” 这屋里的三个人都没成亲。 “可你比较老。”云星不甘示弱。 屋里气氛变得松快起来。 没过多久,宋大走进来,向林知夏明禀。 “找到一位苦主了,人已经带到大堂。” 林知夏和江成同时起身。 路上,不少衙役投来打量的目光。 连江尚书都亲自登门了,大家自然好奇那流言是不是真的。 到了大堂,堂中站着一位年轻道士,身着一袭宽松的青色道袍,头上挽着一个高耸的发髻,以桃木簪子固定。 宋大正要介绍,林知夏却是呆在原地。 “这位是则一道长,他俗家名字叫明灵均。” 这下轮到江成惊讶了。 他记得这个名字,林大人胞妹的夫婿,就叫明灵均。 “林大人,许久不见。”明灵均主动问好。 “你在汴京吗?”林知夏大步上前。 她与宋大调查旧案还不足七日,若不是在附近,肯定没法这么快赶过来。 “是,我就在五岳观中。”明灵均点了点头。 江成有些奇怪,林大人的妹夫怎么是个道士! 虽然我朝道士可以成家生子,但总感觉怪怪的。 看林大人的表情,好像知道内情。 他妹夫在汴京,那他那个双生妹妹呢? 皇城司打听到的是,林大人胞妹自出嫁后,就与娘家断了往来。 可林大人看着和他妹夫的关系,好像没那么差。 江成有很多疑问。 宋大先出了声:“林大人,你们认识?” “这说来话长,还是先说案子。” 林知夏不露痕迹地看了江成一眼。 当初任县令时,掌管户籍的同僚知道她有个妹妹,经常会问起。 当时定远县还有个规定,女子年二十不嫁者,要交双倍户税,一个地方未婚女子多了,会影响当地的政绩。 是以,负责户籍相关的官员,会亲自登门“催婚”。 林知夏当时身为县令,为免过多人关注到这个问题,暴露身份,便找到了好友明灵均。 彼时明灵均已经入道,断了俗念。 明家也只剩他一人,他念及少年时林家对他的照顾,答应同她假成亲。 左不过是在户籍上加个名字。 林知夏当时的打算是,等找到哥哥,两人再写一份和离文书,没想到这官一当就是五年。 她与明灵均也四年未见了。 宋大递过来一份卷宗,这是大理寺留存的明府灭门惨案的记录。 那是太兴元年,陛下刚登基不久。 溪康县衙接到百姓报案,明家一家三口均被害,明灵均被发现晕死在床底。 明父明母均是被人活活打死的,而明灵均的姐姐最惨。 她是被人凌辱后才杀害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未着寸缕,身上全是伤痕。 案发时她已经和同村的周青定下婚事,婚期就定在两个月后。 江成看到,卷宗上只记录了死者的死因,现场的勘查,还有邻居的口供,一样没有。 “当时衙门是怎么说的?” “衙门说是流匪作案,他们没办法。其实他们都见过凶手,只是不敢查。” 林知夏知道这个事,但她没想到,凶手是赵弘。 当年,明灵均才十三岁,出事后,一直住在林家。 直到两年后,明灵均依旧走不出那阴影,在偶遇一个老道士之后,踏上了修行之路。 当时的林知夏也只是个孩子。 明灵均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环:“这是案发时,我姐姐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 “你没有交给官府吗?” 江成率先接了过去。 “我给了,这是案发三个月后,衙门捕头还给我的,他说,他没有办法惩治凶手,这东西放在我手里,未来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第95章 该不会 大理寺尘封的卷宗中,白玉环的痕迹被悄然抹去,朱砂批注下的真相显然经过精心修饰。 江成接过玉环,指腹擦过环身蟠螭纹——龙晴处细微的鎏金痕迹,这分明是宗室子弟才配用的御赐制式。 “这是皇室常用的和田白玉!”江成将玉环对着天光转动。 “五岳观专司皇室度牒发放,你应当识得此物。”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攫住明灵均,却见那道长青灰道袍下的身形纹丝未动。 连讲述至亲被害时,其面上仍似覆着终年不化的霜雪,没有过多的表情。 “我也是来了京城才知道,这玉有这么大的来历。这正是我留在五岳观的原因。” 明灵均并不知凶手是赵弘,案发时他才十二岁吓坏了,已经记不起那些人的长相。 林知夏看向江成:“这白玉环能查到出处?” “当然,就算不是御赐之物,也必是出自文思院。” 江成这样说,林知夏就有信心了,她转头看向宋大。 “你派人去溪康县,找一下当年负责命案的捕头,查看当时那位武县令的起居册,还有县志。” 宋大:“您是怀疑,当年赵弘到过溪康县府衙。” “当时陛下刚登基不久,安王从龙有功,赵弘去外面溜一圈,收礼都得收到手软。那捕头把关键证据还给死者家属,有可能就是见过他。 另外,不只要查县志,我记得很多世家富商,也有记录起居册的习惯,赵弘当时在各地都有生意,说不定和那些富商也有来往。 人证物证辅证都要有。” 林知夏说完,看向明灵均。 “如果案情有需要,可能要开棺验骨。” 明灵均略作思考,就答应下来。 宋大想起一事:“对了,明家户籍上,显示有两人,另外一位是?” 户部只有全国总户数,详细户籍信息只有各州县才有,宋大一时查不到,干脆直接问了。 明灵均闻言看向林知夏。 “另一位是我妻林氏,她与案子没有关联。” 话落,宋大及云星都睁大了眼睛。 这位道长看着超脱尘世了无俗欲,没想到竟成家了! 林知夏正纠结要不要挑明,抬头却撞上江成眼神若有指,明显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恶趣味。 罢了,只要去了溪康县,这就不是秘密。 林知夏咳嗽一声:“他的夫人正是我胞妹。” “怎么可能!” 云星率先跳了起来,她的胞妹,那不就是她自己! 对于云星的反应,江成眉心一蹙。 宋大扣扣头:“原来是这样,那” 他还想再问多一句,明灵均却是站起身来。 “贫道在五岳观静候佳音。” 林知夏也随即起身:“我送你出去。” 云星突然攥紧剑柄。 他看见林知夏追出去的瞬间,绯色官袍下摆在青砖地上拖出蜿蜒暗纹,像条挣不断的红线。 阿昼最是藏不住话:“林大人跟他胞妹,可是双生子,不知道他俩长得像不像。” “所以,林大人也是溪康县的。”宋大回过神来,“怪不得他知道原来那县令姓武。” 江成没出声,一直看着云星,对方像是受了打击一般。 堂外,明灵均看向一身官袍的林知夏,眸光亮了三分,不再是死气沉沉。 故友重逢,总是让人心生欢喜的。 他忽然想起,林知夏拿着婚书跑来道观的模样——少女鬓发散乱,眼睛却亮得惊人。 当时他连原因都没问。 “你过得如何?” 林知夏歪着头,小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明灵均驻足端详眼前人:“从小到大,我何时将你与谨言搞混过。” 谨言是林知文的字,三人同年,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林知夏莞尔一笑:“这倒是,从小就你眼力最好,不过,你都不好奇吗?” “你总归是有你的理由,在这龙蛇混杂的汴京,你万事当心。” 府门在即,明灵均一拘礼:“就送到这。” “要不,我送你回观里?”林知夏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明灵均摇了摇头。 看着对方身影渐行渐远,林知夏鼻尖一酸。 记忆里鲜衣怒马的少年,此刻背影竟似比她还要单薄几分。 那时的明灵均聪明,冒险敢为,她老拉着对方闯各种祸。 三人嬉闹的场景忽而浮现——兄长总替他们挡下各种责罚,明灵均翻墙时束发的青绸会勾住海棠枝,而自己藏在假山后看着他头发散落,乐不可支。 曾经他们是邻居们认为最有可能出息的两个少年。 林知夏深深吸气,转头,云星正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 两人视线一相撞,云星发现对方泛红的眼眶。 他神色一紧,大步上前,低声问道:“你成亲了?他是你夫君?” 林知夏忙看了看四周。 这块地方空旷,倒是不用担心会有人偷听。 她点头承认,云星却是眸色一暗。 她居然成亲了!她居然有夫婿! 胸腔内涌上一股强烈的失落,此时云星才意识到,或许他对眼前之人早生了其他心思。 是当初驿站雨幕的惊鸿一瞥,还是确认她是女子时的惊慌失措。 云星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垂下眼脸,低声道:“你既已有夫婿,就该和江成保持距离。” 这话,像是在提醒他自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府衙。 林知夏一脸莫名,听说江湖人重视“忠贞”,但这家伙会不会管得太宽了。 她转身欲回签押房,可想到刚刚云星失落的神情,那犹如困兽般的眼神。 不对,他该不会 林知夏赶紧摇了摇头,在闺阁中时,她能接触到的异性男子,就只有明灵均和兄长。 之后女扮男装为官,终日战战兢兢,更是从未对某个异性生出过情愫。 这些年,做官倒是越来越顺溜,但对男女之事,她是一窍不通。 她猛摇头,不会不会。 像云星这种在外闯荡,览尽百花的风流剑客,连五品官家娘子都看不上,怎么会对自己这种年纪大的人感兴趣。 林知夏心情复杂地回了签押房。 看到阿昼不在,她问江成:“当初,你是不是说过,是云星主动提出,要给我当护卫的?” “是啊!你那么好的记性,也有记不住事的时候。”江成调侃道。 林知夏表情一顿,随即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不想了。 刚刚云星追着林知夏出去,阿昼就跟过去了。 江成目光定在林知夏的耳垂上:“云星怎么了?” 第96章 把自己当主角了 “说是累了,跑出去了。” “我有点好奇,”江成凑到林知夏面前,“你妹妹跟你长得像吗?” 林知夏眸光微闪:“七分像,我是男子,她长得总归比我好看点。” “那你和明灵均都在汴京,她在哪?” “这事说来话长,总之她不在汴京。” 林知夏表明态度,不想细谈,说起另外一件事来。 “蔡府最近,可有新动向。” 江成摇头:“说来也怪,近日蔡汴去了两次西厢,每次都是怒气冲冲的走出来,似是与那屋中关的人闹得很不愉快。” 那日,蔡汴听闻林知夏在清风楼的发言后,兴致勃勃地去了西厢,要与林知行分享。 他一边说,一边想与对方亲近一下。 却不想一贴近,林知行就低头,手扣进喉咙深处。 强行让自己吐了出来。 虽然只是酸水,但依旧散发着让人不适的馊臭味。 这场景瞬间让蔡汴想起那日,林知行一身白衣满是呕吐物的样子,顿时兴致全无。 “好好好!你给我来这一招!我警告你,你父母妹妹可都在汴京,若再有下次,我就跺了他们每人一根手指,卤了让你吃下去。” 长期的囚禁,让林知行身体变得更脆弱,听闻此言,他立即生理不适的呕吐起来。 蔡汴看着对方苍白的脖颈上爆起的青筋。 林知行的白,是一种病态的白,好似不是这世间之人。 他不由得想起少时的经历,曾经的他,也是如困兽一般。 他眼里闪过一丝懊恼,叹了一声,蹲下身子。 “五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对你,我一向是谦让再三,对你的家人也从不为难,你想打破这种平衡吗?” 见对方不语。 “你好好想想。” 蔡汴扔下这一句,转身出门,吩咐老哑奴进来,给林知行沐浴更衣。 林知行被铁链锁着,没法自由行动,日常沐浴擦身都是由老哑奴服侍的, 阿山站在院中,看到蔡汴出来,很有眼色地跪了下去。 他还没有见到屋中之人,但是在帮老哑奴整理文书时,他偷偷藏了一张。 再有十日便是中秋节,阿山已经向管事请示,那日想出府给父母上香。 管事看他可怜,同意给他两个时辰的时间。 另外一边,阿昼跟着云星到了潘楼街金钱巷,这里由七十二家妓馆组成,花样齐全,还有男风馆。 云星刚到那几天,阿昼带着他来逛过。 只是在巷外看了一眼,没进去。 这次云星直接进了左手边第一家店。 他身上没银子,就直接拿宝剑抵押,似是负气一般。 阿昼看他拥着两个妓子上了二楼,忍了忍,终是没有跟进去。 翌日,蔡雍勾结言官,弹劾礼部尚书江修远治家不严。 皇帝对此很是厌烦,江成是他的人,一举一动皆在皇城司的看管下。 对他的秉性,皇帝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不过,当日林知夏在清风楼的一番言论,倒是让皇帝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两分好奇。 恰巧过两日就是秋分祭月。 祭祀后,皇帝会赐秋宴,一般只有宗室子弟和内阁大臣参与。 皇帝心思一动,便让孟俞带着江成和林知夏也来。 江成经常进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林知夏却很是惊讶,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皇帝点名要见自己,到时不就成了众矢之的,被众官围睹。 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办案把兄长救出来,可没想出名。 “孟大人,陛下为什么要见我?难道就因为那无厘头的传闻?” 孟俞看了眼江成,这两日,衙门里传得有鼻子有眼。 可这传闻中的两个主人公,却是半点不受影响。 孟俞调侃道:“别人说的这么热闹,你俩倒是一点事没有!” 林知夏坦坦荡荡:“那本来就是假的,我俩若在意,不是自寻烦恼。” 江成也不在意外人怎么看他,这种观念倒是与林知夏不谋而合。 孟俞很是欣慰:“没事,时间长了,流言自散,陛下只是好奇罢了。” 进宫的路上,林知夏端坐在马车里,隔一会就整理一下自己的官服,肉眼可见的紧张。 毕竟是头一回进宫,总担心会出事。 她甚至想过,皇帝会不会为了杜绝流言,给她和江成分别赐婚,就像话本子里那样。 事实证明,林知夏想得太多了。 在众臣云集的地方,她一个六品小吏,还没有皇帝身边的太监受到的关注多。 皇帝只是把她和江成叫过去,说了两句夸赞的话,赏了一些金银,说是他们破获熊耳山无头案有功。 之后就兴致缺缺地让两人下去了。 一直到宴席结束,皇帝再未提起她。 林知夏在宴会中,就像个透明人。 这种宴会表面看似一团热闹,有乐曲有舞蹈。 实则乏味无趣至极,还不能提前退席,端坐一晚上,从宫里出来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那些整晚都在倒酒和扇风的宫女,林知夏想想都觉得累。 她伸了个懒腰,转头就看到江成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我说没事!” 林知夏自嘲道:“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江成的父亲江修远就在两人身后不远处。 同僚见其面色不郁,又见前头有说有笑的两人,纷纷低头掩笑。 昨日,言官弹劾一事传到了族中。 江修远父母虽已过世,但他的几位叔伯都在。 江家还有近十位宗亲在各地为官。 为避免江家名誉受损,族中希望江修远尽快定下江成的婚事。 眼下流言纷飞,想在这种情况下议亲,很难找到门当户对的。 这时候,沈三娘子就成了最佳人选。 门户相当,且又爱幕江成。 当天,江修远便与徐氏亲自登门解释,沈大人与沈夫人也是饱读诗书之人。 见俩人态度诚恳,自家女儿又钟意,当下就信了五分。 只是夫妻俩深知儿子秉性,这桩婚事若不经过他点头,临阵逃婚都有可能。 本来,江修远还想徐徐图之,现在看这两人没有因为流言而产生隔阂,反倒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他紧了紧拳头,决定先下手为强。 第97章 公案游戏 午后的开封府内,江成执笔疾书的动作在林知夏研墨的沙沙声中停顿。 两人目光同时落在宋大新呈的卷宗上,浑然不觉廊下罗青正攥紧拳头——他们并肩查阅文牍时衣袖交叠的剪影,刺得他眼眶生疼。 “好一对默契搭档!” 罗青从齿缝挤出冷笑,转身出了府衙。 穿过七弯八绕的暗巷,他扣响乌漆木门的铜环,频率为三短两长。 门缝里露出半张布满刀疤的脸,看见是罗青。 “不是跟你说了,白天不要到这里来。” “我有紧急情况,要向裴先生禀报,十万火急。” 半个时辰后,裴衡姗姗来迟。 “裴先生,江成已经偷偷把悦来客栈的伙计抓起来了!” “抓就抓了,他又没有作伪证。” “可是,他很快就会发现,那鞋子是最近丢弃的,到时候就会怀疑到我身上了,而且他已经开始调查丢失的十份考卷中,另外九人了。” “慌什么!” 裴衡斥道,心里更烦躁了。 每届科举会试,各方都会塞一两个人,陆贵妃,得宠的二皇子,蔡雍自是也不例外,若真查点东西出来 裴衡感觉像这一刀刺在了绵花上,没起一点作用,光膈应自己了。 若不是相爷要留着那女官,他就直接把对方的身份捅出去了。 自那日江成发现林知夏耳垂的色差后,就留意起对方的相貌来。 他去找过太医,询问这是否是一种病症。 太医说,有一种症叫白驳风,患者面颈生白斑,状类癣疥,不痛不痒,渐次延蔓。 但没见过从耳朵开始生起的,太医还很好学的,让江成把人带过去,给他亲自看一看。 可林知夏耳朵上了两种颜色,都贴近于肤色,若不是那次靠的够近,江成根本不会发现。 签押房,一抹斜阳从窗棂透入,打在林知夏肩膀上。 宋大又找到一名受害者家属——妇人兰氏。 兰氏祖籍苏州,嫁人之后随着夫君到了汴京做生意。 九年前,她突然收到老仆传来的消息,父亲和两位兄长被山贼所杀,母亲受了打击一病不起,很快也撒手人寰。 可苏州城富裕,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悍匪,当地官府查了半年,毫无结果,还是父亲的一位好友私下找到兰氏,跟她说了真相。 当年,只因不同意赵弘开出的条件,不肯转让铺子,就遭到灭口。 杀人的根本不是山贼,而是赵弘随行的禁军。 诸如此类的事情,他们已经找到了三位苦主。 三人说着话,日头渐渐西斜下沉,那抹橙光恰好漫过林知夏的脖子。 江成蓦地俯身,突然蹲了下来。 “你干嘛?” 林知夏见其凝望着自己脖颈,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 江成目光移开,手捂向脚:“好像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 宋大道:“夏季多蚊虫,我一会儿找肖医师拿点药粉洒院里。” 正说着,江府来人了。 江成听到父亲让自己回去,不由得眉头一皱。 “他找我干嘛?” 这副样子,跟林知夏刚来开封府那次一模一样。 来人道:“府里丢了东西,让您回去处理。” 林知夏听得这话,劝道:“那你回去,把云星也带回去,说不定能帮上忙。” 此时云星正在院中呼呼大睡。 他用那柄宝剑,在金钱巷顶了半个月的房钱,现在日日住在那。 每天早上到府衙时,都是一身酒气。 林知夏有意避着他,这几天也没出门。 江成挑眉,看着来人神色有些闪躲。 上次言官弹劾后,父亲被叔祖父叫去了,族中人催亲之心不死,难道是因为这事。 “既是出了盗贼,你跟我一起去,别想躲懒。”江成大手一揽。 先把挡箭牌带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林知夏被其推着走出签押房。 云星睡在竹椅上,睁开一只眼,看着亲近的两人。 “昨晚喝多了,我就不去了。” 江成没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看了林知夏一眼。 自那天明灵均出现后,云星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阿昼把云星当兄弟,当即拉他起身,却不想对方跟条死鱼似的。 阿昼只得作罢。 三人一起赶到江府。 看到侧门停着数辆马车,江成知道,他猜对了。 江府庭院中,不只有沈大人一家,还有江成的两位堂叔伯,几个堂兄妹。 江成与林知夏上前见礼。 徐氏没想到,江成把林知夏也带来了,面上顿时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在座的众人,得知林知夏就是那位江成看中的“推官”,立即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对于这位传言中的人物,大家都很是好奇。 尤其是江成的堂兄江嘉茂,眼睛都快贴林知夏身上了。 这若是换了旁人,多少会觉得尴尬,但林知夏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坦然地回望着众人。 看着某些人看好戏的样子,江成面色不善地问道:“丢什么了?” 徐氏走过来,拉了拉儿子的手,嗔道:“没丢,我们准备玩公案猜谜,特意等你一起。” 眼见江成面露不满之色,江嘉茂揽住他的肩膀。 “可把你等到了,今日定要与你这推官比比,看看谁厉害。” 说着,他回头看向林知夏:“林大人也一起,让我也见识一下,你有何本事让孟大人特调你入京。” 其他人纷纷围过来,推着江成和林知夏往前。 江成见有这么多长辈在,不好拂了父母的面子,便忍下了。 徐氏一声令下,下人端来三个托盘,放在正中的石桌上。 一托盘中是一褪色荷包(内装铜钱); 一托盘中是一断裂木簪(沾胭脂); 一托盘中是半张当票(印「永宁典当」); “根据这三样线索,找到盗贼和失物,脏物和小偷都在这个院中,谁最先找到,奖两坛蔷薇露。” 蔷薇露是樊楼最贵的酒,五千文才得两百毫升。 即使在座的家中富裕,这酒也不会嫌多。 林知夏一听这话来了兴致,觉得拿给樊老喝也不错。 “我要占个先机。”江嘉茂率先跑了过去,对三样东西仔细检查。 沈三娘子看了看江成,也紧跟着走了过去。 第98章 不成立 沈三娘子仔细地打量着眼前之物,自她对江成有好感后,找了不少关于探案的书籍来看。 当她发现木簪上的是朱砂,立即想到刚刚徐氏带她去的假山,那里正有一块朱砂石。 而这当票被人撕去一半,只有日期和金额。 她心里有数了,带着丫鬟就往旁边假山花园走去。 江成看着对方急促,却又目标明确的样子,不禁皱眉,看向母亲徐氏。 总觉得爹娘把他叫回来,有其他企图。 徐氏被他盯得心头一跳,忙道:“你也赶紧去看看。” 江成满脸无奈地走过去,江嘉茂正念念有词。 “荷包很普通,针线粗糙,内装铜钱也不过十几文,说明这个人没什么钱,木簪处有胭脂,肯定是个丫鬟,至于这半张当票,肯定是把脏物当了。 这当票上面只能看到一千文的当额,照着这个价格去找准没错。” 江嘉茂兴致冲冲地往旁边去了。 为了配合这个游戏,徐氏将丫鬟小厮都聚集到了院中。 旁边的假山花园,还有他们所处的宴厅,就是脏物寻找的范围。 江成看了一眼线索,围着丫鬟小厮转了一圈,手直接指向人群中一个年轻管事。 “他就是小偷。” 其他正在询问搜身的人一脸惊讶,他们还没开始找脏物呢! 徐氏则是瞪大眼睛,看起来不是很开心,转头看向沈三娘子离开的方向。 林知夏低头掩笑,徐氏明显不希望江成这么早猜出来。 江嘉茂听到江成直接指认了盗匪,他跑到那个年轻管事旁边。 “怎么看出来的?” “铜板上有蜡脂味,只有经常接触这类东西的人才会有,木簪上沾的是朱砂还有血,他的鞋面上也有血迹” 江成还没说完,那年轻管事的脸色都变了,额头冷汗直冒。 他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用长长的指甲将手臂扣破,见手指上沾了血,才稍稍放心。 徐氏当然知道,这严管事就是她安排的小偷。 为了逼真,这两样东西都是从严管事那拿的。 只是,那木簪上何时有血,明明只有朱砂呀!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想问,沈三娘子拿着脏物回来了。 “我找到脏物了,我知道是谁偷的了,是看管烛台和点灯的仆从。” 沈三娘子手里的脏物是一个沾着泥土的笔洗。 江嘉茂道:“他也找到了,你俩还真有默契,说说看,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沈三娘子听到江成也猜出来了,并不觉得诧异。 说起来,她和对方是同时猜出来的。 想到这,她不免有些自豪,面上带着一丝自得之色。 “那木簪上的不是胭脂,是朱砂,我之前在假山那边,见过一块朱砂石。 我就想着,那小偷是不是藏脏物时,不小心弄断了木簪,沾上了朱砂,结果真的在花坛里,发现了这个梅子青釉笔洗。” 下人打来水,将笔洗清洗干净,荷叶型的笔洗展露无疑。 徐氏看事情向着她预料的发展,笑着鼓起掌来:“那你怎么知道是看管烛台的仆从?” “我在荷包上闻到了蜡脂味。” 江嘉茂凑过去,将荷包里的铜板拿出来闻了闻,果真如此,他又拿起那根木簪。 “那江成说有血腥味,你闻到没有?” 沈三娘子一懵,再闻了一下,摇了摇头。 徐氏道:“定是成儿闻错了,沈三娘子说的丝毫不差,这个墨洗就是我让严管事埋的,这钱袋子也是他的,没有血迹。” 那名年轻管事闻言更紧张了。 林知夏看着对方紧张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低头,发现那管事眼下浮肿,鞋子边缘沾有黄泥,目光频频看向那半截木簪。 旁边的人见状都夸赞沈三娘子聪慧。 沈三娘子也频频看向江成。 江成有些懂父母的用意了,但他不想被掌控。 “严格算起来,这个脏物不成立,这个梅子青釉笔洗是我买的,当时花了九百文,这半张当票上有过期无用四个字,说明是活当。 活当的物品商家最多给五成,笔洗只能当四百五十文,而这当票是一千文,所以这个脏物为笔洗不成立。” 这不就是说,沈三娘子找出来的东西无效。 沈三娘子面色一变。 沈大人和沈夫人也是一怔。 徐氏手指直接戳到江成额头上:“这题目是你爹出的,你现在是在寻他的错处吗?我安排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林知夏上前一步。 “我倒有一个主意,这谜题再延伸一下,不找脏物,找这个木簪的主人或者另一半木簪。” 严管事闻言,陡得抬头,脸色不由一白。 严管事走出人群,鞠躬道:“这位大人说笑了,小的还未娶亲,这木簪是我刻着玩的。” 林知夏盯着对方:“那另一半呢?” “不小心遗失了,不知道掉在哪了。” “丢了多久?” “有半个月了,”严管事试探着回道,可一触及林知夏咄咄逼人的目光,又改了口,“我记不清了。” “那这个荷包呢?也是你自己绣的?”林知夏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还带着一抹嘲讽。 “不不是,这是我母亲绣给我的。” “撒谎!这上面绣的是并蒂莲,一茎双花,和这木簪的样式一样,明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怎么可能是你母亲绣的! 而这根木簪,虽然断口处被磨过,依然能看出来,是才断不久的。” 周围人听她这口气,顿时面面相觑。 这位林大人,是把江府当开封府公堂了吗! “小的不敢骗大人,这真的是小人母亲绣的。”严管事立即跪地求饶,求救的目光投向徐氏。 “这是什么情况!到我府里来逞官威。”徐氏见严管事害怕之极的样子,心中不忍。 江成忙走过去:“娘,林大人不是这种人。” 沈三娘子也回过味来,今日进府,徐氏带她直奔假山,想来就是故意让她发现那块朱砂石。 想到此,她心中有些不平,主动应承下来。 “可以,既然林大人说这根木簪是才断不久,想来就在这院中,我们就以此为题。” 见沈三娘子都开口了,徐氏只能点头。 其他人隐隐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纷纷露出八卦的神情。 第99章 童养媳(加更一章) “阿昼,看好他。” 林知夏说完,看向旁边一个婆子:“带我去他的住处。” 那婆子看了一眼徐氏,在得到其首肯后,才带着林知夏往后院去。 沈三娘子紧随其后。 江嘉茂一见有热闹可凑,当即跑到林知夏旁边,套起近呼来。 不一会儿,原地只剩下与徐氏一般的长者,和一脸艳羡的阿昼。 蜡烛、桐油等物均属于易燃物,江府专门建了间小库房,用以存放。 严管事的职责就是统筹全府照明用度,包括蜡烛采买、灯具维护、夜值排班。 他住的屋子,离存放蜡烛的库房不远,相对来说,是很偏僻的,周围并没有住其他下人。 几人一进屋,沈三娘子也顾不得仪容,蹲下身上就在地上寻找。 林知夏却是看向江成。 “闻到血腥气了吗?” 江成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 他围着屋子四处打转,像个猎狗。 江嘉茂在一旁忍不住笑道:“还真是狗鼻子。” 林知夏问旁边的婆子:“这严管事在府里,和谁走得比较近?” 婆子看了眼江成,老实回道:“最近听说厨房的刘管事有个侄女,正和严管事议亲。” “还有其他人吗?” 婆子摇头。 “那你去把刘管事叫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小跑着过来,脸上的肉随着他的跑动上下抖动。 “大人您找我?” “你家正跟严管事议亲?” “是,婚期就定在下个月。” 林知夏拿出那半截木簪:“这是你侄女的吗?” 胖子连忙摇头:“不是,我兄弟是做生意的,有点小钱,不可能送木簪,而且我侄女就跟他见过一回。” “你打发人去你兄弟那看看,看看你侄女有没有事。” 此言一出,不只胖子心慌,就连那婆子眼皮都直跳。 林知夏走到衣柜前,看到里头的亵衣针脚,与荷包行针的方法是一样的。 在柜子底下,她找到一身脏衣服。 江府下人的衣服是统一发放的,一人两身。 林知夏翻出那身衣服,在衣服上发现了大量的血迹和蜡渍。 她拿着衣服直奔隔壁的库房。 当库房屋门一拉开,蜡脂的味道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不用江成指引,林知夏便循着味道来到了一个红木箱子前。 箱底有血迹渗出,她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具妇人的尸体,看着四十来岁的样子。 而那消失的半截木簪,就插在妇人的胸口。 林知夏看到,箱子的顶部有一些血指印,死者在死前,曾拼命挣扎过。 江嘉茂看了一眼,捂着嘴跑出去吐了。 沈三娘子听见动静跑过来,看到尸体后,她一个踉跄,还好旁边的丫鬟扶了她一把。 林知夏在死者身上发现一个荷包,荷包完全被鲜血所浸染,但依稀能看出,和严管事那只是一对。 江成命人守好库房。 林知夏拿着染血荷包回到庭院中。 江嘉茂还在干呕。 严管事看见林知夏手中之物,顿时面如死灰。 难道这就是圣人说的,冥冥中自有因果报应。 徐氏听说发现了尸体,当即带着人过去看了,对林知夏再生不出一丝怒意。 尸体被抬出来,府中的门卫认出来。 那妇人三个月前曾带着孩子,来找过严管事,当时严管事说,妇人是他的亲戚。 林知夏将人带回开封府衙,没怎么用刑,严管事就全招了。 妇人康氏本是他的童养媳,一直生活在乡下。 三个月前,康氏突然带着孩子出现,说要在汴京住下来。 对方苍老的样子,让他羞于承认对方的身份,对外只说是亲戚。 他给康氏租了房安顿下来。 可在夜里,康氏想和他亲近,他看着对方下垂的胸、豆腐块般的肚皮,还有肉眼可见的苍老面容,就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了。 在厨房管事主动要把侄女介绍给他时。 他打听到,对方家里在汴京做着小生意,家底殷实嫁妆丰厚不说,那姑娘还长得亭亭玉立。 当时,他就生出和康氏了断的想法来。 只是提了两次,康氏都要死要活,事情就拖着了。 眼看着下月婚期就到了。 康氏不知在哪听到了风声,闹得更厉害了,那日下午,两人在门外吵了一架,她竟守在侧门,不肯走了。 威胁说,要跟江家其他人挑明身份。 严管事担心惊扰到主人,只得支开门卫,将康氏哄进小库房。 这库房只有他一人有钥匙,平常不会有人来。 因为他的房间里,有江府给的喜服,若是给康氏看到,屋顶都得掀了。 好不容易哄得康氏冷静下来,她却一直往自己身上拱。 严管事摸到对方身上的赘肉,心中厌烦至极,当即忍不下去将人推开。 就是这嫌弃地一推,康氏再也无法冷静。 当场撒起泼来,还拔下头上的木簪,说要同严管事同归于尽。 在争执间,两人摔倒在地上,等严管事爬起身,却发现那根木簪断成两截,有一头已经刺入康氏的胸腔。 鲜血正汩汩往外冒,康氏抓着他的衣领,向他求救。 他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若是康氏从这世间消失,就再也不会有人纠缠他。 想到刘管事侄女年轻的面庞,还有那丰厚的嫁妆。 他坐在地上,看着对方的手垂了下去。 他找到一个空箱子,将尸体装了进去。 院外亥时的更声已响,他要去监督烛夫巡更换烛。 他来不及检查康氏身上的东西,将那前截木簪捡起,匆匆忙忙拿着蜡烛出门。 回到自己屋中,他迅速地换下身上的血衣塞进柜子里。 等到忙完正事,他返回库房,处理现场的血迹。 这库房位置本就偏僻,五步外就是院墙。 他看到库房后有一块空地,上面长着杂草,当即决定挖坑将康氏掩埋。 他知道巡卫巡逻的时辰,对方最多是从库房门口过,不会到这后头来。 却不想,他忙了一夜,因太久没做苦力活,挖了两个多时辰才堪堪埋下一个人。 此时天已经亮了,他本想着,等天黑后再处理。 却不想徐氏直接找到他,让他来扮演“小偷”。 江府管家让他把钱袋交出来,他不敢不从。 等对方打开后,他才想起,昨晚他捡起库房的那半截木簪,就放在荷包里,还没来得及处理。 第100章 库里的都给他! 残阳如血,将开封府檐角的鸱吻染成暗金。 林知夏将墨迹未干的卷宗递给阿昼,让他送回去给江成。 尸体从后院抬出来的时候,在座宾客都吓坏了。 好在只有沈大人一家是外人,其他都是江家族亲,倒不担心事情会传出去。 只是府里出了人命案,江修远觉得脸上无光。 林知夏押人回府衙时,怕众人恐慌,特意让江成留在府中善后。 江成将真相公之与众。 沈三娘子死死攥住绣金团扇,指节发白。 一个时辰前她还笃信自己解开了所有谜底,此刻才意识到,她的自得是多么可笑。 江成主动替林知夏说话:“林大人不是逞威风之人,他素来见微知着,他是察觉到那人有异,才会站出来的。” 众人想起,最初大家热情解谜时,林知夏确实站在原地没动。 想来,这种简单的套路对方一眼就能看穿。 徐氏耳垂上的明月珰颤了颤,若不是对方机警,那严管事就把尸体埋在墙根下了,现在想想都觉得瘆人。 想到自己还出言斥责对方,不由得一阵羞愧。 “我错怪林大人了,明天你请他来府里用膳,我亲自给他赔罪。” 徐氏大大方方地说道。 江修远却仍是端着一张脸,他一个礼部尚书,怎么能向一个后辈致歉。 沈大人是国子监祭酒,最是惜才,忍不住夸道:“难怪孟俞越级将他调进京城,确实不错。” 沈夫人听着这话,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年轻人的脸。 额头饱满眼睛明亮,看着就一身正气。 讯问那奴仆时,目光炯炯有威慑力,又不会让人觉得凶。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若是女儿看中的是他 她倒是不嫌对方出身低。 沈夫人掩下思绪,道:“事情搞清楚了,那我们就回去了,这天马上要黑了。” “那把那两坛蔷薇露带上,按照我出的题目,如姐儿全猜对了。” 如姐儿? 这不是沈三娘子祖母唤她时的称呼! 江成见母亲叫得这般亲热,再不遏制,这姑娘真得死心踏地的想着他了。 “娘,你这话说得不对,题目有漏洞,林大人却敏锐地抓到真凶,破获了谜题之外的命案,这酒应该给林大人才对。” 徐氏转过头,目光死死地瞪着自己儿子。 能不能闭嘴!把库房里的蔷薇露都给他,行不行! 阿昼转过头,在一旁忍着没笑出声。 “江公子说得对,这酒该是林大人的,我心服口服。” 说完,沈三娘子福了福礼,走到沈夫人旁边。 一家人寒暄了两句,转身离府。 徐氏亲自送对方出府门。 江成的两位伯父也趁机告辞。 待徐氏回来后,气得直接抄起旁边的托盘,对着江成拍去。 “你就不能不说话,就不能不捣乱!” 阿昼连忙把江成护住。 “夫人息怒,公子只是说了句实话。” 此刻已无外人。 江修远斥道:“你娘辛辛苦苦办这个宴会,还不是为了你!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护着那推官,你让别人怎么想。 是觉得那流言传得还不够热闹!” 徐氏也帮腔:“你一心扑在查案上,人家如姐儿也愿意为了你去学习,哪个姑娘能做到这份上,她就不配得到你一点点好感吗!” 汴京风气相对开放,一般男女成亲前都会相看。 宫宴、赏花宴、茶宴等各种宴会,都是相看的渠道。 就连普通百姓,也有年轻男女在庙会相识结缘。 一般见一面,这婚事就能定下来。 像沈三娘子这般的为之付出的,真的很少有。 江成一脸坚决:“我劝你们还是早点打消这个念头,我不喜欢沈三娘子,也不会跟她成亲。” “你都二十六了!京都哪家公子像你这样,这个年纪还没” 徐氏本想说开荤,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少时担心他亏身子,从小到大江成身边就没安排丫鬟。 这会子,徐氏倒宁愿江成少年风流了。 “我是二十六,又不是六十二,马上要死了。” 徐氏一脚踢过去,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那你跟我说,到底想找什么样的?” 江成眸色一暗,他确实没考虑过成亲的事。 “我说过,没找到世安之前,我不会成亲的。” 江修远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身子一震,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 “你说什么!” 江成转头,看向院墙外露出一角的开宝寺塔。 少时,他和周世安陆启三人,经常会偷溜上去。 徐氏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再大的火也没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闹了这大半天,我都饿了。” 江成道:“以后府里的巡卫计划我来制定,您还是多花点心思在礼部。” 这些天,查贡院失窃一案时,江成也核实了礼部官员郭立言疏忽职守一事。 并且他发现,郭立言这种情况,并不是个例。 先帝制定的那一套防止科举舞弊的章程,在自己父亲的管理下,已经变得松泛。 治家不严,治官不正,种种迹象说明,江修远并不适合做一个领导者。 江成没有留在府里吃饭,而是踏着夜色返回了开封府衙。 徐氏望着一桌的菜,没有半点胃口。 “怎么又提到他了呢?” 江修远依旧是黑着脸:“他就是故意找借口,那周世安都失踪十五年了,要是活着早就回来了。” 当年,是江成把周世安叫到城外,导致两人被人贩子劫走。 他很幸运地在一个月后逃出来了,而周世安却从此没有音讯,生死不知。 这些年,江成一直在找周世安,为此还进了皇城司。 因为皇城司的情报网涵盖全国,各地的消息每天都如雪花一般汇集到都城。 只是尽管如此,周世安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江成回到签押房时,林知夏正陪着一个小布点吃饭。 他一问才知,这是康氏的孩子。 那个严管事在老家还有个母亲,府衙已经给当地县衙去信,通知老家来人接孩子。 以前若是碰到这种情况,孩子都会送到善堂,林知夏来了之后,都把孩子往府衙领。 衙门里虽然都是一些大老粗,但照顾孩子,还是可以的,之前白氏的两个女儿就在这养胖不少。 “吃了吗?”林知夏下意识地问道。 江成摇头,将手里的两坛蔷薇露递过去。 林知夏眼前一亮,随手把盘子里剩下的一张饼递过去。 这干巴巴的,不正如公子的心情。 阿昼眉头刚皱起,江成已经把饼接了过去。 林知夏察觉到江成情绪有些低迷,不由问道:“沈三娘子让你这么烦恼?” “不是。”这下听上去不只低迷,还很沮丧。 林知夏看了地上的两坛酒:“要不,我去炒两个菜,我们喝一杯。” “你还有这手艺呢!”阿昼探过头来。 江成眼里也露出一丝期待。 “小时候我母亲让我学的。”林知夏直接起身,走出两步才发现自己嘴快了。 哪有男子学厨艺的! 第101章 慎重不了一点 林知夏觉得,她脑子一定是抽了,再回头解释又显得太过刻意了。 这般想着,她脚步快了几分。 旁边一暗,江成竟是跟了上来。 林知夏一边炒菜,一边不动声色地诉苦,说小时候的艰辛。 阿昼在府衙后院支起一张方桌,云星睡了一个下午,这时候倒精神了。 蔷薇露不愧是樊楼的招牌,开坛的瞬间,冷香袭人。 琥珀色的酒液在瓷杯中流淌,蔷薇花气裹挟着辛凉喷薄而出。 四人对着月色,同时举杯。 这酒不似中原酒曲的醇厚,倒似月下刀刃般清冽锋利。 林知夏不擅饮酒,一杯下肚,整个人激地抖了一下。 相较于她,阿昼和云星都是一脸陶醉。 “好酒!” 云星伸手去拿未开封的那一坛。 林知夏一把护住。 “这个不行。” 可是一小坛,眨眼就见了底,阿昼也满脸希冀地看过来。 “五千文呢!能不好喝吗!” 林知夏看着两人虎视眈眈的眼神,抱着酒起身,直接朝着验尸所走去。 江成看着她那防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翌日天刚刚蒙蒙亮,一个中年人敲开了瞿府的门。 雷志凌被秦嬷嬷叫醒。 “那人的旧部?” 那人说的是雷铭,雷志铭已经不屑叫他父亲了。 他背上的伤已经愈合,只是还不能做大动作。 他挺直脊背来到前厅,来人与他想像中的军伍之人有些差异。 他个头不高,身材也不壮实,看着五十出头。 眉目间的平静与温和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文雅的老书生或学究。 “你找我有何事?” 对方礼貌的笑了下:“你跟他年轻的时候很像。” 雷志凌双眼一瞪:“别拿我和那个人比,有事说事!” 对方将手里的盒子递过去:“雷将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雷志凌伸手去接,却低估了盒子的重量,险些脱手。 他一脸疑惑地打开木盒,里面竟整齐地叠放着金铤,整整一盒。 对方洗得发白的袍角印衬着盒里的金光更加耀眼。 这盒子根本没上锁,对方就这么送过来了。 一旁的瞿老太爷也是一脸震惊,看向面前平平无奇的中年人,眼里多了丝敬意。 “先生贵姓?” “老朽姓宁,字浩川。这笔钱是雷将一早存下的,他交待过,若出了不测,由大公子分配。” 杨姨娘还有两女一子,雷府抄家后,杨姨娘一个人在苦苦支撑。 而宁浩川却直接将金铤送到了雷志凌手里。 “我要是独吞,不给他们呢!”他扬着头。 “既是由大公子分配,你说如何便如何。” 说着,宁浩川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此物,需慎之再慎,不可轻易示人。” 信封里,是一幅边疆堪舆图,有两座山头被墨色圈住。 而剩下的,是一份名单,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粗略计算都有上百位。 “雷将是被蔡雍骗上贼船的,不管大公子怎么想,这都不是他的初心。” 宁浩川说完,就离开了瞿府。 雷志凌呼吸加重,只觉胸腔有一股无名怒火。 “去你大爷的初心。” 他将木盒砸在地上,金铤自盒中掉出,发出闷响。 瞿老太爷叹了一声:“当年,是你母亲执意要嫁给他的。年少时,你父亲曾有心仪之人。 只是阴差阳错,那人最后嫁给了别人。你母亲在你父亲几次拒绝后,仍执迷不悟要嫁给他。” 瞿氏幼时与沈氏、雷铭相识,知两人有情意。 在沈氏嫁给蔡杰,雷铭颓废度日的时候,主动提出要嫁给雷铭。 当时谁都劝不住。 或许当时的她以为,她可以融化这块寒冰。 瞿老太爷摸了摸雷志凌的头,并没有点明沈氏的身份。 “你母亲日渐疯魔,在庄上浑噩度日,我虽生气,却也知,雷铭一直没有变过,变得是你母亲。 所以,我不曾向陛下请奏,也没有说过雷铭的坏话,我只是与雷家断了来往。” 雷家被抄没时,雷志凌还将乳母和伺候他的随从接到了瞿府。 雷铭很清楚长子的脾性,鲁莽无礼霸道,不过是因为缺乏关爱,底色还是善良的。 所以他放心把这金铤都交给他。 雷志凌或许正是因此,才会如此生气。 只是气消之后,他还是低头将金铤都捡了起来。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雷思远虽坏,两个妹妹却是好的。 他来到汴河边,杨姨娘恰好出船了。 在岸边等待的时候,旁边两个洗衣的妇人正在闲聊,说得正是杨姨娘。 “那个新来的船娘,你见着没,你猜她多大了?” “多大?” “三十八了!我的个乖乖,那脸蛋嫩的,就跟二十七八似的。” “那每天来接她的那三个,不会是她的孩子!我还以为是弟弟妹妹。” “官宦人家出身就是不一样。” 年长一点的妇人说着,左右看了一眼:“上次有位贵人见着她,说她长得特别像那个蔡相的大儿媳沈氏。” 汴京人都知道蔡雍。 “沈氏长啥样,你见过!这人不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年轻的时候邻居还说我长得像李师师呢!” 年长的妇人嘴一撇,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但这闲话没说完,抓心挠肝啊! “那位贵人说的沈氏,死了,就在雷家抄家后不久,突然就死了!” 说到蔡府,两名妇人又说起蔡相的六个儿子。 雷志凌想到宁浩川说的,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怎么都想不明白。 好不容易等到杨氏,他将钱袋扔给对方,什么话都没说,就急急地奔着开封府衙去了。 他要找个聪明的人来帮他捋捋。 杨氏只觉得手中一沉,待看清袋中之物后,吓坏了,赶忙四处看了看,抱着袋子回去了。 签押房里,雷志凌等不及门卫通传,直直地闯了进去。 门卫知道他的身份,也没真拦。 “你怎么来了!” 屋里只有江成和林知夏。 雷志凌把门一关,将河边妇人说的话说了一遍。 这流言本就是江成让人传出去的。 只是涉及到蔡雍,见效比较慢。 雷志凌见两人并不惊讶:“你们知道!” 林知夏道:“我们查到,那日雷铭将你除名后,出去了一趟,当晚沈氏就死了。蔡府一直瞒着死讯,直到你父亲自尽后,才报丧。” 林知夏走到她身后的档案架,从中抽出一份卷宗,里面有一张沈氏的小像。 所以,父亲根本不爱杨姨娘! 雷志凌看着画中之人,血冲上脑。 “你敢对付蔡雍吗?”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那幅边疆堪舆图。 宁浩川让他慎重,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第102章 演得不错 正午的阳光浸染窗棂时,那卷泛黄的羊皮堪舆图在案几上徐徐展开。 图上详尽地绘制了山川、河流、平原和城镇,还有通往各个关隘的道路。 林知夏的指尖拂过墨迹斑驳的山川脉络,西北角两座险峰被朱砂圈得突兀,似血滴溅在纸上。 只是上面,并没有备注地名。 林知夏问道:“雷铭的手笔?” 雷志凌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是,他托人送来的。”他有些别扭地回道。 林知夏与江成对视一眼。 江成疾步取来开封府留存的官制舆图对比,粗陋线条与手中珍本判若云泥。 且山势都未画全,实在对不上号。 “你怎么确定,这地图跟蔡雍有关?”林知夏轻叩圈红处。 雷志凌脖颈泛起薄红:“关于那个人,我不想多说,你们是不是不敢!” 少年刻意避开父亲名讳,眼尾飞起倔强的弧度。 林知夏无奈地笑了一下:“关于蔡雍,我们知道的比你多,你父亲的案子,他脱不了干系,我们一直在查,但这事不能声张。” “我就知道你在查蔡雍。”雷志凌抬了抬下巴。 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闪过一丝自得:“若不是这样的话,我被追杀那晚,你也不会刚好出现救下我。 我可不是随便谁,都给他看这图的。” 江成和林知夏相视一笑。 眼前十七岁的少年,虽然冲动了些,但分得清好赖。 雷志凌将那份名单也拿了出来。 “你也许知道这是什么。” 林知夏接过一看,这些名字她在粮料院见过,这些名字都曾出现在招安名册中。 “这一百零八个人,都是当年蜈蚣山和申山招安的山匪。” 雷志凌两眼放光,他就知道,这位林大人和其他人不同。 连祖父不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在雷志凌心里,祖父就是最厉害的人。 “雷铭记下这些人名做什么?”雷志凌问道。 江成低头思索。 雷铭被抓后,官府已经查明,蜈蚣山和申山实际招安八百余名。 这一百零八人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道:“雷铭招认这些山匪都是他聚集起来的流民,这些人都是黑户,所以心甘情愿地上山演这一出戏。 事后,刑部也提审了一部分士兵,说法同雷铭一致。都是老家闹灾荒逃难出来的。” 雷志凌并不知案中的细节,不由问道:“那这些士兵是怎么处置的?” 江成回道:“刑部念他们只是受人蒙蔽,在禁军任职期间,并没有徇私枉法的行为,且其中大部分士兵,为了能在禁军待下去,都比普通士兵要努力,因此更出色。 所以,只罚了他们三个月的月俸,并未开除军籍。” “所以,”雷志凌一合掌,“他们还在军中,我可以帮你们查。” 林知夏拍了拍少年:“你别想一出是一出。” 雷志凌反手亮出玄铁腰牌,像是西北军旧部的信物。 “昨晚我就想好了,我要从军。什么被逼无奈,什么不是初心,那都是定力不足能力不够,看我怎么孤身杀出一条路来。” 林知夏挑眉,看来这里面事还不少。 “这两样东西先放我这,你先回去跟瞿老太爷商量一下,等我确定地图上画的是哪,就去瞿府找你。” 窗外忽有碎瓷裂响,江成瞥见阿昼在墙头比划的暗号,眸光骤冷。 自雷志凌闯进签押房后,不少衙役往这探头,不管是真好奇还是真细作,他们都得找个由头遮掩一下。 一盏茶后。 “嘭”地一声,是茶盏落地碎裂的声音。 屋里传来雷志凌暴躁的声音。 “我不管,那院子有我娘一半,他们要么给钱要么走人!你们开封府要是不管,我就让祖父去告陛下!” 话落,他怒气冲冲地从签押房出来。 林知夏在后面快步追着,声音比平时大了三分。 “雷志凌,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弟弟妹妹,是你的手足,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没有兄弟,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你不解决我就找我祖父。”雷志凌气势丝毫不输。 “那我让他们打欠条,这钱以后还你。” “打欠条!凭他们几十年都还不上,我不同意,要么给我房子要么给我钱。”雷志凌放下狠话走了。 “好好好!我看到了圣上面前,是谁有理。”林知夏气愤地跺了跺脚。 雷志凌回身看了眼林知夏,转身走了。 罗青正蹲在老槐树下,旁边围了好些个看热闹的衙役。 他捏着嗓子喊道:“林大人,这是怎么了?” 说完,若无其事的看向其他人。 林知夏目光微闪,气鼓鼓地道:“这个雷志凌,难怪雷铭要将他逐出族谱,实在太霸道了。刑部查抄雷府家产中,汴河边有一小院子。 户主是雷铭和他母亲瞿氏,当时两人已和离,产权是两人,那院子就三间瓦房,刑部抬抬手放过了。 那杨姨娘从雷府出来,带着三个孩子就挤在那座小院子里。他知道后,非说那房子有他一半,要么给钱,要么挪院。 我听说杨氏一个人做事,养活三个孩子都难,要是被赶出去,只能流落街头了”林知夏叹了一声。 这时,一位年长的衙役道:“我听说了,这个杨氏本是船娘,父母早不在世了,雷府抄家后,她又做回老本行了。” “这个雷大公子不是还有个祖父,他又不缺地方住。” “活该!贪官的儿子能好到哪儿去!林大人,这种人你不需要费心,就让他们狗咬狗。”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林知夏的目光在罗青身上一扫而过,抬脚回了签押房。 江成和阿昼站在墙头,将一切尽收眼底。 看到林知夏回来,江成从墙头跃下,凑到她耳边打趣道: “演得不错。” 林知夏眼睛一弯,这种感觉跟她平常扮男子的感觉完全不同,让她有一种愉悦感。 “对于生气这回事,这小家伙简直手拿把掐。” 怕别人听到,两人离得很近,近到林知夏微微侧头,江成便能看到她那如鸦羽般浓密的睫毛。 随着她的目光轻轻颤动。 清亮的眼眸中的笑意是这样动人。 他喉结轻轻一滚,惊醒了蛰伏在彼此衣褶间的风。 他好像很少笑成这样。 江成有一瞬的失神,自从发现对方耳朵上的色差后,他就经常打量对方的脸。 这似乎已经成了习惯,让他挪不开眼。 他嘴角不自觉得上扬,下一瞬,又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惊住了,连忙直起身子。 手抚上横刀,低头掩饰尴尬。 旁边云星怒目,阿昼皱眉。 第103章 躲着走 当晚,这事就传到了裴衡耳里。 裴衡想到雷铭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脸上闪过一抹轻蔑的笑容。 “跟罗青说,不要事事都报到我这来。” 而江成在皇城司,查到了那幅地图的出处。 那是边境咸州的堪舆图,那两座最高的山峰,就是咸州境内的景山和龙侯山。 咸州毗邻大辽,常年大小战事不断,直至先帝在位时,与其签订停战协议,划定以白沟河为界。 而咸州就是我朝的第一道边防线。 咸州实际距离汴京并不远,仅有七百余里。 江成查了雷铭的履历,发现先帝时期,他确实曾到过咸州。 只是当时,他还是个小小的都头。 当今圣上登基后,他就再没离开过汴京。 而现任咸州最高指挥官,咸州军州事兼河北沿边安抚使的,正是蔡雍的二子蔡阳。 当年蔡雍也是被流放到这里。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地方不一般。 江成当即决定,派人前去探查。 这次,他没有动用皇城司的力量。 因为咸州也有皇城司的暗探,而那些暗探的奏报中,那里并无异常。 阿昼主动请缨,江成却是拒绝了。 他这次找了陆启,向他借了一名斥候。 从汴京到咸州,快马加鞭的话,五日肯定能到。 加上在当地查探的时间,等消息传回来,怎么也得半个月。 子时过后,林知夏和江成约好一起去瞿府,跟雷志凌交待了一声。 为了隐秘,自然不能走正门。 站在瞿府的高墙下,林知夏很识趣地站在原地,张开一只手,等着江成带她跃过墙头。 江成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当揽住林知夏的腰身时,感觉入手却是纤细了一些。 因为林知夏月事早过,衣服也恢复了轻便。 他低头,还是俯视,这次,他看不到对方清亮的眼眸,只见月光在其鼻梁嘴唇上投下一片碎银般的光斑,似是闪着晶光。 他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哎哎哎~” 林知夏的惊呼让江成回过神来。 两人险些从墙头栽下去。 一落地,江成就迅速地松开了手,仿佛对方是洪水猛兽。 “你不舒服啊!”林知夏关切地问道。 江成正不知如何回答。 进府的动静惊动了护院,好在其中一人是从雷铭过来的,认得林知夏。 这次瞿老太爷没有对林知夏横眉冷目了,主动提起宁浩川。 林知夏也再三嘱咐雷志凌,参军后,不可鲁莽行事。 回去的路上,江成一直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回到家后,会不自觉得的想起与对方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 他跟孟俞说“你保大势,我保小家”的时候; 他审训小豆芽的时候; 他在策论会上侃侃而谈的时候 当江成意识到自己的笑容,还有一种胸腔被填满的感觉时,他腾了一下坐起身,“啪啪”给了自己两耳光。 他怎么能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公子,怎么了?” “滚。” “好嘞。” 阿昼就睡在外间,刚想躺回去,江成挟着夜风走了出来。 阿昼瞪大眼睛,眼看江成要出门,才忙穿鞋跟上去。 “您要找云星吗?” 阿昼发现,他家公子直奔金钱巷而来。 江成没有回答。 当二人走进金钱巷最大的青楼,楼里的姑娘看着江成这通身的气度、华贵的锦服,以及那出色的样貌。 就像野猫闻到腥味一样,瞬间围了过来。 “公子好面生啊!是第一次来吗?” “公子,我今年才十八,来找我呀!” “我先来的。” 两人瞬间被脂粉味环绕,江成鼻子本就敏感,脂粉味呛得他喷嚏不停,让他很是厌烦。 看着那些姑娘脸上厚厚的一层粉,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林知夏迎光而立时,脸上细细的绒毛。 还未走上楼,两人就受不了,落荒而逃。 为什么搂着他的时候,自己没有排斥。 “公子,这也太吓人了,难道我看云星那厮眼袋越来越重,这些妖怪都是吸精气的吗!” 阿昼正奋力地拍打着衣服上沾染的味道。 江成走过去,大手将他一揽,正想抱进怀里试一下,阿昼像见鬼一般蹦了出去。 “公子,你是不是中邪了!” 这里本是烟柳之地,什么样的情况在这都不稀奇。 只是刚刚围着江成那几位姑娘,此刻正趴着门,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江成一脸颓丧地往回走。 “公子,您又去哪?” “回家!” 自这日后,江成开始有意躲着林知夏。 找各种借口出外勤,他告诉自己,他只是受了流言的影响,冷静一段时间就好了。 阿昼也感觉到了自家公子那种纠结的心态,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毕竟,公子要抱他的时候,他也有点炸毛。 时间很快来到了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天。 宋大派往溪康县的衙役回来了,他们找到了当年负责明家惨案的捕头和目击者。 当年,赵弘是在大街上看到明家娘子,之后尾随其到了家里,进行施暴。 明父明母就是在阻拦的过程中,被随行禁军打死的。 与明家毗邻的几户人家听到对方喊救命,可看到那些人身上的银甲,只得拴上门在屋里瑟瑟发抖。 等赵弘离开后,邻居才跑去报案。 根据县志记载,案发那天上午赵弘才见过那位武县令。 所以,这个案子根本没查,没有尸检,没有取证,一句流匪作乱,就匆匆了结。 现在这个武县令已经是禹州司法参军。 林知夏捏紧拳头,案发时她太小了,根本没多少印象。 捕头人证都带到开封府衙,最后一步,就是将那位武参军带回汴京候审。 开封府没有这个权利,但皇城司有。 了解完情况后,那名年轻衙役鬼鬼祟祟地朝宋大招了招手。 两人走到僻静处。 “宋捕头,我去打听了,林大人的妹妹没在溪康县,邻居都说,自林大人高中后,一家人就搬出去了,没回去过。” 宋大原是好奇,就多嘱咐了一句,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事。 “还有一点更奇怪,邻居都知道明林两家要好,明家出事后,明灵均一直住在林家。 他们也知道明灵均十几岁就入了道观,但没人知道他与林大人妹妹结亲,就连明灵均的姨母都不知道外甥已经成亲了。” 不在汴京也不在溪康县,那林大人的妹妹去哪了? 第104章 林宅旧闻 开封府长廊上,宋大正望着檐角的风铃出神,忽觉肩头一沉。 阿昼歪着脑袋凑近,腰间软鞭上的银饰叮当作响:“你俩聊什么机密呢?莫不是林大人幼时的糗事?“ 宋大看阿昼一脸八卦的样子,他心头也确实有很多疑惑,不吐不快。 “小李说了些林家旧闻,”宋大搓了搓拇指的厚茧,“林大人四岁便跟着林夫子开蒙,他妹妹知夏姑娘也是一样。 每日其他孩子散课回家,他们兄妹俩还得多学两个时辰,十几年如一日,不曾停歇过。 夏夜里邻居总见他们兄妹提着灯笼穿巷而过,知夏姑娘最是古灵精怪,常穿着兄长衣袍学他作揖说话——” 宋大说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个模样相同俊俏的娃娃。 “说重点!“阿昼向上一跃,倒挂在梁上,发梢扫过宋大鼻尖,“林知夏如今可在溪康?见着了没有?“ 宋大摇头:“人不在溪康县,自林大人赴任,林家便举家搬走,再未回去过,连州府送的贺仪,都是他妹妹林知夏代收的。 溪康县孔庙里的进士题名碑上,到现在都只有林大人一个人的名字,林家在当地也算是赫赫有名。” 宋大还在喋喋不休:“邻居都说可惜,当年林大人上任急,都没回溪康游街,他们准备了好些贺礼,都没送出去。 林父考了十几年,州试都没过,知道儿子高中后,在家里放了半天的鞭炮,逢人就炫耀。 可这些年,林大人的官做得越来越大,林夫子却是与那些亲友断了往来,一次都不曾回过溪康。 那位明家道长,十五岁便入了道观,其姨母都不知他与知夏姑娘成亲一事,似是未举办喜宴,真是奇也怪也” 话音未落,阿昼如鹞子翻身跃下,靴底碾碎几片青瓦,人瞬间冲了出去。 签押房里,江成去了皇城司未归。 林知夏去了五岳观找明灵均,云星主动跟着去了,他们一时半会都回不来。 此刻屋里空荡荡的。 阿昼灵机一动,装模作样的双手背在身后,围着院子转了一圈,确定无人后,才作贼似地蹿进屋里,将门窗带上。 他来到林知夏桌前,快速地翻开抽屉,仔细检查了一遍。 可除了桌上那罐茶叶,再无林大人私物,这也太谨慎了。 身后的架子上,都是对方的笔墨,可笔迹看着也没有任何问题。 阿昼正翻着,江成回来了。 开门的动静吓得阿昼直接从凳子上弹起,手里的卷宗也洒落在地上。 “公子,你吓死我了!” 阿昼拍着自己的胸脯,又是一下蹦到江成面前。 江成略带嫌弃地推开,目光定在地上的一张图纸上。 他弯腰捡起,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是那枚铜牌,画的唯妙唯肖,他记得,当时灰衣人在地牢被杀后,这铜牌是交给孟俞了。 以其过目不忘之能,记得容易,画出来难。 江成想起查无头案时,他们去到游医家中,对方主动请樱,画出来的却是鬼画符。 那这张图,又是谁画的。 阿昼歪着脑袋凑近,图上线条粗细浓淡以及笔法的转折顿挫都让他有一丝眼熟。 他咬着手指,一拍脑门。 “在永田县,虞姑娘的淡妆画像,笔法跟这个很像。” 江成急急问道:“画呢?谁画的?” 阿昼刚想提宋大,这才想起有件重要的事没说。 “公子,我听到了一个重磅消息” 江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去找宋大,看看那画还在不在?问问他是不是林大人画的?” 阿昼飞快地跑了出去。 江成敲击着桌案。 他之前查过,林知行自做官后,他妹妹就不曾出在其任上,定远县和湖州出现过。 这五年她都没跟家人生活在一起。 不在溪康县,而明灵均十五岁后就一直住在道观。 林知夏去哪了? 双生子,模样酷似江成手陡得顿住。 “你用的什么香囊?” “没事就磕了一下,不用上药。” “不用,我等雨停再回去。” 江成想起两人相处的种种。 阿昼回来,推了推他。 “公子公子,宋大说,画确实是林大人画的,但事后他收回去了。” 江成才悠悠出声:“官驿那次下暴雨,林大人在你们面前换衣服了吗?” “没有,”阿昼头摇得像拨浪鼓,“林大人还很小气地把他包袱背在身上,生怕我们动他包袱。” 那时候,江成对林知夏已经没什么怀疑,就算对方形迹有些可疑,想的也是要帮助对方。 他还一直都以为对方身体不好。 林之行的可疑之处在于他对蔡府异常的关注。 天空中忽然炸响闷雷,天边电光一闪而过,记忆如走马灯轮转,也劈开了江成眼前的迷雾。 他想起了蔡汴那句“林大人这般品貌,可比你们瓦子里的姑娘水灵多了!” 江成将紫檀镇纸重重地叩在桌案上,惊得檐下铜铃乱颤。 “备马,去五岳观。” 阿昼扬鞭时瞥见公子握缰的手青筋暴起,玄色外袍在狂风中翻卷如墨云。 行至半路,豆大的雨珠就落了下来。 五岳观钟声穿透雨幕,林知夏也正看着大雨发愁。 她原是想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好友,却被大雨困在了这里。 明灵均站在一边,身上那洗得发白的道袍更衬得他遗世独立。 云星双手抱剑站在一边,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穿梭。 在听到明灵均让小道长预留两间空房时,他目光微闪。 这般谨慎,是担心身份曝光,所以不住一起。 念头刚起,他又恼怒自己多管闲事。 急促的马蹄声似是雨点的伴奏,又快又急。 江成下马,望着雨幕中的五岳观似悬在云端的仙阁。 道观山门外,石阶旁被风雨摧残却仍笔直屹立的松柏让江成脚步一顿。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林知行去哪了! 她那么努力,日以继业为了案子操劳,这总不是演的。 地上的积水漫过脚踝,雨滴砸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阿昼大声喊道:“公子,我们不进去吗?” 江成回神,上前扣响山门。 松香缭绕的静室里,林知夏正随意地盘坐在地,几缕碎发垂落瓷白颈侧。 棋盘上星罗密布,映得指尖愈发莹白似玉。 她右手执黑子,正微微皱眉,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 许是因为明灵均在对面坐着,面对着这位少时好友,林知夏有一种漂浮感,像是回到了幼时。 她在府衙时,一向是正襟危坐,不会这般悠闲。 脚步声传来,林知夏转头,看到被淋成落水鬼的江成,眼里露出一抹惊喜。 “你怎么来了!” 第105章 眼盲 她的声音中有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愉悦。 江成身上的湿冷一扫而光,那些贴着肌肤流动的水珠都变得轻快起来。 “听说你是步行出府衙,怕你困在半路,就过来了。” 江成进山时,明明已经找好了借口,就说皇城司有公务刚好经过。 可看着对方那双清亮的眸子,话到嘴边就变了。 林知夏心中一暖,赶紧对明灵均道。 “则一道长,你快给他们找两身衣服,别发烧了。” 林知夏急急起身,不小心碰到了棋盘,战局瞬间瓦解。 “江大人来得倒巧。” 明灵均拂去道袍上的茶沫,深深看了江成一眼,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竟有些许喜色。 好友若有归处,他也是欢喜的。 明灵均走后,江成下意识问道:“你怎么叫他法号?” “他要求的。”林知夏一边收棋盘一边回道,“一会雨停我们再回去。” 江成想起在查无头案的时候,有个下着暴雨的晚上,对方一直不肯让他送,坚持要等雨停。 他还记得他揽着对方走进雨中,对方紧绷的样子。 “嗯?”林知夏没听见江成的回答,微微侧头。 外面灰白的天色印衬着林知夏白皙的肌肤,圆润光滑的下巴以及粉嫩的双唇。 他以前一定是眼盲,对方从不长胡须,手腕也不像男子那般粗壮,这些他都视而不见。 再说,哪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子! 江成收回目光:“好。” 云星额头的青筋直跳,乱了都乱了。 阿昼想给自家公子创造机会,直接给云星来了个锁喉。 “走走,带我出去逛逛。” 云星甩开对方:“这么大的雨,逛啥逛。” 正说着,明灵均把道袍送来了,还有两双草鞋。 阿昼看了皱眉,他家公子没穿过草鞋,这不得磨出泡来,他正欲阻止。 江成却早已接了过去,一边说起近日在外调查的进度,一边脱下湿衣。 林知夏见状盘着的双腿收起,微微侧过身子,低头盯向面前的棋盘。 她双唇微抿,似是有些紧张。 她的反应全都落在江成眼里,此刻才觉得自己眼瞎。 江成眼里闪过一抹深意,正欲收手,被云星一把拉过。 “别在这换,搞得地板都湿了,去我屋里。” 云星的房间在隔壁,同样是木地板。 江成意识到,云星或许知道些什么! 那日明灵均出现后,云星就转了性。 他眸光沉了下去,若他是林知夏,那便是明灵均的妻。 那他更不该有这份心思。 木门吱呀作响,江成满腹心事携着水汽回到静室,道袍下摆犹自滴水,却衬得眉目清贵。 果然,衣服的价值要看穿的人。 林知夏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天色黑透后,雨仍未停,几人只得在道观里住下。 夜里,江成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他身为开封府推官,若对方真是女子,冒名顶替朝廷官员,情节严重完全可视为欺君之罪。 他有责任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夜雨敲窗时分,江成隐在长廊房梁上屏息。 烛光勾勒出那人卸去假喉结的轮廓,玉颈纤秀如鹤,还有那衣领微开的锁骨。 江成瞳孔骤缩,嘴巴微张。 云星长棍破空而至,江成一时失神,棍头已至鼻头。 原来,江成特意吩咐阿昼将云星引开。 却不想云星察觉异常,出来巡视时,发现了房梁上的江成。 他的剑已经当掉了,抄起廊上的登山棍就朝江成刺了过去。 江成向后翻身落下,触地竟是无声。 云星睁大眼睛,顿在原地。 他竟会武,很有可能在自己之上! 两人视线一次汇,同时纵身向外跃去。 雨幕中,传来一丝异样的声响。 林知夏神色一转,捂着脖子打开窗户,却只看到黑沉沉的夜色。 江成和云星一直跑到后山,在那酣战了一个时辰。 翌日早晨,两人都面泛潮红,眼下带着青色。 林知夏隐隐觉得不对:“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没睡好。” “没睡好。” 两人异口同声。 林知夏掩下疑虑:“今天是中秋,我们早点回。” 到了山门,两匹马四个人,林知夏注定要与人同骑。 云星心思不正,不行。 江成神思敏锐,不行。 阿昼头脑简单,可行。 林知夏刚朝阿昼走了一步,阿昼已经推着云星去了后面那匹。 云星自是有些不愿,目光触及到江成的眼神时,却是妥协了。 昨晚他们打了个赌,若是他能在一百招之类逼江成出刀,江成就没有权利管他。 反之,他输了就得听从江成的吩咐,不能告诉林知夏江成发觉其身份的事。 结果很显然,他休息了几轮,尝试了各种招式,均未能成功。 对方的武功深不可测。 江成伸出手,林知夏面露迟疑。 “是谁说要坦坦荡荡的。” 话外之意是,流言最盛的时候,我都敢当着众人的面护着你。 “那我不是怕你吃亏,被父母骂!” 林知夏骑虎难下,只得抓住对方的手,一跃坐在其身前。 两人身子均是一僵,林知夏脊背紧绷如弦,江成也不敢骑快了。 短短的一段路,马儿没叫苦,坐在上面的两人都是一头汗。 两人共骑穿行汴京街巷。 门衙门卫看着两人,眼里透出异样的光。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到江成面前。 “公子,老爷让你别忘了今晚的宫宴。” 那人拱手时,悄悄塞给江成一个字条。 江成展开一看,毫不犹豫交与身侧之人。 指尖相触的刹那,暴雨夜未尽的水汽忽然在心头蒸腾成云。 上面写的是蔡府的线报,其他一条就是西厢新来的哑奴两刻钟前离府了。 阿山出来了! 林知夏掩下突然翻腾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跟着江成回到了签押房。 今晚宫宴,圣上邀请了蔡雍一家,今晚有两个时辰,蔡府的主子都在宫里。 两人说起罗青,江成已经知道他投靠了裴衡。 没有处置他,是因为留着他还有用。 “你想趁机夜探蔡府吗?”江成试探地问道。 林知夏当然想,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咸州明显有更大的阴谋,在未知全貌前,贸然行动万一惊扰了蔡雍,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她还没跟阿山接头。 “容我想一想,今天中秋,我得先回家交待一声。” “好,我也去趟皇城司。” 林知夏从府衙出来,让云星白天先补觉。 她回到家,换了一身常服,穿过梁门大街,钻进小巷,兜了几个圈子,又在原地趴了一刻钟。 举目四望没有看到可疑人之后,她才来到了寻氏成衣铺。 她在第七根拴马桩后的暗格里,没找到东西,心中反倒一喜。 这说明她和阿山没有错过。 第106章 桂花露 此时的阿山刚从相国寺出来。 他素来谨慎,依蔡府管教严苛的程度,他既是寻了上香的由头,就得把戏演得滴水不漏。 今天是中秋,晚上还有灯会,这会子大街上全是人。 上完香后,他在大街上闲逛,买一堆小吃,四处瞧热闹。 一句话没说过,严谨地遵守一个哑巴的素养。 他看着寻氏成衣铺就在前方不远处,身子往下一缩,隐入人群绕道来到寻氏成衣铺的后门。 看到林知夏的时候,他眼里迸发出惊喜。 “可曾受伤?他们后面有没有再为难你?”林知夏将阿山拽进后院,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阿山扬起一个笑容:“姐姐都知道了。” 太久不说话,他感觉舌头腮帮都大了一圈,阿山揉了揉双颊。 他没有太多时间,当即就从怀里掏出那张书稿。 “我没有见到屋里的人,这个是我偷” 阿山的话戛然而止,看着林知夏的眼泪簌簌而落,泪珠砸在书稿上,熟悉的墨迹洇开成破碎的涟漪。 阿山慌了,他第一次看到林知夏哭。 “姐姐,你别哭啊!找到了是好事,虽然总归是有希望的。” 林知夏抬起头,用衣袖小心地印干书稿。 “对,总归是找到了。” 旁边的高楼上,江成一身藏青色的常服,隐在屋檐下,与周围完美地融入到一起。 他从林知夏离开府衙,就一直跟着她。 看着两人接头,看着两人分开。 此刻,他已大致明白,这对双生子的处境。 阿山匆匆赶回蔡府。 一到西厢,换上衣服就急匆匆去厨房领膳食。 许是因为被禁锢太久,林知行的口味越来越清谈,如今已是闻不得大荤大腥之物。 厨房管事用下巴指了指旁边桌上,给西厢做的两道素菜已经备好。 虽是素食,花的功夫却不比大菜少,若菜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不问原由就得挨骂。 所以,厨房不敢不上心。 阿昼点了点头,从旁边取了小碗去盛米饭。 他左手拿碗时,拨开掌心那手指大的瓷瓶,滴了几滴桂花露至米饭中。 这桂花露是林母亲自做的,对方一尝就能知道。 他也不敢滴多,怕香味过盛引老哑奴怀疑。 阿山捧着食盒穿过游廊跨进西厢。 像往常一样,恭敬地站在院中。 老哑奴接过食盒,打开用银针检查了一遍,又试了试那两道菜的味道。 阿昼躬身低眉,直到老哑奴进屋,他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屋中,林知行正站在桌案前写字,现在唯有此事能让他静心。 老哑奴将饭菜摆好。 扶着林知行,拖着铁链叮叮当当地走过去。 林知行味同嚼蜡,却在吃下第三口饭的时候眼眸微抬。 他尝到了那股熟悉的甜味,耳畔仿若响起母亲当年捣花时的石臼声。 桂花露有明目疏肝的作用。 少年时,他天天挑灯夜读,母亲心疼他每年都会做这个。 林知行心里掀起惊涛巨浪,怕老哑奴发现异常,他放缓了嚼食的动作。 让刚刚那一瞬间的停顿,变成他没有食欲的表现。 而后的几口饭,终于证明不是自己味觉出了问题。 是小妹发现他了! 林知行拼命压下眼里蒸腾的热气,平静缓慢的进食。 老哑奴一直看着对方,并没有察觉异常。 今天是中秋,换了谁身处这样的境地心情都不会好。 他看着林知行把那碗白米饭吃完,菜原封未动,眼里闪过一抹不忍。 用完膳,林知行捧着书在窗台下坐了一个下午。 这是他的日常。 老哑奴站在门口,一如既往的沉默,他没有看到,林知行握着书本的手微微颤抖。 晚膳送过来时,林知行克制住心里的冲动,等着老哑奴过来扶他。 当饭中又出现桂花露的甜味,他终于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酉时三刻。 中秋的汴京城在暮鼓声中沸腾起来。 糖画摊子腾起琥珀色的焦香,跑马灯在渐暗的天色里晕开斑斓光晕。 江成正随着父母进宫参加宫宴。 陛下点了他的名,他不能不去,但是又担心林知夏做傻事,所以一路上都显得心不在焉。 林知夏在见过阿山后,就去找了明灵均。 她想赌一把。 今晚蔡雍携家人进宫赴宴,她只要利用罗青,将裴衡引开说不定就可以把兄长救出来。 明灵均自是满口答应。 云星是江湖人,对于蔡雍也没那么畏惧。 当三人出现在蔡府高墙边,林知夏正伺机而动时,本该在宫里参加宫宴的江成却突然出现。 他抓住林知夏的手,不由分说的将她带离。 云星摸摸鼻子,来得还挺快! 明灵均只知要救人,里面什么情形都不知道,只得跟过去。 “你疯了!”江成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意,宫宴的龙涎香还未散尽,“你知道蔡府明卫暗卫有多少人吗!你这样闯进去就是送死!” 林知夏当然知道是九死一生。 可她谨慎了五年,不就是为了今天! 她看向一脸心虚的云星:“你出卖我!” “我先答应了他,不管你有什么动向都会跟他说。” 云星眸色复杂地看向江成。 他生平最重诺,哪怕林知夏会因此怨他,他也必须遵守。 而且,他一个江湖人都知道蔡雍不一般,在他心里,也觉得此行不妥。 “连皇城司都不敢轻易进去的地方,你倒是敢的很。” 林知夏挣脱江成的束缚,转身欲走。 江成又要再拉。 林知夏猛然回头,眼睛红的仿佛要滴出血。 “江大人,我还没有犯法,你无权羁押我!” 看见她这副样子,江成心中一痛,语气柔和了几分。 “我查过,蔡雍曾定制过一副九连环铁枷,是皇城司关押谋逆弑君等重罪犯才会用的铁链,没有钥匙谁都打不开。” 夜风袭来,林知夏脚步一顿,却是彻底清醒了。 她沉默不语地走回开封府衙,却见宋大急匆匆地跑出来。 “林大人我正想去你家里呢,乐台坊发生命案,江大人进宫了,要麻烦你去一趟。” 宋大刚说完,江成就自黑暗中走出。 今日赴宫宴,他装扮得极不隆重,华服玉冠,通身的气派比新郎官还打眼。 “江大人也在” 宋大正要说下去,又看到了明灵均。 他察觉几人气氛有些古怪,顿时闭嘴等着林知夏作决定。 江成率先开口:“我去换身衣服。” 林知夏把明灵均叫到一边,一番密语后,明灵均朝林宅去了。 一行人朝乐台坊走去,沉默压抑的气氛让宋大一时不好开口。 还是林知夏主动问道:“说一下什么情况?” “死者名叫朱三,今年三十岁,他妻子何氏带着孩子出门看灯去了,回来就发现他躺在地上,屋里有打斗的痕迹,藏在米缸下的钱也不见了。” 第107章 新案起 乐台坊是个玩乐的地方,这里是勾栏瓦舍、赌场的聚集地。 云星经常来的金钱巷就在这。 还好朱三的家在街头,要是从那路过,江成都会觉得尴尬。 此时,屋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人人手里拿着花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在打擂台猜灯谜。 一行人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斑驳褪色的木门,两边墙上还有粘贴春联留下的纸印。 这是个二层小院,尸体就在正中的厅里,樊老和肖平正在验尸。 林知夏挤出人群,衣袖划过一位少年的兔子灯,跨进门槛时,她看到门上有一个残缺的血指印。 发现死者的是邻居,当时门半开着,那人路过,看到朱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便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这血指印,很可能是凶手慌忙逃离时留下的。 林知夏走进去,围墙两边的角落,一边放着柴火,一边是用木板搭造的简易厨房。 厨房里有两方长桌,上面还有残留的面粉。 虽然简陋,却也器具齐全,土灶上还挂着腊肉腊鱼。 看来这家人生活条件不错,毕竟这个院子不管租还是买都不便宜。 比榆林巷自家的那个破院子还要贵一些。 林知夏走进正厅,地上散乱着一些器具,屋中方桌倾倒,四条长凳也是东倒西歪。 地上还打碎了两个酒坛子,但酒味不重,地上的酒渍也不多,想来砸碎时酒坛已经空了。 从现场的痕迹看,死者和凶手搏斗过。 林知夏走到尸体跟前,尸体是趴在地上的,其后脑勺戳进一把七字型农用镰刀,此刻正高高立着。 现场出血量不多,靠近尸体后可以闻到很明显的酒味。 樊老抬头:“死者身上有外伤,死因是镰刀戳进脑后头骨,脑内出血而亡。 死者受伤后,并没有立即失去意识,而是朝前爬了几步,估计是想向路人求救。” 樊老举起死者的手,其指甲里全是沙土。 林知夏看着死者爬行的方向,还有不远处地上碎掉的酒坛子。 “看来他喝的不少,爬的方向都偏了几寸。” 樊老撑开死者的嘴,凑近闻了下。 “喝的是孙娘酒铺的竹叶青,每升八十文,这酒还好,不容易上头,有可能是因为脑后受伤产生眩晕,导致他意识没那么清醒。” 樊老对汴京各处的酒,都如数家珍。 江成注意到,黑色的房柱旁有喷溅型的血迹,地面上还留下一条痕迹,似是被硬物划过。 他抬头,看见林知夏蹲下身,看着地上的一颗橡栗,在其后面,还有滑擦的脚印。 江成主动凑过来:“从这个脚印到柱子边,差不多跟死者的身高平齐。” 阿昼拿来绳子,比了一下,确实一样长。 而死者的鞋底有磨过的痕迹。 林知夏没有抬头看江成,却还是接了话。 “就现场的血迹分析,死者有可能在后退的时候,踩到了橡栗滑倒,头刚好磕到那把镰刀上。” 因为那把七字型的镰刀,刀口是直的,与刀柄呈垂直状态。 若是死者摔倒后,在逃离时,凶手拿起镰刀行凶,不会造成这样的横切刀口。 江成见林知夏接了他的话,心下一松。 “只是这朱三腚宽大腿粗壮,一颗手指大小的橡栗,就算醉酒慌乱上踩到,应该也不至于会栽下去,最多是踉跄一下,这地面满是沙土又不滑。” 林知夏点头:“除非,当时有人推了他一把。” 江成嘴角一勾,他们还是很有默契的。 林知夏去了二楼的两个卧房,发现柜子抽屉都被人翻过,床榻上的席子都翻了过来。 林知夏走下楼,问宋大:“死者家属呢?” “一个小女孩,之前还在。”宋大去院外找。 樊老道:“我先带着尸体回衙门,开颅后给你们详细结果。” 衙役正准备将尸体抬走,何氏戴着头巾挑着货担回来了。 她女儿站在旁边,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一只手拿着擀面杖,一只手提着个炉子。 “何婶子,你不是看灯去了吗!怎么又摆摊了,你家男人都没了,你还回得这么晚!” 晚饭时分邻居还跟朱三说过话。 朱三当时说何氏看灯去了。 邻居小孩来通知,何氏听说家里出事也没收摊,只打发女儿回家看看,把那锅饼卖完了才回来。 就是她女儿发现米缸下的钱不见了。 朱月把情况和衙役说了,就又跑到集市上给她娘帮忙去了。 母女俩都好似对朱三的死毫不在意。 何氏听着邻居的调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挑着东西就要往院里走。 衙役将她拦下。 “朱三死了,现场要保护起来,你们暂时不能进去。” 何氏这才开口,不满道:“他死他的,你们查你们的,我进去又不妨碍你们什么!” 何氏冷淡的话语让周围一静。 尤其是衙役抬着尸体就站在院中,她甚至没想过去看一眼。 林知夏挑了挑眉走过去,宋大指了指何氏旁边的女童。 “楼上也被翻过,你先确认一下有没有丢其他东西。” 官府发了话,何氏才放下挑子。 衙役跟着她进屋。 林知夏走到货担旁,还能闻到烧饼的味道。 她看到架子上,还有几个面团,旁边的小格子里,有葱、姜、芝麻,还有碎肉。 这东西堆得比林知夏个头都高,她稍稍掂了一下,就知自己定然挑不起来。 何氏看着瘦瘦小小的,力气竟这样大。 她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女童。 “你叫什么名字?” “朱月,月亮的月。”女童指着天上的圆月,脆生生地回道,眉宇间并无多少害怕。 “你不害怕吗?”林知夏继续问道。 朱月摇头:“我不怕,反正爹爹每天都是这个样子。 隔壁婶婶说爹爹死了,她肯定是在骗我。 他要是像祖父那样死了,就不能打我,也不能抢阿娘的钱了。 那米缸里的钱肯定是爹爹偷走的。” 看来,这个朱三经常喝的烂醉如泥,还经常偷家人的钱。 “你爹他经常打你?” 朱月嘟着嘴,将头转到一边。 林知夏从怀里拿出一小包桂花糕,那本是为兄长准备的。 她里里外外包了三层。 “请你吃。”林知夏捧着糕点笑道。 江成远远地看着她的笑容,心中一酸。 第108章 酗酒赌博家暴 小孩子最喜欢吃这种甜甜的糕点,朱月只犹豫了一下,便被那糕点的清香勾得伸出了手。 林知夏发现她抬起的手臂上有旧伤。 自袖中取出屋内拾得的橡果:“这是你的吗?” 朱月一边把糕点往嘴里塞,一边点头,似是饿得狠了。 她以为眼前这位大人喜欢橡果,便又从兜里掏出数枚。 以线签插就的橡果,信手掷于地上,化作陀螺飞转不休。 林知夏想到幼时,她也曾爬到树上去摘这个,最后没力气了,顺着树干滑下来,衣服都刮破了。 还是兄长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 “送给你。”朱月将橡果放在林知夏手里。 林知夏笑了:“你从哪摘的?” “就那边,那里有好多好看的姐姐。” 朱月指的是金钱巷。 林知夏将那橡果捏在指尖,突然问道:“你家里有镰刀吗?” “有啊,就在那” 朱月手指向厅中那根圆柱,倏然怔住。 她想起来,那把镰刀插她爹头上了。 朱月双唇一抿,眼里有了一丝害怕。 林知夏把剩下的糕点都给了她。 何氏捧着钱囊走出来,看到女儿乱吃别人的糕点,正欲出声斥责。 又见林知夏神色温煦,目光清亮,与寻常跋扈胥吏不同,到嘴的话又忍住了。 孩子晚上还没吃东西呢。 跟着何氏进去的官差一脸怪异,小声地把情况说了一下。 何氏那钱袋里,全是沾着尘垢的铜板。 这都是她自墙缝里、恭桶之下,还有那窗台下的缝隙里抠出来的。 每个地方就藏一两枚,藏了几十处,也不嫌麻烦。 江成问道:“你女儿说,米缸下的三吊钱不见了,为什么单那个地方放那么多?” 何氏面色一沉,眼里闪过一抹恨意。 “因为屋里能藏的地方,我都试过了,每次被他找到后,就要挨打。 米缸底下的钱我是放给他看的,他知道那里藏了钱,就不会疑心我身上还有。 我每次出摊回来,他若是在家,都是直接上手抢的,我不这样,连为孩子缝补的布头钱都没有。” 周围人听了这话,为之动容,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何氏那双操劳的手。 林知夏站起身来:“这房子是买的还是租的?花了多少钱?” 何氏一愣,倒是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 “租的,一个月八贯。” 果然,比榆林巷的房子要金贵,她家那个院子,比这个宽敞月租只要五贯。 林知夏看着对方一身粗布麻衣:“这么贵,为什么选择住这?” 何氏一脸平静:“我出摊方便,加上他就在金钱巷做工,也离得近。” 触及到林知夏询问的目光,何氏又补充道:“他在金钱巷做打手。” 林知夏捏着下巴:“你这胡饼一天能卖多少?” 何氏虽然不解,但还是老实回道:“我一个人做,一天最多卖两百个。” 林知夏让宋大先把何氏和朱月带回府衙问话,今日先找个客栈让她们安顿下来。 她站在院中,试图从屋里的凌乱破损处还原死者与凶手争执的经过。 她慢慢走到门口,门外围观的人已被衙役叫去问话。 这是民房区,普通伶人和小贩都住在这一块。 旁边还有合租院,十几人挤在一起,住的都是底层的劳工。 此时,附近很安静,大家约莫都出去赏灯了。 每逢中秋、元宵,朝廷都会取消宵禁,上至权贵下至平民,都会约上三两好友通宵庆贺、至晓方休。 林知夏见衙役已经整理好了邻居的口供。 便留下两人守着案发现场,一行人出了乐台坊。 回到主街,眼前已是花灯点缀的晚市,各种美食数不胜数。 街道上卖艺人在杂耍,小公子在投壶,女娘们则聚集在河边放水灯。 还有一些酒楼设置猜灯谜游戏以及斗酒论诗。 在这种日子,礼数大防相对松泛些,男男女女亦可同游。 林知夏看着这满城的灯火,将街道装点得如同仙境,不由怅然。 湖州的中秋节也很热闹,只是她一直忙于公务,没怎么逛过。 此刻从灯市穿梭过,她也没赏灯的心情。 “江成!哎!我在这儿。” 有声音自旁边传来。 江成抬头,酒楼的三楼雅间里,程忌正对着几人挥手。 阿昼早就按捺不住了:“公子,要不” 江成去看林知夏。 林知夏心情早已平复,一脸平和地道:“你们去。” 说着看向云星。 “你才来汴京,也跟着去逛逛,我这边不缺人。” 说完,她抬脚继续往前。 身后的衙役一脸遗憾,原还以为,江大人会带他们一起去呢! 这酒楼看着就很豪气。 林知夏低头想事,只看着前面的路。 拐角出现一支舞龙灯的队伍,街上的人就往那边挤。 林知夏察觉到人流的涌动,正准备往旁边避一避,却有一双手先她一步,将她护到一边。 林知夏见阿昼云星已不在江成身后。 而后头跟着的那些衙役,看到江成的动作,眼神里多了一丝调侃。 她挣脱开江成:“你怎么没去。” “年年都是一样的节目,早看腻了。” 林知夏不再多言,脚步快了三分。 后头的衙役看着,默默交换眼神。 看来,是林大人不肯。 回到签押房,林知夏先看衙役走访的口供。 江成似在外面吩咐着什么。 没一会儿,宋大走进来,手里拿着的是何氏和朱月的口供。 他愤愤不平道:“这个朱三,可真不是个东西!” 江成不知何时,也坐在了对面。 林知夏接过口供,三人交换着看。 死者朱三,无父无母,有一个哥哥,衙役已经去通知了。 他原先在金钱巷做打手,一个月前喝多了跟人打架,被解雇了。 现在每天在外面喝酒闲逛。 跟他打架的也是个打手,衙役已经去查了。 他的妻子何氏,本名叫何巧兰,今年二十五岁,生有一女朱月,今年九岁。 她是十六岁嫁给朱三,双方的父母都不在了。 朱三好酒,喝多了还爱打人,动起手来,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肖平看过,小姑娘手上背上都有旧伤。 邻居的口供里也提到,经常能听到朱三打何氏母女。 朱三还爱赌钱,何氏挣的钱都被他抢走了。 第109章 择媳标准 所以,何氏听到他死了的消息时,根本不信,也不在乎。 她收摊回家经常能看到,朱三像条死鱼一样瘫在地上。 这种场景连九岁的朱月都看习惯了。 至于朱三有没有仇家,何氏不知道,他经常鼻青脸肿的回家,但具体是什么原因,何氏没问过。 何氏的态度很坦然,问什么答什么,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很愤怒或者很悲伤。 她像个看透世事的老者,一脸麻木。 但就案情而言,她是有作案动机的,日常遭毕竟对她而言,朱三死了,她和女儿的日子还能好过些。 不过,何氏的摊位是固定的,每月要交月钱。 衙役特意去问过,酉时前后,何氏没有离开过摊位,朱月也一直在旁边帮忙。 隔壁卖首饰的大娘能证明。 关于朱三今日的行程,何氏不知道,早上出摊时,朱三还没起。 他们夫妻的日常就是这样,早上何氏做好早饭放着,中午就吃胡饼,晚上收摊后再回去给朱三做饭。 因为周围的邻居都出去看灯了,没找到目击者。 只有邻里一个瘫痪的老大爷,听到了摔东西和吵架的声音。 但是老人家耳背,听不清楚。 林知夏轻扣着桌案:“胡饼素的两文,肉的十文,我观何氏的担架的六料格里,羊肉仅占一格,想来是因为价格高,买的人不多。 按照其一天卖两百个来算,一天的净利大概在三百文到五百文之间。 遇上下雨或者生意不好,一个月最多也就是十贯钱,可光房租就要付掉八贯。 还有一家三口的吃穿,再加上朱三日常饮酒赌钱,想想都不够用。” 林知夏对此深有体会,之前做县令时,每个月十贯钱,一家人还住在后衙。 可每每到了月底,还是会捉襟见肘。 钱是真不禁花。 何氏说,是朱三坚持要搬到乐台坊的,他那个院子是三月一付,朱三刚交了后面三个月的房租。 这二十四贯钱是怎么来的,她不知道。 反正每天摆摊回来,第一时间就是把钱上交。朱三把钱花哪了,从不跟她说。 生意好的时候,她才敢偷偷藏一点,或者在街上给女儿买点吃的补身子。 江成道:“既是爱喝酒,又在烟柳之地做事,想来下半身也不会安分,去查一下他在外面有没有相好。 另外找那种臭味相投的朋友打听一下,看最近朱三有没有意外之财。” 宋大点头:“好,他们之前住在汴河沿岸,三个月前搬过来,我明天去那打听一下,看看他是不是因为得罪人才搬家的。” 江成看向林知夏:“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林知夏正要开口,衙役领着朱三的哥哥到了。 “你是朱大还是朱二?”宋大随口问道。 “大人说笑了,小的叫朱磊,在家行二,我三弟生的时候,我爹在文思院走不开,我娘不识字,就一直朱三朱三的叫着,我爹就懒得改了。” 宋大摸摸鼻子,他也是父母不识字,从小家人就叫他大子,上户籍时,这就成了他的名字。 林知夏看着朱磊全胖在腰上,想来是久坐导致的。 “看来,是你顶了你父亲的位置,现在在文思院当差。” “正是。” “那你大哥呢?” “幼时夭折了,没养大。几位大人,我想见一见我弟弟,可以吗?” 林知夏起身:“当然,我带你去。” 路上,林知夏能感觉到朱磊步履渐渐沉重,越靠近验尸所,他的呼吸也越重。 验尸台上,樊老刚把镰刀取下来,血就飙了出来。 朱磊眼圈一红,扑到朱三的尸身前,这一刻才真的相信弟弟死了。 “怎么会前些天我们才见过。” 朱磊颤抖着双手,握住朱三的手臂,还能感觉到死者身体的余温。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泣不成声。 樊老见状停下了动作,走到一边等林知夏处理完。 半晌,朱磊才站起来。 他抹了把脸,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那把镰刀:“这还是我拿给他家用的,大人想问什么,就直接问。” 还是那个问题:“你弟弟有仇家吗?” “他是有些胡闹,但要命的仇怨我没听过。” “那就说你知道的,小摩擦也可以。” 朱磊低头思索了一会:“他跟我提过,说有一个叫三金的,跟他一起当班,老是找他茬,两人打过一架。 还有就是有个邻居往他身上泼潲水,他后面把人灶头给拆了! 其他的就想不起来了,至于原因,他也没跟我细说,就吃饭的时候提了一嘴,我常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就是不听。 我常年待在文思院,也管不住他。” 林知夏紧盯着对方:“那你知道他打何氏和朱月吗?” 朱磊面皮一紧:“知道,三弟妹跟我妻子诉过苦,我劝过他,但每次只好一阵,喝多了他又犯。” “那你觉得,会不会是何氏杀了他?”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朱磊连连摆手,万分肯定,“何氏性子最是老实,当年我父亲就是看中她的性子,又无舅亲,所以才” 朱磊越说越小声,父亲知道三儿混账,所以娶妻时特别留意女娘的品行。 朱磊试着解释道:“三儿就是喝了酒爱犯浑,平常的时候还好,而且有我在,我也能管一管,他家里我也会贴补一点,日子没有那么难。” “日子不是你过,难不难由不得你来评判,”林知夏撇了对方一眼。 朱磊脸上讪讪的,还想解释一句,林知夏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最近有没有给他银子?” “有,我每月都会给他三贯钱。” 林知夏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来得这么晚?” 朱磊一脸困惑地看向林知夏。 “您难道是怀疑”话还没说完,他脸上就浮上一层怒色,“我在宫里赶制一件鎏金香炉,亥时才出宫,掌案公公能作证。” 林知夏看到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指缝里还残留着朱砂与松脂。 樊老在旁边听完全程,见林知夏看过来,便知问话已结束。 “为了早日抓到凶手,我们要开膛验尸。” 朱磊顿时泄了气,身子颤了颤:“你们会缝甲回去吗?” “当然。” 朱磊这才点了点头。 林知夏送他出验尸所,突然想起一事。 “你弟弟外面有相好吗?” 朱磊迟疑的那一下,林知夏已经猜到答案。 “你认识吗?” 朱磊摇头:“他就提过一句,说我傻,只会守着一个婆娘过日子,当时我就想,他估摸着是在外面勾搭上谁了。” 第110章 不想拖他下水 圆月悬檐,签押房外的石阶尚凝着夜露。 林知夏送罢朱磊折返时,鼻尖忽然闻到缕缕酒菜香。 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这会才感觉到饿。 自那日与父亲爆发争吵后,两人就一直冷战。 今晚一起吃饭时,气氛沉闷,加上她那时候心系晚上的行动,就没吃几口。 转过月洞门,四张方桌赫然横在院中。 “林大人快来!” 衙役们都知林知夏脾气好,没什么架子,嬉笑着拉着她坐到江成旁边。 林知夏一看那描金瓷碟,便知东西是出自樊楼,难怪这些衙役看起来这么高兴。 这可比刚刚那个酒楼强多了。 宋大举起酒杯,其他衙役纷纷效仿:“谢江大人和林大人。” 林知夏正想说与自己无关,却见江成已端着酒杯起身。 玄色袖口掠过她腕间,带起一阵松烟墨香。 酒过三巡,宋大识趣地退至旁桌划拳。 留林知夏和江成单独坐在一起。 林知夏埋头吃饭,江成也只静静地喝酒。 “咚——咚咚” 子时的更声穿透满院喧嚣。 林知夏蓦然抬首,却正好撞进江成深邃的眼眸中。 “江大人这般看着我作甚?” 檐下的花灯碎影在江成眉宇间流转:“一会吃完,我送林大人回去。” 这是要摊牌了。 “好。”林知夏应下。 身后的衙役心照不宣:看来江大人还想再努力一下。 宴散,已至后半夜。 外面街道依旧人潮未歇,欢乐声不断。 江成信手拨开迎面灯彩:“西厢里关的,是你什么人?” 他选择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里。 云星答应过江成,没有将那晚的事告诉给林知夏。 此时林知夏还不知道,江成已经知道她真实身份。 林知夏脊背微僵:“一个朋友。” 她决定隐瞒,毕竟自己是女身这件事太大。 她信任江成,但不能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押在对方身上。 而且,蔡雍如毒蛇盘踞汴京,她也不想把对方拖入这潭浑水。 若是蔡雍发难,说江成是共谋,岂不是殃及池鱼。 江成眸光微暗,却还是把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皇城司一直盯着蔡府,正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对蔡雍早有戒心。 从沈氏一死可以看出,蔡雍行事狠辣,且滴水不漏,你若想救人。 等咸州那边的消息传回来,我们再商量,如何?” 江成语气轻缓,与平日已有了分别。 或许是知道林知夏是女娘,话语间多了丝哄人的感觉。 林知夏狐疑侧目,却见那人展颜轻笑,花灯烛火印着他的笑容,像只开屏的孔雀。 “奇奇怪怪!”林知夏嘟囔了一句,转身就走。 不想江成的笑晃花了路人的眼。 一位女娘以轻纱覆面,壮着胆子将一只荷花灯递到江成面前。 “送给郎君,祈愿吉祥。” 在这喜庆日子,小娘子声音娇软,隔着面纱都能窥见其绯红的脸颊,一看就是鼓了莫大的勇气。 路人投来羡慕的眼神。 江成面色却是一冷,什么话都没说扭头走了。 小娘子一个人站在原地。 好在其家人就在身边,哄了半天才止住眼泪。 路人纷纷投来指责的目光,林知夏也有些无奈地看了江成一眼。 “怎么,你偏爱这般娇怯的?”江成转眸间寒霜尽褪,仿佛一个知心大哥哥。 “江大人怕是想孤独终老。” 江成双手抱胸,整好以暇地看着对方。 “那你呢?” “打住,我们还是聊案情” 江成低头轻笑,知道今晚翻篇了。 到了榆林巷,林知夏突然问道:“如果我近期想送父母离京,皇城司有车队出城吗?” “随时。”江成答得斩钉截铁,时间不适配,他可以调。 “等我跟他们商量好。” “好,确认好了你随时跟我说。” 林知夏冲江成点了点头,进了府。 暗处暗卫冽风悄然现身,却见自家主子仍痴望那盏摇曳的灯笼。 “从今天起,你就在暗中护着林大人,一举一动都要报给我。” 院中,林母同明灵均从屋里迎出来。 林父的身子已经好了大半,可以下床行走。 林知夏将哥哥的事如实告知明灵均后,拜托明灵均去说服父母离开汴京。 看他还在,便一脸期待地看过去。 明灵均摇了摇头,眼神朝旁边示意了一下。 看来,他也没能劝动父母。 林知夏不由一阵烦躁。 东厢传来咳嗽声,林父的身影出现在纱窗上。 林知夏却是不想理会,她看向明灵均。 “你今晚在这住吗?” 明灵均摇头:“我回五岳观。” “那我送你回去,万一碰上点事,我这推官的身份还能用一用。” 林母一愣,正要开口,林知夏已经率先出了门。 站在街头正望着月色发呆的江成看到两人出来,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 走在路上,林知夏拿出袖子里的橡果。 明灵均忍不住轻笑一声:“你还玩这个。” 他接过橡果,聊起两人幼时的事。 看林知夏还是愁眉不展,明灵均道:“要不把他们打晕直接送走?” “你以为我没想过,我爹那个人最是固执,若不是心甘情愿走,送出去了也有可能偷偷潜回来,更容易打草惊蛇。” “伯父认死理,找机会再劝。” “行,你走,我不送了。”林知夏转头欲走。 明灵均揪住她的后衣领:“你这人怎么还是一惯无赖。” 小时候林知夏就经常坑他。 “我就是不想在家待着,要不,我陪你看灯。” “那算了,晃眼睛。” 林知夏又回了府衙,验尸所内烛火通明。 樊老正在净手,转头看到她:“来得正好,刚刚验完。” 学徒递上验尸录。 林知夏看了一眼:“死者的后脑在镰刀刺入前受过重力击打。” 樊老枯指划过朱三颅骨,他的头发已经全部剃光。 “应是圆棍类东西击打所致,这一下力道不小,脑中已产生积水。” 林知夏伸出手,按了一下。 肖平接着道:“在遭受了这样的重击下,死者会出现呕吐、头痛、头晕平衡失调的情况。” 林知夏忙道:“现场没有发现呕吐物。” “呕吐因人而异,但头晕平衡失调是一定会有的。” 樊老道:“我在死者的指甲里,发现了一些皮屑和血迹。你看他的肩膀,这是我用白醋搓出来的。 这道淤青的形状,和后脑的一样,是同一物所致。” 第111章 吕氏 “比如擀面杖?”林知夏想起院中的小厨房。 “有可能。”樊老又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此时,朱三胸前有一条缝合的痕迹。 “他身上有一些小的抓痕,很新,集中在背部,像是女子的指甲造成的。” 樊老用眼神询问林知夏懂不懂。 林知夏翻了个白眼,何氏没有留指甲,那抓痕肯定不是她弄的。 朱家楼上的两间卧房,何氏的衣物和朱月的衣物都放在右侧的厢房里。 而且,右侧的厢房有一大一小两个枕头,枕头上还有一圈黄色的汗渍,显然是长期用的。 而左侧的卧房上,床榻上一片凌乱。 难道,朱三趁何氏外出,在家偷吃。 敢带到家里林知夏陡地抬头,想起那个嘲讽何氏的邻居婶子——也就是报案人吕氏。 吕氏看着不到四十,说话时喜欢摆弄着自己的指甲,也是她跟宋大说,何氏带着孩子去看灯了。 林知夏记得她口供里说,是一个人住。 林知夏立即去查了吕氏的户籍,户籍上显示,她今年三十八岁,是个寡妇,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 看样子是没带在身边。 林知夏心里有了成算,看着时间不早了,正打算安置下来,签押房的门被敲响了。 “林大人,你睡了吗?” 是宋大。 林知夏上前开门。 宋大抱着枕头被子:“我刚看您回来了,想着这么晚,您估计是要在府衙休息,就找了两床干净的被子。” 宋大不等对方回应,侧身绕过林知夏走进屋里。 见地上果然铺着单薄的草席。 “入秋了,夜里凉,您别不把身体当回事,这都是干净的,我媳妇才打的。晒了足足五天,保证暖和。” 宋大说着,帮林知夏铺好,一床垫一床盖。 “若是怕热,您就盖个肚子睡。” 宋大一脸热情,完全没给林知夏插嘴的机会。 林知夏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多少银子,我给你。” “不用。” “不行,你不要钱就是行贿。” 林知夏一句话把宋大拒绝的话堵回去了。 “那那就给一贯钱,自家打的,不值钱的。” 林知夏一摸那被子很舒服,不是那几百文的东西,正要开口,宋大却是急急忙忙朝外走。 “你等一下。” 林知夏越叫他走的越快。 “我要跟你说案子的事。” 宋大这才停了下来。 “你明早带人,把报案人吕氏带回来,另外,去问一下何氏,知不知道朱三在外面有人,还有厨房里是不是还有一根擀面杖。” “知道了。” 宋大逃也似地出了院子。 出了府衙,看到江成站在街道旁,忙走过去。 “林大人收下了,只是他坚持要给我钱,可我已经收了您的” “她给你就收着,别提我。” 说完,江成转头走了。 宋大挠了挠头,江大人等在这里,难道只是想确认林大人有没有收下。 他关心同僚都做的这么隐晦,该不会 宋大把头摇得像波浪鼓。 江成到了醉仙楼,程忌和阿昼他们已经喝的四仰八叉。 云星抱着矮脚圆凳,时不时警惕地看向四周。 阿昼蹲在地上扮蛤蟆,不知道是不是扫马厩扫出的后遗症。 程忌最好笑,见谁都呵呵笑个不停,人送外号笑面虎。 唯有刘长卿还清醒着,正拿着本书站在窗边,其实只是想展示他的身段。 那窗子边只有月光,灰蒙蒙的,一个字都看不清。 江成也没喊他,自顾自地坐下一连灌了几杯酒,林知夏与明灵均并肩而行的情景像是刻在了他脑中。 偏他又没有资格置喙。 “你看起来心情很差?” 江成眉眼微抬,看到对方搁置一旁的书——错嫁姻缘。 “那些劳会子流言,你不用理会,你知道我今天在宫里看到蔡汴了,我就在想,这位林大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你们都这般伤脑筋。” 江成在楼下望着林知夏那一幕,他们可是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 江成这才转过头:“你们?” 刘长卿将五年前,他在金明池看到林知行和蔡汴吵架一事说了出来。 “这事不许再提。” “这就护上了。” 江成眯了眯眼,面色一沉。 刘长卿连忙伸出拱手:“好好,不提不提。 想想也是,就凭你和的样貌,那林大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桑大娘子。” 江成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更重了:“我看你是真的皮痒了” 天蒙蒙亮时,江成忽而转醒,看成屋里睡的凌乱的众人,他晃了晃晕沉沉的头,回了开封府衙。 此时还未到点卯时分,整个府衙都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 江成刚来到院中,暗卫冽风就现身出来,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公子怎么来得这样早。 “昨晚有没有人靠近?” “没有。” 江成摆摆手,冽风下去了。 等点卯的铜铃响,林知夏已穿戴好出得门来。 江成生得好又年轻,站在一众吏员中也格外突出。 林知夏走过去,刚要问对方怎么来得这么早,就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你昨晚不会喝了一晚,连觉都没睡?” 听到对方语气中的关切,江成心中那股闷着的情绪消散了。 签押房里,江成坐在梨花凳闭眼小憩,林知夏在整理线索。 看到宋大带着吕氏回来,她忙起身迎了出去。 “去偏厅。” 吕氏惴惴不安地望了林知夏一眼,被宋大领进偏厅。 待其走开后,宋大道:“大人,何氏说厨房里是有一根旧的擀面杖,我让人去找了,没找着。 关于朱三外面有人一事,何氏说她不知道,也不管。我看她那样子,应是知道的,只是不想管。” 林知夏心里有数了。 她走进去,吕氏连忙起身,面带惶恐地问道:“大人,您一早把我叫来是有什么事?” “你说呢!”林知夏目光在对方身上定了一下,之后才落座。 吕氏本就心慌,被林知夏这一搞,心态更不稳。 “我什么都没干,我就是去朱家借点酱油,就看到朱三倒在地上了。” “除了这一次,你昨天还去过朱家吗?” “没有!”吕氏回得又快又急,似是早就料到这个问题。 “可有人看到你白天从朱家出来。” 白天,上午还是下午,林知夏故意说的笼统些,就是要诈一下对方。 第112章 无赖 吕氏指尖微微发颤,额角沁出的冷汗洇湿了鬓发。 她来不及深思,本能地后退一步:“不可” 那个“能”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林知夏犀利的目光给逼了回去。 “想清楚再回答,若谎供干扰办案”林知夏指尖轻叩檀木案几,轻脆声响在寂静偏厅里荡开,“按律当杖二十。” 吕氏咬着唇倔强地道:“我没有杀人,你们不能冤枉我。” 林知夏让宋大把厨娘叫过来,带吕氏进耳房验身。 直到单薄中衣滑落,周身凉意袭来,倒让吕氏混沌的神经清明起来——她身上没有伤口,她没有杀人,她不用怕。 这般想着,吕氏有了底气。 厨娘带着她穿戴整齐的出来,对林知夏摇了摇头。 之后,无论林知夏怎么问,吕氏都不肯承认与朱三的关系。 林知夏倒也不生气,将户籍册徐徐展开:“你五年前丧偶,一直靠做绣娘养活女儿。” 林知夏故意停顿了一下。 “你女儿今年十五岁,听闻张家茶行的管事有意替儿子向你提亲?“她状似无意地抚过“吕氏“二字,“若教人知晓你与有妇之夫私通“ “大人!我女儿很可怜,求您发发善心。”吕氏双膝重重地磕在青砖上,正要磕头。 林知夏一个眼神。 宋大立即按住其肩膀。 吕氏一顿。 林知夏静静地看了对方半晌:“我要听实话。” “我说,我都说。” 林知夏示意宋大放开吕氏,让她站起来。 三个月前,朱三来乐台坊赌钱,路过吕氏屋前,两人就这么对上了眼。 后来,通过吕氏的介绍,朱三在金钱巷百花院找了份差事。 想着能离做事的地方近一点,晚上收工还能赌钱,最重要的,白天何氏不在家,可以和吕氏私会,他就咬紧牙根搬到了隔壁。 林知夏故意问道:“他很穷吗?我听说他哥哥每个月都会给他钱。” “他穷得很,全靠他媳妇和他哥养他,第一次付的那二十四贯,就是问他哥要的。 他哥给宫里的人做事,有钱! 不过,朱三三天两头去要,弄得他哥哥也很烦他。” 林知夏皱眉,朱磊看到尸体时,那副悲痛的样子倒不像是演出来的。 林知夏手指轻点一下桌案:“他跟你说过?” 吕氏点头:“前段时间,他刚从他哥那拿了钱,一晚上都输光了,没钱喝酒,又去找他哥要,被骂回来了,不过,他也确实过份。” 林知夏插嘴问道:“那前天交的租金,他的钱哪弄来的?” “他前些日子神神秘秘的,说是做了桩大买卖,”吕氏绞着衣带,忽地压低嗓间,“他还塞给我一吊钱。说以后发达了,要纳我为妾,给我买宅子。 他平常就挺大方的,不像老王,吃干抹净啊!” 吕氏猛地捂住嘴。 林知夏已从案上的口供里抽出王力的供状。 “隔壁生了四个儿子的老王?” 吕氏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过度的紧张让她有些口不择言。 她点头,以沉默回答了对方。 林知夏想起朱磊的证词:“之前有人朝朱三泼潲水,是老王吗?” 吕氏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对方反应竟这样快:“是。” 两人是因争风吃醋,附近的邻居都不知内情。 “后来他就去拆了老王家的灶台?” 吕氏又点了点头:“在我们那乡下,砸灶台是很缺德的行为,这等于断了一家人的口粮,也就是断了财运。 但朱三有一把子力气,又很无赖,老王打不过他,只能忍。” 林知夏心里有数了:“说说昨天你都干了什么?” “昨天上午我一直在家,中午我给朱三送饭。”吕氏想了想,又解释道:“何氏中午不在,中饭都是我给他送的,何氏知道这事。 我在他家待了一个多时辰,未时未过,我就回家了。 之后,我提着月糕去了娘家。 在娘家吃完晚饭回来,街上已经很热闹了。 我见朱家门开着,就走过去看了一眼,就见朱三倒在地上了。” 林知夏抓住重点:“何氏知道你们的关系?” 吕氏点头:“那时他们刚搬来没几天,何氏去出摊,中途回来取东西,发现我们了 何氏当时很冷漠,就那么瞟了一眼,拿了东西就走了。” 林知夏:“她后面有找你麻烦吗?” “没有,只是不理人。” 林知夏轻扣着桌面:“昨日酉时你在做什么?” “我在我娘家吃饭,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待在那,回来的时候,正见天香楼的伙计挂好灯笼,敲响锣鼓。 我还去猜了几个灯谜,花灯就在我屋里放着,里面有天香楼的标记。 你们若是要去我家问,还请不要说漏嘴。” 吕氏又想磕头求情,被宋大拦住。 “放心,若查实我不会多嘴。”说罢,林知夏看向宋大,“你跟我出来一下。” 两人走到院中。 “一会儿你跟她回去,看一下那花灯,顺便去一趟天香楼和她娘家,说话注意点。” 宋大:“属下明白。” “何氏那边也不能停下,看看她最近和哪些人有来往。” 林知夏说完,朝着吕氏招招手。 “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三金吗?” 吕氏点头:“认识,他也是百花院的打手,他和朱三不和,两人经常打架,具体原因我不知道。” 林知夏点点头:“你可以先回去了。” “谢大人谢大人。” 吕氏喜极而泣,跟着宋大出了偏厅。 林知夏带着衙差来到金钱巷,打听朱磊口中的三金。 金钱巷整条街都是风月场所,作息与常人不同,此刻所有人都在沉睡。 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日光照在巷中的青石板上。 百花院的汤管事刚睡着就被人叫醒,正一脸不耐烦。 可当看清林知夏身上的官服时,又一脸谄媚地端着笑走出来。 昨晚的命案早已传开,汤管事知道官府肯定是为了朱三而来,当即就把开除朱三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朱三在百花院只待了不到两个月,他好色,喜欢骚扰楼里的姑娘。 还常在楼里吹嘘,说他哥哥在文思院任职,经常能见到圣上,说他妻子天天赚钱给他买酒喝。 还说他外面有个相好。 而三金是个光棍,看着和他一样无赖的朱三这般春风得意,很是不爽,两人见面就掐。 朱三被赶出百花院,是因为他想动楼里的绿玉姑娘。 第113章 变脸 而绿玉是三金钟意的人,两人为此打了起来,其他姑娘纷纷出言控诉朱三,管事就让他结钱走人了。 林知夏让衙役找楼里其他人打听了一下,这事闹的挺大,附近的人都知道。 而朱三的无赖,在这是出了名的。 林知夏让汤管事带她去找三金。 路上,她问道:“你认识朱三隔壁那个吕绣娘吗?” 汤管事眼角微挑,点了点头:“朱三是她介绍来的。” “她怎么会跟百花院扯上关系?” 汤管事欲言又止:“她曾来过我们楼中,想卖身。 但花楼不缺年轻姑娘,她年纪太大了,加上容貌也不出挑,于妈妈就没收她。 但是她会刺绣,偶尔给楼里送些绣品,一来二去就熟了。她说朱三是她远房亲戚,想谋个差事,刚巧我这里缺人。 只是没想到,那朱三是个混不吝。” 林知夏眸光微闪,吕氏居然曾想过要入青楼。 那她与朱三,会不会是主动引诱。 还有那个老王。 林知夏看向一直垂着头的汤管事。 “吕氏是不是还在做其他营生?” 不然她为何要住在乐台坊,找个更便宜的住处不是更省钱。 汤管事陡地抬头,额间的细汗正从他眉头滑下。 “大人见谅,此事我答应了吕氏,绝不与外人说,这跟案子没有关系。” 林知夏朝后面的衙役一抬手,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你直说,若与案情无关,我承诺一定不说出去,若不然,我也会找其他人问。” 汤管事拉着林知夏又往前了一步。 “吕氏是个苦命人,丈夫早亡,做刺绣虽可以温饱,却不能为她女儿寻一份好的姻缘。 因为她存不下嫁妆,没有丰厚的嫁妆,她女儿又无舅兄可依,定会被欺负。 她是被逼无奈,才白日刺绣,晚上来百花楼接客。整个乐台坊都不知她有一个女儿,还请大人保密。” 林知夏皱眉:“你不是说于妈妈不要她吗?” “这事于妈妈不知道,这百花楼和余下十五座青馆都是同一东家,于妈妈只是管事的,所以没有那么上心。 且吕氏的客人都是打手或轿夫马夫,都是私下联系的熟客,人来了都是我带进后院的,她分我一成。” 汤管事说罢要跪。 林知夏皱着眉头将人扶起。 “这事我会核实,若跟案情无关,我不会参和。” 汤管事连连作揖。 林知夏转头问起三金的来历。 三金原名叫董鑫,因为名字里有三个金,别人就一直这么叫他。 他是被父母卖进百花楼的,签的是死契,现在同其他打手一起,住在旁边巷子的合租院里。 林知夏站在院中,入目所有是晾在竹竿上皱巴巴的衣服。 隔着一道门,她依旧能听到屋里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汤管事上前,一把拉开门,一股脚丫子的味道就迎面飘来。 屋里睡着十几个汉子,连门都没锁。 汤管事捏着鼻子,探头往里扫了一眼,然后拿起门边,不知是谁的臭鞋,朝着三金砸了下去。 三金被砸醒,眼睛还未睁开,嘴巴先开骂:“哪个打老子!不想活了。” 他从床上跳起,眯着眼巡视一圈,看到站在门口的汤管事。 “哟!您怎么来了?” 汤管事懒得跟三金计较,只叫他快点滚出来。 三金顶着鸡窝头,赤脚走出来,见到一身官服的林知夏,脚趾微微一缩。 林知夏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其下巴和侧脸都有擦伤。 “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大人说笑了,小的一介良民,怎会知道大人在想什么。”他露出一口黄牙,笑着答道。 “认识朱三吗?” 三金点头:“认识认识。” “昨天去过他家吗?” “没有!我昨天当值,一直在楼里,管事可以给我作证。” 汤管事可不想惹麻烦,当即打了三金的脸。 “我作你个头,昨晚那么多客人,老子忙得脚底都冒烟了,哪还有时间看着你。” 说完,汤管事重重地敲响屋门,将所有人都叫了起来。 三金面皮一紧。 “三金昨晚可曾离岗?“ 林知夏的皂靴碾过满地瓜子壳,惊起几只觅食的灰鼠。 汤管事大声呵斥道:“官爷问话,都哑巴了!” 说完,回头一脸小心翼翼地对着林知夏笑,在两种身份之间来回切换,变脸速度是常年累月磨出来的。 睡在这个院子里的,都是百花院的打手,虽然被分派在不同的位置,但每一处,都至少有三到五人。 三金张了张嘴,想说话,可看到林知夏警告的眼神,只能着急地站在原地。 有人小声道:“他不是天天跑出去,每次借口去茅厕都消失大半天。” “就是,每次要打扫,他人就不见了。” 这些人天天待在一块,对彼此的秉性最是了解。 林知夏看向说话的两人:“那昨晚呢,他有没有消失过。” 三金在这里面资历最老,打手们明显有一些顾忌。 汤管事道:“若敢隐瞒,就都给我滚蛋。” 话落,立即有一名打手站了出来。 “昨天刚吃过晚饭,那时候天还没黑,您让我们把前厅打扫一下,当时三金就不在。 一直到天黑后客人都上门了,他才回来,脸上的伤也是那时候出现的。 后来,店里最忙的时候,他又不见了。” 三金怒目圆睁,额头的青筋直跳:“你想栽赃我,你安得什么心。” 林知夏双手抱胸,示意身后的衙役上去扒掉三金的衣服。 三金双手握拳,看着衙差手里的铁棍,终究还是放弃了抵抗。 他锁骨处一道新鲜抓痕,在昏黄油灯下泛着诡谲的青紫,身上还有几处淤青。 “董鑫,我怀疑你与朱三被杀案有关,现要将你带回府衙。” 话落,有衙役上前拿人。 三金心里明白,对方一定是在自己身上找到了证物。 他身形一闪,大声喊道:“老子昨晚是揍了朱三,但是我没有杀他。 尸体抬出来的时候我去看了,他头上插着把镰刀,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你别想冤枉我!” 林知夏发现,三金说朱三还好好的这三个字时,语气明显轻了。 “你用什么打的他?” 三金挥了挥拳头:“当然是用我的铁拳。” 第114章 刺杀 林知夏看三金还在嘴硬,吩咐道:“押回去,跟判官交待一下,先审。” 两名衙役领命而去。 林知夏让剩下的衙役进屋搜,看能不能找到那根擀面杖。 她看向刚刚说话的打手:“还记得三金昨晚回来的准确时间吗?” 那名打手是和三金一起守在前厅的。 “我不知道具体时辰,但是我记得那个小马脸差不多跟他前后脚进院的。” “小马脸?”林知夏微微挑眉。 汤管事挥了挥手,让打手退下。 “这个小马脸是隔壁坊绣的管事,因长着一张马脸又极其瘦小得名。他是院里的常客,账房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时辰来的,我这就把他叫过来。” 林知夏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我跟你去。” 林知夏站在百花院柜台处,汤管事先将花册拿出来给她过目,随后才小跑着去叫人。 册子上不会写客人的真实姓名,要么代号要么数字。 当然,也有特例,比如赊账的,上面就写得很清楚,酒水菜食等一干费用。 还有外地来的豪客,为炫耀身份,豪掷千金,主动要求题名于“花榜”,为某个美人造势。 林知夏看着册上的金额忍不住咂舌。 百花院作为一个中层的青楼,过夜费加酒水,就没有低于二十五贯的。 而楼内的行首,出场费都需五十贯,若想留宿另需一百贯以上。 加上酒水,一晚上得大几百两。 林知夏之前为县令时,才十贯月俸,这还真是销金窟。 她合上册子,转头间看到柜台后的博古架上露出一角剑身,甚是眼熟。 汤管事领着人过来,还未开口,林知夏便指着那博古架。 “那是何物?” 汤管事将那宝剑取出。 “大人若是喜欢,这剑就送与大人了。” 林知夏看到剑身宝石上那道熟悉的裂痕。 “这剑哪来的?” “一位少侠留下来,他拿这剑抵了半月房钱。”账房走过来,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儒雅中年人。 林知夏想起近日云星总是一脸困倦的样子,心里恍然大悟。 没想这,这剑竟只值这么点钱。 她把此事放到一边,问起那位“小马脸”。 账房没有过多思考:“那位客人是戊时初进店的。” 从朱家到金钱巷并不远,这倒是跟死者的死亡时间对上了。 林知夏谨慎地确认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因为这位客人是在锦凰绣楼做管事,那里酉时五刻歇业,他从绣楼走到金钱巷,差不多三刻钟。 每次他来,都是这个时辰。” 账房说着,翻到五天前。 “您看,这天他也来了,他几乎都是前五位进店的,他的时间很固定,找的姑娘也固定,而且每次都只点一壶酒两道小菜。” 林知夏在同一页看到一个剑少侠的客人。 账房又翻到上月的,确实,每笔数额都是一模一样。 账房笑道:“这位客人也很大方,每次都是先结钱,所以我对他有印象。 像他这样的客人还不少,有些是因为身份有些是因为家庭,他们过来的时间都相对固定。” 汤管事对着账房竖了个大拇指。 林知夏从百花院出来,现在从各方面来看,三金都有杀人的嫌疑。 如果他是失手杀了朱三,慌乱之下夺门而逃,在门上留下血指印。 那根擀面杖,或许是无意中被他带出了朱家,扔到了某处。 三金没有引起邻居的注意,应该不是疾跑。 林知夏想着当时朱三的心境,她三步化作两步,疾步走向朱家。 衙役们在合租院没搜到东西,正在路边等候,看到林知夏疾步走来。 “林大人,没发现。” 林知夏脚步未停,声音远远传来:“沿途找一下,草丛里,水池边!还有干柴堆,每个地方都仔细翻一下。” 林知夏一路疾行,路过朱月说的那棵橡树,树下有一口水井,有一个老人正佝偻着腰打水。 她只花了一刻钟,就走回到朱家门口,时间是对得上的。 守在朱家的两名衙役齐声见礼。 “林大人。” 林知夏走进院中,又仔细地找了一遍。 之后沿着路回去跟那些衙役汇合。 经过那棵橡树时,老人还在井边嘟囔着,似是水还没打上来。 林知夏见状走上前。 “我帮您打。” 她接过木桶,翻过来往井中一盖。 井上的辘轳头飞速地转动起来,林知夏伸手,本想让老人向后靠一点,以免误伤。 却不想低头间,眼前有一银光闪过。 刚刚为了扶住老人,她是环抱的姿势,一手在前一手在后。 看到有危险,她立即将“老人”往前一推。 “呯”地一声,井绳打直,辘轳头撞上“老人”的下巴。 林知夏顺势往后一倒。 “老人”吃痛一声,手上的匕首也歪了,险险从林知夏手臂划过,袖子立即被划开了一个口子。 一股凉风扫过,预想中的痛意没有出现。 林知夏松了一口气,她正准备大声呼救,冽风从天而降,与“老人”缠斗在一起。 此时的“老人”身手敏捷,出手狠辣,哪还有半分佝偻的样子。 衙役听到打斗声,纷纷跑了过来。 看到林知夏被划开的官袍。 “林大人,您没事?” 林知夏摇头,走到井边,试图去打水。 “您是渴了吗?” 衙役上前想帮忙。 “井里有东西,我刚刚听到声响了,那声音跟木桶砸在水面的不同。” 林知夏摇晃着绳索,再次听到木头撞击声后,她整个人趴到了井边。 但井底太深,看不清底下的物品。 冽风追着那“老人”已不知去了何处。 林知夏让最瘦小的那个衙役站到桶里,众人摇着绳索将他慢慢放下去。 为了担心原来打水的绳索承受不住,她还另外找来一截麻绳分担受力。 这口井在朱三家到金钱巷的必经之路上。 刚刚发现“老人”有问题的同时,她也听到了井里的异响。 当时她就想着,三金会不会把擀面杖扔进了井里。 结果衙役真的在井里捞出来了。 “你拿去给何氏辨认,其他人,四处去走访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者。” 衙役们没动。 “大人,那刺客是冲着您来的,我们还是待在您身边安全一点。” 有衙役好奇问道:“刚刚那个暗卫是云星吗?” 开封府的人都知林知夏有一个护卫。 可昨晚云星和阿昼喝得烂醉,早上根本没来府衙。 第115章 迂腐 林知夏没有回答,她带着衙役挨家挨户走访。 而冽风已经押着刺客到了皇城司。 凭他的身手,根本不用跟刺客缠斗这么久。 只是他想着,开封府审人没皇城司方便。 而且,他觉得公子应该会满意他的做法。 江成收到消息,黑着脸来到乐台坊,看见林知夏正四处走坊,身上未见血迹,心下一松。 这时冽风刚从皇城司赶回来,见到江成连忙现身。 江成将他带到一边,对于其做法很是满意,直接赏了对方五百两。 冽风瞬间领悟到了自家公子的某种情节,一向少语的他主道道:“林大人反应比我还快,没有受伤。” 江成点了点头,让冽风看好林知夏,转身去了皇城司。 皇城司的昭狱里,江成亲自监刑。 刺客嘴巴被一种特制的钢爪撑开,爪尖插进牙齿深处。 因为剧痛,唾沫与血水不断地从张开的嘴里漏下来。 一个小小的颤动都让刺客痛得生不如死。 他想求饶都发不出声音。 一盏茶后,江成才淡淡道:“想清楚了吗?” 刺客不敢点头,生怕牵动脸上的肌肉,只能眼巴巴地看向江成。 江成抬手,士兵将钢爪用力一收,一番扯动之下,牙齿欲松血水横流。 刺客双手捂着嘴蜷缩在地上,整个人开始颤栗。 半晌后,才齿落舌钝地道:“是安王。” 林知夏从乐台坊回来,看到云星坐在签押房中。 “江成呢?” 她想来想去,那个突然冒出的暗卫,只能是江成的人,估计是怕她冲动行事。 云星嘴巴一撇:“你俩倒默契,他走的时候说了,刺客的事他来解决。” 林知夏没再说什么,专心投入到案子中。 那根擀面杖已经证实,确实是朱三家所有。 樊老对比了伤口,可以确认朱三脑后的击打伤就是此物造成。 经过一天一夜的沉淀,朱三后脑处已渐沉黑紫。 擀面杖重击在前,镰刀刺伤在后。 宋大去核实了吕氏说的,昨天下午她确实待在她娘家。 吃完饭回去时天还未黑。 她娘家那边的人,都知道她对女儿很好,赚的钱都留给了女儿,那边的人还以为她住在绣楼里。 天香楼开锣的时间是戊时二刻,吕氏回金钱巷确实要经过那,屋里那两盏灯笼也证实是出自天香楼。 不过,吕氏不识字,那花灯是她找别人要的。 目前还没有找到那个送灯的人。 不过,吕氏的嫌疑不大,毕竟她与朱三私会,朱三还会给她银钱,她没有动机。 而何氏,长期遭受朱三欺辱磋磨,她是有动机的,只是她娘家无人,又无交好的亲友。 每日除了摆摊,其他时间就在家里教女儿刺绣。对待生活只有忍让和麻木。 “倒是有一个人让我意外,”宋大递上一本册子,“原来朱磊并没有吕氏认为的那般有钱。” 册子上是宋大从文思院誊抄的,朱磊近半年的收入情况。 一说是为官家做事,一般人都会觉得很风光,就文思院这三个字也足以让普通百姓仰望。 就像朱三在百花院里吹嘘,说他哥哥不只月俸高,还能见到圣上。 实际上,文思院中低级匠户月钱仅一至二贯,仅勉强糊口,且每年须服役四个月,这期间是没有工钱的。 而朱磊作为高级匠师,专做玉器,月入九贯,也需服役三个月,一年只能拿到九个月的月俸。 在文思院的匠人,几乎全年无休,而且是世代承袭,强制服役。 而民间工匠,不只比他们挣得多,休息时间也更多。 宋大一脸晦暗如深:“汴京那么多玉器首饰店,我去外面打听了一下,像朱磊这种级别的,日收五百至一贯都是常有的事。” 林知夏擒着下巴:“这么说来,以朱磊的收入,要养活家人,资助胞弟,日子应该过得很紧巴。” 宋大点头:“我去朱磊家看了,他们一家三口住的那个院子还没有朱三家一半大,他夫人丰氏给人浆洗衣物,从早洗到晚,手都泡肿了,一天就挣个几十文。” 林知在的轻扣着桌案:“如果没有朱三,朱磊家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丰氏不闹?” “怎么可能不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丰氏气极了还会打人,这邻里邻居都知道。 只是,朱家只有一个继承名额,当年给朱磊时朱父就嘱咐了,拿到这个机会的人要照顾另一人。” 林知夏嘴边扬起一抹讥诮:“就朱三的为人,他能安下心来做事!怕是当初也没好好学,要是他能做到和朱磊一样,日子只会比朱磊好过。”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不过我去查了,朱磊没有问题,他那晚确实是亥时过了才出宫。 他住得远,得走一个时辰才能到家,邻居去他家报信,丰氏听到朱三出事,和吕氏的反应一样,理都没理,直到朱磊到家,知道后才匆匆赶到府衙。 而丰氏,并不知朱三的住处,两人本就水火不融,日常是不来往的。” 宋大一五一十道来。 说实话,看到丰氏那双常年泡在水里的手,他都觉得,朱三做事过份。 若是他好好找份事做,两家人都能过得和和满满。 林知夏想了想:“朱磊的儿子多大了?” 宋大给自己倒了杯茶:“十四岁,在云山书院读书。” “他不是要继承他父亲的手艺?怎么念起书来了。”林知夏有些意外。 宋大神秘道:“这是朱磊愿意给朱三钱的第二个原因,他儿子朱器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干不得力气活。 朱三答应朱磊,会生个儿子来继承朱磊的位置。” “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丰氏不能再生育,朱磊也没有其他办法。”宋大一脸无奈。 “宋捕头怎的也这般迂腐,在大街上认个乞儿为继子,这事不就解决了,再不济,可以去族亲里找。” 宋大耸耸肩:“大概朱磊不想这差事落到旁人身上。” “迂腐!”林知夏面色一冷,“不能听信朱磊的一面之词,你去打听一下他儿子,是否真如他所说,还有,汴京的学堂应该不便宜?” 宋大也有孩子在私塾念书,他面色一顿。 这时,一名衙役从外面跑进来。 “林大人,这是三金的口供。” 第116章 非要尝尝这鞭子的滋味 林知夏手持三金的口供,宋大探头过来。 三金招认,昨日黄昏时分,他确实到过朱家,与朱三发生争执。 当时朱三正在饮酒,两人没说上几句,朱三就先动起手来。 三金躲避之下抄起擀面杖回击,失手砸在朱三后脑勺。 他依旧不承认自己杀人,说他离开朱家时,朱三倒在地上还恶狠狠地看着他。 禹天骄手那口净瓶里,碧绿色的柳枝,更是不断闪烁翠绿色光华。 可是,杨若冰同样知道,叶子浩决定的事情,别人是很难去改变的。 莫凡去联系了在d国的律师,承诺只要官司打完,可以让他来国内定居。 要不说是父子呢,孙秀现在做的事情和孙会差不多,只不过孙秀是正在草拟圣旨,准备剥夺镇北大将军的持节,幽平二州的军权。 “张仪,张仪。你怎么还没有拉好”地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显得杂乱而急促。 第二日,韩翠正在花园里散步,后面跟着两个丫环亦步亦趋,突然一个丫鬟匆匆走了过来,说公主的属下来见公主,少主请公主前厅一叙。 “剑兄弟,只要我们知道的,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姜玄玉拍着胸膛保证道。 剑幕落下,霎时间碎石纷飞,惨叫四起,那坚硬的青石地面,方圆三丈全部化作一地碎石。 此外,龙浩三人此时,是这里的被贬旷工,他们每天的任务才是上交一斤幽冥灵源。 丁婳走后,嬴瞐抱膝坐在草地上,一只粉黄色的蝴蝶,不知从哪里飞了进来,在荷叶中自在穿梭,停在一只粉红色的花骨朵上,安静的眨着翅膀。 就这样,好几只美颌龙爬上了一个清道夫的身体,而他只能不断地举起匕刺下去。 动作迅速的将损坏的房门修理了一下,净手洁面之后,林毅直奔林族雷电谷。 轮回之主展颜一笑,笑容绝世倾城,不说一言一语,秦阳就知道她的意思。 猪八戒只哭,沙和尚倒是实诚,看向了猴子,陈玄奘也转向猴子,露出期待。 说完,再也顾不得招呼叶言,脚下溜烟的往后院茅房跑,看来是真吃坏东西了。 压力陡增,莫风寒竭力控制着冰墙,终于阴沉着对挤在远处观望的断剑联盟中人吼道。 金圣哲站在几只恐龙尸体的中间,安然如山的等待对手抵达阵前。 搞定这一切,叶晨回过头来看向了王雨民,却见他的脸上还是有些不太对劲。 就在这时,九州海域方向,探出一只大手,与金色手掌碰撞到一起。 话音一落,霍宝五指撩动,抽丝剥茧,从太乙真人的头顶扯出一截天道蛛丝,只见他目光一凝,看到了那截天道蛛丝上,赫然有着大罗金仙的烙印。 “中郎,为免徐州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此次中郎当要留下一支精锐与徐州腹地,谦亦立刻上表表奏天子,相信朝中之人必知我意!”陶谦接道。 这伏蓖山虽然高有万丈,但对于武圣级别的高手来说,也只不过多花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老太爷,要不,咱们帮帮他”云氏的火气还没有灭,可是老头儿心思已经不在她身上了,只想着他的孙子。没辙,她也想他的孙子了。 这就是应家相貌平平,粗鄙无礼的九姑娘,真人为什么跟传言相差那么大不少人在心里打上问号,礼行得的确不甚流畅,只不过是不熟悉而已。 第117章 意有所指 三金面如死灰,终于老实了。 “当时我一棍子下去,朱三就没了反应,我踢了他一脚,他也动都不动。 我以为他真的死了,就赶紧跑了。” 林知夏继续问道:“擀面杖你扔哪了” “就随手扔在院中了,我当时慌得不行,回到院里后,一直留心外面的消息。 后来听说那边出了命案,我心里担心, 杨杰凯对职业杀手的能力和价钱十分了解,上次伏击自己的那波职业杀手,也就是几百万的水准。 “顺其自然,不动本心,任他考验,方能过关!”此时此刻,突然一个声音打入了周运的本心,这个声音很纯粹,而且力量绝对还在传功长老之上。 “是过了两天,我这是有急事耽搁了,这不我一有钱就立马送来了!”老丁忙将钱都拿了出来。 “六块了,已经出价到六块了,周运不愧是临海人杰出的代表,在下佩服佩服!”主持人不由的哈哈大笑,好像自己的‘奸’计都要达成了一般。 罗浩刚想开口解释,焱开口,他很谨慎,任何有泄露罗浩秘密的事情,他都不允许发生。 在场的基本上都能猜出一点缘由,不过谁管呢不说尹霓裳是自己喜欢的明星,单单他们能够坐在这里,就没有普通人,而且跟去吃个饭,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所以没有人避之不及。 “你说呢”司徒乾知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传来的就是聂风华一声尖叫,人已经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面对眼前叫人犯罪的画面,叶飞忍不住用力吞了口口水,挪开目光。 沈崇武的脸色依然不是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有点心虚的看着他打了声招呼,可这家伙几步就走了过来,那速度还真不像个瘸子,一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差点没给搂断。 回到素心园的齐英轻喘了口气,盘腿坐下吐纳了一会儿精纯的天地元气。 王昊见对方说来说去不松口。貌似说不定真的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就是两个普通下人而已,心里顿时一阵烦躁,也懒得再跟他们啰嗦了,当即就想丢开那挡门的男子,径自离去。 以前,不管是那次见面,这位都趾高气扬,横眉冷对的,合跟自己是她前世的仇人似的。 孙将军和李将军在其他几个叛军士官的协助下,拼死拖住了黄铮,虽然时不时有人受伤,但是一时半会儿倒还无法分出胜负来。 关羽张飞那两个超级猛将实在是让曹仁有些力不从心了,他曹仁与曹洪虽然自称武艺过人,但也是分人的,对上这两个家伙,完全就是一摆设。 其实她昨晚根本没喝什么酒,只是昨天晚上送完裴振腾之后,她一整晚都睡不着,是好不容易到了天亮才开始睡着的。 “好。”顾北辰笑着应了声,又和林向南说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庄嫔过年前便闭门不见客,所以没有谁知道她怎么了。她一向是由苏茉儿照看。度丽娜一到便去寻她。 范溢云在汇报的人出去后,嘴角轻笑了下,眸光深了深,眼底一片轻松。 在得知粮队被袭后,就对大寨不放心的庞统,面对的是关羽所领的两万精骑。在这样的情况下,关羽却带兵撤退,往南疾行。 要知道这个山姆虽然在大泥哄国名头不甚响亮,可是圈子里的人,还是都知道这个。 第118章 在哪里 朱器朝着父亲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因为这话而放宽心。 林知夏隐隐觉得其中另有隐情,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真可以影响到一些学子。 虽然他们不一定有机会入仕,因为匠籍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去的话,记得带上防蚊虫的药膏。” 少年下巴一抬:“既要真实感受,必得与农户同苦,怎能 魏七七刚才渡劫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已经让他完全认可了这个手下。 话未说完,男子猛地挺直身体,双手掐住了自己的咽喉,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他的呼吸渐渐急促,瞳孔逐渐放大,直到凤眸中的宇宙星河被如黑洞一般的暗沉色所吞噬,他才慢慢松开了双手,恢复了平静。 大门口,短短十几分钟的时候,唐忆年就收到了有关木婉君的汇报。 许源银、张和、周杭这仨身边都有人貌似不经意的提起这个事情。 “轰隆隆……”在神火派这个老者的胸前,有一道火焰神山在凝聚,光华闪烁,无尽的天地只能瞬间汇聚于此,散发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压力,他结印完毕之后,一双手拖住的胸前的这座神山,瞬间荡漾开了可怕的神威。 在往地球“下坠”的过程中“天刃三号”由机甲模式迅速切换为战机模式,每一次机变都是一场至美的华丽转变。 现在知道宁晏的身份,又刚好看到了宁晏说取衣服回大陆,林眠一下就猜到了宁晏要去的门店。 “哼,当我怕了你不成。”欧阳云峰一声冷哼,这一刻他也不愿意在保留实力了,慕容青这一指虽然并未施展自身全力,但如慕容青这一指虽然并未施展自身全力,但如果再低调下去,那他绝对是狼狈收场。 “你真是厉害,居然连鬼满山的分身都敢下手,他的修为可是强得可怕,你就不担心以后他来找你麻烦”盗非道从远处走了,他十分的吃惊,没有料到季子然如此的心狠果断,胆魄这么大。 “山猫的牙齿和爪子你想卖多少钱”瓦莉娅反问,野外到处都是山猫,那样的东西想要多少有多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不应该,天使那边给我们的消息,沉翦已经牺牲在了梅洛星那里,而且就算是他,也不会打的这么吃力,”怜风否认道,沉翦的实力那是有目共睹的,天使之王都能往上怼,区区一个战舰的光能壁垒会打不穿 虽然并不畏惧,但石应虎的头也没有那么铁,邪魔九道存世久矣,始终没有被灭掉,或者说只要世人邪心尚存,魔道就永远不会被彻底消灭,它们本身就是人心黑暗面的汇聚代表。 “雯雯,只要你同意了。我相信威哥绝对会帮我的。”安若烟特别的自信,好像她很了解杜明威一样。 “谢什么我还得谢谢你陪我逛街呢!我都很久没这样逛过街了。”萌妃感叹的说道。 洛云舒不敢睁开眼睛,任着他们架着自己从停车场走到了酒店大门口。 能否重现原有理论的结果;能否解释与原有理论矛盾的结果;以及能否作出新的、可供检验的预测。 “微微你是不知道,这里的烧烤特好吃,特便宜……”施施妹那与众不同的声音,连带着与其手挽手并排走来的刘薇越来越近。此时的杜枫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都能够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第119章 竟是中间人 “可她跟我说,你们干柴遇烈火,一进屋你就把她按桌上了。” 林知夏未经人事,不过是凭着多年断案见过些世面,虎狼之词张口就来。 衙役们闻言憋红了脸,借着整理佩刀垂下头。 他们都还未成家,此刻脑中浮想联翩。 王力眼皮直跳,脱口而出,根本来不及细想,吕氏怎么可能跟官差说这些事。 “我记错了,是在桌案!” 月影斜照巷角,林知夏冷冽眸光扫过王力躲闪的眉眼。 她分明瞧见对方喉结滚动时汗珠滑入衣领。 “你还真是好记性,方才还说在榻上,这会儿又成了桌案。 若我猜的没错,那百花院的软烟罗帐子,就是你们初见,你不过是她的恩客而已。” 事实被拆穿,王力目瞪口呆,回过神来才道:“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花钱消遣,你有问题去找吕氏,反正我没杀人。” 王力转身欲走。 林知夏手一横将人拦住:“既不是因为吕氏,你因何与朱三起冲突?” 本就黑着脸的王力听到这话,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这是我的事,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人,你就抓我去府衙,反正我没有杀人。” 王力又重复了一遍。 年轻的衙役一听这话火了:“态度好点,信不信把你关进去。” 衙役还未拔刀,王力伸长脖子凑到衙役面前。 “来来,你朝这来。” 王力一脸无赖地撞上衙役的胸膛。 “其实这也不难猜,”林知夏目光冷冷扫过对方下半身,“你难以启齿,而吕氏和朱三又知情,结合你们三人的关系,只能是你某些方面欠缺。” 刚刚被王力撞了的那名衙役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 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揭去,王力面色涨红。 林知夏微微一转头,那名衙役停了笑声。 “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你早点说,我就不会再找你。” “你都猜到了,还要我说什么。” 王力某些方面长年不尽人意,便想着找外面的刺激一下。 他通过朋友介绍认识朱三,被其带到百花院。 不想第一次去,也是唯一一次去,就被朱三听了墙角。 朱三就是故意的。 他几次三番拿这事言语羞辱王力,这才有了后来泼潲水和挖灶台的事。 “是朱三介绍你去百花院找吕氏!”林知夏面上难掩意外之色。 按照吕氏的口供,她与朱三相识之后,朱三才搬到乐台坊。 她的这种说法会让人觉得是她勾引的朱三。 在得知吕氏在百花院私下接客后,林知夏想过朱三可能知晓,但没想过他是中间人。 王力愤愤不平:“是,要不是他拿着我把柄,他拆了我家灶台,我能不砍他!” 林知夏郑重地问道:“那据你观察,他跟吕氏谁更有话语权。” “当然是朱三那个无赖,我看吕氏被他吃得死死的。” 王力走后,身后的衙役忍不住问道。 “林大人,您怎么知道他在撒谎?” 林知夏心情复杂,王力的话让她重新开始审视吕氏和死者朱三的关系。 她是从哪里开始怀疑的,也许是小朱月的主动解释,又或者朱磊一家的反常,让她产生了一种直觉。 当她把问题落到吕氏身上,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王力。 “我原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成想竟得到了这么有用的线索。” 林知夏出了巷子,看见吕氏正等在路边。 才出了命案,他们身着官服出现,自然打眼。 吕氏听到消息,便站在街边等着了。 林知夏走到吕氏跟前,看着月光下对方警惕的神色:“聊聊。” “屋里不方便。” “无妨,就在这儿。”林知夏转头,看向衙役,“去吕娘子屋中取幅绣品来,最好是带花的。” 衙役领命而去。 林知夏目光冷冷扫视一圈,那些站在不远处窥探的邻居见状,纷纷转身进屋。 至于有没有趴门缝,林知夏就管不了了,她只是不希望有人听到她跟吕氏的对话。 “为什么要故意把自己说成一个水性扬花的女子?” 吕氏面色一怔,她知道对方去见了王力,但不知道俩人聊了什么。 她只能顺着她之前的证词道:“我以色侍人,不是水性杨花是什么!” “世人大多眼孔浅显,总爱给活人钉棺材板。 刽子手一定心狠手辣吗! 镖师就一定是粗鲁武夫吗! 很多人以色侍人都是迫于生计,又或者从小被卖入青楼。 若你自己都轻贱自己,那又有谁会看得起你!” 林知夏目光炯炯,心生感慨,她看穿了吕氏强装镇定的面容下那丝柔弱。 吕氏将目光移开,看着月光下镀着月光的檐角。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只是不想百花院的营生被人知晓,王力和朱三有恩怨,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去问他。 干脆我主动曝光,求他为我遮掩。” 衙役拿着绣品出来,上面绣的正是凤凰花。 林知夏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一眼:“我记得你叫穆毅。” “是。” 林大人居然记得他的名字! 穆毅压下心中狂喜,刚刚在朱宅,见林知夏要了小朱月的帕子,就特别留意了帕子上的图案。 此刻进屋去找,他便是循着那凤凰花的样式去找的。 林知夏将两幅绣品摆在一处,底布用的是同一种素绸。 虽然绣工相差甚远,但依旧能看出其配色针法是一样的。 吕氏面色一白,只觉得眼前这位俊俏官差眼睛异常清亮,似是能看破一切,她的那点小心思在对方跟前无所遁形。 林知夏道:“你人前讽刺何氏,装出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背地里却教朱月刺绣。 何氏还配合你教朱月撒谎,明明应该敌对的两人,此刻却联合起来,像是要掩藏什么。” 吕氏咬着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些素绸绣针,都是朱三从我这拿走的。” “王力已经都招了,他是朱三介绍过去的,你可没提,朱三还给你拉客。 这种情况下,是你找他要钱,还是他找你要钱!”林知夏说完。 月光下,吕氏脸色瞬间煞白如雪。 第120章 意外? 吕氏强装镇定:“朱三是搬过来之后,才发现我的事,不过他不介意,还说要跟我一起挣大钱。” 朱三是什么样的人,林知夏这个只见过他尸体的,都有几分了解。 这样的话,摆明就是不肯说实话。 “既然你执意隐瞒,那我只能押你回府衙了。” 林知夏当着街坊邻居的面,让穆毅将吕氏押回府衙。 从吕氏家离开,她直奔天香楼。 吕氏既有心隐瞒,那她之前的口供就必须重查。 天香楼的开锣时间是固定戊时,只要问伙计就会知道。 林知夏在那面灯墙前,只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就看到好几位围观的女娘收到旁人送来的花灯。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连礼法约束都变得更包容了。 她思考案情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那几位女娘的目光频频落到她身上。 云星见林知夏望着花灯出神:“你要吗?我去给你赢一盏来。” 林知夏撇了对方一眼:“不需要,想要我可以自己来。” 这里人来人往的,没有人会注意吕氏是什么时候到的。 看来,天香楼的锣响和花灯,都是吕氏替自己找的不在场证明。 林知夏派人去看着朱磊一家。 更漏声里,宋大匆匆跨进签押房,林知夏正在重新整理口供。 “朱三那厮竟敢昧下八十贯!” 被朱三勒索的那位路大人,刚开始死活不承认。 直到宋大保证,不会将他狎妓一事泄露出去,他才如实交待,说他给了对方一百两。 他也不指望宋大把钱找回来,只希望不要将此事外传。 一百两就是一百贯! 而朱三跟三金说的是二十贯,他少报八成,剩下还一文不给,这朱三可真不是一般的黑! 宋大想着,交掉房租,那还剩下几十贯。 他找到朱三常去的赌馆,赌馆掌柜说朱三经常输红了眼,眼珠子都要瞪进骰盅里。 那几日零零散散加起来,至少输了三十贯。 之前他虽然没输这么多,但是每日输几贯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林知夏不知道朱三从哪来这么多钱,她隐隐觉得,这背后还有隐情。 就这次敲诈路大人这一百贯,去掉输的花的,应该还能剩下个三十几贯。 林知夏轻扣着桌案:“看来,丢的不只米缸下的三贯钱,你说,这事何氏知道吗?” 宋大回道:“属下觉得,朱三常年欺压何氏,何氏从不反抗,反倒每日将卖饼所赚的钱乖乖上交,何氏在朱三眼里,不存在任何威胁。 他不会跟何氏交待钱从而何来,但也不会太防着何氏。 楼上朱三的厢房里被褥凌乱,吕氏也承认案发当天两人腻在一起。 这笔钱,或许何氏和吕氏都知道,但是她们都没有提。” “这或许是她们达成盟约的一个原因,”林知夏点头,铁捕头有长进了,“从井里捞出来的擀面杖你怎么看?” “我觉得三金说得是真的,他前因后果都交待了,没必要在这件无伤大雅的事上隐瞒,扔哪都不影响他触犯了刑律。”宋大回道。 “所以,是有人故意将那根擀面杖扔到了井里,因为那口井在去百花院的必经之路上。 为的就是将官府的目光引到三金身上。” 此时已近子时,朱家却依旧亮着一盏残烛。 一家三人端坐在桌前,只有朱器在看书,朱磊和丰氏都是满脸愁容放空的状态。 院门敲响,何氏披着夜色而来,为避人耳目,她手上连盏灯都没提。 她自诩小心,却不知,林知夏早安排人守在朱家附近。 丰氏将人迎进来:“你怎么来了?” “吕娘子被开封府带走了!” “怎么会!”朱磊神色瞬间慌张起来。 他老实了一辈子,就这两天过的最焦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那个林大人,怕是没那么容易瞒过去。”朱器放下书,缓缓道。 丰氏捏紧拳头:“实在不行,我去自首。” 朱磊沉默。 何氏劝道:“大嫂你先别急,吕娘子什么都没做,最多算干扰办案,官府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可她是为了帮我们才” 何氏连忙握住丰氏的手,丰氏望向紧闭的屋门,这才止了话头。 八月十七,中秋灯会的最后一日。 何氏深夜去了朱磊家一事,已经报到了林知夏案头,暗卫听到他们提起了吕氏被抓。 底下的衙役也带来了朱器的基本情况。 八月十五那天,私塾散学时间提前,朱器申时就从学堂归家了。 若朱磊一家人有嫌疑,那丰氏之前说朱器一直在家给他打水,就不成立。 之后穆毅带来了一个消息。 昨晚的事给了他启发,他又去何氏摆摊的地方问了一圈。 发现案发那天,何氏在酉时前后,确实没有离开过摊位。 但是那天午后她离开过一段时间,大概一个时辰。 之前衙役光关注案发时间了。 林知夏又去了一趟案发现场,量了量朱三滑倒的距离,以及镰刀摆放的位置。 她注意到了几处细节,为了确认心中所想,她去了私塾,见到了朱器的那位夫子。 正午时分,一队衙役将朱磊家包围。 将何氏母女,丰氏母子带到了开封府衙。 林知夏没有将他们带上公堂,甚至没有将他们拷起来。 只是四人带到一处偏厅。 厅内,吕氏正惊惶不安地孤坐着。 除了小朱月一脸懵懂,其他四人对视后均是一脸紧张。 四人都没有开口,厅中的气氛变得愈发让人喘不过气来。 朱器毕竟只有十四岁:“我去自首,这事是我做的,不能连累你们一起受罪。” 吕氏咬着唇:“这就是个意外,朱三死有余辜,那位林大人怎么就盯着我们不放!” “他们找不到证据的。” 宋大蹲在里间屏风后,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而此时的林知夏,正在验尸所。 她想知道,若没有镰刀那一击,朱三会不会死! 樊老告诉她,三金那一击用上了全力。 致朱三后脑产生了积水淤血,若不及时排出,不死也残,要么瘫痪要么变成个傻子。 林知夏回到偏厅,让衙役将小朱月带出去玩。 她将樊老所说的话如实地说了一遍,看着四人的脸上闪过各种复杂情绪。 第121章 突生杀念 擀面杖光滑,且受力面积大,三金那一击导致朱三颅内出血但并未破皮。 当时朱三清醒了一阵,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伤情的严重。 朱器四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不管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事已至此,再无回转的可能。 林知夏见四人还是沉默抵抗,什么都不肯说。 便让宋大将四人分开看押,关在不同的地方。 丰氏最是沉不住气,关到了离刑室最近的地牢。 阴森走廊回荡着受刑者的哀嚎,铁链与烙铁的碰撞声让丰氏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林知夏心中有怀疑,但嫌疑人始终是嫌疑人,她现在没有任何实证。 安排好一切后,林知夏独自回到签押房。 提笔勾勒吕氏肖像时,她手中的羊毫笔尖悬在纸面上顿了顿——这位将女儿视若珍宝的母亲,绝不是挥刀之人。 她将女儿看得那样重,若是杀人,她女儿一辈子就毁了。 她只是想不明白,吕氏为何要以身入局帮助凶手。 林知夏将画像递给宋大时特意叮嘱:“看看那附近有没有人见过吕氏,重点搜查一下朱三勒索的赃银。” 林知夏让穆毅将户曹参军请过来,她让朱器站在门旁,刚好就在她正对面。 开封府的户曹参军为七品官,林知夏官阶比他高一阶,加之又是孟俞面前的红人。 陈参军几乎是小跑着到了签押房,一脸殷勤地上前见礼。 “见过林推官。” 林知夏连忙起身,在对方见礼前虚扶一把。 “陈大人不必多礼,快请坐。” 两人寒暄着坐下,林知夏似乎完全忘了朱器这个嫌疑人还在。 “今日请陈大人来,是有事想请教。” 陈参军喝了口茶:“林大人太客气了,有事您直说。” “我有一好友,他家里是匠籍,我想知道,如果他想转户成平民参加科举,应该怎么做?” 朱器瞬间抬头,知道这位林大人是故意当着他的面问的,但仍旧心生期待。 陈参军自然注意到了屋里那位穿着青阑衫的少年,见其面有触动, “林大人是想帮助这位朋友脱籍?” 他小心地问道,似是试探少年在林知夏心中的份量。 林知夏面露不解:“何须帮?我记得朝廷有规定,匠籍转平民,直接向当地府衙提交申请交免役钱即可,这中间还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陈参军拱了拱手:“林大人有所不知,庆元条法确实有规定,匠籍三代后可以申请改籍,一次性缴纳四百贯的免役钱,就能脱离匠户。” 林知夏看到朱器在听到四百贯的时候,脸上并无明显波动,隐约还有一丝喜气。 按照朱磊的月俸,就算没有朱三这个吞金兽,存下这笔钱也需要十几年,他为何会是这个反应。 陈参军还在继续:“这是基本要求,并不是达到就能轻松转户。 转户不仅需要当地州府同意,还得少府监批准,最后才能转到户部审核。 这个过程有时需要耗费几年,哪一关出问题都有可能被退回来。 若其户主工种特殊,拥有独特手艺,在未有传承之前就更不用想了。” 面对顶头上司最器重的人,陈参军解释的很仔细。 “不瞒林大人说,我掌管开封府户籍这十几年,被贵人钦点匠籍转奴籍的倒是有几例,但匠户自主申请,想转平民,就没有成功过的。” 圣上钟爱玉石古玩,最近又捣腾着要建造墓室,这些匠户就只有增加,没有减少的。 这话陈参军没敢说出口。 朱器瞬间面如死灰,脑子嗡嗡的,饶是他性子再老成,也不过才十四岁。 他虽然在父母面前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在朱三死之前,也没抱什么希望。 只是他心里终究还是存了参加科举的念想。 可现在,现实告诉他,哪怕家里凑足了这四百贯“免役钱”,他依旧没有机会转籍参加科考。 朱器看着陈参军对那位林大人露出讨好的笑容,对方再说什么,他全然听不进去了。 也许还有折中的办法,但又有谁会帮他。 明明周遭阳光普照,朱器身上却泛起阵阵阴冷,连陈参军走了都没回神。 直到林知夏站到他面前,挡住了落在他身上那片光亮。 “我听你的夫子说,你在楼阁构建会算方面极有天赋。” 朱器惨然一笑,对方果然猜到了。 那日,夫子提前放堂,他听到了婶婶和娘亲的对话。 对于这个游手好闲的三叔,他一直是嫌恶至极,只是爹娘一直劝他。 转籍继承的事,还要仰仗三叔。 他知道,那笔钱一定来路不正,他想着,去找朱三问清楚,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谁知到了朱家门口,他听到了朱三与三金的对话,才知这银钱是勒索而来。 等三金离开后,他本意是想将那钱还回去,却不曾想,朱三中途醒来。 看到自己怀里抱着的银子,朱三骂骂咧咧地朝他扑过来。 嘴里还在说着,今天一定要打死他。 朱器知道,自己不是朱三的对手,只一味闪躲。 当看着朱三步伐不稳,走路摇摇晃晃,似是看不清眼前之物。 他只当朱三像往常一样,是喝酒所致。 当时朱器就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朱三胃口越来越大,犯律的事层出不穷。 勒索官员的事一旦曝光,全家都得遭殃,还不如让朱三消失在这世界上。 他在将屋内打量一番后,看到了柱子旁的镰刀。 在学堂时,夫子就夸他在构建屋舍测算距离方面有天份,屡屡考校都是最高分。 他通过闪躲转换方位,将镰刀立起,目测朱三的身量距离后,在适当的位置扔下橡果。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手都在抖,可事情却是出奇的顺利。 他只轻轻一推,朱三就倒了下去,连挣扎都没有。 他颤抖着手去摸他的后脑,确认镰刀插进去了,才一下跌坐在地上。 就是在这个时候,吕氏走了进来。 她看到了一切,却什么都没说,只拉着自己起身,说之后的事她来处理。 朱器回想着案发经过。 他不后悔这样做,若能重来一次,他依旧会出手。 外头的脚步声,打断了朱器的思绪。 衙役匆匆走过来:“林大人,丰氏说要招供。” 丰氏在地牢里待了还不到两刻钟,就受不住了。 朱器陡得抬头,咬着牙道:“你们对我娘用刑了?” 第122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朱器话音才落,丰氏自衙役身后现身,毫发无损。 丰氏是自己心里太害怕了,在地牢待不住了。 她看到儿子面色惨白,以为朱器受了什么折磨,想到刚刚刑室里的惨叫,她是断然不会让儿子吃这个苦的。 “是我推了朱三,他才会磕到镰刀上的,我就是气不过,若不是他,转籍的钱早就存下了。” 说到转籍,朱器脸色更白了,许是想到,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参加科举,脑膛闷着一口气,让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不不关我娘的事,是我” 朱器话还没说完,人就突然栽了下去。 丰氏连忙将人搂到怀里,看向林知夏的目光满是怨毒。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你要为朱三那样的畜生出头!” 云星听到这话面色变得很难看,却也没有出声,在他心里,朱三这样的人,确实该死。 林知夏无意与一个不懂律法的人争执,只是让衙役将人抬到屋里,又急匆匆地请来肖平。 肖平施了针,朱器青白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只是仍旧没有醒。 “他有先天不足之症,不能劳累也不能受太大的刺激。” 丰氏在一旁忙点头:“是是,之前的大夫也是这样说的,那他现在?” “已经没事了,我开一副药方给你,好生调养不会有大问题的。” 丰氏闻言就要给肖平跪下。 肖平却是往旁边挪了几步,避开了对方的叩谢。 林知夏回到签押房,一直等到宋大回来。 “街坊曾见吕氏去过朱磊家,另外,我们在朱磊家发现了一个地窖,里面设了双重暗门,暗门后有一方如衣柜窄小的空间。 那里放着一方桌案,仅能容下一人,桌上还有各种雕刻的工具。” 宋大说完,又补充道:“这次多亏了江大人,地窖我搜第一遍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现。 还是江大人发现了缝隙中尘土颜色不同。” “江成发现的,他人呢?”林知夏探头向宋大身后看。 “他说有事,没跟我一起回来,这是在暗室里找到的。” 林知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这股一闪而过的情绪,她接过宋大递来的玉簪。 这是一支半成品,大致形状已经雕出来了,依稀能看出是现下最时兴的云纹簪。 宋大又递过来一个麻袋:“这里一共是四十二贯银钱,在那个暗室里找到的。”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在三金走后,朱磊一家三口中确实有人进过案发现场。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朱器。 而朱磊家地窖里的小作坊,才是朱三银钱的主要来源。 林知夏能想像到,朱磊每日从宫里回来后,钻到暗室里干活的场景。 也难怪,朱磊明明只比朱三大两岁,可看着却是大了十岁不止。 朱三将他的无赖发挥到极致,无差别地要挟利用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林知夏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却还是让人将丰氏带过来。 丰氏看到林知夏手里的玉簪,她面色一白,知道一切都完了。 像朱磊这种级别的玉匠,是严禁接私活的,他的手艺只属于朝廷,一经发现,是要全族流放的。 林知夏想了想,她遣走所有人,让云星守在屋外,不许人靠近。 屋里只剩下她和宋大。 林知夏道:“朱三是不是拿朱磊私下接活的事要挟你们?所以你们才一直给他银钱。” 丰氏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再无顾忌,她愤然起身。 “朱磊那个窝囊性子,一辈子被他父亲和朱三吃的死死的,你觉得他敢私下接黑活。 是朱三!他拿了料子来,说想给何氏做一根玉簪,哄着我家那口子做了,转头就将那根玉簪卖了换钱。 他尝到点头后,就拿此事要挟我们。 他手里有铺子给的收据,我家那口子的手艺又是顶尖的,根本经不起查。 从那之后,就是无止境的索求,但凡我们不依,他就扬言要把这事闹到文思院去。 你以为,我们一个月给朱三几贯钱,实际上每个月都不少于十五贯! 他每天从宫里回来,还得窝在那个暗室里,忙到半夜三更,有时候,他眼睛熬得红似血,只有贴到那白玉上,才能看得清。 可就是这样,雕的玉饰全被朱三拿去换钱,我们连烛火钱都拿不到! 我只有做洗衣妇,才能勉强维持家里的温饱!” 丰氏吼完,以双手掩面,大哭出声,似要将这些日子的委屈全宣泄出来。 出嫁前,家里的姊妹都说她命好,嫁了个吃官家饭的。 可结果呢!她还不如那几个务农的姊妹。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会摊上这样一个男人,摊上这一家子吸血鬼!” 林知夏咬着唇,忽然想到,朱磊认尸那晚说的。 他父亲为朱三择妻时,就是看中何氏没有舅兄,她爹娘一死,何氏想和离都做不到。 官府又不会管这种家事,何氏若带着朱月逃离,就会成为黑户流民。 那朱月连正常嫁人都做不到。 同样的方法,或许朱父也用在了朱磊身上。 朱三的性子,就是他爹娘从小惯出来的。 朱父一定是想到,朱三的性子进文思院也会出事,干脆就让朱磊继承他的衣钵。 以朱磊老实的性子,断然不会放任唯一的弟弟不管。 林知夏脸上浮现一丝愠怒,老实就该吃亏吗! “朱三说要生个孩子过继,可是真的?” “是,若不是冲着这一点,我们也不会忍这么久,我不想孩子再吃这个苦。” 丰氏直接瘫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再无体面可言。 “吕氏为什么帮你们遮掩?”林知夏继续问道。 丰氏面色一怔:“她跟这事无关,她只是可怜我们。” “她也是被朱三胁迫的。”林知夏悠悠出声。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王力的事是假的。 吕氏在乐台坊住了几年,没人知道她在百花院的事,这说明她一直深居简出,不与人来往。 “她去你家,是向你们求救?”林知夏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丰氏面上涌现一丝愧色:“是,那畜生曾去过百花院,是她的恩客” 第123章 最懂林知夏的人 朱三是经赌友介绍去了百花院后堂,识得了吕氏。 以他的财力,即使有朱磊和何氏供养,百花院的正经姑娘他也是点不起的。 吕氏的收费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说出去面上也有光,所以,他去的很勤。 吕氏也只当他是一个寻常的客人。 也正是如此,一个偶然的机会,两人在街上碰到,朱三认出了素面朝天的吕氏。 他无所事事,便一路跟踪,结果发现吕氏居然是个良家子,还有个刚及笄的女儿。 丰氏咬着牙,说出这段话,即使没有亲身亲历,她都能想像到,那个畜生是怎么威胁吕娘子的。 那之后,朱三也不花钱去百花院了,找着时间就去吕氏家里找她。 后来,更是直接搬到了乐台坊,不只占了人,还威胁吕氏,把所赚分他一半,要不就把她的事捅出来。 吕氏打听到朱磊的住处,将自己的遭遇一一告知,希望朱磊能帮忙约束朱三。 她真的很担心因为自己的事影响到女儿的婚事。 可朱磊一家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哪里帮得到吕氏。 朱磊只能口头上规劝,让朱三不要那么过火。 林知夏沉吟了一会:“何氏从一开始就知道朱三和吕氏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们不会仇视对方,反倒会惺惺相惜,这就是她教朱月刺绣的原因。” 丰氏低头默认。 相较于这两个女人,她还幸运一些,儿子懂事听话。 丈夫朱磊虽然不中用,好歹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 林知夏在心里权衡,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案发那天下午,何氏离开摊子,是去找你,对吗?” “是。” “找你说钱的事儿?” 丰氏眸色微闪,依旧尝试着将罪名往身上揽。 “是,我知道朱三每天都喝的醉熏熏的,就算着时间去的,想把那个钱拿回来。 可一到那,就看三金神色慌张的跑出来,我就进去看了一眼,就发现朱三趴在地上。 我当时觉得机会难逢,把门掩上后,就开始在院里翻找,没想到,他中途醒了,我就推了他一下,他就倒下去了 当时吕娘子看到了,是我求她为我遮掩,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吕娘子撒谎只是不想你们察觉我和她有联络。” 林知夏目光沉沉,她知道,丰氏还是没有说实话。 “你认识三金?” “认识,我见过一次。” 林知夏直接起身,从旧案卷中抽出四名年轻男子的画像,平铺在桌上。 “哪个是三金?” 丰氏目光在画像上游移,额头冒出细汗,迟迟不敢回应。 “你根本就没见过三金!我再问你,擀面杖扔哪了?” 此时的丰氏已经六神无主,不知该答不知道,还是该回答吕氏告诉她的。 “我随手扔在一口井里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完,已经不敢抬头看林知夏了。 “其实,你知道,这些话骗不到我。去找朱三的不是你,是朱器。” “不是不是,不是他,是我。” 丰氏说着,手脚并用地爬到林知夏脚边。 宋大不忍,上前将人扶起。 林知夏叹了一声:“你和朱器都不认识三金,只有吕氏认识他。吕氏将那擀面杖扔进井里,本意是要栽赃三金,却不曾想,反倒把她自己暴露了。” 宋大见林知夏神思郁结,便擅自做主将丰氏带了下去。 一盏茶后,宋大终是忍不住。 “大人?” 林知夏抬眸:“怎么了?” “您好像对这件案子有点犹豫?之前看您怼小豆芽时,都不会这样纠结。” 林知夏没有回答,现在,她已经可以全盘推演整个案件。 丰氏说的,就是朱器的作案经过。 只是朱三倒下的位置不是意外,而是朱器计算过的。 而吕氏,一定是看到了全程,才会想出栽赃三金的办法。 她捡起擀面杖将朱家的门带上,不让旁人发现尸体。 将擀面杖扔在井里,是因为那里是去往金钱巷的必经之路。 她折返回天香楼制造不在场证明,之后返回朱家,装作刚发现尸体,找人去报官。 吕氏或许是出于对朱三的恨意,又或许是对这个十四岁少年产生了怜惜。 同是苦命人,她愿意以身入局。 不惜编造自己与朱三、王力无媒苟合的事,只为助朱器脱困。 “你先出去,我想静一静。” 暗中盯着林知夏的冽风,明显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 他想起公子交待过的,关于林大人的事,无论大小,事事都要报到他那里去。 于是,两刻钟后,江成回到了府衙。 林知夏垂着头想事,直到一片玄色衣角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抬头,肩膀一松:“你回来了。” 一句简单的问候,却让江成听出了一丝疲惫和无奈。 江成在林知夏旁边坐下,看其色唇色发干,想来是久未饮水,便倒了杯冷茶递过去。 “喝点冷茶,提提神。” 林知夏接过茶盏,这才发觉喉咙干涩,她一饮而尽。 江成道:“案子都查清了,你在烦什么?” 他来之前,先找了宋大了解情况。 “我觉得,朱三该死!”林知夏声音闷闷的。 江成瞬间就明白了林知夏的纠结,他道:“根据现有的证据,你只可以证明朱磊一家从朱三家拿了四十二贯银钱。 这些年朱磊给朱三的银钱,是这四十二贯的十倍百倍。这钱完全可以当作是朱三还给他们的。 退一步讲,就算朱器真是凶手,他才十四未成年,又是在朱三主动出手,他被动防御的情况下杀人。 可从轻处置适用赎刑,赔银子给死者家属即可。 何氏跟朱磊他们是一条心,那这银钱赔不赔,不过是左手倒右手,这样看来,我们可以跳过这个流程。” 这一番言论,听得林知夏呆住了。 她是自己钻了牛角尖,一直觉得有错必纠。 其实从那日在馄饨摊上的谈话便可窥见,朱器本性正直,并不是狡诈之人。 林知夏望着江成的灼灼目光,嘴角一扬。 “我记得,现场有一块碎瓷上,有死者朱三的脚印。 樊老说,朱三后脑勺被重力击打颅内出血,会出现短暂的清醒。 看起来好像没事,实际脑部损伤已经影响了四肢活动。 他很有可能是一脚踩中碎瓷,一脚踩中橡果意外滑倒” 第124章 与你妹妹的关系 暮色中的开封府衙,林知夏将那块印着朱三脚印的瓦片与橡果装入证物匣。 现场砸坏的东西,都是三金与朱三斗欧所致,这一点三金已经认罪。 结案陈词是朱三之死系与三金殴打后意外摔倒。 而朱器仅涉嫌盗窃赃款,作为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他只是去自己的三叔家偷了钱。 虽触犯律例,但因他与朱三是亲属关系,所以不予立案,只要求他将赃款归还。 那四十二贯是从路大人那所得,其狎妓已是犯了律例。 林知夏将一干情况写进卷宗,呈交孟俞。 不到三天时间,破了这单命案,孟俞很是欣慰。 林知夏也感觉整个人轻松不少。 当初审问丰氏时,只有宋大在场。 很多细节,也只有宋大知晓。 宋大对于林知夏的做法,举双手赞成,不用担心他会泄露出去。 同一时间,朱器五人惊疑不定地从开封府走出来。 他们步下那数级青白石阶,感觉竟有些虚浮,只觉得正对着他们那个面摊烟雾袅袅,很不真实。 朱器攥着丰氏的手,双方都有些颤抖。 “安儿,我们没事了?” 小朱月天真地道:“我都说了,那个林大人是好人,不会冤枉我们的。” 吕氏警觉地环顾街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家。” 一行五人直接回了朱磊家。 此时的朱磊还在文思院,全然不知家里已翻天覆地。 “宋捕头送我们出来时,偷偷与我说了,私制玉器一事,不可再做,若再发现,定不轻饶。” 丰氏还是一脸不可置信:“他这是放过我们?不追究了?” 说着说着,丰氏的眼泪就下来了,在地牢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为儿子赴死的准备。 其他人也是一脸劫后余生。 只有朱器,激动之后面上带了些沉重。 看着家人兴奋的神情,他将转籍一事的真相瞒了下来。 只叮嘱家人,永远不要再提起这个案子。 签押房里,林知夏将口供归在一起,整理好归置到后面的书架上。 江成倚坐在案头,看着林知夏忙活。 当看到那张吕氏的画像时,他眉头微挑。 近段时间冽风一直暗中保护着林知夏。 江成自然也知道,这画像是她画的。 他目光滑过对方的左手,想起在无头案时,对方自告奋勇,却又故意藏拙。 那幅画像,他可是至今都印象深刻。 他当时竟一点没看出来。 林知夏蓦地抬眸,正撞进对方含笑的眼底:“你笑什么?” 秋风掠过枝叶,沙沙声里,林知夏只觉对方目光灼灼。 还未及深想,穆毅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人,外面来了个捕头,说是永田县来的,要见您。” 林知夏闻言连忙赶到大堂。 铁捕头看到林知夏,就要给其见礼。 林知夏扶住他:“你怎么来了?鸡血藤的事情还顺利吗?” 林知夏归京后不久,就托江成去联系了几家药行,将鸡血藤的采摘制作方法传回了永田县。 “今日这是第一次交货,县令不放心,就让我亲自押送,这不忙完了,就想着来看看您。”铁捕头笑着回道。 林知夏听了自然欢喜,连忙让人给铁捕头倒茶。 铁捕头拿出一包晒干的鸡血藤递过去:“我给您留了一包,您可以送给家人。” 林知夏伸手拒绝,双方推脱间,她感觉到铁捕头在她手上轻拍了一下。 看到铁捕头另有所指的目光,林知夏最终是收下了。 她又问起县里的近况。 铁捕头一脸骄傲,说现在县民可有干劲了,等第一批银钱分下去,他们就尝试大规模种植。 说着,他紧了紧身上的包袱,那里面是他们近一个月的辛劳所得。 坐了不到一刻钟,铁捕头起身告辞。 林知夏亲自送到衙门口。 分别前,铁捕头压低声音。 “包袱里有一封信,是弓县令让我带来的,我今晚在迎松客栈等您。” 林知夏不动声色,目送几人离去。 回到签押房才拆了信。 信中,弓县令先是郑重地表达了他的感谢,之后才提起正事。 县民在阳明村附近挖鸡血藤时,发现了一个坍塌的坑洞,他们在坑底发现了铁锤和铁镐,上面均有官制的编号。 对于阳明村灭村一案,弓县令早有猜测。 发现东西后,他立即封锁了那块区域。 因为事关重大,他不敢用官驿传信,怕被人中途拦截。 于是,借着送药的借口,让铁捕头亲自来到汴京,跟林知夏说明情况。 等到天黑后,林知夏和江成一起偷偷去见了铁捕头。 坑洞里发现的铁镐铁捕头带来了,根据上面的编号,就能在工部查到批次。 拿到两件物证后,林知夏再一次体会到皇城司的权限有多大。 十几年前的东西,他们当晚就拿到了卷宗,查到了那批工具的年份及批次。 在工部的记录里,这批工具在咸宁二十四年就报废了。 卷宗上,有负责此事的官员名单。 林知夏轻点上面的人名:“看来,只要将这些官员筛查一遍,就能查到赵弘的内应。” 是内应暗箱操作,将这批工具偷偷给了赵弘。 所以这批工具才会出现在咸宁二十六年,阳明村的矿洞惨案中。 “昨天那个刺客,你猜到了。”江成主动提起。 林知夏点头:“是安王的人。” 最近动静闹得这么大,即使安王在朝中的耳目不如从前,也有所察觉。 “看来安王府真不是如从前了,他以为没了我,这事就过去了!”林知夏冷哼一声。 “他对你动手,还有其他原因。”江成眸色一暗,想起了某人。 林知夏面露不解之色,不就是因为她去过阳明村,又负责过赵弘的命案。 江成解释道:“我收到风,安王认为你进京后一直想替明家人报仇,赵弘被杀当晚,你我就在桑家瓦子,他觉得你是故意见死不救。 毕竟连那么难的无头案你都破了,怎么会没有察觉到隔壁雅间的异常。 至于你这么做的原因,自是因为明灵均与你”江成微微停顿,“与你妹妹的关系。” “妹妹”这两个字从江成嘴里说出来,多了些不明意味。 第125章 还敢杀了我不成 林知夏被安王这奇葩的想法搞懵了,一时未曾发现江成的异样。 她一脸愕然:“安王不会认为,小豆芽报复杀人是我指使的?” 江成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阳明村灭村一案间接牵扯到当今圣上,一般官员都会敬而远之。 而林知夏坚持查清真相的态度,让安王觉得她一定另有所图。 他在朝中见惯了趋炎附势明哲保身的官员,不相信世上有林知夏这样的官员存在。 江成见林知夏一直皱着眉,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抚平,手伸到一半,反应过来又讪讪地收回。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呈了奏折上去,罗列了赵弘犯下的几宗惨案。” 昨天江成得知林知夏遇刺是安王所为,当即就带着奏折进了宫。 本来,他还想再等一个最佳时机,但安王对林知夏出手,他忍不了。 “我今日本也想和你商量一下,派个人带着小豆芽回永田县,将那三百零七具尸骨挖出来。 现在铁捕头他们已经发现了矿洞的位置,就由他们去挖尸骨,让弓县令向开封府递折子,曝光这件案子。 我就负责把那些与安王府勾结的官员揪出来。 安王府现在无人在朝中为官,皆因陛下不喜宗室干政,一旦查实,安王触及他的底线,陛下不会轻饶他的。” “希望如此。”林知夏悠悠道。 赵弘已死,就怕圣上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让他们草草结案。 江成又想起一事:“对了,溪康县那位武县令明日就能到了,你记得,这件案子你别参与,别让人拿着错处。” 刑统有律,官员若涉及亲属案件,需向上级申报回避,否则以“故出入人罪”论处。 “我知道,这案子一直是宋大在跟的。” 想到明灵均,江成突然道:“结案时,舍妹会来京都吗?” 林知夏一脸奇怪地看向江成,心里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江成意识到自己嘴快说错话了,忙道:“我随口一提,林大人见谅,我那有蔡府近三日的消息,你要看吗?” 这还是自那日中秋之后,两人第一次主动提到蔡府。 林知夏掩下心中惊疑,点了点头。 那日同阿山会面的时候,他们就说好了。 如果中秋那晚自己没有出现,阿山就继续潜伏,桂花露不要再用。 只等下一次动手时,再向兄长发出信号。 所以,林知夏并不担心阿山的安全。 但江成主动提起,能窥探兄长和阿山的近况,她自是求之不得的。 江成将林知夏带进了皇城司。 如林知夏所想,这三日并无任何异常。 阿山四五岁就在外乞讨,一向最是机灵,林知夏开锁的本事,还是跟他学的。 “你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林知夏转头看向江成。 江成摊了摊手,整个人斜靠到椅背上。 “我为陛下做事,所谓的‘堂兄’只是借口。” 江成坦白了一个林知夏已经知道的秘密。 林知夏看着他,神思一动:“蔡府那个新来的小哑奴,是我的人。” 林知夏也说了一个江成知道的秘密。 江成摸了摸鼻子,无声地笑了,他在心里权衡半天,终究没有问起西厢之人。 殊不知,就是因为他小心翼翼的态度,让林知夏察觉到了异常。 翌日,林知夏早早来到衙门。 那日的刺杀事件让她知道,江成一直派人跟着她。 她特意带了两盒满满的糕点,请衙役们品尝。 她一路走一路发,见云星像往常一样,抱着剑斜倚在门框边,便随口一提。 “一起吃点。” 云星没有拒绝,跟着林知夏进到签押房内。 他伸手去拿糕点,刚好是背对着门口。 林知夏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身子往右边一偏,整个人就被云星挡住了。 她压低声音:“江成有没有向你打听我的事情?” 云星拿着糕点的手一顿,眼角往后一扫,瞬间明白了林知夏的用意。 他将糕点塞进嘴里:“没有。” 说完,就抓了两块,起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这一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隐在暗处的冽风并未察觉到异常。 江成开始早出晚归,很少待在衙门。 林知夏带着穆毅查赵弘的其他旧案。 随着弹劾安王府的奏折越来越多,安王终是坐不住,几次约见蔡雍。 只是这次,蔡雍却迟迟不肯见他。 直到这晚,裴衡不请自来,将他带到一处避暑山庄。 他在山庄等了半个时辰,蔡雍才姗姗来迟。 蔡雍一副农夫的装扮,身着粗布麻衣,露着半个腿肚子,像是刚从地里回来。 安王上次还嘲笑蔡雍小题大作,现在想来,若是之前周全谨慎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总以为,他跟圣上的关系不会变。 安王虽心有不甘,但还是起身相迎,僵硬地朝着蔡雍点了点头。 论礼制,应该是蔡雍向他见礼的。 哪知蔡雍面色冷淡的从他面前经过,直接无视他坐到了主位。 “相爷这般做派,是要与本王论尊卑么?”安王捏紧手中茶盏,愤愤道。 他在这枯坐了半个时辰,茶汤都换了三盏,对方就是这种态度。 蔡雍慢条斯理地拂去粗布衣摆的草屑:“王爷可知,御史台收到十几封弹章!皆是赵弘所犯下的惨案。” 他突然倾身,烛火在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阴影:“皇城司已查到永田县旧矿,就连利州监管局都动荡不安,若不是我从中周旋,你这身蟒袍早就不在了!” “你放肆!”安王挥袖打翻茶盏,脖颈青筋暴起“区区贱奴命案,也配攀扯本王。 我乃太祖嫡脉,官家御笔亲封的安王!你不过一介布衣,蒙圣恩拔擢至此高位,竟敢跟我拿乔,你也太张狂了。” 蔡雍轻笑一声:“御笔亲封!三年前陛下罢黜宗室参政,王爷可还记得那道诏书?''凡涉朝政者,削爵夺俸''——” 他刻意拖长尾音,看着安王瞳孔骤缩。 “蔡相这是要落井下石?”安王猛地撑案而起,腰间玉珏撞得叮当乱响,“你与前任咸州知州做的那些腌臜交易,当真以为无人知晓。” “王爷慎言!”裴衡突然提高声量,门外立即传来甲胄摩擦声。 “怎么,你还敢杀了我不成!”安王怒道。 蔡雍眸中精光一闪,安王还是少根筋,怪不得走不上那至高之位。 但这对他来说,却是好事,这样的人更易掌探。 “杀了你,于我又有什么好处,现在是你在求我,你若不想谈,大可离开。”蔡雍冷冷道。 安王被气面红耳赤,偏偏蔡雍又说中了他的处境。 其实,他只要静下心来就会发现,蔡雍若是不想见他,有的是办法。 既让裴衡出面相邀,定是有所图谋。 第126章 扭曲事实 安王气极,转身欲走,心中却仍踌躇不定。 他在等蔡雍出声叫住他,见身后没有反应,步子渐渐迟疑起来。 裴衡收到蔡雍的暗示,端着笑脸上前:“王爷,您消消气,我家主君这些日子为了您的事,没少上火。 陛下收到弹劾奏章时,我家主君还在圣上面前说了你不少好话。 这些日子,您在宗亲里走动,可有谁愿意伸出援手,只有我家主君。” 裴衡点明现在安王府的处境,又叹了一声。 “您知道,我家主君出来一趟不容易,京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若不是顾念与王爷的旧情,他本不必冒险。” 旧情! 安王在心里冷笑一声,他与蔡雍并无旧情可言,对方只不过寻了个由头罢了。 现在求人办事的是他,对方给了台阶,就是还可以谈。 想到这些日子,他进宫求情,圣上避而不见,安王又顺势坐了回去。 屋内安静下来。 蔡雍从一开始,就是想测试安王的忍耐度,以此来确定,他是否真的已经走投无路。 只有确定了安王的态度,蔡雍才可以放心地执行接下来的计划。 他一直不出声,等着安王服软。 半晌后,安王终于沉不住气。 “蔡相可有解决之法?” 蔡雍这才转头,正视安王。 “本相今日冒险出城,就是想给王爷指条明路。这汴京你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你不如主动认下这些罪名。” “你让我主动认罪?不行,若是那样,我何必找你帮忙。” 蔡雍冷笑一声:“王爷以为陛下会看在那点血脉情分上,给你留条活路?” 安王猛然撑桌而起,紫檀扶手撞出裂响。 他是宗室子弟,只要不是谋反欺君,最多是被贬斥偏远之地。 但这话他不能直接说出来,毕竟律法一向标榜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但蔡雍话里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永田县私矿案一旦曝光,一定会伤及龙颜,圣上可以享受你带给他金钱上的助益,却不想同你一起被钉在耻辱柱上,任由后人唾骂。 三百零七具尸体,这时候把你推出去堵住民怨民愤,也无可厚非。 何况,赵弘私挖铜矿不止一处,陛下看到那些天价数字,他不会想着你们打通官脉花了多少银子,他只会觉得,原来我拿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这么些年,安王府莫不是自建了个金库!” 闻言,安王面色瞬间惨白。 蔡雍又抿了一口茶:“届时,王爷养在河东府的那三千私兵,怕是也藏不住。” 安王像被踩中尾巴的狸猫般跳起:“你你查我!” “王爷觉得,这些年,皇城司没有察觉,真是因为你藏的好。” “皇城司里有你的人。”安王瞬间反应过来。 蔡雍笑而不语。 “那我主动招认,就能逃过这一劫吗?” 蔡雍见鱼儿咬钩,眼眸比刚刚亮了三分:“那就看王爷这下半辈子,想怎么过了!” 安王眼皮一跳:“相爷有话直说便是。” “若王爷只求做个富贵闲人,那你上一道请罪折子,自愿将私产充入国库,再申请去偏远柱地,陛下自然不会再追究。” 蔡雍故意停顿了一下。 安王就是不想落个这样的结局,才低下身段来求蔡雍,见状他急急问道:“若我不愿这样苟活,又该如何?” 蔡雍转头,以手指蘸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举义”二字。 安王瞳孔微张,抚摸腰间玉玦的手指颤动、鬓角渗出的冷汗在烛光中闪烁。 蔡雍手持青瓷茶盏,釉面映出其面上的狼子野心。 “其实,这么些年我都替王爷感觉委屈,当年你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扶持陛下上位,你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可是陛下是怎么回报你的,他一步步将你排挤到朝堂之外,你为长他为幼,他可曾真心视你为兄长。” 安王额头青筋直跳,看着桌上那两个字在烛火下泛着莫名的光,一直吸引着他的视线。 蔡雍循循善诱:“世子年三十二,有魄力有决断,却迟迟不能入仕,这不就表明,陛下从一开始就防着安王府。 若是世子能有个正经差事,他也不至于日日流连于勾栏瓦舍,这般年轻就失了性命。 王爷就不想替他报仇吗!” 安王想到开封府那个小推官,蓦地抬头。 “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蔡雍将一封密信递给安王,信中交待了小豆芽的情况,以及她现在的住处。 蔡雍道:“是那个推官故意将这个小女娃藏了起来,就是为了给王爷致命一击。 小推官不难除,重要的是他背后的人,他可是孟俞越级调到开封府的。他这般嚣张,不就是因为有孟俞给他撑腰!” 想到孟俞,安王眼里升起一抹杀意。 蔡雍还在继续:“我帮王爷也有私心,近日陛下召见孟俞的次数越来越多,风头连我都要盖过去了。 偏生这孟俞又最爱跟我作对,眼下就有一个机会,可以将那个推官和孟俞一起拉下水。” 孟俞和蔡雍不和,汴京人人皆知。 蔡雍主动说起自己的私心,反倒让安王的戒备之心消散了不少。 “你说,要如何做?” 裴衡闻言,自黑暗中走出,递给安王一沓信件。 他展信一看,竟是小推官写给自己的。 他与对方并无往来,这信件自然是伪造的。 第一封信,便是“林知行”发现赵弘与阳明村全村被灭有关,私下约见安王。 之后,林知行去永田县查案,变成了去给安王府擦屁股。 那个被刺客杀死的证人二瘸子,后面被林知行判定为帮凶,信中也交待了其真实背景。 信中是林知行暗箱操作,故意将证人带到指定位置,安排好刺客刺杀。 真凶小豆芽被其藏起来,也是为了保住安王府。 而安王为了感谢对方,送了对方整整四箱金叶子。 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合情合理! 看着安王惊喜的表情,裴衡补充道:“这字迹和那推官的一模一样,您完全可以放心。 至于您主动招供的原因,是因为对方不断地向您索要更多的钱财,要更高的官职。 您无力满足对方庞大的胃口,一再拒绝。 而最近频繁曝出针对安王府的命案,就是对方逼迫您的手段。” 裴衡把前因后果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第127章 打草惊蛇 “此计甚妙!” 安王猛然击掌,手掌相击声在静室中清脆回响。 “我可以认下阳明村的案子,其他那些针对我安王府的案子,大多是由开封府发起的。 有了林知行受贿的事,圣上对那些案子也会产生怀疑,会觉得开封府是故意针对安王府。 只是,这并不能给孟俞定罪。” 安王眼中满是惋惜之色。 蔡雍掩下眸中精光:“王爷恐怕不知,孟俞对这个小推官有多器重,连自己的暗卫都能任其调遣。就算没有实证,我也能让他脱一层皮。” 何况,他手里还握有一个筹码,一个孟俞都无法辩驳的真相。 只是这件事,没必要过早让安王知道。 安王激动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一扫刚刚的颓势,整个人容光焕发。 “光有书信还不够,那四箱金叶子我来准备,之后” 裴衡适时上前:“之后的事就交由在下,保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善!” 安王霍然转身,蟒袍广袖带翻案上密函,狰狞笑意攀上眉梢:“好好好!敢算计我儿子,我让他全家陪葬!” 书信、赃银,还有刻意隐瞒案情包庇真凶。 安王自首最多遭到贬斥,但对方就没那么好运了。 依刑统职制律,受贿赃款值满两百贯即处绞刑。 笑声一止,安王忽又蹙眉:“若孟俞那老狐狸为小推官求情,请旨重查?” 蔡雍冷笑一声:“我正盼他自投罗网,届时王爷自陈受其胁迫,有你这个共犯在,他们别想翻案。” 孟俞要是不入局,蔡雍反倒拿他没办法。 但蔡雍知道,以孟俞的性子,一定会救那个女官。 还有江成,也一定会出手,然后因此事失去陛下的信任。 他太了解这些自诩正义又道貌岸然的人了。 商量完细节后,安王再次看向桌案,眼里透露出一丝贪婪。 那两个用茶水写就的字已不知何时被蔡雍擦去,仿佛他不曾提及。 他视线与蔡雍相撞,看着对方深沉如渊的眼眸,安王没再说什么。 依照蔡雍的要求,他伪造了两封与林知行来往的信件,在信里盖上了他的私章,交给了裴衡。 安王离开后。 “这次太匆忙了,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准备,不知道安王会不会起疑心?” 裴衡一脸担忧,若不是咸州出了变故,本没有今天这次会面。 今日晌午,他收到咸州传来的消息,竟有斥候潜入练兵之地暗访。 而驻守在咸州的皇城司察子,竟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这说明已经有人察觉到咸州的异常,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近十年来他们在咸州练兵,一直相安无事,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有人暗访。 蔡雍得知此事后,当即决定约见安王。 蔡雍淡定喝茶:“至尊之位谁不想要,你看他那样子,明显已经意动,就算他不信我,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种子一旦种下,这些年陛下对他的轻待漠视,就会变成滋养种子的养分,他只会越想越不甘,任由那个贪念长成参天大树。 不出三天,他一定会再找我。” “主君慧眼识人,裴某自愧不如。” 蔡雍放下茶盏:“那名进入咸州的暗探,一定要揪出来,不管他是谁的人,都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咸州。” 裴衡点头:“主君放心,那探子中了淬毒三棱箭,即使逃进山林,也活不下来,二公子不会让他逃脱的。” 说完,裴衡想起后续的计划:“那我从现在开始,找理由将各位小主子送出汴京。” “切记,不可操之过急,让外人看出破绽。” 太兴十二年八月二十三。 一早,开封府就接到报案,宜秋坊和平巷,街边一巨型狐狸花灯内,发现一具男尸。 林知夏带着宋大赶到现场,附近已经聚集了很多民众。 狐狸花灯就立在路边,一人半高,通身雪白,只有尾巴和眼睛是红色点缀,看着有些妖艳。 中秋灯会,很多店家为了吸引客人进店,都会在店门口摆上一些大型的,意趣横生的花灯引客。 比如八仙过海、嫦娥奔月、张天师降妖等等。 像狐狸、老虎这种动物花灯是最常见的。 灯会过后,这些花灯并不会立即清走。 所以,这个狐狸花灯立在街边两天,并没有引起附近居民特别注意。 只有调皮的孩童,在狐狸雪白的身躯上,留下脏兮兮的手印。 直到今天早上,旁边卖水果的小贩一直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特别像是家里放了几天的猪肉。 他好奇,循着味道就往花灯里看了一下。 这狐狸花灯是绢纱做的,糊了两层,正常站在花灯旁边,是看不清里面的物体的。 小贩把眼睛贴到了绢纱上,这一眼差点把他吓死,里面竟有一个睁着眼睛的死人! 小贩面色苍白,过了这么久都没缓过神来。 林知夏将脸趴在花灯的绢纱上,看到了里面的男尸。 也难怪那个小贩会吓到。 死者未着寸缕,下体已被割去。 花灯正中间,那根支撑着花灯立起来的,如鸡蛋粗的竹杆从死者的下体插入,贯穿身体从喉咙嘴巴里探出。 因为这根竹竿,致使死者一直是一个仰望天空的姿势。 这是虐杀! 林知夏面色沉重地站定,她扫视一圈围观的众人。 “若是不想跟他一样,就尽早离开,否则夜间恶梦缠身,谁也帮不了你们!” 发现尸体的小贩仍旧面色青白。 听到林知夏的警告,胆小的民众纷纷遁走,但仍有一些自负的好事者不愿离去。 林知夏不再理会他们,她吩咐穆毅在周围取证。 同宋大一起,小心地划开花灯,这样能更直观地看到尸体的形态。 与刚才雾蒙蒙的感觉不同,眼下他们可以清晰的看到,花灯里的每一个竹签都从死者的身体里穿过。 “为何才这么点血?”宋大疑惑出声。 花灯的底部垫着一些碎布,上面确有血迹浸染,但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死者的血甚至没有流出花灯,这也是为什么,花灯放置在路边两天,都无人发现尸体的原因。 而死者身上全是竹签穿插后留下的伤口,按理来说,一个成年男子的血量小半桶至少有。 林知夏伸手,在死者肚皮上按了一下,感觉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阻力。 她看到一个切口,随后像翻书页一般,轻松地将死者的肚皮掀开。 死者胸腔腹腔内,清理的干干净净,无任何脏器,也没有血污,唯有那根竹竿异常显眼。 就像是被宰后的鸡鸭,被竹签串了起来,等待烘烤。 “呕~” 有人忍不住,趴着墙根呕吐起来。 林知夏大声道:“现场有没有认识死者的?” 第128章 危机——坦白 民众纷纷摇头,眼睛再也不敢往那瞅。 这次不用衙役驱赶,所有人瞬间作鸟兽散,现场瞬间只剩下报案的小贩和开封府的衙役。 穆毅默默转过头。 就连宋大这样的老手,都觉得胃里翻涌。 林知夏却是直接蹲了下来,她在看死者的脚,在脑子里设想,凶手是怎样将他串起来的。 隐在暗处的冽风暗暗咂舌,公子看中的姑娘,真不是一般人! 只是,她一个女子,会不会太淡定了。 当初派冽风守着林知夏时,江成怕冽风冒犯到对方,特意跟冽风说了林知夏的真实身份。 让他在某些时刻避嫌。 很快,樊老和肖平赶到。 樊老一见这情况,便断定,死者在被做成花灯前,曾被凶手放血清洗,并且仔细的擦拭过。 要不然,这些竹签和花灯外头的白色娟丝不会如此干净。 初次勘验后,他们小心的剪开那些竹签,在尽量不破坏尸体的情况下,将尸体从花灯内部取出,放到担架上。 那根竹竿一时无法取出,只能将就着先抬回去。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眨眼间,厚重的乌云如同巨大的幕布,遮蔽了整片天空。 四周狂风四起,林知夏看着黑压压的天色,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 “先把尸体运回府衙。” 林知夏让樊老先回去,将拆解下的花灯也带回去。 她带着宋大在附近勘查了一遍,现场到处是杂乱的脚印,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而且,这只是抛尸现场。 眼看着大雨就要落下,林知夏和宋大赶回衙门。 签押房外,檐角的铜铃被狂风肆虐,叮当作响,似在警示什么。 林知夏正观察着那花灯底部。 屋檐下惊现一截熟悉的玄色袍角,林知夏面上一震,却没有惊叫出声。 冽风和云星都在暗处守着,来的人只能是江成。 她只是奇怪,对方为何不走正门。 江成自窗户一跃而进,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江大人,您怎么” 江成在宋大惊诧的目光中,拉起林知夏的手,将其拖到里间的架子旁。 林知夏背靠着书架,清亮的双眸看着对方,两人之间仅隔几个拳头的距离。 “怎么了?” 江成攥着外袍的手骨节发白,呼吸急促道:“安王在御前自首,将你指为同谋,说你收受贿赂。 禁军半刻前已经围了林府。此刻大理寺的人正往衙门来,你换上这身衣服,随我出城暂避!” 林知夏面色一白,顿在原地:“安王承认了所有罪行?” “具体是哪些我还不知道,但阳明村的事他认了!” 安王这是想玉石俱焚,他的行事方法怎会突然改变这么多! 林知夏还在思考安王此行的动机。 江成顾不得避嫌,将外袍抖开,直接往林知夏身上套。 “我不知道他手上有什么证据,但陛下让大理寺来审,就是对我和孟大人有了防备之心。” 他着急地想将那颗盘扣系上,却是越急越乱。 一向是阿昼侍候他穿衣,他哪里做过这些事! 林知夏看着对方着急的样子,不禁心中一暖。 以江成的身份,他助自己逃走,就等于是背叛圣上,后果会很严重,可能还会殃及家人。 也许他们还没有逃出京城,就被皇城司的人拦下了,到时候,就真的百口莫辨了。 林知夏转头,目光扫过窗外翻涌的乌云,反倒比江成更快冷静下来。 她握住对方发颤的手,两人都没意识到,此举过于亲密。 “若我此刻逃了,我爹娘怕是难活过今晚,而你,也会被牵连。” 江成双眼腥红,喉结滚动着刚要开口,林知夏又道:“我相信你和孟大人不会置我于不不顾,我没有做过的事,他们做不成铁案。” 看着林知夏坚定的眼眸,江成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安王的动作。 他的人与禁军几乎同时出宫,他得到消息时,禁军已经闯进了林宅。 “若我逃了,就坐实了他们构陷的罪名。” “可万一你被押往诏狱” 江成呼吸急促,他不得不承认,刚得到消息时,他慌了,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六神无主。 院外传来甲胄撞击声,禁军和大理寺的人已经到了。 林知夏来不及多想,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正是她从永田县归京,背后之人威胁她的兄长旧物。 江成看着上面的文字。 “你记得我爹中风,你还请了御医去我家,这就是他中风的原因,这是我兄长的旧物,余下的事你去问云星,我相信你会替我护住真相。” 林知夏手指微微用力,两人交握的手掌间沁出冷汗。 她将身上的外袍褪下,转身欲走,江成却是没放手。 林知夏抬眸,朝对方清浅一笑,随即挣开对方的手。 院中脚步声愈发清晰。 看着禁军已出现在院中,林知夏并没有慌,反倒是蹲下身,用仅剩的时间将花灯底部查看了一遍。 对于这件案子,她心中已经有了调查的方向。 罗青跟在禁军旁边,他手里拿着两封信,正是裴衡交给他的,安王伪造的那两封。 看到罗青,林知夏瞬间明白,对她出手的是蔡雍。 她快速低声对宋大道:“告诉江大人,蔡府的铜牌。” 宋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着禁军闯进来,一脸戒备的挡在林知夏面前。 “这不是黄统领和大理寺的刘少卿,您二位怎么来了?”他语气僵硬地寒暄道。 禁军统领黄全却是理都未理,他亮出金牌:“林知行何在!” 宋大心道不好! 林知夏淡定起身,从容地理了理官服褶皱:“我就是,不知二位大人有何事?” 刘光瑞本就不喜林知行,见状冷笑一声:“林大人倒是淡定,却不知已大祸临头。” 他拿出诉状:“林知行,你涉嫌收受贿赂贪赃枉法、包庇罪犯,现将你收押候审,此案由我大理寺审理。” “怎么可能!” 林知夏还未出声,宋大先跳了起来。 “刘大人,是不是搞错了,林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无人理会宋大的辩驳。 两名禁军上前,押着林知夏往外走。 宋大急的不行,想到刚刚林知夏的吩咐,在一旁纠结。 他很想问问林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看着对方严肃的面容,还有禁军严阵以待的态度,又忍住了。 此时的林知夏,也需要时间的想一想。 出了院,宋大看到孟俞自长廊而来。 他像是看到了救星,慌忙跑了过去。 孟俞摆了摆,示意宋大莫急。 黄统领和刘光瑞看到孟俞后,恭敬地上前见礼。 孟俞道:本官与林推官说两句话,不算妨碍公务罢?“ 第129章 丢给大理寺 孟俞的仕途起起落落,曾先后三次遭到贬斥又重回京都。 他是唯一一个在朝不结党,却受陛下重用的人。 黄统领和刘光瑞对视一眼,不想触其霉头,向身后的禁军摆了摆手。 禁军松开林知夏,随着孟俞走到一旁的花圃旁。 两人既在禁军的视线内,又不用担心对方会偷听。 “此事我已知晓,你莫忧心,赵弘一案是我让你结的,我定会如实向圣上禀明。” 孟俞开口,不是询问指责,而是宽慰之言。 他直接表明了他的态度,他相信林知夏。 林知夏心中一暖,压低嗓音:“安王既敢攀咬,必是在我家埋了伪证,他没有这个实力,问题还是出在蔡府” 孟俞点头,随即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 “你且放心去。” 两人不敢多说,因为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报到圣上面前。 禁军一行人出了开封府后,宋大连忙问道:“孟大人,林大人怎么会?” “江成呢?” “在签押房。”宋大压低声音。 江成跳窗而入,就是不想被皇城司的探子看到他回了府衙。 孟俞示意宋大带路。 大理寺带着禁军上门,府事大人亲自出面,这么大的阵仗,整个府衙都惊动了,就连那暗沟里的老鼠都闻着味来了。 此刻,看着宋大和孟俞离开,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宋大一个小小的捕头,什么时候跟府事大人攀上关系了!!” “瞧他那样,连我都不敢直视孟大人!他倒是脸大。” “这林推官出了事,孟大人不会把他提起来!” 众吏员惊疑不定,话题更多的是围绕突然得宠的宋大,反倒没怎么提及林知夏被抓一事。 在他们的认知里,大理寺带着禁军来抓人,那就是圣上亲下的旨意。 这位林大人再能干,也是九死一生,回不来了! 虽然可惜,但自己的前途更重要。 宋大不知,经此一遭,开封府的吏员都对他刮目相看。 他不过是跟着林知夏办了几个案子,在孟俞面前露了几回面。 到了签押房,江成果然没有离开,就等着孟俞过来。 宋大也顾不得尊卑:“林大人临走前,跟我说了四个字——蔡府铜牌!” 江成刚刚在里间看到罗青时,也想到了。 “衙门里那个罗青,他是蔡雍的人。林大人是要提醒我们,安王是受了蔡雍的唆使。” 林知夏刚到开封府时,就被蔡府的人跟踪。 那个被杀死在地牢里的灰衣人,正是蔡府的人。 当时那块铜牌林知夏交给了孟俞。 孟俞摸着他那绺胡子:“难怪,前些日子,安王还在各宗室间四处走动,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求人,甚至圣上都不愿意见他。 这突然之间,一改往日的态度,原来是受到了蔡雍的点拨。那块铜牌还在我那,我即刻让人去取。” 孟俞转头,立即有暗卫现身,他吩咐了一声,才又道: “这事怪我,当初林推官从永田县回来,我得知此案牵扯到圣上,便让她停止调查,这才埋下了祸根。 关于阳明村一案的始末,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江面眸色一变,自林知夏将那方帕子交给他后,他就猜到,当初草草结案不只是因为孟俞的命令。 更是因为林知夏受到了蔡雍的威胁,只是有些事,他不能明说。 他正要解释,急促又紧密的敲门声响起。 “公子,是我!” 外面传来阿昼急促的声音。 宋大拉开门,阿昼跳进来迅速地关上门:“禁军找到了城外别院,将小豆芽带走了!” 江成惊道:“安王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 孟俞觉得小豆芽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忙问道:“你们说的是赵弘一案中那个女童?” 江成点头:“她才是阳明村的的幸存者,是赵弘一案的真凶,她杀赵弘就是为了给家人报仇,而那个女姬虞姑娘,是当年永田县令宰敬之的女儿。” 孟俞懵了,这些都没有出现在赵弘一案的卷宗里,他一直以为虞姑娘是阳明村的遗孤。 “真凶不是那个女姬!是那个小丫头!” 江成拱手:“大人见谅,当初我和林大人商量,为防安王知道小豆芽的身份,将其灭口,所以将此事瞒了下来,并未写在卷宗里。” 宋大补充道:“那个女童其实已经二十三岁了,只是外表像个孩子。 当时,我们在永田县并没有找到阳明村三百余具尸体,只能证明当年永田县的捕头和赵弘串通,用偷来的尸体蒙骗家属。 林大人让我暗中搜集赵弘的罪证,打算一举击破安王府,最近呈交的案子,都是我查了大半个月的。” 孟俞并没有因此生气,只是想到:“蔡雍连这都查到了,事情或许比我们想像的还要严重!就光包庇凶手这一罪名,林大人的罪名就不会轻!” 江成低着头,双拳砸在桌案上。 “人是我藏的,跟她没有关系。” 他眸中似有熊熊烈火,那处别院,户主并不是他本人。 除了阿昼,连家人他都不曾告知,究竟哪出了问题! 孟俞摆了摆手:“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我们不要再瞎猜了,我晚些去趟大理寺,看了安王的口供就明白了。” 事发突然,现在他们还不清楚,安王手里握有多少证据,说得再多也没用。 两人商量好,分头打听,先了解清楚情况,再想办法。 孟俞正欲离开,宋大余光瞟到地上的花灯。 “孟大人,那这花灯藏尸案怎么办?” 上午刚发现的案子,孟俞还不知晓。 他挑眉问道:“案子很复杂?” 宋大点头:“凶手将死者当牲口一般,开膛清理内脏再做成花灯,这一套流程下来,一点痕迹没留,可见凶手心理素质很不一般。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人来人往的街口,尸体在那放了两天。花灯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什么人放的,附近的百姓都记不清了。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确认死者的身份,抛尸现场没找到任何线索,那杀人洗尸现场就更没头绪了。” 宋大说着说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孟俞冷哼一声,他转头看向江成。 “估摸着,圣上马上就会召你,林大人又被抓了,”孟俞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开封府无人可用,这花灯藏尸案只能转交大理寺了。” 第130章 皇帝的态度 之前就有这样的先例,若汴京发生重大命案且开封府无力查办,案件可以依例转交至大理寺审理。 宋大眼前一亮:“属下明白了。” 大理寺那群文臣,一向只复核案件,遇上贪腐谋逆等大案要案,才会参与调查。 敢抓林大人,那不得让他们长长见识。 宋大这般想着,当即就跑到了验尸所。 一进去,就看到樊老和肖平正在喝茶,尸体还在验尸台上放着,显然他们已经知道林知夏被抓的消息。 林知夏双手反剪,被套上枷锁,一路被禁军推搡着往大理寺而去。 一路上,百姓纷纷侧目。 刘光瑞冷笑道:“没想到有今天,这就是你忘恩负义的报应!” 林知夏挑眉,忘恩负义? 这个刘光瑞初次见面,就对自己有很大的敌意。 她去查过,刘光瑞也是孔老的学生,症结还是出在那年科举,或者孔应心也就是桑大娘子身上。 当时林知夏已经确认了兄长的下落,对于兄长与孔老之间的隔阂,就没再深究。 眼下看着刘光瑞不屑的目光,她道:“桑大娘子与刘大人说过同样的话,却都不肯言明原由,心里有不平刘大人不妨直说。 万一我过两天死了,你就没泄愤的机会了。” 说到死,林知夏依旧是一脸平静。 这态度让刘光瑞心里更是不爽。 “你就端着!看你还能装多久。” 前面已到了大理寺衙门,门口两座气势恢宏的石狮子怒目而视。 一向紧闭的朱红大门,此时正大开着,门前还站了不少人。 刘光瑞看到大理寺卿周正也在,忙小跑上前。 “周大人,人犯已押到。” 周正面有惋惜之色,他朝黄统领点了点头,让吏员上前交接。 禁军走后,周正走到林知夏面前。 “林大人可知,过刚易折。” 周正目光深沉,似是看透了一切。 刘光瑞察觉到寺卿大人语气中的善意,满脸不可置信,周大人怎么能同情一个贪官! 林知夏没有辩解,只道:“此番要叨扰周大人了。” “林大人放心,结案前,不会有人动你一根手指头。” 周正说的是结案前,而不是真相大白之时。 在周正看来,这个案子,真相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是陛下的态度。 林知夏被押进地牢。 大理寺的地牢,一向只关押一些等待审判的重犯。 牢房以砖石砌筑,墙体厚实,仅留一个小窗子做通气孔。 牢房里阳暗潮湿,地面铺稻草,靠近墙角有一暗渠,那便是犯人解决排泄物的地方。 狱卒打开铁门,金石撞击声惊扰了旁边牢房的人。 “行儿,是你吗?”林母的声音响起。 林知夏猛然抬头:“娘,是我,你别担心,我没事。” 牢房里传出林父的咳嗽声。 因林父身体情况,周正将他们二人关在了一处。 林知夏不方便多说,只安抚了林母几句。 狱卒解开林知夏捆在身后镣铐。 林知夏晃了晃有些僵硬的双手,还没自由多久,冰凉的铁链又锁在其皓腕上。 好在,铁链够长,不会影响行动。 身后的铁门被关上,牢房里瞬间暗沉下来,唯有那扇小窗,透出一缕光亮。 林知夏在那处光亮里坐下,这般阴暗潮湿的地方,最易滋生蚊虫鼠蚁。 只是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小麦色的稻草干燥整齐,细闻之下还有一股日晒后的干爽。 林知夏知道,这是周正的善意。 他不能在明面上偏袒自己,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待的舒服些。 爹娘就在旁边,以周正的态度必不会苛待他们。 林知夏这般想着,心里的石头往下落了落,她在地上坐下,开始复盘整件事情。 原先她在阳明村一案的部署,原本是为了能一举将安王府打倒,现在,倒成了她的催命符。 只是,阳明村一案已沉寂多时,并无人提起。 最近御史和开封府提交的案件中,并没有提及阳明村。 安王为何就此案发难,豁出一切也要拉自己下水。 这般孤注一掷的做法,与他平日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 蔡雍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此时的江成,也有同样的疑惑。 正如孟俞所料,林知夏被大理寺带走没多久,他就接到宫里的召令。 皇帝将他叫去,问起他最近为何调查利州监管司。 江成心里明白,他在皇城司的一切便利,皆因陛下器重。 同理,他的所有行为,也都在陛下的监视之下。 他没有隐瞒,将永田县铁捕头进京一事如实告知。 那两把官制铁器,此刻正存放在皇城司证物室。 皇帝当然知道这些,见江成还算老实,面色缓和了些。 “发现异常,永田县衙为何不向上属利州官府禀报,而是偷偷摸摸地告诉你?” “其实他们信任的是林知行。”江成如实回禀。 “你的意思,是利州知府渎职,还不如开封府的推官尽职。” 江成连忙跪下:“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面露愠怒:“你怎么不反过来想,这刚好证明,林知行一早串通了永田县的人,即使发现异常,也只会报到他那里。 他一个小小的推官,笼络县官威胁亲王,官威倒是大的很!” “陛下,不是这样的” 皇帝却突然抬手,不想听江成说下去。 上午,安王就跪在江成所站的位置,控诉林知行对他的勒索。 不管安王说的是真是假,有一点总是没错的。 就是林知行这个人不可取!他一直揪着安王府,揪着阳明村旧案不放。 若他是为了敲诈安王府,他一个六品小吏竟敢威胁亲王,如此藐视皇族,实在罪该万死! 若他只是为了查案,明知此案与皇室有关,罪魁祸首赵弘都死了,还紧追不放,更是对皇族不敬。 皇帝面色一沉。 “既然你查到利州监管局有问题,就去一趟利州,将那些蛀虫都揪出来,即刻出发。” 江成抬头,迎上皇帝警告的目光。 “江成,别让朕失望!” 皇帝的态度很明确,不想让江成参与到安王的案子中。 从宫里出来,江成一直沉着脸,冽风在暗处,阿昼和云星都在马车上等着他。 两人均面露急色。 马车从宫门驶离,云星见江成迟迟不开口,着急地抓住他的手臂。 “现在怎么办?就任由她被人关着?”云星手捏横刀,“要不,我去把她劫出来。” 第131章 江修远 刚下过一场大雨,青石板路泛着湿冷的光,马车轮毂碾过水洼溅起一串泥点。 阿昼扬鞭时袖口残留的草料碎屑簌簌飘落,混杂着马厩特有的腥臊味钻进绸缎车帘。 “你别乱来!这招有用,公子当时就把林大人带走了,而且林大人的爹娘也关在大理寺!你一个人能带走三个!” 车厢内霎时寂静,只余江成摩挲素帕的窸窣声。 “我已安排暗桩潜入大理寺天牢。” 云星听后忙毛遂自荐:“让我去。” 江成抬眼,对方眼底跳动的焦灼映着车外阴沉的天色,他知道云星对林知夏,有些特别。 阿昼的嗤笑声传进来:“你别捣乱了,你这张脸,早在大理寺的排查范围内了,这种事只能找生人。” “你去大理寺门口守着,以防蔡府的人突袭天牢,晚上我让阿昼” 云星本来也待不住,江成话未说完,他便如离弦之箭掠出车外。 江成呆坐半晌,走出车厢,坐到阿昼旁边。 阿昼闻着自己这一身马粪味,默默往旁边挪了几寸。 小豆芽被劫的消息送到江府,他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过来了。 他转头看去,却见公子好似闻不到他身上的异味,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霾。 “阿昼。”江成唤了一声。 “公子,你别吓我!” 阿昼手里的马鞭都抖了一下,他从没听过公子用这种口气叫他。 这说感觉说不上来,只觉得瞬间有块巨石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我们回江府,有件事需要你去办!”江成嗓音沙哑似浸了寒霜。 阿昼瞬间想到小豆芽:“您是觉得,别院泄露一事,问题出在家里。” 江成没有回答,那座连皇城司都不曾知晓的别院,唯有经手购置的老管家与支取银钱的父母知情。 买下后,他一次都未去过,小豆芽住进去是第一次启用。 暮色中的江府仍是一派宁和。 老管家将江成迎进府,徐氏和江修远得知他要出远门,都一脸的担心。 无人提及林知夏被抓一事,府里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而江成紧皱的眉头却是一直未曾松开过。 回到厢房,江成从暗格里取出一块玉坠,他递给阿昼。 “我要离京一段日子,十八卫我留给你,若见大理寺内赤焰穿云,你就带着他们闯进大理寺,将林大人带出来。” 这十八卫是江成外祖父留给他的,冽风便是这十八人的首领。 这些人一直藏于市井,连阿昼都只见过冽风一人。 这是江成的底牌,连江修远都不知道。 他这样做,就是豁出去了。 阿昼意识到事态严重,郑重地点了点头。 江成背上包袱,佯装出城,将阿昼留在了江府。 子时过后,他又冒险潜回来,与孟俞在汴河上一处花船会面。 孟俞已经拿到了安王的口供。 “禁军在林大人床底下搜出了四箱金叶子,还有林大人写给安王的信笺,信上有林大人的私章,字迹也和林大人一模一样。 而罗青,那个叛徒!他主动找到大理寺,声称他亲眼见到林大人与安王私下会面。” 字迹一事,林知夏既然能模仿林知行的笔迹,那其他人也能。 只是林知行的私章? 江成与林知夏相处两月有余,从没见她用过私章。 这个私章一定是从蔡府西厢,真的林知行那里拿的。 在皇城司八月十九的奏报中,裴衡曾到过西厢,看来这信就是那时候伪造的。 那枚印章还在蔡雍手上,这倒是个麻烦事。 江成心中惊疑不定,他接过孟俞誊抄的安王口供。 安王在口供中称,林知夏查到阳明村灭村一事与赵弘有关后,就私下约见了他。 他自称并不知其中详情,而是通过赵弘身边的管事,得知赵弘私挖铜矿一事。 他生气赵弘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又怕此事传扬出去有损皇家颜面,这才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这话明显就是说给皇帝听的。 私挖铜矿这么大的事,安王主动提起,皇帝就已经信了他三分。 只要咬死他不知情,皇帝也不会重责于他,毕竟那个时期很特殊。 江成想到白日里陛下的态度,接着往下看。 【安王:那是他第二次威胁我,他说只要我再给他两箱金叶子,他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凶手和证人他都会帮我解决掉。还会将我儿赵弘之死归于情杀。这样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阳明村的惨案。】 【大理寺官员:后来呢?】 【安王:后来真如他所说案子结了,那个女童消失了,我以为事情结束了,没想到,他居然把那个女童藏了起来。 为了威胁我,还领着我去那个别院看,说只要这个凶手在,他就能让我万劫不复。 这一次,他让我给他谋官职。我不肯,他就开始查我赵弘的旧案,每天在王府外转悠。 每查到一桩,就来找我一次。我是真没想到,那孽障犯了这么多事,我知这是个无底洞,遂才下定决心自首】 【大理寺官员:关于那个铜矿,他还说过什么?】 【安王:没了,他只说那个女童知道铜矿的具体位置,若我不答应他的要求,就将那些遗骸都挖出来。我知道他不敢,这案子是他查的,真曝出来,他也跑不了。 只是我那孽子,竟然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我愧对先帝,愧对圣上的厚爱。】 江成越看越气,双拳砸在桌案上。 “一派胡言,林大人没去过那个别院,根本不知道我把小豆芽关在哪!他既然能找到小豆芽,必是通过我,为何不把我一起告了!” 孟俞道:“林大人刚来汴京,租凭个院子尚需来回对比,怎么买得起那样的别院。可他却只字未提你的名字!这不合理!” 孟俞刚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惊疑地看向江成。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让林大人停止对阳明村的调查,是因为你父亲来开封府找我,劝我不要再调查” 孟俞没有再说下去,他看到江成并没有很惊讶的样子,显然是对别院泄露一事,已有猜想。 当时江修远并没有说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孟俞还以为是江成告诉他的。 第132章 不知用途 江成负手立于窗前,凝望墨色翻涌的河面,袍角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我原先以为,是蔡雍察觉了林大人在永田县的布局,知道铁捕头交了证据给我,才让安王在这个时候先发制人。 毕竟,那两把铁镐我已查清批次,找到幕后官员只是时间问题。等永田县挖出矿骸奏疏抵京。 安王即便认罪也不过是困兽之斗,届时再攀咬林大人,远不如此刻栽赃来得狠辣。” 江成转身,烛火在其眸中跃动:“可这份供词中,安王并未提及此事,这么好的把柄他们岂会弃之不用,除非他们根本不知道永田县发生的事,突然发难另有原由。” 江成顺势提起自己出京一事:“我会先去一趟永田县,矿洞遗骸早一刻现世,安王的谎便早一刻崩解。” “今日陛下的态度虽明显偏向安王,对林大人很是不满,可他又让我出京去查利州监管局,显然对安王的话也不是全信。 若我能在利州查实,与利州监管局勾结的是安王本人,而不是赵弘,我们又多一分胜算。” 江成并未受父亲的影响,反倒很冷静地分析着现下时局。 孟俞眼里闪过一抹赞赏,轻抚他那绺胡子:“陛下年纪越大,越在乎所谓的皇室颜面。 就怕他铁证当前,仍执意要处置林大人,这样的话就麻烦了。” 江成的脸色也阴沉下来,船舱中有一瞬间的静默。 “若是这样,翻案倒不是最重要的,我们该想想,怎么样将祸水东引。”江成突然眸光一亮。 相较于对皇室不敬,圣上更不喜宗室参政。 若是让他知道,蔡雍与安王合谋,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只是,皇城司日夜盯着蔡府,连他们都没有发现蔡雍私自与安王会面,要想证实这一点,难度很大。 江成和孟俞说了自己的想法,聊完后,他郑重给对方行礼。 “我离京后,林大人的安危就拜托大人了!” “放心。”孟俞忙扶起对方,“周正比我精明,林大人在大理寺吃不了苦头,我等你的好消息。” 八月二十四,开封府林推官被抓下狱一事渐渐传开。 孔舍里,孔老修剪佛肚竹的银剪蓦地顿住。 竹节裂口渗出清汁,像极了那日清风楼策论时,林知夏挥毫泼墨溅在雪浪笺上的墨痕。 他收了剪子,连忙让人去请瞿老太爷过来。 沈大人一进国子监,就听到学子们都在讨论这事。 那日清风楼的策论会后,林知行在汴京学子中,有了一定的声望。 听到他被抓,有人拉踩,有人替他辩驳。 大理寺前厅,周正看着桌上的诉状,眉头皱得像那暖锅里的烫皮,油光发亮。 大理寺少卿刘光瑞忍不住道:“大人,那林知行都抓进来两天了,您若是忙,我去审。” 周正知道刘光瑞不喜林知行,不想同其多说。 他转头看到池翰正拧眉思索着什么,问道:“池翰,林家是你带人去搜的,说说你的看法。” 池翰是大理司丞,他见状拱手道:“回大人,我觉得有点怪。” 周正抬眸,示意对方细说。 “林宅在外城榆林巷,地段偏僻院子破旧,还是租凭的,虽说林知行出身微寒,可为官五载,不该如此清贫。 而且,那些金子都是没有印记,他拿出去化了给自己换个舒服的住处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这还不简单,他就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刘光瑞插嘴道,“科举时他就爱哭穷。” 周正瞪了刘光瑞一眼,示意池翰继续说。 “确实有这个可能,他或许将钱财另藏他处,这点我还在查。 我们搜查了整个院子,除了那四箱金叶子,拢共只找出十几贯银钱,屋内没有任何值钱的瓷器摆件,包括书画。 一个前厅两间厢房,简陋的就像是客栈,给人一种主人家不会久住的感觉。” 周正低下头:“或许是因为他刚调进汴京,还没来得及购置。” “也许,我去周围打听了一圈,林家没有买奴仆,日常洗衣做饭,都是林母亲自动手,也不怎么和邻居来往。” 池翰皱着眉,他说不上来,就觉得这一家子有点奇怪。 “林知行至今未成亲,林父林母也从未向邻居或者开封府的同僚打听,似乎完全没把儿子的婚事放心上。” “林之行屋里的书架,有一半是关于律例以及刑案的书,还有一半,”池翰停顿了一下,故意卖了个关子。 “都是话本子,各种志怪轶事萍水姻缘。” 周正笑了:“反差这么大。” 池翰点头:“抽屉里的书稿是关于最近那几桩命案的,看得出来,林知行很尽职。 不过,我在他屋里,发现了一些蜂蜡和一些形状奇怪的布条,看不出用途,也没找到密信上盖的那枚私章。 我去问过,开封府没人见过那枚私章。 而且这个林知行天天在府衙忙到半夜三更,不赌钱不喝酒不逛花楼,一日三餐都在府衙用,平常根本不花钱,你说他要金子做什么! 他深受孟俞器重,现在的安王和孟俞相比,安王就像是关在冷宫里的嫔妃,他为什么要冒险去威胁安王,而不是想办法抱紧孟俞的大腿! 这不合理!” 阳光折射进来,刚好落在池翰的发髻上,映照着他自信的眉眼。 刘光瑞听懵了,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周正笑道:“这案子就交给你了,你去查一下这位林大人在湖州的情况。” 池翰正要应下,中书省批示的“奏案”送来了。 开封府要移交花灯藏尸案,不需同大理寺商量,只需将“奏案”呈报皇帝或者中书门下。 上面批示后自会转交大理寺查审。 周正一看这奏案,嘴巴一撇:“看来,享不了清闲了。这案子,你俩去办。” 刘光瑞接过奏案,看着上面的案情描述,微微皱眉。 “这是开封府的案子,怎么推给我们了!” 周正敲了敲桌子:“看不到上面的印章,哪那么多废话。” 刘光瑞不敢再多言。 等到宋大带着一应物证来转交,刘光瑞才知道,江成被外派出京的事。 第133章 孔老 霜降已过,天气转凉,但花灯藏尸案的尸体发现时,已经有了异味。 为防止尸体腐化影响破案,尸体现在存放在验尸所的冰窖中。 宋大只带了卷宗和花灯过来。 大理寺有刑房地牢,却没有配备像开封府那样完善的验尸所。 那尸体要不要挪,全凭大理寺做主。 刘光瑞想了想,带着池翰直奔开封府验尸所。 路上,两人看了樊老做的验尸格。 死者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反抗的痕迹,更无捆绑留下的勒痕。 因为脏器丢失,无法确定他有没有中毒或者中迷药。 根据肚皮的切口卷曲程度来看,凶手是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切开肚皮取走五脏的。 至于死因,当凶手划开死者的肚子,血液大量流失以及脏器受损就能瞬间要了他的命。 死者没有反抗,应该是中了迷药。 看到这里,刘光瑞和池翰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这案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他们阅案无数,各种惨案意外都听过。 只是到了大理寺之后,直接面对死尸的情况倒少了。 卷宗上的文字虽然触目惊心,但总亏是隔着一层。 验尸所中,樊老给两人见礼后,立在一旁,让衙役带着二人去冰窖。 冰窖是建在地下三丈深的窖洞,四壁以条石垒砌。 石门一打开,一股凉意蔓延出来,在这秋雨连绵的季节里,无端让人感觉到阴冷。 死者的尸体被芦席包裹,放在冰窖正中,四周堆满了方形冰块。 衙役上前,直接掀开了芦席。 白里透青的尸身,还有那明晃晃敞开的肚皮,猛地闯入两人的视线。 竹竿并未取出,死者依旧维持着那个向上仰望的姿势。 灰白的眼珠看着后面那方石壁,仿佛下个瞬间,就会有什么东西要从石壁里钻出来。 暗红的肌肉边缘卷曲收缩,上面粘着灰黄色半透明膏体。 体腔深处血液沉积呈黑红色条索状,紧贴脊柱凹陷处。 一股甜腥的腐气直冲鼻腔。 刘光瑞捂着嘴跑出去,池翰还好,只是脸色有些白,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尸体,才走出冰窖。 他见樊老下巴轻抬,一副看客的标准姿势,就知对方是故意的。 还真是护短!池翰弹了弹外袍,似要将冰窖里那股异味驱散。 “大人,您没事?” 听着外面刘光瑞的呕吐声,池翰摇了摇头,看向樊老。 “那根竹竿为什么不抽出来?” 说到竹竿,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樊老面色不改:“我怕用力过猛,会破坏尸体的完整性,您若要取出来,我现在就去。” 宋大原以为池翰会拒绝,却不想对方直接点头。 樊老带着小徒进去,在肖平的协助下,将竹竿抽离出来。 池翰一脸失望,他还想着,竹竿上会不会留有记号,又或是一句诗词。 他看着死者被撑开的下体,挑眉看向樊老:“凶手的刀法?” “很老道,大人有没有听过劁猪,在公猪还小的时候,切除肾囊绝育,阻止其发情从而促进生长及肉质改善。” “樊仵作的意思是凶手是个养猪的。” 樊老不置可否:“这就需要大人来判断了。” 刘光瑞不知何时返回,插嘴道:“或许凶手觉得,死者就是头种猪,卷宗上不是说了,死者是名赘婿。” 他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蔑视。 樊老微微皱眉,面露不悦。 开封府的衙役昨日已经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死者名叫杜陈枫,是富商杜家的赘婿。 刘光瑞二人从开封府出来,先去了宜秋坊发现花灯的现场,之后又去了杜府调查。 昨日有不少好事之人看到了尸体的样子。 街巷起流言,说有狐妖杀人取心,专挑那长相俊俏的年轻男子下手。 这边,杜陈枫的死还没有头绪,汴京又发命案,其手法与花灯藏尸案类似。 这次,开封府巡卫直接报到了大理寺。 两人带上仵作,赶到保康坊。 案发现场如屠宰场一般,肠子内脏流了一地,被随意丢弃在地上,屋内到外是血迹,现场还留有一摊呕吐物,与血迹相混合。 从尸体到门槛边,还发现了一边梅花形状的血脚印。 池翰被气笑了,这明显就是模仿作案,手法粗糙。 凶手故意将案子往“狐妖取心”上引,意图制造恐慌。 狐狸的前爪有五个脚趾,后爪则只有四个。 而这一排脚印都是四趾,明显就是猫的脚印。 可凶手的目的达到了,在官府赶到前,现场的情况像这清凉的秋风,瞬间传遍了保康坊。 街上售卖桃木剑与各种符箓的铺子挤满了人。 铺子积压了五六年的存货,不到半日便全部售空。 为了不让案子的影响继续扩大,两人只能增派人手,加快调查。 八月二十七,永田县的奏报递到了开封府,他们挖出了阳明村村民的尸骸。 而奏报发出的时间,正是八月二十三,与安王自首是同一天。 奏报中提及了林知夏对永田县的帮助,以及她对此案的坚持。 这无疑是推翻了安王的供词。 要知道,那个时候,林知夏刚被抓进大理寺,远在数百里外的永田县,不可能收到消息。 周正开始着手调查安王的举证。 大理寺地牢门口,刘光瑞脸一直板着:“就非得去问他?” 池翰双手抱胸:“流言四起,我今早出门时,我娘都硬塞了两个平安符给我,这案子要传到宫里,给我们来个限期破案” 刘光瑞嘴瘪了瘪:“这才几天,我又没歇着。” 他就是不想去请教林知行。 一名直卫跑过来:“刘大人,孔老来了,说想见您。” “先生来了!”刘光瑞面露惊喜,立即撂了挑子,“你去问,我去见先生。” 他走了几步,回头见池翰没动,扯了扯嘴角:“快去啊!” 见池翰满脸无奈地进了地牢,刘光瑞眉眼一展,小跑着去见孔老了。 半盏茶后,一脸不情愿的刘光瑞出现在地牢,旁边还有一个孔老。 “地牢潮湿,孔先生怎的来这里了。” 池翰连忙上前见礼,他虽不是孔老学生,对其也是一样尊崇。 地牢里,林知夏盘坐在地上,手里正拿着验尸格目。 她转头,墙洞那抹光亮刚好打在她白皙的脸上,映衬着她干净的眉眼。 看见孔老,她惊讶过后,还是起身见礼。 “见过先生。” 刘光瑞闻言哼了一声,在安静的地牢里尤为刺耳。 第134章 请教 池翰拉了拉刘光瑞,示意他收敛点。 他之前听刘光瑞提过,林知行曾是孔老的得意门生,还曾有意将孙女许配给他。 “你现在能告诉我,林知行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孔老如此生气。” 刘光瑞依旧闭口不言,他答应过先生,永远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当年,林知行三顾孔舍,打动了先生,拜入其门下。 会试过后,更是直接住进了孔舍。 先生为了他的调令,忙前忙后,他与应心师妹的婚事,本都要定下了。 谁料他突然不告而别,先生写信去定远县,他竟然要断绝师徒关系,还说他在老家早有婚约。 以致师妹受了打击一蹶不振,赌气嫁给了桑大公子。 成亲后的第二年,桑大公子便成了瘫子,想到师妹未来的日子,刘光瑞就恨不得暴揍林知行一顿。 地牢里,孔老抬着下巴,面色严肃地问起阳明村一案的真相。 林知夏不明其用意,想着大理寺官员就在外面,就将案情如实叙述了一遍。 当然,省掉了蔡雍威胁她的事,只说了该说的。 自那日清风楼策论会后,孔老心里就起了疑,总觉得这个学生哪里不一样了。 他遣了人去打听,得知林知行没有成家,更觉得诧异。 他看着对方嘴巴一张一合。 突然上前一把揪住林知夏的耳朵。 孔老心中有怨气,便用了十成力,直接将林知夏揪成了招风耳。 林知夏只得出声讨饶,心里暗道,这老头看着七老八十,手脚怎的这般利索。 她想推开对方,又怕不小心把对方给摔了。 屋外刘光瑞嘴角轻扬,很是解气。 不过几息的功夫,孔老松了手,面上闪过一丝疑惑,接着是茫然,之后双眼瞪圆,恍然大悟! 林知夏揉着发红的耳朵,看着对方表情变化莫测,她心头一惊,正要开口,对方却是直接转身离开了地牢。 “先生,你这就要走了吗?” 不多揍一会儿! 刘光瑞满脸遗憾地追出去。 池翰干笑一声走进地牢,看着对方那只通红的耳朵,没有多问,直接提起案情。 “这花灯藏尸案,林大人可有头绪?” 林知夏又坐回到干茅草上。 “这两桩案子没有关联,保康坊那桩案件,凶手已经抓到了。” 手法这么粗糙,现场一定留了很多线索。 池翰眼前一亮,也不嫌弃,直接坐到了林知夏对面。 “大人不妨猜猜。” 林知夏撇了他一眼,想着在地牢里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聊,便道: “死者双目充血,左右手拇指与食指上都有因反复摩擦形成的老茧,这种茧子叫骰子骨。 道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青龙压白虎,千金散复聚,民间认为双茧齐全者为赌星入命。 这是一个老赌鬼,没有家室,突然横死多半是因为得了横财。有命赢没命花,查他的赌友就能抓到凶手。” 池翰嘴角轻扬,他是通过一只断腿的猫找到凶手的,思路虽然不同,结果是一样的。 “凶手确实是死者赌坊的仇家,死者被害前一晚,刚赢了一大笔钱。 凶手动了贪念,刚好街上人人都在说花灯藏尸案,便有样学样地剖开了死者的肚子,本意是想扰乱官府的视线,结果低估了那场面。 我们找到他时,他还在吐呢!” 见林知夏只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池翰又道:“那第一名死者杜陈枫呢?有没有什么高见?” 林知夏皱眉,这是指望我给你把活都干了。 “既知他是赘婿,顺着周边关系查就是了。” 池翰面色讪讪地拿出一沓口供:“就是没找到突破口。” 死者原名叫陈枫,入赘杜府后改了姓,他已无亲属在世。 杜家人口简单,杜家老爷杜岳,杜家大姑娘杜薇薇及其夫杜陈枫,还有一个薛姨娘。 杜薇薇生母去世十几年了,杜府打理后院锁事的是薛姨娘。 杜府就杜薇薇一根独苗,所以才招了杜陈枫上门。 尸体是八月二十三发现的。 杜家门房称,杜陈枫八月二十晚上出门后,就没再回来。 在杜府,杜陈枫被视为杜薇薇的附属品,地位和仆人差不多。 他两天没回来,杜薇薇没管,府里的其他人也不会问。 杜薇薇、薛姨娘及杜岳都有不在场证明。 当然,以三人的财力,完全可以雇凶杀人,现在还没查到这方面的线索。 失踪当晚,死者杜陈枫是去见一个朋友,那人名叫谭信,也是个落魄书生。 谭信称,两人去天香楼喝了顿酒,亥时未到,就各自回家了。 他们已经找了谭信的家人和邻居确认,他没有说谎。 而且,谭信和杜陈枫出去,都是杜陈枫买单,他死了,就没人请谭信喝酒了。 谭信没有杀人动机。 林知夏看着那一沓口供,头也未抬地问道:“那你们找到第一抛尸现场了吗?” 池翰精神一震:“花灯被移动过吗?哪里看出来的?” “我在被带走前,看过花灯的底座,固定的四个点位旁,都有一块是灰蒙蒙,很浅,对着光才能看到。” “是手汗!”池翰瞬间反应过来。 林知夏点头,四个点位都有,代表着有两个人曾抬着这个花灯。 她拔开茅草,在地上简单勾勒几笔,便画出杜府与宜秋坊交界的暗巷。 “凶手将死者做成花灯,置于人来人往的地方,有公开审判的意思。花灯放置的地方,应该也是有讲究的。” 林知夏说着,点了地图上的几个点。 池翰道:“你是说移动花灯的这两人,不是凶手。” “当然不是,花灯里的竹签竹片,一个指印都没留下,说明凶手是一个极爱干净之人。 尸体下身没有秽物,身上也多余的血迹,从这点也能看出来。 既没有找到目击者,说明凶手是深夜抛尸,那个时间还在街上的,除了醉汉,就是街道司的役从了,他们清晨要扫街。” 林知夏给了池翰两种可能。 “扫街的役从我们走访过了,没人见过这花灯。” “八月二十二一大早,有个钱员外向开封府巡军报案,说喝多了睡在路边,身上的钱袋子不见了,地点恰好就是在宜秋坊。” 第135章 越精细的东西越值钱 汴京繁华,中秋佳节宵禁只取消了三天。 但那些被勾起兴致的达官贵人,却是意犹未尽。 每逢大节,总有些人因为各种状况,在街道上“躺尸”。 那位钱员外便是如此。 有躺尸的,自然就有捡漏的。 钱员外来开封府报案,因违反宵禁在先,还被罚了五百钱。 林知夏当时瞟了一眼,钱员外 我哈哈一笑,现在这锁魂链的链柄我已经得到了,至于其他的自然不放在心在,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以前两地没有交流,那些地产大亨也不知道内地人工的价格,即使知道因为交流的堵塞,也没办法让内地建筑公司到香港来施工。 再想到沈安安对自己和家里的恩情,楚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还不完,心里又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对沈安安好,也不让别人欺负她。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这么说,卢茜家的电路出现了问题。卢茜说咱家,让林东感到心里挺温暖的,他也有家了。 当他们被李晟和众人发现时,绿乔心里即紧张又害怕,生怕少爷一生气,就将她浸了猪笼。好在后面的担心,都变成了惊喜。 虽然嘴里很辣,却是辣的够味道。王氏一边吃,一边吃一边细细的品味着,轻轻咬开那豆腐里面那一刻的美妙感觉。 利家要面子闹是不会闹的,但是无线电视台雷卫东占时不要想了。 “记住,紧紧跟在我身边,如果碰到危险,马上用这祛邪符!它会保佑你们!”我对两个保安说了一句。 “那谢谢了,斯坦李,过两年我一定要享受一下美国姑娘的热情!到时候就有你全权负责了!”对于斯坦李的热情雷卫东没有回绝。要知道上次乔布斯提起这件事就叫雷卫东心动不已,只不过因为年龄的问题才拒绝的。 “我去,咱俩是出来谈请调的。你怎么开始审讯我了”林东疑惑的问。 不过,叶寒却显得不问不好,没有丝毫的着急的意思,双手端着香茶。轻轻的吹动茶叶,抿上一口,惬意非常。 那一指,蕴含巨神族强大的血脉体魄力量,还有辛无痕的法则感悟。 “这话已经成了我的口头禅了,我看中谁都会这么说,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谢迁依旧是那平淡的语气。 除此之外,七皇子团队成员,还有姜家绝世天才姜豪,其余准圣主战力,也是大陆上闻名已久的强者。 周衍一声闷哼,倒退了一步,那一道白sè的剑光,却已经杀入了他的身体。 远远看去,双方似乎势均力敌,可切斯特却知道,他们并非势均力敌,随着时间推移,他有些支持不住了,但艾俄洛斯的力量却没有丝毫减弱,甚至还在不断提升,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般,让他心惊万分。 他此时的潜能点也已经积攒到了前所未有的125点。从铁坦城就开始一直攒着。 这漩涡轰隆隆的卷动而起,赫然成为了这阴死漩涡内的第三道漩涡,这一幕被那天灵老者看到,立刻双目收缩了一下,神色内露出奇异之芒。 尤其是在听到苏铭说出,再有五百年的时间,浩劫就要降临时,她明显的恍惚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要说补充精力什么的。江杰云他们三块料哪怕再熬上两天两宿也是不在话下的。但是安然那句“大吃大喝”瞬间击中了他们的心脏。让他们不由得又是一阵的心潮澎湃。 第136章 刻意避嫌 杜薇薇神情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手里的糕点。 看得出,她受过良好的教育,举手投足间并无失礼之处。 “夫君死了,和娘亲一样,要埋到土里了。他明明答应我,要给我捉一百只流萤,结果就不见了。” 她神情瞬间落寞下来,扑到旁边婆子的怀里。 这些话,和之前口供上的一样。 池翰 那个辽国使节在大宋的朝堂之上没有搞好处,当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过具体两人人到底如何想的,恐怕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了,因为后面的事,就连费力克都打发开了以后说的。 他跟韩炜没得比!韩炜整日里都跟什么人对练?吕、赵、马、典这些人可都是挂着名次的,以现在韩炜的本事,笮融岂会是对手? 任你是多强大的生灵,曾将宇宙洪荒踏在脚下,最后也逃不过一种诡异力量的清算,会化作黄土,永埋故地。 随即一个个震惊的看向那场地交锋的中心,他们很想知道,在这恐怖的攻击之下,主管有没有事。 佑敬言这时才发现,自己在这件事儿的解释之上,自己的嘴是有多么的笨了。 那带着锋利倒钩的蟒皮刑鞭再一次铺天盖地的落在了那掌柜的身上,哀嚎依旧不绝于耳。 现在的他就是不用暗影拟兽:冥,都足以吊打之前使用暗影拟兽状态的他,这就是入境期强者的力量。 李善长明知自己身犯杀头的大罪,恐已是命不久矣,而他的对头还是晚辈的佑敬言作为主审官,一次又一次的审问于他。 脚尖一点,白森已经开始飞跃一座座建筑,迅速的向着詹姆斯家族的府邸接近,身手敏捷的直接翻过来一堵屹立的高墙,翻进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身形迅速的隐入了暗影之中。 云飞扬开始认真熟记口诀,识海内已经浮现出无数残影,它们在不断推演和掩饰。 但圣主也不敢那么确定,别人还好说,就是守护一族的族长,守护一族都是一帮死脑筋,就算自己杀了神使他们就真的能归降与自己么 和上次一样,杨科在躲避过程中寻找一击毙命的攻击角度,乖宝两轮射击结束,杨科成功找出攻击角度,准备开枪击杀乖宝。 就算他现在实力高超,但一想起那个男人,他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惧怕。 云飞扬损失了两百点声望,但和掌控一头堪比帝之上的凶兽比起来,绝对不值一提。 不过,火神蚁后虽然是找到了,但难点是,怎么去对付那只蚁后。孙成推测了一下,火神蚁后此时到他的距离,足足有一里之远。 孙成尝过之后,果然感觉此酒味道极佳,完全就是一分钱一分货,值当。当然就花了一百颗灵石,直接买了百斤。 吴子健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喝着井水,他看看天色,想起月儿师姐那副总是迟到早退的懒散模样。 王越心中肯定的知道,他会给白蔓歌打电话的,到时候他该如何跟她交谈,是用“你好”开头,还是用“喂”开头 毕竟,他们血脉纯度连云卿都比不上,在这家伙眼里肯定也是垃圾。 宋闵也知道宋灏别扭在哪里,虽然她一和宋灏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也几乎保持每天跟宋灏通一个电话,也不聊多,就聊两分钟,只是为了时刻了解宋灏的状态。 第137章 女子怎的这般麻烦 薛姨娘管着杜府的中馈,进去请个安卖个好总不会错。 林知夏又提到了杜陈枫的年纪。 他今年三十五,二十六岁时与杜薇薇成亲,这个年纪成家,算是很晚的了。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像江成那样任性。 池翰明白,对方是让他查一查杜陈枫当赘婿前的经历。 从地牢出来,池翰将纸条递给旁边的直卫。 这些日子,云星一直在大理寺门口蹲守,他知道。 既答应了,自不会食言。 云星看着大理寺的人朝自己走来,警惕地握紧身侧的横刀,微躬着身子,一副随时都要拼命的样子。 对方明显预判到这一点,来之前特意解下配刀,还有几丈远时,就晃着手里的字条。 寒疾?送药? 云星微微皱眉,拿着字条找到阿昼。 阿昼看着字条,却是瞬间明白过来,公子离京前特意吩咐过,若是林大人月底还没有被放出来,就让他想办法将东西送进去。 阿昼这般想着,面上立即涌起一阵不自在。 若不是公子说了,他还真不知道,女子每月都要流一回血。 现在看来,公子也不懂,他都不知道这事吃药能好。 还好林大人机智,知道给自己传信。 阿昼让云星继续在那盯着,转身就准备去抓药。 云星叫住他:“对了,那个朱器,这几日一直在大理寺外徘徊。” “先不管他。” 阿昼找到一家偏僻的药堂,大夫听了他的要求后,抬眼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小公子刚成亲不久,你可知此药皆是大寒之物,伤身不说,若与体质有异,反致血崩!” 药堂确实有名为避红散的药方。 有些妇人为赴宴又或者远行求医闭经,但在大夫眼里,此举愚蠢至极。 是以,不管是谁来求药,大夫都会先警告一番。 阿昼哪懂的这些,听到血崩二字就眼皮直跳。 公子出京前怎么说来着,一切以林大人的安危为重,不能让林大人受伤。 万一这药吃出个好歹?公子会不会扒了他的皮。 要不,他带上十八卫把人先劫出来,过几天再送回去。 可是案子已经有眉目了,大理寺已经派官员去永田县取证。 这时候劫狱,那还不如一开始就跑了呢! 做女子怎的如此麻烦,阿昼抓耳挠腮,最终在那大夫鄙视的目光中,买了两副药走。 他想着先跟冽风商量一下,这药用不用另说。 离开药堂时,阿昼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气愤的目光,似是要将他洞穿。 他回首看了一下招牌——百草堂。 这大夫是个好人,下次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让他们来这。 翌日上午,阿昼提着一个食盒,出现在大理寺前厅。 池翰让直卫去接,阿昼却是往旁边避了避。 “我想见见林大人。” 池翰摇头:“林知行是圣上亲自下旨抓的,谁都不能见,允许你送药,已是冒着风险。” 阿昼知对方说的是实情,只是想尝试一下。 昨晚他与冽风谈过,觉得送东西进去的风险更大。 阿昼丧着脸离开大理寺,在心里祈求林知夏不要出事。 池翰打开食盒,小小陶罐里装着熬好的药,一揭开罐子就涌上来一股刺鼻苦味。 怪不得旁边还备了蜜饯梅子。 “药味这么重,这林大人看起来,也不像病重之人啊!”池翰看着那黑褐色的药汁。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勺,试后无毒正欲让人送到地牢,转念一想,又鬼使神差地用银勺舀了一点放进口中。 “你这是做甚?”刘光瑞不解。 池翰却已无法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那股苦味在舌尖上肆虐开来,他整个身子往中间一夹,一张脸都变得扭曲,像那干瘪的核桃。 他忍不住“呸呸”两声,试图吐出那股苦味,然而那味道却像是粘在嘴里。 吃了两颗蜜饯才稍微好一点。 “这里面一定有大黄,治疗寒疾怎会用到这大寒之物。” 池翰又喝了几杯茶,才压下嘴里的苦味。 刘光瑞低着头,回忆着五年前林知行住在孔舍的日子。 “他之前住孔舍时,就老是生病,那时候都是先生给他抓药,晚上我找时间去问问,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病。” 说完摆摆手,让直卫送到地牢。 不一会儿,直卫将东西拿了回来,听到对方毫不犹豫地将药一饮而尽,池翰心头的疑虑顿消。 那么苦,一定是经常喝才能忍受。 二人根据林知夏提出的观点调查,还真发现了点东西。 九年前,杜薇薇的婚期定下后,杜府将院子重新修葺了一遍。 那座观景阁,就是杜府为了庆祝杜薇薇成亲而修建的。 原来那地方,是一个闲置的院子。 因杜薇薇喜欢采花扑萤,薛姨娘便将那院子推倒,扩建了花园,又在墙边修了那座观景阁。 杜岳一向不管后院之事,那观景阁的一应建造事宜都是薛姨娘做主的,空心砖也是她挑的。 这个发现让两人不得不重新审视杜薇薇与杜陈枫的婚事。 秦婆子被带进大理寺,脸上止不住的紧张。 不是因为做了坏事,而是这辈子第一次进官衙。 “大大人,您找我?” “你不用紧张,找你来,是想问问,杜薇薇是怎么跟杜陈枫结识的?他们的婚事是谁搭的线?” 秦婆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忙道:“我家姑娘连杀鸡都不会” 池翰拍了拍桌子:“没说你家姑娘杀人,问什么就答什么。” 秦婆子缩了缩肩膀,想了想才回道:“就他们成亲那年,我陪着姑娘去城外踏青,遇上两个登徒子,姑爷经过,帮了我们一把,还见了血。 当时我们带着他回到府里请大夫治疗,得知他是去祭奠父母,平常在街上摆摊写字挣钱,老爷看他模样端正,字写得也不错,就将他留在府里做事了。 后来,是姑娘念着他,老是要去找他,我家老爷就顺水推舟,招了他为婿。” 英雄救美的戏码,虽然老套,却是最有用的。 不过,以杜薇薇这个情况。 池翰挑了挑眉:“那天薛姨娘在吗?” 第138章 青囊阁的女弟子 “在的,姑娘出门,都是薛姨娘陪着的。” “这么看来,你家姑娘跟薛姨娘很亲?” 秦婆子点了点头:“姑娘三岁时,薛姨娘就进府了,算是她带大的,而且,薛姨娘又是姑娘的表姨。她进杜府为妾还是亲家夫人撮合的。” “那为何没有提作继室?” 秦婆子目光微闪:“薛姨娘是因不能生育被前一任夫家赶出来的,所以,她作妾室也不算委屈。” 还有一个原因,妾室算不上正经主子,不用担心她会生二心。 “这种身份,杜岳也愿意要,而且他一直没有娶继室?” 池翰看着秦婆子眼珠子一直转,就知她在权衡利弊。 他警告道:“有些事情,不止你一个人知道,若是被我发现你做伪证” 秦婆子一咬牙:“老爷在外头有孩子,他不在意这些,亲家夫人也知道,大家都不提这事。” 原来杜岳也是靠着妻子发家的。 杜薇薇的外祖万家在汴京的众多商户中,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女儿难产过世,只留下一个心智不全的外孙女。 他们不能把杜薇薇接回去,让万家蒙羞,只能利用生意约束杜岳。 即使知道他养了外室,生了儿子,但没闹到明面上,不跟杜薇薇争家产,万家也就没管。 毕竟断人子孙后路,有损阴德。 薛姨娘也是万家精心挑选的。 刘光瑞想到认尸时,杜岳都没出面,官府上门调查,也是一概推给管家。 “杜岳对杜陈枫是什么态度?” 秦婆子微微低头:“生意事忙,老爷不常在府里。” 池翰懂了,想来杜岳对这个女儿也不怎么上心。 这般说来,杜岳倒是排除了。 以杜家的财力,杜陈枫花的那点钱实在算不上什么。 至于薛姨娘,本就是岳家塞过来的人。 站在杜岳的立场上,怕是对这位姨娘也提不起半分兴致。 “杜岳在薛姨娘房里,留宿的时间多吗?” 秦婆子摇头:“老爷在后院,有个独居的院子,一个月有那么十来天,歇在外头。” 这么看来,薛姨娘常年独守空闺。 池翰问起薛姨娘与杜陈枫之间的关系,秦婆子一脸惊讶,说这万万不可能。 可当她冷静下来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细节,脸上闪过迟疑之色,嘴里却还是坚称,薛姨娘与杜陈枫之间一直严守礼法,不可能做出不轨之事。 池翰没有再强求,只让对方回去后不要乱说话。 他派出人手,开始调查死者杜陈枫进杜府前的事,还有薛姨娘早年的行踪。 是夜,廊下的火把早已熄了大半,残存的几簇焰苗在青铜灯盏里幽幽晃着,把石壁映得忽明忽暗。 林知夏在睡梦中渐渐蜷缩起身子,腹部突如其来的绞痛让她惊醒。 此时她面色青白、冷汗淋漓。 丑时的更声响起,林知夏算着时辰,忍着痛静待天亮。 她能感觉到,里衫已被汗湿,紧紧贴在身上,若不处理,万一引起高热就麻烦了。 她咬着下唇,慢慢挪到铁门旁。 从墙上那个窗口望进来,这里刚好是视线盲区。 她褪下外袍,将里衣敞开,露出白皙光滑的肩膀。 用外袍擦净身子,又将里衣摊在茅草上,让其风干,抹胸是不敢动了,她没有力气保证自己能再缠回去。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陷入昏睡中,一直到鸡鸣声响起,又强撑着把衣服穿好。 她在痛意中,一时清醒一时沉睡,却始终保持着一分警惕。 直到夜色再次降临,派饭的狱卒看着窗口纹丝未动的午食,察觉到异常。 地牢一天派两次饭,前些天这位林大人都吃得干干净净。 “林大人,你可是不舒服?” 池翰两次来找林知夏,狱卒自是知道对方的份量,不敢轻待。 牢内没回应,狱卒赶忙找出钥匙,插进锁孔的那瞬间,牢里响起林知夏的声音。 “没事,睡过头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只白皙的手出现在窗口,拿走了那份晚食。 虽没见到人,狱卒心下却是一松,想到昨日对方刚服了药,贪睡也是正常,便没有放在心上。 林知夏将饭放到一边,一天未进食,她却是一点食欲都没有。 往常月事也只痛半天,怎的这药这般凶猛,疼了一天也未见好转。 她死死咬住袖口不敢呻吟,腹中翻搅的绞痛与高热让其眼前泛起黑雾。 摸了摸假喉结,见其没有异位,林知厂心下一松,但随着意识越来越沉,她已经无法辨别自己的体温正常与否。 又是一夜过去。 “林大人?” 铁链哗啦作响,狱卒举着火把贴近牢门。 窗口有人头浮现,可对方拼尽全力,也遍寻不到牢内人身影。 随着铁门打开,光影晃动间,林知夏白皙的脖颈在散乱衣领间若隐若现,假喉结因冷汗浸染卷起边角。 狱卒看着瘫倒在地的林知夏,眯起眼睛往前探身,火把几乎要燎到她的下颌。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那个新来的狱卒突然扑到林知夏身前。 “这位林大人不会死了!会不会牵连我们啊?我刚穿上这身官服,家里还说后天要摆酒呢,这下怎么办?” 他对着林知夏又是拍脸又是扯衣服,一番拉扯间,其衣领被高高拉起,遮住了卷边的假喉结。 眼看着林知夏眼睫微微颤动,似乎就要转醒。 新来的狱卒抬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正是冽风。 阿昼真是乌鸦嘴,怕什么来什么! 冽风心一横:“头儿,赶快去请大夫,说不定还有救。” 他横在门口,让外边的狱卒都不能靠近,他的站位,刚好挡住了那些人窥视的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几名狱卒的站位,还有墙上的青铜灯,在心里盘算若是直接动手,该从哪个开始解决。 已有狱卒去禀报池翰,留给冽风的时间不多,即使现在是白天,他也必须冒险一试。 他手伸向绑在小腿处的匕首,正欲动手,混乱又急促的脚步声从入口处传来。 冽风抬眼望去,竟在里面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青囊阁的女弟子芙昕和孔老。 第139章 我有办法 青囊阁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医家门派,医术承自华氏一脉,与汴京的九和堂齐名。 乃是除了太医院外,最权威的两个医药世家。 青囊阁现任阁主华一针,是孔老的至交好友。 冽风原是江湖人士,想到林知行与孔老的关系。 他瞬间便有了决断,松开匕首,站起身随着其他狱卒退到一边。 跟在孔老旁边的正是池翰和刘光瑞。 芙昕几个大步走到林知夏跟前,手往其脉上一搭,回头冲着孔老调皮地眨了眨眼。 “我需要施针,你们都让开些。” 芙昕跃过林知夏,将其拉到一边,随即关上铁门。 林知夏混沌中听见布料撕裂声,芙昕冰凉的手指正扯开她束胸绑带,惊得她强撑开沉重的眼皮。 入目依旧是凹凸不平的砖墙,她还在地牢之中。 而眼前这个圆脸少女,她却是从未见过。 她伸手去推,只觉少女体壮如山,推不动丝毫。 少女察觉到她的动作,轻笑一声,腕间金铃轻晃。 隔壁牢房传来铁器碰撞声,林父压抑的咳嗽隔着石壁传来,林母焦虑的踱步声像催命鼓点。 牢房外,孔老面色微沉,刘光瑞正想探头去看,被孔老一戒尺敲在头上。 “先生。”刘光瑞揉着脑门,满腹委屈,不明白为什么会挨揍。 池翰拱手:“此番多亏先生带了女医。” 若林知行出了事,于各方他都无法交待。 刘光瑞昨夜得了清闲,提着糕点去了孔宅,顺道打听一下林知行的病情。 结果孔老听后什么都没说,今天却一大早跑到大理寺,还专门带着懂医术的芙昕。 正当他疑惑先生何时对林知行改观时,狱卒来报,林知行病倒了。 就是这么巧! 刘光瑞和池翰对视一眼。 哪怕再迟钝也明白其中必有蹊跷。 而且芙昕可不是一般人,孔老竟将她带来,可见其对林知行的重视程度。 刘光瑞忍不住问道:“先生,您怎么知道他生病了?” 孔老哼了一声:“他在我那住了几个月,吃了我多少药材,他的身体我还能不清楚。” “可您不是讨厌他吗?” 孔老胡子一翘:“那行,我现在把人叫出来,就让他死里面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人老了果然会变得喜怒无常,刘光瑞不敢再出声。 牢房内,芙昕手里的金针在十二井穴游走如龙,她望着林知夏青白的唇色摇头。 何苦要用避红散这种虎狼之药,若要闭经,金针封穴可比这好用多了。 这汴京城的人,还是见识太浅! 不对,是自己太厉害。 芙昕这般想着,迅速帮林知夏换好衣服。 当热度渐散,小腹的绞痛也止住了,林知夏悠悠转醒。 一股清冽的药香环绕着她。 她小心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圆脸少女。 刚刚意识迷糊时以为壮如山的人,其实比她还要娇小。 “醒啦!” 芙昕伸手,准备将对方扶起。 林知夏却是一抬手,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她手肘撑地,正欲爬坐起身,目光扫过衣袖,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 她下意识地摸上前胸,又抚向喉咙。 对面的芙昕却是一脸促狭之色,伸手戳了戳林知夏平坦的胸口。 “你这个,也太小了点。” 林知夏双唇微张,还未开口。 芙昕却是拉着她的手,摸上侧腰的束胸带,低声道: “我第一次绑,还算可以。” “你全脱了?” “你衣服都汗湿了,不换掉病怎么会好。” 芙昕声音不自觉大了三分。 牢房外的池翰和刘光瑞听到里面又是小啊又是脱的,不免对这位医女有了新的认知。 瞧瞧林大人,被调戏的话都说不全了。 林知夏这会,心里是百转千回。 她可以确定,孔老猜出了她的身份。 若非他出手相助,恐怕此时她的身份已经曝光了。 “谢谢,有劳先生操心了。” “别光口头谢,记得要报恩。” 芙昕的目光一直在林知夏身上,眼里的好奇都快溢出来了。 一个六品的朝廷命官,因破奇案与策论会在汴京扬名,本有着扶摇直上的仕途,转头又因得罪宗室被抓下狱。 这样的人,竟是女子假扮的。 芙昕觉得,这姑娘太有意思了。 只不过,孔爷爷吩咐了,在地牢里不能乱说话。 但她是医者,病人的身体状况,她还是要告诉对方的。 芙昕凑到林知夏耳边。 “你喝那药太霸道了,伤身,我已用金针帮你排了些寒气出去。” 林知夏闻言神色一惊,那药效是不是就没了。 她苦都吃了! 她转头,看到放置在旁边的脏衣物,亵裤上那抹暗红甚是扎眼。 她伸手往身下探,却是一片干爽。 芙昕道:“放心,我已经用金针封穴,晚个十天八天不是问题,只是经血乃天道循环,你强行逆转日后得好好补补。” 林知夏肩膀一松,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再次道谢。 “还未请教姑娘名号?” 芙昕噗嗤一笑,对方扮男人扮久了,说话那股虚伪劲都一样。 “我叫芙昕,也算是你的福星。”她歪着头,意有所指,圆圆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看起来很是讨喜。 林知夏忍不住眉眼一弯。 芙昕顿时看呆了,原来有的人,笑起来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初见只觉俊秀,此刻展颜一笑,夺目又绚烂。 这般容色,这般胆量,芙昕心中一动,立即想到她那芝兰玉树的大师兄。 只是她眸光微微一转,不着痕迹地扫过林知夏平坦的胸口,而后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朝对方勾了勾手指。 林知夏不知就里,将耳朵凑过去。 “你束胸太久,胸都压没了,又过了生长的年龄,日后若是为此苦恼,我可以帮你。” 林知夏:“” “你别不相信,就是那半老徐娘,我都有办法教她重铸高峰。你别不放在心上,这个很重要。” 林知夏耳尖飞红,听不下去了。 这时,廊道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芙昕立即将旁边染血的衣折叠起来,用布包好。 林知夏将染血的稻草在地上磋磨一下,混到旁边茅草堆中。 芙昕推开铁门,直卫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林知夏耳里。 “池大人,杜府那个薛姨娘死了!” 第140章 病得蹊跷 池翰和刘光瑞皆是一惊,转身欲走又想到牢房里的事还没解决。 “你让仵作先过去,我即刻就到。” 池翰朝牢房里走去,隔着门就看到林知夏还未褪色的双颊,以及那一脸的不自在。 而那个医女,神清气爽,脸上满是自得之色的从他旁边经过。 堂堂朝廷命官,怎的这般老实,任由一个小女子欺负了去。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威胁安王,安王威胁他还差不多。 池翰低头咳嗽一声,目光扫过芙昕手里拿着的包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林大人吐血了,怎会突然病得这么严重?” 他一个大跨步,蹲到林知夏身前。 林知夏抚上破皮的下唇,昨天忍着剧痛时,她确实将嘴咬破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芙昕。 “寒极生热,来洪大如涛,热在气分,急症也。”芙昕故作高深,边说边将那包脏衣物放到药箱旁边。 “什么意思?”池翰没听懂。 “听不懂还问!”芙昕瞬间变脸,直接怼了回去。 池翰被噎得没了话。 孔老问道:“现在人没事了?” “孔爷爷,您问这话就是小瞧我了,这点小病,我还能看不好。” 孔老听后眉头一展,目光扫向牢房内,刚好与林知夏目光相撞。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 林知夏拱手道:“救命之恩,若来日能出的了这地牢,学生一定亲自上门道谢。” 孔老冷哼一声,不屑地转过头。 池翰看着孔老,从进地牢到现在,半个多时辰过去了。 这老先生若真是不在意,就不会一直在外等着。 他正欲起身,眼角的余光却发现草席中有半片染血的蝉蜕。 他悄悄将其握在掌心,起身走到外面。 看着孔老与芙昕正要离开,池翰问道:“林大人大病一场,吃食上有什么禁忌吗?” “他这囚犯当的,还可以点菜!”芙昕挑眉。 刘光瑞对于芙昕的不按套路出牌已经习惯。 她这么说,就是没什么问题了。 池翰向其伸出手:“林大人的旧衣物让狱卒来处理,怎敢劳烦芙昕姑娘。” 芙昕双眼一瞪,避开了池翰的手,气鼓鼓的像只生气的小老虎。 “时气邪毒最易相染,大人要碰这秽物?不懂就别瞎掺和!” 池翰干笑着拱拱手,这姑娘说话当真是一点情面不留。 只是,他心中仍有顾虑,依旧皱眉盯着那包衣物。 “怎么,还怕老朽借此传递消息。”孔老见状冷哼了一声,“老朽致仕多年,犯不着掺和你们那堆腌臜事!” 池翰连忙致歉:“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着,林大人还未成家,毕竟男女有别” 这位姑娘看着也才十几岁。 “狭隘,在医者眼中,无分男女。”芙昕故作高深,转头就朝着林知夏眨了眨眼。 随即昂首挺胸地离开地牢。 “林大人先休息,要是不舒服你就大声唤狱卒。” 池翰压下心中疑虑,与刘光瑞急匆匆出了地牢。 来到外面,他才摊开手,望着蝉蜕上暗红色的知迹。 林大人病得太蹊跷,他找时间得查一查。 这般想着,他先将东西收起,打算找时间找个大夫问一下。 眼前还有个大问题要解决,薛姨娘和杜陈枫的事他们还没确认,她怎么就突然死了! 万府那扇朱红色的漆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板上的金珠颗颗饱满圆润,彰显着主家的富贵。 两名仆从立在大门旁,大气不敢出。 万家家主万天明此刻正阴沉着脸站在那,目光恨恨地扫过左侧方的马车。 “晦气!” 薛姨娘的尸身就在马车里,与她同行的元婆子也惨遭毒手。 昨晚万府来人,让薛姨娘去一趟。 薛姨娘今天一早就吩咐人备车,巳时一刻,她带着元婆子出门。 到了万府,马夫放好马凳,请薛姨娘下车,喊了几声里面都没人应,掀开车帘才发现,薛姨娘与元婆子都口吐黑血,气息微弱。 他赶紧跑去向万府求救,万府的人却不肯让马车进府。 等了好久,万府的府医来看了一眼,说没救了,直接让准备后事。 这么一耽误,马夫再探,薛姨娘和元婆子已无鼻息。 他不敢离开,求着万府的门卫去报案,又打发人去杜府报信。 池翰到的时候,仵作已经完成初步验尸。 两名死者都双目充血,十指蜷曲如鹰爪,口吐黑血,仵作用银针探喉却未显毒迹。 只能将尸体带回开封府解剖,才能知其死因。 马夫蹲在一旁地上,双手抱着头,身子抖个不停,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什么。 若是当时驾着马车去找大夫,会不会能救回来。 池翰看了马夫的口供。 从杜府到万府,半个时辰的车程。 按马夫所说,自杜陈枫死后,薛姨娘就没出过杜府,今天是头一回。 出门前,薛姨娘还好好的,刚上车,他还能听到薛姨娘和元婆子在小声说着话。 后面穿过热闹的街区,旁边叫卖声不断,他再未听到薛姨娘的声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一路没有歇息,也没有任何人靠近马车。 这条路他走了上百回,路线也没变,马夫根本说不清,人是什么时候不对劲的。 尸体挪开后,刘光瑞爬上马车。 马车里有两个靠枕,角落放着一只香炉,炉内香料已燃尽,看不出异常。 安置香炉的木架是钉在马车上的,即使颠簸也不用担心香炉会掉出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物件。 发现尸体时,薛姨娘斜倚着靠枕,在最里头,元婆子则跪坐在门口。 车厢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两人也没有挣扎。 马夫就坐在外面,这两人但凡喊一声救命,或者掀开车帘求救,马夫都能察觉。 除非马夫在撒谎! 池翰看着蹲在地上,使劲扣头的男子,心里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你在这先看着,我去找万家的人问问。” 池翰抬脚,走进万府。 还未走进前厅,就听得里面的人在争吵。 “您只在乎薇薇这个外孙女,你有没有想过音儿蓉儿,她们可是您的嫡孙女!现在人死在家门口,说出多难听! 更何况,薛氏还做出过那等丑事,您以为过了十几年,大家都忘了!您什么都不管,非要插手杜家的事,您让底下几个孩子怎么议亲。” 第141章 毒烟 端坐在前厅上首的银发老妇,正是杜薇薇的外祖母薛老夫人。 她指着万府的家主万天明。 “你这是在胡搅蛮缠,若有人因为杜府看不上我万家姑娘,那这样的人家也不值得相与,薇薇已经这样可怜了,我只不过多照看她一下,你不要忘了,那可是你妹妹的唯一骨血!” 池翰走进去,正剑拔弩张的二人顿时偃旗息鼓,给池翰见礼。 薛老夫人率先开口:“是老身请薛氏过来的,我找她就是想问一下薇薇最近的情况,没想到她会出事。” 杜翰猜到了:“您对杜陈枫了解吗?” “不就是个吃软饭的。”万天明不屑道。 池翰见万天明当着外人都是这副态度,想来他对杜家的事也不会上心。 这般想着,他让万天明先出去。 等其走后,才问起薛姨娘和杜陈枫的事。 薛老夫人闻言手中的沉香木杖突然坠地,在青砖上砸出沉闷回响。 她浑浊的瞳孔微微颤动:“你说薛氏与那赘婿” “只是怀疑,杜陈枫和杜薇薇成亲前,您可有查过他的底细?” “当然” 窗棂漏进的日光斜斜切过薛老夫人晦暗的面容。 她永远记得九年前那个梅雨时节,那个站在滴水檐下的年轻人,青布长衫被雨水浸成墨色,却仍将油纸伞偏向外孙女的方向。 一个事事钻营之徒,她本是不喜,奈何外孙女中意。 待池翰走后,薛老夫人将亲信叫过来,细细吩咐了一番。 官府不知道薛姨娘有哪些人手,她有办法能打听到。 池翰出了万府,便让那个马夫带着他重走今天的路线。 他们行至虹桥南巷,马夫突然勒紧缰绳。 “我想起来了,当时在这,马车颠簸的厉害,我好像听到一声闷响,我手上的力道没变,马车却是快了不少,当时还险些撞上一位骑驴的官人。 我堪堪稳住,生怕会被责罚,还向马车里的薛姨娘连连道歉,但里面没回应。 我当时只以为,薛姨娘今日心情好,不跟我计较,还在心里暗自庆幸。” 池翰微微皱眉,看来那个时候,薛姨娘可能就已经人事不知了。 “你不是说,这条路你走了上百回,怎么还会把握不住速度?” 大户人家的马夫都是经过训练的,手里的活稳得很。 “不瞒大人,小的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早起就开始拉稀,赶车时肚子还一阵一阵地叫。小的以为是因为这个,手上失人水准。” 他本来想着到了万府去借个茅厕,结果发现薛姨娘死后,这个念头都给吓回去了。 这话一提,马夫一夹屁股,那感觉又来了。 池翰让直卫带着马夫先去找大夫瞧一下。 他带着其他直卫在附近走访。 马车突然变快,若是马夫赶车的速度没变,那就有可能是车身变轻了。 池翰让人将杜府的马车赶过来,他将衣角往腰上一扎,直接爬到了马车底下。 结果发现有人在车厢底板锯了一个小小的圆孔,圆孔直通车厢内的香炉。 在圆孔内,有几片黑色的焦痕,似是被焚烧过。 很快,走访的直卫带回来一个男童,看着约莫十岁左右。 他胸前挂着个竹筐,筐里都是一些竹子编的小东西,手里还拿着一个风车。 直卫找上他时,他正沿街兜售筐里的东西。 “官爷,买一个,一个只要五文。”小童将风车递到池翰面前。 “你不是说看到有人从马车下面钻出来。”直卫推了他一把。 小童不理,一双眼只盯着池翰。 池翰见状拿出五个铜板递给对方,却没有去接对方的风车。 小童嘿嘿一笑,似是早有预料,指着那虹桥。 “这朱漆马车过桥的时候,我刚好就在桥的侧边,看着有个姑娘从车底钻出来的,穿着身青色衣裳。” 池翰郑重地问道:“你确定是个姑娘?” 那对扫街的役从夫妇,他们看到的也是个青衣女子,只是对方处理杜陈枫尸体时,手法过于老道,让池翰总忍不住多确认一次。 “嗯,还梳着高高的发髻,就像戏台上的嫦娥,她往旁边那么一滚,头发都没乱,起身就往桥那头去了,走得特别快!” 街上来来往往全是人,街边的小贩忙着做生意,并没有留意到小童说的青衣女子。 倒是有个卖甜水的,似是看到过,但也记不清样子。 池翰问了小童的住址,就带着人急急地往杜府赶去。 杜府的马车停在侧院,府里要用马车,也是从侧门出,转到大门口接人的。 能在马车里动手脚,凶手多半还是杜府的人。 他们走后,小童拿着风车又喊了起来。 “卖风车喽!两文两文!” 池翰赶到杜府时,杜岳不在家。 他让管家先封锁院门,再将府上所有人都聚集到观景阁前的空地上。 池翰发现,有半数的奴仆都面色青白,手捂着肚子。 一问才知,今天杜府有超过一半的奴仆都有拉稀的症状。 好在,厨房得知后,怕担责,将没吃完的早食留了下来。 今早做的是凉拌马齿苋和糙米粥。 大夫检验后,发现马齿苋中,被混入了商陆。 商陆外形与马齿苋相似,误食后一个时辰内会引发腹痛腹泻,严重者可致昏迷。 有三个奴仆就出现了昏迷的情况。 种种现象表明,凶手就在杜府。 池翰让人搜查整个杜府,誓要将那身青衣找出来。 这时,仵作那边传来消息,两名死者均死于心悸之症,身上并无任何伤口。 若不是旧疾,那必是外来物所致。 其喉部和胃容物都未验出毒素,还是樊老发现了肺部的异常。 两名死者的肺部均有水肿的情况,且肺络如冰裂纹,色泽偏深。 由此可以断定,死者是吸入毒烟导致心悸而死,所以喉咙和胃里才没有痕迹。 池翰找到服侍薛姨娘的丫鬟,又得知了一个细节。 薛姨娘不喜熏香,往常出门,马车里的香炉都是闲置的。 若元婆子没有点香,那香炉有异味,两人一定会察觉。 这般看来,凶手是用了一种无色无味的东西。 根据这条线索,樊老想到了乌头碱粉,此物遇热升华无色无味,吸入后半刻钟就会引发心口纤颤。 两名死者十指蜷曲如鹰爪,就是心口突然受创血流回收的表现。 死者没有挣扎的痕迹,毒烟中应当还掺了迷药。 如此不留痕迹的谋杀,定是蓄谋以久。 这些日子,大理寺的直卫一直在杜府巡查,真凶敢在他们眼皮底下杀人,池翰捏紧拳头,发誓一定要将此人捉住。 今早,周正还特意问过案子的进展,花灯藏尸过于离奇。 那些茶楼说书将案子编成戏博眼球,这股风都吹到宫里去了。 案子若再拖下去,圣上都会质疑大理寺的办案能力了。 池翰让杜府管家腾出一空屋来,所有下人,全部分开看押,他要一个一个亲自问话 日头渐渐西斜,池翰和刘光瑞一直在杜府未归,大理寺也到了放衙的时间。 因着白日里那顿乱嚎,冽风在放衙后还被狱佐训斥了半个时辰。 他踏着夜色从大理寺出来,阿昼早已恭候多时。 第142章 真的只是过来看一眼 暮色如墨汁般在檐角晕染开来,待冽风到了僻静处,阿昼立即现身,旁边还跟了个云星。 “怎么回事?孔老怎么又来了?还待了那么久。” 阿昼不知地牢里发生了什么,一连丢出三个问题。 “地牢砖墙上还残留着林大人的指印,她疼到晕厥嘴角咬破都未向外求救” 冽风声线比寒铁还冷,眼瞳里浮动的暗色让阿昼脊背发凉。 不是他胆小,而是冽风常年隐在暗处,那双眼睛就像隐藏在黑暗中深处的利刃。 云星注意到冽风靴底沾着几片暗红碎屑,像是被碾碎的朱砂混着某种草药。 阿昼猛地撞上身后石壁,后腰的短刀硌得生疼。 完了完了!怎么偏偏就是最坏的结果。 他忽地想起什么,突然一把抓住冽风的手。 “冽风,你会易容,你将我化成林大人,我替她去里面待着,这玉佩交给你。” 玉佩是江成留给阿昼的信物。 云星目光不经意扫过那玉佩,随即又睁大眼转了回来。 为何他会觉得这玉佩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冽风横了阿昼一眼:“化豹为犬易,化犬为猫难。” 也不看看自身条件。 “那我还是回府领顿板子!”阿昼一脸颓丧,转身要走。 “回来!”冽风喝了一声,“今日我见那池翰在地牢里捡了什么,像是染血的物件,你去查一下,别是发现什么了。” 阿昼一听这话又来了精神。 “那我办完事再去领板子。” 是夜,阿昼与云星趁着夜色,偷偷潜进了池翰的书房。 在桌案上的木盒里,发现了那片染血的蝉蜕,联想起冽风的话,他立即确认这就是池翰捡的东西。 阿昼知道,不能直接拿走,那等于告诉对方林大人有问题。 他想了半天没招,倒是云星想起山林中,蚂蚁搬运虫子的场景。 屋外种着花草,应该有蚂蚁窝。 两人一商量,弄了点蜜糖涂在蝉蜕上,这东西的香气最招蚂蚁。 木盒的缝隙也足够蚂蚁进出。 做好这一切后,阿昼拍着云星的肩膀,伸出大拇指,觉得他们俩简直是天才,这么妙的法子都能想到。 两人蹲在书案前,静待蚂蚁降临。 一刻钟过去了,阿昼兴致不减; 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人不免抓耳挠腮; 一个时辰过去了,阿昼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就在两人快要放弃,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木盒直接拿走时,终于看到一只黑蚁蹬着它那几对健硕筷子腿,出现在了木盒旁。 它走几步回头转一转,明显是在呼唤自己的小伙伴。 两人如稚童般,紧盯着黑蚁,直到看到其找到漏洞进入了木盒,有光瞬间从两人的眼中迸发,好似能照亮整间书房。 他们无声的欢呼,待看到蚂蚁成群结队地出现,从桌上到地上,延伸出了一条蜿蜒的线,才放心地离开了大理寺。 辰时初,池翰推开书房门时,晨光正沿着蚂蚁队列流淌。 看着桌上结队的蚂蚁,额头青筋直跳。 他连忙打开木盒,蝉蜕仅剩米粒大的残片,正有几只黑蚁在奋力托举。 “请仵作过来一趟。”池翰扬声向外面的直卫喊道。 说完,池翰延着桌角,一直来到墙外的蚂蚁窝。 刘光瑞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你蹲在这做甚?收拾收拾去杜府了。” 池翰没有解释,等仵作到了,他才将事情说了一遍。 仵作看着木盒里的黑蚁,面染疑惑。 “有些蚂蚁确实喜血腥气,但这般远的距离,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他用指钳夹起盒中的蝉蜕残片,蚂蚁失了口粮,立即陷入慌乱之中。 接着又夹起最大的黑蚁,看着圆圆脑袋前那对钩子。 “属下惭愧,分辨不清此蚁种类,这残片上的血迹,可是物证?”仵作面带惶恐地说道。 剩这么点,连验毒都做不到。 池翰挥挥手,让仵作退下了,想了想又不甘心,他用匕首划破手指,滴了几滴血在对面刘光瑞的桌案上。 对于刘光瑞的追问,他只字未提林知夏。 在杜府查了一天,三位见过青衣女子的人都被拘在杜府。 他们让杜府所有的女眷都梳上高鬟望仙髻,这是同三人看到的最接近的一种发髻。 可来来回回指认,三人都看花眼了,记忆反倒愈发模糊起来。 在薛姨娘被害的时间内,三名误食商陆致昏迷的仆役——杂役小双、马夫小曾、厨房芸娘,这三人因独自在屋中休息,都没有人证。 还有就是那位打扫观景阁的丫鬟,她每天上午都要打扫整座观景阁,一直是一个人。 杜府其他人,在薛姨娘出门的这段时间里,都曾与他人接触,可以确认没有作案时间。 这四人审了又审,皆是喊冤,说自己没有杀人。 池翰让四人都套上青衫,恰好四人的身形都差不多,那三个目击者看谁都像,看谁都很可疑。 而这四人都是被动独处的,三个昏迷一个重复每天的状态。 没有突破口,池翰不想再出事,将四人带到大理寺关了起来。 同时留了一队人在杜府守着。 押着人到地牢时,他脚步一转,来到林知夏牢房前。 铁门打开,林知夏抬眸,手里依旧是拿着那些口供。 地上的茅草被清理到墙角,地上写满了各种人名。 对方面色还有些白,唇边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但精神看着好了不少。 池翰心中一暖:“辛苦林大人了。” “无妨,我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薛姨娘的死因查清了吗?” 池翰本没有请教的意思,他真的只是过来看一眼。 见对方主动提出,他还是将整合的线索递了过去。 外面廊道上,刘光瑞正倚着石墙。 “香炉架有拆下来吗?我想看看。” 话落,旁边立即有直卫端着木架及香炉走了过来。 池翰面露尴尬。 林知夏却依旧面色淡淡,她仔细地打量着那个圆孔。 凶手是用工具锯出来的,通过齿痕可以看出,是个老物件,老化的严重,只是这齿痕有些眼熟。 “你将这东西给军器监的师傅看看,我觉得这锯齿的形状,像是军中用的锯齿铜片,我之前办案的时候见过一次。” 池翰很惊讶,却是半点不敢耽误,披着夜色就去了军器监。 军器监有个分部就在外城,池翰一来一回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 他气喘吁吁地拿着一枚不足一指宽的铜片。 “已经确认了,就是这东西。” 第143章 小双 地牢阴冷的石壁上跳动的一簇烛火,将林知夏垂首查看卷宗的身影拉得细长。 她纤细的指尖蓦地停在“高鬟望仙髻”几个字上。 池翰已经确认,马车底板下那个圆孔,就是用这小小的锯齿铜片锯出来的。 再结合凶手处理尸体的手法,他很可能在军中的后勤待过,比如伙夫。 这样一来,被抓回来的四人中,两名女奴仆就能排除了。 她们都是从小被卖进杜府的,接触不到军方的人。 池翰噙着下巴:“目击者都没有看到凶手的正面,所谓的青衣女子,也可能是男子假扮的。 可那两名杂役身材虽瘦小,走路却是朝外大刀阔斧的。虹桥那小童可说了,那女子身轻如燕脚步飞快。” 林知夏想到自己,小时候她扮兄长去捉弄亲友,别人第一次没发现,后面发现了也不说。 等到她代替兄长去上任,才发现要一直保持还有点难。 那时她放衙后就去街边坐着,观察街上男子走路的姿势。 她道:“戏台上的旦角就是男子扮的,这些细节,如果凶手一早就考虑到,想要伪装总有办法做到,又或者他本来就会。” 林知夏心里已有了侦察方向。 “那三人都说,青衣女子梳的是高鬟望仙髻,就算不准确,也是类似的高髻。 这种高髻华丽高贵,是宗亲贵族参加宴会的首选。朝廷有令,庶民女髻不得过四寸,不得用珠翠” 虽然不会有人真的拿个尺子去街上量。 但普通百姓一向谨小慎微,很少有民女会梳这样的发髻。 池翰打断林知夏:“我们刚刚不是还说,青衣女子有可能是男子假扮的,你这意思难道还有帮凶。” 林知夏摇头:“不,有个地方比较特殊,戏团里的伶人本属贱籍,在饰演仙女、宫妃这类角色时,一定要着高髻。 他们往往会用竹篾、丝绒仿制金玉簪钗,而高髻则用假发与麻线支撑,只要伶人本身的头发不超四寸,就不算违制。” 这其实是投机取巧,官府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池翰微微挑眉:“林大人为何对戏班之事如此了解?” “在湖州时,春台班的名伶在台上暴毙,那案子就是我负责的。” 春台班名气很响,即使身在汴京,池翰也听说过。 他惊讶的是对方对于查过的案子,如数家珍,记得这般清楚。 难道对方身体不好,真是因为太过聪慧。 池翰又想起那片染血的蝉蜕,这该死的蚂蚁!! 他朝刘光瑞看了一眼,让他带人去验身。 这两人的背景口供上都有,并没有相关经历,但伶人的地位比奴仆还要低贱,或许他们隐瞒了也未可知。 杂役小双今年二十七岁,是三年前进的杜府,他是北边逃难来的。 小曾二十五,是五年前进杜府的,也是外地人,两人都不是家生子。 因为做的是粗活,两人手上都是老茧,倒也谈不上谁的嫌疑更大。 林知夏不再说话,只低头静静看着口供,嘴角那道嫣红的伤口让她的面容多了抹艳色。 地牢内,一时间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池翰看着墙上的青铜灯座,这还是担心对方出问题,特意让人在牢房里加的。 只是牢房内看着还是有些暗。 这般想着,池翰突然抬脚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他领着一个狱卒过来,在牢房里多安了一个灯座。 同时,他还递给林知夏两本书。 “闲时可以打发时间。” 林知夏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接过后发现是两本志异游记,不由挑眉。 看来,对方就是抄林宅之人。 好在,很多事情她都记在脑子里,那书架上也没放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只是她的衣柜林知夏暗自抿唇,那些东西她都改良过的,一般人应该认不出。 至少刘光瑞她不担心,这位池大人嘛不知道成亲了没有,找个机会打听一下。 没一会儿,刘光瑞回来了。 身后还押着一个男子。 男子虽面色黝黑,但眉目舒朗,依稀能看出几分清秀。 池翰立即认出来,这是杜府的那个杂役小双。 刘光瑞气愤地撩起小双的裤脚,其脚踝上面有一个碗口大的疤。 小双蜷缩着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大人,这疤是我去偷果时,被那守山的狗咬的,您不信可以去问。” 林知夏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他眉头轻皱,双眼微微垂帘,只一个动作,就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委屈。 他只是想示弱,眼睛却暴露了一些下意识的习惯。 要知道,表情和眼神是伶人的基本功。 刘光瑞道:“不只脚上,他手臂上还有像鱼鳞一样密密麻麻的疤痕。” “戏园体罚时最常用线香烫手。”林知夏清冷的嗓音惊得小双猛然抬头。 四目相触刹那,小双身子一滑,跪倒在地上。 “大人明鉴,我我确实在戏园里待过,但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吃不了那个苦就逃出来了,若不是杜府买下我,我还是个乞丐,我真没有杀人!” 说着,他不停的磕头,他力道不小,额头上很快就红肿一片,隐隐见血珠滚落。 站在地牢里的,都是见惯了血腥的人。 没有人怜悯他,只有“咚咚咚”额头触地的声音在廊道里回响。 刘光瑞将人交给狱丞审。 若是平民,没有证据还不好动刑,但对方是贱籍,又没有保人,即使招了都得多审一遍。 林知夏没说什么,池翰和刘光瑞也不是没分寸的人。 从地牢出来,池翰没有立即回家,特意绕去了书房。 他滴在刘光瑞桌案上那几滴血迹,此时已风干,还好好在那躺着,并没有吸引到蚂蚁。 刘光瑞轻笑出声,拍了拍对方:“走火入魔了你!” 池翰默默地将血迹擦去。 志怪话本子里怎么说的,血和人一样,都有独特性,难道林大人的血真比他的香甜。 翌日清早,狱丞来回禀。 审了一晚上,小双还是坚称他没有杀人,常用的刑罚都用了。 他们手上没有任何证据,也不敢太过火。 薛姨娘院里服侍的人问过好几回,没人见过薛姨娘与杜陈枫私下见面。 而杜陈枫是应天府人,离乡十几年了,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池翰正为此苦恼,直卫来禀,万府有个嬷嬷求见。 后宅的事,还是薛老夫人这种掌过家的有办法。 杜府人只知,薛姨娘是因为不能生育,被其夫家休弃,赶回了薛府。 实际上,薛姨娘是与人有染,被主家发现,被灌了红花后才被赶出来。 薛姨娘当时在娘家根本活不下去,是薛老夫人给了她一条活路,让她到杜府来照顾杜薇薇。 有前车之鉴,薛老夫人自是防着薛姨娘,她院里的人全是薛老夫人安排的眼线。 第144章 母子血煞阵 在杜薇薇及笄前,薛姨娘确实安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地照看杜薇薇。 薛老夫人因此才放松了警惕。 池翰问话时,她也顾及着杜府和万家的面子,没有明说。 这次派人一查,才发现薛姨娘劣性不改。 她在薛家族兄的掩护下,在汴京租了院子与人私会。 薛家人已经承认,在杜陈枫进杜府前,就已经和薛姨娘搅合到一起了。 当初那两个调戏杜薇薇的流氓,就是薛姨娘安排的人。 她与杜陈枫密谋了一切,从跟杜薇薇相遇到成亲。 薛家人还交待,杜陈枫当年定过一门亲事,那女子后来被薛姨娘处理掉了。 至于是怎么处理的,女子又是什么身份,他们不知道,只是听两人提过一回。 而这些事,两人一直瞒着杜家,也瞒着薛老夫人。 难怪,薛姨娘在得知杜陈枫的死状后,脸色会那样难看。 她一直闭门不出,估计心里怕的厉害。 池翰正敛眉思索的时候,直卫来报,那个叫朱器的少年又来了。 “他说想见林大人?” 直卫点头:“似是鼓了好大的勇气,门卫说不行,他又搁墙角蹲着了。” 朱器同先生游学回来,听说林知夏被抓下狱一事,连去私塾的心情都没了,每天就在大理寺外晃悠。 这都晃了好几天了。 “池大人,不止他,这些天从咱们大理寺门前路过的,比之前多了几倍,好些看着都是官宦家的马车,来来回回地转。” 池翰低头轻笑:“这位林大人不一般啊!” 想到对方帮了自己这么多,朱器又只是个孩子。 “你去地牢,给林大人递个话,让他劝劝。” 直卫很快去而复返,面上隐含一丝古怪。 “林大人说,您若为案子苦恼,可以让朱器去看看杜府那座观景阁,说不定有收获。” 池翰一听这话来了兴致。 “朱器的身份背景查了吗?” “查了,他父亲是文思院的匠人,中秋那天他三叔死了,案子就是林大人破的。” “哦,看来跟他三叔关系很亲,还念着林大人的好。”池翰挑了挑眉,略一思忖,放下了手中的笔。 朱器蹲在街边,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大理寺官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干嘛,这次出去,心情郁结的他在见识了底层百姓的贫苦之后,才深刻地体会到林知夏在清风楼说的话。 现实远比对方说得还要残酷。 他一直觉得自己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也曾抱怨过天道不公,为何他不能参加科举。 可走到田头,看到那些顶着烈日高温耕作的老农,他才知道他有多幸运。 看着他们瘦骨嶙峋的脊背,那么厚又那么薄。 厚是那黝黑的颜色,要经历几万个白昼的沉淀。 薄是他们弯腰时,向上戳起的脊梁骨。 他当时就哭了,嚎啕大哭,他们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会活得这么苦! 他曾经那些气愤,那些不甘到辗转难眠的夜晚,都显得那样可笑。 回京后,他有满腔愤慨想要跟人倾诉,却突然听说开封府的林大人被抓了。 守在这里有用吗? 没用! 可去私塾一样无用!他什么都做不了。 朱器茫然了,他神思早飞到了城郊,飞到了那些老农身上。 直到一方阴影将他罩下,他抬头,看到池翰正温和地对着他笑。 他连忙站起身,看到池翰身后的大理寺直卫,立即猜到对方是大理寺的官员。 “你叫朱器?” “是。” “林大人让你帮我一个忙。” 朱器虽不解,但林大人说的话不会错,他点了点头。 池翰见对方不问原由这般听话,不由莞尔。 路上朱器问起林知夏的情况。 得知对方没有受刑罚之苦,缠绕多日的阴霾似是散了些。 到了杜府那座观景阁前,池翰没有解释原由,只让朱器先围着阁楼转一圈。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地方邪门,池翰总感觉眼前这座观景阁似被阴气萦绕。 “感觉很奇怪。” 朱器皱着眉,他不懂风水,但背山面水这么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 而眼前这观景阁则完全相反,这是阁对歧路,气散财竭啊! 朱器开始测量,很快就发现观景阁的四个角,都有一块消失的空间。 他指着那四个位置:“能凿开吗?” 池翰二话不说,命人拿来铁锤。 随着墙面破开,砖石落地。 他们惊讶地发现,空心砖内壁暗藏高深符文。 直卫很快清出一个洞口,足够一人进出。 朱器身量小,直接爬了进去,里面就像一个直立的四方形“瓮馆”,仅能塞下一人。 中间地上放着一个陶罐,朱器将陶罐抱起,递给外面的人,这才又爬了出来。 池翰并未第一时间查看陶罐里面的东西,因为那上面贴的符文让他感觉到一丝诡异。 明明外面日头正好,却无端感觉到阴冷。 刘光瑞脸色也很不好看,他掏出自己的令牌。 “去司天监,请季少监来一趟。” 这种事情,问司天监的人准没错。 池翰没有动那陶罐,而是指挥直卫,将其余三角凿开,结果在每个角落都发现了一个陶罐。 杜府管家在外张望,想阻止又不敢,他派小厮去请杜岳,去了两拨人都没把人请回来。 池翰走到外面,日光照在身上,驱散了心头的阴寒。 不多时,季少监就赶了过来,他与刘光瑞是至交。 他轻笑着和刘光瑞打招呼,话才说到一半,看着眼前的观景阁便顿住了。 没等刘光瑞解释,季少监几个大步走进阁楼,看到那些刻着符文的空心砖,还有那四角密闭空间,脸立即阴沉下来。 刘光瑞跟进去:“可是不妥?” “何止不妥,立此等阴毒之阵,也不怕遭天遣。” 季少监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指挥直卫,翘开了屋子正中的地板。 七枚铜板呈北斗状嵌在地板下,对方的脸色更难看了。 并排的三间屋子,每间屋子的正中心,都找到了这样一串铜钱。 “此为母子血煞阵!那陶罐里装的,是孕妇生前贴身衣物与胎儿的命蒂!” 第145章 令人发指 骤雨将至,天幕低垂。 铅灰云层裹挟着腥风掠过观景阁檐角的八卦镜,亦如池翰铁青的面色。 其他人也是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池翰立即想到那位与杜陈枫定亲的那个女子。 薛家人说她被处理掉了。 他回头望向那四个陶罐,难道是被这样处理的!! 他双拳紧握,沉声问道:“何为母子血煞阵?” “古语有云,孕妇腹中胎儿为先天之灵,其自身为血气之身,这时是有大运加身的。 若有人敢谋害孕妇,会致双灵怨气凝结不散,形成风水中的血煞反噬对方。”季少监低沉的嗓音似是裹着砂砾。 “杀生本属重罪,杀害母子更是罪加一等。而这母子血煞阵,就是能压制死者怨气的阵法。 此阵乃是千前年一个妖道所创,空心砖上刻的是《太上镇魂箓》,此箓本是荡涤恶祟之法器,此刻却被用来囚禁冤魂。 陶罐里装着死者的贴身之物,又用刻着箓文的砖石将其魂魄困住,就是要镇压死者的怨气。 屋中三串铜钱对应人的七魄,三间屋子则镇压三魂,这是要让亡者永堕无间。” 原来薛姨娘用空心砖,并不只是为了隔音。 众人明白了,凶手怕天谴怕报复,所以要让死者永世不得超生。 这座阁楼是薛姨娘亲自督建的,杜岳根本没管过。 这位大人的意思是,薛姨娘杀害了某位孕妇,怕遭报应,所以在这里设了这个母子血煞阵。 想到薛姨娘平常总是笑吟吟的样子,管家浑身冷汗直流。 把人杀了还要布个阵把魂魄压制住,这还是人吗! 季少监又道:“此阵有一个前提,阵法必须设在死者陨落之地才有效。尸体的埋尸之处与观景阁形成锁魂线,将冤魂禁锢在阁内不得超生。” 所以那位孕妇就是在此处被杀害的,她的尸体就埋在这。 刘光瑞默默地走近池翰,直至与其肩并肩,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才安心。 池翰气得咬牙切齿,看向季少监的目光不言而明。 “后墙西窗八卦镜下。”季少监报了个方位,随即问道:“建这阁楼的人呢?” “死了!!” 池翰扔下这两个字,带着直卫去了后墙处。 他发现西窗的八卦镜镜面朝内而非对外。 一般人家放置八卦镜都是朝外的。 季少监跟了过来,见状道: “不止此处,阁楼顶上的八卦镜也是朝内的,这是要将死者的怨气反射回阁内,避免外泄引发异象。” “还真是用心良苦!!”做到这种程度,简直令人发指,也可窥见两人有多害怕心虚。 直卫按照季少监给的方位,挖了不到三尺,就发现了白骨。 因为阵法中涉及到孕妇,身份不明月份不明。 池翰怕破坏证据,让直卫们用手扒。 那些人虽怕,却也不敢违命。 当泥土被扒开,属于成年人的完整骸骨呈现在众人面前,肉眼可见底下的土壤颜色要略深一些。 在骸骨的盆骨中,池翰发现了一些指甲盖般的碎屑,还有几片薄如蝉翼的骨片,看起来像是小动物的骨骼。 池翰小心的收集起来。 经过仵作勘验,这具成年人的骸骨确认为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其喉骨断裂,显然是被人大力掐死的。 而池翰收集的骨片,正是还未发育完全,约四个月胎儿的骸骨。 附近没有衣物残留,周边也找不到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池翰想到那四个陶罐:“陶罐里的东西,能倒出来吗?” 季少监点头:“可以,我先处理一下。” 说完,季少监让杜府管家,按照他的要求搭建一个祭台,准备一应事物。 一刻钟后,陶罐里的东西暴露在日光下。 衣服、鞋子、手绳,所有的东西都粘着朱砂雄黄。 因为装在陶罐中,没有虫噬也没有日晒雨打,东西被保存得很好。 池翰拿起那根早已褪色的红绳圈,他记得小双手上就带着一个。 他找到季少监说的命蒂,若孩子月份不足,尚在腹中,那这命蒂如何取,难道 他神色一震,虽然不愿相信,但杜陈枫的死状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池翰将杜府管家叫了过来,让其辨认这些物品。 管家一眼就认出,那衣服是数年前杜府统一给丫鬟女仆采买的春装。 他忙不迭地捧起那衣服,翻开里面的内衬,找到绣在角落里的蝇头小字。 “秀珠是谁?”池翰也看到了。 管家在杜府待了几十年,这个秀珠他确实记得。 “她是浆洗房的一个丫鬟,她当年” 管家双唇微张,全想起来了,这个秀珠就是因为未成亲就怀了孩子,才被赶出杜府的。 当时处置她的,就是薛姨娘。 管家连忙跑到浆洗房,将在那待了十几年的老婆子叫了过来。 “秀珠?记得,那是个傻丫头,攒下的银子都供未婚夫念书了。” “她怀孕的事,她走了我才知道,呸!男人真不是东西!” “人没见过,好像姓陈,哦!她还有个弟弟,说是八岁就被卖到戏院了。” 老婆子几句话,就将一切都串起来了。 池翰让人把小双押到杜府。 他衣服上全是鞭子落下的血痕,但精神看着还不错。 只是当看到观景阁空地前,那几个陶罐,还有那副骸骨,他的眼睛瞬间变得腥红。 他挣开押着他的直卫,跪扑到骸骨前,不停地抽气,像是野兽弥留时的哀鸣,哭不出声,说不出话。 满脸的愤怒和痛楚无处可藏,从他的状态里可以看出,他是知道内情的。 “你见过那个道士。”池翰这句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十八年前,父母过世,秀珠与小双姐弟俩成了孤儿。 秀珠被卖到杜府做粗使丫鬟,小双则因一副好嗓子被戏团挑走。 他在戏团待了十年,后来戏团遭了劫,他侥幸逃了出来,一路乞讨。 在咸州时,被一个伙头军所救,之后就在屯驻军后勤养猪杀猪。 他没有入军籍,只是一个临时的帮工,所以官府查不到相关纪录。 直到太兴九年,他才回到汴京。 第146章 咸州瓦桥关 他去杜府寻姐姐秀珠,却被告知根本没这个人,恰逢杜府要杂役,他就顺势进去了。 在军中待了八年,他不只长了把力气,还学会了观察。 浆洗房的人都以为姐姐被放出去了,但事实证明没有。 他花了近三年的时间,才查明真相,找到那个黑心肝的老道。 用劁猪的方法逼得对方说了真话。 他想过报官,可这样就必须承认他原来倡优的身份。 倡优是贱籍,要报官得有良民作保,否则官府不会受理。 杜府有钱,万家更是汴京有头有脸的人物,小双知道自己斗不过对方,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报仇。 八月二十那晚,杜陈枫外面访友,小双一直跟着。 等其走到了僻静处,他突然出现说要送对方回府。 杜陈枫那时喝了点酒,他认得对方是杜府的奴仆,并没有起疑,还让小双扶着他。 于是,小双趁机迷晕了他,花了一个晚上将他的五脏取出制成了花灯。 大理寺的地牢内,小双已经恢复了平静,对于池翰的问讯知无不言。 因为刘光瑞求了季少监,让其在开宝寺为秀珠母子设坛超渡,让他们重归轮回。 在这方面,季少监比开宝寺的僧人更权威。 小双不知道司天监,却懂得开宝寺的份量。 能在那里做法事超渡,姐姐一定能早日投胎,他心愿已了,愿意配合。 池翰问道:“为什么将花灯放在杜府侧门外?” “我要让他死了,也得看着他曾经犯下的罪孽!我听说,他的眼睛一直没合上。”小双冷哼一声,“活该!他那样的人就该下地狱。” 杜陈枫要了秀珠的身子,又不愿意负责,最后还掐死了对方。 而薛姨娘的死,也是小双早就计划好的。 马车底下那个孔,他一早就摸黑锯好了。 他知道杜府出了事,万府那个老太太一定会找薛姨娘问话,他只需等待时机即可。 池翰根据小双的口供,找到了他藏在房梁处的假发髻和青衫,还有一块厢军令牌。 而杜陈枫的五脏,被他扔进了粪坑。 小双画押认罪后,池翰拿着卷宗来到了林知夏的牢房前。 当林知夏看到咸州驻军时,不由想到江成派往咸州的暗探,算算时间,已经有半个月了。 “我想见见他。” 池翰挑眉。 林知夏找了一个相当蹩脚的借口:“当时那花灯是我割开的,你见过尸体,应该印象深刻,不瞒池大人,我现在都忘不了。” “所以呢?” “我想问问他是怎么做到的,我查案一定要熟知全程,不然我就会一直想着,睡不好觉。” 林知夏目光坦然,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池翰打量了对方半晌,道:“林大人真是我见过最好学的人。” 他说罢,便让直卫去提人。 林知夏笑了一下:“池大人也是我见过,最通情达理的。” 池翰轻笑一声:“林大人应该猜得到,永田县那边已经有进展了。” “看来,这进展是有利于我的。”林知夏挑了挑眉。 很快,小双被带了过来。 许是完成了所有事,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被抽干了,眼里没有一丝光亮。 池翰怕他突然袭击,连镣铐都未解开。 “这里也没有凳子,直接坐地上。”林知夏像是在待客。 池翰没有走远,靠到门口的砖墙上。 林知夏仗着着对戏院的了解,和小双先从戏院的小事聊起。 小双听狱卒说了,这一排都是关押官员的。 他没什么隐瞒的,像提线木偶一般,林知夏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只是说得多了,林知夏每每三言两语,总能戳到他心里。 他渐渐靠向身后的石墙,身体放松下来,也有了倾诉的欲望。 林知夏这才问起在咸州的事。 她问的很细,对方怎么去的咸州? 从小猪仔出生到劁猪,从哪里下刀,怎么剃毛,包括各个部位怎么分割,肝肺怎样完整取下来。 这就等于让小双将作案过程,如何分尸说一遍。 林知夏单手撑着头,一边听一边看着地上池翰的影子。 对方先是双手抱胸,一副分外闲适的样子。 紧接着扣头,直立起身,背手踱步。 在小双说到怎么处理大肠时,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影子消失不见。 小双正说得起劲,难得有人向他请教这种问题,或许这位大人想着,以后不做官可以去养猪。 林知夏没有打断对方的节奏,顺着他的话问起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现在不是战时,在那做伙夫应该还不错,怎么会突然回来?” “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我姐姐我想她在富贵人家,吃穿不愁,我也没盘缠回汴京,还以为会在那边终老。 但是三年前的春天,营地来了位大官,指挥使大摆宴席,我都被叫到厨房帮忙。可没想到第二天,钟叔就给了我盘缠让我离开。” 林知夏知道问到关键处了:“钟叔是救你的那个人?” 小双点头:“是,他不只救了我,还有二狗,二狗跟我一样,也在那帮忙养猪杀猪。” “他有说原因吗?” “他说新来的指挥使要整肃军队,像我这种没有军籍的杂役都不能留下,他看着挺严肃的,还特意警告我们不要跟别人说在瓦桥关驻军待过。” 林知夏看过咸州的卷宗,咸州作为边境重镇,兵力大多驻扎在主城。 其余各个关隘各驻兵一千人,瓦桥关就是咸州南边一处重要关隘。 非战时,这种据点的基层指挥使,一般不会轻易调动。 世家子弟去军营镀金,也不会去咸州这种边境重镇,最多就是去汴京附近驻地走一圈。 “那晚营地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小双缩了缩肩膀:“我不确定,二狗说,指挥使营帐外有血迹,我还没来得及去看,钟叔就撵着我和二狗出了军营。” “那你在那待了八年,可有经历过指挥使轮换一事?” “没有,我进营时就是曹指挥使,他看着严肃,但人挺好的,瓦桥关实际就六百多人,每日除了操练就是巡逻。 钟叔说我运气好,要不是曹指挥好说话,他也不敢把我和二狗捡回去。 至于曹指挥使是不是被调走了,他没提。” 第147章 难得,你居然站林大人这边 那个曹指挥使在瓦桥关待了八年甚至更长,定是极熟悉当地的情况的。 林知夏微微皱眉:“那后来呢” “二狗是咸州的,我在他家住了半个月,才动身返回汴京。” 林知夏略一思忖,又问道:“你知道咸州境内的景山和龙侯山吗” 这是雷铭留下的那份地图上标示的两座山头。 小双摇头:“我 过了一会,有四五人打开牢门,走了进来,当头那人,正是沈云。 在她要去见舒特尔将军之前,她本来就是刚刚接到了找到她外婆的消息的。 不需太过花费心思,他的这些资料就慢慢的在大明的士人阶层开始大规模的传播。 亡灵巫师一脸的震惊之色,他没想到,这一战的形势,会那么突然地逆转。 要找的不仅要姿色好,身段好,还要干净,而且没有什么背景。处理起来不至于那么麻烦。 秋鱼茗大着胆子拦住了几名军人,然而在眼前的局势下,根本就抽不出人手来解决她所说的绑架事件。 房门发出微不可查的咔嚓声,然后博丽云梦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清漓一下子明白了,之前那唐总说的,如果跟柳雨川能够合作,再跟凌家争一把也不是不可能是什么意思。 将俘虏的越南人交给后面的海军运往其他地方充当劳力,徐明亮便命令三个师迅速整装,连夜突袭龙川,在龙川的郑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第二天凌晨便将龙川给围了起来。 房间里所有的鬼面兽都动了起来,同时从外面也跑进来十几个鬼面兽。他们把苍龙之锋和丧钟马戏团完全分割开来。 当前已经开辟的两个异位面,以及其他国家出现的一些位面空间内,的确有一些土着“神明”,不过他们都是一些强大点的超能生物而已。 另外,自己还有20万反应点和一个抽奖机会呢,要不要看看能搞到什么好东西 “好的,姐妹们,注册起来!”冯题默立刻拿过手机进入安卓市场,下载了一个龙族app然后填入手机号,收获短信验证码然后注册名字,上传照片。 尤沫忙碌着招待客人,李灿则是如往常那样拉开躺椅玩起了游戏。 走道两侧都是玻璃墙,透过那玻璃墙,李灿瞧见中央是一些悬浮其中的奇怪生物。 仅仅是因为存在一丝威胁,甚至都没有给银月狼族解释的机会,便直接屠灭了银月狼族数百万族人。 顺利登入账号,利用剑圣在人机中大杀特杀地满足了一番自己的杀戮欲后,他退出游戏,无聊地搜索着最近比较火热的网游。 十几秒钟之后,罗杰终于从极度震惊中清醒过来,他一个箭步冲到路边,朝左右两侧极力张望,映入眼帘的是空寂无人的辅道和机动车道中稀稀拉拉的往来车辆。 死党白斯穿一身花花绿绿的沙滩服,搂着老婆周诗苑从船舱里爬上甲板。 想着想着就已经回到荣国公府了,温琼渊三父子骑马早就已经回到了,可都在门口等着,莲心一看这仗势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莲心将事情重新整理了一遍,然后写到了册子上,不多,只有几页纸,但是这几页纸上记录的事却是可以轻易毁掉荣国公府。 “你们那儿的男人居然能够怀孕生子,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那种出生之后就做的手术,危险性大吗”煞清风问。 第148章 等着江成归京 大理寺正堂内,青砖地面映着摇曳烛光。 刘光瑞白了池翰一眼,他是就事论事,可没有为那人说话。 “湖州和定远县的奏报你们都看到了,还有林知行那个私章,五年来没人见过!至于笔迹,我们在这上面吃的亏还少吗!!” “这次花灯藏尸案,多亏了林大人才如此顺利。” 池翰也出声附和,想到对方特 还有一名男子,五官长得挺俊俏,就是下巴之下隐隐看到好像有些灰白色的鳞片,看起来犯鸡皮。 身上的疼痛,就如同兴奋剂一般,让我瞬间精神抖擞。而此时,身体好像也突然多了一股强大力量在积蓄待发。 “翠花,你到这儿来做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沈里正被陈翠花的出现惊到了。 记忆中,好像有阿修罗斗场这回事,阿修罗基本每天第一件事都要去打架或者看人家打架。 或许,在任务攻略里,她应该能找到那份想要的爱,在爱里走向下一世,007如是想道。 双方就此道别,唐然走出门就看见门外的欧阳长明面色担忧的看向门内。 她把脖子上的於痕给陆朝看了,可他竟一句关心都没有,让自己遮盖起来不要惹老爷子不高兴。 影卫在李儒手里得到了充分的发展,渗透力度也是极其刁钻,双方在暗中过手,荀攸是败多胜少,安插进入关中的眼线也被拔出了不少,但是许都的张绣眼线,他也已经查到了蛛丝马迹。 陆铮垂眸看着孩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孩子看到他似乎又变的怯懦。 锋利的爪牙迎上水箭,暗红色的血迹瞬间四处飞溅开来,感染者手臂上瞬间出现一个血洞。 说罢,江贝贝那染着藕粉色的尖锐指甲便狠狠划了安彤彤的脸一下,不一会儿,她那白嫩的脸便浮现出了清楚的红痕。 叶修怔怔的看着在自己身边‘笑看武神风云变’款款而谈的苏南,不由得正了正色。 下一秒,白洛晴便是躲开了白诺航即将扑上去的熊抱,若无其事的走到苏南身边。 红龙在一旁点着头,没错,艾薇儿现在在学院,等待最后一次考试。 灵眼之力是将一切可视之物的速度变得缓慢,从表面上来看,就像是被定格住了一般。 望着已经加好料的牛奶,还有那放了超级辣的酱料的火腿,就呵呵一笑,让你奴隶我,让你奴隶我,你今天的早餐肯定十分满意。 “那就好。”叶倾城点了点头,免得一会叶妙城和黎箬回来看不到她便又是事情。 杜箬一点力气都没了,星眸半启间,连吟声都像是从齿间飘出来,但他好像越来越疯,惹得杜箬以牙还牙,在他肩膀上留下一排排牙印。 她相信,经过更长时间的训练,终有一天,她会抵挡住虚拟体的攻势。 这是一棵无比巨大的树,尤其是在这平原地区,显得更为高大。至少需要十人合抱才能围住的树干,仿佛一根擎天大柱一般,直上云霄。粗略一估,至少有十五层楼高。一眼望上去,根本看不到顶。 转眼间,王凡和伏九宵的重拳就重重地对撼在了一起,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 目光四下探望,看着那周围的景象,乔雨霏的神色也不由猛然一惊了起来。 他们想破头都想不明白,停下手中起尸法诀,忘记了念咒语,头颅齐唰唰地扭向声音来处。 第149章 皇帝催婚 江成不在,他们无法便利地查看皇城司最新的消息。 林知夏倚着潮湿的墙壁,将最后一句警示抛给即将离去的孟俞。 “蔡府动向,务必细察。” 池翰提着灯笼,引孟俞穿过地牢甬道。 新来的狱卒顺理成章地接过了送林知夏回牢房的差事。 铁链在地上拖出回响,林知夏沉浸在思绪中未觉异常,直到牢门闭合的瞬间。 一个不经意的回眸,井边遇袭时从天而降的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猝然入目。 “是你。” 她下意识地掩住嘴。 冽风抱拳施礼,玄铁护腕在昏暗中泛着幽光,虽未开口却令人心安。 隔壁牢房传来窸窣响动,林母的声音自冰冷的石壁传来。 “行儿,灵均说咱们快能出去了?” “嗯,孟大人说,证据对我有利。”林知夏回道。 隔壁牢房内,林母与林父对视一眼。 之前林知夏说过,要挟她的是安王府,老两口就一直以为儿子在安王手里。 被抓后,他们觉得,是女儿的调查惹怒了对方。 他们担心说错话,所以进到地牢后,几乎没怎么开口。 今日和明灵均聊了那么多,这会也忍不住了。 “那你表哥那边,会不会被牵连?”林母在“表哥”二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 林知夏没有立即回答,伪造笔迹和私章一事,说明蔡雍一早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对方没有拆穿她,一定是有其他打算。 兄长的安危她不担心,一来有阿山,二来皇城司的人一直盯着西厢。 江成林知夏默默盘坐在被褥上,冽风的出现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不会有事。” “那是不是等我们出去,就能见到他了?”林父忙不迭地问道。 这是自那日父女俩争吵后,他对林知夏说的第一句话。 “也许。”林知夏语气依旧是闷闷的。 “什么也许!我们能出去就代表我们无罪安王有罪,那你就不能给我个准话。” 林父不满的声音从隔壁传来,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就不说,这是什么态度。 “我和您一样,一直被关着,您不知道的事,凭什么认为我就会知道!” 四周静了一瞬。 林母出言调和:“行儿,你爹他也是担心你,他没有恶意。” 林知夏不想多说:“我之前说的事,你们认真想想,对方是安王,就算这次能还我清白,他也不一定会获罪,难保不会有下次” 当驿马嘶鸣声惊飞林中栖息的飞鸟时,江成终于抵达宣化门,玄色锦袍浸着五日五夜的风霜。 他亮出皇城司的腰牌,守卫立即拉开了沉重的城门。 江成抬头望向大理寺的方向,跟旁边的皇城卫吩咐道:“叫阿昼来宫门口见我。” 说罢,他一人一骑冲向宫门。 夜色中,江成靴底的红泥在宫道上留下暗红血痕。 宫人将他领至御书房,此时的皇帝还没有歇息。 江成胡子拉碴,眼眶凹陷,原本贴身的玄色锦袍也显得松松垮垮。 眼下的青色让他像被女鬼吸干了阳气,哪还有往日世家子弟的风范。 皇帝见着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忍不住吐槽,何时见他这样拼命过,真真被一个男子迷了心神。 江成呈上口供,还有那柄短箭。 “此箭做法用料皆同军器监所制短箭一模一样,那些袭杀微臣的死士,微臣前前后后斩了二十五名,尸首会和那帮罪臣一起,押解进京。” 皇帝看着那口供里一桩桩一件件,安王居然还染指了军器监。 他眸色渐深,看来,安王瞒着他做了不少事情。 皇帝命人将周正叫来,话头一转。 “有没有受伤?”他语气轻缓,脸上带着一分关切,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 “谢陛下关心,微臣无碍。” 皇帝今年四十五,江成的父亲江修远,曾是其伴读。 小时候,皇帝还抱过江成,是以,江成也算是皇帝看着长大的。 当初江成为了找周世安,不顾家人反对,非要入皇城司。 是皇帝提出这个折中的办法,在开封府给他安排了个差事。 明面上是一个六品小吏,实际是皇城司的指挥使。 这样,江家面上好看,也不耽误江成找人。 “前日,江尚书还与朕聊起你的婚事” 江成猛地抬头,父亲跟陛下说这事,肯定是想让陛下给他赐婚,他正要拒绝,皇帝却是摆了摆手。 “你别急,他还跟朕说了个好消息,他找到周世安了。 你之前总说,找不到周世安就不成亲,这回人找到了,你可不许赖,听你父亲唠叨你的婚事,朕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江成猛地往前一步,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上首之人。 “此言当真?” 皇帝似是早就料到他这个反应,扬唇一笑。 “你父亲说八九不离十,胎记长相都对得上,周卿已经告假亲自去接了,过几天就到了。 我记得昌平郡主对你有点意思,还有俞家那丫头,皇后还与我说,她家侄女去年刚及笄,虽然年纪小了点,但人我见过,是个温婉娴淑的” 皇帝兴致勃勃,当起媒婆来。 直到周正赶到,这话茬才停。 周正呈上安王一案最新进展。 皇帝看到那两万贯银钱时,嘴角抿了起来。 结合江成查到的,最少有八万贯,每个矿开采时间还不一样,或许远不止此。 难怪当年,他给钱给的这么爽快,都不用自己主动问。 他之前还很庆幸,有这样一位兄长,一直掏钱为他打点各方关系。 现在看来,那才多少! 敢情他当年是打着辅佐的名义给自己敛财!! 皇帝呼吸声渐重,江成和周正垂首不语。 半晌,威严的声音才在上头响起。 “查清楚那四箱金叶子的来源,务必要将那工匠抓住。” 说罢,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江成和周正都有些惊讶,原以为陛下看到这个,至少会先将安王软禁起来。 现在看来,陛下还念安王的旧情。 两人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他们刚走,皇帝就将旁边的茶盏摔了出去。 总领太监胡德全知道其动怒了,连忙将殿内侍从都遣了下去。 (本章完) 第150章 懵懂 江成和周正一起走出宫门,阿昼坐在马车前,高兴地挥舞着双手。 “公子,我在这。” 江成朝周正微微颔首,随即走向阿昼。 看到江成一脸憔悴的样子,阿昼忍不住心疼。 “我们先回家?” 江成点了点头,总要先梳洗一下才能去见人。 他没有进车厢,直接坐到了阿昼的旁边。 江府在内城,离得近,阿昼刚说完花灯藏尸案和咸州的事,两人就到家了。 此时已近子时,江修远和徐氏早就睡了。 江成让老管家不要惊扰父母,悄悄回了自己院子。 在他坐进浴盆梳洗时,阿昼脱光了上衣,拿着胳膊粗的荆条走了进来。 江成撇了他一眼,这家伙刚刚赶车时,就老是偷瞄自己。 从小到大,一做错事就是这副样子。 “说,又做了什么?” 江成捧起一汪水,往肩上淋去。 “林大人在地牢里,高热三日” 江成闻言神色一紧,手里的动作快了起来,片刻后,他披上里衣。 阿昼丢掉荆条,上前为其更衣。 老管家正好进屋,想问问江成要不要备吃的,结果就看到江成半露胸膛,阿昼光着上身。 他心里一慌,绊着门槛就摔了下去。 再抬头,阿昼已从内室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荆条。 “奴才什么都没看到!” 阿昼将无所适从的老管家扶起。 江成踱步而出:“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说罢,就一阵风似地出了门,屋中还残留澡豆的香气,人却是已消失在墙头。 阿昼眉开眼笑,拉着老管家去打自己的板子,给老管家看得一愣一愣的,第一次见有人受罚还这般开心。 他不知,对阿昼来说,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大理寺的地牢中,守夜的狱卒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眯着,手还没抻展开,一股妖风突起。 狱卒一个激灵站直身子,四下张望,却见廊道空无一人。 他狐疑地转了转眼睛,转悠一圈后才安心地回到原地。 冽风早配好了钥匙,他将铁锁握于掌心,拉开铁门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可当江成踏进牢房,脚踩在干茅草上,林知夏却是受惊般,立即睁开双眼。 四目相对,一个惊喜一个无奈。 看到各自脸上的狼狈,他们又不约而同的同时出声。 “你看起来很累。” “你受伤了?” 林知夏坐起身,江成也顺势坐在旁边的茅草堆上。 他看到牢房里有烛台,有书,还有被褥,紧绷了一路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刚刚只是一时情急,其实阿昼已经将情况跟他说了。 林知夏看对方四处张望,不知怎么的,想到白日里陆启嫌弃的样子,顿时有些不自在。 以前,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她还能装傻,现下 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靠:“你什么时候到的?” 江成闻言喉结滚动,目光从她唇边结痂的伤痕上,移到后面的砖墙。 霜降已过,天气渐冷,初露已现,这几日赶路,他深有体会。 “刚刚。” 他答得直接,没有错过林知夏瞬间错愕的神色。 嘴角一扬,他心情颇佳地扯过一旁的被子,贴在砖墙上,然后将林知夏往后一推,让她靠着。 见林知夏难得露出迷糊的神色,江成原本还有的一点局促消失不见。 “在利州缴获的账册已呈御前,此事还牵连出军器监的匠工,只是” 他嗓音骤然低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玉:“圣上对宗室仍存宽宥之心,并未羁押安王。” 林知夏回过神来,正色道:“这个不急,咸州那边的军情,你今晚能不能查到,我担心那个曹指挥已遭毒手。” 一说到正事,林知夏脑子里就容不下其他杂念。 她低头凑近江成:“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蔡雍那般老奸巨猾的人,若无绝对的好处,为何要几次相帮安王。 安王府获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若让陛下知道二人有来往,对蔡雍百害而无一利。 我们遣了暗探去咸州,没过多久蔡雍就联合安王对我发难,这时机有点巧” 话音未落,地牢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 冽风鬼魅般闪现在牢门外,手中的短刃闪着冷光。 “公子,东南角发现蔡府死士。” 林知夏突然攥紧江成的手,在他掌心急速划写。 湿润细腻的触感袭来,当对方指尖掠过掌心生命线的瞬间,江成浑身绷紧——她在写“谋反”二字! 铁门关上,江成走后,林知夏头靠向后墙,触及却是一片柔软。 刚刚在江成手心写字时,她脑中没有任何杂念,此刻周围安静下来,倒升起一丝不自在。 她想到江成凹陷的眼眶,想着其肩膀都窄了一分。 利州她去过,江成能在半个月内赶回来,定是日夜不停的赶路。 她身子一歪,扑倒在被褥上,心情有些复杂。 心情同样复杂的还有江成,他从大理寺出来,直接赶去了皇城司,得知西厢无恙,才放心地去查看其他消息。 当晚,江成回京的消息就传到了蔡府。 翌日上午,阿昼手扶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叫醒江成。 江修远休沐在家,和徐氏一起,已在厅中等了一刻钟。 江成面上,并无归家的喜悦。 阿昼已查明,父亲找管家打听过他买的几座宅子,可以确定,是父亲泄的密。 陛下说,周世安是父亲找到的,这让他不得不保持一份怀疑。 “爹,娘。” 江成从卧房出来。 徐氏连忙迎上去,一脸心疼地抚过江成眼下的凹陷。 “怎么瘦了这么多!这段时间不准出门了,在家好好休息,我给你好好补补。” 徐氏拉着江成坐下:“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陛下跟我说了,您快说说,是怎么找到周世安的?” 江修远没想到圣上竟抢先一步,他今日特意告假在家,就是想亲自告诉儿子这个好消息。 他捋了捋胡子:“我早说过,我一直有派人找,你就是不信。” 江成十二岁时,与同龄的周世安去天火城看蹴鞠比赛,在途中被一群牙人绑架。 他逃了出来,周世安却至此失踪,整整十四年,音讯全无。 因为是江成坚持要出城的,所以他一直把这事归咎于自身。 江成连连道歉,江修远摆足了架子,才道: “那人是个厢军,其右脚小脚趾间有一个黑色胎记,他的长相与周将军也有七分相似” ? ?求订阅求推荐票 ? (本章完) 第151章 即将和离的妇人 江成和周世安,还有陆启从小一起长大。 周世安右脚小脚趾的缝隙里,有一颗豌豆大的黑色胎记。 小时候,江成还很天真的问过母亲,为什么他没有,周世安却有这么大一颗,这不公平。 据江修远所说,这名厢军也叫小安,他是江宁府富商姚家的仆役。 朝廷征兵,姚家老爷不想让儿子去军中受苦,便让小安顶替他儿子进了军营。 上个月,这事被对家捅到了官府,小安被官府召回江宁,从而被江修远的人发现。 这个小安被转卖了七次,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 江修远见儿子低眉锁唇,以为他是高兴得说不出话。 “周将军已经传信回来,接到人了,再有两天你们就可以团聚了。” 正说着,老管家来禀,陆启来访。 人未到,香先至。 江修远和徐氏对视一眼,这也是个活爹。 夫妻俩起身离开,留两人单独说话。 陆启一直在京中,周将军出发去接人时,他就收到消息了。 此番前来,是给江成带来一副画像。 画像上的男子,看着比江成略大几岁,很瘦,颧骨高耸,脸色蜡黄,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与周将军如出一辙。 陆启坐到江成旁边:“他跟周伯伯长得极像,看到画像时我都惊了。” 江成攥着画轴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的怀疑淡了一分。 “周家暗卫在寻了他十四年,江宁府亦是重点排查的地方,怎么会一直没发现。” “你呀,就是在皇城司待久了,什么事都要疑上三分,那小安被辗转贩卖七次,错过排查也是正常。 脚趾缝的胎记都对上了,周家人肯定不会认错,世安可是他们唯一的嫡子。” “见了人再说。” 江成收起画轴,思绪却未停,周伯伯已过不惑之年,他年轻时可比画像上的人英俊多了。 陆启突然倾身凑近,腰间环佩叮当作响,他一手搭上江成的肩膀。 “我听姑母说,皇上要给你指婚,这回你可是连累我了!” 随着他手臂抬高,腋下展开,周围的香气愈发浓郁了。 江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将人推开,直接站起身。 “你干嘛去?”陆启连忙追出来。 江成头也不回:“大理寺。” 陆启追出去:“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姑母说,因着上个月那些流言,现在好些世家娘子,都不愿跟你议亲。” 江成脚步稍有凝滞。 陆启又道:“当然,你还是很抢手的,皇后娘娘刚放出消息,便有好几位贵夫人进宫请见,要给你作媒。” 待出了江府大门,江成吩咐阿昼先往樊楼去。 阿昼刚挨了板子,此时只能曲着双腿斜倚车辕,龇牙咧嘴的怪异模样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车厢里,江成凝视着一角的白玉茶盏,突然想到林知夏刚到开封府时生的那场病。 那时她歇在签押房,脖颈透出的细汗就如这白玉般温润剔透。 他眼底浮现罕见的迟疑,抬头看向好友。 “若我看上了一个即将和离的女子,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即将和离??”陆启整张脸皱在一处,眼角的褶子更是能夹死苍蝇。 这货说话他怎么听不懂了! “你丫的该不会做什么挖人墙角的事了!”陆启看向对方的下半身。 “这种妇人可要不得,她出过阁,既能同你来日也能同别人!这是原则问题!” 江成白了陆启一眼,微微侧身。 他就多余问这一嘴。 昨晚在地牢,林知夏局促的反应,让江成突然意识到,他于对方而言,至少是特别的。 他可以确定,林知夏与明灵均的婚事,只是为了避人耳目。 这五年来,林知夏一直代替她哥哥在任上,而明灵均则一直住在道观。 两人根本就没有待在一处。 云星知道她女子的身份,她能和云星谈笑风生,面对明灵均时也从容自若,偏生对他多了一分 想到昨晚对方望向自己时那清亮的双眸,江成默默握紧拳头。 难得碰上个喜欢的,有些事总得试一试才知道。 陆启看江成闭口不言,神色却是越来越郑重,似是下定了决心。 “你来真的啊!我之前说要送你舞姬,你回回都拒了,我还当你是个没经验的,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爬的墙?怎么认识的?对方多大?有没有孩子?你是不是喜当爹了” 陆启越说越离谱,江成也不惯着他,直接将对方踹下了马车。 很快赶到了樊楼,江成让阿昼去买几份清淡点的菜色,还特意点了一道金丝燕窝雪蛤羹。 此羹滋阴润燥,养颜生津,最适女子食用。 阿昼:原来昨晚熬夜看菜谱是为了这个。 他忍不住道:“这会不会太清淡了,要不要点个卤鸭掌?” 当初就是阿昼让江成以为,林知夏爱吃这个。 江成一脚踹过去,刚好踢在阿昼屁股上 两刻钟后,当江成提着食盒站在大理寺门口,恰巧明灵均也在。 门卫不让他进,他看着有些着急。 阿昼就是江成肚里的蛔虫,见其双眼一眯,眼里闪过一抹锋锐冷意,争立即道。 “明道长昨天才知林大人被抓一事,送吃食这是第一次。” 话落,明灵均看到江成,已经迎了过来。 “江大人,可否带我一同入内?” 阿昼忙道:“明道长,林大人的案子正值关键时期,此时不宜见外人,我家公子是有重要的公事要跟林大人商谈。” 明灵均想说,昨天他都见到了,只不过是跟着孟大人进去的。 他没有勉强,将食盒托付给江成转交。 进了大理寺前院后,江成才将樊楼的食盒轻放在地上,特意看了眼明灵均带的东西。 清炒藕尖、山家三脆,还有一道素羹,都是清淡的素食。 江成瘪瘪嘴,倒是深谙某人喜好。 地牢甬道尽头的囚室里,林知夏正将半块胡饼掰碎浸入菜汤。 铁链相撞的脆响让她微微侧目,却见江成将一个朴素的食盒交给狱卒,让其送到隔壁。 在林知夏惊讶的目光中,江成走进牢房。 从食盒底部抽出一块红木板,扣下那四只可折叠的桌脚,瞬间在茅草垫上铺开一言红木矮几。 他直接盘坐下来,华贵的玄色锦袍落在干茅草上,发出轻微声响。 四色精巧小菜伴着燕窝羹的甜香,将牢房浑浊的空气撕开道清明裂隙。 第152章 借你挡挡桃花 狱卒识趣地退避三舍,青石甬道里只剩铜灯摇曳。 “你先吃。”江成一边说一边拍了拍鼓囊囊的胸膛,这里装的都是皇城司的密报。 林知夏闻言果然眼前一亮,也顾不上客气,低头快速进食。 等她吃好后,江成确认无人监视后,朝不远处的冽风点了点头,才拿出那一叠密报。 上面的消息让林知夏脊背发凉——咸州瓦桥关和益津关竟在太兴九年集体更换腰牌。 腰牌是何等重要的东西,军中只认腰牌不认人。 那位曹指挥确实是死了,他的死正是更换腰牌的主要原因。 在皇城司奏报中,敌军仿冒我军腰牌乔装进入咸州境内,杀害了当时正在巡逻的曹指挥。 如果小双没说谎,那就是皇城司在咸州的暗探被策反了。 但现在只有一个死囚的口供,没有任何实证。 林知夏道:“咸州有大问题,雷铭当年一定是察觉到异常,才会留下那份堪舆图,对了,雷志凌在神卫军中如何?”。 江成摇头:“瞿府那边一直没传消息过来,还要再等等。 我昨晚见过孟俞了,我们都认为,上次那名斥候已经打草惊蛇,蔡雍近期一定有大动作,这时候盯紧他同样重要。 尤其是你的身份” 林知夏一惊,双眉一聚:“你跟孟大人说了?” “当然没有。”江成连忙摆手,难得露出紧张之色,“你的事,我自是要先跟你商量。在未有万全的对策前,你的身份不能公开。” 两人四目相对,对方目光灼灼,让林知夏下意识地撇开目光。 江成则看着林知夏忽闪的眼睫,想着近半月的分别,眼睛竟是不想从其身上移开。 他理了理衣襟:“这些事情我和孟大人会安排,你不用太担心。倒是我现下有个难题,需要你帮忙。” 林知夏挑眉,正欲开口,甬道里传来刀柄划过墙壁的声音。 是冽风在示警,有人在靠近! 江成突然伸手,将林知夏的头按在他肩膀上。 “别动,就当帮我个忙。” 他声音低哑,几乎是贴着林知夏的耳朵说的。 热气打在耳尖,饶是林知夏再淡定,也控制不住耳朵的升温。 烛光下,耳后细细的绒毛随着江成的呼吸摆动,就像是一双手挠在江成的心坎上。 “咳咳江大人,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池翰仿佛看不到牢中的暧昧气氛,眼里只有一腔正义,要救林大人于水火。 其身后的刘光瑞眉头皱成了川字,近期对林知行生出的那几分好感瞬间消失殆尽。 而不远处还有几名狱卒尚未收起错愕的表情。 江成淡定地坐直身子,右手拈着不知从哪变出的偷油婆。 “没事,抓住了。” 说着,他还很体贴地帮林知夏拍掉肩膀上的干茅草。 林知夏一脸的不自在,眼睛瞟过桌上的密报,她又立即将这份不自在抛到脑后,三两下将密报折叠起来。 皇城司的暗报可不是谁都能看的,若是被人告到御前,难保江成不会受责罚。 她此举明显是防着大理寺的人,江成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池翰眼睛微闪,也不拆穿:“这地牢里是虫鼠多,林大人再忍忍。” 说罢,池翰看向江成:“关于安王一案,周大人说有些细节还想跟江大人对一下。” “好,我还有些事要和林大人单独聊,一会儿就过去。” 池翰看向林知夏,在征求她的意见。 林知夏想着手里的这叠密报,朝池翰点了点头。 甬道上再度恢复安静。 不等林知夏开口,江成快速地将周世安归京,圣上要给他赐婚一事说了。 那日在林府做猜谜游戏时,江成就曾说过,找不到周世安,他就不成亲。 现在人找回来了,圣上拿这话来堵他,江成没有借口推脱了。 “反正关于我是断袖一事之前就有流言,我也不在意,林大人就辛苦一下,帮我挡挡桃花,作为报答” 江成凑近林知夏:“我一定帮你把哥哥救出来。” 这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只是林知夏总觉得,江成似是别有用心。 不过,想到对方对自己的帮助,这点小事,她没有推脱的理由。 江成扬唇一笑,随即起身。 “燕窝羹可合你胃口?” 话头转得这样生硬,林知夏顿了一下才回道:“还可以。” “那今晚我再送一份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监牢的饭菜我吃得下。” 江成闻言回头,什么话都没说,只盯着林知夏看。 林知夏眨了眨眼,她这话也没说错啊。 江成却是笑了,低叹道:“这是阿昼给你赔罪的,不用给他省钱。” 此时他心里是有些紧张的,可语气却故作轻松。 主要是缺乏经验。 说罢,不等林知夏再说什么,江成转身步入甬道。 候在大理寺门口的阿昼打了个喷嚏,他紧了紧外袍,好像要变天了。 从这天开始,大理寺每天都有樊楼的食盒送过来。 偏那红木食盒又打眼,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顿顿送,是真舍得花钱。 地牢里的狱卒看林知夏眼神都变了。 林知夏知道,这绝不是阿昼要向她赔罪。 那药是她自己要喝的,不关阿昼的事。 江成此举,真的只是逃避赐婚?这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这几日,若非江成进宫或者出城了,但凡在城中,他都会赶到地牢和林知夏一起用饭。 吃完后再将调查情况跟她说一下。 理由挺正当的,只是每每林知夏不经意的抬眸,总能看到对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瞧。 她不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么。 或许她该知道,只是不愿深想。 三日后,禁军围了安王府。 黄统领亲自将安王押解进宫。 皇帝花了三天时间,算了一本账,这才发现安王可恶至极。 同一时间,池翰来到地牢,亲自释放了林家人。 周正特意将林知夏叫到书房,同池翰刘光瑞一起,聊了半个时辰。 从大理寺出来时,宋大和朱器都等在外面,还有背着药箱的芙昕。 天天献殷勤的江成,反倒没了影。 阿昼一瘸一拐地挪到林知夏面前,替江成解释道: “周公子今日抵京,我家公子和陆大人出城接人了。” 林知夏“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爹娘已经提前回家,见芙昕等在这里,她正好也有事想问问孔老。 她的身份孔老既已知悉,当年兄长参加科举的事,也该问个明白。 第153章 顾振海 未曾上漆的马车,尽显质朴之态,有一股干爽而清新的原木香气,让人联想到它的主人,也是这般儒雅醇厚。 林知夏如往常一般笔直坐着,双腿向外敞开,双手置于双腿上。 芙昕坐在林知夏对面,上下打量着对方。 寻常女子坐马车,多半是双膝并拢,微微偏向一侧双手交叠。 林知夏这副样子,看不出一丝女儿家的娇态,举手投足间满是男子的肆意潇洒。 “你扮男子这么多年,可曾经历身份暴露的惊险时刻?就像上次生病。”芙昕好奇问道。 林知夏笑了一下,对方明亮的双眸中满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就像年少时的她一样。 五年时间,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少,记得第一次去田地查看农桑,当时正值盛夏,她没有经验,水蛭爬得衣角亵裤上都是。 当时她吓得面色惨白,可在其他人上手来帮忙时,她还是保持着警戒心推开对方,结果直接栽到田地里去了。 还有一次,林知夏下乡借宿一家农户。 半夜突然贴过来一副粘腻腻的身躯,直往她怀里拱,吓得她直接从榻上掉了下去,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 自此得了个柳下惠的名号。 关于月事的尴尬瞬间,就更多了。 好在吉人自有天佑,每次她都有惊无险的挺过来了。 芙昕听了一直笑,道:“你帮助了那么多百姓,破了那么多案子,这是你积的福报。” 林知夏不置可否,若真有福报,她倒希望这福报应在兄长身上。 孔舍在汴河边,临水而建。 院子不大,连府匾都未悬,显得那般随意。 大门处一块从汴河里捞出的大肚鹅卵石,上面刻有清峻的“孔舍”二字。 进门青砖铺路,墙边种着一排佛肚竹。 二层青砖小院,看着朴素,但在汴京这地方,价值可是不菲。 上次林知夏没能进门,门童一盆水将她泼了个透心凉。 门童显然还记得她,脸上明显掠过遗憾之色。 沿着青石路穿过月亮门,到了孔宅前厅。 厅内茶几方椅都是用竹子做的,材料普通工艺却极繁复。 孔老端坐在上首,头发衣襟一丝不乱。 “先生。”林知夏恭敬地上前见礼。 “别,我可没收女弟子。现下无人,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林知行去哪了?” 林知夏面色一沉,将兄长失踪一事如实说了出来。 “什么!”孔老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他科考后未再归家!” “是,从太兴六年冬,兄长进京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孔老满眼诧异:“所以在定远县和湖州任职的,都是你?” 林知夏点头。 孔老看着那张雌雄莫辨的脸,想到密报里定远县那场漕粮暴动,还有湖州那场三司会审。 五年前,林知行在孔舍辨经时,都没有这般从容气度。 此女不凡啊!若为男儿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孔老正心下感慨,他原以为林知行是出了什么意外。 突然,他猛地一转头,林知行五年前就失踪了,那岂不是。 “他被蔡府抓了?” “您知道蔡汴对我哥哥” 林知夏的反应已经说明了答案。 “原来是这样,他当年拒了心儿的婚事,想来也是身不由己” 孔老连忙跑到书房,拿出林知行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递给林知夏。 “你兄长拜入我门下时,我看得出他心有旁鹜另有目的,或许是心中有愧,他对孔舍每个人都很好。” 也正因如此,心儿才会对他 孔老扫过林知夏那张俊秀的脸,才学和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就连他这样的老家伙,都是满心满眼的欣赏,何况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当时,蔡府那小子买通吏部官员,想让他去开封府做个孔目官,一辈子守着那个档案室。 是我横插一脚,把他分去定远县做县令。” 孔老以为,林知行离汴京远远的,蔡府那小子就会歇了心思,他哪里知道,林知行就没离开过汴京。 此时他终于明白,当初林知行的不告而别,其实是被蔡府的人掳走了。 “他现在怎么样?” 问及兄长的处境,林知夏眸色一暗:“性命无忧,但具体情况不清楚。” 也仅仅是性命无忧,至于身心被摧残成什么样,林知夏不敢深想。 孔老面色也阴沉下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安王与蔡雍谋反一事干系重大,在没有确认前,林知夏没有言明。 “蔡府守卫森严,我已经在想办法营救了。” 孔老神思一动:“有个消息,或许对你有用。端明殿学士顾振海,原真定府知府,已经上表请辞。陛下准了,宣其回京,要给他赐伯府爵位” 孔老还没说完,林知夏就忙道:“是咸宁二十三年,曾任遂城知州的那个顾振海?” 当年蔡雍被贬北地,其落脚处就在遂城,当时看卷宗时,里面提了一嘴,林知夏就记住了。 “看来,你知道的不比我少。不错,正是他。”孔老眼里闪过一抹赞赏,“顾振海年轻时,曾曝出豢养娈童的丑闻,因此才被调至遂城的。” 孔老说着,转身坐了回去,眼中暗含深意。 “活得久了,也就这点好处,四十年前的事了,就我这个老东西还记得。” 林知夏瞬间想到蔡汴,他那般样貌,在流放途中,押送士兵就曾对其起歹念。 而顾振海原本就有这个癖好,他又是遂城的统辖者。 “您的意思是,蔡雍复宠,是因为在遂城巴结上了顾振海?” 孔老见林知夏精准点破顾振海与蔡雍勾结一事,连连点头。 “若无顾振海替蔡雍铺路,圣上哪会想起蔡雍这个人!” 是了,蔡雍一介罪臣,有什么筹码能让一城知州为他卖力。 若是能探听清楚这其中的细节,通过顾振海刺激蔡汴,说不定有机会将兄长救出来。 “他什么时候抵京?” “这个月底,太后寿诞之前。”孔老说完,指了指芙昕,“以后她跟着你。” 他的口气不容拒绝。 芙昕上前挽起林知夏的手:“我会武,医术一绝,孔爷爷这是帮你呢!” “可是您老的身体” 孔老不等林知夏说完,斥道:“我身体好得很!不像你们兄妹,一个天生体弱,一个自讨苦吃。” 第154章 打扮起来了 林知夏带着芙昕回到家里,却发现院门紧锁,屋里并没有人。 正当她奇怪爹娘为何不在时,阿昼驾着马车过来了。 林知夏看他侧身斜倚的怪异姿势:“你这是挨板子了?” “没有没有,不小心摔了一跤。” 阿昼下了车掀开帘子,江成身着玄色锦袍自帘后出现。 看见林知夏,他唇角微微一勾,自马车上一跃而下,带起一阵松香气息。 在林知夏诧异地目光中,阿昼扶着林父林母从马车上下来。 “你们怎么会在一处?” 三人被释放的时候,林知夏还去见了周正,林父林母早就回家了。 林母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没敢去看林知夏,而是疾走几步,上前打开了院门。 江成低声道:“我在安王府外看到伯父伯母,就将他们带回来了。” 林知夏面色一沉:“你们先在这等我一下。” 她大步跨进院中,进了屋关上门。 “你们去安王府做什么?” “行儿,你先别生气,我们听说安王被抓了,就想着,你哥哥是不是能回来了,就想去看一看。” 林父咳嗽了一声。 林母又道:“我去打听了,安王府的家眷奴才都被关在府中,不让外出。 儿啊!你能不能去求一求孟大人,或者江大人,让我们进去找一找,看看你哥哥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林知夏抚额:“哥哥的下落我已知晓,我会想办法营救,你们好好待在家里就行。” 林母闻言一喜:“真的在安王府,那你赶快去求求他们,先把你哥哥带出来。” 林知夏只觉得心累,但现在蔡府的事又不能让他们知晓。 “娘,那是宗亲王室府邸,圣上亲口下令封禁的,谁敢放我进去。你们不要再去安王府,听我的,这几日我安排你们出城。” 林父一拍桌子:“因为困难就什么都不做吗!就在这干等着,你知不知道,若是判决下来,安王府所有人都会被打入贱籍,你哥哥这辈子就毁了! 他的仕途怎么办!他以后怎么成家生子!” 林父林母在安王府外站了半天,也听了不少闲话。 他们不懂律法,但天子脚下,升斗小民也有见识。 旁人都说,这种情况,安王一家能免性命之攸,但府上的仆从护卫,怕是会永堕贱籍。 林母捂着嘴低声啜泣。 林知夏气急了,寻常一直隐忍不敢说出口的话,此时也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 “您还做着哥哥封阁拜相的梦呢!您以为他回来了,还能再入仕?” 林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林知夏的鼻子。 “这功名是他挣来的,怎么,你还不想还了!” 林知夏丝毫不让:“您有没有想过,对方为什么要禁锢哥哥五年,明知我冒名顶替却又不拆穿我,那是因为”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林知夏。 “林大人,我有要事,还请出来一议。”江成声音略急。 林知夏红着眼,抿着嘴,看了一眼父母转身向外。 门开的瞬间,林知夏眼里的泪意还未完全散去。 江成心中一紧,泛起一股钻心的疼。 “什么事?”林知夏的声音还有一点哑。 江成拉着她往外走,直走到马车前,才轻声道:“太后寿诞在即,陛下短时间内不会处置安王,若你担心,我有一处别院,可以让伯父伯母先搬过去。” 林知夏瞥了江成一眼:“你别院可真多。” 江成失笑:“这次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你要是担心他们不肯去,就让芙昕给他们扎两针。” 车帘在下一瞬掀开,芙昕探出头来。 “小事情,包在我身上。” 车厢里阿昼尖叫起来:“你怎么突然掀帘子啊!” 他一边说一边去扯裤子。 车帘落下的瞬间,还夹杂着芙昕的调侃。 “小屁孩,还知道害臊!” “我才不是小屁孩,我明明比你大!” 实际上,林知夏还什么都没看清,某人就瞬移过来,遮了个严严实实。 看着江成皱眉不满的样子,林知夏郁抑的心情顿时消散。 “你打他板子了?” 阿昼逃跑功夫一流,这汴京城能让他甘心受罚的,也就眼前这人了。 “那是他该的,谁让他抓那么烈的药。” 说到这个,江成心中还是愤愤不平。 阿昼抓了两服药,江成拿着剩下那服药特意去问了,太医说这药忒霸道,若是身体底子差,病个一年半载都有可能,还需尽早排出。 “对了,你身体如何?要不要休息几天。” 林知夏猛地抬头,意识到江成指的是月事,又别扭地转开目光。 “芙昕说没事,你刚刚在外面,是不是都听到了?”她连忙转开话头。 江成没有否认,有些事情说出来,双方都会难过。 道:“我来找你,确实是有事。” 今日在城门处,江成见到了周世安。 他同周将军站在一处,比画像上的更像两父子。 周世安也比画像上的更瘦,看到他心里的不安和局促,江成心里很不好受。 “后天周府设宴,庆祝周世安找回来,我想你跟我一起去。” 林知夏直接拒绝:“不去,我又不认识周家的人。” 江成声音一低:“你答应帮我的。” 马车里,阿昼冲芙昕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光着半个屁股,耳朵贴向车壁,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 公子什么时候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林知夏也是愣怔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江成能曲能伸,闻言立即郑重地向林知夏拘了个大礼:“还请林大人助我。” 脸上端的那叫一个正派。 林知夏:“” 虽然总感觉怪怪的,但她最终还是答应了江成。 当晚,他们就将林父林母移到了江成所说的那处别院。 别院临近城门,出城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 那里有江成安排的护卫,林父林母清醒后,也是江成去安抚的。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反正林父林母没再闹。 芙昕给林知夏配了药,不到半天下身就量大如涛,积在心中的郁气也随之消散。 阿昼主动请缨,说自己要治伤,留在了林宅。 很快,就到了周府宴会当天。 江成身着一身银灰色交领直裰锦服,外罩无纹玄色褙子,腰间系着绅带。 他平常也经常着玄色衣袍,只是今日明显不同,在内搭及各处细节上都用了心思,整个人显得丰神玉树,俊美无双。 跟平常比,少了几分锐气,多了丝温润。 林知夏一时看呆了,直到江成走近,看到他眼底化不开的笑意才回过神。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靛青衫袍,未免有些寒酸。 其实江成给林知夏准备了参加宴会用的衣服,是她不肯穿。 “你穿成这样,是想拒婚还是想引蝶?” 第155章 煞费苦心 拒该拒的婚,引想引的蝶! 江成在心里叨咕了一句,也不回话,只推着林知夏上马车。 “别磨蹭了,快赶不及了。” 两人一前一后,看起来竟莫名的和谐。 阿昼与芙昕跟在后面抿唇偷笑。 暮色初临时,朱门结彩,檐角悬灯,周府门前红绸如血,一派喜庆。 周将军与周夫人在门口迎客,一脸的笑意,两人身旁还站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周将军军功卓着,今日之宴,汴京城半数权贵都来了。 林知夏望着车帷外绵延至巷口的车驾长龙。 “那个少年是什么人?” “周家的继子周斌,从族里过继过来的。” 周世安失踪十四年,又是周家唯一的孩子,周家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 林知夏有些诧异:“周将军不曾纳妾?” “周伯伯和周伯母感情甚笃,且周伯母武功在周伯伯之上。” 林知夏眼里涌上羡慕之意。 江成正想说,他以后也不会纳妾,却不想林知夏先开口。 “武功居然在周将军之上,周夫人可真厉害。” 江成愣了一下,没想到林知夏关注的是武功。 “我可以教你。” 林知夏忙摇头:“我可吃不了那个苦。” 夜夜点灯熬油处理各种民生案件的人,居然说吃不了苦。 江成可不信。 等了一刻钟,他们的马车才在周府门前停下。 江成率先跳下马车,转身去扶林知夏。 他身长玉立,手高高抬起。 林知夏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目光一瞬间聚集到她身上。 她侧身避开,靛青色的袍角滑过车撵,人已经从另一边落下。 江成也不尴尬,收回手快步上前,与林知夏一同见礼。 “这便是那位断案如神的林推官?”周将军声若洪钟,一身玄色武袍外罩绛纱,目光扫过一旁的江成,略带笑意。 林知夏拱手:“下官见过周将军,不请自来,叨扰了。” 周夫人笑笑:“没事,江成跟我说了,就当自己家,不用拘束。” 两人在仆役的带领下,前往宴客的花厅。 林知夏目光扫过园中刻意修剪的草木,新漆的雕梁犹带松香。 想来是周家为了迎接周世安回来,特意修缮了一番。 穿过垂花门时,数十道目光如蛛网缠来。 回廊处珠翠盈目的贵女们绢扇半遮,眼波却在江成玉冠锦间流转。 审视的、含羞带怯的的,当然,还有对林知夏有些微不满的江修远和徐氏。 周家和江家本就是世交,这么大的事,江修远肯定会来。 目光对上,林知夏朝两人微微颔首,尴尬地转开目光,却发现有一贵女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她一袭胭脂色骑装英姿飒爽,一看就是出身将门。 两人目光相对,对方没有丝毫局促,反倒冲林知夏大方颔首。 林知夏一愣,脚步便慢了几分。 旁边有几名世家子弟围在一处,看到林知夏寒酸的装扮,不禁面露鄙夷,与旁人嗤笑道。 “当真是人多眼杂,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了!” 他们以为林知夏是个穷书生,想趁机攀附权贵。 为首的锦衣公子执扇而立,金线云纹靴踩上青石,正要再言,忽见玄色皂靴挟风而至。 江成黑着脸,大步走过来。 那人明显认识江成,暗自吞了吞口水。 “江兄,你也来了”语气满是讨好。 可江成不吃这一套,他一脚将对方踹进围栏旁的水渠中,惊得渠中锦鲤四散。 “再让本官听见半句妄言,便请令尊到开封府领人。” 程忌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叉着腰站在江成旁边。 “你一个连解试都考不过的鳖货,有什么资格评论林大人!” 与程忌秤不离砣的刘长卿向林知夏施以一礼,同时向周围观望的人解释道:“这位是开封府的林推官。” 锦衣公子自水中立起,本想控诉两句,却在听到林知夏的身份后偃旗息鼓。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骚动。 “就是让安王吃了个大亏的那个。” “江成这么护着他,看来传言不虚啊!” 一些带着女儿参加宴会的贵妇们,脸上顿现踌躇之色。 江成摆明了是要护着林知夏,这偏袒的态度,丝毫不加掩饰。 远处九曲桥上,徐氏攥紧了绣金帕子。 不是刚平息了一阵子,这怎么又来了!是什么患难见真情的老套戏码吗! 陆启一早到了,在远处看着这一幕。 这两日,无论他怎么逼问,江成就是不说,他心仪的妇人是谁。 搞得陆启心痒痒,誓要查出这妇人是谁。 可是问来问去,江成身边并没有女子出没。 他就想着,是不是这次出京,江成的魂被勾了。 他正想派人去利州查一查,就看到江成破天荒的穿成这样,就像是孔雀开屏。 不对,陆启暗自摇头。 那名妇人一定在今天赴宴的人当中。 他目光如炬,开始扫视宴中所有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 半晌后,他一脸颓败地坐到江成旁边。 此时的江成正在帮林知夏倒茶。 坐在对面的程忌默默翻着白眼,宴会上,男宾这边,哪有人喝茶的! 刚刚他要去给林知夏倒酒,江成还瞪了他一眼。 陆启斜瞥了江成一眼,低声道:“为了娶个二嫁的,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陆启只以为,江成是故意做戏给旁人看。 他的名声越差,越无人敢与他结亲,届时他要娶个和离过的,江父江母也没那么难接受。 这般想着,他向林知夏投以一个安慰的眼神。 “林大人受苦了。” 刘长卿却听成了另一个意思:“是啊,安王也太可恶了,做下那么多恶事,还想将林大人拉下水。” “安王现在是圣上的逆鳞,莫要多说。” 话音才刚落,周府管家来报,皇帝带着陆贵妃来了。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着众人起身。 当一片赭黄色的衣角踏上青石板路,所有人跪倒一片。 胡德全高喊着“起身”。 林知夏抬头,刚好对上皇帝森严凌厉的目光。 她心下一咯噔,看来,她在安王这件事上,还是得罪了皇帝。 “没事。”江成的声音适时响起。 第156章 行刺 江成的声音像是一剂定心丸,让林知夏瞬间平静下来。 江成将凳子往旁边移了一寸,玄色袍角掠过木凳在地板上划出的细微声响,刚好挡住皇帝投向林知夏的视线。 端坐首位的皇帝看到江成的小动作,轻哼一声。 陆贵妃眸光微闪,在心中默默计量。 陆启则在旁边,全程睁大眼睛。 周将军带着周世安上前拜见圣上。 林知夏发现,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原因,周世安走路时,竟有些跛,像是只用右脚发力,身子总是侧向一边。 旁边有人低头偷笑。 金丝滚边的锦袍裹着周世安单薄身躯,与他那蜡黄的脸色极不相称,倒像囚禁猛兽的牢笼,一股子不适感。 当他跪下向皇帝磕头,额头触及冰凉地砖的刹那,紧绷的脊背终于泄了力道,这成了他今晚最自在的时刻。 好不容易领了赏赐,周世安跟着周夫人从大殿出来,里衫已被汗湿。 “别怕。” 周夫人轻柔地拍着儿子的手,知道他一定不适应,没有强求他留在宴厅里,而是在旁边的厢房摆了一桌。 “安儿,这是你幼时最爱的糖蒸酥酪,你尝尝” 宴厅中,酒过三巡。 江成见林知夏吃的差不多了,拉了拉她的袖子。 “你跟我出来一下。” 说罢,他起身往外走。 席间不乏有官员起身敬酒,江成突然离席并不会显得突兀。 只是当林知夏紧跟着离开后,眼里燃起八卦之火的程忌,和一心为兄弟幸福而操心的陆启,都纷纷跟了上去。 这一桌顷刻间就只剩下刘长卿。 这下厅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刘长卿将手中折扇一展,也淡定起身。 只是他还没走两步,庭院东侧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宴中说话声不小,那边的动静依旧清晰地传进众人耳里,可见动静不小。 胡德全略施眼色,身后的禁卫便即刻站到皇帝面前。 在厅中待客的周将军,第一时间起身冲了出去。 东侧的雅间里,周世安踉跄着跌倒在地,他脖颈青筋暴起,右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咽喉,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 菜里有毒! 周夫人脑子轰地一声,看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倒在地上。 她抱着对方出门,才发现,身量高自己那么多的儿子,竟轻如竹竿,双手触及全是瘦骨。 “叫大夫,快叫大夫!” 宴厅内的人闻声往外涌,恰好听见周夫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好端端的,怎么中毒了?” “我们吃着也没事啊!” “会不会是那个继子周斌,不想嫡子回来抢家产。” 众人围成一个圈,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此时皇帝也闻讯赶到院中,陆贵妃连忙让人去请太医。 而夹杂在人群中的周斌,只觉得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如芒刺背。 他不停地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变故就发生在顷刻间。 当赭黄龙纹袍角踏入庭院,离挣扎着的周世安仅有六七步的距离时。 原本蜷缩在地的周世安突然抬起他颤抖的右手,袖中寒光随着破空声而出,直取皇帝咽喉。 “护——驾——!”胡德全的尖啸撕破夜空。 比禁军更快的是周夫人。 她本就在周世安身侧,那支袖箭射出的瞬间,她纵身往前一跃。 手抓住袖箭的那一刻,手指筋骨在利刃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同时,禁军的横刀也落在了她双肩。 刹那间,周夫人身上血流如注,跪伏在刀锋之下,却仍强撑着仰起苍白的脸解释:“陛下明鉴” 东侧廊柱轰然倾倒扬起烟尘,打断了周夫人的话。 “杀昏君,替乡亲们报仇!” 随着怒吼声起,蒙面刺客的刀光映照了无数惊恐面容。 而人群中的周府管家,以及三名假扮仆役的死士突然暴起,砍伤了他们旁边的人,直冲着皇帝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启和江成突然现身,与蒙面人缠斗在一起。 同时,数名皇城司暗探瞬间将皇帝护住。 林知夏带着芙昕赶到。 周夫人的衣袍已经全部被鲜血浸染,双手无法抬起。 见芙昕要为她止血包扎,她连忙看着不远处的周世安,急道: “救他,先救他!” 林知夏接过芙昕手里的金疮药:“你去看他,这里交给我。” 此时的周世安并没有完全失去神智,口中喷出的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依旧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的爱护。 意识混沌时,他仿佛又回到了进京前,他被囚于姚府地窖时管家的嗤笑:“小野种还想当将军嫡子?” 他之前是不想的,但这几天,突然生出了一抹奢念。 在意识消失之前,他感觉有一双温润的手搭在他的脉上。 芙昕迅速地脱去周世安的上衣,先用金针封住周身大穴。 周围全是刀光剑影,还有女眷的惊叫与杯盏碎裂声。 芙昕却是丝毫不受影响,很快,周世家胸前就扎了十几根银针。 “怎么样?”林知夏草草给周夫人上好药后,连忙问道。 “给我匕首。”芙昕没有说话,稚嫩的脸上满是郑重。 林知夏从药箱里拿出匕首递给对方,看着芙昕划开周世安的足底涌泉穴。 当她转头,发现周世安胸口的银针均渗出黑血,细密血珠沿着银针向上聚集。 这种违反自然规律的景象看得她心头一颤。 就在这时,慌乱的人群中,一名仆役突然一抬手,袖中短箭直取林知夏。 破空声传来,林知夏看到了那人的长相——竟是方才斟酒的婢女。 她旋身避开冷箭,在地上滚了两圈。 抬眼却见一方胭脂色裙摆在她身前落下,是今日站在凉亭前,冲她颔首的贵女。 女子手持长鞭,与那婢女战至一处。 林知夏爬起身,来不及询问对方身份。 皇帝已由皇城司暗卫护送进屋,芙昕正值关键时刻,不能分心。 她捡起地上,不知是谁掉落的横刀,挡在芙昕面前,警惕地看着四周。 “当~” 不知从哪飞来的弯刀残肢,被林知夏挡下。 这般力道,震得她虎口发麻。 又有短箭冲林知夏袭来,她奋力躲过,下一瞬,就被那女子拉至身后。 林知夏不由得有些尴尬,但还是振作精神,看着四周。 直到松香混着血腥气骤然逼近,江成玄色外袍掠过她染血的袖口。 看到林知夏手上袖口全是血迹,他声音一沉。 “你受伤了?” 第157章 真真假假 身着胭脂骑装的少女持鞭而立,眼波流转间尽是玩味之色。 江成疾风般掠过庭院,目光却只锁在那位青衫推官身上。 地上一个因中毒而昏迷,一个因失血过多而意识模糊,这两人他都视而不见。 “我没受伤,这不是我的血。”少女听到青衫推官这般回道。 对方眼眸清亮,嗓音平和,即使险些丧命,也没有多少惊惶。 可江成依旧沉着脸,将青衫推官拉至身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青衫袖口探查。 少女眉毛一挑,眼里浮现促狭的笑意。 直到江成确认对方没有受伤,阴沉的脸才渐渐回暖。 少女轻咬唇瓣,若有所思,手中的鞭子发出清脆声响。 回过神来的林知夏冲少女拱手致礼:“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说罢她俯身去查看周世安和周夫人的情况。 四周短兵相接的声响渐消,皇城司和禁军已经控制住局面。 少女走到林知夏旁边:“救命之恩,你就这般敷衍,不应该先请教我的名字,再登门道谢?” 林知夏看着对方:“我们都身在这乱局中,救人亦是自救,而且我也不想唐突了姑娘。” 少女歪着头:“可我终归是救了你,这你不能赖!” 林知夏只得再次拱手:“改日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对方疏离的态度并没有让少女恼怒,她青丝间金步摇轻颤,分明是贵女作态,偏生要学江湖儿女抱拳。 “我叫吴青旋,我父亲是平西节度使,记着你的登门礼!” 平西节度使吴玠,三年前刚被封了郡王,眼下这位就是货真价实的县主。 林知夏神思一动,微微点头。 檐角铁马铮鸣骤歇,禁军甲胄寒光刺破夜色。 芙昕施完最后一针,瘫坐在青石板上,额间细汗将碎发黏成绺。 林知夏连忙扶住她,看她这样子,就知这二人情况有多凶险。 芙昕也确实有些脱力,靠在林知夏肩头歇了一会儿。 吴青旋看着这个对自己处处避嫌的林推官,转头就和其他姑娘这般亲近,顿时秀眉一拧,轻哼一声走了。 林知夏问道:“他们怎么样?” “性命暂时是保住了。”芙昕坐直,朝林知夏勾勾手指,“你看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将周世安的头转向左侧,拨开耳后位置的头发,露出中间的秃块,上面还有一些网状的疤痕。 林知夏双目圆睁,芙昕又拉着她的手,摸向周世安的后颈。 那里凹凸不平,手触及全是密密麻麻的圆点。 “这是他中毒的原因?”林知夏不懂医道,直接问道。 芙昕摇头:“他的毒是藏在牙齿里,吃饭时故意咬破的。 颈后的针孔密如蜂巢,药香浸透肌理。这是常年扎针所致,他可能经常意识模糊,记不清前事,记忆受损。 而后脑的秃块和疤痕,应该是得过癞疮,这种病一般是由于长期待在潮湿的地方,不换衣物不沐浴净身,缺吃少穿造成的。 一直不医治,就会变成百姓口中的癞子。” 林知夏拧眉:“癞子一般都是流民乞丐又或者囚犯,富贵人家的仆役很少有。” 江成附和道:“他是姚家的仆役,就算没什么工钱,吃穿定是不愁的,没理由得这个病。 他头上的疤证明,他的秃疮得到了及时医治,没有泛滥。” 两人同时看向芙昕:“秃疮治起来费银子吗?” 芙昕想了一下:“得看用什么药,最便宜的外敷药二十文一剂,只能缓解不能治愈,还得长期用。 像他这样完全痊愈的,得外敷内用一起,至少一年半的时间,每月的药钱不低于两贯。” “两贯!还要一年半。”林知夏微微摇头,“就算江宁是富庶之地,一个仆役的月钱最多也是几百文。 按照时间线来看,他就是在姚府得的病,那谁给他治的癞疮!” 江成眸色渐深,在皇城司的密报中,姚家家主可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好人。 他突然上前掰开“周世安”的小脚趾,看到了让他记忆深刻的黑色胎记。 “怎么会!”他面色大变,整个人有些失神,“我以为他不是” 江成回京得知周世安在江宁被找到,就调了皇城司,江宁地区近两年的所有卷宗。 皇城司在各地都设有察子,当地吏员动向,还有一些江湖门派、宗教势力,包括有头有脸的富商巨贾,都是皇城司监察的对象。 察子会扮成货郎、卦师、妓馆老鸨,暗中记下这些人的日常往来。 零零碎碎的琐事总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江成发现,周世安所在的姚府,明明是商户,却几次牵扯进江湖是非。 与很多江湖人士都有来往。 卷宗里自是没有提及这个叫小安的仆役,但是姚家公子却是有提过几笔。 他师承黄河帮,自幼习武,这样的人,一般不会拒绝进军营。 周将军是朝中重臣,失踪的十四年的嫡子,皇城司肯定是要细查的。 在周将军去江宁接到人之后,皇城司的人就一直监视着周世安。 周世安在归京途中,从江宁带了一个治疗腿疾的大夫,两人频繁单独接触。 一至汴京,那大夫就离开了,皇城司的察子都没跟住。 江成那日去城门接到周世安后,就想问问他这些年的经历。 可周世安却是满脸惊惶不安,说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只说被关在黑屋,说不清绑匪的特征。 小时候的事一件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近些年的。 他面对江成和陆启时,满脸都是抗拒。 江成想看看他的胎记,他都不肯。 这几日在周府,周世安闭门不出,一直窝在厢房中。 洗漱吃饭从不让人服侍,吃东西的口味也同小时候完全不同。 周夫人说,夜里进他厢房,不管什么时辰,他都会瞬间惊醒。 而且,在周世安归家前,周府请人修缮庭院,皇城司的察子发现,不少匠工都有功夫底子。 种种异象表明,这个找回来的“周世安”不简单,他是带着某种目的被找回来的。 加上这里面还有江修远的手笔。 江成觉得,对方一定是假的,周伯伯只是因为思子心切,才会错认。 第158章 你可知罪 也正因如此,挚友被找回来,江成才会显得那么平静。 因为他一直不信。 可现在看到对方的胎记,江成又拿不定主意了。 周将军踉跄扑来时,衣袍上敌血未凝,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妻儿,他身形摇晃险些栽倒。 江成箭步上前扶住对方:“周伯伯当心!” 周将军想上前抱起妻儿,被芙昕拦下,手中银光流转。 “将军切莫触碰伤者,毒素已侵入心脉,需以担架平稳移送。” “怎么会这样!” 周将军想不通,本是大喜的日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跪倒在地,粗糙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周夫人的面庞。 直到江成跟他说,两人已无性命之忧,周将军脸色才缓和过来。 他以剑杵地,咬着牙道:“一个活口都没抓到,这些人刺杀前都服了毒药,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 说罢,他抬头看向江成:“今夜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提前安排人手,万一陛下有个三长两短,那周家就会全族覆灭!” 话音未落,继子周斌带着两个粗使婆子走过来,她们抬着一个用被单和竹竿临时扎就的担架。 少年发冠歪斜,额角还沾着刺客溅出的血珠。 “爹爹!”周斌喉头哽咽,“先将娘亲和大哥抬回厢房。” 周将军闻言看向宴厅。 周斌以为父亲在怀疑他,他猛然挺直脊梁,举起右手。 “儿子愿以性命起誓,绝无加害母亲兄长之心!” 他死死攥着担架竹竿,指节泛白似要捏碎骨节。 周将军上前几步,拍了拍继子周斌的肩膀,刺杀发生的太突然,他都没时间去护这个孩子。 “说什么胡话,爹爹没有怀疑过你,只是陛下还在里面,此事得给他一个交待。” 他何尝不想将妻儿送回厢房。 周斌闻言,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娘亲受伤他本就害怕。 看到周围那些怀疑指责的目光,他更是委屈。 可所有人都在忙着抗敌,他只能强忍着委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会父亲的一句话,让他彻底破防,垂首大哭起来。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再去做个担架,铺上被褥,将你娘和你大哥抬到殿里去。” “好!” 正说着,总领太监胡德全在两名禁军的护送下走出来。 见事态已平息,他轻咳一声,找回了平日里高昂的姿态。 “江大人林大人,还有周将军,陛下宣你们进去~” 江成连忙拱手致礼:“劳烦公公跟陛下说,清点完刺客验过尸身我们立即过去。” “莫让陛下等久了~” 胡德全拖着长长的尾音,转身时还特意多看了江成林知夏一眼。 看来是有人留意到他们提前离席的事了。 江成将林知夏叫出来,就是因为暗卫发现异动,向他示警,他怕林知夏出事,才让她跟着自己。 而此时的陆启和程忌,被江成安排去守周府前后门了。 江成看向芙昕:“芙昕姑娘,有没有办法,让他清醒过来,一盏茶的时间就好。” 地上的“周世安”一定是个突破口,按照芙昕所说,他未必是自愿行刺的。 “有,但那种药太霸道,会伤其心脉,他的伤势已经很严重了,用了就不保活!” 周将军听了这话,没有丝毫犹豫:“那便不用,一切以他的安危为重!” 这时,皇城司的人抬着一句尸体走过来,正是周府管家周明。 芙昕检查了一下,管家周明所中的毒与周世安的一样,只是他的份量更重一些,发作的更快。 周将军呼吸渐重,周明可是跟了他几十年的人。 他原是一名老兵,因负伤不得已离开军中。 周将军见他已无亲人在世,便将他带回汴京,留在府中做事。 这十几年,对方行事未有纰漏,年老了却送上这样一份大礼。 除了周明,周府还有四名仆役参与了本次刺杀。 林知夏让周将军去取他们的身契,她将那些蒙面人的尸体一一看过,记下他们的特征。 她发现,每名刺客的手臂上,都有一个圆形刺青,刺青由日月组成,似有某种含义。 她检查完这些尸体,又花去一刻钟。 宴厅内,鎏金炉腾起袅袅青烟。 皇帝端坐于梨花圈椅之上,指节叩击紫檀案几的闷响似催命符咒,震得满殿群臣民肝胆俱颤。 陆贵妃小鸟依人地倚在皇帝身边,似是被吓到了,可垂在广袖中的葱葱玉指,正把玩着腰间羊脂玉禁步。 底下所有人都低头噤声,连屁都只能忍着。 厅内放着两副担架,周夫人与周世安皆面色苍白,身陷昏迷中。 江成进殿时,目光冷冷地瞟过他父亲江修远。 三人齐齐跪在冰凉的地砖上,衣摆袖口的血迹在地砖上染上红痕。 “周卿。”皇帝骤然开口,惊得周将军再度叩首,“你可知罪?” 周将军重重叩首,额角在地砖撞出闷响。 “臣万死难辞其咎!然今夜之事绝非老臣主使,老臣只求陛下明查,揪出幕后主使,以证周氏满门赤胆!” 众人心知肚明,傻子才会在自己儿子的回归宴上刺杀皇帝。 但圣怒难消,周将军也只能自求多福。 那些平日里与周府交好的大臣,此刻也没人敢站出来帮他说话。 皇帝看向江成:“江成,你刚刚带着林卿去哪了?” 他走了没多久,周世安就毒发,刺客现身后,两人又同时出现,这也太巧了。 江成立即跪地请罪:“臣有罪,微臣前日就发现了周府的异常,没有及时上报。 以为设了埋伏就万无一失,最终还是让陛下受惊,请陛下责罚!” 这一点皇帝猜到了,突然冒出那么多皇城卫,肯定是一早埋伏好的。 “具体原由,陛下可否屏退左右,容臣祥禀。” 厅内的大臣们一早竖起耳朵,听到这话,纷纷在心里附和。 他们也不想掺和进去。 很快,殿内就只剩下皇帝的亲卫和他们几人,连陆贵妃都被请了出去。 林知夏手持管家周明等人的身契,双手呈上。 “启禀陛下,已核查,这五名潜藏周府的刺客均来自利州,其中三人来自同一县城。” 第159章 确是我儿(月票170加更) 胡德全躬身将一叠泛黄的身契呈至紫檀案几上。 皇帝垂首看了一眼。 江成继续道:“这两个县城都是盛产铜矿铁矿的,除去管家周明,其余四人和已击杀的二十一名蒙面刺客,手臂上均刺有日月图腾。” 江成走到周世安旁边,掀起他两边的袖子。其臂光滑,并无任何刺青。 “他为何没有?”皇帝拧眉问道。 “微臣觉得,拥有这个刺青的人,均属于同一个组织或者帮派,而管家周明与,”江成停顿了一下,“与周世安,他们要么是参加的时间很短,要么是被动参与其中的。” 皇帝双眼一眯,面露不悦:“这两人都与周卿有莫大的联系,你这情求的,倒是拐了好几个弯。” “微臣不敢,微臣有证据。”江成连忙单膝跪下。 “说下去。”皇帝沉声道。 江成看了眼林知夏。 林知夏上前一步:“我需要搬三具尸体进来。” 皇帝一挥手,立即有两名禁军从一侧走出。 “把管家周名和那名女仆役的尸体搬进来,再搬一个蒙面刺客。” 当尸体陈列在堂中,周围宴桌上还放着美味佳肴,菜食混着酒香,再看这满屋的尸体。 即使尸体还没有散发出尸臭,屋里那股味道也让人不舒服。 不过,在场的都是见过大场面的,是以,并没有人有不适感。 林知夏扒掉蒙面刺客的衣服,只见其双肩有明显的凹陷,锁骨微微变形。 “微臣看过,大部分的蒙面刺客,双肩都有凹陷,锁骨微微变形。” 皇帝一摆手,一名禁军立即领命而去。 “这说明什么?”皇帝问道。 “这是常年走山路背重物所致,在利州有些山区,马车无法通行,货物的运输只能靠马帮和人力背运。 这种人叫背夫,蒙面刺客绝大多数人,都有背夫的特征。” 林知夏说完,又走到那名女仆役面前。 就是她突然将袖箭射向自己。 “这名女子耳后有朱砂点,这也是那个山区独有的防蛊民俗,实际作用是防山里的虫蚁叮咬。这些都说明,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林知夏的博学广闻,让皇帝面上涌现一丝诧异之色。 “但管家周明不同,他自太兴元年入周府做事,从没有离开过汴京。 而另外四名仆役,均是在近一年被周明带入周府的,这说明,他们是一年前才联系上的。” 林知夏走到周世安旁边,扒开他的头发,说了癞疮一事。 “按照姚家人所说,这名叫小安的仆役是太兴六年姚府管事买进的,太兴十年,姚家家主让其顶替嫡子去参军。 按照这个时间线来说,他得癞疮就是进姚府后发生的事。 我们怀疑,他进姚府后,就一直被囚禁于暗室,导致头顶生癞疮。 这种病是有传染风险的,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姚府才会不惜成本医好他。 我们觉得,姚府家主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 皇帝给胡德全递了个眼神。 胡德全走下台阶,凑到周世安面前仔细观察,半晌后回头冲皇帝颔首。 林知夏又冲胡德全道:“胡公公,有劳你摸一下他的颈后。他刚施了针不能移动,还请见谅。” 皇帝见林知夏对一个刺客这么用心,冷哼一声。 胡德全见状毫不客气地将周世安脑袋一抬,看到其后颈蜂巢般密集的针眼,有些已经重复结痂。 他眼里盛满诧异,这倒像是宫中的刑罚。 就这么挪动了一下,立即有淤血自周世安的口鼻流出。 江成与周将军皆是神色一紧。 胡德全回到皇帝身边后。 林知夏才道:“人后颈有几处穴道,长期施针再辅以药物会让人记忆模糊,意识不清,从而忘却之前发生的事。这点,您可以召太医诊脉。” “所以,他真的是你儿子周世安?”皇帝语气微沉。 殿内顿时一静。 先不论身份真假,“周世安”行刺圣上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若他真的是周家嫡子,按照律令,行刺皇帝为谋逆大罪,属“十恶”重罪之首,是要株三族的。 周将军认下这个儿子就是死! 若是周家人抵死不认,或许还有办法周旋,不致于被罚得太重。 可周将军只是重重地磕了个头,寻子十四年,这些日子对他来说,太难熬了。 “虽然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但他确是我儿。” 林知夏在心里叹息一声,望着其叩首时震落的银发,忽然觉得这位周将军,在须臾间苍老如风中残烛。 江成眼中也闪过悲痛之色:“陛下,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我想办法让他恢复记忆。” 皇帝审视着三人:“照你这么说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是,”江成指着担架上的人,“他并无脚伤,回京的途中却带了一个治脚伤的大夫,微臣已让人画像,全城通缉。 要想知道姚府有没有参与刺杀一事,只需向江宁发函,确认姚府众人是否逃跑,即可一清二楚。” 刚刚林知夏已经点明,刺杀或许还是同矿脉有关,联系到最近安王一案,他们不需要明说。 皇帝阴沉着脸,睨着阶下叩首的老将,蟠龙玉佩的穗子扫过案几边缘。 “我给你五天,把这事查清楚。周府所有人,先关于皇城司地牢。” 江成和周将军都松了一口气,三人齐声跪下叩谢圣恩。 皇帝在禁军的拥护下走到周府大门,官员全堵在门口。 他脚步一停,等禁军将人群疏散开,才又往前。 陆启手持横刀立在门槛。 “这是怎么了?”皇帝沉声问道。 “江成说了,今日入周府的人,都必须验明身份才能离去,若无证明身份的信物,就让亲眷来这领人。” “他的话,你倒是言听计从!” 那些大臣们本以为皇帝会训斥陆启,却不想皇帝只是轻飘飘说了这一句,便在禁军的护送下离开了。 这下,所有人都老实排队,或者遣人去家里报信。 周府的烛火亮了一夜,直至天色渐明,芙昕第三次施针,排出腥臭黑血,周世安的脸上才回暖一些。 第160章 对峙 皇城司中,暗无天日地牢第四层被唤为“阴阳界”,狭窄的甬道如蛇蜕般紧贴石壁蜿蜒。 阴湿的石壁上凝着水珠,誓要在每个经过的人身上留下痕迹。 而在暗室的中间,玄铁囚笼悬于黑暗水潭之上无声摇晃,火把跃动的光影中,水潭里的食肉鲶尾鳍划出水面,翻起一道浑浊的水痕。 周世安已经能感受到痛意,此刻正微微蜷缩在担架上。 芙昕手中银针寒芒微闪,其后颈在芙昕施针后,渗出腥臭黑血。 芙昕忙将素帕垫在其脑后,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水下。 水光潋滟间,食肉鲶那尖锐如针的尖牙划破水面,激起暗流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这毒鲶的血”她尾音打着颤,暗含一丝兴奋,手竟从玄铁囚牢的缝隙处往下伸。 水潭浸着经年累月的血腥气,暗黑的色的潭水助长了鱼的毒性,用来制毒药一定有奇效。 林知夏知道这个高度触不到潭水,但还是拉住对方。 芙昕一脸期待地看向江成:“给我弄一条,行吗?” 江成直接拒绝:“它就是死了,都不能给你。” 芙昕嘴角一瘪:“小气!” 江成看那方素帕已被黑血浸染,连忙换了一块,他小心地擦去周世安身上的血痕,下意识伸手去探对方的鼻息。 林知夏手里拿着皇城司的密报。 他们翻越旧档,发现管家周明的老家双峰县,十五年前曾发生过山崩,引发了泥石流。 那时正值雨季,两个村子几百户人家全部被活埋。 朝廷曾派出军队震灾,但是半座山都塌了,一个人也没救出来。 巧合的是,卷宗上记载的振灾都尉,正是周将军。 上次来这地牢时,林知夏就查过赵弘十几年前的轨迹,那几年他一直在利州。 相似的手法,让林知夏不得不怀疑,那场山崩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若在山腹埋下军中的霹雳炮,在雨季引爆,未必不可能。 林知夏看向旁边的玄铁囚牢,周将军就在那。 只是每个囚牢都是单独悬在空中的,只能通过悬在半空的木梯才能过去。 木梯没有扶手,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林知夏下意识搓了搓手臂。 这地方可真不适合养病,照芙昕的说法,周世安最快明天才能醒。 没一会儿,芙昕收起银针,背上药箱,如履平地般,踩着木梯回到了小道上。 林知夏眼里刚染上羡慕,一只手揽住她蜻蜓点水般,将她带到了周将军的囚牢里。 两间囚牢隔得不远,加上这里安静,刚刚芙昕的话周将军都听到了。 他郑重地向芙昕拱手见礼,感激对方出手救下自己的儿子。 林知夏道明来意,把卷宗递给他看。 周将军皱着眉,想了半天,才记起这回事来。 “你还记得什么细节吗?” 周将军摇头:“说是震灾,其实就去那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做,没待两天我们就撤了。 当时不只我,还有其他军队,都是一样的做法。 山崩泥石流这种天灾,普通人根本活不下来。” “那个时候周明应该在你身边?”林知夏道。 周将军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就是那次周明趴在那嚎啕大哭,我才认得他的。” 说完,他低头拧眉,嘴角微微抿起。 林知夏连忙问道:“可是想到了什么?” “我记得他当时趴在一块巨石上,石上用朱砂刻着一些符文,那符文有些奇怪。” “怎么说?” “这个真记不清了,因为那种深山里的村子,有些部族会在村口放镇山石,石上刻有道家符箓。我之前见过很多次,但那块石头上刻的,好像不太对,要简单很多。” 江成闻言,立即飞身跑到存放档案的地方,找到几个镇山石样图。 “对,这种就是正常的,有北斗七星和八卦方位。 我之前和西夏国对阵,他们信仰符咒,我特意研究过,能看得懂基本的。 但那块镇山石上的,不太对,具体哪里不对,我没印象了。” 林知夏噙着下巴:“那会不会不是什么镇山石,而是某个地方、建筑的标记” 朱砂、符文! 林知夏在囚牢里缓缓踱步。 囚牢微微晃动,外面夜沉如水。 “矿脉座标!!”她陡地抬头,看向江成。 小豆芽曾说过,苗捕头带着人去阳明村后山,他们勘测地质,用朱砂在石头上做标记。 寻矿的人也是用五行八卦的方位来标记的,江成找出样图。 两相一对比,寻矿天师的标记只有方位,没有其他符文。 这符合周将军说的,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他也记不清具体的样子了。 江成回到家里,已是翌日上午,彼时江修远已经去上朝了。 他睡了三个时辰,然后去了父亲的书房。 他在书房里找到了探子从江宁发出的密函。 密函中的内容与江修远说的一致,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除去这个,再无其他发现。 自江成回京后,就一直派人盯着父亲江修远,他每天除了上朝回家,并无其他消遣。 不逛瓦子,不去酒楼,下了朝就回家陪着母亲,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江成端坐在桌案前,任由时间一点点流逝。 直至日头西斜,外面廊道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江修远看到儿子等在书房,眼里并无诧异。 昨晚儿子看向他那一眼,寒意刺人,他料到对方会找他要个说法。 两人目光对上,江修远端起他那副和煦笑容。 “哟,你这是在等我呢!” 江成起身见礼:“见过父亲。” 江修远身为礼部尚书,在礼节方面,一向要求严苛。 可江成只见礼,并没有让出主位,依旧站在梨花扶椅旁。 他面前的桌案上,还放着江修远那份密函,信封已拆,信笺被风一吹,缓缓展开,熟悉的笔迹跃然于纸。 江修远面色一沉,饶是他再理亏,一个晚辈也不能翻看长辈的私信。 他转道观望了一下四周,看到书架柜子都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江成就没想要瞒他。 “你竟敢私窥我的信件!你成何体统!” 江成将皇城司的令牌掷于桌子。 “我是以皇城司指挥使的身份搜查,父亲若是不高兴,可以去找圣上。” 江修远厉声喝道:“这是在家里,我是你父亲!在我面前,你还要摆你皇城司的官威吗!那是不是我不配合,你还要将我抓进皇城司去!” 江成眸色晦暗:“若您不是我父亲,昨晚当着陛下的面我就说了,我现在要您一句实话,昨晚的事,您有没有参与?” 第161章 为什么周世安还活着 “你放肆!!”江修远挥袖扫落砚台,墨汁泼溅在江成苍白的脸上。 “周府行谋逆之事,与我何干!你问出这种话,将江家宗族置于何地。”他胸膛剧烈起伏,似是真的气坏了。 “可周世安是您找回来的!” “我”江修远转头,蟒纹锦袍上的金线翻转,手指悬在半空似要抓住什么。 目光扫过描金珐琅瓶又掠过黄花梨圈椅,最终狠狠拍在案几上。 指着江成,眼里爆出刺目火星:“我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你说找不到周世安就不成亲,我会花那么多银子,派那么多人出去。 他要行刺,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提供了线索,人是周天行自己认的,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江成知道,在此事上,他没有任何证据。 父亲只是传了话,人确实是周伯伯自己去江宁接的。只是小豆芽被抓一事,父亲在他这有了前科。 “那您为什么要把我在马道街那处别院,泄露给安王,让他将小豆芽带走?” 江修远表情一顿:“什么别院,什么小豆芽,我跟安王并无私交,一年见不了两回,这点你们皇城司不是最清楚!” 江成见父亲不肯承认,面色一沉:“没有私交你怎么知道阳明村屠村一事,你还找了孟大人,让他暂缓调查。” 江修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事他没法否认。 “为父不过忧心你的前途!阳明村的人都死了十几年,案子翻不翻已经不重要了。 你还要在陛下跟前做事,若是被圣上猜疑,你的前程就毁了!” 像江修远这种在朝堂浸染十几年的老臣,对他们来说,自身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江成直直地看着父亲:“所以,别院的事还是你泄露的!” 江修远苦口婆心道:“不是!我都说了,我没有见过安王,也不知道什么小豆芽! 至于我如何知晓阳明村一事,不需要向你交待。 我找管家打听你的别院,只是想知道你有多少私产——” 江修远忽然顿住,看着儿子唇角讥诮的弧度。 “我刚刚可没提老管家。”江成嗤笑一声。 江修远声音突然拔高:“你在府里搞的那些小动作,以为我不知道!你居然安排人监视你的至亲,江成,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没良心!” 江成粗鲁地抹去脸上的墨色,他没有提蔡雍,已经是对父亲的维护了。 两人争吵的动静终于引来了徐氏,看着满地狼藉,徐氏额角的青筋直跳。 两父子之间,平常话是少,但从没像这次这般争吵过。 徐氏刚把江成拉到一边,还没劝几句,江修远已经拂袖离去。 他没让管家安排马车,而是步行来到街上。 漫无目地的走了一段路,天色黑透后,他随机走进一间茶楼,要了个雅间叫了壶日铸雪芽。 当伙计来端着上好的茶水过来时,雅间里已空无一人,唯有桌上那锭银子在烛光下亮着银光。 此时的江修远已从后门离开。 他面上再无刚才的闲适,而是神色紧绷穿过七拐八巷,最终停在一座朱漆斑驳的院门前。 当他叩开院门,来人看到他并不意外。 “相爷吩咐过,他与江大人没有再见面的必要,您请回!” 江修远无视对方所言,一把推开对方,自顾自地走进院内。 那人是个练家子,捏了捏拳头,忍住了。 江修远在梨花扶椅上坐下:“去告诉他,今晚他若不来见我,明天我就去皇城司举报,说这里有敌国细作。 等皇城司的人把院子的主人查个底朝天,我看他能不能全身而退。” 那人见江修远态度这般坚决,只能关上院门,放飞信鸽向裴衡报信。 信鸽飞过繁华的街道,此时已是戊时二刻,再有一刻钟,坊市就要关闭了。 寻常时候,街铺已开始闭店。 但今日,街上却是人流不息。 只因昨日的刺杀已传开,街上全是巡查的禁军和皇城卫,陆启便在其中。 凡是面色黝黑身强体壮的,皇城卫都要脱衣检查。 蔡府内,裴衡正吩咐府内众人,这几日不可外出生事,听到窗外信鸽扑扇翅膀的声音,他连忙来到窗前。 伸出手,那只雪白的信鸽便停在了他的掌心。 裴衡取出密函,上面是一串数字。 根据解码册子,他看到江修远找上门一事。 蔡雍此时刚刚归家,他与周府没有交情,昨晚并不在场。 “主君,江修远要见您。” 蔡雍看了纸条上的内容,轻哼一声:“他还敢威胁我!这些年养尊处优的日子,怕是早把他养废了,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裴衡附和道:“是啊,若不是怕杀了他江成会发疯,也不会留他到现在。” “话是这样说,从今晚开始盯牢他,一旦发现” 蔡雍比了个抹脖的手势。 半个时辰后,蔡雍到了那处别院。 江修远一见到他,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周世安还活着!” 周世安的消息确实是蔡雍放给江修远的。 那次江成在众人面前直言,不找到周世安就不成亲,江修远就想找个替身。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周世安十四年前就死了。 江修远才把人派出去,蔡雍就找到他,说他那里有一个人,和周将军长得很像。 他可以把人交出来,就当报答别院一事。 江修远当然知道蔡雍不会那么好心,但他让人去核实,发现对方确实和周将军长得很像。 他猜到这里面可能有阴谋,但他更想江成高兴,而且,一个仆役,就算有点手段,他只要多提醒周家的人防范就好。 何况一个假的嫡子,天然的把柄在自己手里,还怕他反了不成。 哪曾想,对方上来就刺杀皇帝。 他旁观了整个经过,假的突然就变成了真的! 江修远话还没说完,原本空荡的前厅,突然飘过来两个黑影,瞬间将他钳制住。 江修远瞪大眼睛,门窗都是紧闭的,这两人一直在屋内,他却丝毫没察觉。 蔡雍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当年,我只说会处理掉周世安,可没说要杀了他!” 第162章 后怕 咸宁二十三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 那时先帝在位,先太子因结党谋逆被处死。 周世安失踪,同年冬天蔡雍也被贬至北地。 那时的江修远,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中编撰。 任谁都不会想到,先太子的死,跟他有关。 江修远是三皇子的伴读,三皇子就是当今圣上。 当年,为了帮助三皇子上位,他炮制了先太子“丧气演乐”一事。 蔡雍本就与先太子不和,顺着这事查到他,两个有着共同目标的人,因一时利益凑到了一起。 他们扳倒了先太子,却不想两人密谋时,被年幼的周世安撞破,这才有了后面那起绑架案。 因为当年周世安的失踪,就是两人一起策划,蔡雍执行的。 江修远一直以为,周世安十四年前就死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想动手,奈何被人钳制:“你一开始就在骗我!” 蔡雍挥挥手,让两名暗卫退下。 江修远看着二人走到角落,消失在黑暗处。 其实人还在那,但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我们彼此彼此,当年我因何被贬,你心里有数!” 江修远闻言心中一哽,想到那两个黑衣人,此时方才有些后怕,心中生出一丝悔意。 但他不能让对方看出来。 “当年你贪污受贿,一桩桩一件件,可曾污蔑你,你自己种的因,怪得了别人。” 蔡雍盯着江修远看了一会,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周家之事,也是你的因。我跟周家的私怨,你若不插手,我保证不会动你家人。但若是你不知好歹你知道后果。” “你就不怕皇城司查到你头上!” 蔡雍似是想到了什么,淡淡一笑,双眸中多了丝睥睨天下的气势。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只要你不插手,我保证不会动你礼部尚书的位置” 江修远自别院离开,神色变得更严峻,他从没听说过周府和蔡府有什么私怨。 当年蔡雍被贬时,周天行不过是个小小都尉,也不可能在那件事上做什么! 他难道真想要周天行手上的兵权! 开封府签押房中,陆启押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 他穿着灰扑扑的道袍,眉毛下挂着一双游蛇般的狭长眼睛,左手还托着个缺角的罗盘。 “这方士说他见过日月图腾。” 方士被发现时,正在樊楼的后巷伺机偷东西吃。 陆启见他行迹鬼祟,立即将人扣下,得知此人就是从南边来的,就将图腾给他看了。 陆启介绍完,目光炯炯地看着林知夏的脸。 这是自昨晚宴席后,两人第一次碰到。 林知夏没注意到陆启的反常,问道:“审了吗?” 陆启摇头。 难不成是个硬骨头,林知夏这般想着,正要开口。 那方士却是长目一睁,看着林知夏:“这位大人命中带煞,最近恐有血光之灾啊” 他围着林知夏转了一圈,手中罗盘忽然逆转三圈,磁针疯转像是遇到了大变故。 “贫道法力微末,但愿为大人牺牲少许精血,请三清为大人消灾,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林知夏看着对方在外晃荡的大脚趾,胸前挂的开元通宝,应是七枚,也只剩下三枚。 她拿出五个桐板放在桌上。 “大人说笑,精血所制平安符诚惠五两银子。” “你如实说,这钱就是你的,若不然,我就先打你二十板子,再把你扔出去。” 方士脸色一僵,看着面前严肃的年官官吏。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枯瘦的手指抄过桌上的铜板:“行,五文就五文。” 他还很有诚信,收了钱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护身符放到桌上。 据其交代,他没有路引和凭证,是交了银子跟随货船,从汴河偷偷进京的。 偷运的人都躲在底仓,里面又闷又暗,很多人热得受不了,都脱了上衣。 下船时,方士看到前面几个人,手臂上都有那个日月图腾。 “他们有老有少,看起来像是一家子,下船时一直往四周瞟,一看就不是做正经生意的。” 方士交待的很清楚,林知夏有些奇怪地看了陆启一眼,人挺老实的,为什么要她来问。 不过,她暂时没有时间去计较这人。 昨晚那些蒙面刺客,他们的年纪都在三十左右,正值壮年,没有老人和小孩。 “做这生意的是什么人?每天都有船吗?” 方士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别人都管那人叫蛇头,具体叫什么不清楚,反正子时到指定的地方等着。逢单日入城,逢双日出城,一人一趟二十文。” 林知夏看向陆启:“今天是九月十二,刚好是双日。” 说罢,她站起身,让方士带他去集合的地点。 若刺客有同谋,昨晚刺杀失败,都城已封,他们要离城最快也是今晚。 她刚走两步,陆启手臂一横,挡住去路。 他向前一步,弯下腰把脸凑到林知夏面前,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你今天吃错药了?” 一整晚都怪怪的,林知夏话刚说完。 陆启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下。 林知夏瞪大眼睛,后退一步。 陆启却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被那滑溜绵软的手感惊到了。 他又捏了捏自己的脸,油、粗糙,熬了一夜胡子还扎手,他默默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江成说了,你刚大病一场,不让你熬太晚,这会天都黑了,我遣人送你回去。” “那你为什么掐我?”林知夏皱眉控诉。 陆启扣扣头:“刚刚有只蚊子,你看,嗡嗡飞走了。” 说罢,便拉着那方士出了签押房。 昨晚江成护着林知行的样子太明显了,若不是陆启知道,他没那么癖好,他都要多想一层了。 他昨晚在感慨林知行怎么偏偏是男子时,突然想到了中秋前,有一段时间江成特别反常。 那段时间衙门里都在说,林知行有个孪生妹妹,嫁给了五岳观的道长。 他脑中灵光一闪又一闪,难道江成爱的只是那张脸,那要和离的妇人,正是林知行的妹妹。 为了这张脸,他竟不惜挖人墙角! 想到这点时,陆启忍不住在心里鄙夷兄弟一刻钟。 趁着江成还在外巡视,他故意将人带回来问话,就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这张脸有什么不同。 经此一番,他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见一见林知行的妹妹。 第163章 同样的套路 此时的江成还不知道,好兄弟已经从细节处发现了某些东西,只是想法跑偏了。 得知有蒙面刺客的消息后,他赶过来和陆启汇合。 蹲守到子时,果然在偷溜出城的人群中,发现了两个手臂上刺有日月图腾的人。 这次他们有经验,没有给两个服毒的机会。 把人带回开封府后,两人连夜突审,所有刑具都用了,审了一夜。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子,愣是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过。 江成和陆启也熬了一夜。 直到林知夏上衙,听到消息赶到地牢。 刑架上、地上都满是血污,那两人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早已晕死过去。 “你们这是做什么!”林知夏三步化作两步,走到刑架前。 “陛下只给五天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了,若是不揪出幕后之人,周世安就必死无疑。” 江成从来不是滥用刑罚之人,这次实在是被逼急了。 “先把人放下来。”林知夏阴沉着脸,“他们身上的东西呢?” 江成指了指旁边的木桌。 桌上有两个包袱,一个里面装着两套粗布绵衣,和半吊铜板。 一个里面装着几十张炊饼。 “看来他们要去的地方离汴京很远,而且比汴京要冷。” 若是有足够的时间,倒是可以放两人离去,跟着他们找到大本营,可现在时间不允许。 林知夏想了想,对江成道:“小豆芽是不是还在大理寺关着?” 江成点头。 “你去跟周正说,把人提到开封府来,后面的事交给我,你带芙昕去看看周世安的情况,争取今天把事情问清楚。” 江成离开后。 林知夏让宋大给两人换了身干净的囚服,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又喂他们喝下参汤。 宋大见林知夏把这么贵重的药喂给两名囚犯,在心里暗暗咂舌。 一个时辰后,衙役把小豆芽带了进来。 小豆芽在大理寺被多次讯问过,从问话人口中,也得知了安王污蔑林知夏一事。 此时看到对方平安无事,小豆芽心中一松。 她对林知夏,已经有了信任的基础。 眼下安王只是被囚禁,还没有处决,她当然不想对方出事。 林知夏快速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小豆芽瞪大双眼,望着牢房里血肉模糊的少年:“你说他们和我一样,也是被赵弘迫害的?” “利用天灾屠村灭口,与阳明村一事仅隔一年。若能证实跟赵弘相关,安王又会多几条罪名!但他们就是不肯开口。” 小豆芽明白了,对方是想她去劝劝这两人。 “他们做了什么被抓进来?” 林知夏没有隐瞒:“刺杀皇帝。” “他们为何要刺杀皇帝?”小豆芽后退两步,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 “也许他们以为,是当今陛下指使安王府屠村的。” 小豆芽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对安王府不利的事,她愿意做。 这时,牢房里的少年咳嗽一声,看着似要转醒。 小豆芽紧了紧拳头,下定决心走进牢房。 林知夏让衙役把牢门锁上,自己则是乔装后,躲进了旁边的牢房。 一盏茶后,少年睁开眼,看见的是小豆芽那稚嫩的脸,还有其身上的囚服。 小豆芽的手脚都被镣铐锁住,相较于对方,少年的处境还好一些。 至少他没有被拷住。 少年眼里闪过不解,但同样保持着一分戒备。 他挣扎着往后挪了一寸,身上那些开裂的伤口在滑过地上的干茅草时,传出剧痛。 痛意让他几近晕厥,缓了好久才四下观望。 当看到同伴就在旁边,少年紧绷的脸微微一松。 短短一步距离,他休息了两回才爬到同伴身边。 一直等那个老者醒了,少年才开口。 “你是何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豆芽不懂审训技巧,林知夏只让她说出自己的遭遇。 她坦白了自己杀赵弘报仇一事。 两人面上顿时涌现愤怒之色,转头看向牢房外。 “真当我们是傻子,找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套话!” 安王的案子早就在汴京传开了,他们也是私矿案的受害者,自然也听说了阳明村灭村一事。 按照他们的计划,若是能杀了皇帝,下一个刺杀的就是安王。 赵弘被杀时,命案现场有一个女童,这事二人知道。但对于命案的内情,却是不清楚的。 此刻,他们猜到官府是想借这女童的手,撬开二人的嘴。 地牢里的衙役都被林知夏调出去了,自然无人回应。 小豆芽双眉一压,表情郑重地回道:“我不是孩子,我是一个成年人。和你们一样,我也是惨案的遗孤。”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张稚嫩的脸上,只会让人滑稽可笑,尤其是对方那清脆的童声。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二人有了戒备心,对视一眼,选择不再开口。 即使小豆芽说起赵弘进村一事,他们也不为所动。 小豆芽看到这情况,脸一横,抓起那少年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探。 被关了这么久,她早已不再束胸。 即使发育迟缓,低如土丘,但仍与稚童有很大的区别。 少年浑身是伤,被对方拽着的时候,抵御痛意就已经让他用尽了所有力气。 当手心触及到一片柔软,哪怕仅是一个馒头大,他都懵懂的意识到了什么。 他已经十七岁,虽未经人事,但也偷看过寨子里的妇人。 少年的脸顿时又辣又烫,只觉得身上的伤口同时痒了起来。 待对方松开他后,他立即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躲到了同伴的身后,不敢再抬头。 小豆芽不语,接着将裤脚往上拉,露出脚腕处的伤口。 因为长期戴着脚铐,她的脚腕被重复磨出血,愈合又再度破皮。 此刻在被墙上的烛火一照,那愈合的血痂颜色,似是与常人不同。 小豆芽直接将痂皮掀开,她用手挖开伤口,烛光下,她的血竟带着一抹金属光泽。 “我在矿洞里被困了五年,喝的水吃的东西都含铜” 她说起被困矿洞的经过,以及那段在梦中都害怕的回忆。 那样的经历是无法伪造的,她食腐尸饮铜水,直到腐坏的尸体滋养出野草,即使带着毒,也让她撑了下来。 老者浑浊的眼珠突然颤动,少年埋着头,发出细微的呜咽。 “我猜你们背后一定有策划者,要不然,你们也不敢去刺杀皇帝。 我不想知道那人是谁,你们也不用告诉我,我只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你们的亲人,你们的村子,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是被赵弘毁灭的!” 旁边牢房的林知夏默默攥紧手心。 小豆芽做的很好,她交待的东西,对方都听进去了。 老者眸光微颤,沉思许久,才缓缓开口。 “你猜的没错,他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哄骗我们的!” 第164章 分不清回忆与梦境 双峰县双峰村的遭遇和阳明村一样,都是官员带着赵弘进村,重金聘请村民挖矿。 那个矿洞就在双峰村后山,村里有祖训,除清明祭祖不得擅入后山。 有小部分村民不想违祖训招祸,没有参与矿洞的开采,也因此逃过一劫,老者当时就是带着家人在县城谋生。 起初他们也以为这是违背祖训招来的天灾,直到后来寨 念到这里,景伊人蓦地一下停了下来,一股熟悉感猛然涌了上来。 显庆帝一连看了数个青年才俊的画像,满意至极,这里面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足够尚主,做公主的驸马了! 夏以沫犹豫两秒,才拿出电话,拨响慕景宸的号。然而,响了好半天,都没人接。 军官气得暴吼,谁不知道陆少当她老婆是个宝,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感觉到其中不对劲,叶景言第一时间看向顾成蹊,这是不是太容易了一点 “……”景伊人似乎才反应过来,抬眸看了眼李彤,跟着看向刘总,而一桌子人都在看着她。 寿阳公主再不喜欢贞慧郡主,可总得顾忌着她的身份,顾忌着她身后的汾阳王,不得不将贞慧郡主的座位安排在主位旁边。 一步步走来,当任智囊团角色的洛白,早就被那支隐世的大元遗脉奉为上宾。 孟择瞪大眼睛,刷得一下看向顾成蹊,然而对方脸色变都没变,就像叶景言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保暖瓶的盖子被拧开,里面飘出来的确并不是汤水的味道,反而是一种刺鼻的味道。 方圆用双眼细细描摹着苏景行的脸颊轮廓,深深地觉得自己现在更需要冷静。 昨晚促膝而谈,那些哭泣着说出来的话,让他以为那就是她遭受的所有不公,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冰山一角。 “沃特,这是什么回事,难道有敌人”一人惊奇的问道。刚刚他就好好的听大人说话,突然就一个冲击波过来,直接把他给炸懵了。 其中一个印有刀疤脸,嘴露大黄牙的保安走上前来。他是这里保安队长。他有节奏的拍着铁棒,围着两人走了一圈。 铃兰的阪东秀人跟三井寿是朋友,从去年开始,就以三井寿跟湘北篮球队的恩怨为名义,不停的进行骚扰,甚至于打伤了湘北的队员。 从自己的保护法术中,凌天可以感受到,心脏里面正在作怪的东西,好像是个银色的金属。 出了大牢,众将就上了李儒的马车,而段鹰军则是改为骑马随行,虽然明知道那个刺客有诈,但是吕布已经到了,只能等他走后,自己在想办法来逼问了。 舒飞从陈清秋的手中拿过那把断刀端详,那刀柄和刀身的花纹,和承影用的那把刀一样。 没一会,他们就吃了一半烧烤。这时,幽魂突然碰了碰凌天的身体。 白玉听着这话不再回答什么,脸上没有因为猫猫的话产生什么表情,还是吃着饼干,喝着矿泉水。 缓过劲儿来的皇帝便想起要惩罚太子手下,却被万富源劝住,说情况不明,莫冤枉了好人。等太子醒了查明情况再惩罚他手下有过失之人也不迟。 昊天塔嘿嘿一笑,落在陈楠的肩膀上面,下一刻,那幽冥河再度好像攻击齐天王的时候,从昊天塔之中钻出来。 枫木行黑着一张俊庞,体内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气的一脚就把旁边的垃圾桶狠狠的踹飞了好几米。 第165章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地牢阴风卷着血腥气掠过石壁,江成攥紧的指节泛出青白。 没有任何征兆,周世安突然自报家门,似是为了说服自己。 “我叫陈安,我来自双峰县双峰村,我爹娘都是矿工” 江成反问道:“你若是矿工后代,又怎么会被姚府关押这么多年! 姚府一介商户,为什么要冒着得罪天家的风险,将你 院子另一边,苏如是将昨天摘下来的青蒿草从竹筐里拿出来,铺散在地上。 夜靳言这一天都没有再去那个房间里,直到第二天,负责那边的佣人来告诉她,说关在里面的人该换药了,他这才让她通知了医生。 “好!看样子,您这也不准备多说了,不过我还是要多说一句,您趁着有时间,还是赶紧走!”周朔看着撇过头的瑶清慧,左手笑着举起噬囊,从中放出竹棒状的神通鞭。 能够坐到全性代掌门的人,会是一个什么模样,白发苍苍、器宇轩昴、美貌无双、奇丑无比、天生畸形,周朔作过各种脑补,但是当看到对方时,还是有点意料不及,对方是一个少年,和吕良一般年纪的少年。 “你,你!”木轻柔指着钟无恨,脸已经红的不像话,一般是羞的,而另一半是气的。 可恶,他好像看明白了,这个便宜师傅除了射门控球,其他基本上和高中足球队的普通球员差不多,根本就达不到j联赛水准。 苏云氏说的那么大声大家自然都能听到,苏青云拍了拍苏如是的手,感受到苏青云的动作苏如是抬起头看着苏青云随即笑了笑并且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事。 她要崩溃了,巨大的恐慌和难受,让她再也承受不住,她回到别墅后,以从未有过的迫切和速度,她便开始拨打那个男人的电话。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记者会开始前,却没有见到奇斯一行人,只有一个主持人宣布说取消记者会。 因为爱情,所以改变。因为爱情,所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唯有到了最后失去了的时候,曹闲野才发觉那是他难以割舍的部分。 最终冯一鸣让方涵出面买下这座古宅,并请专门的古宅建筑队进行修缮,这就是冯一鸣送给自己,也送给张晶晶的礼物。 翻来覆去,一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张天毅才在迷迷糊糊中睡去。 “一条腿居然这么重……”冯一鸣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侧着的身子猛地躺平,右手肘不知道撞到什么了,还没等他扭头去看。 山景城并不大,占地面积只有30多万平方公里,除了宽阔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流之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无处不在的绿化,茵茵茂茂的绿植掩盖了大半并不高大的建筑物。 而游戏中,刘佳宁击杀了对面的亚索之后,他的劫也是硬抗了一下防御塔的伤害安然撤离,这让霸天战队的中单强哥感到十分的气结。 有关于黎响的一切,吴所长的老婆都了若指掌,简直当成追星来崇拜,自然也知道苏聿函的存在和身份。 椿再度来到这悬崖边,然后硬拉着李泽华等到了晚上,几乎一半白天的时光都在这里生生硬耗,他也知道自己犯了椿的禁忌,就只好忍着陪她一起苦等。 波导旗下的万通电子商务对易品网的挖角行动一直没停止过,秦向南倒是不越界,但徐志子就不一样了,大大咧咧几次在公开场合开出高薪,也难怪聂维有如此猜测。 第166章 黄河帮-反贼 江成疾步踏入开封府时,林知夏正押解着工部侍郎卓晋归来。 此时正是十余年前双峰县惨案时的县令。 十几年过去,这个曾在案发地任职的小吏竟已跻身六部要员之列。 审讯室内烛火摇曳,卓晋起初失口否认涉案,直到江成说要押他进皇城司,他才面色骤变,颤抖着供出赵弘胁迫他残害村民一事。 只是他坚称,霹雳炮炸山等所有事宜,都是由赵弘所带侍卫完成的。 待二人录毕口供回到签押房,林知夏才有时间看周世安的口供: “去双峰县核查至少要一个月,现有两名人证,足可佐证刺杀案与周家无关,可以先行拟就卷宗呈给圣上。” 江成心不在焉地点头,目光掠过案卷飘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林知夏看得认真,没有注意到江成的反常。 当她看到千面毒医叶无情的名字时,她瞬间就想到看过的卷宗。 “太兴五年不正是蔡雍得获圣眷那一年!” 蔡府的情况,都深深刻在林知夏脑子里,所以她看到太兴五年,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蔡雍。 她如数家珍地补充:“那年蔡雍是五月回到汴京走马上任的,而叶无情第一次到姚府,是同年的六月初七。” 林知夏精准地说出卷宗上记载的数字。 她仅看过一遍。 江成想到自己还得重新翻查卷宗,不由失笑。 他抬眸看向对方,心中的阴郁散了一些。 “小豆芽的住处,是我父亲泄露的,周世安的踪迹亦是其透露给周将军的” 林知夏惊愕抬眸:“你怀疑你父亲参与了刺杀!” “不,”江成摇头解释道,“我父亲与陛下幼时相识,在未登基前,就同我和陆启一般亲近,他不可能去刺杀圣上。 但他在这件事中,确实很可疑!之前别院的事,我以为他是向着安王。因为陛下的关系,他跟安王的关系还可以。” 林知夏认真的道:“周府刺杀跟安王肯定没有关系,所以你是觉得,你父亲是和蔡雍合谋?” 江成没有回答,只看着林知夏。 林知夏觉得他这时倒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小狗,只是她一向不会安慰人。 “不管是不是,先查。” 林知夏说着,返回书架拿下一叠卷宗,卷宗里有一份利州的户籍册,其中就包括双峰村。 上次江成去利州探查阳明村私矿一事,再查到会有类似案时,就把利州的户籍明细全都带了回来。 既然已经确认周世安的身份,那他口中的陈安,必是幕后之人伪造的。 林知夏提议,将这两人和周世安关一块,说不定能让周世安意识到他的真实身份,早点恢复记忆。 林知夏让宋大亲自去押送,途中还故意说起周世安刺杀皇帝的壮举。 那老者与少年闻言后,果然神色微动。 不多时,一名衙役急匆匆地跑进签押房。 “林大人,江宁府的协查密函到了。” 林知夏一把接了过来,展开信纸的那瞬间,江成走了过来。 林知夏闻到那股熟悉的松香,快速展开信纸。 姚家果然逃了,姚府只剩下一个空壳,和几名粗使杂役。 官府在姚府的地窖里发现了铁笼子,但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书信或账本。 而姚府名下的产业,在周世安进京前,已经偷偷变卖了。 这些人往那诺大的江湖里一沉,皇城司都没有丝毫线索。 那个千面毒医现在人在南疆,皇城司也是鞭长莫及。 不过,也有个好消息,已经确认,黄河帮的令旗就是日月图腾,与那些刺客手臂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据江宁府记载,这个帮派成立于太兴七年,帮众两百余人,大多都是流民。 密函中还夹了一张帮主黄大海的画像,正是随周世安进京的那位治脚伤的大夫。 江成道:“看来,他们没想隐匿行踪。” “帮会也需要赚钱,这两百人肯定不全是遗孤。” 江成详禀案情,皇帝知道后,直接命驻扎在江宁的宁国军以捉拿乱党的名义,捣毁黄河帮,缉拿黄河帮帮众。 江成顶着威压躬身:“陛下三思,私矿案遗孤终是少数,黄河帮未必全是反贼! 这乱党的罪名一下发,凡有抵抗逃跑就是杀无赦,若死伤过多,恐生民怨。” “聒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不杀了,等着他们来杀朕吗!” 在皇帝心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旨意最终还是颁了下去。 帝王目光如炬,看着堂下的年轻人:“这么说,周家倒是清白?” “是的,姚家人已全部出逃。江宁知府在姚府发现了地窖,里面放着铁笼,他们也找到了曾为周世安治疗癞疮的大夫。证实了他太兴五年就已经在姚府了。 这说明,姚家人一直在撒谎,连顶替入军营都是他们设计的。 姚府作局攥改周世安的记忆,黄大海布此杀局,就是冲着周将军来的,只要再给臣一段时间,微臣定能让他恢复记忆,找到幕后主使。” 无论是江宁的姚府和黄河帮,还是周世安口中那个,军营中遇到的黄叔,这个案子的关键处都不在汴京,江成和林知夏鞭长莫及。 皇帝眉头轻挑,他明白江成的意思,五天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你先带御医去看看有没有速成的方法。” 太医的诊断给了江成缓冲的时间,皇帝没有再逼他破案,只是仍没有松口将周夫人和周将军放了。 还好在芙昕的治疗下,周夫人的伤势已经慢慢愈合。 周世安的意识越来越清晰。 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却在那名老者和少年反向帮助下,确认了自己不是双峰村人。 老者不认识他,在其所知的刺杀计划里,也没有周世安的存在。 很显然,周世安与老者所知的刺杀计划是两道不同的题。 黄大海就是出题人,他在将周世安送进周府后,就离开了汴京,完全不管刺杀会不会成功。 从刺客借汴河私船入京一事就可以看出,黄大海根本没为刺客预留逃跑路线。 他要的不是结果,而是刺杀这个行为,就是为了诬陷周将军。 因为这场刺杀不管结局为何,周将军都不可能为将了。 可惜皇帝不信,只以为江成是为周家人开脱。 无奈,他们只能从根源处,周世安失踪查起。 周世安失踪那个月,京都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先太子因谋逆被处死,其所属从官先帝杀了一大批,血将东宫都染红了。 作为先太子恩师的沈括,因为战功卓着,先帝不怕杀,怕被人诟病,因此被流放十年。 白骨案时,沈括还曾到过开封府,说起来,他们之前还有点交情。 当初的军器案,是江成帮助沈括解除嫌疑的。 要想了解当年的事,找他最为合适。 第167章 刺杀 沈宅外,林知夏和江成并肩而立。 沈括无妻无子,父母早已过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他二十岁就披甲上战场,有传闻说,他曾与西夏公主有一段露水情缘。 只是两人因各自立场不同而最终分道扬镳。 沈括痴情,终身未娶。 江成扣响铜环,一个驼背的老仆打开门。 看了二人的令牌后,未及通传就将二人迎了进去。 军器倒卖一案还是牵连了沈括,陛下革了他的军器监监正一职。 不过老大人年过花甲,是该享两年清神了。 驼背老仆在前面引路,青石板缝隙里滋生的苔藓在脚步间若隐若现。 穿过游廊至前厅。 厅内六把紫檀交椅分布两侧,沈括正端坐着沏茶,玄色长衫衬得他鬓间银丝愈发醒目。 离开朝堂的他此时多了分闲适儒雅,但目光依旧是炯炯有神。 “两位不必多礼,请坐。”沈括在二人开口前,率先说道。 他将茶盏推至二人身前,没有一点架子。 “二位可是为周府血案而来?” 林知夏注意到他手背有道狰狞的箭疤:“今日冒昧登门,是想请教沈老太兴五年发生的事。” 沈括微微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之色,他定了定心神。 “你是想问先太子还是蔡雍?” 江成知道自己来对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括沉吟了一下:“这跟周府刺杀有关吗?” 他与周将军同为武将,虽无深交,却也知那是个铮铮铁骨。 江成面含歉意:“此间原由,还请原谅在下不便多说。” “行了,我也不为难你,军器倒卖一案,你们俩都出了力,就当老头子给你们的回礼,只是有些话你们需左耳进右耳出,事后我可是不认的。” 林知夏和江成连忙起身郑重答应。 “如果我说,当年先太子是被冤枉的,你们信吗?” 林知夏没有出声,皇室之间的纷争向来残酷,要不怎么会有史书上的血迹斑斑。 只是她不曾亲眼见证过,没有置喙的资格。 江成回道:“我不知道,我来就是想了解当年的事。” 作为皇帝的宠臣,江成就是因为了解当今圣上,才没有否决对方。 “当年,先太子因丧期演乐一事,失了帝心,可那本就是贼人设下的圈套” 江成和林知夏翻看过当年的卷宗,当年先太后过世不到一月,先帝就发现先太子在东宫设宴演乐,寻欢作乐。 先帝当场气晕,醒来了就让禁军封了东宫,之后没多久,就传出要废黜太子的谣言。 先太子不愤,欲起兵反抗,被先帝早一步发觉,射杀在太子府。 而在沈括嘴里,他们听到了完全相反的故事。 先太子是被迷香后灌醉丢到宴厅的,之后的谋反之言更是瞎扯。 江成微微抿唇,心有犹豫还是问了出来。 “当年先太子一事,跟圣上有没有关系?” 沈括冷笑一声:“你说呢,当年有资格争皇位的皇子可不多,看谁是得益者就知道了。” 先太子一死,当今圣上只花了两年时间,就登上了帝位。 如果先太子是被圣上陷害,那江修远很可能也参与其中。 江成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沈括见状高声道:“来人。” 候在廊下的仆役走了进来。 “去把剑白叫来。”沈括说完看了江成一眼,显然这个剑白不一般。 很快,一个身材瘦小,面含几分阴柔之色的中年男子走进来。 他长着一张巴掌脸,一双杏眼再配上小巧的嘴巴,一看就与普通男子不同。 他走路躬着腰,目光也一直垂向地面。 江成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从宫里出来的人。 “他原就是东宫伺候的,名唤七喜,陛下抓到先太子丧气演乐的那一天,他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进了先太子卧房。” 江成和林知夏的目光立即落到来人身上。 那人依旧没有抬头直面三人,而是匍匐在地回道:“奴婢看见的是宫中编纂江大人和太子府少事詹大人。” 江成腾地一下站起身,他想反驳,可心里对此早有预想。 林知夏见状拉了拉他的袖子。 沈括挥了挥手:“你下去。” 他重回京都后,虽然查清了不少事,可三皇子已经登基,再无伸冤的可能。 他只能将七喜养在府中。 江成许久才平静下来:“那蔡雍呢,当年先太子与他的关系怎么样?” “太子仁厚,看不惯蔡雍借势敛财,曾几次在御前弹劾他。不过他被贬时,我已不在京都。 倒是十年后我回来时,曾听过以前的朋友说起过,在蔡雍的案子中,你父亲是出了力的。” 从沈府出来,林知夏与江成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先太子一案,死了上百人。 不过,既然连沈括都知道,蔡雍被贬和江修远有关。 那蔡雍一定也知道! 这么些年相安无事,难道只是因为陛下。 眼看着已近黄昏,江成决定先回家一趟。 可他不知,在他与林知夏踏入沈府时,潜伏在街角的察子就已经将消息报告给了蔡雍。 江成回到家,让他意外的是,老管家并没有出来迎接。 门房只说,父亲是一刻钟前回来的,老管家陪着他进去,就再未见人。 江成踏进后院的那一刻,敏锐地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神色一惊:“冽风!” 数道黑影凭空现身,江成为首,一行人直奔墨韵斋而去。 还未进院,就看到老管家横尸门口。 院中,江修远身中数刀,倒在地上人事不知,鲜血染红了旁边的青石板路,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而一旁的徐氏靠着院中的石桌,身上也有好几处刀伤,手中的长枪还紧握不放。 江成踉跄着踩过青砖缝隙里半截手指,手指微颤地探母亲鼻息。 “快去,把芙昕带来!” 说着,江成封住母亲几处大穴,立即去查看父亲的情况。 此时的江修远早已气息全无,他胸前有两个被贯穿的血洞,已无生机。 冽风走过来:“公子,没找到人,除去老爷和夫人,暗卫及仆役一共死伤七人。” “保护现场,通知开封府。” 江成双眼通红,将母亲小心翼翼地抱回到厢房里。 很快,收到消息的芙昕和林知夏都赶了过来。 厢房门口有一个摔碎的茶壶,茶水还有余温。 根据现场的痕迹来看,老管家送江修远回到后院。 徐氏泡了壶茶正准备和夫君一同品茗。 这时刺客现身,徐氏摔了茶壶回屋抄起长枪和刺客搏斗。 老管家站的位置本就偏外,他应该是想去求救,结果还没走出院门,就被刺客杀了。 从现在打斗的痕迹来看,刺客至少有三人。 第168章 我去给他,挑副棺木 冽风立在石桌旁,月光将院中老槐树的枝影投在他青灰的衣袍上。 林知夏让他带自己上树,在树干处,发现了黑色的丝线。 看来刺客是提前埋伏在此处,等江修远回来就直接动手。 樊老正掀开江修远的外袍,用手抹去其胸前血洞。 烛光下脏器截面泛着冷光。 樊老看向林知夏:“一刀毙命,手法很利索,连肋骨都斩断了。排除下毒的可能,后面这几刀都是刺客在其死后补的。” 对方是有多小心,那样的伤情竟还要补刀。 冽风看着这伤口,神色一惊:“刺客用的是双刃弯刀,这刀法像是北边金鹏门的手法。” 樊老不通武艺,但这金鹏门他却听说过,见林知夏面露疑惑,他解释道。 “金鹏门是江湖上一个很有名的暗杀组织,专做杀人的生意。他们的行事风格就是事后一定会补刀。” 江湖与朝廷,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金鹏门的双刃弯刀,竟也敢在皇城下亮刀。 林知夏攥紧徐氏的长枪,枪头很干净,并未染血。 七具护卫的尸体横陈廊下,血泊里漂浮着几片槐叶。 七名护卫加上徐氏,他们与刺客交手甚至没有惊动附近的仆役,可见刺客武功之高。 他们肯定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解决了所有人。 冽风将墙头和屋檐都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血迹,说明刺客没有受伤。 林知夏看向卧房,忽觉喉头发紧。 芙昕进去后就再没出来,也不知道徐氏有没有挺过来。 她不禁开始担心起江成。 之前两人在讨论江修远的嫌疑时,她能感受到,江成对他父亲是有怨气的。 从那日江府宴会就可以看出,江成与江修远并不亲近。 早年他要进皇城司,江修远百般阻挠,甚至找了皇帝说情,可江成还是固执地进了。 江修远想让江成早点成家,他一向都没放在心上。 这些平日里江成觉得心安理得的事情,在江修远去世后,会统统化作愧疚,压在他的心头。 林知夏在心里叹了一声,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总领太监胡德全和孟俞同时赶了过来。 胡德全看到院中的惨况,尖细的嗓音刺破死寂。 “天子脚下竟有这等狂徒!”老太监浮粉的脸上溅着灯笼红光,活像戏台上的丑角。 孟俞忙问道:“怎么样了?” “大夫还在为江夫人诊治,还没有结果,江尚书已经” “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圣上听闻后,担心的不行。”胡德全连忙吩咐身边的庞太医进去看看情况。 确认周世安病情的,也是这位庞太医。 庞太医提着药箱走进厢房,看到芙昕在施针眼睛倏然发亮,当即快步走过去,宛如饿犬见了肉骨。 自上次在皇城司地牢相遇后,庞太医对芙昕的医术佩服的五体投地。 若不是年过半百,他倒真想跟这个小姑娘学学针法。 一旁的江成站在帷幔阴影里,背脊弯成一张紧绷的弓,无端让人觉得压抑,喘不上来气。 直到芙昕长舒一口气:“好了。” 江成才踉跄扑到榻前,跪倒在地上。 “我娘她没事了?”他有些害怕地再次确认道。 “嗯,下半夜我亲自照料,不会有问题的。” 江成通红的眼眶终于滚下泪来,混着脸上不知何时蹭上的血污。 半晌后,他擦干泪,走出屋外,正好对上林知夏焦急的目光。 听到徐氏无生命危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胡德全嚷嚷着要回宫给陛下报信,带着人离开了江府。 庞太医则带着陛下的重托,留了下来。 江成目光看向地上的父亲,林知夏缓缓道:“我已经让人在旁边清出一间空房,先把江尚书移过去,等樊老仔细验过后,再入殓。” 江成微微颔首,走过去抱起尚有余温的父亲,缓缓地向旁边走去。 江修远身上的血染上江成的衣襟,再滑落到青砖上,留下一片红痕。 林知夏沉默地跟在一边,帮他推开门。 屋里的桌子和博古架都搬了出去,屋子正中间用长凳加木板搭了个简易的台子。 台上上铺着干净的被褥,江成将父亲小心地放下。 江修远身上还穿着官袍,此刻已全部被鲜血浸染。 江成低头,沉默地帮江修远换衣。 冽风捧着干净的里衣进来,林知夏退了出去。 她在门前的石阶处坐下,望了眼天上的圆月,满天星子碎落在眼底。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周府,江修远离去前,神情殷切地嘱咐他们要注意安全。 陆启和阿昼几乎同时到,他们看到蹲在门口的林知夏,微红着眼眶正要开口。 林知夏指了指屋里。 “他在里面,你们进去。” 说罢,她的泪不知怎的,突然就落了下来,没有任何征兆。 两人沉默的走进去。 对于陆启和阿昼而言,江修远也是他的长辈。 他们在一旁,协助江成清理江修远身上的血迹,还有身下的秽物。 此刻,陆启已经不会感觉到恶心。 只有一种恍然隔世的虚浮感,明明在周家晚宴上,江伯伯还笑呵呵地同他父亲站在同一边,催他成家。 再见面,却已人世相隔,只剩下一副冰冷的躯体。。 屋里没有人说话,直至樊老重新验过,江成给父亲换上干净的衣服,他才发现阿昼在场。 他眉头刚皱起,阿昼哑着声音回道:“地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公子放心。” 院外传来二更的锣声,已是亥时。 江府的老管家不在了,底下的仆役管事准备好了晚膳,也没敢过来问。 这会子皇城司和开封府的人把江府围住,不许人走动,人人都心慌。 徐氏身边的孔嬷嬷擦干眼泪走到林知夏面前。 “林大人,大公子还没有用饭,您看看帮忙劝劝。” “这会他怕是吃不下东西。” 林知夏话音刚落,门打开,江成从屋里走了出来。 “孔嬷嬷,你去布置一下灵堂。” “好。”孔嬷嬷应了一声。 “你将府里的管事都叫过来,最近这段时间,要劳你多操心家里的事了。” “应该的,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孔嬷嬷说到最后,已有哭腔。 她是徐氏的陪嫁,在江家待了二十几年,早就是江家的一份子。 江成抬脚向外走去,林知夏连忙拉住他:“你去哪?” 她一脸紧张,可能是因为自事发后,江成一直没有发泄出来,她有点担心。 “我去给他挑副棺木。” 第169章 守夜 江修远今年才四十五岁,身体一向硬朗,府中并没有提前准备馆木。 事发突然,府里什么都没有,什么东西都得现买。 有些事情交给别人,江成也不放心。 还有江家宗族那边,也得江成亲自去通知。 陆启走过来,手搭在江成肩上。 “我陪你去。”说罢,他转头看向林知夏。 林知夏心领神会:“放心,这里我看着。” 他们走后没多久,宋大带着衙役来了。 “林大人,城内的客栈都搜过了,暂时没有找到持双刀的刀客,这些是最近进城的江湖人士。” 宋大递上一份名单,林知夏匆匆扫了一眼。 敢刺杀朝庭命官,对方必不会在城门处留下记录。 就像周府的那些人,都知道偷偷从汴河入京。 “我跟孟大人请示过了,江大人最近去了不衙门,你去把刺杀一案所有卷宗,都挪到江府来,这段时间我在江府办案。” 身为人子,在下葬前,江成肯定要给父亲守灵。 林知夏不放心,怕他压抑的太过,人会出问题。 她留在江府,要是遇上点什么问题,她也能帮忙。 宋大领命而去。 林知夏想了想,转头去了墨韵斋。 徐氏还没有醒,芙听和庞太医都守在一边。 林知夏问了徐氏的情况后,就默默坐在一边。 夜渐渐深了,芙昕直接在屋里打了个地铺。 林知夏看着床榻上的徐氏,渐渐出神。 她目光掠过月光下的老槐树,月光下一片清凉。 而梁门大街的寿材铺子,木门突然被敲响,惊醒了檐下沉睡的燕子,在月光下扇动着翅膀。 汴京街头的铺子,一般都是前铺后住。 掌柜的揉着腥松睡眼抽掉板子,看到门前乌泱泱站了一队官兵,仅剩的那点瞌睡瞬间吓没。 “官官爷,我这是寿材铺,啥事没犯过!” 陆启上前一步:“来你这,自然是买东西的。” 掌柜的心下一松,这大半夜上门,只有一种可能:“可是寻棺木?” 陆启点头。 掌柜地看陆启和江成都衣着不凡,直接带他们到后院最里间。 “请问逝者是何官职?” 在汴京,官员下葬所用棺椁是根据其品级而订制的。 掌柜的听说对方是礼部尚书,当即指着最后那副柏木上等棺。 “这副棺椁现在不合礼制,草民可以连夜让匠人改制——扩内膛、覆朱漆,补刻云鹤纹,明日下午即可交付。” 江成表情木然地点点头,在掌柜说出一百二十两时,直接将了银票交给对方。 回程的途中,他依旧没有开口。 陆启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他们去江氏族亲,通知了所有亲戚。 等到江成回来,已近子时。 墨韵斋内,徐氏呼吸平稳。 芙昕和庞太医在地铺上睡的正香。 林知夏端坐在厅中,手里拿着卷宗,时不时地看向内室的徐氏,生怕她出一点问题。 江成站了一会,转身去了灵堂。 说是灵堂,因为没有棺椁,江修远的尸体直接摆放在祭桌后面。 阿昼守在屋里,冽风隐在暗处。 “公子。” 阿昼看到江成回来,连忙迎上去。 “吃东西了吗?” 阿昼摇头。 “你去吃点,顺便也给我带点过来。” 阿昼本没有胃口,听到江成想吃东西,连忙答应下来,飞奔出屋。 江成没有在灵前的蒲团上跪下,而是走到父亲的遗体旁,直接跪在冰冷的青砖上。 烛火将他绷直的脊背投在素白帷幔上,仿佛一柄入鞘的刀。 他看着父亲灰白的脸色,素白的衣袍在烛火下割裂出斑驳的裂痕。 手指无意识地抠进青砖缝隙,指甲在石板上刮出刺耳鸣响。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逆子。”他喃喃自语,喉结剧烈滚动着将呜咽吞回胸腔。 回忆里父亲拂袖离去的蟒纹金线刺得他眼底生疼,而此刻眼前之人再不会对他横眉冷对。 压抑的情绪爆发,泪珠如雨滴般落在青砖上。 随着他肩膀的颤动加剧,站在门外的林知夏心口一阵剧痛。 她的眼睛也瞬间潮湿。 她抬步走进去,在江成旁边蹲坐下来,默默地环住了他的肩膀。 “我该让冽风跟着他的”江成的声音里满是悔恨。 “这不是你的错,伯母还需要你照顾,你不能深陷下去。” “是蔡雍对不对?!”江成突然抓住林知夏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如果我不跟他吵,好好跟他谈,他说不定就把真相告诉我了。” 林知夏任他攥着,现在他们没有任何线索,能将蔡雍和刺杀案扯上关系,一切都是凭空猜测。 朝中的武将不只是蔡雍的二儿子蔡阳。 就连咸州的异动他们也没有任何实证。 此时和对方撕破脸,蔡雍不只有时间掩埋证据,还会倒打一耙。 林知夏看着江成通红的双眼,终是于心不忍,将其轻轻搂住。 江成额头靠在林知夏的肩头,泪水瞬间就湿了她的外衫。 林知夏轻拍着他的背,祈求时间让这股潮湿的情绪渐渐远去。 半刻钟后,江成情绪平复下来,慢慢坐直身子。 两人跪坐到蒲团上,江成表情木然地铁盆里烧纸。 根据礼制,接下来的三天江成要禁食、守夜和跪经。 除去这些,还有小殓与大殓,接下来他会很忙。 林知夏陪着他坐了一夜,陆启和阿昼也在门口坐了一夜。 翌日清早,皇城卫匆匆来报。 周世安醒了,说要见江成。 恰好江成去见他伯父了。 阿昼面露难色,丧仪各事都需要江成决断,他是断然走不开的。 林知夏自告奋勇,独自去了皇城司。 江修远的死讯已经传开,皇城司的守卫一早就在讨论这件事。 周将军正焦急地在囚牢里踱步,迫切地想知道传言是真是假。 当看到林知夏出现,他抓着玄铁牢杆,急急问道: “林大人,我听说江尚书出事了?是不是真的?” “他遇害了,江夫人救回来了。” 周将军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旁边囚牢里的周世安听到后也愣在原地。 林知夏小心翼翼地跨过木梯,走进囚牢,蹲在周世安面前。 “你刚刚听到了,江大人最近都没时间过来,你想起了什么,可以跟我说。” 周世安的眼睛仍旧没有焦点,似是又陷入了幻境中。 第170章 撕裂 烛火从玄铁囚牢的缝隙处透进来,在周世安身上染上一层昏黄。 凌乱发丝间他透出的目光时而清明时而涣散,脖颈处暗红的针孔像毒虫般蛰伏在皮肤下。 林知夏盘坐在地上,望着眼前这个被记忆撕裂的年轻人。 他被姚府囚禁十二年,他的少年时期被药物、针法和反复灌输的虚假经历强行覆盖。 当他逐渐恢复真实记忆时,会陷入认知撕裂——既记得幼时与江成玩耍的真实片段,又无法摆脱“陈安”这一被强加的矿工遗孤身份。 这会让他难以相信身边的人,而江成不一样。 他在意识模糊时都会向江成发出求救的信号,就知他有多信任江成。 “这是江成让我带给你的。” 林知夏从袖中滑出一串晶莹糖葫芦,琥珀色的糖衣在阴影里泛着微光。 当那抹殷红映入周世安瞳孔的刹那,锁链碰撞声突然刺破寂静——他佝偻的脊背剧烈颤抖起来,一段残缺的记忆如雪崩般强行涌上心头。 十二岁的少年被彪形大汉扛在肩上,用手里攥着的糖葫芦签子,尖锐竹刺扎进绑匪的脖颈。 血飙了出来,他看到了被血浸染的紫色锦服,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是姚家人毁了他的生活! 周世安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草席:“我第一次见到姚老爷时,老鼠正在啃食我脚踝的烂疮。” 他喉结滚动着,那些被刻意模糊的岁月在药香与银针中逐渐清晰: 他在铁笼子里过了一段永无止境的黑暗生活,久到他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光亮了。 直到姚老爷踹开地窖的门,带着喜色的面庞在看到他头上的癞疮时,顿时阴沉下来,毫无征兆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啐了声下贱东西。 紧接着,他被姚府的下人粗鲁地拖到外面。 长年未见光,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他听到姚老爷和姚夫人正在因他而争吵,似是因为他的病要花钱,期间他们提到过恩公的嘱托。 那之后,长脸刺青人每日寅时准时出现,汤药在粗陶碗里泛起诡异泡沫; 偏院梧桐叶落了五回,直到他被送进军营。 他在军营中遇到了黄叔,以为自己能得到救赎,之后便有了这场刺杀。 这些跟林知夏预想的差不多,不过,姚家对幕后之人的称呼倒是让人意外。 恩公——这定不是一般的情谊,总会向亲友提及一二。 林知夏这般想着,决定回去就给江宁知府去信,让那边的人打听一下。 她看向周世安:“绑架和之前的事,你想起来了吗?” 周世安摇头,他脑中只有一些残缺的画面,但他看向周将军的眼神里已多了一丝温情。 血缘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会互相吸引。 他转回目光,面上闪过一丝挣扎。 即使没有恢复记忆,从已知的情况来判断,他不可能是矿工遗孤。 “我知道黄大海要去哪?我看到他准备的路引了。” 林知夏眸光微亮:“他去哪!” “咸州路引上的名字是尹冬竹,写着去探亲的,我在回京途中偷翻过他的包袱。” 进京这段时间的记忆,周世安记得很清楚。 咸州,竟又是咸州,林知夏轻抿嘴唇。 周世安停顿半晌,又道:“另外,我到周府后,管家曾找过我,他说黄河帮的据点就在江宁城郊的望郎峰,他说如果我能逃过一劫,就去那里和大家汇合。” 黄大海从没有跟周世安说过这些。 周世安也是这几天才想明白,黄大海根本没想他活着。 也是因此,他不想再为对方隐瞒。 林知夏大喜,终于问到有用的线索了。 她正欲离去,看周世安欲言又止:“还有其他的吗?” “我周夫人她怎么样?”周世安说完就立即垂下头,他还记得昏迷前周夫人不顾性命救他。 周将军面色微动。 林知夏回道:“她很好,关押的地方也比这里好。” 周世安闻言心下一松:“我认罪的话,是不是就不用牵连他们?” 周将军听到这话后,大声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一家人要死一起死,要生一起生。这些年,你娘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你难道还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周世安惨然一笑。 林知夏心里明白,就算查明真相,那一箭终究是周世安亲自射出的。 皇帝不可能大方到放过他。 林知夏从皇城司出来后,立即去查了这个尹冬竹,发现他就是汴京人士。 她带着穆毅直奔尹家。 据尹父尹母说,尹冬竹外出省亲正是去往咸州,他离京的时间是八月二十。 就是在林知夏被抓进大理寺的前几天。 咸州是边境重城,出入城都会严查,尹冬竹所持路引就是开封府开具的。 可这份路引却出现在九月初八,黄大海进京时的包袱里。 想来,这位尹冬竹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黄大海远在江宁,这份路引肯定不是他亲自抢来的。 或许刺杀计划和诬陷自己的计划是同时启动的。 林知夏画下尹冬竹的画像,留穆毅安抚家属。 她匆匆回到江府,她先给江宁知府写下密函,要求其带人偷袭黄海帮锯地,务必抓到活口。 接着才来到灵堂,跟江成聊起相关情况。 “我看周世安还是想见你,说不定是想起什么了。” 江成微微一怔:“我忙完这几天,抽时间过去看看。” 林知夏颔首,突然想起云星来。 她凑到江成耳边小声道:“云星是不是被你派去咸州了?” 自她从大理寺出来后,就再没见过云星。 江成摇头:“江湖上最近出了件热闹的事,百剑盟要召开武林大会,给盟中圣女招亲,他去凑热闹去了,顺带帮我查姚府结交的那些江湖人。 咸州那边我另外安排人去了。” 林知夏默默点头,想起之前云星的那些言辞,这任务确实适合他。 “对了,宋大搜遍了全城的客栈和驿馆,就连瓦子都去了,没有找到使双刃弯刀的江湖人。 这种弯刀出自西域,中原鲜少有人使用。”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才落,宋大从外面回来。 他走到林知夏面前,双手呈上一枚令牌。 “大人,您要的两千兵马,步军司已经派过来了,正在府外听候吩咐。” 江成面露惊讶:“你要这么多禁军做什么?” 第171章 伍氏镖局 “等会再跟你解释。” 林知夏无视江成诧异目光,看向宋大。 “这两千禁军由你调遣,即刻联合府衙巡军分坊入户搜查。每家每户确保没有遗漏。” 她眼眸清亮,浑身带着杀伐之气。 “客栈纵使查过也要再查一遍,街面巡逻增五倍。” 宋大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令牌上的云纹,只觉得手中的令牌有千斤重。 “大人莫不是在说笑。” 林知夏挑眉:“怎么,怕了?” 宋大手指紧紧攥着令牌:“当然不是,只是我一个小小的捕头” “这汴京城你最熟,怎么分坊分区你来最合适,有令牌在手,禁军就是你手里的刀,别忘了,你身后站的可是孟大人。” 想到孟俞,宋大多了分底气,看着面带疲态的江成,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 这种关键时刻,他不能掉链子! 宋大热血翻涌,郑重地行了礼,踏着铿锵步伐离去。 江成仿佛能听到院中铠甲撞击声:“开封府巡军两千人,步军司两千人,加上衙役和皇城司的察子暗探,你这规模都能逼宫了。 御史台怕是要参你僭越!” “我就是故意的!而且要参也是参孟大人。” 林知夏引江成步入灵堂,铜盆里未燃尽的纸钱被穿堂风卷起,像一群仓皇的灰蝶。 “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情,我料定圣上会把兵给我。这么多官兵上街盘查,街上一定很混乱。 场面越混乱就越显得我这个查案之人越没有章法,像无头苍蝇一般。” 江成有些明白了:“你想麻痹幕后之人。” “这是其一,”林知夏在蒲团上跪下,往铜盆里扔下一沓香纸,“你还记得我初到开封府,跟踪我的灰衣人么?” “怎么突然提起他。”江成跪到她旁边。 “我之前就找到那个闯进地牢的杀手了,他叫伍英,曾是扬州州牧,因受贿被流放遂城,与蔡雍是同一批的囚犯。 蔡雍重回朝堂后,将他带了回来,在汴河旁开了家伍氏镖局。” 江成双目圆睁,默默攥紧拳头。 如果他们的猜测成立,蔡雍与刺杀有关,那通过镖局,把江湖人带进汴京,太容易了。 镖师本就是习武之人,来自天南地北,浑身带着江湖气息。 “你确定是他?” 林知夏神情郑重:“当时我跟那个刺客在地牢里有一面之缘,那双眼睛我决不会认错。 若刺客躲在镖局,我在街上铺了这么多人手,他们就算想离城,也不敢轻易冒险。” 江成心里涌起一股冲动,想亲自去探查一番:“宋大带人去搜了吗?” 林知夏目光沉静:“还没有,我怕打草惊蛇,已经让人盯着了,先从镖局的饮食入手,看看里面住了多少人。 等到宋大带着官兵挨家挨户搜到那,就不会显得突兀了。” 林知夏想得很周全,江成心头一暖:“还好有你在。最近让冽风跟着你,有事你直接吩咐他。” 伍氏镖局后门,厨娘背着个背篓出门买菜。 她一边抱怨人多了做饭累,一边又为每天都有额外收入而开心不已。 她一路走过去,青菜豆腐都是成筐的买,付了钱让小贩送到镖局去。 剩下的钱自己揣腰包。 肉食和鱼,她必须亲自挑,免得被伍镖头找着错处,失了这么好的差事。 厨娘脚步轻快,一想到马上就能攒齐儿子的聘礼,心里就美滋滋的,全然没有发现,有人一连跟了她两天。 当厨娘背着一背篓鱼肉回来时,恰巧看到禁军搜查到镖局。 宋大得了林知夏的嘱托,严格遵守搜查顺序,一直到第二天才搜到这里。 他打开街道司给的名册,先在伍氏镖局下画了一道。 伍英带着一众镖师,早就候在门口。 他身材高大,宋大站得离他又近,他只需微微侧目,就能看到名册上,那一个个被划去的店铺名字。 确确实实是一家一家搜过来的。 伍英心定了定,将镖局里所有人都叫了出来,让禁军进去搜。 镖局内全是杂乱的脚步声,宋大不动声色,让伍英带着他从前厅看到后院的演武场。 林大人吩咐过,要注意细节。 他面上随意,实际却看得仔细。 演武场上青砖尽掀,覆以河沙充填,兵器架上的铁矛微微南倾。 他目光扫过角落断掉的木人桩,面上却是极感兴趣地朝着那场中完好的木人桩而去。 “你这样式挺齐全啊!” 踩在细软的河沙里,宋大很有兴趣地比划了几下,结果一个不小心被木桩揍了一下。 痛意传来,他捂着泛红的脸颊蹲下,眼睛却扫过旁边废弃木人桩的断裂口。 裂口内颜色清亮,痕迹很新,必是这几日弄断的。 “大人有没有伤着?” 宋大只看了一眼,听到伍英的声音,就佯装恼怒地站起身,面上全是尴尬之色。 他左边脸颊有一道清晰的擦伤,微微见红。 “咳咳!”宋大轻咳两声,扫了眼上面的刀痕,“还是你们厉害。” 伍英压下心里的蔑视,草包一个,想当年他还是扬州边牧,哪需要向一个捕头点头哈腰。 “大人说笑了,做镖师的,武力是吃饭的本钱,可不就得多练。” 宋大看着兵器架,循例问道:“你这有没有人用双刃弯刀?” 走进的每一家有兵器的店铺,宋大都会问这一句。 “大人说笑了,我们哪会那种高超的刀法,从来都是横刀直来直去的砍。” 宋大面露遗憾,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外走:“真是奇怪,搜了两天,竟一把双刃弯刀都没找到。” 伍英低头下,掩住的唇角微微扬起。 等禁军完成搜查,宋大带着他们又去了旁边,一家一家搜,直到天黑透,宋大才返回江府。 而这一切,也被伍英的人看在眼里,见官兵这么不中用,越发不把开封府的人放在心上。 一回到江府,宋大就快步跑到灵堂。 “大人,伍氏镖局有潜藏的高手。那木桩是生生劈断的,普通镖师可没这个能力,在汴京,我没见过这样的高手。” “你看这个。” 林知夏递上一张纸条,上面记载的是这两日镖局厨娘的采买明细。 第172章 搜查后的松懈 江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暗探的密信被宋大捏紧。 “十四斤羊肉,五斤牛肉,还有十斤猪肉” 粗粝的嗓音响起,宋大念着念着,眉头渐渐锁紧,目光划过最后一行“三十斤蔬菜”。 他猛然拍案:“果然有问题,那总镖头自己说的,镖局共七十余人,半数出镖,三十张嘴能吃下这么多肉食?还有米饭呢!这哪是走镖,分明是养土匪!” 这种吃法,再大的家底都得赔进去。 “还有,禁军搜院时,在偏房里发现了几十坛酒,其中就有西域人爱喝的胡椒酒。 这酒味冲,中原人一般喝不惯,汴京只有樊楼和袁家酒肆有卖。 小的去问了,说是大约十天前,来了位大主顾,一口气要了十几坛酒,把存货都买了。” 虽然镖局以江湖人士居多,口味也比较杂,但羊肉、胡椒酒皆是西域人所钟爱的吃食。 这未免太巧了。 林知夏心里有数了。 “行,明天你继续带人在街上搜,那家镖局就不要再去了。” 宋大领命而去,冽风如鬼魅般单膝跪地。 “属下去探。” 这两日林知夏为了江成忙前忙后,冽风都看在眼里,对林知夏,已暗含六分敬意。 林知夏凝视着跳动的烛芯,忽道:“我听说,顶级高手遇到危险时会提前感知,尤其是碰到同类的时候。” 暗卫和杀手,都是隐在黑暗中的人。 冽风表情一顿,对于同类,他确实比旁人多了分直觉。 他正想着如何回答的时候,待客的江成回来了。 林知夏把情况说了一遍。 江成双眼厉光一闪,冽风瞬间明白,公子肯定是要亲自去探查。 他无声地退到院中的槐树上。 太阳渐渐西斜,橙色的光晕洒在槐树上,将枝叶的影子拉长投落在屋顶上。 蔡府的侧门也在这片橙色光景中开了,四名轿夫抬着一顶青幔小轿出来。 到了金玉楼,一位穿着体面的嬷嬷从轿子里出来。 轿夫将软轿停在旁边的窄巷中,四人就在巷口席地乘凉,没有人注意到,软轿的帘子掀起又落下。 裴衡一身低调的灰青色常服,从巷子的另一头出来。 在街上转了几圈,天黑后,他才进了伍氏镖局。 此时空荡的后院已经架起炉子,炉子里的木炭已烧红,铁架上放着新鲜的羊肉串,孜然、酥油的味道弥漫整个后院。 八个黑衣大汉散漫随意地坐在各处,弯刀随着撕咬烤肉的节奏在腰间轻晃。 官兵如无头苍蝇一般搜查过后,就连伍英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 裴衡看着这仿如旧友相聚一般的闲适场面,压着怒火低喝道:“熄火!” 他明明百般嘱咐过,一定要跟平时一样,不要做些引人注意的事。 这个时辰,邻居都要睡了,他们却在这烤肉! 伍英额头青筋直跳,两边他都不敢得罪:“裴先生放心,官府来过了,什么事没有!” “大事未成,你们怎么能” 裴衡话还没说完,却见寒光乍现,一柄双刃弯刀已抵住他咽喉。 他感觉到脖子处传来些许刺痛。 持刀者生硬的中原话裹着羊膻味,打在裴衡脸上:“你,话,多!” 血珠渗出时,伍英横到两人中间。 “别!别!兄弟,有话好好说,裴先生也是担心你们的安全。” 那人冷哼一声,收刀回了位置上。 裴衡自从进了蔡府,还不曾受过此等羞辱。 伍英怕两人再闹起来,连忙将裴衡拉往前厅。 隐在暗处的江成瞳孔骤缩,他眼神中满是阴冷的杀意。 刚刚抵在裴衡咽喉处那把弯刀,其特有的弧度与父亲身上的伤口形状完全重合。 一见这八人,他就知道,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们坐的位置看似松散,实则攻守兼备。 那时不时摸向弯刀的下意识动作,更暴露了他们刀口舔血的日常。 林大人说的没错,狼是能闻到彼此味道的,可他不是狼,是恶虎。 江成捏了捏拳头,泛白的指尖戳进掌心,转身跟上裴衡。 伍英和裴衡二人经过廊道时,迎面撞上镖局的杂役,其身后跟着三个妇人。 那三个妇人一直像鹌鹑似低着头,脸都埋到锁骨了。 裴衡余光扫过三人眼角的褶子,看起来都不年轻了。 伍英挥挥手,杂役赶紧带着三人往后院去了。 裴衡瞬间明白对方是来干嘛的了,果然都是一群兽性未泯的家伙。 到了伍英房里。 裴衡手一摸脖子,指尖染血,明显是破了皮。 “岂有此理!简直混账!” “裴先生,他们就是一群粗人,您别跟他们计较。” 这些年做镖局生意,伍英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圆滑的合格商人。 “那些女子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不要让外人见到他们吗!” “裴先生你知道的,他们哪来过汴京这种富贵地方,听说南方的姑娘长得好看,又特别会伺候人,就一直吵吵着要去逛瓦子。” “嗯?”裴衡面色又冷了一分。 伍英忙给他倒茶:“您放心,没让他们出去,带队的那个鹘回还是很专业的。 这三名妇人都是那杂役的亲戚,反正照单算钱的,不会传出去,您把心放肚子里。 这些个傻大个没吃过细糠,就这已经美得不行了。” 裴衡脸上闪过一丝轻蔑之色。 “这事要是漏了,你自己去跟相爷解释。” 伍英连忙点头。 裴衡今日来,就是要当面问问禁军搜查一事。 伍英将过程一字不落地说了,裴衡面色这才回暖。 计划很顺利,没有任何人察觉,他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位极人臣的画面。 “还有五天就是太后寿辰,这几日你务必看好他们,切莫坏了相爷的谋划。” 伍氏镖局从没有暴露,两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对话全被江成听去了。 江成离去前,最后扫了一眼后寻欢作乐的八人,且让他们的脑袋在脖子上再待两天。 等到时机成熟,他一定会亲自来取! 他回到江府,看到林知夏盘坐在蒲团上,正歪着头看皇城司今日收集的消息。 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对方微微倾斜的后脑勺,身上的戾气在夜风中一点点散去。 林知夏伸了个懒腰,回头正对上江成的双眼。 “顺利吗?” 江成眸光一敛,将事情如实说来。 “他们没有发现你?!”林知夏听完全程,面上难掩惊讶。 江成的武功这么高吗! 平日里,他鲜少在人前动手,是以,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武功远在阿昼和冽风之上。 面对杀父仇人,江成居然忍了下来,林知夏在其身上,并没有感觉到杀气。 她无声地拍了拍江成的手臂:“我们好好计划一下。” 第173章 暗中传信 林知夏正色道:“现在可以确定,雇佣天鹏门杀手的正是蔡雍,你父亲又跟周世安归京有莫大的关系。” 她一边说,手指一边轻扣着手里的卷宗:“黄大海逃向咸州、姚家背后的那位神秘恩公,只怕都是蔡雍在幕后操持。 那么他集结八名杀手,准备在太后寿宴上做什么?又想刺杀谁?” 江成凝视着灯影中浮动的灰尘,眉头拧成一团,回来时他就在想这个问题。 “肯定不是圣上或者太后。” 之前他们已经分析过,周家那场刺杀,已经是最好的机会,可幕后之人并没有用自己的人,在周家现身的所有刺客都是矿工遗孤。 这说明他的目的就不是杀皇帝,他也杀不了。 宫里那么多禁军,他更不可能动手。 江成沉吟道:“那晚会有不少大臣进宫赴宴,或许他们中的某人才是蔡雍的目标。” “那这范围可就大了,要不先把人抓了。”林知夏建议道。 “那样,就无从得知蔡雍的真实目的了。” 江成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密函,火漆碎屑簌簌落在青砖地上: 有御史上奏,让皇帝尽快处置周世安及周家,还有安王。 “这样的奏折,陛下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数封,这些个御史,骨头突然就变硬了,那么多弹劾奏折,严惩安王的占七成,以前可从没有人敢致宗室于死地。” “你怀疑背后有人推动?”林知夏看着奏折字里行间俱是言之凿凿,青天可鉴,御史台何时如此齐心。 “确实蹊跷,孟大人那边有什么消息?” “孟俞说,蔡雍近日在御前装病卖乖,说什么‘多事之秋当闭门避祸’,对于这些折子都一概不理。” 这很反常,林知夏指腹摩挲着密报上“顾振海”三字。 “既然无法确定蔡雍的真实目的,不如弄点动静出来,打乱他的计划。” 皇城司的密报中提到,顾振海明早到京。 之前林知夏就已经想好,要利用顾振海来刺激蔡汴。 翌日晌午,二十辆马车浩浩荡荡碾过朱雀大街。 顾振海端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民声,冲坐在一旁的曾孙招手。 “飞儿过来,来祖父这来。” 他将孩子抱到身上,手很自然地放在孩子的下身。 掀开织锦车帘,他看到了久违的繁华汴京城! 浑浊目光掠过街边百姓,孩童细嫩的脖颈在日光中泛着珍珠般光泽,他喉结滚动,枯瘦手掌将孙子揽得更紧了些。 想到年少时,那些纸醉金迷的日子,他不由眯起了眼睛。 车子在新宅院前停下,牌匾上永宁伯府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封爵的圣旨已下,这宅子也是皇帝赐下的。 自顾振海外派后,顾家他这一支就一直生活在异地。 此刻伯爵府前已经站满了亲友。 顾振海牵着曾孙下马车,进了前厅,一一见礼后,他正准备歇一会,门房送来了一封信。 信中的字迹有三分眼熟,还带着一股汴京独有的香。 待看到落款那个“汴”字后,顾振海浑浊的眼曈中迸发出一丝光亮,他遣走下人。 屋里响起他的喃喃自语。 “小东西,呵!本官也挺想你的。” 这声音暗含三分淫邪三分怀念,还有四分期待。 顾振海一直让人留意着京都的消息,蔡汴好男风一事,他可是一清二楚。 做为蔡汴的引路人,第一次总是让人难忘的。 老家伙这般想着,一路的舟车疲劳,刚刚还觉得身体要散架了,这会子又精神满满地研墨回信。 “小汴子”顾振海喉间溢出沙哑笑声。 照着对方信中所说,让下人将回信送到指定的别院去。 蔡汴全然不知,有人“帮”他给顾振海送了信。 自从知道顾振海已回到京城,那些不堪的回忆全部涌了上来,他整个人很狂躁且歇斯底里! 院里的护卫已经被他没原由的打残了两拨。 两只手都打破,手背早已被鲜血浸染,可他心里那股火依旧没有发泄完。 他双目赤红地走进西厢。 老哑奴正要见礼。 “滚!!”一声如野兽般的咆哮声响起。 老哑奴忙向外跑,他还没见过这样暴戾的蔡汴,心道,那位只怕是又要吃苦头了。 蔡汴三步化作两步,取下博古架上的皮鞭。 “把衣服脱了!” 地上蜷缩的人影始终沉默如石。 随着鞭子破空声不断响起,阿山站在院中,攥紧的手指青筋暴起。 他焦急万分! 屋里没有任何挣扎求救的声音,甚至听不到屋里人的痛呼哀嚎。 事情发生的突然,阿山一着急,在老哑奴面前露了情绪。 老哑奴扯过他的肩膀,对他做了一大堆手势。 其实在西厢生活挺简单的,就是容易没命! 平日里阿山甚至不用手语交流,因为府里的奴才都不敢和西厢的人说话。 阿山连忙敛了神色,乖乖站好,心里却在思索着,得找个机会出府一趟。 这头林知夏收到顾振海的回信,信件开头,那句亲呢的“小汴子”看得她浑身鸡皮疙瘩暴起。 若不是请教过行内人士,她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这种信来的。 这位行内人士是她去桑家瓦子找桑大娘子介绍的。 写信去了一回,给顾振海二次回信,她又去了一回。 对于她这般好学的态度,桑大娘子很是鄙夷,只觉得对方彻底堕落了。 林知夏估摸着,孔老没跟孙女说出实情,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回到江府后,她就模仿着蔡汴的字迹给顾振海回信。 此时林知夏已经毫不避讳在江成面前使用左手。 她用她那神乎奇神的画技模仿蔡汴的笔迹,虽只有六七分像,唬弄顾振海这样的老头却是够了。 她写下那些肉麻的话语,写完立即去净手,可转头想到哥哥的遭遇,她的心又沉到了谷底。 所有的情绪瞬间消失,心口像是有巨石压着。 快了,就快了! 太后寿辰的前一天,江修远下葬,日子是江成大伯选的。 徐氏一直没有醒,但江修远的遗体不能一直放着。 林知夏要统领全局,除了她,其他人几乎都去了。 禁军搜城一事早有御史弹劾,皇帝当朝训斥了孟俞,却并未传旨将步兵司的兵马收回。 江宁那边传来消息,根据林知夏提供的地址,他们端了黄河帮的老巢。 第174章 东边不亮西边亮 江宁府,血色残阳将望郎坡的断刃映得森然。 江成知府本已控制住场面,只是还没来得及审问。 宁国军就嗅着味道赶来抢功,他们手中有圣旨,江宁知府只得把人交出去。 押解下山的时候,不知道是哪方先动的手,本来没有反抗的黄河帮帮众突然奔逃下山。 圣旨上写着,但有反抗杀无赦。 所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大几十号人全都殒命在宁国军的铁蹄下。 这些黄河帮残党,至死都不曾阖上惊惧的双眼。 江宁知府手中攥着京都的信件,指节泛白地望着山道上蜿蜒而下的血迹,染红了山间的小溪。 这么多官兵进山,自是惊扰了附近的山民,这恍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让江宁府的百姓人心惶惶。 江宁知府是个尽职的,他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在宁国军走后,又亲自带着人细细地搜查了黄河帮驻地。 他将在驻地找到的几本书册还有所有书稿全部封箱,交由镖局,以最快的速度运往汴京。 林知夏曾在信中提醒过江宁知府,若有重要证物,不要用官驿送。 江宁知府虽不知原因,也知京都水深,尤其是今日还尝到了教训。 好在东边不亮西边亮。 黄河帮这边没有进展,姚家那个神秘恩公却是查到眉目了。 从姚老爷一位老友那得知,他曾在云佛寺延生堂给人立过长生牌,并且一次性付了三十年的费用。 为活人立长生牌,汴京也有这样的风气。 大相国寺牌位日费百文,江宁虽不是都城,却商贸发达,物价比之都城,并没有便宜多少。 姚老爷愿意花这个钱,就知他有多敬重背后之人了。 ?位牌上并没有对方的生辰八字,只有明晃晃“蔡恩公”三个大字。 江宁知府将这些都写在了密函中。 林知夏看到这个,已经不会惊讶了。 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虽没有直接证据,但她知道,这个蔡恩公一定跟蔡雍有关系。 明天就是太后寿辰,皇帝知道徐氏还没有醒,特意命人送了滋补药材过来,让江成不必进宫谢恩,好好在府中休息。 寿宴他也不用去了。 林知夏只是一个六品小吏,没有赴宴的资格,宫里的安排只能交给孟俞。 她已经跟顾振海约好在琼林苑假山群会面。 孟俞要做的,就是将蔡汴引过去。 顾振海回京这两日,忙着走亲访友,还没来得及登蔡府的门。 而蔡雍也未命人送贺仪,仿佛与顾振海是陌生人。 江修远下葬后,钦天监择下吉时,由嫡长子江成登梯亲手解下白幡。 江府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明天还要进宫,回去休息!”江成望着双眼凹陷的陆启道。 江成没有兄弟姐妹,这次的丧事包括守灵,陆启一直陪着他,帮了不少忙。 一个平常每天要换三套衣服的人,守寻那三日硬是遵循晚辈礼三天未沐浴。 陆启点了点头,回到家里倒头就睡,还特意嘱咐小厮晚膳不用叫他。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在推他。 他面色不耐地睁开眼,看到外面天还是亮的,更烦躁了。 “我不是说了不要吵我!” 他说完,才发现床头站的是自己母亲。 陆母轻声道:“你姑母派人来找你,说明天进宫赴宴的事。” 听到这话,陆启眼睛又闭了回去,身子往后一倒。 “娘,这种小事明天再说。” 说着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陆启一直睡到翌日清晨。 醒来时外面还是一片灰蒙蒙的,他摸了摸正咕噜作响的肚子,一脚踢醒守夜的小厮。 让人抬了热水,在丫鬟小厮的侍候下沐浴更衣,用早膳时,陆启才想起昨日的事。 “昨天姑母说什么了?” “你上次求她那事,她同意了,今日想趁着太后的寿宴先见一见。你把人领家里来,跟娘一起进宫。” 陆启咬着酥饼,微微一怔。 他咋把这事忘了! 周家行刺事件后,陆贵妃曾将陆启叫到宫中询问案情,同时还很好奇江成和林知行的关系。 陆启当时已经认定江成说的那个即将和离的妇人就是林知行的妹妹。 见姑母有兴趣,他就顺水推舟,说了一堆好话。 想着,若是林知行的妹妹能得了姑母青睐,给她几分脸面。 届时再由姑母为他保媒,那江伯伯和江伯母也不会闹得太难看。 就算林知行的妹妹很平庸,凭着林知行那张脸,还有他在姑母心里的份量。 他亲自去求,姑母一定不会拒绝。 陆启当时一心为江成的幸福着想,可没几天,江修远和徐氏就出了事。 他一忙起来,就把这事忘了。 现在这个节点,徐氏还没有醒,江成肯定没有心情想这些 陆启拿不定主意了,心思百转的他连母亲说了什么都没听到。 陆母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啊~”陆启抬头,“您说什么?” 陆母又重复了一遍:“我说,那姑娘是什么人?你总得先跟我交待一下,我也好有所准备,别说错话轻待了人家。” 陆母性子和煦,对待晚辈也比寻常贵夫人多一分耐心。 要不,也不会由着陆启的性子,一直不成家。 “这事缓缓,我先出去一趟。” 陆启看到母亲眼里那抹忧虑,他与江成的婚事,一直是两家长辈最头疼的问题。 江伯伯在地下,也会希望江成早点成家,为江家开枝散叶。 江成要守孝三年,对方也还没有和离,这都需要时间。 这般想着,陆启腾地一下站起身,让人牵来马,直奔江府。 江府书房内,江成和林知夏皆是双眉紧皱。 今天就是太后寿辰,可镖局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些杀手完全没有要外出的意思。 就连裴衡都窝在自己屋里没有出门。 西域即是和大宋和西夏交界的那一块区域。 江成和林知夏分析过,觉得蔡雍的目标很可能是平西节度使吴玠。 吴玠同周将军一样,都是手握兵权的重臣。 他还有爵位在身,身份比周将军还要尊贵。 他的威名响彻西域,铁血手段也得罪了不少人,或许那些杀手与蔡雍是合作关系。 他女儿青旋县主,就是在周府刺杀当晚,持长鞭救下林知夏的胭脂骑装少女。 那姑娘还让林知夏亲自登门道谢。 若不是查到镖局和杀手,林知夏都快把这事忘了。 前日,她提着礼品,去了吴府。 门房刚进去通报,青旋县主就飞奔而至。 对方时隔半个月才想起她这个救命恩人,青旋县主很是不满,黑着脸手里的长鞭直接朝着林知夏挥来。 ? ?看到大家天天给我投推荐票,特别感谢,鞠躬! ? (本章完) 第175章 这么小 林知夏与青旋县主隔着一段距离。 她目测鞭子伤不到自己,便气定神闲立在原地未动。 檐角阴影处蓦然掠出一道玄色身影挡在林知夏前面。 冽风骨节分明的手掌稳稳擒住青旋县主甩来的长鞭,暗纹护腕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放肆!” 青旋县主丹蔻指甲几乎掐进鞭柄,却怎么都拽不回鞭子,她更火大了,正要欺身上前。 忽听得一声清喝:“胡闹!“ 吴玠负手立于垂花门前,目光掠过冽风时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朝林知夏拱手笑道:“林大人见笑了,请。“ 两人进了前厅,林知夏呈上谢礼。 她没有过多寒暄,主动说起周将军被陷害一事,让吴玠在寿宴当晚出行要小心。 吴玠看着眼前坦荡的年轻人,眼里闪过一抹赞赏。 青旋县主听到父亲有可能遭遇刺杀,顿时也顾不得生气,追着林知夏问细节。 她眼里没有担心,只有满满的兴奋。 在青旋县主眼里,父亲是大将军,没有人能伤得到他。 她平日里无事也要生非,眼下有这种机会,立即兴奋起来。 寿宴这日,吴玠走到哪她跟到哪,就是出恭她也要在外面等着。 一有风吹草动就紧张得不行,哪怕是一只麻雀飞过,也要四下探查一番。 江成也派了人盯着吴府,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或许我们想错了,蔡雍的目标不是吴玠。”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也没那么有把握了。 这时陆启赶到了江府。 江成看陆启还穿着普通锦服:“你等下要进宫,这会跑来干嘛?” “我有事要找林大人。”陆启一边说着一边朝江成使眼色。 “我还不能听?”江成很是诧异。 陆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是怕江成想到某些事会难过。 三人面面相觑,江成见陆启这么为难,便将书房让给二人。 只是他退至月洞门后,却借力跃上屋脊,掀开瓦片的瞬间,林知夏惊诧的话语穿透窗纸。 “你要见我妹妹!” 陆启忙解释:“不是我,是贵妃娘娘,她想见见令妹。” 林知夏疑惑道:“贵妃娘娘连我都不认识,为何要见我那早已出阁的妹妹?” 她特意强调早已出阁四个字。 若是未嫁之身,那还能说,因为自己的原因,想看看他妹妹是什么样。 这都成家了,还能召进宫里做女官不成! 江成躲在屋顶上,也不明白陆启突然搞什么鬼。 “我姑母就是好奇,上次在宴会上见了你,听我偶然说起,你有一个孪生妹妹,就特别想见见,说是还未见过龙凤胎。 她昨天特意派人来我府里,让我母亲一定记得将你妹妹带上。 我姑母自小就生活在汴京,从未离过都城,对外风民风民情都很是向往。” 陆启打起了感情牌。 江成隐隐觉得不对,陆贵妃那好强的性子,哪会向往这个! 林知夏也是一脸狐疑,推脱道:“我妹妹不在京都。” “你这就不够义气了啊!”陆启有些不满地指着林知夏,“你被抓进大理寺,我好歹也出了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母一出狱,就被你藏起来了,还有你妹夫,也消失了,他们肯定都在一处。” 林知夏翻了个白眼,你可真聪明! 她正要再次拒绝时,却突然心思一转。 她没有进宫的机会,万一宴席上出点差错,蔡汴不接孟大人的招,又或者孟大人没有出手的机会,那她之前的谋划就白费了。 这般想着,林知夏试探道:“我妹妹怕生,席间会遇到很多人吗?” 隐在暗处的江成看到林知夏转换了态度,略一沉吟,也明白了她的想法。 陆启见有戏,面上一喜:“当然不会,若是怕她紧张,可以留在我姑母的琼芳苑,她院里种了南海朱槿,此时开的正好。” 林知夏看陆启这么好说话,虽不知他真实目的是什么,但为了晚上的计划,还是答应下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酉时初,在这里汇合。” 陆启高兴地一拍掌,似是生怕林知夏反悔,说完转身就走。 江成在前院拦住他,直接将刚才的事挑明。 陆启眼里闪过一抹慌乱,挠了挠头。 “你都听到了,就是我姑母突然想见她,我也挺好奇的,你见过没?他俩长得像不像?” 他试图转移话题。 江成看着他那心虚的小动作,突然想到半个月前他刚回京,跟对方提过林知夏。 他当时只说,对方是个即将和离的妇人。 周家刺杀案后,陆启曾神秘兮兮地向他邀功。 说是为了他的事,去求了陆贵妃。 江成瞬间明白了,陆启猜到那个要和离的妇人是林知夏。 只是他不知道,刚刚跟他说话的就是妹妹本尊。 当时江成满脑子都是如何获取林知夏的青睐,如何才能让父母同意他娶一个和离过的妇人。 为此,他甚至不惜主动败坏自己的名声,就是想逼父母同意。 完全不管父母会有多着急,不管那些流言会给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 现在,他想弥补都没机会了。 陆启是怕他伤心,才要瞒着他。 江成的眸色黯淡下去,终是没再说什么。 回到书房时,林知夏正向外走。 “我去趟成衣铺。” 林知夏并未隐瞒,跟江成交待了一声,就准备往外走。 江成拉住她,目光平和:“我让孔嬷嬷给你换装,席上的规矩让她给你讲一讲。” 林知夏眨了眨眼。 “放心,孔嬷嬷值得信任,而且你去成衣铺一时也买不到合身的。” 江成带着林知夏到了墨韵斋。 “嬷嬷,你去找身她能穿的衣裙,低调些,她今晚要进宫见陆贵妃。切记,今日这事不可外传。” 孔嬷嬷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围着林知夏转了几圈。 林知夏难得露出一丝窘态。 到最后,她都分不清对方眼里是惊吓多一点还是惊喜多一点。 江成离开后,孔嬷嬷将林知夏带到偏房。 屋里一排柜子,放着都是徐氏的衣裙。 林知夏有些尴尬地褪下外袍,解开束胸。 孔嬷嬷扫了一眼,面色一顿。 ? ?芙昕:有我在,以后会大的 ? (本章完) 第176章 入局 日头西斜,鎏金铜镜映出女子陌生的轮廓。 林知夏指尖拂过天青色襦裙的云纹滚边,流苏髻垂下的珠链在耳畔轻晃。 假喉结摘除后,白皙修长的脖颈一览无遗。 她脸上施了脂粉描了眉眼,和平常素颜男装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凝视着镜中之人,对着铜镜,在眼尾和鼻头轻点。那颗朱砂痣落下的刹那,原本俊俏的五官点染出三分妩媚。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完全转换了气质,这才满意的点头。 孔嬷嬷看她伪装的技巧这般熟练,心情有些复杂:“大人姑娘且收着些步幅。” 望着她足下生风的模样,孔嬷嬷有些忧心地递来团扇。 直到林知夏学着贵女们莲步轻移,她才转身退入隔壁厢房。 江成就在床前坐着,看到孔嬷嬷回来也并未起身。 孔嬷嬷还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跑过去。 在看到林知夏着女装后,孔嬷嬷才知他家公子为何看不上其他人。 “公子,换好了。” 江成看着昏迷中的母亲:“嬷嬷,我是不是很不孝?” “当然不是,公子洁身自爱又上进,夫人一直以你为傲!” “可我经常惹她生气。” “那些小事,夫人没往心里去,公子别多想。”孔嬷嬷走到床前,用汤匙给徐氏喂水。 徐氏已经昏迷了十一天,今日她的状态已有明显好转,芙昕说,今日徐氏就有可能会醒。 孔嬷嬷心里一堆疑问,可看到江成这副颓废模样,又问不出口。 江成就这样枯坐了一个下午。 林知夏则在隔壁偏房里看皇宫大内的地图,她要把那些小路都记住,以便应付突发情况。 临近酉时,江成让阿昼将府里的仆役都叫到偏院去,别让人看到林知夏着女装的样子。 林知夏也想到了这一点,出屋前就戴好了帷帽。 阿昼领着林知夏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向自家公子,一惯开朗的他也变得沉默起来。 林知夏直至上了陆家的马车,才将帷帽取下。 陆母之前并未见过林知夏,只以为对方是有事要求陆贵妃,在对方见礼的时候,淡淡地点了点头。 琼芳苑的朱槿花在暮色中泛着血色光泽,林知夏垂首跟在陆夫人身后,轻纱随夜风微微晃动。 她垂首见礼,听见陆贵妃慵懒的嗓音从雕花屏风后传来:“听说林姑娘与兄长是双生子?“ “回娘娘,确实如此。“她刻意将声线掐得细软,与平常说话的习惯隔绝开来。 “本宫倒要瞧瞧,龙凤胎究竟能相似到何种程度。” 陆贵妃忽然掀开珠帘,鎏金护甲堪堪抬起林知夏的下颚。 她秀眉微蹙,想起周家宴席上年轻的吏员。 “你这双眼睛倒是比你兄长生得好,叫什么?” 林知夏这才抬眸,看向陆贵妃那张明艳的脸。 “民妇林知夏。” “倒是个懂规矩的。”陆贵妃轻笑一声,目光再次扫过林知夏施了脂粉的眉眼。 她好奇地问起兄妹俩幼时的趣事,直到宫女来禀,皇帝和皇后已启程,陆贵妃才停了话头。 “启儿跟我说你怕生,那便在园中赏花,宫里规矩多,可别乱跑。” 陆贵妃走后,林知夏站在园中,听着宴会主殿区传来乐声。 宴席开始,她掐着时间,在宫中放响烟花时,假意欣赏烟花,趁机溜出了琼芳苑,提前来到了约定地点。 蔡雍是宰执大臣,他的位置在主殿,同宗室亲王,以及皇子公主在一处。 而蔡府家眷则被安排在西花厅。 主殿那边,朝臣和宗室献了什么寿礼,都会瞬间传到旁边的西花厅来,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而顾振海主动找蔡雍说话,这一幕也被传了过来。 顾振海一直被外派,几十年没回汴京,众人都猜测他与蔡雍何时这般熟稔。 那些议论声传进蔡汴耳里,暴躁了几日的蔡汴更觉心中窝火,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灌酒。 只觉得今晚的酒都带着一抹苦涩。 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炸响,不少人都起身离席到厅外观赏。 蔡汴端坐在原地,不停有人从他旁边经过,他头也未抬,自顾自的喝酒。 这时,一名内监走过来,状似无意地将一方手帕落于其案几之下。 离开时还碰掉了桌上的筷子,刚好砸在蔡汴的脚上。 蔡汴低头看去,发现了地上的手帕。 洁白手帕上,只绣了三个红彤彤的柿子。 那柿子与普通的圆柿子不同,中间有个凹槽,像是被箍出腰线一般。 正是遂城独有的磨盘柿子。 流放遂城那六年,他吃过不少。 蔡汴双眼瞪圆,烈酒灼烧着喉管,他猛然转头,正撞进廊下顾振海浑浊的眼底。 他不知什么时候从主殿出来了。 别人都是仰首看烟花,他的目光却是迫不及待的追随着蔡汴。 隔着重重人群,两人四目相对。 顾振海满眼惊喜:“小汴儿——”沙哑呼唤混着烟花轰鸣刺入耳膜。 他那满是褶皱的脸上带着醉意,半眯着眼,脸上还挂着笑。 蔡汴默默捏紧拳头,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甚至想干呕。 他转念想到,那帕子,会不会是顾振海故意让人遗落在这的。 万一帕子上还有其他东西! 想到少时那段经历,若是被旁人捡了去 他立即俯身将帕子捡起。 一入手,便能感觉到,帕子的材质是绵布,而不是汴京人常用的丝绸。 遂城地处边关,物资匮乏,且风沙大,那里的人多用绵布手帕。 这一定是他故意遗落在这的! 这般想着,蔡汴仔细检查了一遍,甚至用酒水将帕子打湿。 结果帕子上面除去那三颗柿子,再无任何标记。 当他再次转头看去,顾振海已经消失不见。 一直暗中观察的孟俞暗道不好,没想到顾振海如此急色。 明明离约定时间只有一刻钟了,他只需要在假山那等着蔡汴就行。 蔡汴喝的酒里加入了少量的苦艾酒,这是芙昕调配过的,会加剧他愤怒冲动的情绪,但不至于失智,事后也查不出来。 原本孟俞是要借用遂城的标志性事物勾起蔡汴的回忆。 然后在其想逃离皇宫时,安排好人指出“最短出宫路径”,从而让他走进假山群。 可顾振海突然跑过来,蔡汴刚刚的眼神就很不对劲了。 要是两人在西花厅打起来,这么多人在,一下就拉开了,根本溅不起水花。 孟俞看着蔡汴腾地一下站起身,他目光紧盯着对方。 这时,蔡雍注意到了幼子的反常,以为他喝多了,便找了个脸熟的内监送他出宫。 蔡汴面上虽不愿,却也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 这时,林知夏已经躲在假山群,她看到顾振海从月洞门现身。 其腰间青玉连环闪着幽光——那是林知夏找朱磊仿制的蔡汴信物,为了让顾振海相信那信就是蔡汴传的。 此刻那玉环正随着老者起身的动作轻轻摇晃。 还真是听话,林知夏在心里嗤笑一声,看着顾振海身上那件不符合他年纪的外袍。 林知夏在给对方的回信中郑重地感谢了对方给予蔡家的帮助,同时希望他能穿上两人初见时的衣袍。 林知夏望向顾振海的来时路,却久久未见蔡汴现身。 老家伙已面露不耐之色。 “冽风,去看看。”林知夏轻唤一声。 冽风立即领命而去。 他看到内监带着蔡汴走了另一边,那条路恰好是出宫的。 林知夏知道,中间一定是出差错了,她连忙从假山另一边围墙绕过去。 今晚寿宴,大部分的禁军都守在宴厅附近。 头上绽放的烟花,也掩盖了黑夜里所有异常声响。 林知夏循着地图上标示的,快步走到那个岔路口,很快就看到了前头的蔡汴。 小声地嘱咐了冽风几句后。 她摘掉面纱,故意发出声响,吸引蔡汴的注意。 走在前面的内监与蔡汴隔着一个身位,他回头时,旁边突然刮起一阵妖风。 内监被风沙迷了眼,只看到有一截蓝色裙角闪过。 蔡汴却是看到林知夏的脸了。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等他想看再看清楚时,林知夏已经消失在转角。 蔡汴酒气上头,连忙追了上去,岔路的另外一边,就是通向假山群的路。 当顾振海听到脚步声看过来,上下打量着英英玉立的蔡汴。 而上的不耐之色立即消失,他迫不及待迎了过去。 “小汴儿,可想死我了!” 他脸上满是兴奋,隐秘的假山群,绚烂的烟火,还有面前的可人儿,无一不在刺激着他苍老的神经。 ? ?因为是新卷,这一段剧情写了几稿都不是很满意,就耽误了,这章字数有2800 ? (本章完) 第177章 最终目的 随着顾振海苍老的面容愈发逼近,衣袍上的沉香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与十几年前顾府偏房中的腐臭药酒如出一辙。 蔡汴指尖掐进掌心,那些他一直想要遗忘的过去瞬间涌上心头。 他想起十几年前父亲淡漠的脸:“跟着顾大人学些本事。” 十一岁的他天真的以为真是求学,直到顾振海将他单独带到偏房,枯树皮般的手掌摩挲着他后颈。 当对方捏着自己的下巴灌入药酒,耳畔嗡鸣着对方沙哑的哄诱:“小汴儿可知这是什么?这虎狼酒喝了才能长成男子汉“ 掌心黏腻的触感让他恍惚看见血从指缝渗出,记忆碎片中闪过沾血的麻绳、冰凉的玉势。 那夜麻绳勒进手腕的剧痛突然在四肢百骸复苏。 苦艾酒在胃里灼出癫狂的火。 蔡汴盯着顾振海翕动的嘴唇,那两片曾吐出“你爹早将你送我了”的薄唇,此刻正冲他咧出餍足的笑。 烟花炸裂声里,他听见自己颅内有根弦“啪”地崩断,完全忘了自己的来意。 石块砸下的刹那,飞溅的血珠像极了那年顾振海打翻的药酒。 一下,两下骨肉碎裂的闷响中,他竟生出扭曲的快意——仿佛每道血痕都能洗刷烙印在骨髓里的耻辱。 当内监的尖叫声穿透血色迷雾,他才惊觉掌心黏着的不仅是顾振海的血,还有自己抠烂皮肉渗出的脓液。 他的脸上前胸全是喷溅上的血迹。 顾振海已倒在地上,没了生机,脑袋一半被砸碎了。。 蔡汴畅快地大笑起来,湿咸的泪不知何时飘荡在空中。 冽风悄无声息地落到蔡汴身后,将一封信塞到了顾振海怀里。 此时林知夏早已回到琼芳院。 等禁军统领带着人赶到,蔡汴早已逃离现场,地上只有顾振海的尸体和那个染血的石块。 禁军循着歪歪扭扭的血迹,追上了半醉半醒的蔡汴,他跌跌撞撞地想逃出宫去。 而这时,内监在顾振海身上,搜出了冽风放的那封信。 那信正是顾振海亲笔写给“蔡汴”的回信,笔迹没有错,用的墨都是他刚从驻地带回来的,别人模仿不来。 里面诸多肉麻言词看得皇帝都面色铁青。 这是总领太监胡德全小声道:“先帝在位时,蔡相被贬至遂城,当时遂城知州便是顾伯爷。” 众人恍然大悟。 当禁军把蔡汴押过来时,他眼里的偏执怨恨,还有那满身的血迹,让众人联想到顾振海那封信,顿时明白了三分。 大理寺卿周正就在宫中,皇帝直接把案子交给他查。 蔡汴相较于刚刚,已经清醒了三分,他看着面色阴沉的父亲,眼里闪过一丝后怕。 对于蔡雍的畏惧,是刻在蔡汴骨子里的。 此案案情清楚,人证物证俱在,蔡汴也没有否认。 而那名内监看到的蓝色衣角,很有可能是路过的宫女。 周正命人将蔡汴带回大理寺,皇帝则阴沉着脸,将蔡雍叫到御书房。 而期待了一天,准备好好大显身手的青旋县主,得知寿宴上出人命了,顿时满脸失望。 亏得她冒着风险,把迷烟毒药都带进宫了,结果刺杀的对像根本不是她父亲! 青旋县主咬牙切齿,发誓这次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小推官。 她挤进人群中,看到那副苍老的身体上只剩下半个脑袋。 这样一个老头子,这样蛮力的杀人手法,根本不像那晚发生在周府的刺杀。 她瞬间又打起精神,也许刺杀还没有发生。 从宫里出来,青旋县主一路警戒,直到进了家门,依旧是风平浪静,连个小毛贼都没有。 青旋县主顿时在心里骂了林知夏八百回。 而江成同样疑惑。 寿宴都结束了,镖局那边的人却早早睡下了。 要不是他亲自去看过,确认那八个杀手还在,他都要怀疑暗卫反水了。 难道,那晚裴衡的意思,并不是要在寿宴上动手,而是要等到寿宴过后。 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江成和林知夏设计蔡汴,原本就是想扰乱蔡雍的计划,寻找破绽,将其伏法。 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蔡雍今晚好像并没有任何异动。 琼芳苑中,陆夫人带着林知夏离开后,陆贵妃叫来了宫中侍从。 “放烟花的时候,林姑娘离开过一段时间” 陆贵妃敛眉沉思,想起内监说的蓝色衣角。 林知夏戴着帷帽回到江府,来不及换衣便心急地跑到墨韵斋,找江成询问情况。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白纱,江成如实以告。 得知什么都没有发生,林知夏咬紧下唇,焦急地在屋中走来走去。 这时,里间传来徐氏的咳嗽声。 江成连忙冲进去,林知夏刚想跟上,突然想起自己这一身女装,连忙跑到偏殿,换回了自己原来的衣服。 她回到书房,觉得自己一定是遗漏了什么,反正睡不着,干脆把线索全都整理一遍。 一夜很快就过去,徐氏得知丈夫的死讯情绪激动,江成在床边陪了一整晚。 翌日天还未大亮,一声尖叫划破宫城。 昨晚,江南应奉局献给太后的太湖寿山石,竟在半夜裂开了。 早起的宫人发现,从石头的顶部向下延伸,出现了一条小拇指宽的缝隙。 而在这缝隙中,正不断有血迹溢出。 尖叫声引来了禁军,望着这诡异的一幕,无人敢上前查探。 皇帝把桌子拍的啪啪作响,不明白最近是怎么了! 正当他大发雷霆时,钦天监监正进宫了。 “启禀陛下,昨夜臣夜观天象,紫微星垣左枢间有客星色赤如血,其大如桃,渐侵天皇大帝,使得紫薇星黯淡,朝事不顺!” 钦天监昨晚不在宫中,他还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 可他的话却正好对上了现在的境况。 皇帝立即问道:“客星指的是谁?” “客星犯斗,主兄弟阋墙” 皇帝瞬间想到,最近那些弹劾安王的折子,就目前来看,安王府所涉及的命案岂止千人。 或许正是因为安王府滥杀无辜,才导致流年不利。 “可有破解之法?” “无他,顺应天道尔。” 天道昭昭,杀人偿命! 皇帝眼里闪过一抹狠绝,他立即下旨,将安王府上下所有亲眷,包括奴仆,全部赐白绫和鸠酒。 蔡雍一夜没睡,一是因为蔡汴被抓,二者,他也在等宫里的消息。 直到处决安王的圣旨传来。 听到这个消息,一惯沉稳老练的蔡雍眼里也闪过一抹兴奋,眼里再无一丝对幼子的担忧。 “终于给我等到了,快,通知镖局行动。” 裴衡深鞠一礼:“属下这去就接应他们。” ? ?早上没有更新,也给我投票,谢谢,看月票的数量,这个月应该能加更一章 ? (本章完) 第178章 病重 昨夜在御书房,皇帝将奏折重重掷在蔡汴脸上,纸页纷飞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着雷霆之怒。 当初,蔡雍凭借着从江南寻来的各种奇花异石,让皇帝重新注意到他,并重用他。 中间的推荐人,就是顾振海。 现在伴随着顾振海的横死,当年俩人之间的交易也随之曝光。 寿宴上这么多朝臣,这消息不用两天,就会传遍都城。 皇帝不在乎蔡雍卖子还是杀子,但这种事情不能爆出来。 会损害朝廷的威信。 此事若换作旁人,怕是天都要塌了,可蔡雍却依然淡定,因为对他而言,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蔡汴被抓到大理寺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牢里探望,询问实情。 对他来说,这个儿子已经废了。 之前宠他,一是因为愧疚和感恩,二来这些年,他一直与顾振海有利益上的合作。 他要培养军队,需要很多很多钱,顾振海之前是真定知府。 顾振海利用真定地处宋辽边境的便利,为他走私军器、战马至辽国,从中获取可观的利润。 现在顾振海退了,自然就没用了。 裴衡走后,蔡雍立在庭院中,晨露浸湿了锦袍下摆。 他望着被管事领走的三个嫡孙,眉间褶皱里沉淀着三十载宦海沉浮的阴霾。 他六个儿子,十几个嫡孙,眼前这三个,是最像他,也是最聪明的。 蔡府一次离开太多人,一定会引起皇城司的警觉,他只能先保最有希望的这三个 太湖寿山石渗血,皇帝让开封府派人进宫调查,旨意传到江府时,监视镖局的暗卫也回来了。 不只镖局的杀手动了,就连裴衡,也突然消失在蔡府大宅里。 因蔡汴杀了人,外面流言四起,蔡雍正安排人将晚辈送出去避一避。 这其中就有蔡汴唯一的儿子。 这听起来很合情理,江成和林知夏却觉得,其中有猫腻。 但触发的契机是什么! 若蔡雍想做点什么,为什么昨晚不行动,而是选在白天。 江成道:“先不急着下结论,看看皇城司那边有没有消息。”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江成话音刚落,皇城司的消息就到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会太平的早上。 皇帝下达了处决安王的圣旨,安王全府上下,包括奴仆全部诛灭,以此昭告天下。 禁军已经朝着安王府去了。 蔡府西厢那个小哑奴找管事请了假,刚刚出府。 因着蔡汴出事,裴衡又不在,管事们人心惶惶,也没人拘着他。 林知夏顿时意识到,阿山一定是有紧急情况,才会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冒险出府。 她面色郑重地道:“天鹏门的杀手只能你去对付,正好伯母刚醒,你就以此为借口,完美隐身。 我先去见阿山,再进宫找孟大人。” 蔡雍已经动了,他们不能再耽误,多耽误一刻都有可能错失良机。 林知夏疾步往外走,江成拉住她。 “我让冽风和阿昼都跟着你,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若是有突发情况,让冽风护着你撤,不要逞强!” 林知夏微微一怔,道:“冽风跟着我就够了,阿昼留在府里守着伯母。” 江成心头一暖,眸光柔和下来:“家里我安排好了,阿昼跟着你,有情况还能随时通知我。” 对方都这样说了,林知夏没有再拒绝。 现在暗处有了冽风,她不用担心再被人跟踪,也不需要在巷子里绕来绕去。 出了江府她直奔寻氏成衣铺。 阿山果然在后院等着他。 “你突然出府,可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姐姐,林哥哥好像病得很严重!不止整晚的咳,还吐血了,就连我送进去掺了桂花蜜的米饭,他都没动。 没人为他请大夫治病!也没有大夫能走进那间屋子。” 老哑奴虽然从不提西厢之人,但相处这两个月,阿山能感觉到,他对西厢之人,是有怜悯之心的。 “还有,”阿山拧着眉,“我觉得那个老哑奴,应该是察觉到我的异常了,他以前从不提西厢房里的任何事情。 可是昨天他拿给我两个发黄染血的软垫,让我去找管事置换。 当时我问他是作何用途,他居然在纸上画了一截粗铁链,跟我比划了一番。 以前他从未这样做过! 这软垫是垫在手腕和脚腕上的,林哥哥一直被铁链锁在屋里的。” 阿山将那幅粗糙的仅仅只几条涂鸦之笔的画带出来了。 像是麻花又像是水的波纹。 而阿山紧接着拿出的染血软垫,让林知夏意识到兄长的处境究竟有多糟糕。 阿山还在继续:“这两日,他一直让我去管事那拿药,以前这种事,从不让我经手的。” 也是因为这个机会,阿山看到了药的名字。 口服的是金疮方,涂抹的是玉红膏。 林知夏默默握紧拳头:“那个老哑奴的来历你打听了吗?” “蔡府的杂役都说他是罪奴,是蔡雍从遂城返京时带回来的。 因为是哑巴,府里的人都叫他哑奴,他的真实姓名反没人知道。” 这些林知夏知道,皇城司有记载。 “不过,他身上有很多刀疤,双手有茧子,虽没看过他出手,但我觉得他会武功。” 阿山说完,林知夏想起蔡雍今日的异变。 “我听说蔡雍要将几个孙子送出汴京,这段时间,关于各院的小主子,蔡府里面,有没有什么传言?” 阿山年纪小,在别人眼里又是个哑巴。 蔡府的下人在他面前说闲话,从不会避着他。 “还真有,最近好些管事下人都忧心忡忡的,说是担心自己被赶出去,舍不得这份差事。 他们并没有做错事,就是这府里的主子越来越少,担心管家减人。” 阿山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林知夏想知道,他便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来。 “蔡雍一共六个儿子。 府中的下人都说,大公子蔡杰碌碌无为,上两个月他的元配沈氏去世,他不到一个月就续弦了,一门心思全在女人身上。 蔡府的二子蔡阳最有出息,在咸州当大官,妻妾和孩子都跟过去了。 蔡府三子” 阿山这两个月都没有开口说话,这会子多说几句,嗓子都干得厉害。 林知夏听他声音都要黏在一起了,连忙起身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 阿山咕噜咕噜一口干了,还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姐姐你是不知道,自打进了蔡府,睡觉的时候,我都用被子裹着头,趴着,生怕说梦话。 刚刚说到哪了——蔡汴,他最特殊,不考功名不参军,什么正经事都不做,却是最得蔡雍疼爱的幼子。 ? ?今天比较早,看到月票数了,现在发的是5-30号的更新,5-31号加更一章,一共三章。我尽量在零点过后就发 ? (本章完) 第179章 我是来救你的 “蔡府的仆役私底下都笑话蔡府六房,蔡汴自儿子出生后,就再未进过那一妻三妾的屋门。 那四人二十岁不到就一直守活寡。 蔡雍拘着她们,连娘家都不让回,四个人凑一桌,天天玩叶子牌。 下人都说,蔡雍一早知道幼子的癖好,只要求他留个后,这一妻三妾都是特意选的无权无势贪利的小门户。 这样省事,只要给点甜头,娘家人不会来闹,府里也能太平。” 蔡雍说是最近家里事多,送孙子出去避一避,实际上,那几位少夫人连嫁妆箱笼都偷偷带上了,这明显就是要在外地长住。 其他人看不出来,府里的下人还能不知道! 因为这事,蔡府不少人担心会丢了饭碗。 阿山把听到的都跟林知夏说了:“姐姐,你什么时候行动?” “就这两天,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清风阁院墙外那棵大树上,有潜藏的皇城司的暗探。” 阿山点头。 “你这两天没事的时候,就站在能看到大树的地方,树上的布谷鸟叫三声便是行动的暗号。” 阿山走后,林知夏没有停留,上了马车直奔宫城。 她将那两块染血的软垫攥得死紧,目光一直盯着那张潦草涂鸦,突然,她抓住窗棂:“改道沈宅!” “吁~”阿昼不问原由,立即调转方向。 沈括在军器监待了那么多年,一直致力于军器研发,对这种囚犯用的铁链,应该很熟悉。 林知夏二次登门,沈括有些意外,昨晚发生在寿宴上的事情他听说了。 据说今早宫里也不太平。 林知夏匆匆见礼后,直接拿出那几笔涂鸦,道明来意。 “这是林大人画的?”沈括皱眉看着纸张上,像毛毛虫般的寥寥数笔。 林知夏摇头:“是一个证人留下的,想看看您能不能认出是哪一种锁链?” 沈括很想翻个白眼:“这连锁头形状都没画,铁链详细尺寸也不知,这怎么猜。” 林知夏面露急色:“我知道这很强人所难,但确实很着急。” 老头子见这情况,抿了抿薄唇。 “算了,我把图纸给你,你自己找。” 沈括将林知夏带到他的书房,屋里弥漫着松烟墨香。 沈括让她在原地等着,他去把东西搬过来。 林知夏有些着急地四处看了看,发现左侧紫檀案几上摆着一幅画。 她走近一瞧,竟是一架强弩的结构分解图。 强弩的线条挺拔如松,流畅如丝绸,就连林知夏这个门外汉,看见了都移不开目光。 看来,沈括就算致仕,也闲不下来。 看着这些,她突然想到了朱器。 朱器在建造方面有天赋,这天赋同样可以用于军器制造上。 昨晚顾振海身上挂的玉环,他就是找朱器父亲朱磊做的。 “咳咳”沈括咳嗽一声。 “沈老收徒弟吗?很有天分的那种。” 沈括有些鄙视地打量了一下林知夏。 林知夏感觉到对方的嫌弃,她很想说,其实她的画工还不错。 她接过沈括递来的木盒,里面装着的,都是历年来军器监造过的锁链。 想到孟俞还在宫里等着自己。 “我能带走吗?” 沈括双眉一拧,怒道:“你说呢!!” 军器的建造图纸是朝廷绝密,就算这不是分解图,也不能随意借阅。 林知夏有些讪讪地低下头,她确实太着急了。 她将图纸都拿了出来,每张图都只简单的扫一眼。 沈括在一旁看得直皱眉,这般草率能查到什么,看都看不清! 只是他这吐槽的念头刚起,就见林知夏手里拿着一张图不动了。 她袖中抖出那两个染血的软垫,拿起桌上的朱漆木尺一量。 两片软垫的宽度刚好比图纸上手杻和脚镣的宽一寸多。 正好可以护住手腕和脚腕不被手杻和脚镣磨伤。 而且,这锁链她在皇城司见过。 她将那张图递给沈括:“这种,是不是手脚一套,跟这图相似?” 沈括看了一眼:“铁链的形状确实相似,但没看到锁头,我不能给你准话。” 林知夏想到蔡府的那块铜牌,若这东西真出自军器监,那一定能查到记录。 这么粗的铁链造价肯定不便宜,找到工匠说不定还能把钥匙配出来。 林知夏激动的手都抖了起来。 她将箱子放回到桌上,向沈括拱手。 “谢沈老,今日我急着进宫,改日再登门道谢。” 说完,就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马车经过御街,刚看到宫门,就见宋大在宫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 看到赶车的阿昼,他仿若看到救星一般。 “大人,你可来了!孟大人催了三次了!” 林知夏跳下马,吩咐阿昼。 “你去太医院,查一下金疮方和玉红膏的具体症状,越详细越好。” 说完,她跟着宋大,进了宫门。 见走的方向并不是昨晚的宴厅,她挑眉问道:“这是去哪?什么情况?” “昨晚江南应奉局给太后呈上一块太湖寿山石,远远看去,像极了一个寿字。 太后很是喜欢,当晚就命人搬到了慈德殿,可今天早上,这块石头就裂开了,有铜油和血水流出。 大理寺来得早,见石头已裂,就向太后请了旨,将石头撬开了,结果在里面发现了一具干掉的尸骸” 林知夏听糊涂了:“不是说有血渗出,干尸怎么会有血!” “池大人说,那血应该是后面灌进去的。现在,江南应奉局在京都的三位提举官都被抓了。太后都气病了。” 林知夏听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在想这事跟蔡雍有没有关系。 江南应奉局是因他而生,官职和吏员的任命都跟蔡雍有莫大的关系。 他应该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知夏不得不承认,她现在都像惊弓之鸟,出任何事都会往蔡雍身上想。 安王府外。 那八名杀手在蔡府暗卫的带领下潜了进去。 守在外围的禁军毫无所觉。 禁军将士和江湖杀手,武功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公子,他们进安王府做什么,安王已是必死之身,没必要再出手啊。” 江成双眼微眯:“或许他们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救人!” 谁规定杀手只能杀人! 江成忽然想通了几个节点,为了验证心中所想,他对其他人吩咐道:“所有人留在原地,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动。” 江成悄无声息地跃到安王府的最高楼上,他趴在屋顶,看到有两个刀客守在安王的书房前。 看来,还真不是杀人! 书房里,安王看着突然出现的近十名灰衣人,面色大惊。 “你们想干什么?!” 其中一人扯下面巾,正是自蔡府消失的裴衡。 “王爷莫惊,陛下已下圣旨,安王府所有人都得死,我是来救您的!” ? ?今天的完成了,谢谢各位支持,求月票 ? (本章完) 第180章 嘴巴一张就是编 “圣旨到——” 传令官尖利的嗓音划破朝阳,惊得檐角栖息的灰雀扑棱棱四散飞去。 安王府朱漆大门被禁军铁靴踹开时。 安王正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裴衡。 “不可能!陛下不会杀我的!” 他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便是被贬斥到偏远的地方囚禁起来。 从没想过,皇帝会真要他的命! 可听了裴衡的话,他又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被关的这些日子,他是向蔡雍传达过要合作的意思。 但安王想的是,蔡雍先帮自己脱罪,俩人在京都慢慢谋划。 若是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离开汴京。 有蔡雍在前头打前阵,若是形势不利,他还能反悔。 可若此时逃了,就是抗旨,别说夺位了,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这时,外面传来管家的呼救声。 “王爷!王爷!禁军来了,他们见人就砍!” 话音才落,一名灰衣人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进来——那正是安王的嫡孙赵翊祥。 “主君说了,为了以后的大业,您可以将嫡孙带上,但其他人就顾不到了。” 听着前头传来的惨叫,安王透过镂空花格,望见管家的身子正被利箭贯穿。 他不再犹豫,跟着裴衡出逃。 后门的禁军已经被解决掉,一行人趁禁军还未合围,从后门出了王府。 旁边的巷子一早就备了马车,安王抱着孩子上去后,裴衡紧随其后,护卫一挥马鞭,匆匆离去。 天鹏门的八名杀手,和蔡府的暗卫都随行跟在马车旁。 江成躲在屋檐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出手干预。 十八卫见主子没有发话,也不敢轻易出手。 直到马车拐过街角,江成对他们做出手势,他们才小心翼翼地跟上。 马车里,裴衡拿出两身异族的服饰,帮安王换上。 在离城门还有一里路时,马车停了下来。 安王扮作胡商抱着孩子走下马车。 此时的他头上戴着盘塔式头巾,身上粗糙的亚麻布料摩擦着皮肤,额间坠着的绿松石随着晃动不断敲击眉心。 他本就心虚,穿着这一身更是浑身不自在。 看着路过的百姓投来好奇的目光,觉得自己活像个市井戏班里的跳梁小丑。 裴衡适时递上狐裘大氅,手抚了抚小世子身上的短袍加背带,给他戴上一顶羊羔皮暖帽,遮住那双与安王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街头,伍氏镖局的车队已经出现。 “放心,自己人。” 裴衡小声地安慰着安王,看着他那副窝囊的样子,忍不住在心中鄙夷。 若不是要借他的身份起事,这样的人,他才看不上。 三人进了车队,怕小孩子吵闹,裴衡迷晕了他。 而天鹏门那八名杀手,变成了车队的护卫。 江成发现,盯着车队的不只是他,还有另一波人。 卖货的小贩,还有街角的乞儿。 他猜测,这应该是蔡雍安排的后手。 发现这个细节后,他对着暗卫比出手势,让他们不要跟得太近。 到了城门口,伍英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冲着守城的士兵招了招手。 “呦!伍镖头这是接了个大单啊!”士兵看着满满几车货物,忍不住调侃道。 伍英经常出镖,又会来事,跟各城门的士兵都能说得上话。 “一般一般。”话说的谦逊,他脸上却满是商人得意的笑意。 他拿出文牒和缴税凭证,递过去时将一个钱袋子偷偷塞到对方手里。 “这是给兄弟们的茶钱!这单完了,回来请你们喝酒。” 士兵掂了掂分量,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旁边的禁军。 这段时间,都城发生了两起刺杀。 虽然皇帝收回了拨给开封府那两千禁军,但各大城门,还是增派了人手,对出城之人仔细搜查。 伍英一拍脑门:“瞧我这眼力。” 说着,又将一个同等份量的钱袋子塞了过去。 士兵这才满意地点头。 不过,茶钱要收,该检查的,也一样不能少。 安王抱着孩子盘腿坐在马车里,这是胡人的习惯,裴衡和他一样盘坐在旁边。 士兵掀开车帘时,他有些心虚地转过头。 实际上,他失踪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城门,士兵只是想看看马车里有没有私藏货物。 很快,士兵挥手放行。 出了城,安王才重重地往后一靠。 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他没了拿乔的底气,客气地问道:“裴先生,我们接下来去哪?” “王爷折煞小人了,你唤我名字即可,为免别人发现您的身份,以后我就称您为老爷。” 裴衡谦卑的一拱手,像极了富贵府邸的管事:“老爷,我们正往咸州去。” 安王将孩子小心地放到一旁,掀起车帘看着外面快速闪过的山林,问出了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蔡相为何要帮我?” 裴衡反问道:“您可还记得先太子一案?” 安王点头,那时现在的皇帝还是不起眼的三皇子。 “先太子一案是当今陛下做的局!”裴衡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安王并没有很惊讶。 先帝在位时,他虽是陛下一党,但只提供银钱,从不参与政事。 对于当年先太子之死,他怀疑过,毕竟那是唯一一个不求回报,对他抱有善意的皇子。 以先太子纯良的性情,绝做不出谋反的事来! “所以呢?”安王反问道。 “有一点您可能不知道,那件案子,我家相爷也有参与。” 裴衡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只是略微做了些改动,编了些瞎话。 “当年,是先帝授意我家相爷对先太子出手,那时三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也有同样的企图,所以我家相爷就与江修远合作了。” 裴衡拿出当年蔡雍与江修远合谋的密函。 “可先太子死后,先帝却以相爷收受底下官员节礼为由,将他贬至遂城,这种卸磨杀驴的作法,是不是同现在的陛下对你一模一样! 你是为了辅佐他登基,才做下那些事,而他却将责任全推到你身上,要灭你满门。” 裴衡说着,看向睡相恬静的赵翊祥。 “这孩子才四岁,险些就没了命!”裴衡话峰一转,语气多了分凌厉,“你可知江修远是因何而死!” 安王虽被囚禁,但江修远被刺杀一事,他还是知道的。 裴衡故意在这个节点提起,就是让安王顺着他的话想到皇帝。 “难道是陛下不,不可能!他那么器重江家。” ? ?月底了,求月票!今天又写的不顺了,剩下一章和加更的一章,要到下午了。祝大家端午快乐!记得吃粽子哦 ? (本章完) 第181章 说服 裴衡见安王果然顺着他的思路,已入彀中,他指尖轻叩车壁道。 “陛下弑兄在前,屠您满门在后。区区一个江修远,他想杀就杀,有何不可能! 您恐怕不知,周家那个孩子是江修远找回来的,陛下因为那人险些丧命,您当真以为天子会顾念君臣之情?!” 车辕碾过碎石,颠簸中安王怀中嫡孙的眼睫微微颤动。 车内一静,裴衡趁势压低嗓音:“相爷与您同为帝王权斗的弃子,如今甘冒奇险相救,不过求个善终,不愿再受制于人。 您的性情我家相爷是了解的,断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 不过,我家相爷也有一个条件,若您不答应,那我便将您送到安全的地方,以后是生是死我们各不相干!” 裴衡先扬后抑,目光扫过安王骤然收紧的手臂。 “我家二公子蔡阳有一个女儿,与小世子年岁相配,若能结秦晋之好,相爷自当倾咸州三卫为王爷所用。” 蔡阳现在是咸州沿边安抚使,是咸州的最高指挥官。 安王摩挲着亲王金印,忽然嗤笑出声。 车外马蹄声碎,他望着裴衡映在厢板上的剪影:“蔡相既要借本王宗室之名,又何必绕这许多弯子?” 此刻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要往咸州去,想来,蔡雍早有计划,估计咸州已经在蔡阳的掌控之中了。 裴衡见安王想明白了,也不再绕弯子。 “私矿案过去十几年,再去计较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但王爷就真的甘心,下半辈子就这么窝囊的四处躲藏生活。” 安王捏紧拳头,他自是不甘心的。 裴衡见其已意动,随即提出“清君侧,复正统”的口号,向世人宣告皇帝得位不正。 他声称安王嫡孙也可以是先太子遗孤,起义是为拥立正统。 将先太子之死,还有阳明村双峰县这样的惨案,甚至安王府犯下的那些事情,都归咎到皇帝身上。 安王府只是忍辱负重的打手,所有的一切都是当今圣上指使的。 “届时,您同我家相爷一同摄政,大家又是儿女亲家,双赢之局,何乐不为?” 安王在听到蔡雍想拥立自己的嫡孙为帝时,心落到了实处。 他可不相信,蔡雍真的会因为同病相怜,对自己臣服。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可年纪对不上啊!先太子都死了十几年了。” “不过是个名号,又有谁会真的去验证,先太子若在世,比您还大几岁,有个四岁的孙子也正常。 先太子素有仁厚之名,在朝在野都还有人记着他的好。 这些年,农民劳工,四处都有民怨,借他的名,我们还能吸引到一些起义之士。 只要有钱,多做一些表面功夫,何愁赢不来民心。说到银钱,王爷这些年也存了不少!” 安王不语,只是笑了笑。 两人谈拢后,裴衡提出要留血书,在汴京散播。 安王二话不说,用匕首划开手指,在布帛上写下自己的“冤屈”。 马车一直未停,血书上的字迹也有些歪歪扭扭,但这更真实地表现出,安王是在慌忙逃命的情况下写的。 最后盖上他的亲王金印。 转眼间,他就从一个刽子手变成了隐忍负重的义士。 从汴京到咸州这一路,蔡雍早已安排好人接应,确保安王能平安抵达咸州。 安王和裴衡正激情澎湃,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想像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裴衡掀起车帘,阳光洒进车厢,照在安王的狐裘大氅上。 裴衡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山林,这还没到接应地点啊! 他正想伸手一探究竟,弯刀破空声裹着疾风劈来。 “当”地一下,弯刀深深插进车窗,在日光下闪着银光。 裴衡惊魂未定,那弯刀正是八名天鹏门杀手的所有物。 明明没有打斗声,怎的就被人夺了刃。 杀手领队鹘回有着同样的疑问,那名手下功夫虽不济,也没有弱到如此程度。 不过一颗小石子,竟震得他弯刀脱了手。 他看着拦在车架前的一行蒙面人,居首之人眼里满是蒸腾的杀气。 伍英策马上前,还想交涉一下,鹘回却是伸手拦住了他。 他有一种直觉,面前之人就是来索命的,根本没有和谈的可能。 他一扬手,所有人都亮出武器。 铮—— 金属撞击声撕裂山林的寂静,鹘回手腕翻转间双刃刀已化作两道银弧。 江成横刀出鞘的刹那,刀锋在日光中拉出雪亮轨迹,精准截住旋转而来的弯刀刃口,迸溅的火星惊飞了树梢鸦雀。 八道黑影如秃鹫般腾空而起,杀手的原则是杀人,不讲任何规矩,不在意以多欺少。 他们俩俩一组,一个直入一个割喉,双刃弯刀特有的破风声交织成网。 可很快,杀手就发现,眼前的蒙面人和都城那些废物禁军护卫完全不同。 身手甚至不比他们差。 裴衡掀起车帘,手里捏着信号弹。 此时双方缠斗在一起,他一个谋士,看不出哪边占优。 伍英大喊道:“先生,快叫援兵。” 裴衡看了看来时路,这里距离城门并不是很远,信号升空,很有可能将城门的禁军引过来。 就在他犹豫之际,金铁交鸣声愈发密集。 鹘回突然旋身错步,双刃贴着江成的咽喉扫过,却见横刀陡然倒竖,“当“地一声将弯刀卡进刀镡的云纹凹槽。 “天鹏门的杀手也不过如此。” 江成腕部发力,横刀顺着弯刀内弧擦出刺目火花,刀锋直逼鹘回握刀的手指。 后者不得不弃刀后仰,却见寒光闪过——一柄短刃竟从鹘回靴中飞出,直取江成心口。 十八卫见状在手腕处一拍,数道袖箭精准击飞暗刃。 其中一支走空的袖箭毫无征兆的便要了伍英的性命! 镖局的镖师虽是蔡雍花钱培养,但一直都只听命于伍英。 现在他莫名其妙地死了,其他人抵抗的心就没有那么坚定了。 不少人边战边退,眼睛时不时望向旁边的山林。 护卫一个一个地倒下,而那些蒙面人,却是毫发无伤。 裴衡见状,再不犹豫,朝着天空放响信号弹。 “进山。” 一直守在马车旁的四名死士,护着他与安王往旁边的山里撤。 安王踉跄抱着孙儿在林子里穿行,枯枝划破锦袍,在他手臂上留下血痕。 “这便是蔡相的万全之策!这才刚出京都,你们就护不住我,你这让我怎么相信你们能成事!” 第182章 采石工 (270月票加更) 安王只觉得自己信错了人。 裴衡回首望向天际,信号弹赤芒已渐消散。 “放心,援军很快就到,我们只需找个地方躲起来。” 裴衡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自安王府出来,一路都安排了人,若是有人跟踪,一定会被发现。 可暗探并没有示警。 对方什么都不说,直接动手,显然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裴衡不会想到,今日之祸全因蔡汴任性,派伍英去开封府杀人。 从而让林知夏记住了伍英,才有了今天这个结果。 山下的战斗还在继续。 随着镖师和死士一个一个倒下,杀手们面临到敌众我寡的局面。 那名曾拿刀威胁过裴衡的天鹏门杀手,见状况不对,且买家已经跑路,便一边战一边用方言质问领队鹘回。 而鹘回对阵江成,身上已现多处伤口,明显招架不住。 杀手们感觉到了危机,都有了撤退的想法。 可十八卫虽然武力不敌杀手,但他们自军中来,阵法配合却相当默契,完全不给杀手撤退的机会。 两刻钟后,赶来接应的蔡府死士,只看到满地杀手和暗卫的尸体。 含鹘回在内的八名天鹏门杀手,均被削去了头颅。 他们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两边灌木林中,十八卫再次现身 林子里,安王只觉得脚底板火辣辣的疼,再也走不动一步。 死士只得将他和裴衡藏进一个山洞。 两人倚在洞壁喘息,冷汗浸透衣襟。岩缝渗出的水珠滴落颈间,激得二人浑身一颤。 山脚下金铁交鸣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死士正准备出去探查一下情况,横刀突然从其后心刺入。 另外三名死士提刀反击,岩洞中顿时碎石沙土满天,呛得人睁不开眼。 当那双染血的皂靴踏碎洞中阴影时。 裴衡和安王睁开眼,看到的正是江成那双充满戾气的眸子。 见对方高抬起手,安王立即抱住头,而裴衡却是眼都不眨地盯着对方,想看看蒙面人到底是谁。 随着一声闷哼,安王歪倒在一旁。 江成扯下蒙面巾,寒眸如淬冰刃,他看到了裴衡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 “怎么是你?”裴衡喉头滚动,齿缝间挤出沙哑质问。 他瞥见对方玄色劲装上的暗纹,那是天鹏门杀手飞溅的脑浆凝结成的霜花。 江成反手将横刀往地上一戳,刀尖在地面划出火花,发出轻脆鸣响。 “你是怎么发现的!” 此刻,再多辩解的话都显得苍白,裴衡只想知道,自己输在了哪! 他不甘心,若是就这样死了,他死不瞑目。 “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裴衡再次问道。 江成冷哼一声,并没有为对方解惑的意思,自顾自地道:“为什么要杀我爹?” 他看起来很平静,语气也没有多少波澜,可那双眸子里,存的是连斩八人后仍不散的戾气。 裴衡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江成见状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手往身后一掏,一道银光闪过,下一瞬,裴衡的左手被钉在了地上。 “啊”裴衡倒抽一口凉气,脖颈青筋瞬间暴起,钻心的疼痛令他直接匍匐在地。 方才佯装的懒散和镇定寸寸裂开,惊惧慢慢浮现在他的双眸。 只是嘴巴仍旧很硬:“江大人不如省些力气,直接杀了我如何!” “啊啊!” 随着惨叫声不断响起,江成把匕首抽出来又插进去。 疼痛使裴衡咬破了嘴唇,他突然低笑一声,沾血的牙齿森然咧开。 “没用的,你做再多都是没用的!” 裴衡眼里有一丝疯狂之色,当年若不是蔡雍将他从难民堆里捡回来,他早就死了。 对方强硬的态度让江成很是意外,他原以为裴衡只是个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的小人。 却不想还有几分骨气。 这时,十八卫在洞外现身:“公子,又抓了两波人。 一波是奉命接应车队去咸州,另一波则是将血书上的内容传遍各州包括京都。不过,马车都搜了,没有找到血书。” 暗卫还没说完,江成朝着裴衡和安王身上摸去。 “干什么!别碰我!你给我住手。” 裴衡就像那年猪,一直挣扎着往外蹦。 但他一介文人,又怎么敌得过武功高强的江成。 当江成拿到血书时,他发了狠一口咬过去,欲将血书吞下。 却不想,江成直接掐住他的下颌,轻轻一捏。 随着一声清脆骨响,裴衡的嘴合不上了。 江成展开血书,终于知道蔡雍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他略微沉吟:“让他们按照原计划散布流言。” 话落,不只暗卫感到惊讶,就连裴衡都瞪大了眼睛。 江成作为皇帝的宠臣,这上面可都是对皇帝不利的流言。 可转念一想裴衡又明白了,江成是不想蔡雍知道他们被抓。 他想让蔡雍以为一切正常,伪造他们已经前往咸州的假象。 其实江成还有另一层用意。 皇帝处死安王府一事给他敲了警钟,周世安一家还在皇城司地牢,也许皇帝下一个要处置的,就是周家。 这血书上的事情三分真七分假,传出去后,陛下为了弥补皇家名誉,一定不会大开杀戒。 多少会有一些约束作用! 慈德殿外,七尺宽的长巷被禁军层层戒严。 两侧朱红宫墙不及那被鲜血染就的寿山石艳丽。 大理寺卿周正和孟俞正贴墙说话。 池翰屈膝蹲踞在那方诡艳的寿山奇石前,指尖轻触石面裂缝处。 林知夏姗姗来迟,匆匆见礼后,来到池翰旁边。 她刚想开口,就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 七尺高的太湖寿山奇石自内皲裂,金丝般的松脂裹着具狰狞尸骸,华丽又瘆人。 死者身着半臂麻衫,裤子也在膝盖之上。 他的发丝平铺着粘在石壁上,十指似鹰爪向外撒开。 整具尸体以一种直立扭曲的姿态嵌合在寿山石的内壁上。 远远看去像是一幅壁画。 走近后才发现,尸体的表面皮肤像是羊皮纸,已呈棕黄半透明状。 死者四肢肌肉收缩,关节处可见白骨。 半透明的腹腔空荡如蝉蜕,朝里凹陷。 死者的脏器早已化作腥臭血水,在基座缝隙间凝成暗红色血痕。 林知夏伸出手,想去触摸一下尸体的手感。 池翰忙道:“徒手剥不下来,我怕破坏罪证,已经让樊仵作返回开封府去拿工具了。” 寿山石太重,要挪动不易。 林知夏问道:“我听说是半夜自己裂开的,有没有统计,大概有多少血水流出?” 池翰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道:“这寿山石原本是放置在太后寝殿外的。 发现尸体后,太后娘娘不等我们勘验,执意命人将寿山石搬到这里。 现场的脚印痕迹都乱了,也不能确定这寿山石是自己裂开,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第183章 工资条 当寓意长寿吉祥的太湖寿山石渗出民夫之血,贵人追逐风雅却是用百姓的血肉铸就。 慈德殿的宫人捂着口鼻,趾高气扬地道:“太后娘娘说了,午膳前必须将这石头弄走,否则就唯你们是问!” 周正和孟俞纷纷拱手。 池翰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后是一枚铜钱和一块木牌。 “这是采石力夫的号牌。”林知夏在湖州处理过类似的案件,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么说,死者是江南应奉局的一名匠人,他一个采石的,怎么自己被封在石内了!”池翰百思不得其解。 林知夏指尖抚过寿山石内壁,黏腻触感裹挟着桐油与松脂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凑近闻了闻。 池翰见状道:“查过了,凶手是以桐油打底,混入松脂,才形成这般‘琥珀尸’的效果,这腌渍手法倒像是” “江南船坞防腐的方法。”林知夏目光微深,靠近那具尸骸,在其嘴里发现了水银,“表面还涂了一层蜂蜡,是个懂行之人做的。” 池翰噙着下巴:“看内脏所化血水,死者死亡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只是不知为何都粘住了。” 这点林知夏倒是知道。 “太湖石常年沉于水底,具有吸水性,会加速尸体脱水,而且蜂蜡也会渗入石头的细孔。” 凶手是故意的,难道是怕尸体在里面晃动不成。 林知夏摩挲着指尖,似是发现了什么。 她看向宋大:“去寻块布来。” 布? 宋大不知道对方要布做什么,但也没法问宫里的人要。 他犹豫了一下,朝外跑去。 就在这时,刘光瑞抱着个木箱,同樊老一起回来了。 他一个大理寺少卿,竟跟在一名仵作身后,倒像个学徒。 见林知夏看过来,刘光瑞有些拐扭地转开目光。 而樊老的手里,刚好拿着块黑布。 林知夏知道,樊老跟她老想一块去了。 她将黑布展开,往寿山石上一甩,将其包裹。 这块石头因神似一个寿字方称为寿山石。 此时被黑布一盖,寿字出头的那一点就是人头,此刻七尺巨石就像是传说中无脸的黑无常。 那凸出的石点,像是他的鼻息,无端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旁边的禁军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林知夏掀开一角,头往里一钻,果然看到石壁和尸骸正泛着磷光,幽幽发亮。 刚刚她在查看时,就发现尸体表皮有蜡层混入了萤石粉。 这萤石粉还蹭到了寿山石的内壁上。 樊老也探进一个脑袋,出言质问道:“你最近是越发懈怠了,早上点卯都不去了。” 这若是平常,林知夏一定会赔笑两声。 但今天,她真没有这个心情! 兄长情况紧急,江成那边也还没消息传回来,她的心还乱着呢! 池翰不知两人在做什么,忍不住探头进来。 三人均是半躬着身子,半个身子留在外面,看着有些荒诞滑稽。 池翰看到萤石粉在暗处发亮,立即想明白:“凶手是想在寿宴上展示!” 试想一下,当官员呈上这块石头,太后在内的所有人都在感叹其鬼斧神功时,石头突然裂开,露出闪着诡异磷光的尸体。 那场景一定让人印象深刻。 但昨晚没触发,说明中间出了差错,又或者凶手错估了这石材的粘接度。 林知夏立即让人将慈德宫内的宫人全部叫出来,看看昨晚宴席上,有谁接近过这块寿山石。 樊老道:“石头内壁这个空间,是人工凿出来的,他们把石头撬开,将尸体藏进去后,再以黄蜡、白矾末合熔注之,粘接起来。” 这正是江南应奉局用于假山拼接的方法。 很多奇形怪状的异石,都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通过粘连、雕刻后天制作的。 池翰道:“死者本就是应奉局采石工,这样看来,是他的同僚,将他尸体藏进去的,人应该不难找,只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林知夏噙着下巴,凝视着那具尸骸,却是明白了三分。 对方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揭露什么! 樊老拿出平头铁凿,准备剥离尸体。 他用平整的尖头嵌进死者的耳后,小心的把皮肉从石上分离。 从左耳到右耳,他很耐心地一点一点,用同样的方法戳开边角后,再慢慢撕扯开。 头部是比较轻松的,因为粘合面不大,最难揭下来的是背部。 樊老让林知夏帮忙扶着死者的头,将准备好的热醋沿着石壁,自死者的脖颈处浇下。 热醋可以软化尸体表面粘连的那层东西。 当热醋蒸汽裹着刺鼻酸味漫开,尸体也渐渐倾倒下来。 不过,在关节凸起的位置,还是需要铁凿介入才能分离。 当尸体被剥离后,石壁上留下一个清晰的人形,还有一排蝇头小字。 陈大——太兴十二年二月工单: 日上工八个时辰,共计二十九天。 正工钱:三贯, 食耗折九百文、 械损折三百五十文、 石神祭二百文、 甲头钱三百文、 脚钱一百五十文、 预支钱六百文、 欠偿钱八百文。 实发:零,倒欠三百文转下月债。 这是江南应奉局一名匠工的工单。 陈大,这难道就是死者的名字? 池翰望着这令人心惊的数字:“每日劳作八个时辰,月终结算竟倒欠三百文。” 刘光瑞也满面不可置信:“这般盘剥,岂非将人当牲口使唤?” 三贯钱对于他这个在汴京长大的人来说,根本不能算钱。 即使他们没有接触过采石工,一听也知这是个极度消耗体力的差事。 林知夏凝视着石壁人形印迹,忽觉耳畔似有凿石声隐隐传来。 那些雕琢祥瑞的叮当声里,不知浸透了多少匠人的血泪。 太后宫中熏香未散,而千里之外的太湖深处,应奉局的铁凿仍在昼夜不息地凿刻着新的“祥瑞“。 孟俞不知何时已站在两人身后:“应奉局的提举还关在大理寺,这甲头钱和脚钱是什么意思,本官也很好奇!” 说罢,便和周正出宫去往大理寺。 刘光瑞蹲到樊老旁边:“可以确定死亡时间吗?” “石壁上刻的是二月,他会不会是不满二月份的工钱,三月份就死了?”池翰也忍不住插嘴道。 樊老看向林知夏:“你先说说看。” 许是看出林知夏比往日沉默,樊老故意让她来说。 刘光瑞和池翰同时看过来,他们知道林知夏会验尸。 林知夏怔了一下,才道:“要保证尸体不腐化,至少得在铜油里浸泡一个月。 首先得确定,他被浸泡的时间,关于这块寿山石的情况,你们查到多少?” 刘光瑞忙回道:“这我知道,这寿山石是从苏州阊门走水路运到汴京的,路上花了两个月。 原石是三月份从湖底采出的,匠人花了近四个月雕刻整形,才使它变成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 第184章 命如草芥 林知夏纤细的手指划过尸身表面,触感如风干的皮具:“死者的肉身已渐呈皮革化,像是死后四个月的变化。 如果石壁上写的是真的,死者二月还在上工劳作,三月倒春寒后尸体腐败会加速。 今天是九月廿九,按照已知情况来分析,七月底这块寿山石在苏州装船。 凿石封尸需月余,若浸泡尸体与凿洞同时进行——死亡时间应当在三月初。” 林知夏停了一下:“是有人在六月份,也就是死者去世后四个月内,将尸体挖出浸泡在铜油中,使尸体一直保持现在这个状态,不再继续腐化。” 一旁的樊老默默点头,刚想说话,他枯枝般的手指突然顿在死者颅顶。 那里有一个凸出的圆点。 他费力地扒开那死死粘连在一起的头发,看到死者颅顶有一个镶嵌进脑的铁钉。 樊老浑浊的眼里闪过一抹怒意,他拿出钳子,费了一番力气,才将那铁钉夹出来。 铁钉长三寸,厚帽宽顶,像是雕刻用的工具。 拔出来时还带着血肉,与铁钉的锈迹粘黏在一起。 樊老打开他的工具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瓶子,将里面的糯汁浇在锈迹斑斑的钉帽上。 糯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入,这说明,这根钉子是在死者活着时钉入的。 这样的酷刑让众人倒抽一口气。 这么长的铁钉钉入,换了谁都必死无疑。 几人都沉默下来。 不管是那荒唐不经的工单,还是这残忍的虐杀手法。 都是在控诉死者遭遇了怎样非人的苛待。 林知夏眼底闪过寒芒:“这种情况,绝不是个例。” 江南应奉局的人不会这么傻,在送太后的寿礼中藏尸体。 原来他们还在想,幕后之人是怎么避开应奉局的人,将尸体塞进去的。 现在看来,这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这是一群人的反抗。 林知夏忙道:“要看着那三个提举,不能让他们将消息传回苏州采石场!” 官吏剥削匠人,不是什么新鲜事。 就拿朱磊来说,他已是顶级匠户,在文思院做事,天子脚下都被层层剥削,更何况远在天边那些最低阶的采石人。 刘光瑞也想到对方灭口的可能,腾地一下站起身:“我这就回大理寺!” 樊老在死者的背上,发现了很多纵横交错的鞭痕,并且这些新伤旧痕的边缘都不是平整的。 这说明,鞭子是带着倒刺的,并不是普通的鞭子。 林知夏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监工用倒刺藤鞭抽打匠工的场景。 他们不是罪犯,只是普通百姓,是被强行征为匠户的。 樊老命人将尸体抬回开封府。 禁军见尸体已抬走,便招呼人要将这寿山石抬出宫去。 林知夏听对方说,要将这石头扔了,心头不由火冒三丈。 在江南应奉局的账册上,这样一块巨型太湖石,造价要一万贯。 当年,她在湖州任通判时,湖州也有一个采石点。 她曾听知府大人提过,就太兴十年这一年,潜水采石工死亡一百八十人,近六成的死亡率。 原本她以为凿石匠和运石夫,风险没有那么高,日子会好过一些。 现在看来,在层层官吏的压榨下,也没有好多少。 这太湖石好端端在水里泡着,本身并无任何价值,只是因贵人说这太湖石是天赐神物,文人争相模仿。 就变成了如今这般,让普通百姓拿命去换。 耗费财力物力,如此天价的石头,就因一句不祥,就随意弃之! 当真是不把老百姓当人看! 他们的命在权贵眼中,还不如御花园里一片残叶。 林知夏呼吸渐重,他们催了那么久,慈德殿的掌事宫女都未将宫人内监集合起来。 明显就是不想配合。 她正想找机会开溜,就见一个内监匆匆跑进慈德殿。 没多久,太后便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连看都未看二人,凤撵就朝着御书房去了。 林知夏和池翰一商量,直接出宫。 至于这寿山石,现在还是物证,他们让禁军将石头搬到开封府。 从宫门出来,二人看到禁军统领一脸严肃,正在集结军队。 “又发生什么大事了?”池翰疑惑出声,“最近怎么这么多事,真应了那句多事之秋。” 林知夏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出宫。 阿昼早已回到马车上。 “太医说,金疮方主要是治疗急症出血的,这种药治疗摩擦伤倒是很少,多数是治后庭痣一般不会伤及性命。” 林知夏愣了一下,有些似懂非懂,其实很多事情她都不明白,她也不理解。 但有一点她很肯定,兄长的日子不好过。 林知夏很想先回一趟江府,看看江成回来没有。 但是现在,她还得先去一趟大理寺。 孟俞和周正已经见过江南应奉局提举朱坚,他声称自己一直在都城,不知道工单的事。 至于那些扣除的乱七八糟的甲头钱和脚钱,也说自己完全不知情,从头到尾一直装傻。 说都是底下的人在做这些事。 他们规定的就是每人每月三贯钱,至于匠工最后能拿多少,要看实际情况。 他作为江南应奉局的最高主事人,居然连工单上的扣款名录都不清楚。 孟俞看他逃避那态度,心里隐隐明白,那石壁上刻的多半是真的。 就是因为是真的,朱坚才不敢给个准话,怕落人口实。 想到那石壁上的血迹斑斑,孟俞就气得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这时,大理寺直卫从船舶司带回来两个船工,他们常年运送太湖石,在两地往返,对于采石匠工的情况还算了解。 据他们说,这甲头钱是保护费,上交保长的。 而这脚费就更匪夷所思了,这是工钱运送费。 匠工们钱没拿到,还要出工钱运送费。 至于那个欠偿钱,是朱坚推行的十人一甲,逃一人,余下九人代偿十年役。 而陈大那八百欠偿钱,就是其他给逃匠垫的。 而那些食耗和铁器损耗也不是根据实际情况来的,反正每个月就是要扣这么多。 你就算是个运石的,用不上铁器,每月也要扣铁器损耗钱。 经过这么层层剥削下来,匠工哪里能拿到钱。 难怪会有匠工逃离。 孟俞和周正都很是气愤,当即决定要派人前往苏州调查。 还没等两人商量出个结果,蔡雍突然到访。 第185章 提前散布 蔡雍的到来,孟俞和周正并不惊讶。 江南应奉局本就是蔡雍推出来讨好皇帝的。 里面的官员也多半是蔡雍提携的。 可奇怪的是,儿子杀人,他身陷卖子丑闻,应奉局又出了事,可蔡雍的脸上并无困顿之色。 林知夏没有错过对方那轻扬的眉尾,不由得担心起江成来。 担心他是不是人没带够,偏偏她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孟俞让林知夏池翰他们先退出去,三个老家伙要单独聊。 出了大理寺,林知夏匆匆和池翰告别,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江府。 这一路,街上的禁军明显多了起来。 林知夏这才知道安王逃跑的事。 她似乎明白蔡雍的谋划了,只是江成依旧未归。 林知夏待不住,同阿昼去了皇城司,调查锁链的消息。 根据皇城司留存的档案,林知夏找到了打造锁链的匠人和其直属管事。 江成将他的令牌留给了阿昼,面对皇城司的人,军器监不敢有丝毫隐瞒。 那批锁链是五年前专门做给皇城司的,当时多出了一套,本来是要留做样件的,上面有人让他交给了蔡府管事。 这个蔡府管事就是裴衡。 幸运的是,在交出去前,这套锁链已经入库,名册上有过记录。 当时这批锁链是按照二十八宿设计的,交给蔡雍的刚好是末位轸。 在阿昼半胁迫半利诱下,对方重新打了一把钥匙,还告诉了二人开锁方法。 从皇城司出来,林知夏难掩激动之色,她将钥匙小心的放好,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见天色不早了,正想着是去江府还是回开封府时,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阿昼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家的马车。 他上前掀开帘子,看到了江成那张略显阴沉的脸。 “公子,你受伤了!”阿昼大惊。 林知夏闻言,三步化作两步,爬上马车来到江成面前,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 “一点皮肉伤而已,不碍事,先回家。” 江成身上的伤,是与天鹏门那八名杀手过招时留下的。 他的武功虽胜他们一筹,但是杀手临死前的反扑,也足够让江成见血。 三人赶紧回了江府。 书房里,阿昼帮江成上药,林知夏坐在一旁。 她手里拿着安王写下的血书。 这是江成誊抄下来的。 “先太子遗孤!那孩子才四岁,他们真会睁眼说瞎话。” 江成眸色深沉:“叛军作乱,总要找个由头。” 此时林知夏才恍然大悟。 “难怪,刚刚蔡雍看起来心情很不错,想来,他以为安王和裴衡已经前往咸州,只待时机成熟,他便可举家离开汴京。 届时,应奉局是生是死,跟他都没有关系了。” 林知夏把阿山说的那些,也告诉了江成。 蔡雍很聪明,他以蔡汴出事的原由,只送了几个孙辈出城。 又借中秋出城探亲,让另外几个孩子留在岳家没有回来,皇城司的暗探根本没有察觉异常。 就像这封血书,也没有提到过蔡雍。 同雷铭假招安事件一样,他依旧完美隐身。 林知夏捏着血书:“你打算怎么跟陛下说?” 江成摆了摆手,看了阿昼一眼。 阿昼立即很有眼色地退出去了。 他自怀中取出一封密函,正是当年蔡雍与他父亲合谋陷害先太子的证据。 “这是从裴衡身上搜出来的,我怀疑周世安的失踪,或许也跟他们有关。” 沈括的话没有错,先太子的死确实和江修远有关。 只是江成没想到,父亲竟会与蔡雍合作,还是在十几年前。 两人守着同样的秘密,那父亲透露小豆芽所住别院一事,也变得顺理成章了。 林知夏看过密函上的内容,侧头看向江成,目光中有诧异也有心疼。 江修远被杀的时机太巧了,刚好就是他们跟沈括会面的时候,想来蔡雍一定是猜到了,才会杀江修远灭口。 林知夏手捏着密函:“你打算怎么做?” “裴衡嘴很硬,什么都不肯交待。安王说自己是被人胁迫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有人来接应血书,我估计,蔡雍是想等安王和裴衡平安到了咸州,再用血书在汴京制造舆论,揭露陛下的不义,为起义造势。 若是我提前将这血书散布出去” 林知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那蔡雍肯定会很慌张!血书过早泄露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肯定会引起陛下的警觉。” 原来他们一直因为没有证据,不能向皇帝禀明蔡雍的野心。 这封血书,倒是给他们铺了路。 即使不能指向蔡雍,也会让皇帝对各地驻军警觉起来。 江成见林知夏瞬间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又道:“还有一个原因,我要救周家的人!” 安王府其他人都被处死了,上午太后气冲冲地跑去御书房,就是为了此事。 周家已经岌岌可危。 林知夏拿出怀里的钥匙,说了锁链一事。 “我有一个想法,我最近突然想明白,蔡雍为何不揭穿我的身份了。 在京都,盯他最紧的,就是孟俞,他或许是想利用我,打压孟俞,从而伺机逃出京都” 两人正说着,宋大过来请林知夏回府衙。 依制,江成要为父亲守丧,不能参与政事。 林知夏匆匆赶过去,就看到孟俞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难看。 一问才知,皇帝听他和周正禀明了寿山石的情况后,竟让他们停止追查。 不管江南应奉局苛待匠工一事是否属实,皇帝都不希望此事外传。 在他看来,既是制度不合理,整改即可。 应奉局的出现,提供了很多岗位,为很多百姓解决了生计问题,至少他们能吃饱饭,这就是好事。 在皇帝看来,陈大这种情况只是个例。 他让周正将提举朱坚放了,让他自查自省,提出整改策略即可。 而经手过这块寿山石的人,因为冲撞了太后,全部打入贱籍流放北地。 至于陈大的死,处理相关保工和差役即可,不需要把事情闹大。 孟俞再不甘心,也只能让林知夏停止调查。 蔡雍得知江南应奉局朱坚已被放出大理寺,扬唇一笑。 第186章 她一定是知道了 清晨,汴京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落。 屋里跪着十几号人,其中有佝偻的老人、卖菜的小贩、街边的画师、还有年少的乞丐。 江成蒙着面,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 “只要你们按照原计划,把这血书上的内容传扬出去,我就放了你们!” 有人颤着声音道:“可我们说好的,是七天后,而不是明天。” 从汴京到咸州,差不多就是七天,江成冷笑一声: “明天不做,你们活不到七天后!”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爬上“安王府血屠千命实为帝授”的字迹时,卖胡饼的刘三郎吓得掀翻了笸箩。 “夭寿咯!“菜贩王婆的尖叫刺破晨雾,“弑兄夺位”四个淋漓血字瞬间引得路人驻足。 安王的血书就这样堂而皇之出现在汴京城最大的街市上。 亲王金印拓下的蟠龙纹在阳光下异常显眼。 不过一炷香时辰,整座皇城的茶肆瓦舍都沸腾着安王绝笔——先太子遗孤、双峰县白骨、昨夜刚被屠尽的安王府,桩桩件件直指御座。 等官府闻声赶到,这消息已经在有人心的推动下,口口相传,无人不知了。 紫宸殿内,胡德全捧着誊抄本的手沁出冷汗。 龙椅上的阴影猛然站起,九龙冕旒撞碎案前青玉镇纸。 “查!给朕查!” 暴喝声惊飞檐上玄鹤,而民间私语已如野火燎原。 蔡雍直到出了宫门,才从手下那得知了消息。 血书上的话,确实是他同裴衡商量好的,只是时机不对啊! “你看清楚了,那金印是真的?” 随从点头:“小的亲眼去看的,在第一时间就联系徐碧了,但一直没有收到回信。” 徐碧是蔡雍安排在城外接应血书的人。 蔡雍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他匆匆赶回府里。 此时,禁军已封锁城门。 街上凡听到有人说起安王血书,全都被抓进皇城司。 皇城司地牢很快就人满为患。 可他们查来查去,也查不到流言的源头。 禁军在街头杀了几个顽抗抵抗的百姓后,街市议论的声音终于小了。 只是这般做法,只会让百姓觉得皇帝心虚,私底下议论得更勤了。 江成要替父亲守丧,现在皇城司由另一位指挥主事。 林知夏收到了江宁府通过镖局送来的证物。 云星也在这天赶回了京城,他把给周世安施针的千面毒医叶无情带回来了。 皇城司的卷宗记载着叶无情去姚府的时间。 再加上叶无情的证词,可以证明周世安并非自愿行刺,而是被人利用。 他自己也是受害者。 皇帝迫于最近的舆论,改判周世安流刑,可以以钱赎之。 周将军被革职,家底也掏空了,但是儿子回来了,所以他并不觉得可惜。 江成和林知夏去见了周世安。 周世安跟他们坦白,自己已经完全恢复记忆。 不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也想起他曾见过江修远和蔡雍密谋。 这件事,江成没再多说,只让他烂在肚子里,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此时,汴京的一间客栈内,来自苏州的方腊和陈琴却是忧心不已。 他们都是匠户后人,陈琴正是寿山石死者陈大的女儿。 “方哥,朱坚那狗官被放了!”同伴从外面回来,目眦欲裂,“弟兄们白死了!” 方腊攥紧刻刀,发泄似地戳向手中的木块。 他盯着桌上泛黄的《采石录》——那是父亲临终前用血写就的匠户血泪史。 他们本来按照计划,在寿山石抵达汴京后,以特制药水淋在缝隙处。 他们连天气湿度都考虑进去了。 汴京雨水不如苏州多,气候相对干燥,在这种情况下,粘合的效果会比苏州好。 因为石头一定不能在进宫前开裂,所以,他们特意计算了用量。 明明在船上试着都没有问题,真正实施时,石头却没有按照原计划裂开,而是整整晚了两个时辰。 花高价在慈德宫找的那个内应,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明明昨天大理寺还召方腊去问了话,话里行间都是要追查到底的意思。 可就过了一个晚上,朱坚就被放出来了。 若是让他将消息传回苏州,那些凿石匠必死无疑。 “苏州那些兄弟怎么办?” 方腊此时心中百转千回,安王的事给了他启发。 他爷爷父亲都是采石工,两人都是因为采石,死在湖里。 他联合其他人,做了这么多,就是希望朝廷能发现那些官吏的恶行。 改变一下匠工的生存环境,让大家能活下去。 可现在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就算让世人知晓又如何,皇帝根本不在意。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应奉局的情况。 在那些权贵眼里,他们这些匠工的命贱如草芥。 仿佛他们天生就该高呼万岁,主动献上自己的性命。 方腊将手中刻刀往桌上一拍:“既无处可寻公道,那我们就打出一份公道来。 走,我们去劫了应奉局漕船——要闹,就闹得汴河染血、天翻地覆!” 这一刻,他做了个决定。 他不再寄希望于别人,而是要通过自己的力量来保护匠户乡民。 一行人出门时,正遇上禁军巡查。 而蔡雍回到府中,脸上再无昨日的轻松。 城外依旧没有消息传来,裴衡不会如此大意。 他立即让手下将近日来的消息都汇总过来。 他自认没有露出破绽,唯一有可能出问题的,就是伍氏镖局。 姚府帮他从西域请来的那些杀手,太容易被标记。 蔡雍看到,江修远死后,江成就一直在府里处理父亲的丧事,那份平静显得诡异。 昨天,他的心思一直在安王身上,也没时间去想幼子蔡汴杀人一事。 可现在,看到暗卫的消息上说,寿宴当天,陆夫人曾去江府接了一名女眷。 徐氏重伤未醒,江家哪还有女眷! 蔡雍又看到伍氏镖局这两个月的账册,那样的狂吃海喝,怎能不引人注意。 蔡雍默念着江成与林知夏的名字。 “安王府被抄后,那个女推官可曾去过安王府?” 随从想了一下:“没有,安王府一直有我们的人盯着,江成和她都未去过。” “她一定是知道了!”蔡雍望向西厢的方向,最近忙着安王的事,倒是把她忘了。 “去,把谈御史叫来。还有之前备下的,可以安排了。” 第187章 第三人 天色渐黑时,蔡雍的官靴踏上宫门前的青砖,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谈御史。 依制,他身为权相,有紧急情况,可以连夜入宫。 此刻的大理寺地牢正被夜色吞噬,江成如鬼魅般掠过三重岗哨。 他上次就曾潜进大理寺地牢,去见林知夏。 这一次,他与冽风二人轻车熟路,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将蔡汴带了出来。 林知夏出狱后,冽风就辞了狱卒的差事,池翰也是事后才知道,冽风是江成的人。 将蔡汴带出来后,芙昕给他喂了软筋散。 林知夏和冽风扮成蔡府的护卫,扶着蔡汴扣响了蔡府大门。 江成、云星阿昼都隐在暗处,准备随时出手。 朱漆铜钉的大门被拉开一条缝隙,门房露出半张脸,警惕地看向外面。 暖黄烛火掠过蔡汴青白的脸,门房提灯的手一抖,连忙拉开大门。 “小公子,你回来了!” 门开的吱吖声让林知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蔡汴被下了药,眼睛半眯着,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自是不能回答。 “小公子犯了热症,老爷吩咐我们带他回来,收拾东西。” 冽风哑着嗓子将人往前推了推,云纹箭袖下的肌肉绷如弓弦。 蔡府下人对于自家老爷的能力,那是推崇至极。 在他们眼里,蔡雍去大理寺捞个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所以即使知道蔡汴杀了人,此刻他回府,也没有任何怀疑。 门房让出一条路,让三人进去。 林知夏事前已经看过蔡府地图,当即就朝着清风阁走去。 穿廊过院时,雕花灯笼在风中摇晃,将他们的影子撕成碎片。 林知夏数到第三个月洞门上的螭吻兽首时,许管事接到消息,赶了过来。 裴衡离京,蔡雍又进宫了。 蔡府现在主事的就是这个许管事。 因为蔡雍离府前,曾吩咐他们收拾东西,许管事只以为,蔡雍想带着幼子一起离京,是以并没有怀疑。 只是目光扫过林知夏和冽风时,疑惑问道:“你俩有些面生,以前是哪个院的?” 冽风哑着嗓子,脊背崩紧:“我们是裴管家安排在大理寺的,这次救小公子出来,我俩也回不去了,裴管家让我们留在府里。” “原来是这样。”许管事略带审视地看了二人一眼,背在身后的手,朝着暗卫做了个手势。 然后挤开冽风。 “我来。” 许管事扶着蔡汴,却见其浑身滚烫,眼神也有些迷离,确实是热症的表现,心头不由松了松。 “小公子吵着要去西厢,要不,您将大夫请到西厢来?”林知夏试探地问道。 许管事是府里的老人,深知蔡汴对西厢那位有多重视。 他没有怀疑林知夏的话,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抬起手,这么随意地朝着空中打了个响指,立即有一名黑衣暗卫现身。 “把常大夫请到西厢。” 林知夏和冽风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闪过一抹凝重。 他们一路走来,明卫几乎五步一岗。 再看许管事这态度,显然这院中潜藏的暗卫也不少。 难怪江成都不敢轻易闯进来,看来这蔡府,护卫还真不是一般的严密。 一行人继续往前。 蔡府很大,西厢又在角落里。 他们走了两刻钟才进清风阁。 一路上,不少仆役神色匆忙,途经的院落也是灯火通明。 但并无任何喧哗之声,脚步声都很轻。 碰到他们的仆役也会迅速退避到一旁,看得出蔡府的下人都训练有素。 进了清风阁,感觉又不同了,两名守卫正在前院闲聊,院中灯盏熄了大半。 阿山就站在西厢外的院中,紧张中又夹着一丝兴奋。 下午的时候他就听到了林知夏给他的行动信号。 老哑奴站在他旁边,看了眼有些浮躁的少年,眸光中有一抹沉思。 当林知夏扶着蔡汴现身,她一直低着头,老哑奴只看到她的下巴,脚上的步子就停了。 许管事不常和老哑奴打交道,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但林知夏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对方,她看到了。 冽风神色一紧,随时准备出手。 老哑奴回过神后,上前看了许管事一眼。 许管事立即将蔡汴交给他。 林知夏和老哑奴扶着蔡汴往屋里走,她装作不知西厢的规矩,见老哑奴一个人很吃力,就提出要帮他。 而老哑奴对此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对的举动。 阿山已经认出林知夏,他看到许管事露出狐疑的眼神,灵机一动,在林知夏刚踏上石阶时,上前就要抢她的差事。 老哑奴见状,面露凶相,对着阿山高扬起手。 嘴里咿咿呀呀地指着旁边。 就连许管事都看得出,那是让对方滚开的意思。 他见状拉住小哑奴。 “傻瓜,他这是在救你呢!” 凡进过西厢的人,除了老哑奴,其他人都死了。 许管事以为,老哑奴是心疼阿山。 此时看向林知夏的眼神,无疑是在看一个死人。 在老哑奴推开那扇门时,林知夏知道自己赌对了。 阿山说老哑奴对他释放出善意,还故意将兄长的情况透露给他。 当时林知夏就想着,或许对方动了恻隐之心。 西厢中的情况他们并不了解,能晚一点被蔡府的护院发现,救出兄长的可能性就更高一些。 当她踏入那间屋子,地面上铺的是昂贵的金砖,前厅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摆件。 右侧被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帘隔开,帘中依稀可见一身影。 风从门口灌入,纱帘被穿堂风掀起时, 露出屋内之人的白色衣角,以及那一条长长的锁链。 纵使林知夏做足了准备,还是瞬间红了眼眶。 她松开手的那刹那,匕首已抵上老哑奴的心口。 室里烛火倏地一跳,映出墙面上交叠的影子。 这是林知夏进蔡府后,首次与蔡府的人四目相对。 老哑奴直接松开蔡汴,任其滑落到地板上。 他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地像一潭死水。 那唯一的亮光,是对林知夏容貌的惊讶。 真像啊! 他抬手,指向里面,似在告诉林知夏,他不会阻拦。 林知夏拿出迷药:“冒犯了。” 纱帘后的林知行并没有睡着,几天没吃东西,使得他就这样坐着,都很吃力。 屋里进了人,他知道,但他并没有回头。 直到,他失焦的目光在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后,陡得聚集,这才发现,帘外好像有三个人? 在西厢这五年,他只听过蔡汴一个人的声音,也只见过老哑奴和蔡汴两人。 这第三个 林知行枯瘦的手指抓住锁链,望向帘外那个黑色的身影。 第188章 重逢 烛影在青砖墙上摇曳,纱帘被缓缓掀起。 案前白衣男子缓缓抬头,苍白面容在烛火中微微颤动。 五年光阴在他们相似的眼眸里割出截然不同的倒影。 林知夏即使身着护卫男装,暗沉的黑色也掩不住她身上的朝气。 她眼眸清亮又坚定,透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韧。 而林知行一身白衣,曾经的棱角已被时光悄然磨平,往昔的朝气也消失殆尽。 他就如同一朵仅存形体的干花,身形虽在,却失了鲜活的色泽与生机。 曾经明亮的双眸,如今变得黯淡无光,犹如蒙了一层厚厚的雾霭。 “……哥?”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又轻又飘,像一缕随时会断的游丝。 带着林知夏五年积攒的所有思念。 林知行看着妹妹,试图微笑,唇角却只能扬起一抹苍白的弧度。 “胖了。” 他试着用诙谐的语气冲淡屋里那股悲伤的情绪。 林知夏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在靠近时扬起明媚笑意:“哪有!” 她尝试着用少时的语腔说话,发现有点改不过来了。 她故作轻松地蹲在兄长面前。 林知行抬手,想摸摸她的头。 可随之响起的,清脆的铁链摩擦声让两人都心头一震。 这声音似在提醒林知夏,兄长这五年是怎样度过的。 眼泪终于决堤,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林知夏连忙低下头。 她拿出钥匙,自顾自地低头解锁,目光落到兄长满是血痂的脚腕,以及瘦得像骨刺一般的脚踝。 颤抖的手怎么都对不准那个锁孔。 林知行握住妹妹的手,触及那份久违的温暖。 “我没事。” 林知夏再也忍不住,头靠在兄长的膝盖上,小声啜泣起来。 林知行在脑子里搜刮着安慰之词,可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林知夏却已是倔强地抬起头,目光中满是坚韧决绝。 她粗鲁地一把将眼泪擦掉,深呼吸之后,将钥匙稳稳稳地插进锁孔。 这种按二十八星宿的巧锁,一旦拨错簧片,就会触发自毁装置,届时就没办法再打开了。 林知行看着妹妹倔强的眉眼,胸腔浮上一股热意,真好,她如自己所期盼的那般长大了。 屋外,许管事的眉头渐渐皱紧。 为何屋内没有一点声响,那个护卫将人送进去后,不应该立即出来吗! 小公子还昏迷着,这些人不会对他不利! 他这般想着,抬脚往厢房走去。 可还没走两步,又想到以前,西厢那些护卫的下场,又变得犹豫起来。 他不想死啊! 这时,屋里响起一声布谷鸟叫。 许管事疑惑眉头刚挑起。 下一瞬,冽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院内的两个护卫放倒。 “砰!” 许管事翻着白眼倒在地上。 在他倒地的一瞬间,蔡府暗卫现身,江成和云星跃入院中。 而阿山则在他们交手的那一刹那冲进厢房。 这声布谷鸟叫,是林知夏让屋外人行动的暗号,代表着她已经解开枷锁。 太久没走路,林知行没走两步,就虚弱地往下栽倒。 阿山还沉浸在对方的容貌中,见状一个激灵蹲到林知行面前。 背着他往外走。 屋外短兵相接,整个蔡府的护卫都被惊动了。 十人、二十人、五十人、一百人 蔡府的护卫就像雨后春笋一般,一茬一茬地不停冒出来。 江成听到屋顶瓦片传来轻响,连忙吩咐云星:“先带伤者走。” 蔡府的护卫终于见到了西厢的传奇,几乎每个到这院中的人,都会往那白衣男子身上看一眼。 皎洁的月光映照着他苍白的容颜,有一种超脱尘世的俊美。 云星和江成同样难掩惊讶之色。 凭良心讲,林知行的容貌较之林知夏,更出彩。 云星快步来到林知夏面前,冲对方一点头,阿山将人挪到云星背上。 云星背着林知行刚跃上院墙,暗处忽有铁索横空甩来,带着倒钩的流星锤直取他后心。 “当心!” 冽风甩出腰间软剑缠住铁索,青砖瓦片在两人角力间簌簌崩落。 云星趁机踩着垂花门飞掠,月光映出墙头十八卫架起的铁盾阵,箭头撞在玄铁上的铿锵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夜色里箭簇寒光如雨,林知夏反手甩出匕首斩断窗棂,木屑纷飞间拽着阿山扑向屏风后。 三支铁箭擦着衣角钉入地面,箭尾白翎犹自震颤。 这批暗卫比护送裴衡那批,更加难缠。 蔡府西南角突然火光冲天,阿昼带着提前混入的暗卫点燃马厩草料。 受惊的西域烈马嘶鸣着冲出马厩,蔡府仆役开始慌乱奔走。 林知夏趁机将案上烛台掷向纱帘,火舌顺着幔帐窜上房梁。 她转身想将老哑奴拉出来,不想伤及无辜。 可墙角哪还有老哑奴的身影,就连蔡汴,都已消失不见。 林知夏冲进内室,却被躲在暗处的老哑奴一掌击晕。 阿山看着突然清醒的老哑奴,冲上去攀着对方的手就是狠狠一口咬下去。 牙间有血腥味传来,老哑奴却是眉头都未动一下,他将林知夏扛起,再把阿山往腋下一夹。 转到内室浴桶旁,按下机关,带着两人进入了密道。 阿山一直拼命挣扎,但老哑奴却好似铁桶一般,他手臂上都被咬出一排牙印了,脚步也没有丝毫凝滞。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老哑奴却轻车熟路,行动自如。 直到前方出现一缕烛光,他们到了一间,只有饭桌大的暗室,蔡汴正瘫在地上。 老哑奴将阿山放了下来,转头扛起蔡汴。 他指了指暗道的另一头,又指了指林知夏。 最后看了阿山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往另一边去了,完全不管阿山接下来会怎么做。 阿山跟了他三个月,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可以跑回去求救,但那样,他可能永远都见不到林姐姐了。 阿山咬了咬牙,抄起旁边桌上的一把匕首。 他刚将匕首拔出,冷冽的寒光在他面上闪过。 老哑奴却在这时候回头,咧开嘴,露出他那一口黄牙,笑得诡异。 阿山立即将匕首插了回去,默默跟在他身后。 此时皇宫里,谈御史刚弹劾完孟俞和林知夏。 第189章 林推官“她”去哪了 谈御史状告林知行,称其已查实对方为女子之身。 冒名顶替朝廷命官,孟俞知其身份,故意包庇,还将其调进开封府。 两人暗中勾结霍乱朝纲。 蔡雍一脸愤慨:“老臣也觉得此事过于荒谬,但谈御史以性命担保,还有湖州的人证。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连夜进宫向陛下呈禀。 我大宋以礼纲常礼教立国,女子本就应恪守闺阁本份,如此胆大包天,若传出去,朝廷的颜面何存!” 皇帝皱着眉头,想起跟林知夏仅有的两次会面。 对方是没有胡子,但该有的喉结有,该平的胸也是和他一样平。 他脸上闪过一丝怀疑:“你要验身?” “正是!”蔡雍重重叩首,“若查无实据,自当还她清白。若得实证,恳请圣裁严惩他们二人!以正风气!” 蔡雍余光掠过御座后垂落的十二章纹,嘴角泛起冷笑。 安王血书一事,让他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最坏的结果就是安王和裴衡都落到了对方手里。 裴衡他不担心,万一安王蔡雍知道不能再耽误,当即决定连夜进宫告状。 本身冒名顶替朝廷命官就是重罪,林知夏是女儿身,罪加一等。 一旦林知夏女子的身份坐实,那对她百般维护,与她形影不离的江成,也少不了被怀疑。 他这是欺君! 这样一来,就算江成明天向皇帝弹劾他,皇帝也会先疑上几分。 只要有这几分怀疑,他就有时间撤出汴京。 蔡雍想得挺好,只是他不知道,这一步江成和林知夏已经猜到了。 两人就等着他进宫,正好趁机救人。 皇帝叹了一声,他知道蔡雍和孟俞不和,这种情况是他乐于见到的。 只是,他最近已经很烦了。 他吩咐禁军,让他们先将孟俞和林知行看管起来,明日一早验身。 蔡雍虽然不满,但也不能强求着皇帝连夜审问。 毕竟皇帝最近的心情好不了。 他从宫门出来,刚和谈御史分开,就接到家里传来的消息。 当时许管事觉得有异,就让人通知了他。 蔡雍并没有派人去救蔡汴,这点他再清楚不过。 蔡汴一回家就直奔西厢,蔡雍暗道不妙,连忙吩咐车夫赶车回府。 街上巡逻的禁军看到蔡府的火势也赶了过来。 大理寺的狱卒发现蔡汴被劫走,第一时间就是到蔡府搜查。 一时间,几方人马都堵在了蔡府门口。 偏偏门房还不让人进,只说是不小心走水,府里自己能处理。 禁军和大理寺的人听着里面刀兵相交的声音,明知有异,可这是权相府邸,他们也不敢擅闯。 蔡雍就是这时候赶回来的。 被人知道他养着那么多护卫不碍事,可那一队弓箭手用的都是军器。 至少今晚不能让人知道。 他命人去收拾残局。 此时,江成已经发现林知夏不见了。 他找遍了西厢,只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 “她没事。” 他们都在院子里,没有看到林知夏离开,江成瞬间猜到,这屋子里肯定有密道。 他一通翻找,还真的发现了暗道的入口。 他让其他人先撤,带着阿昼和冽风沿着密道追去。 密道很长,出口是一个废弃的戏台。 等江成追到这里,老哑奴早已带着林知夏消失无踪。 地上只有两个人的脚印,一大一小,小的明显就是阿山的。 江成看着另外一只大脚,那绝不是林知夏的。 所以,她是被人打晕扛走了。 那蔡汴呢? 他算好时间让狱卒发现,等着大理寺来蔡府搜人,正好可以给蔡雍多加一条罪名。 可现在他也不见了,他中的软筋散没有十二个时辰,是清醒不了的。 扛着两个人,还能走得这么快? 江成调来人手,由戏台向各方搜索,一个哑奴带着一个孩子,还有两个可能昏迷的人。 这么明显的目标,不可能找不到。 另一边,云星背着林知行一路飞墙走壁,很快就来到了林父林母所住的别院。 这院里江成留了四名护卫。 原因是,前日安王府被赐死的消息传出后,林父林母大吵大闹着要去安王府找儿子。 江成怕打草惊蛇,只得让人先将他们绑起来,日夜守着。 云星带着林知行落在院中,林父林母正对着护卫骂骂咧咧。 护卫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额头青筋已露。 林知行听出了父母的声音,听着那些难听的话,竟是将妹妹都骂进去了,他眼里闪过一抹惊疑。 长年的沉默让他无法开口询问。 云星见状解释道:“他们出去会坏事,又特别能折腾,只能先绑起来。” 云星推开门,屋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林父只斜眼瞥了一眼,以为是林知夏,直接出声斥道。 “你终于舍得过来了!是不是当我们死了!” 林母却是张大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 云星给护卫使眼色,让其松开林父林母。 之后,又将人带出去,给他们留出说话的地方。 林父林母抱着林知行哭了好久。 半晌后,林母擦着眼泪,一脸心疼地看着林知行腕间的伤痕。 “怎么瘦成这样,还这么多伤,你身上还有没有?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林知行听到这话,却是下意识拢了拢衣领,不想让父母看见他锁骨和前胸的伤痕。 在得知儿子还没有吃东西,林母连忙去厨房煮吃的。 林父还想问问儿子这些年的经历,林知行却是想着刚刚情况那么危急,担心妹妹的安全。 他强撑着走到门口,云星已经不在,站在院中的,是原来那四名护卫。 见林知行看过来,一名护卫上前。 “云少侠有事先走了,吩咐我们照看好你,晚些我家公子肯定会过来的。” 云星赶回到蔡府时,其他人已经撤离了,蔡府中只剩下大理寺的人。 江成带着人找了一夜,愣是一点线索都没查出来。 倒是天还未亮,有人往开封府递了信。 信中说要借用林知夏一段时间,事情办完后,会原封不动地将她送回。 看起来,那个老哑奴似乎对林知夏没有恶意,还特意给江成留信。 可是江成怎么会放心,任由林知夏被人绑走。 就在他准备离开开封府,前去皇城司再查一下这个老哑奴的背景时。 别院的护卫来报,说林知行一夜没睡,等着要见他,已经催了几次了。 护卫请了大夫去看,大夫说林知行身体很虚弱,需要静养。 可他不肯休息。 江成知道,林知行必是没等到林知夏着急了,可现在他也不知道人被带到哪了! 他走出开封府大门,却见禁军开道,孟俞阴沉着脸,自清早的雾气中现身。 “林推官‘她’去哪了?” 孟俞特意在‘她’字上加重的语气,看起来气的不轻。 第190章 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今日清晨,孟俞在夫人的服侍下,刚换上官服,禁军统领黄全已携玄铁甲士破晓而至。 他手持御赐金牌,玄铁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其身后两个老嬷嬷,一看就不是善茬。 “陛下已免今日早朝。” 黄全的嗓音裹挟着肃杀之气,昨夜他带人搜遍林宅,又去了江府,均未找到林知行。 此刻腰间佩刀与甲片相撞的声响,彰显着他的不满。 孟俞听其道明来意后,手中茶盏应声而碎。 青瓷碎片溅上袍角,他浑然不觉。 什么东西! 林知行竟是女儿身? 这荒唐的消息如同惊雷劈落,震得他耳畔嗡嗡作响。 看到孟俞的反应,黄全什么都没说,催着对方回开封府去找人。 一行人刚到衙门口,就碰上了江成。 江成对此早有预料,对策在救人之前就想好了。 只是因为林知夏突然失踪,他慌了心神,才把后续的安排忘了。 现在还得再拖个把时辰,让他将林知行转移到江府去。 江成看向孟俞,眼里闪过一丝心虚。 林知夏的身份,他们一直没跟孟俞坦白。 主要是孟俞年事已高,对于女子有着刻板的印象。 江成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不想徒增烦忧。 “孟大人,我们借一步说话。” 孟俞面上虽不满,还是瞪了一眼拦在他身前的黄全。 皇帝又没下抓捕的命令,禁军统领黄全不可能拦着孟俞,不让他跟别人说话。 二人走到衙门前的老槐树下。 “大人,林推官是去查寿山石藏尸案了,虽然陛下不让查,但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我在孝期,不能插手公务,拦不住啊!” 江成又开始忽悠,他能成功不过是因为孟俞信任他们二人。 孟俞听后神色一惊,这事确实不能让禁军听到。 “他去苏州了?” “那倒没有,昨晚蔡府的事您知道,跟她有关。可事后她人不见了,我找了一晚上也没找着。” 江成脸上的疲惫不是演的,他确实找了一夜。 孟俞思考着对策,突然想到此行的目的,一脸狐疑地看向江成。 “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谈御史是蔡雍埋下的暗棋,他弹劾说林知行是女儿身,必是有确实证据,你当御史台是儿戏? 还是说他真的是女子?”孟俞的眉头都挤在一块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江成。 像是一个迂腐又古板的长辈。 江成喉结微动,面上却仍是从容: “这种没有根据的事,大人莫要相信,你只要再给我一个时辰,我一定把林大人找回来,不就是验身,验就是了!我们不怕。” 江成拍着胸脯保证。 孟俞眯眼,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江成,他平常没有这么多话。 半晌后,他才转身去向禁军统领黄全解释。 “林推官办差去了,中午前一定能回来,黄统领若是不急,就到衙门里等。” 皇帝今日免了早朝,孟俞也不急着进宫。 别院厢房内烛火早已熄灭,林知行裹着素白中衣蜷在榻上,听到门扉响动时猛然起身,单薄身形如风中残烛摇晃。 他果然还没休息,一张脸白得像纸,衬得他愈发孱弱。 林父林母连忙扶住儿子。 “夏夏呢?”林知行追问道。 江成瞥见他唇上咬出的血痕,知他担心一夜,由此可见兄妹俩的感情有多好。 昨晚行动有多凶险对方也看到了,若是瞒着他,他肯定会多想。 江成决定实话实说:“她应该是被那个老哑奴抓走了” 话音刚落,林知行怒急攻心,喉间已涌上腥甜,噗地一下,殷红血渍在月白绸衣上绽开。 江成见他这样,心知这具被折磨五年的躯壳已到极限。 他担心林知行将所有事都归咎到自己身上,本来就千疮百孔的心,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打击。 江成见状忙道:“现在有件事,危及到她和你父母的安全,必须由你去做。 你得撑下去,不能让她这么多年心血白费了。” 林知行昏沉的意识中出现了一只手,将他强行从浑浑噩噩中拽了出来。 他手指掐进掌心,微微泛白。 “要我怎么做?” 江成心下一松,招呼护卫上前。 “先跟我回府。” 林父林母自是不愿同儿子再分别,江成不想多事,只得将他们二人都带回了江府。 墨韵斋中,徐氏听闻儿子回府,连忙让孔嬷嬷去请。 昨日禁军来府里找人时,徐氏还清醒着。 林知夏女儿身一事,孔嬷嬷没有瞒着她。 徐氏知道后,一直阴郁的心终于敞开了些。 她一边为江成高兴,一边又开始担心,怕事情曝光,两个孩子都被难逃罪罚。 只是,徐氏也知儿子心有成算,所以一向不怎么干涉江成。 只是,早上禁军上门寻人,倒真是让徐氏一颗心一直提着。 孔嬷嬷去而复返,时而皱眉时而抿唇,一脸困惑的样子。 “成儿呢?”徐氏问。 “公子说他现在有点急事,晚点再来跟你祥禀。那个林大人被抬回来了,只是” 孔嬷嬷不知道怎么说,她就看了一眼:“有些不对劲。” 客院内,芙昕俯身,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床上之人。 “长得真像,比她还好看一点。” 一会儿,她可得去问问孔爷爷,问问他是不是看长相收徒的。 芙昕拿出药箱,准备去脱林知行的衣服,却不想被对方一把挡开。 芙昕想到那次在大牢里,她去脱林知夏衣服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 她半开玩笑地道:“你和你妹妹一样,这点力气还妄想抵抗。” 她一挑眉,林知夏的脸色却愈发阴沉。 林母见状道:“儿啊,要不让你爹给你上药?” 江成刚刚去吩咐下人准备东西,这回刚进屋,听到这段对话,忙上前一步。 对于林知行这五年的遭遇,他是最了解的。 “伯父伯母,一会宫里要来人,你们在这不方便,先到客院歇息,这里我来照看。” 林父略有不满:“这不是还没来吗!我总要先看看他的伤。” 林母也点头附和。 林知行低下头:“爹,娘,你们就听江大人的!妹妹还没找回来呢!” 林父很想说,找女儿和给儿子看伤,也不是鱼和雄掌,为什么不能两者兼得。 只是他也感觉到,儿子变得不一样了。 沉默、寡言,无论说什么,都好似隔着一层。 林父林母出去了,隔着一道门,还能听到林母压抑的啜泣声。 屋里剩下江成和芙昕。 第191章 验身 厢房内,江成与芙昕相对而立。 青衣少女指尖轻叩药箱,忽而抬眸,眼神暗示:“当真要这般?“ 见江成颔首,芙昕腕间银铃轻响,素手翻飞间已洒出迷香粉。 林知行顷刻间便坠入昏迷。 芙昕拍了拍手,拍掉多余的迷香粉。 江成捂着鼻子靠近。 “这迷药你闻着,怎么一点事儿都没有?” 芙昕故作老成的摆摆手:“我师父研究这东西的时候,我就搁一旁坐着,最开始,一天能药晕十回。” 少女俯身,去解林知行的上衣,忽而吃吃笑道: “林姐姐上次被我扒光时,也是晕了才老实呢!” 江成:“” 这种事没必要同他讲。 他别过脸去,耳尖泛起薄红。 芙昕望着林知行遍布伤痕的躯体,新伤叠着旧痕,尤其胸腹间狰狞的鞭伤令芙昕眸色一暗。 她取过雪色药膏细细涂抹,待要为伤者翻身时,却见江成早已背身而立,墨色劲装下的脊梁挺得笔直。 等她上好药,给林知行换上干净的里衣,江成才回身看过来。 “这腿伤需得伪装一下,手腕上的伤较浅,用脂粉遮住就行。” 林知行脚腕上的伤口很容易让人看出是被囚禁所致。 “放心,这点小事。”芙昕执起寒铁匕首,在林知行脚踝处划开寸许伤口。 她撒上一层红色的药粉,伤口的血珠瞬间如梅绽放。 她在伤口处缠上几层纱布,将两条腿裹得仿若春蚕结茧。 她包的巧妙,内里的红色血迹浸透纱布,露出一抹嫣红。 乍一看,这两条腿都像是受了极重的伤,至少得好长一段时间走不了路了。 芙昕满意地看着她的杰作,目光落到林知行脸上。 “可是他的脸太瘦太白了” 江成又将孔嬷嬷叫了过来,让她给林知行梳妆。 让他看起来黑一点,脸上的肉多一些。 孔嬷嬷捧着胭脂水粉来时,只看一眼,便确定了心中的怀疑,这不是原来的“林大人”。 她本着一个奴才的本份,没有多说。 江成的要求,虽不是汴京城的主流审美,但还是有先例可循的。 李家香粉铺就专门为颧骨高脸长的姑娘推出了一种满月妆,利用不同颜色的珍珠粉和上妆角度,让人面部看起来饱满些。 林知行和林知夏眉眼本就高度相似,只是两人长期没有生活在一起,导致差异越来越大。 这种差异两人站一处很明显。 但若一人单独出现,差异化就大大减少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江成让人通知了开封府。 林知行依旧昏睡着,他的眼神,现在和林知夏相差太远,这点无法伪装,昏睡反倒有利。 只是江成没想到,来的不只是禁军统领黄全,还有谈御史、大理寺卿周正,和刑部两位官员。 孟俞脸色铁青,很是不满,但谈御史有皇帝的手谕,他也不能阻拦。 原本还很宽敞的厢房同时挤进十几号人后,顿时变得拥挤。 江成皱着眉头:“验身需要这么多人吗!林推官是因为办差才受伤,你们不要太过份了!” 谈御史看江成推三阻四的,心里更加笃定对方的女子身份。 他冷哼一声,大步跨进内室。 床帐内躺着缠满绷带的“林知行”,露出来的双腿可窥见他伤得有多重。 膝盖以下,小腿肚还能看到一簇簇汗毛。 周正看着那汗毛微微皱眉,伸手摸了摸林知行的喉结。 这明明没问题,他面色怪异地看了谈御史一眼,转身出门了。 林父突然出冲来哭喊道:“我儿刚遭贼人毒手!你们还要折辱他!” 林母死死拽住丈夫衣袖。 谈御史却是不当一回事,女子也会长汗毛,这不能代表什么。 “掀了他的被褥!” 嬷嬷一脸冷漠地上前。 “且慢!”江成横刀挡在榻前,玄色衣袍无风自动,“要验身屋里也不该这么多人,若验得男儿身,御史大人当如何谢罪?” 其他人见状纷纷退了出去,唯有刑部两名官员,还待在屋里,明显是得了某人嘱咐。 见江成这副模样,谈御史笑了一下。 “怕了,他既是男儿身,又怎会怕我们看,若是女儿身,若她能活下来,我倒不介意多一门妾室。” 谈御史身高只有五尺,嘴上的小八字胡似是抹了油一般粘在一处。 他猥琐的样子惹恼了江成。 江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底杀气浮现,身上那股独属于武将的戾气再不遮掩。 谈御史害怕地后退一步:“还不快动手。” 两名嬷嬷连忙上前,一把掀开林知行的被褥。 谈御史得意地笑容瞬间凝固住——林知行此时只着里衣,丝绸光滑又轻薄的贴在其身上,使得他的身体曲线更为明显。 尤其是凸出的下身,赫然是男子躯体。 两个嬷嬷回身看了谈御史一眼,这似乎没有褪去衣衫的必要。 谈御史不死心,上前亲自一探究竟。 “怎么会!”蔡相明明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对方是女子啊! 他惊惶后退间,忽觉腰间一凉。 江成已经抽出横刀。 “江大人莫要冲动” 随着周正的声音响起,谈御史的衣袍从中间断开,露出两条光裸的大腿和肥腚 院里的人纷纷侧目。 而此时城外官道上,始作俑者蔡雍,正带着孙女的“遗体”出京,浑浊的老眼望向皇城方向。 他轻抚孙女冰凉的小手,嘴角扯出扭曲笑意:“终究是老夫棋差一着,秀儿,到了地府,可别怪爷爷” 昨夜林知行被救走后,蔡雍便知此计行不通了,谈御史必败。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大理寺的官兵搜查院子时,让人闷死了老五家的小女儿。 在大理寺的见证下,他一早进宫,声称昨晚府里走水,是因小孙女贪玩。 那孩子也因此没了。 他在御书房痛哭流涕,说小孙女才五岁,只能殇葬不能立坟,连丧仪都不能办。 他可怜孩子,特向皇帝请假休沐三天,去城外道观给孩子做三天法事。 昨夜蔡府失火,江成和蔡府暗卫交手的动静闹得很大。 虽然监视蔡府的皇城司察子是江成的人,但皇帝那边也必须给个交待。 皇城司呈上的卷宗里,是一伙江湖人闯进了蔡府,劫走了西厢之人。 但蔡雍进宫,并没有提及匪徒闯入一事。 皇帝知道蔡雍是自己心亏,当他问起蔡汴时。 蔡雍对天发誓,人不是他劫走的,昨晚大理寺已搜查过蔡府。 要是人在家,早就被发现了。 皇帝烦躁地挥手:“蔡卿,你好自为之,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蔡雍就这样带着一家人出了都城。 而江府的闹剧结束后,周正刚回到家。 其夫人狄氏刚想跟丈夫说说儿子的功课,却在开口前,闻到其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脂粉味。 第192章 摸了哪个女子的脸 周府内,狄氏纤指攥着丈夫的衣襟,鼻尖贴着周正胸膛一寸寸逡巡,云鬓间的珠钗随着动作泠泠作响。 最终停在他垂落的右手时,那双杏眼陡然泛起寒光。 “你这是做什么!” 周正伸手端起茶盏,还没送到嘴边,被狄氏重重拍开。 青瓷盏“当啷“一声滚落青砖,泼出半盏残茶。 “你是不是在外面养外室了,说,摸了哪个女子的脸!” 狄氏双手插腰,腮帮子气鼓鼓的。 周正一脸莫名,闻了闻自己的右手,还真有一股极淡的脂粉香。 他今天上午只去了江府。 林推官身受重伤,怎么会施脂粉? 不等周正细想,狄氏小肉拳就砸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不容易解释清楚了,周正问起这脂粉的来历。 狄氏让梳妆的婆子一闻,立即就闻出这是李家香粉铺的东西。 那里的东西可不便宜,一盒桃花粉三百文,相当于普通酒楼一桌席面了。 周正心有疑虑,干脆去了大理寺,同池翰刘光瑞说起此事。 关于这场闹剧,两人也正好奇,不懂这滑稽之言,是从哪吹出的妖风。 听了周正所讲,刘光瑞皱着眉头:“这谈御史也是朝中的老人了,若没有证据,怎么敢这般嚣张!” 想到对方衣袍被割断的场景,刘光瑞不觉失笑。 这江成,还真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周正微微颔首:“所以奇怪啊!林推官可是孟俞看中的人,我走的时候,孟俞已经进宫告御状了!” 池翰低着头,一直没有开口,他想到了曾在林府搜出来的那些奇怪布条。 直到刘光瑞推了推他,他才回神,却没有言明心中的疑惑。 “我就是觉得,这事林推官挺委屈的,听说他伤的不轻,散衙后,我们去看看。” 潮湿的暗道里,各种腐烂的气味直冲鼻腔。 老哑奴肩头的颠簸让林知夏从昏迷中疼醒。 只觉得脖子僵硬,不能移动分毫。 她眯眼窥见阿山攥着匕首跟在三步外,而她的旁边,蔡汴和他一样的姿势,倒吊在肩头。 她眼里闪过一抹杀意,目光刚好对上阿山惊喜的眼神。 她伸手,阿山递刀,两人配合默契。 林知夏朝着蔡汴刺过去,刀尖刚碰到对方的衣赏,就被老哑奴发现,将她甩了下来。 黑漆漆的地面上湿漉漉的,瞬间沾湿林知夏的外袍。 阿山跑过来,护在林知夏身前。 老哑奴许是累了,将蔡汴扔到地上,擦了把汗。 林知夏观察着四周,走道里密不透光,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墙上的火把照亮了这条过道, 当她听到水声,又看了看在火把映照下这斑驳的石砖,那上面有很多刀伤剑痕。 这是鬼市? 有人穿着一身烂布条子路过,看着他们这奇怪组合,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林知夏闻着对方身上那股长年积累的霉味。 错不了,这一定是鬼市。 没有听到人声,想来,现在是白天,还没到开市的时候。 不等她发问,老哑奴又伸手,欲将林知夏击晕。 林知夏绷着脸,整个人像一块直挺挺的木头一般,向后避去。 再来一下,她都要成那歪脖子树了。 阿山拦在两人中间:“你别动林姐姐,有什么冲我来!” 林知夏趁机伸手,将阿山腰上挂的,蔡府腰牌拽了下来。 她去蔡府救人,身上并没有带信物,她要给江成留点线索。 烛火昏暗,林知夏快速拨动地上的泥水将木牌掩住。 老哑奴已经上前,将阿山一把推开。 可他右脚刚踏出去,又被阿山抱住了。 阿山功夫虽然不怎么样,但身体滑溜灵活,如此来回反复。 林知夏见老哑奴面色阴沉,似要真动手了。 “我跟你走,你不要打他。” 林知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扶起阿山。 挑衅道:“我该叫你车炎还是哑奴。” 老哑奴喉咙里发出嗬嗬怪笑,并没有否认自己的来历,双眼反比平时亮了三分。 林知夏在安排阿山进蔡府的时候,曾调查过老哑奴。 他本名叫车炎,被流放的罪名是偷盗,至于其他情况,卷宗里没记。 老哑奴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林知夏走前面。 林知夏拍了拍阿山的手,示意他不要担心,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前。 老哑奴将蔡汴扛在肩上。 又走了半个时辰,四人才出了暗道。 外面是一片芦苇荡,循着老哑奴指的方向,他们找到了一排小木船。 老哑奴给了船家一笔钱,催着林知夏上了船。 他先将蔡汴绑起来,然后又将林知夏和阿山分别绑在另一头。 林知夏听着外面的水声,汴河从汴京外城西水门入城,东水门出,监管极为严格。 在这种敏感时期,他们这样,根本出不了城。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西斜,外面的水声依旧没停。 林知夏甚至能听见附近花船上的丝竹管乐声。 这表明,他们还在内城。 此时的江府,池翰和刘光瑞在门房的带领下,前往客院。 自从听了周正的话之后,一整个下午,池翰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和刘光瑞到江府时,江成刚好不在。 “林推官为何一直住在江府?”他问旁边的江府门房。 “之前办丧事的时候,林推官一直在江府帮忙,就住下了。” 客院里,刘光瑞才刚跨过月洞门,就听到了孔老温和的声音,这与他平时的严厉性子很是不同。 刘光瑞皱着眉头进屋,见孔老正半坐在床边,和躺着的林知行说话。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林知行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两人走进厢房,向孔老见礼。 林知行看到刘光瑞的那一刹那,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他目光定在刘光瑞的官服上,那里绣着从四品独有的云鹤纹。 他冲二人颔首后,迅速垂头掩下心绪。 池翰正欲上前看个仔细,孔老面色不耐地挡住二人。 “病人需要休息,你俩该干嘛干嘛去!” “是他拉我来的,我可没想来!”刘光瑞别扭地转过头。 心中愈发觉得先生偏心。 池翰道:“关于太湖石藏尸案,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跟林大人请教一下。” 林知行听到这话,忍不住抬头,刚好与池翰目光相对。 孟俞的声音从门口:“那案子皇上都说不用查了,怎么,你是想拉着他一起忤逆圣上?” 第193章 咸州城—慈恩寺 孟俞在验身时,就察觉到“林知行”的异常了。 他虽然愤怒,但还是先去宫里告了状。 敢动他的人,绝不只是被扒个裤子这么便宜! 孟俞和孔老统一战线,明显是护着林知行。 即使如此,池翰还是察觉到了异常。 他尚未娶妻,之前没在意,现在却觉得自林宅搜出的东西很可疑。 池翰早年订过一门亲事,那姑娘在成亲前一个月忽然病逝了。 因已行纳聘之礼,池翰依古制为未婚妻守节,婚姻大事就这样耽误了。 他回到家里,找到母亲,磕磕绊绊地说出心中的猜想,也得到了证实。 他想到地牢中,那片染血的虫蜕,一时怔在原地。 花船底舱的夹层内,蔡汴与林知夏挤在一处,两人都被牢牢绑住,嘴里也被堵的严实。 两人眼里均是满满的戾气,如果眼神能杀人,两人都不知道被对方杀死多少回了。 出水门时,上面全是密集的脚步声,林知夏甚至能看到,禁军横刀反射出的冷光映在她脸上。 老哑奴的刀刃在阿山颈间划出细小血珠,眼神警告林知夏。 只要她敢动一下,对方就能瞬间洞穿阿山的喉咙。 禁军搜查了两遍,等到花船出了水门,老哑奴才放开阿山。 从船上下来后,林知夏又被扔上马车,双腕早被紧束的草绳勒出血痕。 马车里备了厚厚的袄子和绵靴,她瞬间意识到,老哑奴是要带她去北地。 皇城司的卷宗上曾记录,老哑奴是北地遂城人。 这两日消息隔绝,她并不知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蔡雍有没有离开汴京。 他难道是要去投奔蔡雍的二子蔡阳。 不对啊,若是如此,他又何必帮自己。 他有能力救蔡汴出来,当天晚上就能带着自己向蔡雍邀功,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带自己出城。 林知夏心中生疑,决定试探一下老哑奴的态度。 十月初六那日下午,老哑奴弃了马车,带他们进了山。 林知夏看过地图,北境遂城关隘众多,若想绕过城防,只有走四处都是悬崖峭壁的鹰嘴崖。 山路难行,走了半日,蔡汴就开始闹脾气。 林知夏喘着粗气俯身歇息时,却故意脚下一滑,身子往下滑了数丈,直接将蔡汴撞了下去。 “啊~啊~” 随着蔡汴的尖叫声响起,他整个人像陀螺一样滚下数丈高的山坡。 断枝划破了他的四肢和脸,旧伤未愈,新伤又至,蔡汴趴在地上无能的狂怒。 “你杀了我!我不走了。” 这一路,林知夏屡屡下黑手,一次次试探老哑奴底线。 从对方纵容的态度来看,她在老哑奴心中的份量,要比蔡汴重些。 这个发现让林知夏心里稍稍一松,至少对方不是奔着蔡雍去的。 面对老哑奴怒视的目光,林知夏坦然处之。 “我可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没站稳。” 老哑奴面色一沉,他也很累,接下来的路更难走,不能由着对方胡闹。 他伸手抓住阿山肩膀,想给林知夏一个教训。 却不想林知夏预判了他的动作,直接抱住了阿山。 而阿山也很机灵的,双脚死死地夹住了老哑奴的大腿。 两人都大有一副他敢动手就同归于尽的架式。 老哑奴呼吸渐重,若不是蔡雍言而无信,他也没必要走今日这步险棋。 当初他跟着蔡雍回汴京,对方答应他,等到局势稳定就替他翻案报仇。 可蔡阳在咸州任职已数年,蔡雍一直未履行承诺。 虽然知道,即使有蔡汴为质,蔡阳也未必会受他威胁,但总归是个保障。 何况,他看着蔡汴长大,总不能真看着他死。 至于蔡汴吃的那些苦,那是他活该! 老哑奴瞪了林知夏半晌,最终还是自己下山将蔡汴背了上来。 阿山与林知夏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一颔首。 林知夏冷哼一声,逃不掉,还不能让你吃点苦头。 两人不等老哑奴将蔡汴带上来,就继续往山上走。 山里的情况变幻莫测,他们根本跑不过身手矫捷的老哑奴,只能静观其变。 夜里,他们在一处山洞里歇息。 吃了干粮后,老哑奴将林知夏绑起来,还特意堵上了她的嘴。 接着,他直接扒光了阿山的衣服,赶他去洞口站着。 洞外寒风肆虐,阿山被冻得牙齿打颤,瑟瑟发抖。 老哑奴无视林知夏的威胁与求助,硬是让阿山站了一刻钟。 直到阿山冻的双唇发紫,才放他回来。 林知夏收敛了一些,几人在山里又走了五日,北地的寒风像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刺得生疼。 十月十二,他们终于走出了大山,看到了村庄。 这里与汴京完全是两个世界。 村中房屋低矮逼仄,大多以黄土夯筑,屋顶铺着厚厚的、颜色深浅不一的茅草。 村口的老榆树上,挂着块“保境安民”的残破木牌,在风中吱呀作响。 树下几个孩童正在嬉闹,冻得通红的小手挥舞着木棍。 “杀!杀!杀光辽狗!”一个稍大的孩子模仿着军汉的样子,稚嫩的吼叫带着令人心颤的亢奋。 林知夏无比确定,他们已经到了遂城。 因为只有边境的孩童,才会在嬉闹中暗含金戈铁马。 老哑奴对山里的路那么熟悉,这必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老哑奴带着他们走到村中一间茅草屋前。 一名老媪坐在门槛上,目光痴痴地望着远方。 一路走来,村里人大多穿着旧羊皮袄,样式偏胡风。 而老媪却穿着一身本白色的衣袍,走近后,林知夏才发现,其衣带系结,交领右衽的深衣样式,分明是丧者穿的寿衣。 老哑奴跪在老媪面前,握着她的手许久,对方才回过神来,叫出了老哑奴那个久违的名字——车炎。 原来,老媪是车炎的母亲。 她以为儿子死了,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没有后人收殓的她自己穿上寿衣,就是不想给别人惹麻烦。 她一早把自己料理好了,村里人发现时,只要将她埋了就成。 邻居发现车炎带人回来,知道老媪没有余粮,都送了吃食过来。 羊杂汤、胡饼以及冬日里腌制的,近乎腐败的酸咸菜,这里虽是大宋边境,民风食材却已偏胡风。 老哑奴也就是车炎,他伺候了蔡汴这么多年,知他肠胃娇弱,并没有让他碰这些东西。 包括林知夏,都只让她啃之前带的干粮,不想徒生什么意外。 从邻居们的口中,林知夏得知了车炎盗窃案的始末。 他去咸州的慈恩寺里偷供品,刮坏了佛像金身,被庙里的和尚当场抓获,被判监禁十五年。 车炎原先并不是哑巴,在入狱前,他还能说话。 许是见到了儿子,心愿已了,当晚,车炎的母亲就过世了。 他沉默地将母亲埋葬后,从村里买了几张户籍凭证,带着林知夏继续上路。 到此刻,他依旧不说自己的目的。 林知夏看着他们前进的方向,忍不住发问:“你当年是不是被冤枉的?盗窃而已,你偷了什么判的这样重,还拔了你的舌头?” 车炎没有回答,他眼睛里明显有更深沉的东西。 一路上,不停的有士兵来顺巡查,对四人的身份加以盘问。 因着那几张户籍凭证,四人一路顺畅地到了咸州城。 林知夏没想到,他们之前两次派人探查咸州,都没有收到结果。 而此刻,她竟这般巧合地来到了这里。 城门上,两列兵卒挺立如铁铸,目光如炬,仔细审视着每一张准备入城的面孔。 而城墙上,玄色“宋”字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代表着大宋的领土和威严。 车炎领着他们直奔慈恩寺,看着香火鼎盛的寺庙,他目光阴沉。 往来的善男信女无数,林知夏听到有人在惋惜。 “育佛堂怎么关了,我可是特意从几百里外赶过来的!” “好些年前就关了,不过没事,庙里的菩萨还在,求子还是很灵验的。” 第194章 求子 林知夏裹着厚实的羊皮袄,头发用葛布包着,完全一副咸州人的装扮。 她一双手被草绳紧束在身前,被宽大的袖口覆盖。 听着来往的香客,十个竟有五个会提到这育佛堂,不禁好奇起来。 见车炎只静静地站着,她看向旁边一位穿着褐色旧袄的妇人。 “大娘,这育佛堂究竟有何玄妙?怎么这么多人提及?” 北地的朔风裹挟着砂砾,吹得直喇嗓子,让林知夏声音都哑了几分。 来到这边后,她的双颊干裂起皮,但那双宛如清泉般的眸子,却显得更加清亮。 妇人面色一怔后,随即热情地给林知夏介绍起来。 慈恩寺是方圆百里香火最盛的寺庙,其原因,便是这育佛堂。 三十年前,慈恩寺还只是一间佛堂两片青瓦的小山寺。 前任鉴清方丈在青瓦佛堂中坐化,留下神谕建起育佛堂,供奉血莲圣母。 短短三年,育佛堂让无数求子的信女得偿所愿。 自此,慈恩寺一举成为附近香火最鼎盛的寺庙。 鼎盛时期,慈恩寺的香灰能铺满整条山径。 只可惜,在五年前,育佛堂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关了,至此后再未打开过。 林知夏想到,车炎在埋葬母亲时,还清理了旁边两座坟茔上的杂草。 若一个是他父亲的,那另一个 林知夏对妇人道谢后,走到车炎的旁边。 “我们今晚在这歇息吗?” 慈恩寺提供客房供香客留宿。 车炎摇了摇头。 沉默了站了两刻钟,他什么都没做,带着林知夏他们转身下了山。 “咚~” 寺中有钟声传来,仿若细小的涟漪一般,自寺庙的中心扩散,荡涤每个信徒的心灵。 林知夏回头,信徒在巨型的青炉鼎中点燃香纸,白色的烟雾随风飘向空中。 从她这个方向望过去,菩萨那慈和的面容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唇边的角度似是带着一抹慈悲笑意。 慈恩寺在咸州城的西南角,待他们四人走到主城区,正撞上一队士兵巡查。 对路过的中原商队,盘查的极为严格,士兵带着猎犬闻了每一个人,连文书地图都要打开来看。 一旦发现有疑点,立即就将人拖走了。 在这里,林知夏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 宋辽已有数十年未再开战,和平时期,边境贸易往来频繁。 正常管控应该比较松泛,怎会如此严格。 不过,林知夏对边防一事不甚了解,是以,她只是将疑惑埋在心里。 路上他们遇到两拨盘问,因着早就准备好的户籍凭证,有惊无险的避了过去。 进城的时候,车炎已经申报了投宿的驿馆。 又矮又窄的土房子,仿佛轻轻一蹦就能撞上那积满尘垢的房梁。 伙计看他们四个人只要了一间房,略带不满的扔下一壶冷水走了。 临行前还特意说明,梳洗的热水得另外算银子。 已经松动的木门被掩上,也隔绝了外面的风沙。 林知夏在木凳上坐下:“我渴了。” 她双手被绑着,没法自己倒水。 车炎松开了她,却无视蔡汴自觉抬起的手腕。 林知夏拿起桌上的粗瓷碗,用手一抹,碗中立即现出一个清晰的手指印。 这里处处都和汴京有着极大的不同。 林知夏用衣角擦了擦,先喂阿山喝了一碗。 “水里有沙子,慢点喝。” 而车炎则指着墙上贴着的红纸,让几人看清楚。 这是咸州城口口相传的童谣,在提醒外地人咸州城的法则,也是让原住民时时自省。 户籍薄,贴肉收,无纸便是锁喉刀! 金玉亮,白刃藏,摸到当作辽人赃! 戍鼓响,门板晃,兵爷日日数人忙; 三更梆,五更枪,活路条条变鬼墙! 难怪,江成派来的人会被发现,竟是每日都要清点人头,时时都要带身份证明,还不能带兵器和金银。 联想到刚刚大街上的情景,林知夏觉得,蔡阳作为咸州的主事官,怕不只是防范辽国,更是要阻断朝廷对咸州异动的探查。 刚刚驿馆的掌柜也提醒了,一到黄昏就不要在外逗留。 车炎晃了晃手里的户籍凭证,他的意思很明显,没有这东西,他们三人出去就会被抓,很可能有去无回。 在确定林知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后,他拿出一张泛黄的状纸。 这是他自述盗窃案的始末。 他确实偷偷进了育佛堂,但他不是偷东西,而是去找人。 他曾娶妻苏氏,两人成亲数年,一直没有孩子。 二十六年前,慈恩寺的名声已经传到了遂城。 苏氏一直想要个孩子,听说了慈恩寺的名声后,央求着车炎带她去上香。 车炎本不急,觉得两人还年轻,只是抵不住妻子苦求,从遂城赶到了咸州城。 两人到了才知,想要在慈恩寺上香求子,还有一堆规矩。 当时的慈恩寺已经开始限制客流,每日进香的名额也有限。 育佛堂的香纸钱,更是高达五百文一位。 信女必须衣着整洁,不染秽物,由大殿外的诚道三步一叩首至育佛堂,在堂内跪经一晚。 若有神意,让信女得偿所愿,那高几上的铜铸七宝莲台,便会绽放灯花。 堂内跪经的信女数量不等,有时只有一两个,有时又高达几十人。 灯花绽放时,总有人得偿所愿。 时间长了,渐渐有人发现,求子前去往隔壁庵堂的静月师太那求碗符水净身,成功率会更高一些。 有人说,是那符水净化了人身上的浊气,佛胎在选择母亲时,观的就是人身上的气。 车炎很穷,第一次来咸州,身上只有几十文,上百里的山路全靠一双腿。 当时,他打听清细节后,回家存了小半年,才存足了香火钱和路费,再次赶到咸州。 他们在净月师太那还求了支签,得了一个良辰吉日。 在咸州逗留了三日,才去的育佛堂。 两个月后,苏氏真的怀孕了,当时他很高兴,逢人就夸慈恩寺灵验。 完全没注意到,自咸州回来后,苏氏就一直闷闷不乐。 临盆那天,苏氏难产,诞下一个死婴后大出血,在弥留之际,一直说对不起他,说不该去咸州。 苏氏死后,车炎才回想起妻子怀孕后的状态。 第195章 蔡阳 车炎望着供状上干涸的墨迹,恍惚又见苏氏临窗梳妆的侧影。 怀上孩子后,那些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日子里,妻子总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可他没有发现,直至苏氏死了,真相再也不得而知。 彼时慈恩寺香火正盛。 车炎不甘心,便赶到咸州,趁夜翻进了慈恩寺。 那晚,育佛堂有近十个信女。 车炎去的时候,那些人正在佛前恭敬地跪着。 他一直盯着,想看看那神意是怎么降临的,却不知怎的睡着了。 再睁眼,天已经亮了,他被两个和尚扣住,说他盗取贡品,还刮坏了圣母金身。 他就这样被押进了咸州地牢。 地牢里,他如实招供,捕快也说会去慈恩寺调查。 可第二日,他就被强行拔了舌,定为盗窃罪发配到采石场。 咸宁二十三年,车炎在采石场的第十二个年头。 那年冬天的雪格外凛冽,采石场的铁链在他腕上凝出冰霜。 当蔡雍一家人踩着积雪而来,他正蜷缩在岩缝间数着第十二道鞭痕。 因为三次逃跑,他的刑期一次次加长,一辈子别想再离开那个采石场。 车炎并没有在供状上写后来的经历。 林知夏看向车炎,车炎却是看向蔡汴。 那年,哑奴的身份成就了他与蔡雍相识的机遇。 他被蔡雍选中,派去照顾蔡汴。 彼时的蔡汴已经被蔡雍送给了顾振海,正被其囚禁在顾府。 他目睹了顾府后宅最腌臜的秘密,也目睹了林知行不幸的过去。 他跟蔡雍回京,一是没有选择,二来他向蔡雍坦白了当年的事,蔡雍曾答应会帮他查明真相。 当然,这些车炎并没有跟林知夏说。 自林知夏进京后,办的几个案子都可圈可点。 他希望通过林知夏的能力揭露慈恩寺的真相,为妻子和自己讨回公道。 林知夏手指轻点着供状上的育佛堂,以她的直觉,慈恩寺确实有蹊跷。 育佛送子的过程也勾起了她的好奇,既已身在咸州,有些事她正好可以探查一番。 “我可以帮你查,但是你不能限制我在咸州城内活动。 还有,你是哑巴,身份特征太明显,若跟着我一起去慈恩寺,很容易被人察觉。 虽然过了二十几年,万一有人记得你。” 车炎低眉想了一下,看到角落里的阿山,他点了点头。 林知夏见状直接提出要去找伙计打听一下慈恩寺的情况。 车炎没有拦着,林知夏直接出了房间。 有阿山在,车炎不担心林知夏会逃跑。 他上前,解开了蔡汴腕上的草绳。 蔡汴瞪了旧仆一眼。 车炎作为哑奴,照顾了蔡汴十几年。 这次强行将其带到咸州,蔡汴试图抗议,却得知了父亲逃出汴京的消息。 蔡汴知道,他在父亲眼里,已经是枚弃子。 他压根不知道撤离计划,入狱后父亲也没来看过他。 若不是哑奴带他出汴京,他很有可能就死在那了。 可经历了这么多,死了未必是一件坏事。 蔡汴揉着自己的手腕,缩到了床上的角落里,看着那与林知行高度相似的身影出了门,眸色黯淡下来。 车炎看着蔡汴蜷缩在角落的样子,想到二人的初见。 那时蔡汴就像是受惊的小鹿,蜷缩在床上,锦被下伤痕如幼鹿斑纹。 驿馆大厅内,伙计正擦拭着桌椅。 “静月师太圆寂那夜,十八盏长明灯齐齐炸了灯花,有人说是送子娘娘收了神通。 自她死后,那育佛堂就没那么灵了,可能没人去了。 不过,也有人说,是有位贵人没有缘法,没能使莲台绽放灯花,那贵人一气之下,便让人封了育佛堂。 那净弘方丈还曾被抓到衙门。” 这个净弘方丈就是现在慈恩寺的主持,也是育佛堂的建造者。 就是他接收的神意。 林知夏敛眉深思,看他们所租的客房一直没有动静,车炎也没有跟出来,便压低声音。 “伙计,我想问一下,枣子村怎么走?” “那可有点复杂,您若要去,就去旁边的集市上,坐牛车,出东门,拐两个弯就到了。” 林知夏琢磨着,得尽快找个机会去一趟,见一见小双口中的二狗。 她要先向汴京报个平安,兄长肯定着急了。 还有咸州这边的情况,既然她都进来了,正好可以探查一下。 夜间不能行动,林知夏没有早睡的习惯,她端坐在桌前,想着接下来该怎样行动。 其他三人挤在屋里唯一的土炕上。 翌日,蔡汴自梦中惊醒,抬眼便看到趴在桌上睡着的林知夏。 看着林知夏那张与林知行高度相似的脸,他陷入梦境与现实的错乱,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产生了怀疑。 直到车炎进屋,林知夏睁开朦胧的睡眼,他又慌张地跌回到炕上去。 车炎按月租凭了一个小院,去了府衙,拿到了公凭。 在咸州,租凭院子这种小事,都要去州府登记。 林知夏没有管这些,问车炎要了户籍凭证后,便往慈恩寺去。 这条路昨天她走过一回,路线已经刻在了她脑子里。 她知道车炎会跟着她,所以第一天,她并不打算节外生枝。 只是在遇到一支商队时,她却发现了一丝异常。 当时车队有六辆马车,每辆马车都拉着满满的货物。 底下四个黑色大箱子上了锁,顶上则是一些长条状的布匹,用绳子捆紧在黑箱上。 按理说,布料是轻货,不需要用载重马车。 林知夏看车前的两匹高头大马,脊背都要驼下去了,这拉的哪里是布。 林知夏低头沉吟,那黑箱子里莫非是铁器? 她心下惊疑不定,后方却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回首望去,当先两列骑兵身披玄色锁子甲,猩红披风在晨光中猎猎如焰。 居中的男子身着玄色锦袍,目光如炬,那道横贯眉骨的刀疤宛如判官笔,将他温润的文人面相劈成两半。 旁边百姓见状纷纷避让,俯身见礼。 林知夏这才知道,这人就是蔡雍的二子蔡阳。 按照卷宗上记载,此人三十有二,虽是文臣,身上却有着武将的锐利。 林知夏若有所思的抬头,目光正撞进蔡阳的视线。 她连忙垂下眼帘,却察觉对方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 第196章 庵堂 晨雾未散的官道上,林知夏后颈寒毛突然竖起。 她清晰地感觉到,马蹄声在三丈处戛然而止,队伍停了下来。 接着“哒哒”两声,有人下马落地,朝着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皂靴碾过晨霜,带起几滴泥水。 林知夏垂首看那皂靴闯入她的视线。 她呼吸一顿,低沉的男声响起。 “大叔,来两个饼。” 铁炉被揭开,倒扣在炉中的大饼溢出香气,混着那人身上淡淡地茶香飘来。 林知夏转头,同旁边的百姓一起退开。 她摸着干瘪的肚子,忽然想起自己已有两日未进热食。 对方没有跟来,看来有时候直觉也不是那么准。 一刻钟后,林知夏来到了静月师太曾居住的庵堂前。 庵堂距离慈恩寺仅有半里路,说是庵堂,其实就是一间土砖搭建的小房子。 屋檐缝隙处肆意生长的野草,残破的窗棂在风中呜咽,墙体已现缝隙,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让人意外的是,庵堂里有人。 一位老妇正手持扫帚清扫门前的落叶。 正厅没有门,里头供着一尊佛像,左右两边是两间小耳房。 林知夏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点香,烧纸,叩拜! 厅内唯一的两个蒲团已经发黑,还生出了蝇虫,彰显着这里的荒败。 做完这些后,林知夏才和那妇人攀谈起来。 妇人只是信徒,每天早晚都会来打扫庵堂,点香。 之后再去慈恩寺,帮僧人种地翻土,做各种杂活。 慈恩寺周边的田地,全是属于寺庙的,这些都是香火鼎盛时,香客捐赠的。 而这些土地的耕种,都是由妇人这样的信徒操持。 他们任劳任怨,不求任何回报,收获的粮食和蔬菜,都会全部交到寺庙,还会跟寺里的僧人一样吃素。 妇人已坚持了十几年,言语间颇为自豪,打扫完马不停蹄地往慈恩寺去了。 妇人一走,整个庵堂就安静下来,只有穿堂风吹着外面的茅草呼呼作响。 望着那两间洞开的耳房,林知夏不由自主地搓搓手臂,感觉有寒气自脚底升起。 耳房内光线昏暗,依稀可见矮桌上放着竹筒,里面还放着一把子竹签。 蜘蛛在上面结网,构建自己的家园。 林知夏走进去,看到角落里,还有毒蛇褪下的干皮。 地上厚厚的尘垢告诉她,这个房间已经多年未有人踏足。 只因,静月师太就是在这个房间过世的。 她的尸体,就埋在庵堂后面。 这样的地方,没有小偷敢踏足,一切都还保持着她过世时的样子。 林知夏缓缓走进去,拿出竹筒里,被蛛丝缠绕的竹签。 签身已腐败变黑,其上的红色签文勉强能视。 “净身满七朝,佛种易成胎” “北斗守宫日” “七宝莲” 林知夏发现,很多签文中,都出现了七这个数字,这似乎是一种暗示。 她将矮桌搬开,试着敲击木板,看是否能找到夹层。 厚厚的尘垢让她的手瞬间变得漆黑,经过一通翻找,她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卷竹简。 纸张被广泛运用后,用竹简制书的人不多。 林知夏手掌扫落竹简上厚厚的尘垢,看着上面古朴的刻痕,眸光微亮。 当太平圣惠方——求子篇这几个字映入眼帘时,穿堂风带来一股淡淡的茶香。 林知夏猛得转身——蔡阳正倚着开裂的门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原来刚刚在街上并不是错觉,对方确实注意到她了。 蔡阳双手抱胸,看着对方清亮的双眸,目光随即落在对方袖口那若隐若现的勒痕上。 “兄台在找什么?” 他语气温和,就像刚刚,他称烙饼的大爷为大叔,完全没有一州之主的傲慢。 更不像一个马上就要谋反的人。 “来这里,自是求子。” 林知夏起身,面上闪过一丝愠怒,故意装作不知对方的身份。 她并没有扔下竹简,那样显得太过心虚。 这里是无主之地,先来的她冠以主人之姿,质问后来者。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后来者蔡阳笑了一下,主动让开路,让对方出来。 “我们刚刚见过。” 林知夏手指微紧,面上依旧坦然。 “我怎么没印象。” 她起身走出正厅,欲找水净手。 跨过门槛时,看到唯一出去的路被银甲士兵守着。 她故作惊讶回头:“您是刚刚在街上路过的安抚使大人?” 说完,她做贼心虚似的回到耳房,将那卷竹简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然后行礼致歉。 “大人恕罪,我只是想借来看看” 话音未落,却见对方冷不丁地抬起右手,袖中暗箭正向自己射来。 林知夏本能要躲,却在看到蔡阳手掌上的厚茧时生生定住身形。 蔡阳会武! 这与皇城司记载的“文弱书生“截然不同。 利箭从她耳边堪堪擦过,她回头,看见被钉在墙上的三角毒蛇。 即使受困,仍目露凶光,朝着她吐出红信子。 原来不是要杀她。 林知夏“慌张”地跑到外面,单膝跪下。 “谢大人救命之恩,大人也是要求子吗?” 蔡阳轻笑一声:“不用谢我,若不是我惊扰到你,你也不会二次进房,惊扰到这毒蛇。” 林知夏愣了一下,不是装的,是真的愣了一下。 蔡雍的老谋狠辣,蔡汴的乖戾偏执,让林知夏下意识地认为蔡阳也不是个好东西。 当然,短短几句话不能证明什么。 “大人大度,那小民先告退了。” 她说完抬脚就往外去,可蔡阳却跟着她走了出来。 “刚刚在街上,就觉得兄台很合眼缘,不知可否赏光,请你喝杯茶。” “大人开口,小人哪敢不从。” 林知夏看了看自己这满手的黑垢,又看了看她放置在门槛旁的香烛。 这东西她买了两份,一份用在这里,一份用在慈恩寺。 手那么脏,作为信徒,肯定不能直接触碰香烛。 林知夏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溪流和水井。 与汴京不同,北地水源稀缺。 她看到灌木丛中,还有早晨未干的露水,想着自己现在的身份,便跑过去用叶片粗鲁地搓洗着手上的黑垢。 一边搓,一边在心里回顾蔡阳的履历。 在皇城司的记录里,他自太兴五年外任后,蔡阳就没回过汴京。 而兄长是太兴七年进京赶考才认识蔡汴,按理说,他应该没见过兄长才对。 只是为何他会对自己感兴趣。 第197章 暴露 林知夏没想到,蔡阳请她喝茶的地方,就在慈恩寺。 主持净弘方丈亲自到庙门口迎接,倒省了林知夏的力气,不用再专门去找人。 “阿弥陀佛。”老僧合掌行礼,雪白长眉下浑浊的眼珠扫向林知夏那双满是尘垢的双手,让人带她去净手。 净弘今年已六十有一,看着却比刚刚那个打扫的妇人还要红光满面,一点都不像是常年吃素的人。 他眉心处有一个疤,抬头时干瘪的额头一层一层,像是干涸的河床。 蔡阳明显另有目的,他这般身份,与林知夏素不相识,却极有耐心地在殿前等着。 直到林知夏烧完香,才领着她往禅室去。 穿过回廊时,秋风裹着若有似无的檀腥气钻入鼻端。 林知夏刻意落后半步,余光扫过西侧紧闭的育佛堂。 那条供信女叩拜,通往育佛堂的诚道,因许久未有人踏足,已经布满青苔。 林知夏知道蔡阳在暗中审视着她。 她来此处的名目既是“求子”,自然该表现的积极点。 “敢问方丈,这育佛堂为何关了?”林知夏语气中满是惋惜。 净弘和尚闻言微微一顿,眯着眼看向育佛堂正厅的方向,似是在回忆往昔。 “一切有为法,冥冥中早已注定,就如这绚烂花朵,即使老朽倾尽所有,也无法阻止其凋落。” 蔡阳皱眉。 林知夏轻挑眉头,这语气怎么那么像那些无病呻吟的酸腐文人,在那感慨容颜易衰,少年易老。 “在下愚钝,不明其中深意,若有人愿花重金,能否求得一个进育佛堂上香的机会。” 净弘和尚眼里闪过一抹贪婪,但余光却是瞟向蔡阳,似在等其号令。 林知夏心中微惊,蔡阳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林知夏。 “兄台这么有兴趣,不如,我们进去看一看。” “可以吗?”林知夏瞪大眼睛,她本来是想夜间偷偷潜进去探查的。 净弘和尚也是一愣,看了一眼蔡阳,在其授意下,竟是直接答应下来。 显然,净弘和尚听命于蔡阳。 育佛堂是五年前关的,而蔡阳也是五年前到咸州上任的。 林知夏心中百转千回,随着净弘和尚上前开锁。 那铜锁新的刺眼,与斑驳的门框形成古怪对照。 门缝里漏出的半片枯叶竟还泛着青翠——这佛堂绝非五年前所封。 林知夏隐隐觉得不对,却已是骑虎难下。 育佛堂正殿内,血莲圣母像垂眸悲悯地看着林知夏。 其身披天衣,其上绣百子图。 座下的铜铸莲台,便是信徒接收神意的地方。 与其他纤细的女菩萨不同,这血莲圣母挺着个大肚子。 这般大的空间,完全可以暗藏密道暗室。 林知夏很想上去敲一敲,但忍住了。 她站在佛像前,又见这铜铸莲台的花瓣外侧已经发黑变质。 而朝上点状莲蓬,佛像双腿盘坐的位置,却是完好无损,这明显不对劲。 联想到灯花绽放时是绿色的。 林知夏瞬间想到一种可能,她知道这代表神意的灯花是怎么来的了。 只需在莲台内部置放炭炉,在花瓣外侧涂上磷粉,炭炉加热后,莲台受热磷粉便会自燃。 从而绽放“灯花”,出现信徒所看到的神意。 磷粉烧起来便是绿色的火焰,而铜座在经过无数次燃烧后,也会变质发黑。 这完全符合莲台的情况。 车炎说,当晚他就躲在柱子后面,盯着那些信女跪经,可后来灯花绽放后,他就睡过去了。 如果在磷粉中掺上迷烟,灯花绽放后迷烟四散,屋里的信女都会昏迷过去,然后林知夏看向佛像的大肚。 她思绪飞速运转,看完这些,也没花多少时间,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她回头,见蔡阳一直审视着自己,便跪在佛像拜了拜,随后一脸感激地跟着对方走出育佛堂。 净弘和尚看起来有些紧张,额角的褶皱里还夹着细汗。 沿着青石小道,他们到了客院,这里可容香客留宿。 林知夏远远看见,院中两个披着僧袍的高大身影正在井边汲水。 其中一人转身时,左颊那颗肉痣随着肌肉抖动,林知夏呼吸骤然凝滞。 黄大海!那个逃向咸州的黄河帮帮主。 她见过对方的画像。 看来,江成的人没有追上他,他还是如愿到了咸州。 江宁知府曾在黄河帮驻地发现他私自屯兵的证据。 若他在此处,那逃走的姚府众人,会不会也在这里。 林知夏目光扫过两边的客房,她见过姚家一家六口的画像,若人在这,她一定能认出来。 一行人走近后,黄大海向净弘见礼。 弯腰时,帽檐下依稀可见浓密的黑发。 擦肩而过时,林知夏看到黄大海扭了扭肩膀,似是被这粗糙的僧服刮的脖子不舒服。 黄大海扮作脚伤大夫跟周世安进京时,林知夏还被关在大理寺。 所以,黄大海只是随意地瞟了林知夏一眼就转开了目光。 随着蔡阳穿过客院,途中遇到的,都是青一色的健壮男子。 不对! 慈恩寺的客院厢房中,并没有听到普通人交谈的声音。 黄大海的样子这般松弛,说明这个地方对他而言,是绝对安全,普通人是进不来的。 那为什么蔡阳这般轻易,就将自己这个陌生人带了进来,一点也不设防的样子。 联想到刚刚对方故意让自己进育佛堂,林知夏暗暗警戒起来。 进了禅室后。 净弘和尚看了蔡阳一眼。 在得到蔡阳的授意后,才离开了禅室。 林知夏不动声色地坐下。 蔡阳将茶盏推过来,一双眼睛好似看透了对方,再不兜圈子:“你是汴京来的?想查育佛堂。” 果然!蔡阳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是车炎暴露了,还是她暴露了? 林知夏强装镇定:“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蔡阳笑了一下:“说说看,你都发现了什么?” 林知夏敛眉,故意曲解对方的意思。 “你是说庵堂,我找到的那册竹简叫太平圣惠方,一本医家之书,之前倒未曾听说,静月师太还懂医术。 不过,里面的内容,我还未曾细看,不知道讲了什么。” 蔡阳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扔过来,正是纸抄版的太平圣惠方。 迎上林知夏惊讶的目光,蔡阳在桌上轻叩三声。 有士兵将车炎和阿山押了进来。 原来,车炎带他们进城那刻,士兵就已经发现了蔡汴。 从他们入住驿馆开始,都在蔡府暗卫的监视之下。 她离开驿馆没多久,士兵就把车炎和阿山抓了。 林知夏在大街上遇到蔡阳,根本不是巧合。 蔡阳嘴角一勾:“车炎是我蔡府的家奴,他挟持我弟弟到咸州城,还能瞒得过我!” 第198章 招揽 当年蔡府男丁被流放遂城时,蔡阳十八岁,他自是认得车炎的。 车炎在随蔡雍回汴京前,曾将慈恩寺一案告知对方。 而蔡阳就是从父亲蔡雍口中得知此案。 五年前,他到咸州上任,他没有选择为受害者昭雪,反倒是利用此案,威胁慈恩寺和当地州府。 将他们收为己用。 这样大的丑闻,若是传出去,怕是咸州官吏从上到下都会被清除。 林知夏意识到,昨晚她找驿馆伙计打听慈恩寺和枣子村一事,对方应该也知道了。 她目光扫过车炎脸上的巴掌印,还有嘴角的沁出的血痕。 阿山微微摇头,右手五指慢慢握成拳。 蔡阳还没来得及审问他们,对方或许还不知道她的身份。 林知夏收到阿山的暗示,将袖子往上一撸,露出手腕上还未完全愈合的紧束状伤痕。 “我是被他强行带到这里,是他让我查育佛堂的。” 蔡阳一脸了然:“我知道,我是想听你说说,关于这个案子,你都发现了什么?” 林知夏看着对方自信的样子,有一瞬间的不解。 就冲净弘对蔡阳的态度,他绝对了解育佛堂背后的真相,却仍屡次追问。 明明监视着她,却还放任她进育佛堂调查,完全不怕别人发现里面的秘密。 这是极度自大的表现。 林知夏惊讶之余转念一想,又想通了。 他们一进城就被盯上,可见蔡阳对驻军士兵的掌控程度。 他在咸州五年,控制了寺庙和州府,很可能已经控制了边防驻军。 若将咸州视为“独立王国”,那他便是这里的土皇帝。 他刻意放任林知夏探查,还让其进入了客院,这既是对自身掌控力的炫耀,也是对林知夏的戏弄。 就像猫鼠游戏,他看着林知夏四处扑腾,还好奇她有没有找到出路。 对付这样的人,不能硬钢,得顺着来。 当然,林知夏也不会因为其自大而轻视对方,凭一己之力掌控咸州,对方肯定不简单。 她拿起对方扔在桌案上的太平圣惠方,翻到求子篇。 篇中有一段,揭开了那些静月师太信签的蹊跷。 “月事尽七日,任脉通,太冲脉盛,阴阳合。” 林知夏表情惊讶地念出这段话,随即看着车炎:“她在暗示那些信女,让其在月事褪尽后第七日去上香。” 此时,林知夏已经完全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在适孕的时机,满足净弘的私欲。 哪有什么神意送子,不过是掩盖淫僧采花的说辞。 那么多信女,总有人会中招,所以有的灵有的不灵。 她仿佛能看到,那淫僧自佛肚后走出,看着屋里跪着的信女。 像选妃一样,从中挑选着心仪的猎物。 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那些孩子 林知夏心中升起一股怒意。 这么浅显的手段,居然二十几年未曾有人发现,想来,定是因为官府与寺庙暗中勾结,扫除了像车炎这样的隐患。 林知夏无视车炎沉下的面色,目光望向蔡阳,如实地说出在育佛堂的发现。 “那代表着神意的绿色火焰,其实是磷粉自燃产生的火焰,我猜,净弘将那莲台制成了空心炭炉。 信女以为是菩萨显灵,实际却是羊入虎口。圣母像的大肚就是为了掩盖其后面的暗室。 只是我不明白,那些妇人受辱时为何不反抗,事后也没有揭发?” 林知夏故意留下个问题让对方来解答。 在这样自负的人面前,太平庸不会受其重视,以她目前的处境,蔡阳抬抬手就能把她杀了。 但又不能太聪明,太聪明会遭忌惮。 蔡阳眼里有赞赏,但更多的是得意。 “你还不算太笨,只是太年轻不够了解女人。她们一向脑袋空空,见识浅薄。” 一旁的车炎和阿山闻言不约而同地望向林知夏。 蔡阳还在继续:“很多事情睡一觉就忘了,关键她们还特别能忍。” 林知夏默默咬紧后槽牙。 果然,蔡雍的子嗣,从根上就烂了。 她心中怒气愈盛,面上却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知道了,那和尚在磷粉中加了迷药!” 车炎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事情的全貌。 还以为这案子很难,实际查起来,竟这么简单。 想到那个净弘和尚,车炎挣扎着要去报仇。 士兵的刀柄朝着他膝盖就是狠狠一击,车炎顿时咣当一声跪了下来。 蔡阳淡淡地扫了车炎一眼。 “留你一条命,是因为我弟弟求情,今日一番布置,是要你看清如今的局势。 如今慈恩寺归我管,你老老实实当个哑奴,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至于你林知夏”蔡阳转头看过来,对于刚刚对方展现出的敏锐洞察力很是满意。 林知夏心提到了嗓子眼,对方知道她的真名。 蔡汴告诉蔡阳,自己的身份了! “既没有功名在身,不妨留在咸州看看,或许这里有你的大机缘。若是你有能力,说不定还能在史书上留名。” 这番话让林知夏掩不住惊讶。 不是因为蔡阳话语中的招揽之意,而是对方似乎只知道她叫林知夏。 连其女子身份都不知道。 这说明,蔡汴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蔡阳带着车炎和阿山离开,他俩之前是蔡汴的仆役,自是要去服侍他。 门口有士兵把守,不让林知夏出去,实际就是软禁了她。 她回到矮脚案几旁坐下,手里还拿着那本太平圣惠方。 开始分析对她有利的情况。 蔡阳久居咸州,对汴京之事了解的肯定没那么全面。 蔡雍与其通信,也不可能将京中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从他对自己的态度来看,或许他连兄长的存在都不一定清楚。 但他知道,蔡汴被哑奴带走了。 说明,那晚将兄长救出去后,蔡雍将此事传信告诉了蔡阳。 蔡雍或许猜到了哑奴的目的,却未必会知道,哑奴将她也带到咸州了。 营救前她和江成都计划好了,由兄长代替她验身。 “林知行”还在汴京,除了江成,没人会发现她的失踪。 那她是不是可以趁蔡雍回到咸州前,多做点事! 汴京城大理寺。 池翰手里拿着寿山石藏尸案的卷宗,思绪却早已飘远。 他发现,原来的林知行消失了。 第199章 动荡 那个躺在江府客院里,沉默寡言的人,不是她。 虽然他们长的很像。 而江成明显知道内情,看他日渐消瘦的身形便知。 原来,所谓的断袖传言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池翰已经可以确定,那人是女儿身。 叩门声响起,刘光瑞探出头。 “东西收拾好了,我们起程。” 池翰将寿山尸藏尸案的卷宗都拿上,皱紧的眉头始终未有放松。 最近,发生太多事了。 谁能想到,权相蔡雍竟趁出城为孙女做法事的机会,举家逃离了汴京,追随安王去了。 随着安王血书传世,清君侧复正统的口号打响,蔡雍第一个响应。 之后是睦州城头,染血的“诛朱坚,废花石”大旗在硝烟中猎猎作响。 匠工后裔方腊,带领的匠工农民攻下睦州,宣布起义,他将父亲写下的采石志公之于世。 让世人看到应奉局的官员,是怎样一副极致贪婪的嘴脸。 他们压榨民工,搜刮民脂民膏,以百姓的血肉铸就那些供人赏玩的石头。 朝廷腐败官官相护,皇帝只图享乐,即使他们把采石工的尸体送进宫里,他依旧不为所动,护着那些官员。 近些年,民怨本就已呈沸腾之势。 江南地区遭遇旱灾,庄稼颗粒无收,但官府依然强行征税,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因为方腊底层的身份,他身边迅速集结了大量的追随者,短短几日,又将苏州拿下。 他们劫了江南应奉局的漕船,阻断了运河,将位于苏州的应奉局官衙先劫一空。 随着染血重锤砸断最后一根锁链,被囚禁在苏州船坞的三千匠工轰然涌出。 应奉局的所有官员,包括朱坚在内,都被起义军割去头颅,尸体高挂于苏州城墙上示众。 而蔡雍离开汴京后,并没有往北去。 即使没有找到安王和裴衡,他还是打着对方的旗号行事。 大不了,再找一个先太子遗孤。 他在暗卫的保护下南下,说服那些手中握有兵权的人起事。 一时间,各地驻军、江湖势力以及被压榨的农民纷纷响应,四处动荡人心惶惶,皇帝不得不分兵镇压。 为了平复民怨,就江南应奉局的事情给百姓一个交待。 皇帝发布诏令,关闭江南应奉局,并派出大理寺官员,前往采石区查明真相。 江南应奉局辖内一共有三个采石场,其中两处都挨着苏州。 苏州此时正是起义军猖獗的地方,此行充满危险,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 池翰坐在马车里,大声道:“绕道去一趟江府。” 刘光瑞正检查着腕上的袖箭,闻言眉头一皱。 “你最近去的是不是太勤了,先生也是的,就差住在江府了。” 刘光瑞撇撇嘴,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 心里虽不满,到了江府后,刘光瑞还是跟着进了府。 孔老果然在,正和林知行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说话。 “你怎么又来了!”孔老还是老样子,喜好厌恶都挂在脸上。 刘光瑞行礼后抬头看天,不想说话,先生偏心得太明显 池翰见礼看,看着林知行,再次问起江成的去向。 “江成是不是去北地了?其他人是不是也在那边。” 他没有明说,孔老却是知道对方的意思。 他白眼一翻,直接让下人把池翰请出去。 林知行眼里又浮上焦虑之色。 这些日子,他能感觉到,妹妹周围的人,都很在意她,尤其是江成。 他也想去咸州,只是爹娘看他看得太紧 遂城,鹰嘴崖上一处山洞。 “公子,这里又发现了刻痕。”阿昼的声音远远传来。 江成、芙昕还有云星三人立即跑了过来。 他们自汴京来,途经澶州时,就发现气氛不对,入城的官兵查了他们的路引,还是把他们扣住了。 为免横生事端,他们逃离后就再未走官道,一直翻山走野路。 结果竟在山间发现了林知夏留下的刻痕。 江成大喜,知道他的推测没错。 在查明那个哑奴的出身后,江成就向皇帝请旨去咸州调查。 他还在丧期,这于礼不和。 皇帝刚开始不同意,直到睦州农民起义,蔡雍下落不明,皇帝才准江成去调查。 几人笑容才刚浮上脸颊,就听得陡峭的崖道上,竟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江成等人连忙躲到一旁的大树人。 就见一行五十人的厢军队伍,正沿着鹰嘴崖巡逻。 这么窄的山道,仅能单马前进。 连这么偏僻的地方,蔡阳都安排了人。 这里还只是遂城地界,防范得就这般严密,江成意识到,他们想要混进遂城,怕是没那么容易。 四人在树上躲了一个时辰,直到看到厢军折返,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跟了上去。 咸州城的冬夜带着肃杀凉意。 城东的蔡府中,蔡阳抚摸着檀木沙盘里的咸州微缩城墙,酒盏在他掌心折射出血色。 这座府邸是蔡阳新建的,比京都那个蔡府还要大,布局倒是差不多。 蔡阳正兴致勃勃地给蔡汴介绍着,他给每一房都分配了院子,待得一家团圆,也完全能住得下。 蔡汴目光微沉,想到在京都时,父亲对自己的绝情。 “爹什么时候到?” 蔡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昨儿来信,爹刚到广南土司府,要说服侬宗望起事,估计有点费劲,最少还得要半个月。” 蔡汴看着屋子正中,咸州边防的沙盘,没有错过二哥眼里的野心。 他今日亲眼看到二哥一介文臣,直接调动军队,驻军将帅对他唯命是从。 蔡汴道:“真的要这样做吗?现在的日子不挺好的。” 蔡阳面上闪过不满,目光滑过他手背上的疤痕,在采石场服刑的那六年,他永远都忘不了。 断眉处那道疤,就是在冰天雪地里,被人踩着脸在地上摩擦留下的。 指责的话已到嘴边,又想到蔡汴早些年的经历,他话锋一转。 “当年,父亲对先帝尽心尽力,事后还不是落个驱逐的下场,永远别把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 蔡汴不再说话,父亲要做的事,是谁都阻止不了的。 可他不想掺和进去。 吃了饭回到自己的厢房,蔡汴看到车炎和阿山面色怪异地站在门口。 屋内,烛火映照出两个清瘦的男子身影。 第200章 血色阶前 月色如霜,一瞬间的疑惑之后,蔡汴白皙的面庞涌上愤怒之色。 他赤红着双眼,三步化作两步,走到护院前,拔出对方的佩刀,大步冲进屋内。 屋里二人起身见礼。 那低垂的眉眼,娇柔的作派,单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这二哥,当真是贴心。 在这粗犷的北地,还能给他寻到这般清秀的小倌。 可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蔡汴咬着牙,大步走到二人面前。 阿山看到剑影在窗户上一闪而过,划过屋内两人的喉咙,血迹溅上纱窗。 顷刻间,屋里只剩下蔡汴一个人的影子。 阿山瞪大眼睛,近日的逃亡倒让他忘了初见时,蔡汴展现出的暴戾。 只要回到他能掌控的地方,他会瞬间变回到以前。 车炎带着阿山,进屋清洗血迹。 他身上的伤不是蔡阳的人打的,而是蔡汴打的。 在士兵抓住他们,蔡汴重获主人身份后,他二话不说就揍了车炎一顿,以泄被绑多日的屈辱。 可打完之后,他又向蔡阳求情,保住了车炎三人的性命。 蔡阳得知消息赶过来,看到地上两具新鲜的尸体。 “你这是做什么!不喜欢赶走便是,何必要杀人!” 蔡汴将横刀往地上一扔,檐角风铃轻晃,一抹冷笑凝在嘴角。 “怎么,怕我出去给你丢人!” 蔡阳训斥的话已到嘴边,想到蔡汴幼时的经历,又忍了回去。 他沉着脸吩咐管事处理尸体善后。 蔡汴道:“我要见林知夏。” 慈恩寺客院有士兵看管,没蔡阳的令牌,他进不去。 闻言,跪在地上擦洗血迹的阿山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蔡阳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是汴京官宦子弟,与这些下贱货可不同。” 当初,蔡阳问起林知夏的身份,蔡汴就是这么解释的。 他说林知夏只是个屡试不中的举子,对查案有一些独到的心得,哑奴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把他绑来的。 蔡汴有些意外,嗤笑道:“我只是找她叙旧,没其他意思。” 对于六弟的无礼,蔡阳虽心生不悦,但还是忍了下来。 多年未见,他是想拉近彼此关系的 “那正好,我也要去慈恩寺,一起。” 蔡汴叫上车炎和阿山,将清洗血迹的事留给府中下人。 士兵提着灯笼在前头开路,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呼呼的北风刮过。 街头无论是民房还是铺子,都是一片漆黑。 在这里,普通百姓夜里点灯都是一种奢侈。 他们沿着山道,逐阶而上,蔡阳一直试图和蔡汴沟通。 慈恩寺那扇斑驳的红木门,在前头已经若隐若现。 走在最前面的士兵发现,大门前那几阶月白石阶,似是被什么东西挡去了大半,只隐隐约约看到几截边角。 “嘶~”士兵立即警觉地拔出横刀,放轻脚步。 车炎见状护到蔡汴身前。 一行人越走越近,待只剩下数十步后,他们才发现,那似乎是三个“人”。 他们平躺在向上的石阶上,一动不动。 这个姿势想想都硌得慌,护卫统领抬手,命斥候先去探查。 寺中巡查的暗卫也现身了。 月光下,三名辽人口含铜币,面上呈诡异的青紫色。 他们乌色的眼眶半睁,身体冰凉,明显死去多时。 “大人,是多吉三兄弟。” 蔡阳面色一惊,连忙大步上前。 他用走私的军器跟辽国五部耶律容交换战马,多吉兄弟就是耶律容的人。 今日他们刚到了一批军械,多吉是来验货交易的,他今晚刚进城,怎么会死在这里! 蔡阳看着那三具魁梧的尸体,一眼望过去,并无明显的伤痕。 暗卫看到三具尸体,也是满脸诧异,忍不住四下张望。 “大人恕罪,一刻钟前我们还曾巡视过,当时并无任何异常。” 慈恩寺的防卫是外松内紧,蔡阳不想让人注意到,他在此处屯兵。 护卫统领连忙道:“我们上山大约两刻钟,上山下山都只有一条路,贼人或许还藏匿在山中。” 蔡阳微微颔首:“把知府叫来。” 护卫统领领命而去,带人封锁路口进行搜查。 蔡汴看了一眼三具尸体,正要往里进,蔡阳拦住了他。 “你先等等,等他们搜完再进。” 此时林知夏正靠在禅房窗棂边,烛火将门外持矛士兵的影子拉得老长。 蔡阳的软禁比想像中更严密。 她曾试图爬窗出去,却被对方拦了回来。 月光下,寂静的院子突然躁动起来,一队僧人拿着棍棒一脸戒备地出现在院中,他们甚至还牵了猎狗。 不远处客院的厢房也点起了烛火,原本安静的院落,凭空多出不少人来。 那些人不只进厢房搜,就连草丛和院中的大树上,都会一一看过。 “出什么事了?”林知夏问。 看守的士兵坚守本份,没理她。 小腹中传来坠痛,林知夏捂着肚子,下巴抵在窗棂上,想着怎么脱身。 僧人带着猎狗进入禅室,林知夏看着这近三尺高的大狗不免心慌。 这狗东西,一定会闻出来,还好她早有准备。 林知夏贴着墙,避开大狗,绕到了门口。 看守的士兵见其这么害怕,没再执着地赶人回去。 他一直守在这里,确定屋里没有问题。 却不想,士兵这个念头刚落下,屋里就响起猎狗的狂吠声。 “这里有血迹!” 屋外林知夏站在月光下,闻言举起右手,露出手臂上的擦伤。 “我白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僧人牵着猎狗出来,猎狗对着林知夏狂叫,因为她身上有极重的血腥气。 手臂上的伤口早已凝结,这能瞒过搜查的僧人,却瞒不过猎狗。 可惜,狗不会说人话。 林知夏眉头微挑,有些挑衅地看着猎狗。 她贴墙站着,屋中掉落的血渍并不是来自手臂上的擦伤,而是她癸水来了。 上个月她被抓进大理寺,因服了药,导致她的信期从月底拖到了月中。 今日恰好就是十月十五。 还好它来的时候挺猥琐,屋里只有林知夏一人。 她将禅室里的被单撕成片状,先顶着,换掉的布条都扔在粪坑里,猎狗应该闻不出来。 有惊无险打发走搜查的人后,林知夏又被关了回去。 她看那些人是在找什么人,是有人闯进这里了吗? 林知夏趴在窗台上,想套士兵的话。 却不想对方是个古板性子,不管她怎么问,对方就是不开口。 直到蔡汴踏着月光而来,林知夏看到跟在其身后的阿山,心中略微放心了些。 蔡汴推门进屋,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他和林知夏,其实无话可说。 第201章 突然暴起 明月如钩,霜寒满阶。 禅房窗内渗出昏黄烛光,为林知夏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光。 蔡汴和林知夏,其实无话可说。 问她有多恨自己,还是询问林知行的情况,这些好像都没必要,他只是想来看看,看看那张相似的脸。 在得知父亲的野心后,蔡汴甚至有些庆幸,对方在那晚闯进了西厢。 要不然,以父亲斩草除根的性子,对自己都没有施以援手,那撤出汴京时,势必会处理掉林知行。 蔡汴主动说起寺门口的命案,说起三具尸体的细节时窥见对方眼瞳骤亮,恍惚间与船上初遇林知行时的光景重叠。 他也曾经这样鲜活过。 蔡汴垂下眼眸,自顾自地说完,没等林知夏做出反应,就起身出了禅房。 林知夏眼里闪过狐疑。 对她而言,蔡汴现在是最不稳定的一个因素,像一颗随时要爆炸的霹雳炮。 他只需说一句话,蔡阳就有可能杀了自己。 案子是他们到慈恩寺才发现的,那他原来是想来干什么!林知夏不解。 车炎佝偻着背,随着蔡汴从月门处转出,浑浊的眼珠浸在血丝里,一眼就看到净弘正站在放生池畔训斥小沙弥,手中念珠随语速急速作响。 千载难逢的机会出现在他面前。 旁边的僧人和护卫离净弘都有几丈距离。 他放缓脚步,将藏在怀中的几份户籍凭证和银票塞到阿山手里。 阿山不解地看过来,车炎却已经视死如归地朝着净弘和尚走了过去。 净弘并不知车炎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是普通的仆役,还以为蔡汴有事找他。 “阿弥陀佛。” 老和尚转身刹那,车炎已挟着腥风扑至。 月光下,二十几载积怨化作凌厉肘击,净弘倒退着撞上池边的石柱莲台。 他拔出匕首反击,奈何年事已高,轻易就被车炎夺去匕首。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在周边士兵反应过来时。 车炎已手持净弘的匕首,直直刺进对方的心口。 当士兵掰向他的肩膀,试图将两人分开。 车炎生怕净弘不死,无视士兵的攻击,握着刀柄在其心口旋转了一圈。 直到看到胸口那个血洞汩汩涌出鲜血,车炎才咧开嘴,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因为没有舌头,他五音不全,听起来极为怪异。 士兵的长枪在他身上留下几个血窟窿。 车炎恍惚又见妻子临盆当夜抓着染血褥单,双目圆睁指向虚空,一直不停地跟他说对不起。 他挣扎着推开士兵,看着净弘和尚慢慢断了气。 这样的死法便宜他了。 可不这样做,车炎怕以后没机会了。 蔡汴这时才赶过来,刚刚车炎杀人时,他并没有阻止。 此时他站在车炎面前,那些士兵就变得犹豫起来,怕伤着他们主子的弟弟。 蔡阳闻声赶到,目睹的正是净弘胸前汩汩的血窟窿。 见自家六弟还护着这个哑奴,他眼角猩红似淬火刀刃,月光映照着他气到扭曲的侧脸,断眉处的疤痕像是条蜷曲的爬虫。 刚死了三个辽人,蔡阳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耶律容解释,转头净弘又死了! “找死!!” 他挥刀斩向车炎,蔡汴立在两人中间,分毫不让。 车炎趁机跃上了旁边的屋檐,血滴在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曲线。 只是没等他站稳,就有暗卫从另一头将他踢落。 蔡阳声如裂帛的怒吼震落枝头残霜:“你知不知道,他死了会给我增加多大的麻烦!” 朝廷早已发来昭令,蔡阳留中不发,就代表着他站在朝廷的对立面了。 一旦起事,咸州城内的百姓必定惊惶,净弘虽然坏事做绝,但他在咸州百姓的眼中,声望极高。 蔡阳还指望着净弘出面,替他安抚咸州十万生民。 现在却因一个奴才的私仇,把大局毁了。 蔡阳是真没想到,车炎敢这样做。 若早料到,他不会带蔡汴来这里。 “我总想着,你小时候吃了苦,为家里的事出了力,我应该让着你,但你怎么就一点大局观都没有! 既然你这般不识好歹,我也没必要念什么兄弟情份了。在父亲回来前,你别想再出门。” 蔡阳脸一横:“来人!将汴公子和这个小奴关进西厢,没我的命令,不准离开西厢一步。” 西厢二字刺得蔡汴唇角浮起讥笑。 当年从遂城返回汴京,所有人都跟他说,让他忘了在顾府的一切,回京后会好好补偿他。 可在安排住处时,还是嫌他丢人,把最偏最靠近院墙的西厢留给他。 在这里也是一样。 当年,是他故意将自己好男风的事传出去的,好看看所谓家人,好看看他们是怎样一副虚伪嘴脸。 事实也没让他失望。 士兵押着蔡汴和阿山回去。 还未至蔡府,就见前面火光冲天,失火的地方正是蔡府马厩。 仆役们正试图用沙土灭火。 蔡阳处理完车炎赶回府中,正好看到底下人从灰烬中拖出一具焦尸。 那焦尸嘴里,竟也含着枚铜钱。 蔡阳沉着脸上前,却见尸体右手紧握半枚带血牙的雕竹节佩。 他命人上前取下雕竹节佩,却不想其下暗藏铁丝,铁丝的另一头绑在死者的手腕上。 月黑风高,下人并未察觉到异常,在拿起雕竹节佩的一刹那,其间暗藏的三根银针立即射出。 那名下人只觉得胸前有微微刺痛,他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刚走到蔡阳面前,就立即毒发倒在了地上。 蔡阳就这么看着那人死在自己面前。 “封锁城门,给我查!”他咬着牙。 翌日,林知夏借送斋饭之机向侍卫自荐。 “我会验尸,三名死者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尸体一般不会这么快出现青紫尸斑,我知道怎样能做到这一点。” 士兵大惊,思索再三后,还是如实向蔡阳禀报。 咸州偏僻,查命案的方式也比较粗暴,一般就是把所有嫌疑人严刑拷打审一遍。 可这次接连死了五个人,府衙的人只在慈恩寺的侧边发现一条下山的羊肠小道。 关于凶手,一点头绪都没有。 蔡阳听到林知夏说有办法,亲自带着她去了衙门验尸。 除去最后被银针毒死的那名蔡府下人,其他四人嘴里的铜板都是钉在舌根处的。 每个人左手掌心都被刺入一枚刻有血莲圣母像的青铜钉。 凶手明显跟育佛堂事件有关。 可这二十几年,来育佛堂求子的那么多,这根本无从查起。 第202章 三名辽人是何身份? 咸州知府衙门的验尸房中,烛火在青砖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老仵作躬身立在泛着寒光的验尸台旁,浑浊的眼珠斜睨着那个正俯身探查尸首的俊秀男子。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在他面前装大爷。 他心里很是不满,却不敢在蔡阳面前表现出来。 林知夏摸着死者断裂的喉骨,还有脖子上清晰的指印,明显是被人活生生掐死的。 其两边嘴角都有一个手指宽的撕裂伤痕,焦痂在苍白的皮肤上蜷缩成诡异的纹路。 林知夏手指抚过,感受到指下的凹凸不平。 死者死了没多久,寻常伤口断不会有这般形态。 这倒是有些像冻伤她眸色骤亮,为了验证自己心中所想,抄起银镊撬开死者微张的嘴,以指尖挑起那钉着铜板的舌尖。 “给我木托。”她头也不回,摊开的掌心悬在半空。 仵作揣着袖笼嗤笑:“不用这么麻烦,我已经将其中一具尸体的舌头割下来了,你若想查看钉入的伤口,直接看这个就行。” 旁边梨花木椅吱呀作响,蔡阳把玩着乌木扇骨的手指略顿。 看着府衙的人不配合,他并未出声斥责。 若是连这种小事情都处理不了,这样的人他也不会用。 林知夏转头,循着仵作所指的方向,看到了验尸台上那截钉着铜板的人舌。 还真是粗暴! “切口这般利落,看来你们对拔舌还真是有一套。就是不知道这是天赋呢,还是像那刽子手练了千百遍。” 林知夏戏谑的尾音惊得衙役们佩刀乱响。 咸州知府龚盛额角突突直跳,偷觑蔡阳的面色却犹如窥探寒潭。 “你什么意思!” 林知夏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 “在舌头上钉铜板,跟拔舌一样,因为嘴巴的局限性,都有一定的难度,或许你们拔舌的方法,有助于我们快速了解,凶手是怎样将铜板钉在死者舌头上的。” “这怎么能一样,拔舌直接一刀切就好了。”一名衙役扬声回道。 林知夏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头看向仵作。 “你知道凶手是怎样做的吗?” 仵作拿起验尸台那截断舌:“死者舌根底处,伤口平整,未有卷曲情况,可以确定,铜板是死后钉入的。 人死了不会再挣扎,只需用木楔撑开死者的嘴巴,直接用寸钉钉穿即可。死者嘴里发现四个淤青点,就是撑开时弄伤的。 还有其开裂的嘴角也能证明,当时凶手将死者的嘴拉得很开很大,才会导致嘴角撕裂。” 林知夏听后却是摇了摇头。 蔡阳看过来,想看看对方有什么不同的说法。 “你说的不全对,铜钉确实是在死后被钉入的,但方法却没有你说的那样简单。” 林知夏忽然逼近仵作,伸手拿过那截断舌: “人的舌头软且滑,会本能的退缩卷曲,死者在身死的那一瞬间,嘴巴会自然的闭合。 即使有道具,也很难将舌头固定住,将铜板钉上去。” 仵作立即反驳:“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做不到!” 林知夏看着对方那副无知且固执的样子,此时才明白,樊老有多好多让人省心。 “好,就算他们能将舌头拉出来,那比舌头还厚的寸钉,凿入需借硬木衬底,否则没有着力点,伤口不会这般直。 他们在用铁锤将寸钉钉入死者舌头时,一定会有鲜血喷涌,何以这断舌既无血痂亦无木屑?” 她手捧着断舌,指节叩击铜板,金石相击的脆响惊得仵作踉跄后退。 “那是因为是因为”仵作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了。 知府龚盛看着少年底气十足的样子,不禁怀疑起林知夏的身份来。 难道是某个世家未出世的弟子。 蔡阳的蟒纹皂靴踏过青石地砖的水痕:“说说你的看法。”。 “给我木托。”林知夏又问了一遍。 蔡阳已经发了话,其他人不敢轻视,连忙拿了一个孔夹板过来。 这个孔夹板刚好固定在嘴巴两侧,中间的夹子可以夹住舌头前端,将舌头强行拉出并固定。 “这就是你们用来拔舌的刑具。” 林知夏装上后,一切一清二楚。 知府龚盛看了一眼蔡阳,没敢回答。 林知夏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将死者的舌尖夹住后,才道: “死者舌苔呈青紫色,并不是因为中毒。” 她看向那仵作,其在验尸格上赫然写着死者身中不知名毒素。 “这是被冻伤后又缓慢解冰,才会出现这样发绀发紫的情况。凶手在固定死者的嘴巴后,便往其嘴里塞大量的冰块。” 此言一出,知府龚盛瞪大了眼睛。 仵作也反应过来,想到了死者口齿间那异常的灰白色斑块。 那些分明都是冻伤后的反应。 咸州的冬天,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不穿袄根本不能出门。 这种时候,没有人会用到冰块,也自然而然会被忽略。 但冰窖却是冬天存冰夏天使用的。 仵作恍然大悟:“所以,尸体上的青紫尸斑是因为凶手曾把死者放在冰窖!” “不错,只要固定住死者的嘴,不停地往其嘴里加冰块,不用半个时辰,死者舌头就变得僵硬。 之后在僵硬的舌头上钉入铜板,既可以承受钉入的冲击力,铜板也能牢固地钉住。” 林知夏停顿了一下,指向死者唇边那两道撕裂的伤痕。 “死者嘴角有分层裂开的迹象,颜色偏深,这都是伤口冻伤后的反应。 完成这一切后,凶手把尸体搬出冰窖,再运到慈恩寺门口。 此时离死者死亡才一个时辰左右,死者身上还未出现明显尸僵,舌头会软化下来。从而出现你们见到尸体时的场景。” 蔡阳忽而抚掌轻笑。 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立在林知夏身侧,眼里满是赞赏之意。 他朝亲卫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去调查咸州城内的冰窖。 林知夏下意识地问道:“这三名辽人是何身份?” “普通辽商,不过,宋辽和谈双方贸易往来频繁,若是辽人在我国境内频频出事,那这边境的安宁,也保不了多久了。” 知府龚盛立即站出来表决心:“下官一定尽早侦破此案,给抚使大人一个交待。” 其他人也连忙附和。 林知夏目光微闪,她心里明白,蔡阳那么紧张,亲自来盯着,这三人的身份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第203章 有所保留 没看到尸体之前,林知夏想的是,凶手故意将尸体抛在慈恩寺,三名死者手心又有血莲圣母像青铜钉。 她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件案子可能跟育佛堂有关。 可辽人是外族,同慈恩寺和受害者没有直接联系。 验尸后,林知夏发现凶手花了大力气,将代表着大宋气运的铜板钉在死者舌头上,这绝不仅是寻仇灭口。 说不准是巫的诅咒,按照这个行为来推断。 这既有锁喉禁言的意思,代表着永远剥夺死者说话、告密、传递情报的能力。 也有截断辽国气运的暗意。 林知夏看过三名死者的手掌,还有其大腿小腿,那健壮的肌肉,一看就是会武的。 这也能证明这三人不是普通辽商。 他们这么强壮,凶手能悄无声息地将人放倒,最有可能就是下药,那从三人的住处查起肯定能找到线索。 之前在汴京时,他们就曾发现咸州的异常,若蔡雍想在此处起事,大概率会同辽人合作。 想得更深一点,凶手杀辽人,说不定是为了报复与辽人合作的蔡阳。 慈恩寺一直在蔡阳的庇护下相安无事,这也是一个动机。 育佛堂的套路并不复杂,发现问题的,肯定不只车炎一人。 或许凶手不是一个人,他们也知道慈恩寺的秘密。 慈恩寺防范这么严密,林知夏被关了一天,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蔡阳还将黄大海藏在这。 但凶手却能将三具尸体悄无声息放置在寺前台阶,且未被巡逻暗卫发现。 熟悉地形的同时,还可能是蔡阳身边的人。 林知夏掩下思绪,这个案子不难查,现有的线索就不少。 冰窖、育佛堂的受害者,还有知道那三个辽人行踪的人。 同时,凶手还有一个特征,林知夏故意没提。 这一点,咸州知府有可能也知道,但估计没敢和蔡阳说。 刚刚验尸时,林知夏比对过,捕头拿过来的那个孔夹板,与死者嘴里那四个青点完全契合。 这说明,凶手用的工具很可能是同一种。 这拔舌的刑具,只有衙门里的狱卒能接触到。 从车炎的例子来看,咸州知府对于拔舌的热衷由来已久。 这刑具未必是最近流出去的,也有可能是十几年前。 育佛堂经营二十五年,这期间在衙门做过狱卒的人不少。 不过,这依旧能大大缩减嫌疑人的范围。 林知夏有所保留,她要的不是破案,而是展现自己的能力,从而获得自由行动的权利。 而且,对方于她而言,才是一条道上的。 所谓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蔡府昨晚也死了两个人。 若是她知道,会更加确认心里的判断,凶手就是冲着蔡阳去的。 蔡阳抚掌大笑:“林公子果然不凡,今日这事本官欠你个人情,接下来的事,就交由他们去处理。” 林知夏从善如流:“蔡大人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蔡阳连三名死者的身份都不肯如实告知,显然还防着林知夏。 林知夏望着飞向四城的传令骑兵,目光扫过死者虎口处莲花状的茧痕——那是常年持握弯刀才有的印记。 老仵作呆呆地立在验尸台旁,手里那卷验尸格已被冷汗浸透。 蔡阳领着林知夏从衙门里出来,进了城内最大的酒楼。 他点了一桌子菜:“这两日食素,憋坏了,今天这顿就当给你接风,好好尝尝这咸州特色美食。” 在见识过林知夏出色的推理能力后,蔡阳语气更亲和了。 初次见面,他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他确实觉得林知夏很合眼缘。 蔡阳屏退亲卫,亲自替林知夏斟酒。 “林公子对于查案,确有独到之处,那哑奴死前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 林知夏被关在禅房里,并不知昨晚发生在慈恩寺前院的事。 看守士兵嘴严,院里也没有人说闲话,她听到有打斗声,还以为是士兵和凶手的交锋。 “车炎死了?!”她一脸震惊。 “他杀了净弘,他该死!”说起这事,蔡阳仍余怒未消。 林知夏眉头稍皱,那阿山 “那其他人有没有事?” “放心,我不是嗜杀之人。”蔡阳似是怕对方误会,特意解释了一句。 “林公子被困咸州,想来还不知道外面的局势,江南应奉局被剿,方腊带领农民在睦州起义” 蔡阳把外面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 咸州城内的驻军数量增加了一倍,各处关隘也添了人手。 林知夏只要出门一打听,这些事都能知道。 蔡阳此时说出来,不过是想提前卖个好。 对于招揽一事,蔡阳并未言明,他想再看看,也让对方先想一想,好有个心里准备。 用过饭从酒楼出来,林知夏提出,想四处走一走。 蔡阳没有反对,却以时局动荡为由,拨出两名亲卫,一路护送林知夏。 林知夏深知,这名为保护实则监视,但她还是笑着向对方致谢。 走在咸州街头,有了身后这两张皮,街上巡查的厢军看到她都会让路。 让林知夏体验了一把狐假虎威的感觉。 她想多打听些消息,又想探查一下昨天运送布匹的奇怪车队。 逛了一圈,看到主街道旁边有个四碗茶坊,里面正有说书人将醒木往桌上一拍。 “话说杨六郎白马银枪,直捣契丹中军帐——” 林知夏抬脚走进去,起哄的茶客瞬间安静下来。 在看到其身后的亲卫时,茶客下意识摸向怀中户籍牌。 伙计跑过来,见林知夏只是要听书,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转头朝着其他茶客比了个手势,气氛才稍稍缓和下来。 林知夏找了个靠街的位置坐着,一边听着说书人侃侃而谈,一边留意着街上经过的车队。 咸州作为边境重镇,说书人讲的内容也是受官方管控的。 林知夏没想从说书先生嘴里听到有用的情报。 反倒是这些茶客,在休息时间,会提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大白天的,能聚在这里的,除了有钱,还得闲。 太阳西斜时,主街上迎面驶来一支辽人骑行队伍,他们个个身高马壮,骑至身前时,属于军人的那种威压扑面而至。 有人惊呼:“这怎么像是辽人的骑兵!” “别瞎说,不要命了!” 第204章 蔡阳的试探 暮色如血,十六匹辽地战马裹挟着尘烟掠过官道,驶向了那日布匹车队消失的方向。 林知夏注意到那群人腰侧斜跨的弯刀。 死去的三名辽人虎口也都有常年持握弯刀的茧痕。 她余光扫到身后两名亲卫,那绷紧的甲胄泄露了他们的心绪。 这些人很可能是来找蔡阳的。 说书人的醒木在三声余韵中收场,茶客瞬间作鸟兽散。 亲卫甲胄上的铆钉在晚照里泛着冷光:“大人为公子另备了下榻处。” 他们将林知夏带到了一个独栋小院前。 院子里,一个长相憨厚的妇人早已恭候多时,她是蔡阳派来,照顾林知夏生活起居的。 对方早得了吩咐,院中土灶已经烧起了热水。 林知夏没有拒绝,看到有热水梳洗,心中更是欣喜。 在慈恩寺时不方便沐浴,赶路的时候没有这个条件。 好在北方比较干,身上的味不重。 随着门轴吱呀作响,两名亲卫如松柏般伫立院中。 林知夏审视着屋中的情况,楠木柜藏不了人,紫檀桌案一览无遗。 她俯身查看桌底,发现桌腿缝隙处的灰尘都被打扫干净。 妇人提着木桶进来倒热水。 林知夏跟着她走进里室,却在浴桶那手指宽的边沿上,发现了一点浅黄碎屑。 这不是积灰,也不像是屋外院墙上积攒的风沙。 当她指尖划过浅黄碎屑时,心跳与更漏声骤然重合。 其他地方都没有,只有这一小块。 她不动声色地回到紫檀案旁,看向上面的笔墨纸砚。 这个位置靠近门口,妇人放好热水出门,并没有反锁,一旦有情况,她可以立即跑出去。 她手摸向砚台,目光飘向房梁处。 屋里烛火昏暗,哪怕做了准备,在林知夏看到那两双黑漆漆的眼睛望向她时,心头还是噗通一声。 她转身欲跑,却见其中一人直接从房梁跃下,还故意张大嘴巴。 林知夏看到了,那人没有舌头,她握住门栓的手一顿。 因为没有借力,那人落地的声音不算轻。 门外的亲卫听到动静跑过来敲门:“林公子,你没事?” “没事,不小心拌了一下。” 两名黑衣人眼里的警戒顿时消失,眼里闪现亮光。 在林知夏指示下,他们很配合地走到了浴桶边。 林知夏本想去拿纸笔,可看着桌上只有薄薄几片纸张,又打消了念头。 她倒了杯冷茶,绕过屏风,看着站在浴桶旁的两个黑衣人。 这里没有窗户,不用担心影子会泄露他们的存在。 林知夏示意对方在地上写字。 其中一名黑衣人以手指蘸茶水,在地上写下: “净弘不只一个仇人,你的朋友车炎死了,我们也是育佛堂的受害者,是来救你的。” 黑衣人写字的手指通红肿胀,看着像是冻伤了。 林知夏不动声色,紧接着写道:“那三名辽人是你们杀的?为什么?” “蔡阳那狗官和辽人早勾搭到一起了!他们根本不是商人,他们该死。” 黑衣人写完,又从怀里拿出一本账册。 竟是蔡阳与辽人的军器战马交换记录。 林知夏接过账册,对方准备的这么充分? 地上的水字随着时间,正快速地消失。 林知夏看着那端正的字体,刚刚对方在书写的时候,另一个无舌黑衣人,并没有四处张望露出警戒的神色。 反倒是写完后,两人对视一眼,才露出紧张戒备的神情。 他们的情绪中有断层。 若他们真是凶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探查到蔡阳给她安排的住处,还提前渗透进来。 那一定是有内应,而且这内应级别还不低。 可这等级别,会不知道自己是车炎绑到咸州的? 没有试探,就这么莽撞地跑过来找自己合作。 林知夏不禁起了疑心,她现在一个人,行事须得更加小心。 她在地上写道:“那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她是蹲着的,将账册往怀里一塞。 对方并没有要拿回账册,反倒是很积极地在地上写道:“刺杀蔡阳,我们可以放你回汴京。” 林知夏听到汴京二字,心中瞬间明了了。 她在地上写道:“我有样东西,可以帮到你们。” 黑衣人眸光微亮。 林知夏指了指桌案,示意自己去拿。 她攥着账册起身,靠近桌案时,大门就在眼前。 她冷不丁地大叫出声:“来人啊!凶手在这里。” 说着,她拉开门拔腿狂奔。 因为太着急,还不小心绊了一跤,即使如此,她还是紧紧护着怀里的账册。 屋门在大力惯性作用下轻掩。 两名亲卫踹门而入,屋里响起刀剑相击的声音。 妇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林知夏抱着账册坐在地上,神色戒备地看向屋里。 听着里面稀稀拉拉交手的声音,她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之色。 她可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 就这,骗鬼去! 很快,亲卫就押着黑衣人出来了。 那两人“愤怒”地瞪着林知夏,亲卫抓到人,居然没有揭掉他们蒙面的黑布。 林知夏在心里摇了摇头,面上却道:“我有重要情况,要见蔡大人。” 亲卫看着林知夏怀里的“账册”:“我们可以转交。” “不行,这事太大,我必须亲自跟蔡大人说。” 说着,林知夏爬起来,看了自己这一身的泥垢。 “两位可否等我梳洗一下,这般狼狈,实在不能见人。” 主要是,那热水不能浪费了,等她回来都凉了,没法洗。 得到对方首肯后,林知夏抱着账册进屋,将屋子又再次检查了一遍。 确认屋内没有任何异常,她才拴死门窗,快速褪下衣物,坐进浴桶中。 屋里有妇人准备的衣物,其中还有一件暖和的狐皮袄子。 林知夏快速地将月布换下,穿戴好后,直接将浴桶里的水倒了。 可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北方缺水,平民用水配额严苛,沐浴后的水一般都用来浇树或者花圃。 所以,里屋并没有排水的口子。 她这一倒,里屋全湿了,还有水顺着地面流到了外面。 林知夏鞋袜都湿了,她只得重新换过,在处理这些事情时,她快速地将账册翻了一遍,将其中的内容都记了下来。 命案发生在昨天,蔡汴的试探一定是临时的突发奇想。 这么短的时间内造出一本假账册,难度有点高。 但若是照着真账册去抄,做一本七分假三分真的,那就简单多了。 第205章 以退为进 月明星稀,林知夏将染血的月布裹进草纸,趁着浓夜往茅房去。 院中槐树的枝桠在其身上投下狰狞暗影。 回转时,她忽听得堂屋传来窸窣水声。 自半掩的屋门望去,那穿着靛青粗布的妇人正举着竹筒小勺,颤巍巍地将地上污水舀进木盆中。 似是心有所感,妇人突然回头,眼里还有未曾散尽的怒气。 在这北地边城,水是极重要的资源,连檐角积雨都需珍之重之。 林知夏指节微蜷,匆匆随亲卫穿过院门。 此时,两名黑衣人跪在蔡阳面前,将林知夏的反应,还有她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禀报给蔡阳。 黑衣人离开后。 蔡阳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咸州知府龚盛。 “依龚大人看,这个林知夏怎么样?” 烛火将龚盛官服上的锦纹映作游蛇,倒显出几分阴诡。 “下官愚见,那林姓小儿心思九曲,只是他为何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亲卫” 龚盛点到即止,蔡阳也不是真心想听他的意见。 见蔡阳端起茶盏,龚盛起身告辞,转身后却见眼底暗潮翻涌。 蔡阳独坐厅内,对于龚盛的小心眼嗤之以鼻。 他想到下午耶律容对自己的警告。 不过死了三个下属,耶律容竟亲自来问罪,还限他三日内交出凶手。 咸州府衙都是一群饭桶,查遍了咸州城内的冰窖,竟一无所获。 案子没有进展,蔡阳才想让林知夏来查。 只是在此之前,他得先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毕竟,只要接手案子,多吉三兄弟的身份就瞒不住。 这才有了今晚这一出。 当鎏金铜灯树点亮蔡府朱门时,林知夏正望着门扉上的狴犴兽首衔环。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决定以退为进。 她深吸一口气,跨进议事厅内,面色严肃地拱手:“请大人屏退左右。” 蔡阳抬了抬手,亲卫很快退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下二人时,林知夏才郑重的问道:“大人觉得,我们与大辽,可以一直和平共存吗?” 蔡阳挑眉:“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大人您的态度!有些事情可以利用,有些事情可以一时妥协,但不能触碰底线。 自我朝与大辽签订盟约以来,我朝每年赠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以换得这边境几十年的太平。 但对于国土,从来是寸步不让。若您主事后,会献城吗?” 林知夏将话挑明,将伪造账册摔出雷霆之音,纸页翻飞间六百匹战马数目如利箭破空: “战马固然能壮您骑兵,可送出去的弓弩刀枪同样会架在我大宋边境儿郎的脖颈上!在下可以跪着弑君,却不能站着卖国!” 广袖带起的风扑灭了两盏铜灯,林知夏的目光直刺蔡阳瞳孔深处: “倘若有朝一日大辽要拿边境十万户生灵换您黄袍加身——”林知夏猛地扯落壁上舆图,幽州二字在掌中皱成带血沟壑:“您会怎么选!” 蔡阳手中茶盏凝在半空,茶汤映出他骤然缩紧的瞳孔。 林知夏放缓语速:“大宋的国土必须完整!当今皇帝残暴只图享乐,指使安王犯下累累命案,但他从不会割地求和。” 屋内一静,铜灯花爆出细微脆响。 蔡阳转动着指间青玉板指,忽然低笑出声:“我竟不知汴京城里还藏着你这般人物。” 他自袖中滑出一枚青铜虎符,将其拍在案上。 这原本是属于边军统帅的虎符。 “本官起事,就是不想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中。若是连这国界我都护不住,又怎能有这么多拥护者!” 蔡阳说着,大步走到林知夏面前。 “本官可以保证,若成事,一定会夺回燕云十六州,断不会将国土做为筹码。 林兄既然对现在的朝廷有诸多怨言,何不同我一起,创造一个新的盛世王朝。届时,枢密院行军参议的位置就是你的。” 林知夏闻言猛地挺直脊背,眼中燃烧着两簇炽热的火焰,她早已默默憋气。 她单膝跪下:“属下见过主君,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知夏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室内,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蔡阳忽然钳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好,这昏君当道,民不聊生,他日若得天下,定要让这山河焕然一新,让百姓安居乐业。 三日后,你随我去巡检东大营!” 说至动情处,蔡阳起身走到外面,吩咐人备酒菜,要与林知夏把酒共饮。 可等到他出了屋门,眼里哪还有一丝亢奋,有的只是算计。 若是三日林知夏破不了这单命案,那又该另说了。 屋里,林知夏也偷偷松了一口气,骗人真是比她查案还累。 这一夜,林知夏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愤愤不平地数落起当今皇帝的不是。 阳明村屠村案和寿山石藏尸案,一桩桩一件件,都饱含着她对现今朝廷的不满。 这份不满,是有几分真情实意在的。 只是若从蔡雍和皇帝之间选,林知夏肯定会选皇帝。 从蔡府出来,回到别院已是深夜。 妇人守着门,林知夏一进院她就低下了头,没有让对方发现她眼里的那抹狐疑。 翌日一早,林知夏出门前,照例去了一趟茅厕。 之后,她随着亲卫前往咸州知府。 昨晚,蔡阳已经将命案交予她全权负责,命她三日内破案。 院门一关上,打扫的妇人立即提着灯笼,鬼鬼祟祟地进了林知夏去的那间茅厕。 到了府衙,知府龚盛亲自迎接,脸上满是谄媚之色。 堂堂四品知府,竟对一个没有功名的人点头哈腰。 林知夏仗着蔡阳的势,也不怎么客气,径自坐上酸枝官帽椅,占了龚盛的座,还命令其将案子的卷宗拿来。 负责查案的司理参军罗昭咬着牙,压抑着胸膛的怒火,将卷宗重重地拍在案几上。 龚盛将其拉开,开始为林知夏介绍厅中的吏员。 林知夏看着这些陌生面孔,在心里一一记下对方的职位和名字。 像罗昭这般敢怒不敢言的几乎没有,大多数吏员要么不在意,要么就是在林知夏看过来时露出讨好的笑容。 看来蔡阳在这咸州,还真是只手遮天。 对于这个案子,林知夏心有成算,看到卷宗上的调查进度,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这似乎比她想像的,还要慢一些。 真凶不能交出去,但事情得解决。 林知夏抬头,突然问道:“咸州城境内,今年大概发生了多少起命案?” 龚盛不知具体数量,罗昭不愿回答。 一旁的主簿回道:“抢劫杀人五起,意外致死八起,报复杀人二十起!” 倒是不少,林知夏让主簿带到了档案室,她要先过一遍。 罗昭不知其用意,龚盛却是皱起了眉头。 第206章 江成扮作伶人欲混进咸州城 “他为什么要看以前的案子?这还能是连环杀人案不成!” 罗昭看着端坐在书案前,埋头翻阅卷宗的林知夏。 龚盛没有回答,神情愈发凝重。 蔡阳限林知夏三天破案,可她翻阅卷宗,就花了三个时辰。 未踏出档案室一步,就连午饭都是让人送到里面的。 这不禁让龚盛和罗昭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猜到了内情。 此时,咸州城外,裹着粗布旧袄的江成推着一车萝卜看着近在直尺的城门。 这是他第三次尝试进城,可还是被拦下了。 户籍凭证、官府公文他都弄到手了,还特意买了推车和蔬菜,装作菜贩想要混进城。 结果因为命案,蔡阳下令封城三天。 这三天,除非持有他的签令,其他人一律不允许进出。 被挡在城外的,不只是他们,还有很多车队。 城中的居民,有些因事临时出城,也被隔离在外,回不了家。 那些人议论纷纷,说城内有细作闯入,频发命案。 城门戒严就是因此。 江成很是担心,根据林知夏留下的刻痕,已经可以确定,她去了咸州。 那个潜进咸州城的细作,很可能就是她。 她没有功夫磅身,还要照顾阿山,面对士兵的搜捕,江成不敢往下想。 他紧抿着唇,目光扫过高耸的城墙,上面三步一岗的士兵,还有城外二十丈宽的护城河 云星跟他想一块去了。 “进个城这么麻烦!直接闯进去算了。” 他有些烦躁,这身旧布袄穿得云星很是难受,整个人臃肿了两倍不止。 正当江成思索如何破局时,去草丛解决个人问题的阿昼带回了一个消息。 咸州城内,有大人物在悄悄搜罗年轻俊美的伶人小倌,最好是会弹琴唱曲的。 那躲在树旁窃窃私语的,就是在北地走动的伢婆。 阿昼听到她们在抱怨,因为局势紧张,南边那些好苗子都弄不过来,导致她们迟迟无法交差。 再拖久一点,这咸州第一伢婆的招牌都得砸了。 阿昼目光落在云星以及自家公子身上。 巧了,他们中,刚好有两人符合年轻俊美这个词。 小倌定是不妥,但是伶人还是可以的。 芙昕双眸微亮,面露惊喜之色。 “我家公子面熟,蔡阳及不少官吏都认得他,这事只能你来了。”阿昼望向云星,这般说道。 “伶人是不是就不用穿这衣服?还可以沐浴?” 阿昼忙点头:“绫罗绸缎貂皮大细袄,那都是必备的行头。” 听到能换下身上的衣服,云星当即就答应了。 他们跟着伢婆到了旁边的小镇子上。 经过一番打听,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听说卖身带着弟弟或者妹妹的,没见过卖身带着一大家子的,他们可是有四个人! 四人商议一番后,江成决定亲自出马。 他通音律,古筝和箫能吹两首简单的曲子。 至于云星,把武功招式变一下,跳个剑舞应当是没有问题。 咸州城内也有皇城司的分部,为免身份提前暴露,芙昕用针灸之术,简单地改变了一下江成的面相。 使其看起来少了分凌厉,多了丝肉感的憨厚。 阿昼看着自家公子被伢婆拉去验身,心里后悔了。 怪他样貌太普通,要不,这委屈他也能替江成受了。 伢婆枯槁的手指捏住江成下颌,浑浊眼珠扫过他刻意晒黑的耳后——那里有芙昕用茜草汁伪造的旧疤。 “倒是副好皮相。” 伢婆嗤笑着甩开手,转头却向龟奴比了个隐秘手势。 什么卖艺不卖身,进了她的地界,就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 当掺着曼陀罗的帕子捂来时,江成和云星如折翼鹤般软倒,脖颈却绷着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们嘴里含着芙昕给的解毒丸,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芙昕和阿昼,作为二人的家属,他们被绑起来时,并没有显露自己的武功。 只要他们四人还在一处,一切就都没有问题。 翌日,挂着铜铃的马车里,江成和云星缓缓睁开眼睛。 伢婆给他们换上了颜色鲜艳绸缎锦袍,交领敞开的衣襟,露出一截菱角分明的肩膀。 外面套着霜兔裘袄,毛锋雪亮。 这是北地匠人用双层兔毛夹棉缝制,外罩薄纱只为营造飘逸假象。 更衬得二人秀色可餐。 二人面上都施了厚厚的脂粉,描眉画眼,这种俗气的扮相在汴京很少,在北地却是盛行。 芙昕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两人身上看去,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比较起来。 随着马车的摇晃,裘袄总是会在晃荡中滑开。 阿昼一边努力地帮江成拉好衣服,一边在心吐槽。 这些人也真是的,这霜兔裘袄再暖和,里面也该穿个绵内衬。 为了尽显飘逸身姿,当真是不把伶人当人看。 他们先赶去集合点,再统一去咸州城。 阿昼透过车帘往外看,伢婆挑的人,无一不是俊秀少年,有两个看着还未成年。 看起来,竞争对手还不少。 再次来到城门前,江成手肘半撑,微微抬头。 随着他的动作,那不能系扣的霜兔裘衣自光滑的肩头滑落。 芙昕眉毛轻抬,她大大方方地盯着,却惹来阿昼的不满,故意挡住她跟前。 江成没空去在意这些小事,他一双眼睛透过车帘,死死地盯着那个伢婆。 城门封锁后,谁都不能接近。 他看到牙婆进了城门外一个茶水铺,不多时,一个灰衣伙计便从茶楼出来,直奔城门而去。 守城士兵见到那伙计时,并没有阻止其靠近,还放那人进了城。 江成面上涌现一丝希望。 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此时,那名灰衣伙计刚赶到蔡府,他本就是蔡府的下人。 议事厅内,蔡阳正看着朝廷发来的第二封密函。 第一次,皇帝以封赏之名,调蔡阳赴真定府议粮道事,实际是要调虎离山。 蔡阳没有理会,只当是没有收到密函。 而这一次,皇帝派出的使者已在路上,不日便可抵达咸州。 起事迫在眉睫。 蔡阳提笔,给父亲蔡雍去信,催促进度。 他虽控制了河北四路,但若能与南边的土司府侬宗望形成合围之势,那成事的几率至少可以提高三成。 他让亲卫立即将信寄出,转头问起案子的进展。 听到亲卫说,林知夏一直在验尸房和档案室,今天已经是第二天,还没有大的进展。 蔡阳微微皱眉,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他起身欲去府衙,府里管事匆匆来报。 “主君,您之前吩咐搜集的伶人小倌,已经在城外候着了。” 第207章 是否有同病相怜之感? 刚开始发现蔡汴被车炎带进城时,蔡阳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家六弟那异于常人的喜好。 汴京的风流韵事传不到咸州。 蔡阳不想有朝一日,其他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所以早早便让人匿名联系伢婆,想着和汴京一样,让蔡汴挑一个关在府里。 蔡汴不认识林知行,但他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后来车炎杀了净弘,蔡阳一气之下将蔡汴关了起来,这事他就抛到脑后了。 想到前几天,被蔡汴杀掉的那两个小倌,蔡阳面色一沉,直接让管事退下了。 耶律容给的期限就在明天,他哪还有心思处理这些小事。 只是,不等管事走出院门,他又突然想到了另一个点。 耶律容一直看不起大宋男子,觉得他们学那些君子六艺,整得娘们唧唧的。 若他主动示弱,满足其猎奇心理,让他看到那样的的男子形象,必会大涨其士气。 宋辽能和平共处这么多年,是因为双方陷入“谁进攻谁吃亏”的困境。 辽军骑兵机动性强,但缺乏器械攻坚能力弱,难破城池堡垒。 而宋军以步兵为主,无法威胁大辽核心地区。 这仗迟早是要打的,他总得给耶律容一点信心,对方才有可能派兵相助。 这般想着,蔡阳改了主意,让管事拿着手令,把伶人接进城,先送到别院。 今晚他要在府里宴请耶律容。 把事情安排下去后,蔡阳望向府衙的方向。 此时的林知夏已将案情梳理得差不多了。 她得了权限,查看了育佛堂关闭前后,咸州城近十五年所有案件卷宗。 关于那些被判拔舌之刑的案子,她将报案人及犯人一一记录下来。 拔舌之刑在汴京很少见,但在咸州这样的边境重镇,却是屡见不鲜。 三名辽商密如蛛网的行动轨迹,以及接触过的士兵口供,林知夏都看了,还查了他们的户籍信息。 此时,她已经大致确认此次凶杀案中,几位参与者的身份。 她走出档案阁,看着守在外面的罗昭,主动提出,要对方送她去城中的杏林药堂。 罗昭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转身时,那绷直的脊背落在林知夏眼底。 他在辽人被杀案中所展现的态度,引起了林知夏的怀疑。 翻阅他以往处理过的案件,依稀可窥见其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 但在此次案件中,他却显得不那么积极。 林知夏翻阅了他的户籍信息,发现他妹妹和母亲,在五年前接连“病逝” 咸州长街忽起喧哗。 伢婆率领的伶人车队叮叮当当的进城,路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这精致又陌生的马车。 林知夏从街头走来,正好与车队迎面相遇。 趁着街道拥挤混乱的时候,林知夏身端详粗陶碗里的霜柿,眼角掠过身后青灰衣角——那是第三批盯梢者。 她将碎银掷与摊主,却在直起身时瞥见最后一辆马车里少年惊鹿般的眼。 少年伶人颈间金铃摇曳的瞬间,押送车队已转过街角。 而江成就在第二辆马车里,他和云星还在装晕。 阿昼目光扫过那个穿着狐袄的臃肿背影,并没有认出林知夏来。 双方就这样错过。 林知夏来到杏林药堂,目光却掠过隔壁酒旗招展的南家酒酿。 「杏林药堂」门楣上,“义诊“二字墨迹斑驳。 “地窖已勘验三次。”罗昭攥着卷宗的手指泛白,“朝廷特许储冰“ 冰窖都是官方经营,平民是没有采兵权的。 但药铺不同,冰可以冷敷伤口治疗疮伤,还是解暑的良药,所以官府允许药铺储存小批量医用冰。 话音未落,药堂门帘忽然掀起。 一对母子踉跄而出,母亲粗粝的手掌护着怀中的草纸包,七八岁孩童赤足踏步,脚踝冻疮绽开如血色莲瓣。 老大夫颤巍巍的叮嘱追着出门:“三碗水煎成一碗,切记要温火“ 罗昭盯着孩童足下蜿蜒的血迹,喉结突兀地滚动。 “军爷查案?” 药童捧着铜手炉迎上来,他长着一对小杏眼,却镶在一个大脸盘上,宽额密布痘疤随笑容扭曲。 让人瞬间就记住了这张略带怪异的脸。 林知夏道明来意。 药童殷勤地引着众人走向后院的地窖口,面上并无一丝异样。 顺着木梯往下,寒意扑面而来。 林知夏肩头的狐毛领霎时覆满霜晶,仿佛要透过皮袄钻进身体。 她哈了口气,忍不住搓了搓手。 在看到木梯旁窑壁下方凝结的霜花,她忽然想起三日前验尸房中僵紫的辽人舌尖。 从木梯上下来,她转头望向最里面的冰储区,手指沿着窑壁慢慢滑过去。 靠近冰储区的霜花,竟不如木梯旁的深厚。 林知夏确定了心中的判断,在那块窑壁后面还藏着第二间冰室。 蔡阳的亲卫跟在她身后,林知夏没有声张,径直朝着里面的储冰区走去。 此区以冰砖垒墙,冰沙中藏有辽参牛黄等药材。 正如罗昭所言,这地方确实不可能是凶案现场。 窄小的过道只够让一个人转身来回行动,两人无法并行。 药童并未进来,倒是罗昭跟在林知夏后面下来了。 亲卫看林知夏正拨弄着冰匣里的药材,地窖里的寒意让他的银色甲胄瞬间凝结了一层冰霜。 他站了一会儿,见地窖内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干脆就顺着木梯爬上去了。 林知夏月事未尽,待得久了,也有些打哆嗦。 看监视自己的亲卫离开,她不再拐弯抹角。 “这面墙的寒气,”林知夏突然扬手,猛然抵住罗昭咽喉,冰凉的指尖银光微闪,她竟不知何时拔出了匕首。 “罗大人可知,为何这窑壁离冰储区最远,凝出的霜晶却最厚。” 罗昭面色一沉,默默握紧袖中短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以冰窖藏冰窖,你们的法子倒是有几分巧思。 即使隔壁南家酒酿的地窖里出现霜晶,你们也可以推脱到杏林药堂头上。” 林知夏还没说完,见罗昭欲动,手中的匕首又往前推了一分。 “我等亲卫上去再挑明,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 三年前归乡的狱卒,高价盘下的铺面,还有南承平那个走进慈恩寺就化作青烟的女儿罗大人是否有同病相怜之感?“ 罗昭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第208章 身份暴露 日光从地窖入口斜射进来,木梯的顶部被空气中漂浮的尘粒裹挟,从下方黑暗中望去,宛如通向另一个世界。 亲卫红色披风一角,在入口若隐若现。 罗昭心里闪过无数种解决方法,同归于尽?斩草除根? 还是……赌一把? 眼前这人,对慈恩寺、对哑奴车炎的态度,或许值得利用? 他们原本确实考虑过拉这个年轻人入局。 罗昭望向厚重的窑壁,目光仿佛穿透了墙体,看到另一边层层叠叠的冰室。 他深知对方扼住了自己的命脉,根本没得选择。 不甘与困惑涌上心头:“你……你明明哪都没去,究竟是如何洞悉这一切的?” 林知夏淡然一笑:“案绝非临时起意的冲动之举。凶手的身份,早已藏在这座府衙——在那些任人翻阅的卷宗之中,昭然若揭。”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锋,“比如隔壁‘南家酒酿’的掌柜南承平。” 南承平此人,坊间素有“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实”名声。 自酒坊开张以来,屡次三番被人告上府衙: 酿酒发酵的气味引发邻家老妪喘疾、窖藏青菜离奇发酸、甚至邻居种不出青菜 桩桩件件,但凡有人“兴师问罪”,南承平竟全数认下,爽快赔钱了事。 最近一次,年初五人饮酒后“轻度中毒”,他更是大手笔地赔付每人两吊钱——这在咸州平民中,近乎一年的收入。 每件案子都没有细查,只说明了经过,连南承平的口供都没有。 林知夏直视罗昭:“常人只道他老实可欺。但我翻阅卷宗时便存了疑:如此密集、起因牵强的诉讼背后,究竟是懦弱,还是别有用心? 查询他的户籍发现,他改过名字,二十年前,南承平曾是咸州府衙的一名狱卒。 而就在那时,他报案称女儿在慈恩寺上香后离奇失踪!官府后续却以‘目击者证明其下山’为由,与慈恩寺撇清干系。更有意思的是” 林知夏微微一顿,加重语气,“那名所谓的目击证人,也在南承平还乡后不久,横尸街头。” 罗昭呆若木鸡。 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小案子,但林知夏超强的记忆力,将这些案子连结在一起,就会发现问题。 这些邻里纠纷的源头,都是储冰引起的连锁反应。 冰窖会吸收周围的热向四周排出冷气,致使土地泛霜草木枯萎,蔬菜冻坏、酒质变酸等等一系问题。 而那些投诉,恰恰暴露了南承平试图掩盖的真相:他在酒坊深处,私挖并维系着一处大规模的地下冰窖! 顺着南承平这条线,再结合近年内府衙中因故消失的狱卒记录、近期行动的异常者。 以及案发当夜可能接触辽人的行踪轨迹。 以及案发当夜可能接触辽人的行踪轨迹,不难锁定他们这个小团体: “驿馆伙计老丁、慈恩寺那位‘虔诚’的武僧毕方思还有你,罗大人!。” 林知夏没有时间解释这么多,只是接连说出参与者的名字。 “五年前,你妹妹去慈恩寺求子后病逝,母亲也紧随她而去,你们都是育佛堂的受害者。” 罗昭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愤怒,拳头紧握,指节已然发白。 林知夏扫了一眼上面的亲卫,复又压低声音: “我们的目标一致,阻止蔡阳起事,更要破坏他与辽人的龌龊联盟。 但你们选择的路——用暴力血祭引火,伤不到他的根基,还很容易暴露你们的身份。 没有我,蔡阳也能将你们揪出来,届时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林知砟眼神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光芒:“南家酒酿那座冰窖,已非隐蔽之所。必须交出去! 里面藏匿的一切——无论是作为‘物证’的尸体残骸、用于‘起事’的武器硝石硫磺——必须在今天之内转移干净! 唯有如此,我才能助你们暂时脱身,同时给蔡阳一个‘满意’的答复,赢得关键时间。 ‘替罪羊’已有眉目。眼下”她收回抵在罗昭咽喉处的匕首,语气缓和却斩钉截铁。 罗昭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到目前为止,对方说的所有事都是有利于他们的。 待二人从地窖里出来,林知夏的发丝上都染上了冰霜。 踏出杏林药堂的门槛,一股沉闷的湿冷空气扑面而来,天幕阴沉得仿佛要倾轧下来。 “娘,天阴得能拧出水来,怕是夜里要落雪……”不远处,一名归家的妇人牵着小童,忧虑地絮叨着。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林知夏趁机将城内各大机要处都转了一遍。 看守军器库的士兵没让她去,她还是看到了那日运着布匹的马车。 马车出现在城中主干道那天,正是多吉兄弟进城之日。 林知夏只需查询这个布商进城时登记的信息,就能核实那本账册的真假数据。 面对蔡阳的催促,林知夏没有透露案情,只是拍着胸脯保证,明天一定能抓到凶手,若是食言,就提头来见。 其实这事今天就可以解决,但是林知夏知道,案子一破,她查卷宗就没那么方便了。 回到府衙后,林知夏趁着有限的时间,将近五年的州志都翻了一遍,这里面记录了咸州大大小小的事件。 蔡阳听到林知夏敢下这样的赌注,并没有高兴。 在他看来,心有成算的人,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想到时间紧迫,蔡阳想了想,还是决定再派一名幕僚去府衙调查。 罗昭奉命接待,不禁暗叹林知夏有远见,心中默默祈祷明天的行动顺利。 暮色正浓时,蔡府下人们正为即将到来的夜宴奔忙布置。 然而,负责“照顾”林知夏起居的妇人,此刻却怀揣着巨大的秘密和恐慌,步履匆匆,径直奔向蔡阳的书房。 两天来,妇人日夜不安。 那日林知夏将沐浴的水都倒在了屋子里,她在用竹筒舀水时,竟有可疑细小暗红血块粘附在她的粗糙手掌。 她冒险拾回了林知夏丢弃在茅厕之物——那分明是女子月事所用! 妇人不识字,只觉得此事荒诞,男子怎会来月事。 她想起说书人讲过的,花家女代父从军的故事, 之后的两天,她开始仔细留意,甚至找机会,在对方换衣服时,躲在窗户那里偷看。 可是林知夏很小心,每次都是站在死角,门窗也是关得死死的。 连贴身衣物也都是自己清洗。 这反常的举动恰恰证明了其心虚。 蔡阳惊愕之余,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脑海里浮现对方姣好的面容。 第209章 林知夏一口酒呛在喉咙里 更漏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摇曳的烛火将林知夏专注的侧颜投在墙上。 档案阁内,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罗昭坐在房间的另一头。 自白日被林知夏一语戳破伪装后,两人之间便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再无交谈。 门外,蔡府的亲卫再次登门。 “蔡大人要我去赴宴?”突如其来的召请令林知夏心头警铃大作。 她不是已经回了蔡阳,明天必揪出凶手,为何还要她去蔡府。 亲卫没有说明原由,只说蔡阳让她务必到场。 林知夏起身,看了罗昭一眼。 从档案阁出来,知府龚盛的书房里,还透着烛光,龚盛的身影遇在窗台上。 连龚盛都没请,却非要自己赴宴,林知夏眉头皱了起来。 在看到府衙门口停着的那顶软轿时,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她回头,一直跟着她的两名亲卫的表情同样惊讶。 蔡阳自己出门,都不坐软轿,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林公子,请。”轿夫将轿子往前一压。 林知夏没有退路,甫一坐进轿内,她便悄然握紧了袖中藏着的匕首。 她在脑中仔细地回想,难道是今天查案时,露了马脚。 想到那两名亲卫的反应,她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一路忐忑地到了蔡府,因软轿里不透风,林知夏额头还生出一些细汗来。 出来后,北风迎面一吹,凉意透进骨子里,整个人瞬间清醒。 大门口停着几辆马车,林知夏目光扫过马车前悬挂的铜铃,正是白日在街上见过的。 她还记得少年那双惊鹿般的眼睛。 步入灯火通明的宴厅,林知夏一眼便注意到厅堂布置刻意融合了宋辽两地的特色。 宴厅正前方,对着主座的位置,有一个凸出的圆形高台。 地上铺着极具辽人特色的毛毯。 这无疑是一场精心安排、专为招待辽人的夜宴。 此时耶律容还未到,蔡阳端坐在主位上,正思索着什么。 林知夏见礼,抬眸时,正好撞上对方打量的目光。 林知夏心头一跳。 蔡阳嘴角噙着意味莫明的笑:“林兄,坐。” 林知夏在蔡阳示意的右侧跪坐下来,她的对面,还摆了两张案几。 蔡阳看林知夏打量着对面,便道:“一会大辽的耶律容要过来,慈恩寺外那三名死者就是他的下属。” 耶律是大辽皇族姓氏,林知夏想到那日街送的十八名辽国铁骑,那扑面而来的军人气息。 这人应该还掌控着军队。 只可惜,林知夏对大辽皇室不熟,咸州知府那边,也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若此时皇城司的力量能用就好了,那里定有她想知道的消息。 “大人见谅,在下对大辽皇室知之甚少,不知这耶律容是何身份?” 蔡阳目光扫过林知夏眉眼,见对方落落大方毫不局促的样子,不禁对其来历好奇起来。 心想琢磨着,他那六弟对林知夏的身份,是否知情。 “他是大辽梁王,其他的日后你自会了解。” 两人正说着,耶律容庭自月洞门现身。 其琥珀色的眼眸扫过二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林知夏跟着蔡阳起身见礼。 看对方壮硕的体格,像是一头野牛,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将过来。 而跟在耶律容旁边的,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却是一副宋人模样,看二人的互动,山羊胡子是耶律容的幕僚。 双方寒暄后,林知夏知道了对方的名字——萧胡剌。 而蔡阳则介绍林知夏是咸州府衙的人。 几人寒暄着坐下,耶律容开口说话时,身上那股锐利气势会被其豪爽的声音冲淡一些。 萧胡剌率先端起酒杯向林知夏敬酒,话语间似随意,实则字字逼问: “林大人,听闻你对多吉呃,那三位我大辽武士的离奇身亡已有所得?不知死因为何,凶手又可曾寻得眉目?” 箫胡刺这番语气,更像宋人了。 林知夏稳住心神,她没有隐瞒,验尸的所有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从下药到掐断脖子,再到钉舌,并点明其舌上之物乃象征大宋国运的铜板。 几句话就将耶律容的怒火和好奇心挑起来了。 耶律容会为了这三人冒险赶到咸州,就能证明这三人对他有多重要。 当耶律容问起案子细节,林知夏故意看了一眼蔡阳。 蔡阳干笑道:“林大人为了这件案子可是废寝忘食!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案子了。” 林知夏得到对方首肯,便聊起了验尸细节。 她讲得很细,细节到不用出示证据都会不由自主地相信她的话。 她的讲述,等于让耶律容旁观了死者被害过程。 耶律容的脸越来越黑,心里对蔡阳愈发不满,尤其是听到铜板钉尸有可能跟巫术相关。 蔡阳咳嗽一声,箫胡刺出声打圆场。 林知夏语气笃定,再次承诺:“明日,一定给梁王殿下一个结果。” 至此,关于命案的话题被暂时压了下去。 蔡阳抬眸,冲守在门口的管事颔首示意。 立即有仆役搬了一张古琴放到圆台正中。 紧接着,四名身着清凉的舞姬鱼贯而入。 林知夏看着她们穿着轻薄的纱裙,盈盈可握的腰肢若隐若现。 好在大厅四周是放了火盆的,不然,真得冻坏了不可。 林知夏这般想着,目光随意地瞟向圆台,却被那正走上圆台的乐师震住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转身,她先是呆愣,随即皱眉。 蔡阳瞟了一眼林知夏,心里更加确定她女子的身份。 看舞姬时毫无波澜,看伶人时,倒是双目含光。 蔡阳目光扫过圆台正中,正在抚琴的男子。 那人正低垂着脸,从他这个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其眼角那抹嫣红丝线,还有那满身的胭脂气。 蔡阳厌恶地转开目光,在心中嗤之以鼻。 对林知夏的欣赏也淡了几分。 此时林知夏的心里已是惊涛骇浪,巨大的震惊瞬间冲击着她。 那张脸虽经修饰易容,但那熟悉的轮廓和气质……分明就是江成!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变成了伶人。 林知夏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垂下眼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她将目光落在面前的舞姬身上,忍住不去看琴师的方向,全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不让一丝异样显露。 一曲舞毕,耶律容似乎兴致颇高,转而开口道:“我听说,大宋有很多男伶人,不知蔡大人府上有没有。” “殿下想听,自当竭力满足。”蔡阳笑容满面,显得诚意十足,立刻扬声吩咐下人。 不多时,身着飘逸白纱、容貌清秀的云星缓步走入厅中,吸引了全场目光。 林知夏一口酒呛在喉咙里。 第210章 夜宴 烛火摇曳的厅堂弥漫着窒息的压迫感,空气中浮动着羊膻味与熏香混杂的浊气。 耶律容腰刀横陈案前,鹰隼般的目光刺得人脊背生寒。 蔡阳笑意不达眼底,亲卫如铁塔般环立四周。 “咳!咳咳咳!” 烈酒化作火刃割过喉咙!林知夏伏案呛咳。 眼角余光扫过云星骤然收缩的瞳孔——该惊讶的是她才对!这两人怎么突然就从汴京来到咸州? 蔡阳探究的目光落在林知夏身上,随即转向厅中那位广袖翻卷如云的伶人身上。 林知夏连忙致歉。 耶律容看着林知夏那小身板,像是草原上的小羊羔,嘴角扬起一抹狞笑。 一曲方毕,耶律容看着正欲退下的伶人,眼中恶意流转。 “啧!宋地男儿”他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尚未退下的云星面前。 一股浓烈的羊膻酒气扑面而来,他粗糙的手捏起另一杯烈酒,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直直递到云星面前。 “来,喝一个!” 林知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随耶律容落在云星脸上。 四周皆是蔡阳、耶律容二人的护卫,决不能在此动手! 她眼神示意对方不要冲动。 云星被逼得步步后退,几乎抵到林知夏的案几。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酒杯的刹那—— “铮——!” 一声裂帛般的琴音如雷霆乍破,瞬间撕碎了窒息的压迫! 厅外廊下冻僵的伶人应声而入。 这意外打断了耶律容的威逼,也给云星一丝喘息之机。 待厅中香粉气息转浓,耶律容才不悦地坐回原位。 圆台上,江成拨弦的指尖绷出青白弧线,目光穿越满座豺狼,准确地落在林知夏身上。 两人目光相撞时,江成目光如铁锚般沉入林知夏眼底。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惶,没有暗示,唯有冷锐的清醒中夹杂着一丝喜悦。 只一呼一吸,两人已默契地错开了视线。 林知夏想到今晚蔡阳的反常,她目光投向主座时,蔡阳正向她举杯。 林知夏只得再度端起酒,目光直视着蔡阳的打量。 这一次,她小口慢饮,慢慢抚平心中的惊涛骇浪。 一曲毕,那个惊鹿般的少年赤脚走了出来。 看来,江成是和这个少年一起进城的。 他今天刚到,应该未被蔡阳识破。 其皇城司指挥使的身份一旦暴露,蔡阳绝无可能让其活命,更遑论参与此宴 悬在林知夏心头的石头,此刻悄然下沉几分。 蔡阳今日的反常客气,若不是因为江成,那又是何故。 林知夏看向耶律容,酒足饭饱后,对方看起来更松驰了,他两腿张开平伸,身子靠向一侧,把宴厅当辽军营帐了。 林知夏不动声色地与其余三人周旋着。 没多久,耶律容面上就浮现乏味之色,最初的猎奇心态淡去,歌舞亦觉无聊。 他直接起身,告辞离去。 林知夏随蔡阳目送其离去。正当她也要请辞,蔡阳却又强挽她回到案前: “来,再陪我喝两杯。” “大人见谅。限期结案就在明日,下官尚有疑点待解,须即刻回府衙梳理。” 林知夏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去向言明。 正准备下场的江成手指一紧,正欲抱着琴退下。 蔡阳抬手,管事拦住了要离去的江成。 “把那些人都叫过来。” 一共八人,在宴厅一字排开,个个模样清秀俊俏。 蔡阳离京赴任时,江成才十七,两人仅有几面之缘,不甚相熟。 江成怕对方认出自己来,一直微低着头。 蔡阳并没有注意到他, 反倒是林知夏在云星登场时那口呛酒,令蔡阳饶有兴味地盯了云星许久。 他嘴角噙着笑:“我看林兄对他们颇有兴致,这样,若明天顺利结案,允你在此中挑一人为酬,任!你!处!置!” 林知夏闻言心头一紧,后背冷汗溢出。 蔡阳的目光如芒在背,厅内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 “大人莫要说笑,在下只是初次见识这种场面,一时有些诧异而已。” 蔡阳目光在云星身上掠过,他揽住林知夏的肩膀,迫使她看向对面的八名伶人。 江成和云星恰好站在一处,蔡阳一时分辨不出,林知夏看的是谁。 “怎么,第一次赏你东西,你就这么不给面子!”蔡阳语气转冷。 林知夏知道,一定是云星出场时,她呛的那口酒。 此人多疑如斯云星肯定不能选,那等于坐实了蔡阳的怀疑。 江成她更不想他陷入到危险里,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被蔡阳关注。 林知夏急中生智:“命案尚有冰窖一节存疑。不知他们之中,可有人通晓制冰?” 那名惊鹿般的少年立即跪扑到林知夏面前。 “小的会,小的父亲原来便是白河上的采冰人。” 蔡阳皱眉,林知夏却是不等其开口,便道:“那就你,若是能助我将案子破了,以后就在留我身边做个书童。” 少年大喜过望,连忙磕头谢恩。 林知夏的理由掷地有声,直接关联案件核心。 这让蔡阳想发的脾气被压住。 他盯着林知夏,眼中是浓烈的、几乎要溢出实质的怀疑与审视,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书童?林兄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破案的机会。” 他目光扫过云星,想着那悬而未决的案子,还是同意了。 林知夏立即朝蔡阳单膝跪下。 “属下谢大人赏赐。” 其他七名伶人见事情已经定下,脸上闪过一抹惋惜。 尤其是江成,他心里知道林知夏这样做是对的,但还是会失落。 管事领着其他伶人出去,林知夏看着那少年身上单薄的衣物。 朝那管事道:“能否帮忙寻一件小厮的棉衣给他换上,我带要他去府衙。” 其他伶人刚好也从这个方向离开,闻言立即投来羡慕的目光。 林知夏抬头,目光撞进江成眼里。 江成双手环抱自己,冷得缩了缩脖子。 林知夏愣了一下,她好像在江成眼里,看到了一丝委屈。 就在这时,细密的雪花如柳絮一般穿庭过院,落在青石板上。 林知夏满眼惊奇,往外走了一步,恰好有雪花落在其眉尖。 她用手一抹,看着指尖瞬间消融的雪花。 第211章 某人当真是不开窍 许是重遇了好友,林知夏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有了短暂的放松。 看着江成面上的脂粉,她的眉眼舒展开来,忍不住对其露出丝丝笑意。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之间。 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暗暗隐去。 雪越下越密,渐渐在青石板上积出薄薄一层白霜。 待江成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林知夏方记起正事。 趁管事去取衣服,她佯装内急,唤小厮引路。 她知晓蔡汴被囚,阿山做为仆役,应能在府中活动。 那机灵鬼知她入府,必定设法相见。 果然,不多时,隔间传来阿山的声音。他被带回蔡府后,一直苦无机会。 此刻他将这几日在府中听闻以及蔡汴兄弟争吵的内容,尽数写于一方手绢,迅速塞给林知夏后便匆忙离去。 此刻宴厅内,蔡阳正对管事沉声吩咐: “查清所有伶人底细,先监视起来。多加两人,盯紧林知夏。” 吩咐完管事后,蔡阳犹不放心,他冒雪策马出府,直奔咸州城内的皇城司分部。 林知夏从蔡府出来,对身后多出的亲卫毫不意外。 轿帘落下,她才展开阿山所给的手绢,上面写着他偷听到的关键: 蔡雍将于半月后抵达咸州,以及“踪忘”二字。 蔡阳曾跟蔡汴提到过侬宗望。 只是阿山站在外面,只听到“踪忘”二字。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能写在手绢上。 林知夏拧眉沉思,这有可能是地名,也有可能是人名。 她脑子回想了一圈,没有结果,想着等见到江成再问一下他。 他对于各地驻军的领事人,应该更熟悉一些。 踏进咸州府衙,林知夏脚步轻快了些。 罗昭见她安然归来,长舒一口气,微一颔首示意:物品转移,一切就绪。 门口驻守着蔡阳亲卫。 林知夏不敢松懈,故意向少年“请教”起冰窖对周遭房舍农作的影响——这些问题,她实则早已了然于心。 一刻钟后,林知夏让衙役给少年安排个睡觉的地方,她估计,江成今晚一定会找过来。 外面雪越下越大,府衙那威严的飞檐走兽都成了毛茸茸的轮廓,多了几分憨厚可爱。 地上的积雪已至脚踝,听着子时的更声。 亲卫看着依旧俯首于案前的林知夏,在心里感慨对方的勤勉时,有些疲惫的伸了个懒腰。 他们留下一人值守,其他人都到侧间打地铺睡觉。 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摇曳,突然,窗棂传来三声轻扣。 林知夏指尖微顿,放下笔缓缓起身。 门外的亲卫正背靠着门假寐。 她悄悄打开窗,江成一身玄衣倒挂在窗外,不远处的地方,一片洁白,没有任何痕迹。 他裹着寒气利落翻进屋内,兜帽取下时,鬓角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林知夏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手势,踮着脚尖将他引到最里面的书架后。 江成目光灼灼地锁在林知夏脸上,似要将这二十天分离尽数看回来、补上。 “你瘦了。” 他喉结滚动,最终也只低低吐出这三个字,声音里压抑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就像那缓缓吐出的白雾。 林知夏的注意力还在门外的亲卫身上,并未留意江成眼中翻涌的情绪。 她压低嗓音:“蔡阳亲卫就在廊下。”说着她迅速将阿山给的手绢塞到江成手里,同时问道,“我哥怎么样?” 因长时间握笔,林知夏的手尤其冰凉。 指尖相触的瞬间,那冰冷却刺得江成心头一紧。 他没有丝毫犹豫,反手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触手像冰块一样,指节处已是明显的红肿,冻疮的痕迹清晰可见。 林知夏微微一怔。 不等她有所反应,江成已默然将她的手拉进自己温暖的大氅之中,用自己的体温紧紧包裹住她僵硬的手指。 暖意骤然侵袭而来,僵硬的手指渐渐舒缓,红肿的指节处开始生出淡淡的痒意。 林知夏抬头,浑然未觉对方眼里的疼惜。 反而在看清对方卸去脂粉、恢复清俊的熟悉脸庞时,蓦地忆起宴席上那惊艳的“脂粉”装扮,忍不住就弯了眉眼。 她嘴角漾起一丝笑意:“你今晚那个扮相倒是别致。” 江成:“” 某人当真是不开窍。 他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只得低声回答她的问题: “你哥的伤都好了,在我家休养,只是他一心想辞官,伯父伯母不让,他本来想一起来的。” 林知夏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远在咸州,她只能暂时按下对哥哥的担忧。 下意识地抽出手,指着江成手中的手娟切入正题: “阿山听见蔡家兄弟争吵时提过‘踪忘’这个词,听着像是地名——” “侬宗望。” 江成突然低语打断她,离京前,他收到的最后消息便是蔡雍往广南去了,那里正是土司侬宗望的势力范围。 “你知道就好办了,你赶紧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另外,蔡阳多疑,你们还是尽早脱身为好,我这边你暂时不用担心,有罗昭在” 林知夏将辽人被杀一案简短地说了一下。 正说着,廊外亲卫脚步声渐近,林知夏忽然抬头,鼻尖险些撞上江成喉结。 她指了指窗户,让江成趁着大雪离开,这样屋顶上的痕迹也会被雪覆盖。 回到位置上,林知夏看着江成从窗户离开,她估算着时间。 天色将明时,林知夏叫醒亲卫,说自己找到了关键线索,要赶去南家酒酿求证。 她让亲卫找来宿在衙门的罗昭,一行人朝着南家酒酿走去 半个时辰后,一声巨响将长街上的街坊全部震醒。 他们披着袄子走出来,只见南家酒酿火光冲天,那一声巨响就是从后院传出来的。 林知夏和罗昭刚从南家酒酿里跑出来,冰窖里的硝石和硫磺就引发了二次爆炸。 林知夏下意识往外面雪地上一扑,却看到原本一尺有余的积雪被前来围观的街坊踩的面目全非,全成污水。 她心想要糟,那冰水刺骨的寒意仿佛已染上她的身体。 她正准备打个滚,降低附着面,人群中却有熟悉的身影闪现而出,将她拉了起来。 她抬头,对上江成那双略带无奈的眼眸。 其实摔下去也没事,就是衣服会弄湿。 等林知夏站直身子,江成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听说了林知夏的计划后,江成担心会有意外,一直暗中守着。 第212章 例外 蔡阳派去的人,根本看不住江成,连他离开别院,都没有发现。 此时,在衙役和百姓的奋力扑救下,南家酒酿的火势得到控制。 只是一墙之隔的杏林药堂遭了殃,一排存放药材的柏木柜被燎去半边焦黑。 南承酒酿地窖深处的冰层大半已融成污浊的泥水。 衙役在冰窖里捞出“南承平”面目全非的尸体,还有作案工具孔夹板。 蔡阳赶到现场,亲卫正向其说明事情经过。 “林公子发现南家酒酿有问题,连夜带着我们赶过来,刚到的时候,南承平并无异常,还拿出酒水来招待我们,问说是不是又有街坊去告他。 林公子带人去后院搜查,让我们看好南承平。 当时南承平就在前厅跟我们说话,后来老黄突然冲着后院狂叫,挣脱绳子跑了过去。 南承平大喊着“他的酒”追进后院,我们也跟了进去。 那时,林公子已经从酒坛外面凝结的那层霜晶,发现了南承平私挖的冰窖。 南承平见事情败露就冲了过去,我们没拉住。 途中他还夺了衙役手里的火把,他踹翻一个酒坛子点燃后,那一排都跟着倒了,一道火墙瞬间拔地而起。 地窖里本就闷,那坛子燃烧起的浓烟不仅呛鼻还很熏得人喘不过气! 我们拉着林公子出来,地窖里火势越来越大,后来又发生了二次爆炸。 等到火势彻底扑灭,我们进去看到,冰窖里融化的冰水已经汲膝,而南承平的尸体就泡在冰水里。 尸体被烧得焦黑,林公子说,应该是酒坛裂开时,南承平没有躲过,导致火势蔓延到他身上。 冰窖里的线索都被毁了,我们是在冰水里,发现了这个漂浮着的孔夹板,正是府衙里用的制式。 这个南承平改过名字,原来曾是一名狱卒,他曾因女儿失踪上告过慈恩寺。” 亲卫说得口干舌燥,但总算是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跟着蔡阳的时间久了,他从不给事情下结果论,只陈述经过。 蔡阳一怔,所以,南承平是知道逃不过,为了保护同伴,点火自焚。 他这般想着,抬脚步入南家酒酿前厅,皂靴染上大火后才有的黑垢。 厅中摆着一具焦黑的尸体,尸体呈现蜷缩的拳斗姿态,符合活着被烧死的症状。 仵作递来验尸格,蔡阳没接,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林知夏身上。 她的衣角落在地上的黑水里,一双手也早被黑色的污垢浸染。 起火点在后院,前厅的柜台在众人的抢救下,并没有完全损毁。 此时她正在那堆废墟里翻找着酒馆的账册。 周围一片残败,对方清亮的眼眸却一尘不染。 她抬头,举起手中的残页,上面有驿馆伙计老丁和武僧毕方思的名字。 蔡阳看着林知夏向自己走来,突然想起昨晚楚亦说的话。 他让对方用皇城司的途径查一下林知夏的身份背景。 可他就知道一个名字,年龄婚配等等一概不知。 楚亦当时就让他不要抱太大希望,除非对方出自名门。 否则,皇城司监管天下事,也不可能去记录那深闺女娘,全大宋叫林知夏的女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林知夏拿着残缺的账册,说起近些年邻居与南承平之间的纠纷。 南承平三年前回到咸州,就是想为女儿报仇。 他花高价买下这个铺子,就是冲着杏林药堂去的。 有杏林药堂做挡箭牌,他私挖冰窖一事,就不会被发现,这三年,他在黑市上售卖的黑冰,就是他的银钱来源。 而老丁在驿馆做事,知道辽人的动向,就是他在酒里下的迷药。 毕方思武僧的身份,可以帮助他们抛尸在慈恩寺门口。 林知夏这套说辞是她和罗昭商量好的,九分真一分假,不怕蔡阳事后去核实。 南承平三人本就参与了命案,现场的证据也是真实可靠的。 真正的南承平,早从冰窖下的地道跑了。 因为爆炸引发冰窖坍塌,堵住了那个暗道入口,衙役根本不会发现。 而且,老天都在帮他们,这雪下了一晚,到现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官兵根本没法搜查。 而老丁和毕方思早就跑了,官兵去了也找不到人。 林知夏拱手:“属下连夜赶过来,就是怕南承平跑了,没想到他这么决绝,竟抵死不从!或许凶手不止这三人,但现在证据都被烧没了。 若是能从慈恩寺了解到信女名册,或许还可以再深挖一下。” 以蔡阳多疑的个性,这个结果定然不会满意,他肯定还会继续查。 林知夏故意这样说,是为了能打消对方对自己的疑心。 因为她知道,慈恩寺的东西,蔡阳绝不会交给她。 蔡阳面色微沉,他扫了眼地上的焦尸。 死了一个跑了两个,耶律容未必会买账! 不过,他面上没说什么,只让林知夏先回去休息,善后的事由府衙去做。 府衙善后有罗昭在,林知夏并不担心。 她走入漫天大雪,回头时,发现蔡阳还在盯着她看。 林知夏微微颔首,小跑回别院,脸上露出一丝不耐之色。 此时,天色方亮,道旁的屋舍里升起袅袅炊烟,与这漫天大雪融为一体。 那名妇人正在门前扫雪,神情有些懒散,动作也不复往日那般麻利。 当她抬头,看到林知夏归来,顿时僵成蜡像,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有热水吗?我想泡脚。” 妇人好半天才回神:“这就给您烧。” 林知夏进院,发现土灶是熄的,妇人根本没生火。 角落里的干柴被雪覆盖,只怕是早就湿透了。 前几天,不管林知夏什么时候回来,都是有热水热茶伺候的。 现在这个情况,倒像是笃定她不会再回来一样。 想到刚刚妇人惊讶的样子,林知夏心中生疑。 她看了看妇人的屋子,想到身后跟着的亲卫,歇了探查的心思。 “既没有热水,你去街上给我买份羊肉汤,我喝了好暖暖身子。” “我给您做,外面的不干净。” “等你做出来,我都睡了,这忙了一宿,有些撑不住了。” 林知夏作势要拿钱,妇人连忙谢绝,自己回屋去拿银子。 进了屋,妇人关上门,连忙把角柜上的那块月布藏到鞋子里。 以前那些想混进蔡府的女细作,一个个都没好下场,她还以为对方回不来了呢! 第213章 吃人的年兽 大雪初霁,阳光洒在咸州银装素裹的街道上,边城似乎重现了几分宁静。 孩童在街上奔跑嬉戏,将雪球掷出利箭般的气势。 在这里,连孩童玩耍的强度都与汴京截然不同。 妇人守在土灶边,灶台上温着饭菜。 一切好似又恢复了正常。 见林知夏醒了,妇人回房,捧着一双狼牙靴过来。 “这是蔡大人命人送过来的,雪天路滑,您穿着这个保险些。” 林知夏接过,看到靴底暗藏齿钉防滑,竟像是兽齿,这种做法,肯定源自大辽。 她看向亲卫:“蔡大人可有吩咐?” 亲卫摇头。 林知夏想了想,反正在对方的监视之下,表现得积极点也没错。 她朝着府衙走去,路过的百姓看到其身后的亲卫,如惊弓之鸟一般纷纷避走。 其中一人更是惊恐过度,一头撞在了道旁的树干上。 林知夏回头,几名亲卫也面露疑惑。 往日,百姓对他们这身皮确实忌讳,但也没有这般慌张。 林知夏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脚步快了几分。 来到州府衙门前,眼前的景象印证了她的不安。 衙门口的积雪被大片深红的血迹浸染,异常刺目。 林知夏心头沉重,她大步跨进府衙,搜寻罗昭的身影未果。 倒是见到了从蔡府带回来的那个少年。 昨晚她去南家酒酿后,就没再回府衙。 衙门里的人不知道林知夏的住处,只能让他在这先待在府衙。 少年唤作月奴,见到林知夏后赶紧跑了过来。 林知夏从其口中得知,门口的血迹是南承平的故友为了护老丁家眷,被亲卫当场格杀。 更令人心寒的是,蔡阳下令拘捕了大批与南承平、老丁、毕方思三人有所牵连的人。 难怪那些百姓看到蔡阳亲卫会这样害怕。 林知夏没想到,蔡阳行事竟如此肆意妄为。 在即将起事的关键时期,他需要百姓的支持,可他仍这般毫无顾忌! 林知夏转身,朝着衙门地牢走去。 青石板上的积雪被踩的四分五裂,上面还有明显的拖拽痕迹,仔细看过去,地上的污雪还有点点红痕。 看来,在抓捕的过程中就动用武力了。 林知夏疾步走向地牢。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地牢石砖缝中渗着未干的血迹。 刑架上那个苍老的身影被铁链捆缚,正在遭受残酷的刑讯。 皮鞭撕裂皮肉的声音回响在阴森的地牢中,老人已成了一个血人,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又从何招供。 罗昭双目赤红,如困兽般立于侧旁,官袍下摆溅满血点。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缓步踏入的林知夏,额头的青筋瞬间暴起。 他气势汹汹地走过,眼神里满是质问。 林知夏看其腥红的眼角,便知对方的情绪已经压制到极点。 此刻若是对方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被身后的亲卫听到,她也活不了! 她率先发难,大声斥道:“都给我停下,谁让你们动刑的!罗昭,是不是你!” 罗昭伸手欲拽林知夏,身后的亲卫没动,反倒是月奴扑了上来。 林知夏趁机将罗昭一把推开,快步走到刑架前,去夺掌刑人手里的鞭子。 掌刑人看着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年轻人,刚要反击,却在看到其身后的亲卫时,生生忍了下来。 “这里谁主事?” 掌刑人上前一步,颔首见礼。 “谁让你动刑的?” 掌刑人瑟缩了一下,如实回道:“蔡大人说,要不计一切手段问得老丁和毕方思的下落。” 林知夏目光扫过旁边的刑室,那里还躺着数名不知生死的受刑者,她的心直往下沉。 她强压怒火,眼里生出一股子戾气,看得掌刑人遍体生寒,下意识地垂下头。 林知夏拿到这些人的口供,皱眉道:“审讯先停一下,我去趟蔡府,一切事宜等我回来再说。” 掌刑人看到林知夏身后的亲卫。 亲卫哪做得了这个主。 “案子是我查的,怎么做我说了算,若我回来前,你还要动手,那他们挨多少鞭子,我就打你多少鞭子。” 林知夏说完,不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转身直接出了地牢。 掌刑人见对方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想了想,也不在乎多等几个时辰,便让人将刑架上的犯人解了下来。 罗昭此时也清醒过来,只是,他仍旧想质问林知夏一句,这就是她的办法! 若不是她,南家酒酿未必会暴露,那些人也不会枉死。 对方为了取得蔡阳的信任,把刀递到了对方手里。 此时,咸州城内一座名为四方馆的建筑里,有人将府衙门前杀人及地牢刑讯之事迅速上报给驻守此地的楚亦楚干办。 这里是皇城司在咸州城的据点。 一楼说书二楼听曲,三楼则是皇城司察子的据点,咸州城所有的消息都汇聚于此。 皇城司在各地设立分部的初衷,就是防止官员在各地称王称霸。 官员的一经行为都会被察子上报到汴京总部。 而皇城司分部的地址,及其属下的情报网,对所属地官员是保密的,他们直接归汴京调遣。 蔡阳所做之事若是发生在其他州县,在事实清晰的情况下,皇城司拥有先斩后奏的特权,可以直接将蔡阳和知府龚盛押解回京。 可楚亦看到这个消息,眉目间并无丝毫波澜,等下属一走,便将密报销毁了。 只是他想了想,此事毕竟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作为这里的负责人,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蔡阳的。 江成倒挂在窗外,将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楚亦与蔡阳过从甚密,此举无疑是背弃了皇城司的职责,也坐实了他被蔡阳收买的事实。 不过,咸州城内的察子这么多,不可能人人都被收买。 江成这般想着,跟上了刚刚递消息的察子,决定亲自试探一番。 楚亦赶到蔡府时,林知夏正和蔡阳发生争执。 审讯的命令是蔡阳亲自下的,他要让耶律容看到他的态度。 而林知夏则是直言,为了大局考虑,对方这般暴戾,只会寒了咸州百姓的心。 她将跟着她的四名亲卫叫进来。 “你让他们说说,刚刚我一路走来,是不是像瘟疫一般,人人避之不及,仿佛我下一刻就要变成吃人的年兽! 你要百姓敬你畏你!那也应该让他们从心底里臣服,而不是听到你的名字,或看到你的亲卫,就跟看到阎罗王一样!” 四名亲卫对上蔡阳冷冽的目光,瞬间低下头,不敢乱发一言。 第214章 江成:给老子放开 寒风卷着零星雪沫,刮过蔡府前庭,楚亦立在院中,听着林知夏振振有词。 厅堂内暖炉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两人之间冰冷的对峙气息。 蔡阳没想到,林知夏敢这般对他说话。 他嘴角勾起一丝讥诮,背着手踱了两步,阴鸷的目光重新锁在林知夏脸上。 “你可知辽人铁蹄若踏破边关,会有万千人葬送在辽人刀下!那时,你口中这些“民”,才真正知道何为寒心!何为绝望! 若无铁证,若无血偿,耶律容便会认定我大宋包庇凶手,认定我蔡阳有意放纵!北地的烽烟,顷刻即燃,这罪责,你担得起吗!” 蔡阳猛地逼近一步,盯着对方清亮眼眸上颤动的眼睫。 “用这寥寥几人的性命,换我咸州乃至北境万千黎庶安危,岂非不值! 待我扫平内忧外患,缔造新天地,这天下万民,自然会俯首称颂!” 蔡阳满口大义。 然林知夏却看清了他眼底的偏执和虚伪。 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这不过是他多疑残暴的绝佳借口。 林知夏知道再同对方争论,只会惹祸上身,但她不能坐视无辜之人枉死: “大人不必讲得如此高尚!耶律容会为了那三个辽人向大宋起兵吗! 辽国内乱了吗! 这仗打与不打,由他耶律容一个人说了算吗! 那三名辽人因何被杀,大人心里最清楚。 这根本不是牺牲少数成全多数的问题!是您” 开门声骤然打断了林知夏的话。 随着北风的灌入,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缓。 楚亦来蔡府,向来不走正门,外面的仆役也没有发现他。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大步跨近,看向林知夏时目光中带着探究,还有一丝警告。 显然,他猜到了林知夏的后话,更清楚此言出口,定会激怒蔡阳。 蔡阳的残暴,固然有耶律容的威压,但更多源自他绝不容许咸州城内有这样一群威胁其安全与大计之人的存在。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林知夏和楚亦都看懂了这一点。 楚亦缓缓开口:“看来林公子也是因为衙门口染血一事而来。” 蔡阳眉峰微动:“你也有意见?” “我只想提醒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城门迟早要开,若此事传出去” 他也要做人的。 楚亦留了半截话,毕竟林知夏并不知道他皇城司的真实身份。 他们这些京都之外的察子,很少穿皇城司那身绯红公服。 说起来,这大概是他觉得最遗憾的地方了。 蔡阳冷静下来,挥手让亲卫将林知夏带下去。 因查案已经封闭了三天城门,城门外滞留了数十支车队。 这不仅影响了民生,更关乎府衙税收。 林知夏离去前,不禁对眼前这个能瞬间令蔡阳改变态度的男人心生好奇。 毕竟蔡阳对知府龚盛亦颐指气使。 她清亮的眼眸扫过对方眉目,对方竟朝她笑了笑。 当厅堂被关上,亲卫看向林知夏的目光较往日更添敬畏。 只是,没等屋里二人谈完,蔡府管事匆匆赶来。 “大人,出事了!有人在全城散发红信笺,上面写着慈恩寺育佛堂的真相。 现下已有不少信徒围住慈恩寺,要求将血莲圣母像拆了,看看有没有信笺上说的暗室!” 林知夏心知,这是老丁等人的反击。 厅门唰地一下被拉开,蔡阳沉着脸走出来。 “调集士兵疏散人群,不能让他们踏进慈恩寺。” 言罢,蔡阳瞥向站在一边的林知夏:“府衙那边你去处理,别让我失望。” 蔡阳带着人走了,而楚亦早就从后门悄然离开。 林知夏看向空荡荡的厅堂,想着回到府衙找罗昭打听一下。 她从街上找了两个大夫,直接带到地牢,给那些受刑的人治伤。 咸州府衙的人见林知夏真说通了蔡阳,对其更加敬重。 而罗昭已不在地牢中。 月奴虽自身在泥淖,却不忍见他人受苦,一直在一旁帮忙。 林知夏见其心善,便留他在地牢守着这些受刑的人。 而身后的亲卫一天十二时辰盯着自己,这让她做起事来束手束脚,愈发烦躁。 即使心中不愿,她还是得装模作样的,去找那些被抓进来的人问话。 心里却是迫切地想知道慈恩寺那边的情况。 待她问完最后一人,天已经黑透。 她留月奴在地牢看着伤者,起身去了档案阁。 院中的积雪已被铲去,江成来时应该会更方便一些。 虽然两人没有约定,但林知夏知道,江成一定会来。 她将窗户半掩着,在等待的过程中,画下了楚亦的画像。 亲卫守在门口。 当院中传来脚步声时,林知夏抬眸,看到罗昭正往这来。 他进得阁内,几步走到林知夏案几前,探过半个身子,猛然攥住林知夏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 这个位置刚好是背对门口的,门外亲卫探头,只以这罗昭在和林知夏探讨案情。 他哑着嗓音:“你满意了,老丁八十岁的娘、毕方思六岁的侄子,还有南承平瞎眼的结义兄弟整整七条人命!” 话音未落,只听“咻”一声破窗响,有物品精准击中罗昭手背。 “啊!” 这一击力道之大让罗昭的手不受控制的松开林知夏,疼得几欲失声。 他目光扫过桌上的画像。 外面脚步声起,林知夏眼疾手快拿了一本卷宗将其盖住。 亲卫听到动静跑进来,看到了窗户上,被石子洞穿的痕迹。 而地上,仅余一枚圆溜溜的雪球。 “有刺客!” 衙役纷纷赶来,屋外脚步声变得杂乱。 伤罗昭绝不可能是蔡阳的人。 林知夏心里有了猜测,她看向罗昭,用眼神警告对方不要乱说话。 接着,她左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遮盖住手腕上的指印。 “我刚想跟罗大人探讨一下案情,突然就飞过来一个东西。” 她这般向府衙其他人解释道。 很快,亲卫在屋顶上发现了一排脚印,他们以为是凶手老丁或者毕思方现身了,便匆匆去禀报蔡阳。 趁着亲卫四处搜寻,林知夏把档案阁其他人都支了出去。 罗昭疼的冷汗都出来了,这会才有力气开口,人也冷静下来。 “有人在暗中保护你!” 第215章 这般功夫 罗昭自然清楚,伤他的绝非老丁等人,那不过是林知夏的说辞。 林知夏望向窗外,未作回应。 罗昭又问:“你为什么会有楚亦的画像?” “你认识他!他是谁?”林知夏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今日去蔡府,是他劝住蔡阳,同意暂停审讯的。” 罗昭面露疑惑:“怎么会,他是城中四方馆的掌柜,一个商人而已。” 林知夏甚觉诧异——此人绝不可能仅为普通商人。 胆敢如此与蔡阳说话,至少是官身,且职权不小。 她想到楚亦最后说的那句——若是事情传出去 突然想起来,之前雷志铭拿来的那份咸州堪舆图,她曾在皇城司卷宗中查阅过。 执掌咸州皇城司的主事干办,正名楚亦! “原来他是皇城司的人,怪不得能随意出入蔡府。” 林知夏看向罗昭:“咸州城内的皇城司,早就和蔡阳勾结在一处,你觉得凭他们的情报网,假以时日,会查不出南家酒酿之事! 你们既然选择复仇,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现下这种情况,早该预见,早应提前将人送出城。” 罗昭一时语塞。 近两年,蔡阳行事越发张狂,而传闻中的皇城司,却从未现身。 屋内陷入沉寂。 不多时,衙役带着大夫赶到了。 罗昭整个右手背青紫肿胀,连伸直手指都做不到。 听到是被雪球砸伤的,大夫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未破皮,竟伤及三焦经!怎会如此?” 罗昭抬眸扫了林知夏一眼,伤他的那颗雪球,已被亲卫拾走,放置在屋外雪堆中,以防其融化。 “大夫,我这手失了知觉,你给看看,要几日才能恢复?” “几日!”大夫双眼一瞪,“一月能复便属万幸!切记,恢复前万勿擅动此手,握笔执筷俱不可为!” 此时蔡阳走入档案阁,刚好听到这句。 他听说疑凶在府衙现身,连忙从慈恩寺赶了过来。 看着罗昭手背上的伤:“看到来人了吗?” 两人同时摇头。 蔡阳命其他人退下。 不多时,楚亦从屋顶轻巧跃下,如蝙蝠般倒悬于窗外。 林知夏与罗昭皆是一怔。 楚亦扬唇一笑,从窗户一跃而入,轻盈的姿态与昨夜江成翻窗之举如出一辙。 林知夏暗自庆幸昨夜大雪掩去了江成的痕迹。 楚亦的武功在整个咸州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蔡阳特意把他叫过来,就是想让他来分析一下现场的情况。 楚亦道:“屋顶上有一串清晰的脚印,从脚印的距离来看,此人不仅内力深厚,轻功造诣亦非比寻常。 不用找了,人早跑了。” 他说着,走到罗昭面前,抬起他那只受伤的右手。 亲卫适时的将存放在雪堆中的雪球拿了过来。 触及体温,雪球很快融出冰水。 楚亦轻轻一捏:“这么一颗小雪球,竟能打出这般威力。” 他回到窗边,轻轻一跃,再度倒悬窗外。 目光扫向屋檐一处积雪凹陷,他按那缺口大小捏出一枚雪球,指尖轻弹,雪球精准落向林知夏桌案。 “你们当时在做什么?”楚亦不愧是皇城司的主事人,当即就发现了问题。 亲卫早已把两人当时的举动上报过了。 两个站着的人,从窗口的方向看过去,头部甚至脖子,都比那手背更容易击中。 林知夏的左手一直放在膝盖上,她不动声色地回道: “当时罗大人刚回来,我着急想让他看看口供,他伸手来接时,那雪球就打过来了。” 言罢,罗昭连忙点头附和。 蔡阳一直默不作声,此刻伸手。 林知夏将口供递了过去,道:“我从他们的口供中,筛选了几处可以藏人的地方,本来想跟罗大人商议搜查事宜。” 说完,她左手拉开抽屉,右手从里面拿了一张纸。 自始至终,她那只被掐伤的左手,借位之势遮掩,未曾抬起。 蔡阳眯起眼睛:“看来连这咸州府衙亦非安全之所。你既为本官效力,便不能再让你身处险境。” 他看向楚亦,后者当即会意,开口道: “在下识得一位赏金猎人,他是杀手出身,武功高强善于伪装易容,若是蔡大人不计酬金” “银子明天送到。” 蔡阳说完,大步流星离开档案阁,留下原地怔忡的林知夏。 楚亦轻笑一声,朝着林知夏挑了挑眉,神态间竟含一丝调侃之色,仿佛两人关系很亲近一般。 看得林知夏一脸茫然。 从府衙出来,楚亦追上蔡阳,下意识地扫视四周。 “这绝对是个高手,你之前让我查的南承平老丁三人,他们身边绝无此等人物。 你啊!以后出门还是多带点护卫!” 蔡阳皱眉:“既要示威,为何不杀了罗昭?” “罗昭又没干坏事,据我所知,他在咸州百姓的口中,风评还算是好的。” “你此言何意!”蔡阳立即怒目相视。 楚亦眉头高挑——何意?你心知肚明。 眼见蔡阳怒火又起,他连忙岔开话头。 “那林知夏你都监视三四天了,既然还有疑虑,要不,我亲自给你看着。” 蔡阳挑眉:“你楚干办什么时候成斥候了!说,打什么主意?” 楚亦捏着下巴,故作高深:“你的直觉一向准,若连你都看不出问题,我倒真有点好奇了。” 档案阁里,林知夏想到明晨或者今夜,就会有一个鬼影贴身监视,她就心绪难平。 亲卫如影随行,她就已经够烦了。 想到今晚的意外,江成许是有事要跟自己商量。 总要趁暗卫来之前把现在的情况互通一下。 林知夏这般想着,再不管罗昭的反应,直接起身离开了府衙。 她时不时东张西望,亲卫以为她被吓到了,实则她是想看看江成有没有跟过来。 回到住处,妇人正守在土灶边烧水。 林知夏让其将饭菜热一下,趁着这个空档溜回到屋里,将窗栓打开,虚掩窗房,方回前厅用饭。 前些日子,林知夏月事在身,每晚都要沐浴。 妇人已成习惯,趁林知夏用膳时便将浴桶注满。 氤氲水汽漫过屏风,也模糊了窗外晃动的树影——那里,半片玄色衣角正卡在窗棂缝隙间。 第216章 克制,守护 林知夏用过饭回到卧房,将门拴上后,蹲坐在浴桶旁边。 屏风遮住了她四下打量的身影,她目光落在房梁处,似是想从那黑暗中看出一个人形窟窿。 这时,不知何处飘来一股北风,将她的鬓角碎发吹起。 她回首,正对上江成深邃的眼眸。 “咚咚咚!”房门突然被拍响。 江成下意识地躲到浴桶边。 妇人的身影出现在门缝里。 “林公子,要不要再加点热水?” 林知夏手伸进浴桶,故意拨动出水声,扬声回道:“够了,你去歇息,不用伺候了。” 林知夏探着头,看着妇人的身影离去,回身时,却见江成试了试水温。 “水有点凉了。” 林知夏白了对方一眼:“罗昭那伤,是不是你的手笔?” 江成点头,顺势拉过林知夏的左手。 过了这么久,罗昭掐出的指印早已淡去,只留下几道红痕,估摸着睡一觉就会全部消去,根本算不上伤。 “我没伤着,但是你弄巧成拙了” 林知夏对江成爱动手这毛病已渐渐习惯,她从怀里拿出楚亦的画像。 江成一看就知是对方亲自画的,眉头率先皱了起来。 心里那股突然冒出的坏脾气,只是因为对方画了旁的男子。 林知夏欲抽出手,江成却握得更紧了。 “你放开” 察觉自己声音稍大,林知夏紧张的连忙探头看向外面。 这个时辰,除去值守的亲卫,其余应该进屋休息了。 回头对上江成灼灼目光,林知夏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别过头,终是没有挣开对方,说起蔡阳将派楚亦推荐的高手,来贴身监视她的事。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面对江成时,她的心态已经发生了转变。 她絮絮叨叨地呢喃着: “还好我月信过了,要不然,连梳洗沐浴都成问题。像冽风那样的暗卫,你连他藏哪都不知道,哪还敢做泄露身份的事。” 林知夏越说越小声,江成只能低头靠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楚亦是皇城司在咸州的主事干办,我已经见过他了。” 林知夏眨眨眼:“看来你早就知道了,侬宗望的消息递出去了吗?” 两人在浴桶旁边,一个坐着一个蹲着,靠得很近,近到林知夏好像闻到自己嘴里羊肉汤的味道了。 她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江成看着她的小动作:“还没有,在这咸州城,只能通过皇城司的渠道向外传信,我得先找到一个能信的人。” “那你得抓紧了,最好能在蔡雍回到咸州前,半路截杀他” 林知夏还没说完,江成看向一旁的浴桶:“接下来你身边会多一个影子,连换衣服都可能有风险。” 林知夏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们可能还得在咸州待半个月。 北地水资源稀缺,对于普通百姓,半个月不沐浴很正常,尤其是现在的大雪天。 但对于他们这种,从南方过来的人,那真是一种煎熬。 而且,那盯梢的人,说不准已经在路上了,什么时候出现都有可能。 江成在这里,以他的武功,一定会警觉,还能多一重保障。 林知夏咬住下唇,双颊不受控制升腾起两抹红意。 江成知道她想好了,立即背过身,低语道:“这样,我们也可以说话,不会耽误时间。” 林知夏深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能让江成和蔡阳的人碰上。 短暂的安静过后,江成的脊背绷得更紧了,因为他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脱衣的窸窣轻响。 伴随着轻微的入水声传来,林知夏将外袍平摊在浴桶上,遮住了整个水面。 温热的清水包裹住身体,瞬间带走了连日的疲惫,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盯着江成的后脑勺,心头涌起一丝微妙。 这般情形,似乎只存在于绝对信任的夫妻之间?又或者,便是夫妻,也未必如此 林知夏身子往下滑了滑,肩头拢着朦胧雾气,只一段纤巧锁骨沾着莹润水光。 屋外风雪无声,唯有水波轻动,撩拨着水面上的锦衣。 她缓缓道:“我探查过了,蔡阳和耶律容交换战马的兵器,是由咸州辖内的景镇的尚衣商行送到咸州城的。 你还记得雷志铭拿来的那张咸州堪舆图,上面标示的景山和龙侯山。” “记得。”江成点头,颈部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僵硬。 “这个景镇就在景山下,因景山而得名,那里的铁器在附近都小有名气。”林知夏一边快速地擦洗,一边道。 江成看着外面的窗户,始终保持警戒观察着四周。 “军器监在咸州、真定、保州都设有军器工坊,但咸州境内的工坊,并不在你说的景镇。” “所以这兵器,有可能是蔡阳私铸的!”林知夏泡在水里,声音隔着水汽带着一丝寒意和愤怒。 “蔡阳试探我的时候,给我看过一本假账册,我默下来了” 随着对方的低语声,江成敏锐地感觉到,有细小的水珠溅到了他脖子上。 温水从冰冷的空气中过渡,落在身上早无热意,江成却觉得脖子瞬间变得滚烫。 意识到林知夏在做什么时,喉结微微颤动,他目光直视前方,更是一动不敢动。 寒风卷着零星雪沫刮过别院,屋内却因浴桶的氤氲水汽而笼着薄暖。 林知夏水未及擦,迅速地穿好衣服,踩着半湿的鞋子走到外间。 她取来砚台和纸笔,从白日里穿的那件灰毛大氅里掏出一叠皱皱巴巴的纸张。 回到里室后,她直接跪坐在微凉的地板上。 江成一把扶住对方,拿过旁边矮几上的软垫垫在地上。 “地上凉。”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带着冬日夜晚特有的暗哑。 手触及对方手臂上还湿润的皮肤,他又是一怔。 林知夏跪坐在软垫上,提笔疾书,墨痕在皱纸上蜿蜒。 江成半蹲在她身侧,目光沉凝地锁在她指尖,呼吸却随着对方鬓边滑落的水珠微微一滞——那是她匆忙沐浴后残留的湿意。 他下意识想去擦,指尖悬停半空,又悄悄收回。 林知夏察觉到了什么,她抬头,刚好撞进江成专注深沉的眼底。 第217章 把自己哄睡着了 林知夏心里微微一悸,像是被大马蜂蛰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掩饰般地加快了书写速度,连语速也快了几分: “蔡阳多疑,这屋里每日放的纸张都是有数的,不多不少,正好十张。 为免他起疑心,我只能从府衙顺一点。” 她顿了顿,唇边忽而漾起一抹狡黠的浅笑,像冬夜里倏然绽开的细小冰花。 “至于这砚台,一会儿忙完,我写首望月思乡的诗句放桌上,也就糊弄过去了。” 江成看着她灵动的神情,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烛火跳跃,在林知夏湿润的发梢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温柔的光晕。 刚沐浴完,她鼻尖和双颊都透着微红的粉意,周身萦绕着一股极淡的、清冽的皂角香气,却混合着她自身的气息,让人心旌微摇。 一整账册都写出来太费时间,林知夏只写了最后三页。 “总计六百匹战马”江成强迫自己将心神拉回密报,捏紧下巴思索着,“我查过,咸州边境榷场年交易上限是三百匹。 按照罪犯避重就轻的一贯逻辑,蔡阳与耶律容交易的数额,只怕远不止此。” 林知夏蘸了蘸墨,接口道:“关键是兵器!若只是寻常刀枪也就罢了,怕就怕有神臂弓、步人甲这类军国重器……” 她抽出一张信纸,利落地勾勒出那日跟踪布匹车队所见的街巷草图,指尖点在一个关键节点。 “耶律容派来验货的三人被杀后,交易就暂停了,耶律容还没有离开,那批兵器应该还在城内” 话音未落! 江成眼神骤然锐利如鹰,仰首看向窗户时,动作迅速地捂上了林知夏的嘴。 两人之间仅存的微小距离瞬间消失,气息在刹那间交缠。 房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捕捉的瓦片轻微“吱呀”声! 像是一根极细的针,瞬间刺破了室内短暂的温情。 若不是江成的提醒,林知夏根本发现不了。 两人瞬间绷紧如铁——楚亦所说的那个暗卫,已经到了! 江成若此刻离开,必然撞个正着。 惊愕过后,林知夏迅速镇定下来,她用力地眨了下眼,示意自己明白,同时飞快地扒开江成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故意用力拨动浴桶中渐凉的水,哗啦声响在死寂的室内分外清晰。 趁此掩护,江成敏捷地将书稿塞入怀中贴身藏好。 整个人缩回屏风与浴桶形成的狭小阴影里,存在感陡然降至最低,如同融入黑暗本身。 因寒冷呼吸时吐出的白雾都消失了。 听说顶级高手隔墙也能辨别呼吸声,林知夏这般想着,故意弄出声响。 接着站起身,走向书案。 她提笔蘸墨,抽出桌上的上好宣纸,“唰唰”写下一首望月思乡的诗句,字体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疲惫感。 写完,她打了个哈欠,拖着脚步踱到窗边,将半掩的窗户彻底关严,插牢木栓。 关窗前,她还特意探出头,故意装出一副警惕的样子,扫视了漆黑一片的院落四周。 吹熄烛火后,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视觉被剥夺,其余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对视片刻,适应这浓稠的黑暗。 林知夏指着床榻方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上去。 她总不能看着对方在浴桶旁坐一晚上。 她大步走过去,用自己的脚步声掩盖屋里的动静。 对于江成来说,哪怕在房梁吊一晚上,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对于林知夏的好意,他当然不会拒绝。 在林知夏皱眉,比划着让他到床的里头时,江成低头抿笑,乖乖地爬了进去。 事情变成了这样,他也始料未及,不过,总归心中是欢喜的。 黑暗中,林知夏并没有发觉对方雀跃的情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子。 此时的江成正老实地挨着最里侧的墙角,两人之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不曾越雷池半分。 黑暗中,江成的双眸依旧明亮分明。 林知夏避开对方的视线,将被子扯过来盖住两人。 她摸索着抓住江成搁在身侧的手。 那只不久前还捂着她唇的手,此刻微凉而骨节分明。 她在他的手心一笔一画地写下“卯时”。 写完,才仿佛卸下重负,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面朝外侧身躺下。 她刻意加重呼吸,发出一串规律而轻微的“呼噜”声,佯装熟睡。 被褥微凉,但身侧另一个人的存在却散发着清晰的热意,让人无法忽视。 黑暗中,江成极力放轻放缓的呼吸声,像细密的羽毛,一下下轻拂着林知夏紧绷的神经。 那些忙碌时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此刻一股脑全涌了上来。 她没见江成对其他人表现出这般亲近过,他应该是爱慕自己的。 林知夏暗戳戳地想着,她没有意识到,她已渐渐习惯江成的靠近。 原以为会今夜无眠,却不想疲惫悄然涌上,睡意如潮水般蔓延。 她在自己刻意维持的呼噜声中,呼吸渐渐变得自然。 紧绷的身体在温暖的被窝中不由自主的放松,她很快就把自己哄睡着了。 江成看着对方毫不设防的样子,不禁失笑。 想了想,他作贼似地往对方那边挪了挪。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林知夏无意识地往那股热意寻去。 她翻了个身,手臂自然地搭在了江成的腰侧,脸颊甚至轻贴在他的臂膀上,整个人无意识地蜷缩着,几乎陷进了那个为她保留温暖的空间里。 离卯时还有一刻,林知夏在混沌中清醒。 最先感知到的,是额下柔软的布料触感,以及透过布料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坚实体温和沉稳心跳。 她猛地意识到当下的处境,以及正以怎样亲密的姿势依偎着谁,身体瞬间僵住。 屋里的火盆早已熄灭,她稍稍从被子里探出头,就能感觉到外面刺骨的寒意。 天还未亮。 只是她小心翼翼地将架在对方身上的脚和手收回来,就目前来看,睡觉不安分的那个人好像是她。 她像个蜗牛一样,慢慢往外挪,在脱离江成怀抱后,缓缓翻身下床,坐到地上开始穿鞋。 昨晚梳洗匆忙,她只来得及套上衣服,根本没时间缠束胸。 第218章 你昨晚做什么坏事了 林知夏回身看了江成一眼,他面色看似平静,但那紧绷的两颊肌肉却显露了其内心的波澜。 她假装不曾察觉,将帘子遮严实了,才躲到屏风后,背过身,动作熟练又迅速地裹胸一圈圈缠绕整齐。 来到北地后,她就没有再贴假喉结。 厚重袄子本就遮盖了脖颈,且这地方太过严寒,易导致假喉结僵硬,粘性不足。 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时不时看向床塌,见江成知趣地回避,心中也松了口气。 这时候要是碰面,未免太过尴尬。 只是刚踏出去两步,她就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 她好像忘记和江成商量怎么传递消息了! 毕竟,以后她身边多了条尾巴,不管黑夜还是白天,都不适合再碰面。 林知夏深呼吸一下,又走回到床边。 她轻轻叩了叩床板。 江成一整晚没睡,在林知夏缩到他怀里后,在怀抱被一股温暖填满后,他哪还有睡意! 他甚至挪了挪位置,只为让对方睡得更安稳些。 他深知此举非君子所为,可那时脑袋里哪还想得起礼义廉耻。 一方面觉得对方太没有防人之心,一方面又暗喜她这般信赖的是自己。 此时,意识到自己装睡被看穿,江成下意识地把脸往被子里一缩。 可转头又意识,对方必是有话要告诉自己,他像个新妇一般,磨磨蹭蹭地将身子挪了过去。 天色将明,万物肃静,床帘上凸出一个耳朵的形状。 林知夏用仅俩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从今天开始,我会把消息放在府衙档案阁最后一排书架倒数第二格,你有情况也可以放在那里,我一早去取。 我们短时间内就不要见面了。” 原来是说这事,江成心里涌起一股失望,但还是低沉地回了句“好”。 林知夏再不耽搁,她起身走到窗边,故意将窗户打开,向外望了望,让暗中监视她的人看到自己准备出门。 刺骨的寒气涌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床塌上,江成躲在角落,目送林知夏离开。 屋外,妇人正打着哈欠,在土灶边生火,看到这般早起的林知夏,一时愣住竟忘了往灶里添柴。 好不容易生起的火又被北风吹灭。 “我要去府衙,不用做我的早饭。” 林知夏大声说着,等着亲卫集合好,才领着他们往咸州府衙去,一副很惜命的样子。 而暗中盯梢的楚亦,转了转脖子,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他并没有发现暗中潜藏的江成,也没有想到,在他来之前,江成就已经潜进房间。 就在他跟着林知夏离开后,江成铺平床上的褶痕,正准备悄悄从窗户离开。 却看到浴桶里漂着素衣外袍,昨晚的情况太紧急,基于君子之道,他也克制自己不要往浴桶里看。 看到这个才明白,对方在沐浴时,还特意用衣服遮挡了一下。 看来,不管身处怎样尴尬的处境,她都会很冷静地找出解决办法。 江成在屋里看了一圈,确认没有问题后,从窗户离开。 前天晚上,也就是十月二十江成去府衙和林知夏会面,当晚就回来了,没有被伢婆发现。 而这一次,他在外面待了一整晚,此时天已经大亮。 以防万一,江成跃上隔壁的屋檐,向下俯视整座别院。 却发现,不知何时,别院四周已经埋伏了士兵。 那个伢婆正在被审问。 从宴会到现在,蔡阳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发现了他们的问题。 偷来的户籍凭证终究是没能瞒过去。 江成发出布谷鸟的叫声。 屋子里,阿昼正因自家公子迟迟未归而焦急踱步,听到这声音,立即跑到芙昕面前。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撤离暗号。 北方天寒地冻,不可能有布谷鸟,也听不到鸟叫声。 这声音一出现,很快就有士兵反应过来。 他们冲进院子的时候,伶人正瞪大眼睛,看着阿昼三人跃上屋檐。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有这功夫,为啥还来受这份罪。 “这边。”江成大喊一声。 四人与士兵在街道上演了一出你追我赶的戏码。 这事若发生在汴京,必定会引起百姓围观。 可咸州城,正因蔡阳的雷霆手段陷入人人自危中。 城中百姓看到士兵抓人,会立即关门闭户,躲进家里。 成功甩掉追兵后,四人藏身于一所荒废多时、遍布蛛网尘埃的小院。 “你昨晚做什么了?我们怎么突然就暴露了!”云星率先质问道。 江成整夜未归,除了阿昼,最在意的莫过于他了。 江成面色一顿,眼前闪过昨夜林知夏蜷在他怀中的样子。 他不自禁转头望向旁边斑驳的墙壁,耳尖悄然泛红。 “昨晚险些和蔡阳的暗卫撞上,就在原地躲了一晚,我们暴露的事情,跟此事无关。” 这般闪烁其词,这般不自在的样子,哪能瞒得过眼前三人。 芙昕双眼闪过兴奋之色:有八卦! 阿昼心中窃喜:自家公子这棵铁树,怕是要开花了! 云星则一脸愠怒,审视着江成。 江成怕三人再追问,抢先开口。 “走,我们去看看蔡阳给辽人的那批军器。” 蔡阳一定想不到,在全城搜捕之际,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去了他的大本营。 江成拿出林知夏画的路线图。 “这是林姐姐画的。”芙昕眼尖,一眼就认出林知夏的笔迹。 江成“嗯”了一声,没有解释,起身带路。 芙昕和阿昼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们顺了四身寻常百姓的衣服,留下银钱后,抄小路来到了那座仓库前。 从外面看,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库房。 江成谨慎地在四周探查一圈,发现内部守卫竟是清一色的正规厢军,估算有近两百号人。 看来,就是此地无疑了! 白日里,街市喧嚣,车马人流动静颇大,反倒利于潜入。 四人在旁边的雪地埋伏了半个时辰,趁巡逻队换防间隙,悄然潜入。 进去之后,四人才发现内部实乃一座粮仓。 而在仓库一角,几口醒目的大黑箱子,正放置在板车上,紧贴着箱子两侧,赫然伫立着四名佩刀侍卫。 第219章 听你的语气,似乎很是遗憾 四人面面相觑,仿佛能预见,他们打晕守卫的同时,那两百名厢军就会冲进来,将他们围住。 另一边,蔡阳的人没抓到江成等人,便将所有伶人连同伢婆以辽国细作的名义,抓进了府衙地牢。 此时,林知夏正在地牢里问话。 罗昭右手缠着绷带,即使知府龚盛让他回去休息,他依旧身残志坚地守在府衙。 他伤在手上,其他地方并没有影响。 昨晚罗昭偷偷和南承平见了面,在对方理性的分析下,他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 林知夏才来咸州不久,对方对蔡阳的性情没有那么了解,在提出那个计划时,他自己没预想蔡阳的反应,是他的疏忽。 所以,今天见到林知夏的时候,他的态度缓和了很多。 育佛堂的事并没有被压下去,事情的传开引来了更多信徒聚集在慈恩寺下。 寺里已经禁止香客入内。 罗昭坚持留在府衙,一是照看地牢的人,二来,他们已经开始策划,趁机对蔡阳实施刺杀。 他需要搜集情报,来制定计划。 他看着林知夏的背影,并没有告诉对方的打算。 当蔡府的亲卫押着伢婆与伶人进入地牢,月奴看到了自己的兄长。 这两日,他虽穿着粗布麻衣,吃着和狱卒一样的粗食,心态却是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因为他是林知夏的书童,狱卒们对他的态度也很亲和。 月奴看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伢婆,心里涌起一股畅快。 可听到狱卒说,兄长是被当作辽国细作抓进来,他脑子轰地一下就炸开了。 他扑过去,想问清楚怎么回事,却被士兵一把推开。 他哥哥哭着让他好好活下去。 狱卒扶住月奴,让他不要白费力气。 一旦被冠上细作的身份,不管招不招,都不可能活着走出地牢。 月奴慌了,跑到林知夏面前,不顾地上那未干透的血污,直接跪了下去。 “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哥哥,我哥哥他不是细作。我们就是太饿了,想吃顿饱饭,才会入这一行的。” 林知夏看到被抓的人里面,没有江成四人,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宴会上,蔡阳就曾试探过自己,这时候,她不能插手。 而且,她在蔡阳面前,对辽人是仇恨憎恶的,为这些伶人出头,和她以往的言论相悖。 她沉下脸来:“既有嫌疑,审问清楚便是,你要谨记你的身份,若是他们查到你头上,我也不会多说一句。” 林知夏说的绝情,一番话直接堵住了月奴的嘴。 膝盖处,被血水浸湿的寒意让月奴瞬间清醒。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因为对方一时的宽容而忽略对方高高在上的身份。 贵人总说云泥之别,是了,高高在上的云彩又怎会懂泥土的挣扎求生之道。 月奴整个人颓废下去,似是有鬼魅瞬间夺去了他的生机。 罗昭不知内情,不作评论。 从地牢出来,罗昭和林知夏按照计划,去了几处可疑的地方搜寻老丁和毕思方。 这些地方都有生活过的痕迹,但早已人去楼空,两人此行是做给后面的亲卫看的。 在外搜寻一天后,林知夏回到档案阁。 罗昭还有伤在身,林知夏便让他回去了。 蔡阳要求,每日都要将调查进度上报,林知夏写完奏报,故作忙碌,在书架前不断来回移动,取下各种卷宗。 暗中窥视的楚亦,见她翻阅如此多卷宗,似有在咸州长久扎根之意,疑心又淡了几分。 待到林知夏第五次走进最里面的书架,楚亦已彻底放松戒备,亲卫也不再往这边多看一眼。 林知夏背对着外面,刚刚写公文时用的是右手,这会换作左手执笔。 她快速地在纸上写下小双、二狗和枣子村的情况。 江成要留在咸州,急需一个安全的落脚之处。 咸州的皇城司察子,没有信得过的人,林知夏就想到了二狗。 她一直想去一趟枣子村,通过二狗找到那位好心的钟叔,了解瓦桥关的情况。 不过,她来咸州的第一晚,就曾向驿馆伙计打听过。 这事蔡阳知晓,以他多疑的性子,若还在怀疑她与伶人的关系,说不定会派人去搜查。 只要等对方搜查完毕,疑心稍解,枣子村便可成为绝佳的躲藏点。 林知夏这般想着,将所有事情都写了下来,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两页纸。 想让二狗信任江成,就得把小双与其之间的羁绊交待清楚。 她特意用左手书写,就是以防万一,万一真被发现,她还有狡辩推脱的余地。 将信笺藏好,林知夏回到书案前,又埋头看了半个时辰的关于咸州民生的卷宗,才起身离开府衙。 子时过后,楚亦来见蔡阳。 “她今天没有梳洗就睡了,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往日婆子的禀报中,对方可是日日梳洗的。 蔡阳不以为意,对方身为女子,既知有人暗中监视,这样做也属正常,只是他挑眉扫了眼楚亦。 “听你的语气,似乎很是遗憾?” 楚亦淡然一笑,未置可否。 蔡阳眯起双眼:“你不会看上她了?” 楚亦没有否认,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她查阅卷宗时,习惯先看浮票辨识类型,归置时也按类摆放,娴熟异常,对衙门公务似乎……格外熟稔。” 卷宗上的浮票代表了事件的类型,楚亦曾在京中任职,对这些很了解。 蔡阳捏紧手中茶盏:“如此看来,倒像出身官宦人家,有一位行事开明的长辈。可她跟我说,她父亲只是个教书先生。 这点,我跟我六弟确认过,他们的说辞完全一致。” 楚亦不解:“你既然一直怀疑她,为何又放任她待在府衙,还给她那么大的权限。” 蔡阳轻哼一声:“起初用她的时候,我可不知道她是女儿身!此等隐情,她一直未曾向我坦白,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她的动机。 至于府衙里里的文书,还影响不到我,就算真让她发现点什么,只要在我的眼皮底下,我随时都能解决了她!” 蔡阳一如既往的自信,主要咸州地偏,他身边有才可用之人并不富余。 对方精通案理,又有一腔护卫大宋的热忱,这样的忠勇之士,正是他身边最稀缺的。 屋门被敲响。 “进。” 随着话音落下,楚亦已如狸猫般无声跃上房梁。 “大人,枣子村已彻底搜查,没有任何异常。” “加强巡逻,发布悬赏令。” 士兵领命退下,楚亦落回地面。 蔡阳起身:“走,随我去见耶律容。” 最后那批兵器,因为多吉三兄弟身亡,交易搁浅至今。 耶律容对命案一事很不满意,蔡阳已经预料到对方会借机索要赔偿,是以心情不怎么好。 第220章 交手 子时三更的更声响起,矗立在黑木箱旁边的四名守卫听到更声后,不约而同的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伸了个懒腰。 每日这个时辰,领头就回去了,他们也可以趁机放松一下。 年长的士兵一屁股坐到黑木箱子上:“今年这雪来得比往年都早,接下来三个月有得熬了。” 仓库里禁止明火,室内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在这大冬夜里,仅凭身上的棉衣,实在是难熬。 其余三人探头看巡逻的士兵不在,也纷纷蹲坐在地上。 而在仓库上方用木板垫出来的夹层,离天窗两步远的地方,江成四人正蹲成一排。 江成本以为熬过子时,等护卫离开,再查看箱中之物。 却没想到,这些箱子竟是一天十二时辰都有人看守。 他朝其他三人递了个眼神,正准备分四个方位沿着旁边的粮斗潜伏下去。 仓库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人动作一顿,底下的四名守卫还在聊天,没有发现库房外的动静。 随着蔡阳一声冷哼,四名护卫像见了鬼一般迅速站直。 而楚亦并没有直接现身,他只是作为暗卫,暗中保护蔡阳的安全。 所以他的路线,也是从仓库侧面悄然潜入。 黑暗中,江成陡然转头望向进来时的那扇天窗。 就是这么巧! 楚亦刚攀上天窗,便与埋伏在那里的江成狭路相逢! 楚亦也在拉住天窗的一刹那,看到了窗上的半截指印。 月光在楚亦身上镀了一层银光,他呼出的热气打在天窗上。 而在天窗的另一边,江成双眸像是黑暗中潜伏的猎豹。 只要对方拉开窗子,他手里的匕首就能直取对方咽喉。 时间仿佛静止,而仓库内部,蔡阳已命耶律容的护卫验货。 此时的箱子尚未封箱,站在耶律容身边的山羊胡子萧胡剌亲自上前。 当一个个黑木箱被打开,透过防潮的石灰包还有引线,阿昼看到了一排黝黑的铁球。 竟是威力巨大的霹雳炮! 阿昼面色大变,立刻认出此物正是军器监研制的绝密杀器! 若被辽人拆解调配出配方,宋辽两军的战力平衡将被彻底打破! 阿昼脑海里立即闪过点火引爆的画面,可旁边就是粮斗,爆炸必会引起失火,到时候,蔡阳很可能会向百姓强行征粮。 云星的芙昕没见过霹雳炮,但也能看出,是火药一类的武器。 江成全神贯注的盯着那扇天窗,视线不曾移转分毫。 见外面的人迟迟不动手,而底下的验货流程已经快到尾声。 江成明白,对方是不想在辽人面前露怯。 此时交手,必定会让耶律容更加看轻蔡阳,觉得他越发不中用。 江成想到这点,不再犹豫,他轻身向前,抢先出手攻向楚亦。 “吱嘎”一声,小天窗向外掀开的刹那,寒风裹着雪粒灌入。 江成的匕首如毒蛇吐信,快、狠、准,直刺天窗之外某人的咽喉! 他全身肌肉绷紧,眼中只有目标——这是清除威胁的本能。 然而楚亦并非庸手,他早有预防,腰腹猛然后缩,整个人如绷紧的弓弦向后疾弹! 同时右手如毒蛇般从袖中翻出三棱刺,精准格向江成手腕的麻筋——这是皇城司擒拿术中截断攻势的杀招。 “铿!” 金属刮擦声刺破仓库死寂。 “有刺客!在上面!!” 下方仓库内,耶律容的护卫发出惊怒的厉吼! 箫胡剌拔出弯刀,护在耶律容身前,看向蔡阳,用眼神质问。 随即在护卫的保护下,慢慢向门口退去。 瞬间,密集的脚步声、兵刃出鞘声、呼喝声如同沸腾的滚油,从仓库四面八方向屋顶汇聚! 江成的刀锋贴着楚亦颈侧皮肤擦过,冰冷的触感激起一片战栗,削断的几缕发丝随风飘散。 而他的指尖也精准压上了江成腕骨下方的麻筋,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瞬间窜上江成手臂。 一击落空! 江成已经从招式猜到楚亦的身份。 他心中冷哼一声,堂堂皇城司干事,竟甘心给蔡阳当走狗! 楚亦借力翻身,足尖勾住檐角冻硬的冰棱,身体如夜枭般倒旋而出,瞬间拉开丈许距离。 玄色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露出他腰间那柄造型奇特的弯钩短刃。 他屈指一弹,三枚铜钱带着厉啸撕裂寒风射向江成面门,人却如鬼魅贴地疾掠,手中弯钩刁钻地锁向江成脚踝! 江成不退反进!猛地侧头,铜钱擦着耳际飞过。同时匕首精准下劈。 “铛!”火星四溅,硬生生架开弯钩! 四周突然出现数名蔡阳的暗卫。 火把的光芒迅速撕破黑暗,映照出两张同样凛然变色的脸庞! 皇城司的察子之间,很多人同在京都,一年也见不上一面。 楚亦并不识江成,只是从对方诡谲迅疾的身法,判定对方绝非常人。 而对于自己所使的招式,对方反击老辣精准,这说明对方很有可能知晓自己皇城司的身份。 底下蔡阳与辽人的交易绝对不能传出去,楚亦眼里闪过一抹杀气。 芙昕见江成被楚亦缠住,立即甩出暗器,精准打向那些扑向江成的暗卫。 阿昼与云星则目标明确,趁机直扑存放霹雳炮的黑木箱,试图阻止交易、破坏武器。 蔡阳反应迅速,指挥士兵全力阻拦。 这么多霹雳炮若是瞬间点燃,整个仓库都得塌落。 双方人数相差太大。 阿昼当机立断,点燃火折子引燃仓库杂物制造混乱,成功牵制住大批敌军兵力。 在士兵奔走不停时,他同云星芙昕从小天窗跃出。 上方激斗正酣。 楚亦在暗卫配合下攻势凌厉,招招狠辣,意在取江成性命以灭口。 他钩锋如活蛇般顺着匕首刃口向上缠绕,反扣江成手腕。 江成正要反击,旁边又飞来数支羽箭。 楚亦趁机,另一手如鹰爪般直插江成腰侧要穴——夺刀!拿穴!一气呵成! 江成一声闷哼,被缠住的右臂筋肉骤然贲张,蛮横地一沉一绞,竟生生崩开楚亦精妙的锁劲! 左掌雷霆般拍出,直击楚亦因出招而微露的肋下空门!楚亦不得不撒钩回防, “嘭!”一声闷响,两人双掌硬撼! 一股冰寒劲力透入楚亦腑脏,他闷哼一声,蹬蹬蹬连退三步,脚下积雪碎瓦簌簌坠向下方仓库。 阿昼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跃上屋顶扶住江成,四人合力越过围墙,消失于茫茫夜幕之中。 交易暴露并被打断,耶律容面色铁青,再无洽谈兴趣。 他冷哼一声,跃上战马,目光刀子般剐过蔡阳,未留只言片语便带人绝尘而去。 第221章 骚扰 楚亦硬接了江成一掌,在暗卫协助下才堪堪与对手战平。 他自知不敌,并没有要追击的意思。 倒是蔡阳所豢养的暗卫,恪尽职守地追了上去。 仓库内零星火焰已被扑灭。 蔡阳在数十人的拥护下走过来。 “恰好是四人,恰好是三男一女!定是逃走的那两个伶人一伙!”蔡阳咬牙切齿道。 江成他们准备偷袭前蒙了面,护卫并没有看到他们的样子。 但蔡阳还是猜到了,只是他想不明白,对方才进城两天,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向来波澜不惊的楚亦,即使辽人被刺杀、育佛堂事情被曝光,他都没有很紧张。 但今晚与他交手的这个人,却给了他莫大的威胁。 他罕见地沉下脸:“对方很了解我的招式,我怀疑他在皇城司待过,又或者就是皇城司的人。 林知夏是从汴京来的,莫非她在那里见过那跳舞的伶人,所以才那般惊讶?” 蔡阳将云星四人的画像交给楚亦,让他拿到四方馆,找其他察子看看是否认识。 同时,因为刚刚阿昼的纵火之举,让蔡阳意识到,对方宁愿毁掉这批霹雳炮,也不愿其落入辽人之手。 刚刚没有成功,很可能会卷土重来。 这个粮仓已经不安全了。 蔡阳吩咐底下的士兵,将霹雳炮连夜转移到其他别院。 在他返回蔡府的途中,暗卫来报,在追击过程中,已有四名暗卫毙命。 蔡阳气得咬牙切齿,却没想到,今夜的危机仍未结束。 江成等人竟杀了个回马枪! 成功摆脱追捕后,他们又立刻折返。 因为江成也猜到蔡阳会将霹雳炮转移,而远离了粮仓后,江成就没了顾忌。 他们身陷敌境,没有机会将这些霹雳炮运出城,与其坐等日后这些霹雳炮屠戮大宋儿郎,不如此刻便将其彻底毁灭! 当押运马车行至一处空旷地带。 江成看附近的民房都在二十丈开外,唯余两棵大槐树矗立中央时,他当机立断,在此动手。 他们手持火把骤然现身。 六个硕大的黑色木箱,内藏整整十八枚霹雳炮。 当士兵看到引线嘶嘶点燃,纷纷四下奔逃。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炸响!马车瞬间四分五裂,黑木箱化作齑粉。 地面被轰出一个巨大深坑,两棵大槐树被掀上半空,又轰然砸落,压垮了路旁两座民房。 两名跑得慢的士兵被狂暴的气浪狠狠甩出十丈开外,重重撞在墙上。 大地剧烈震颤,整个咸州城为之惊动! 沉睡的百姓皆被屋宇的摇晃所惊醒。 林知夏也被惊醒,她悚然起身,顾不上整装,胡乱披上大氅冲出房门。 妇人和亲卫也被惊醒,先后来到院中。 浓墨般的夜色里,远处依稀可见腾空的浓烟,昭示着一场惊天变故的发生。 林知夏回房更衣,准备前去一探究竟,正匆忙整理束胸时,楚亦闯了进来。 他带着一身寒气,不请自入。 亲卫知道他的身份,不敢阻拦,只在门外探头看着。 林知夏飞快地穿上外袍,扣子还没来得及系好,对方已欺身靠近。 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背过身,只因束胸还未完全整理好。 同时,她注意到对方脸色苍白,似乎身受重伤。 “楚馆长这是何意?” 林知夏不动声色的退开,拿过旁边宽厚的大氅披上,巧妙地掩住胸前异于平常的弧度。 林知夏曾向罗昭打听过楚亦,此刻称呼他为四方馆的馆长是最恰当的。 毕竟连罗昭都不知道其皇城司干事的身份,她也“理应”不知。 楚亦的声音有气无力:“你我同为蔡大人效命,也算半个同僚,我身受重伤,无处可去,还望林公子收留一二”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便如失重般,软绵绵地向林知夏倒了下去。 他像个无赖般,直接挂靠在林知夏身上。 林知夏一双手护在胸前,竭力推拒着楚亦压下的胸膛,却怎么都推不动。 楚亦甚至得寸进尺地将下巴抵在她肩头。 林知夏只觉一阵恶心战栗,若非身份不容暴露,袖中匕首早已出鞘! “来人!”她向外厉声喊道。 妇人面现犹豫,似是猜到了什么,她是知道林知夏为女子身的。 两名亲卫闻声跑了进来。 “快扶住他,他受伤了。” 楚亦在享受着林知夏的挣扎,今天心情太糟糕了,他需要些乐子来纾解心绪。 当两名亲卫架住他双臂时, 他才收了力气,由着那二人将他扶起。 “你们把他送到蔡大人那去。” 话音刚落,楚亦适时开口: “蔡大人眼下可没功夫理我,你听到爆炸声了!整整六箱霹雳炮,全炸了!” 楚亦转而对门外的仆妇道: “去烧热水来,我要沐浴运功疗伤!” 说完,他直接让亲卫扶着他在桌边坐下。 林知夏住的这个小别院,东厢正房她住着,西边那两间小屋子,则是妇人与亲卫的住所。 楚亦执意要留下来,亲卫也不好将这位“贵客”撵去气味不佳的西厢。 一名亲卫建言:“刺客还没抓到,此时街上肯定很乱,林公子不如在屋里静候消息?” 林知夏一脸肃然:“正因如此,我更应该为蔡大人分忧,你二人留下照顾楚馆长,我去去就回。” 说完,她起身朝外走。 楚亦嘴角一勾,眼里浮现一丝玩味的笑意,并未出言阻止。 那两名亲卫瞥见他那阴险的笑容,心中不由得为林知夏捏了把汗。 林知夏亦察觉到楚亦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只想立刻远离此人及这间屋子。 只是,她还没走出院门,蔡府就来人了。 蔡阳让她不要插手爆炸一事,只需照顾好楚亦,来人还送了伤药过来。 林知夏回头,恰好与楚亦那含笑的眼睛撞上。 一丝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借口方便,去茅厕整理束胸。 待她出来,只听妇人正在向楚亦请示。 屋里只有一个浴盆,即是林知夏专用之物。 当楚亦云淡风轻地说出“无妨,将药材与热水倒入其中即可”时,林知夏脑中警铃大作! 此人深更半夜强闯她居室,刻意近身相贴,此刻竟还要在她房中以她的浴盆沐浴疗伤? 第222章 鸠占鹊巢 楚亦那句轻飘飘的“无妨”如同冰锥刺进林知夏耳中。 她看着妇人有些无措地将目光投向她,眼里竟含着一抹同情。 亲卫僵在原地。 “楚馆长,”林知夏压下翻腾的厌恶,声音冷得仿佛院中缝隙处未曾融化的冰雪,“浴桶乃私密之物,不如让他们再寻个木盆来?” “事急从权。” 楚亦靠在椅上,面上的虚弱感褪去几分,眼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玩味:“林公子非常人也,何必拘泥这些小节。眼下变故频生,我也是不得已才躲到你这。”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屏风后露出半截的浴桶轮廓。 “莫非那里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藏在那里?” 林知夏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努力压下心中翻腾的厌恶,对方是故意借伤赖在此处。 她与楚亦并无私交,这偌大的咸州城,会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找不到? 这怎么可能! 看着桌上,蔡府仆役送来的伤药,她不禁怀疑,楚亦是受到蔡阳的指使。 妇人见气氛凝滞,转身去灶房看火,心里却想着,这姑娘怕是偷鸡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了。 亲卫互看一眼,在他们的认知里,连蔡大人都礼让三分的楚亦,身份自是要比林知夏贵重的多。 林知夏没有再进屋,一直在漆黑的院中站着。 妇人将热水注满浴桶,楚亦在亲卫的帮助下,脱下外衣,其左臂呈异常青灰色。 他唤林知夏进去。 “林公子难道想在外面站一夜?” 林知夏冷声说道:“怎么,楚馆长还想让我服侍你不成!本公子可没伺候过人,到时候再弄点什么伤出来,我可保证不了!” 亲卫见气氛越发对立,忙道:“小的扶您进去。” 林知夏的目光始终未往屋内看一眼。 她往灶台边走去,想着坐那烤火会暖和些。 咸州这边的小院子,都是在前院一角搭土灶生火。 妇人刚提了数桶热水,这会正用汗巾拭汗。 见林知夏走过来,怜悯和同情在妇人眼中一闪而逝。 她不敢与林知夏对视,匆忙起身,将位置让出来。 对方反常的疏离加深了林知夏的疑心,还记得她自宴席回来那日清晨,对方也曾失态过。 那日的蔡阳也很奇怪。 林知夏回想着楚亦那略带侵略的眼神,像是盯着猎物。 在湖州时,不少女娘对她表现出过爱慕之间,其中不乏世家贵女,她们的眼神也曾透露过这种情绪 屋里有水声传出,还有楚亦偶尔因痛意发出的抽气声,对方看起来可不像有断袖之癖。 林知夏目光沉了下去:“嬷嬷,我房里用的皂荚香露是否不利于伤口?前日你说那香露性烈,女子” 她刻意顿住“女子”二字,一双眼紧盯着妇人。 妇人瞳孔骤收,飞快的瞟了林知夏一眼,又迅速低头。 她手不自觉地抓着自己的衣角。 林知夏看到对方的反应,心中一沉。 若对方什么都不知道,直接发问便是。 何需像现在这样,心虚不安地等着自己把话说完。 “我是说,那香露女子都嫌烈,何况伤者,你还是拿出来,免得他误用,加重伤情。” 林知夏拐了个弯,将话圆了过去。 妇人紧绷的面部瞬间松驰下来:“公子说的在理,我这就去。” 对方的反应验证了林知夏的猜想,她的女子身份泄露了。 其他几名亲卫显然不知情,看来,是妇人发现的。 林知夏意识到,很可能是月事那两天,妇人看出了端倪,报告给了蔡阳。 而楚亦作为蔡阳心腹主动接近她,肯定别有目的。 不多时,亲卫服侍着楚亦穿衣,又替他上药。 而屋里,只有一张床塌。 此时林知夏已经能预见接下来的事了。 亲卫按照楚亦的指示,将他扶到床上,随即从屋里退出来。 对于楚亦的强势,二人也觉得委屈了林知夏。 想着自汴京来的公子哥,肯定没吃过这鸠占鹊巢的苦。 亲卫垂首道:“楚馆长请您进去,说是有事要同公子商议。” 亲卫说完,就溜回房了。 林知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夜里这凛冽的寒风都不能浇熄她的怒火。 她霍然起身,看到妇人果然扒在门缝偷看。 “嬷嬷,去把屋里的水倒了。” 往日,林知夏回来的晚,她沐浴时也不希望有人在一旁盯着。 所以,她都是让妇人第二天,等林知夏离开后,才去清理浴桶里的水,顺便把浴桶涮洗干净。 林知夏带着妇人走进去,药材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 她上前打开窗,让寒风吹散这满室的浑浊,转头对上楚亦略带探究笑意的眼睛。 “楚馆长有何事?” “多年未回汴京,林兄有没有时间,给我讲讲那边的趣事。”楚亦改了称呼,语气竟似老友一般。 林知夏在圆桌旁坐下,面露不悦: “眼下时局动荡,在下可没有叙旧的心情,不如楚馆长跟我说说这爆炸是怎么回事?这般声势浩大,着实让人忧心啊!” 两人一个在床塌上坐着,一个在厅中桌边坐着。 虽只隔了几丈距离,却好似隔着银河。 楚亦直接向后躺倒:“林兄还真是尽责,只是这事,你还是去问蔡大人!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林兄若是不嫌弃,就同我挤挤。 毕竟两个人一起睡,暖和些。 若是嫌弃在下粗陋,那就只能委屈林兄一晚了。” 这话说的,好像这是他的房间一样! 林知夏没有回答,楚亦自顾自地睡下了。 林知夏看向窗外爆炸的地方,蔡阳既传了话,若她此时赶过去,只会徒增对方的怀疑。 林知夏拿来一本书,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去了府衙,就不用见到这张脸了。 寂静的屋内,里屋很快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楚亦似是睡沉了。 林知夏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看向窗外的月色。 在同一片月光下,江成等人确认现场并无百姓伤亡后,四人赶往咸州府衙。 此时府衙大部分的衙役都去了爆炸现场。 阿昼和云星见江成右手受伤,想让他休息一下,主动提出进府衙拿信。 江成晃了晃受伤的右手,直接拒绝,只道小伤无碍。 他很顺利的进到档案阁,拿到了林知夏留给他的信笺。 看着信上,林知夏连躲藏点都给他们想好了,顿时觉得右臂的伤没那么疼了。 第223章 只会杀人 江成躲在书架后,给林知夏写回信,将爆炸一事交待了一遍。 在写到自己与楚亦交手时,顺便提了一句他右臂受伤,希望她不要嫌弃自己的字难看。 这不像是道歉,倒像是在博同情。 四人离开府衙后,并没有直接去枣子村,而是来到了城东。 一座不起眼的小茶馆后院。 胡海在昏暗的油灯下搓着手,焦炭盆散发的暖意驱不散他眉目间的寒意。 他本是个落第秀才,一心报国。 因科举的路子走不通,才愤然弃笔从戎。 三年前他加入皇城司,被分派到咸州,原以为是监察百官大展宏图。 可结果 他望着窗外,硝烟气味早已散尽,爆炸仿佛没有发生。 楚亦一如既往地让他们这些察子不要插手。 咸州城的皇城司,早已名存实亡! 胡海冷哼一声,随即瞳孔骤收,院中无声无息地多出了四条人影。 他们皆裹着旧棉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当看到中间那个最为挺拔的蒙面人,胡海猛得站起,将门拉开。 “快进!”胡海声音沙哑,书卷气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前日,这位来自汴京的“钦差”突然出现,拿着皇城司的阴符,带来了天子的密诏。 皇城司内部,有一套严格的制度。 胡海确认对方身份无误后,便将楚亦勾结蔡阳、多年积郁一吐而尽。 没想到,对方知道的,不比他少。 显然,咸州的异常已被汴京察觉,胡海眼底的希望之火,悄悄复燃。 门迅速合拢。 江成四人依旧是蒙着面。 说起来,这是两人第二次正式会面。 在江成决定见胡海之前,已经对他进行了多番试探,确认其可靠才禀明身份。 胡海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江成右臂不自然的姿态上,低声道:“你受伤了?刚刚动静太大,整个咸州都在抖,是你们做的?” 江成点头,并未细说,只沉声道:“胡先生,我们时间不多。” 胡海也不废话,走到窗边侧耳听了听院外动静,才转过身,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四方馆现在是龙潭虎穴,楚干办不,楚亦那狗贼,把持了所有联络通道和信鸽。 今晚更是下了封口令,勒令所有察子不得打探昨晚爆炸之事,违者以辽人细作论处!” 他拳头紧握,指节泛白,“老子三年前披上这身皮,可不是来给他蔡阳当看门狗的!” 对方充满书卷气的脸上此刻满是压抑的怒火,他从角落破旧的书桌抽屉底层,小心翼翼地摸出几张纸,正是楚亦连夜紧急下发的四人画像。 “你们正在被通缉!蔡阳已经认定是你们做的,正满城搜捕。” 胡海将画像递给江成,目光灼灼。 “不过——”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短促、带着痛快的弧度,“炸得好!那一窝子见不得光的东西,就该全送上天!” 江成接过画像,画像上,正是他易容后的样子。 为表诚意,他将面巾取下,露出真容: “我们需要将咸州的消息,尤其是楚亦叛变、蔡通辽、以及霹雳炮交易,火速传回汴京! 胡先生,除你之外,咸州城还有谁可信,谁有办法绕过楚亦将密报送出去?” 见到江成真面目,胡海心头微动。 “难!楚亦心思缜密,信鸽、驿路、暗桩,全攥在他手里。 送往汴京的密函连信纸蜡丸都是特定的,途中要经历数道检验,但凡有不对的地方,都发不出去。 往日还有些老兄弟心存正气,但这些年被排挤打压,要么心灰意冷,要么断了念想做小买卖糊口,明路都断了。要说暗路”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色,“我倒是知道一条,凶险异常” 天色未明,街上已有行人走动,昨晚的爆炸让很多人彻夜未眠。 趴在桌上睡着的林知夏猛然惊醒,却见楚亦不知何时端坐在她对面,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林知夏腾地一下起身,下意识连退几步。 “林兄怎的这般讨厌我?” 楚亦说着,拿过被林知夏压着的书册,修长的手指渐渐抚平书页上的褶皱。 林知夏冷声回道:“你我统共没见过几次,你占了我的屋子,莫非还指望我对你笑脸相迎!” 话未落地,她已经打开门,吩咐那妇人打热水进来净面。 楚亦随之起身。 林知夏回头时,他伸出手,想要将她鬓边那缕翘起的碎发拨正。 可看到对方怒目圆睁的样子,又收回了动作。 他并无挫败感,反倒觉得很有意思:“我会让你对我改观的。” 林知夏不语,只快速净面后离开。 亲卫打着哈欠跟在后面,此时天方破晓,地面上还有昨晚凝结的寒霜,踩在上面“吱吖”作响。 大街上,行人都在谈论昨夜那场爆炸。 街角的茶棚已蹲满缩着脖子嚼舌根的百姓。 士兵正提刀挨家挨户搜查。 林知夏赶到府衙,看到档案阁外,蜷缩着一个单薄身影。 “月奴,你怎么在这?” 月奴闻声抬头,腥红的脸颊挂着两行清泪。 他紧咬下唇,倔强不语。 旁边的衙役解释道:“蔡大人一早便命人将那些伶人押往东市刑场了,此刻只怕已经” 林知夏面色一变,昨晚那股愤懑再次涌上心头,她咬着牙。 来了这里,她才真正体会到人命如草芥。 蔡阳除了泄愤杀人和杀鸡儆猴,就没有别的招数了! 这般心性的人,还妄想登上帝位。 林知夏看向正在啜泣的月奴,拿出自己的钱袋递给对方。 “带他去刑场。”后面这句是对亲卫说的。 没有亲卫带路,月奴出不了府衙。 林知夏心绪翻腾,步入档案阁。 照往常一样,去架子上拿卷宗,趁机取出江成的信。 快速浏览一遍后,她才知道楚亦伤情的由来。 她将信件贴身藏好,去前厅找罗昭。 却被告知,罗昭今日没来府衙。 此时,罗昭正一身常服,混在慈恩寺前的人群中。 他接到线报,蔡阳一大早,就带着人悄悄进了慈恩寺。 作为一个杀人无数的戾臣,蔡阳经历过数次暗杀,也知道有很多人想他死。 所以他无论去哪,都会带着几十名亲兵护卫,更有暗卫潜随左右。 他动用军方力量隔绝任何可能近身的危险。 第224章 慈恩寺异动 慈恩寺前,依旧是人头攒动。 昨夜的霹雳炮轰鸣犹在耳际。 尽管经历了这样的惊变与清晨伶人被押赴刑场的肃杀,天亮后,仍有上百民众自发聚集于此,悲愤持续数日。 官府先前一直晾着不予理会,此刻人群骚动却愈发猛烈。 一名头裹白麻的老汉悲吼着掀开推车上的草席,露出蜷缩在上面的畸形少年。 孩子头颅硕大,肩膀却瘪得像菜板,四肢如提线木偶般无力,呆滞嘴角淌着口水。 老汉嘶声泣诉——自孩子降生,家中仿佛染上诅咒,噩运不断,现在屋头只剩下老汉一人。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上辈子作的孽,祸及子孙。 可红信笺事件爆发后,他才意识到,他逝去的儿子和畸形的孙子,很有可能都不是他的种。 因为他那个媳妇,也是从育佛堂“求来”的。 若红信笺上说的是真的,那他儿子媳妇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很可能就是孩子畸形的原因。 这事若不弄清楚,他生不如死! 人群骚动起来,压抑的呜咽、愤怒的议论此起彼伏。 自育佛堂的真相传开后,无数家庭的安宁被打破,陷入猜忌、辱骂与撕裂的漩涡。 那些曾经去过育佛堂的妇人,遭尽白眼唾弃,连寻常进香的女子,也难逃风言风语。 人群中,一位老妪捶胸顿足:“我那苦命的闺女啊……自从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是佛堂里出来的‘脏身子’,想不开就投了井!官府不管!青天不开眼哪!” “佛门藏污纳垢!还我们一个公道!砸开那佛堂!砸开那圣母像!我们要真相!” 民众悲愤的呼喊响彻云霄。 净弘已死,但信徒已不顾神灵威严,执意要砸开那尊圣母像,看看下面是否真如传闻般,隐藏着通往罪恶的暗室。 寺内,蔡阳立于高阶之上,俯视着外面那群愤怒的信众,脸色阴戾如墨。 他身边护卫如铜墙铁壁,刀鞘在铅云下寒光凛冽。 若不是昨晚那四名蒙面人毁了霹雳炮,他也不必以身犯险亲临此地。 只因昨夜,他与耶律容重定盟约。 作为补偿(霹雳炮已然尽毁),他要交出一百张步人甲。 而这些甲胄,就藏在育佛堂下的暗室里。 五年前,他得知育佛堂的内情后,以此胁迫知府龚盛及净弘和尚为其效力。 关闭育佛堂后,他拓建地下暗室用以储存军器。 而慈恩寺的客院后山,则成了他豢养私兵的绝佳之所。 净弘多年累积的香火钱,也化作他的军资。 正因如此,他绝不能让这些愤怒的民众闯进育佛堂,暴露他私藏军器一事。 本来只需沉默以对,等这些刁民失去耐心,事情自然会淡去。 可现在交易在即,他必须将这些人赶走,才能将那每件重达五十余斤的步人甲悄然运出。 楚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蔡阳身后。 “我的人已经将路口守住了,不会再有人进山,也没有人能离开。” 这是最后的下策。 蔡阳冷哼一声,不再犹豫,挥手间,士兵上前打开寺门。 一支五十人的小队排成两排,像游龙入海般,整齐划一的从寺门向两边延伸。 在拥挤的人群前面,筑起一道人墙。 五十柄长枪齐齐顿地,士兵身上的银甲亮着寒光,空气瞬间凝结,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人群中,戴着破毡帽的罗昭和一身短打的南承平隐在其中。 看到蔡阳现身,南承平迅速地将制好的磷粉弹分给老丁。 三人交换眼色,脸上皆是视死如归的悲壮。 蔡阳步下石阶,知府龚盛紧随其后。 作为咸州最有话语权的二人,他们目光扫视一圈,震慑全场后。 蔡阳抬手,旁边传来车轱辘声。 士兵开道,板车上,是净弘被冰封的尸体,他胸前那个血洞依旧鲜红刺目。 蔡阳早料到有这一天,净弘身死的那天晚上,尸体就被封在冰窖了。 民众看着那张灰败的脸,以及那相似的眉眼,压抑的怒火轰然引爆! 石块泥块如雨点般砸向冰尸,却大都落在前排士兵身上,冰块只留下几道浅痕。 龚盛扬声厉喝:“肃静!大家听本官一言!” 声浪稍稍平息。 “自红信笺洒满全城后,官府就此事连日追查。之所以不让你们进去,是今日才证据确凿。 净弘此獠,披着僧袍,行禽兽之举,亵渎神佛,污秽圣地! 虽其身死,但难赎罪孽,本官判其鞭尸三百下,挂于城门示众!寺中从犯,凡经查实者,立斩不赦!” 话落,士兵押出十几名僧人,在寺门口跪成一排。 其中不乏守门僧、扫地僧,以及昔日育佛堂的“诵经人”,个个都是熟面孔。 他们双手被反绑着,嘴里塞着布团,眼中满是绝望的乞怜。 士兵横刀出鞘,森冷寒光闪烁,人群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佛门重地,本不能杀生,然其罪孽滔天” 蔡阳凌厉的目光扫过全场,目光定在老汉和他那推车上的畸形少年身上。 “他们人面兽心,假借神佛敛财纵欲,天理不容!今日,便让尔等看清本官的态度! 看谁以后还敢再犯!” 他语如寒冰。 下一刻,便是整齐划一的屠戮! 就像十几个人排排站跺菜头。 “噗噗噗噗噗噗——” 随着横刀落下,那十几颗圆滚滚的头颅如熟透的瓜果滚落青石路,径直滚入人群。 前排者尖叫后缩,后排者踮脚挤前。 尸身倒地,殷红鲜血迅速涂抹青石,腥气刺鼻,场面惨烈。 血色与旁边红色的寺墙相映,衬得士兵面红莫明。 混乱过后,死寂弥漫。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哭泣和压抑的咒骂,那些人目光聚焦在蔡阳身上,或恨、或惧、或疑。 蔡阳上前一步,身旁护卫随之移动。 “家宅不宁,伦常崩坏,诸位所受之苦楚,本官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恨自己没有早点察觉。 然——”蔡阳声音一缓,带着一丝敬畏,“佛本无罪!罪在人心!诸般恶业,皆因那净弘之徒心生邪念。 这与那承载香火的圣母金身无关,她自始至终,只是众生心中那份善念与祈愿的化身,何罪之有!” 第225章 刺杀 “妖僧已伏诛,本官自当延请高僧,诵经千日以涤罪业!真相已明,诸位请回。” 这番说辞显然无法平息众怒,人群再次骚动。 南承平已经挤到了最前排, 蔡阳指着正殿里庄严的佛像:“这寺里供奉的不只一位菩萨,你们若要强拆圣母像,亵渎神明!是对真正佛意的践踏! 此等行径,只会触怒天听,引神明震怒!届时降下灾厄反噬,何人能挡? 你们已深受其害,失去了安宁,难道还要再因一时意气,引滔天巨祸,让这咸州城万劫不复吗?!” 蔡阳的厉声质问,确实震慑住了一批人。 他们的愤怒渐渐被一种对未来灾祸的惶恐所取代。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撕破短暂的沉静。 “我们要亲眼看到真相,而不是你一面之辞。既已查明,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此言一出,立刻点醒众人: “对啊!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佛只冷眼旁观,我们凭什么还要尊她!” “你们怕我等掀了育佛堂!那里肯定有更多见不得光的赃事!” 民众的抗议浪潮再度掀起! 就在群情激愤之际,楚亦的身影如苍鹰掠过人群头顶,将在人群中煽动的老丁揪了出来,欲行杀鸡儆猴之策。 可就在他踏着民众的肩膀,即将落回士兵身前那一瞬。 老丁那只曾因劳作而变形的右手猛地扬起,数颗磷粉弹呼啸而出,精准地打在净弘冰封的尸首和刚被斩杀的僧人尸体上。 冰霜遇火,“嗤啦”作响,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和浓烟,几具尸体瞬间熊熊燃烧,化作扭曲的人形火炬! “天谴来了!!” 这骇人的景象让士兵们一瞬失神,人群的愤怒冲破了一切阻隔,疯狂地向寺门涌去! 混乱间,南承平如离弦之箭,趁乱直扑蔡阳,手中淬毒短刃在日光下泛着寒光。 然而,蔡阳身边的亲卫反应极快,数把刀锋同时斩向南承平。 南承平堪堪挡开致命一击,但已被逼退半步。 楚亦此刻才惊觉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老丁故意暴露,只为掷出磷粉弹制造混乱! 他一气之下,一掌将老丁拍落在地。 场面彻底失控。 老丁口吐鲜血,眼里满是同归于尽的决绝,他爬起身,嘶吼着将淬毒的匕首捅向蔡阳! 再次被亲卫击飞,落地时,血液漫上眼睫,恍忽间他仿佛回到新婚,看见妻子正坐在梳妆台前,冲着他笑。 他第三次挣扎爬起,和南承平二人配合向前。 楚亦因左臂还有伤,武功大打折扣。 但即使如此,二人仍不能突破亲卫的防护圈。 蔡阳眼里涌现一抹嘲讽,看着这两个不自量力的刺客垂死挣扎。 龚盛离蔡阳最近,早被这阵仗惊得魂飞魄散。 他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栽倒在那混战的刀光剑影之中,成为亲卫们乱刀下的牺牲品。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旁边伸出一只手,堪堪将他扶住。 “大人小心。” 龚盛抬头,见是罗昭,心中一喜。 他连忙抓住罗昭的手,见对方左手还缠着绷带,心里更是感激。 两人相互搀扶着往寺里退,渐渐靠近蔡阳。 亲卫认识这位府衙参军,前日罗昭遭刺杀一事,亲卫也知道。 所以,看到他与龚盛靠近,并未阻止。 旁边南承平和老丁正殊死搏斗,已引开一批亲兵,而暴乱的百姓同样需要士兵镇压。 蔡阳身边仅剩五名护卫。 罗昭靠近蔡阳后,并未第一时间出手,而是一脸凝重地看向正被士兵镇压的人群。 人群中,毕方思接到信号,猛然举起一面铜镜,强光直射蔡阳面门。 同时,数颗石子飞射而来,楚亦挥箭将其击落,却仍有漏网之石。 罗昭霍然转身张开双臂,仿佛要以身相护,挡在龚盛和蔡阳前面。 “大人小心!” 旁人皆以为罗昭要替蔡阳挡住后面飞来的石头。 就连蔡阳自己也这样认为。 直至罗昭因“失重”扑向他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蔡阳脑海。 山路已封,罗昭怎会在此?! 除非他一早就混在人群中! 蔡阳念头刚起,罗昭双臂已经抱住了他。 他手指大大张开,身上并无任何利器,没有引起旁边亲兵的警觉。 但当蔡阳下意识伸手去推时,掌心触及对方胸口,就感到针刺般剧痛传来。 罗昭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一顶! “楚亦救我!”蔡阳惊吼! 亲卫奋力将他往后拉扯,罗昭想要环住蔡阳的脖子,却被赶来的楚亦一把抓住。 下一瞬,罗昭就被楚亦扔了出去,亲兵的长枪瞬间洞穿了罗昭的身体。 蔡阳胸前,留下数个细小的点状伤口。 罗昭抹去唇边血沫,放声大笑:“蔡阳,你那些私兵,还有蔡府的一砖一瓦,每一块都沾着信女的血。你一定会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五年前,罗昭的妹妹去府衙状告慈恩寺,龚盛不受理,还让衙役将她羞辱了一番,以致其郁郁寡欢,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蔡阳只觉得一阵晕眩,他按着流血的胸口厉吼道:“放箭!乱民格杀勿论!” 寺庙的围墙上顿时出现数名弓箭手,数箭齐发。 数人中箭倒地后,冲锋的人群才惊恐停滞。 见弓箭手再次拉弓,人群调头开始往山下奔逃。 而此时,身受重伤的老丁和南承平等人也混在人群中。 在脱离士兵视线后,毕方思立即带着二人蹿进山林小径,走小道下山,如同之前抛尸一般迅速消失。 “一个都不能放走。”蔡阳在失去意识前,咬牙向楚亦下达了最终命令。 山下埋伏着皇城司的察子,只是近百人一起冲关,若强行镇压,定会被附近街道的百姓发现,从而惊动全城。 “哒哒哒——!” 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林知夏率亲卫疾驰而来! 在得知龚盛去了慈安寺,罗昭也去向不明时,她便隐隐觉得不安。 看着山道下涌下的人群,还有突然出现的数名灰衣人。 “住手。” 她跃下马,跑到灰衣人面前。 看到对方手里的官制横刀。 “皇城司督查百官,你们的刀尖可不是用来对付无辜百姓的!” 人群中,那位头裹白麻的老汉正艰难地推着车。 眼见那少年从推车上滚下来,就要撞上灰衣人的刀锋,林知夏快步上前,半路截住少年。 楚亦适时赶到,他落在林知夏旁边,往人群中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方才与他交手的人。 第226章 狡诈 民众被皇城司的察子拦在山下。 几名亲卫抬着昏迷不醒的蔡阳,费力地从人群中挤出。 林知夏望去,只见蔡阳嘴唇泛紫,胸前浸染着一大片血迹。 即使内心不想同楚亦说话,她还是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楚亦眉头紧皱,目光仍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龚盛被亲卫押下山,口中不断为自己辩解。 “你们放开我,这是个误会,罗昭行刺一事,与我无关,我跟他又不熟,我也不知道他要刺杀蔡大人啊!” 灰衣人中,走出一名擅医的察子。 他走到蔡阳跟前,正准备掀开其衣服查看伤口,却被亲卫拦下。 “伤口在右手上。”一名亲卫急道。 林知夏心中一惊——胸前那滩刺目的血迹下,竟没有伤口? 灰衣察子随即抓起蔡阳的右手,其手指肿胀如发紫的毒馒头。 他果断用刀划开其手指,一股奇异的香气伴随着黑血涌了出来。 灰衣察子面色微变,随即将蔡阳的右臂衣服划开。 只见那淤紫的肿胀,正从手掌缓缓向上臂肩膀蔓延。 “如何?”楚亦走过来。 “要想活,必须现在斩断这条手臂,阻止毒素蔓延,再晚些我也没有把握能救活。” 此言一出,旁边的亲卫脸色骤变。 龚盛也惊得瞪大了双眼。 林知夏的目光却是定在了蔡阳胸口。 那里的血迹鲜红,跟手指流出的黑血完全不同,这不可能啊! 刚刚灰衣人查看手指的伤口时,林知夏隔得远,肉眼几乎看不到伤口。 那胸口这么大的出血量,伤口肯定大得多,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联想到灰衣察子要斩去手臂的话,林知夏意识到,蔡阳胸口根本没伤,那血不是他的! 一时间,林知夏心中百转千回。 楚亦双拳紧握,他深知蔡阳的脾性:“有没有办法将他弄醒?” 闻言,其他人也一脸希冀地看向灰衣人,这么大的事,最好还是由蔡阳自己做主。 对方依言在蔡阳的命门、人中连下数针。 可蔡阳仅是在昏迷中咳嗽了一声,依旧未能醒来。 这时,一名中年人从亲卫中走出。 楚亦眼神微动,隐隐猜到此人是蔡雍留给蔡阳的心腹。 “砍。”中年人看过蔡阳的伤势后,对灰衣人道。 楚亦则看向在座所有人:“蔡大人若能醒,诸位便是见证者。” 他看起很是谨慎。 亲卫已在旁边迅速地搭好一个简陋的营帐,灰衣人正点燃火折子给刀消毒。 蔡阳被抬进后,林知夏瞥见亲卫脱下其外袍,露出胸口的软甲以及带血的胶泡。 果然!蔡阳真是狡诈。 被拦截在山道上的民众,似是意识到蔡阳性命垂危,无一人敢再喧哗。 龚盛想到林知夏查案手段不俗,连忙将山上的惨状快速地说了一遍,希望对方能查清事实,证他清白。 “南承平没死!”林知夏故作惊讶。 龚盛刚刚一直处在慌乱中,此时才反应过来。 “对啊,南承平不是死了!尸体还在府衙”龚盛说着,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林知夏,“你不是说,你亲眼看着他被烧死的!” 当初,正是林知夏和罗昭带着人去南家酒酿抓人。 罗昭是刺客,那林知夏 楚亦的目光冷冷扫来。 林知夏双眼一瞪,怒斥道:“龚大人慎言,我从未说过此话!我只是亲眼看着他跑进冰窖,不信,你可以问他们!” 她指向身后紧随自己的四名亲卫。 这四人确是亲历者,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当时南承平冲进冰窖时,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后来扑灭了火,才在冰窖里发现他的尸体。” “那你最近日日和罗昭一起查案,可有察觉异常?”龚盛意图将嫌疑转嫁给林知夏。 林知夏面露不悦,反唇相讥:“那龚大人与罗昭共事多年,又可曾察觉出他半点不对?” 龚盛闻言一滞,这问题答是与不是都对他极为不利。 若说没有,等于承认自己失职无能。 若说有发现,则意味着他将罗昭引至蔡阳身边是别有用心。 龚盛瞬间说不出话来了。 林知夏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山道上的人群,竟在里面看到了杏林药堂那个大脸盘药童。 他难道也是育佛堂的受害者? 看其年纪,最多十五六岁,也就是说林知夏忽然想到,南承平建造冰窖这些年,杏林药堂未必不知情。 她冷静地收回目光,对楚亦说道:“看来,和上次抛尸一样,刺客已经从另一条路下山了!” 楚亦自然知道这一点,士兵们早已逐一排查,并无发现。 “林兄是想让我放了他们吗?”楚亦面色阴沉,“蔡大人昏迷前可是下过死令,一个都不能放走。” “这么多人,总不能都抓回府衙,这让城中百姓看到了,楚馆长就不怕城门一开,所有的百姓都闻风而逃!” 林知夏点出当下为难之处。 楚亦心知肚明。 望着眼前这数百人,又看向不远街道上已有人探头探脑地张望——慈恩寺所在山头地处城中心,不过十余丈高,形同土丘。 红信笺撒的全城都是,附近的百姓都知道内情,强行镇压,只会让育佛堂事件愈演愈烈。 “那你以为,当如何处置?”楚亦审视着对方,想看看她的态度。 林知夏却是意有所指的看了眼龚盛。 “育佛堂真相既已查明,他们都是受害者,不若以协助查案为由,将他们请回府衙。 慈恩寺这些年收了这么多香火钱,你们拦着不让人进,民间必有怨声,不若拿出一小部分作为补偿,先行安抚众人下山” 半晌后,龚盛理了理官袍,走到民众面前。 “今日之祸皆因慈恩寺一干作孽的妖僧!即日起,慈恩寺永久关闭!各位受的苦楚,官府会想办补偿,现在,你们先随我回府衙录下证词” 同时,龚盛为了讨好蔡阳,再次严正告诫:佛不可亵渎,圣母金身乃佛门至宝,任何人不得再有损毁之念。 那些冲击寺门的人,原是凭着一腔悲愤血气上涌。 亲眼目睹蔡阳重伤后,许多人已开始后怕。 第227章 楚亦的怪异行为 民众目睹蔡阳受伤,早生退意。 此刻见官府非但不追究,还承诺补偿,便也顺水推舟,老老实实跟着队伍返回衙门。 只是,育佛堂受害者岂止眼前这些人。 这等丑事,常人多不敢声张。敢来慈恩寺闹事的,多是已被逼得走投无路。 其他尚能苟活的受害者,此刻想的只是顾好眼前生计,哪有脸面跟去府衙。 是以,当人群穿过街道时,并无人冲撞队伍。 队伍由龚盛领头,两旁士兵严密看护,严防任何人中途脱逃。 林知夏此举,既是在安抚民众,防止就地爆发冲突导致亲卫无情格杀,也有意扩大事件影响,让真相广为传播。 另外,她也想赌一把,赌蔡阳能不能活下来。 若是蔡阳死了,咸州府衙那些人,一定会把这些人放了。 罗昭拼着性命刺杀,用于行刺的,必是极霸道的烈毒。 林知夏看了一眼那个简易营帐:“我去山上看看有没有线索。” 负责监视林知夏的亲卫尽忠职守,跟在其身后上山。 楚亦望着林知夏的背影,向一名属下略一点头,那人随即也悄悄尾随上山。 还未行至山门,林知夏就闻到一股烧焦的糊味,还伴着一股臭腥气。 登上一个矮坡,寺门前的惨状映入眼帘。 饶是听龚盛说过,林知夏还是出现了一股淡淡的生理不适。 那十几具无头僧人的尸体,有一半还在燃烧,血迹将原本的青石板路,染成暗红。 而那些光秃秃的头颅,因着民众四下奔逃,被踢来踩去,已面目全非辨不出样貌,滚得四处皆是。 罗昭的尸体就倒在寺门口。 他的胸前有五个血洞,那只缠满绷带的右手垂在地上,早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 他微闭着眼,嘴角竟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想必是自觉大仇得报,死而无憾了! 林知夏心情沉重,昨日她还和对方一起搜查。 有亲卫道:“刺客一共五人,有四人身份确认,唯有那名在人群中掷石子的,没有看清长相。” 林知夏想到了那名药童,她没有点破,起身想往寺里去,却被守门的士兵拦住。 “蔡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是想看看,那些刺客有没有可能逃进寺里,他们中间有两人身受重伤,你们好好搜一下,看看有没有血迹留下。” 林知夏说完,转身探查周边区域。 看着这一地尸体,近些日子,城外乱葬岗的秃鹫,不用担心口粮了。 在寺旁灌木丛中,林知夏发现了断续滴落的血迹,引领亲卫们找到一条荆棘缠绕的羊肠小径。 小径上的斑斑血迹表明,逃走的刺客伤势沉重。 此刻,楚亦肯定已将皇城司的察子撒出严密布控,只要刺客向外求医,必会暴露行踪。 林知夏拾起一片染血的叶子,心头思绪翻涌。 当她回到山下,蔡阳已被亲卫抬回了蔡府。 回到府衙,月奴听闻蔡阳遇刺,黯淡的眼眸中倏地迸射出一丝光亮——自他亲手埋葬兄长后,便再未开口言语。 整个咸州城,盼着蔡阳死的人不知凡几。然而,恶人的命,总是如此硬朗。 月奴就高兴了一天。 翌日一早,也就是十月二十五。 楚亦跑到府衙,告知众人,蔡阳醒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他余毒未清,需卧床休息。 林知夏的心沉了沉,只是楚亦亲自来传话,不免有些怪异。 以蔡阳多疑成性的脾气,得知南承平还活着,竟未立即审问自己,连她身边那四名亲卫也未召见询问。 这,太不对劲了! 楚亦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林知夏诧异。 楚亦当着众人的面,拿出皇城司的令牌和任职文书,挑明了自己皇城司干事的身份。 一时间,满堂皆寂,众人下意识地互相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林知夏震惊的样子,更是让楚亦颇为得意。 他以为,是自己的身份给了对方莫大的震撼,实际这事林知夏早知道了。 她惊讶的,是楚亦为何选择在这个时机公开身份! 其余人等瞬间对楚亦变得毕恭毕敬起来。 林知夏佯装询问能否探望蔡阳,被楚亦一口回绝。 简单的场面话过后,楚亦与知府龚盛一同进入书房密谈。 林知夏心头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她回到档案阁,府衙的人已经默认,此处是她办公的地方。 她回身看了眼精神萎靡的月奴,和心不在焉的亲卫,随即走到最里面的书架。 她知道江成去了枣子村,昨晚可能没法来,但她还是留了信。 打开那份遮掩的卷宗,江成的字迹映入眼帘。 林知夏眼中涌现一抹惊喜。 江成他们已经安全到了枣子村,也找到了二狗,已经约好今天下午去瓦桥关见钟叔。 阿昼已经带着江成的令牌和密信,赶往幽州。 虽然往南查控极严,但出关去辽国的通道却是意外畅通。 胡海说的那条异常凶险的线路便是出关去大辽掌控下的幽州,再趁夜色横渡白沟河潜入真定府。 通过真定府的官驿直接将信送回汴京,最快五日便能到。 这是远在汴京的辽商与家人通信的秘密渠道,鲜少有人知晓。 林知夏悬着的心终于稍缓,预感到离开咸州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但随即又意识到,枣子村离府衙这么远。 江成安顿好再来送信,之后还得赶回去见钟叔,怕是一晚上都没睡,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心疼。 她将信贴身藏好,转身时,却见月奴那双死气沉沉地眼睛正盯着自己。 她若无其事地拿着户籍档案回到桌案前,吩咐下面的人去罗昭的亲友家里搜查。 随即便去了茅厕,点燃火折子将信烧毁。 此时的蔡府,正经历着一场巨变。 那名拍板斩去蔡阳断臂的中年人,此时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蔡阳躺于榻上,右臂剧痛令他无法起身,只得怒睁双目,死死瞪着眼前之人。 阿山本欲出院去取羹汤,却被两名生面孔拦住,禁止走动。 往日惯于廊下闲谈的碎嘴婆子,也不见踪影,整个蔡府,变得异常安静。 第228章 变天了(170月票加更) 卧房内,蔡阳妻女被囚于在隔壁偏房。 楚亦立于侧厅,他旁边站着的,是抖如筛糠的蔡府管事,正颤着声音回禀蔡府现在的情况。 就在刚才,楚亦当着管事的面,斩尽了两拨意图反抗的蔡府死忠护卫。 昨日,楚亦护送重伤的蔡阳回到蔡府,看着他那只断臂,楚亦明白,蔡阳终将成为弃子。 一个身有残疾的人,仕途已然断绝,又怎能登高位。 若蔡家其他人主事,楚亦一个小小干事,又能得到几分好处。 自他决定跟随蔡阳起事后,就一直留意各地的动向。 也是在昨天,他收到密报,方腊败了,朝廷大军在五日前已经收复了苏州和湖州。 方腊号称百万之师,在十五万禁军面前竟如稚子舞刀般不堪一击。 这些年,朝中重文轻武,一直主和,对邻国的态度也是能忍则忍,这让他们都下意识地认为军方势弱。 估计方腊也没想到,皇帝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集结十五万大军。 这消息如同当头棒喝,令楚亦瞬间警醒:禁军绝非他想象般孱弱。 再观蔡阳与耶律容日渐倾斜的关系——耶律容跋扈,蔡阳隐忍。 为了那点微乎其微的胜算押上身家性命,是否值得? 此刻,他想起了数日前收到的第二道密旨。 因为枢密院接连给蔡阳发过两封密旨,均被其置之不理。 此番皇帝遣出使臣,已启程往咸州而来。 密旨更明确诏令咸州皇城司——即他楚亦本人,密切监视蔡阳动向,全力协助钦差摸清其底牌! 当时收到密令,他的态度和蔡阳是一样不屑一顾。 可现在局势变了,蔡阳伤残,方腊转眼就落败,下一个清算的很可能就是咸州。 楚亦想明白这一点,当机立断:回复汴京,禀明决心,定当全力配合使臣行动!待到时机成熟,他便亲自押解蔡阳,献入都城。 蔡阳身边的护卫,有一半都是他举荐的。 昨夜他趁蔡阳昏迷之际,雷厉风行掌控了蔡府,斩断了蔡府暗卫与外界联系的通道。 如今只需假借蔡阳印信稳住边军,再迅速清除所有知晓他与蔡阳秘事者,便大局已定。 一名灰衣察子悄然入内: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清除暗卫三十二名,爆炸现场的霹雳炮残骸已收集完毕,另外蔡阳与耶律容联系的中间人,已尽数抓获。只是” 那人抬头,面有愧色。 “有两名暗卫逃脱,还请大人责罚!” 楚亦眼眸深沉,并未出言训斥,似是早有预料。 里屋的蔡阳听到这话,压抑的怒火再也忍不住,完好的那只手奋力地拍向了身下的床板。 楚亦听到动静,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弧度,他对灰衣人道:“去府衙,把林知夏带过来。” 说完,他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从容地走进里室。 “醒了?”楚亦神色平静,没有丝毫对昔日盟友的愧疚。 蔡阳瞳孔紧缩,恶狠狠地盯着眼前之人,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省点力气,”楚亦淡然道,“你喝的药里,掺了皇城司的软筋散,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但我会将你押解进京。” 床边桌几上,整齐叠放着蔡阳穿在身上的金丝软甲,上面的血迹已被洗净。 楚亦拿起那金丝软甲。 “为了活命,你还真是下足了功夫。” 这金丝软甲刀枪不入,蔡阳为了迷惑敌人,软甲上还暗藏血包。 罗昭那一顶,胸前藏了剧毒银针。若真刺中蔡阳胸口,神仙难救。 可那针被金丝软甲挡住了,蔡阳中毒是因为他伸手去推罗昭,手指被刺破,毒素才渗进去的。 因为手指是边缘地区,他才能断臂求生。 但就扎了那么一两下,就得断臂,可见那毒有多厉害。 林知夏也是在事后,才想清楚这一点。 当时蔡阳胸口的血和手指流出的黑血颜色完全不同。 就说明,蔡阳身上还有一重保障。 她知道,若南承平等人得知蔡阳还活着的消息,一定会冒死确认。 罗昭已死,她不想因为此事再添杀戮。 她猜到南承平等人,很可能藏在杏林药堂,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最安全。 她来到衙门后堂,捕快们正在对那百名受害者录口供。 蔡阳遇刺没什么可查的,她主动提出帮忙,捕快没有怀疑。 她目光定在,最后面那个紧张得满头大汗的大脸盘少年——杏林药堂的小药童。 昨日的混乱,有几人被误伤,他因为懂点医术,正在为那几人救治。 林知夏在替一个妇人录完口供后,指着那药童。 “你,过来。” 看对方满头大汗,她又转头对亲卫吩咐道:“去倒碗茶来。” 药童是见过林知夏的,但他神色如常。 不等对方发问,就语气平静地将自己的身世道出。 因为他长的不像家里任何人,他祖母便认定他母亲在外面偷汉子,寒冬腊月将他和他母亲赶出家门。 母亲冻饿而死,他被杏林堂的秦大夫捡回来,自此便留在了杏林堂。 他去慈恩寺,只是想看看,那红信笺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药童言语简短,情绪也没多少起伏。 说完就站起身,准备去照料伤者。 亲卫端来茶水。 林知夏亲手倒了一杯,递过去时,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已悄然滑入药童掌心。 药童看着憨厚,还有些少不知事。 林知夏此举,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她身边明卫暗卫不少,药童一旦露出马脚,两人都得下大牢。 药童接茶的手平稳异常,表情并无变化,只是小声问道:“我可不可以拿给那个老爷爷喝?” 林知夏颌首,目光注视着药童走向角落那位伤重老者。 在对方将茶杯递给那位老人家时,纸条已经不见。 林知夏悬着的心落下了,这孩子很机灵。 她转头,正欲叫下一个,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蔡府的护卫。 “蔡大人有命,请林公子过府议事。”对方口吻生硬,不容置疑。 林知夏目光在二人脸上掠过,心中一沉。 这二人并非蔡府护卫,而是昨日慈恩寺山下,拦路的皇城司的察子,是楚亦的下属。 虽然他们穿着蔡府护卫装束,林知夏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们为什么要扮成蔡府的护卫? 她早上请见,楚亦直接拒绝,这会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林知夏竭力维持面上平静,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早上不是说蔡大人要静养,不若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 “事关重大,莫要让大人久等。”来人不由分说打断。 屋里其他衙役都看了过来,主动说不用帮忙。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骑虎难下。 林知夏站起身,随护卫前往蔡府。 第229章 婚期就定在明日 林知夏离开没多久,药童也离开了府衙,他快步返回杏林药堂。 蔡阳活下来的消息已经传开。 藏在杏林药堂地窖里的南承平等人,正百思不得其解。 蔡阳怎么可能还活着! 毕思方一拳砸在石壁上,手背瞬间见血。 “怎么会!我看得真切,他胸口明明流血了,罗昭倒下去时,还看着我笑,他明明都” 七尺高的汉子,想到好友临死前的眼神,忍不住捂住脸,压抑的泪水从指缝中溢出。 躺在草席上的南承平想要开口,刚一用力,就止不住咳嗽,血水喷涌而出。 而旁边的老丁,重伤陷入昏迷还未醒来。 “不行,不能让罗昭白死,再想办法!!” 毕思方话音刚落,地窖入口传来轻响。 他脸上还带着湿意,一个大步跃到入口,手已经捏住腰间的匕首。 顶上传来三短一长的轻叩,毕思方心下一松,胡乱抹了把脸,将木板移开。 入目是药童那张大方脸,逆光的角度看不见他脸上的坑坑洼洼,倒生出一分娇憨来。 “他们放你回来了!”毕思方有些惊讶。 药童没有回答,只是示意对方让开。 下到地窖中,他才拿出林知夏给的字条——蔡府已生变数,静候佳音。 “是那个漂亮公子给的。” 此刻,药童口中的漂亮公子,刚到蔡府。 一路上,楚亦那两名下属像看贼一样盯着她。 就连蔡阳的四名亲卫,都察觉到了异常。 双方昨日其实碰过面,只是当时亲卫的目光一直在受伤的蔡阳身上,并没有注意到那些察子。 一跨进蔡府的大门,沉重的门扉在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墙头草丛猛地闪出数道灰影,如猎豹扑食,瞬间就将四名亲卫制服。 “你们要干什么!”亲卫挣扎着。 蔡府管事立在院中,朝四人使了个眼色,随即道:“林公子,请。” 林知夏看着四名亲卫被拖进后院,目光落在旁边正在忙碌的下人身上。 他们正用红绸子点缀前院,似是要办什么喜事。 林知夏心中泛起疑惑,她来到前厅,楚亦端坐于主位,一副主人姿态,毫不遮掩。 “看来,蔡府如今已是你当家作主。”林知夏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只有袖中紧握的拳泄露了她内心的翻涌。 楚亦微微歪头,唇角竟牵起一丝近似亲昵的笑意,目光落在林知夏脸上:“到底瞒不过你。”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下首的椅子, “坐。” 林知夏神情复杂,楚亦和蔡阳狗咬狗对咸州百姓来说,是好事。 或许可以兵不血刃解决掉这场祸事。 但楚亦太让人捉摸不定,想到之前他那些浪荡行径,林知夏这口气就提着下不来。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楚亦率先打破沉默,带着一丝戏谑:“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蔡阳死了吗?”林知夏单刀直入,这是最直接、也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笑意在楚亦脸上加深,他此刻似乎心情格外舒畅: “快了,你想回汴京吗?” “你要押着他进京向皇帝邀功!”林知夏一语道破他的打算。 对于林知夏能这么快反应过来,楚亦并不惊奇,他知道对方聪明。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本就是皇城司干事,隶属天子,效忠朝廷是我的本分,之前种种不过是权宜之计。 我忍辱负重,皆是为了今日。” 说得真好听,林知夏在心里冷哼一声,眼中掠过毫不掩饰的讥诮。 同时也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你想带我回京,让我在圣上面前给你作证。” 楚亦闻言站起身,拿起旁边高几上一只精致的官皮木盒。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比较省心,你帮我作证,我同样也会帮你隐瞒。” 楚亦说完,已走到林知夏跟前。 他将那个一尺多高的官皮木盒放在对方旁边的茶几上,目光却锐利地锁定林知夏的表情。 “我们可以编一套说辞,证明我楚亦是深入虎穴、以身饲虎的忠臣,我自会保你平安返京。 你是失踪人口,家人想必早已报案,我们之前并不相识,从失踪时间和个人经历来说,你的话可信度很高,此乃双赢。” 楚亦目光灼灼,循循善诱。 “双赢?你就不怕我临阵倒戈?到时人证变告密者”林知夏盯着那个木盒子。 “怕,自然是怕,”楚亦坦然承认,“所以这盒子里,便是我给你的诚意,也是给我自己的一重保障。” 楚亦抬了抬下巴,示意林知夏打开。 林知夏第一反应,就是这精致盒子的尺寸刚好能装下一个人头。 可楚亦对她的了解,和蔡阳是一样的,她想不出对方要拿谁威胁她。 她缓缓抬手,将盖子慢慢掀开,预想中的血腥气没有闻到。 没有狰狞人头,却有一片金红流光骤然映入眼帘。 顶累丝金凤的华冠流光溢彩,冠下铺陈着崭新的绿锦嫁衣,光泽温润,珠翠交叠其间,耳珰、步摇,一应俱全。 林知夏手顿在原地,心想对方这是要把话挑明了!! 只是这婚服,她瞪大眼睛,血气上涌,起身连退两步。 “楚亦,你这是什么意思?” “呵。”楚亦低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都到这步了,林娘子还要再演下去吗?” 林知夏抿唇不语,心有所料。 楚亦倾身靠近,近乎耳语,呼吸拂过对方的鬓角。 “平心而论,你并不亏,你失踪数日,即使回去名声也难保全,日后未必能觅得好姻缘,我虽年长你十岁,然无妻无妾,你过门便是堂堂正正的掌家主母。 待我们夫妇一体,同气连枝,便无须再互相防备猜忌。 我观你聪慧识时务,沉稳有度,正是我欣赏的贤内助模样。” 这些日子,通过监视,楚亦深知,林知夏是一个聪明识时务,且讲道理的女子。 跟这样的女子生活,其实最省心。 关键是她能力还不差,未来还能帮到自己。 楚亦这些年一直不成亲,就是看不上那些或温吞绵软的,又嫌叽喳吵闹的,像林知夏这般,就正好。 至于对方的态度,反正只要成了亲,再厉害的女子都要以夫为天。 这番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恩赐之辞,如同毒针刺入林知夏胸口,她强忍着一巴掌甩过去的冲动。 唇边扬起一抹讥诮,将盒子盖上,紧盯着对方: “所以院中那红绸,是为我准备的?” 楚亦点头:“婚期就定在明日。” 第230章 被自己恶心到了 林知夏目光如冬月飞霜——对方分明是要强买强卖,全然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她咬着牙:“若我已为人妇呢?” 楚亦眉峰微挑,似早有预料她会如此搪塞,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这点眼力,在下还是有的。观你骨相神态,分明是云英未嫁之身。 姓名、年纪皆可虚言,至少清白”他目光极具侵略性地扫过林知夏因羞愤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又瞥向那盒中耀眼嫁衣,“过了明晚,自然分明。” 林知夏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那份令人作呕的志在必得。 她攥紧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也明白眼下硬抗无益。 “你好好掂量掂量,此举,于你于楚某,都是不二之选。” 楚亦的语气重又恢复那副施恩般的笃定,仿佛她的屈从已是板上钉钉。 他满意地看着她脸上竭力压抑的羞怒与苍白,转身唤道:“来人。” 两名粗壮婆子从门外躬身而入。 “侍候林娘子安歇,明日吉时,万不可误。” 楚亦吩咐道,转身不再看林知夏一眼,仿佛她已是他可以随意处置的后院之物。 精致的闺房内,熏香的气息甜腻得令人窒息。 林知夏的目光冷冷扫过桌上那精致的官皮木盒。 两名婆子脸上堆着刻板的笑,她们本是蔡府的家仆。 楚亦控制了蔡府,还把她们夫人的凤冠婚服抢了过来。 二人心中不忿,言语神态间自然不见半分恭敬。 房门在身后轻轻阖上,落锁的细微“咔哒”声清晰可闻。 屋里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窗外被刻意规整过的庭院传来几声鸟鸣。 林知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厌恶和寒意。 她快速地扫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帐幔深处、多宝槅的缝隙、窗棂的暗影 她要确认,是否有人在暗中监视。 楚亦是皇城司干事,最擅长的就是窥探监视。 在他的地盘里,任何看似无人的安逸角落都可能暗藏玄机。 林知夏确认暂时安全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江成下午去瓦桥关见钟叔,现在还未到午时,她得先找机会把消息传出去。 林知夏不停的在屋中踱步。 以楚亦谨慎的性子,就算她假意诚服,要求置办胭脂水粉,对方也不会冒险让她出门,最多让旁人代替。 不吃亏?!他真当自个是香饽饽了! 看来,跟蔡阳混久了,这盲目自信的臭毛病也沾染了几分。 他笃定自己会屈服等等! 林知夏咻地抬头——方才被气昏了头,竟忘了细究楚亦话中的漏洞! 他刚刚说她失踪数日、家人报案、名誉尽失 这意味着,他尚未查明她的真实身份! 只将她视为一个偶然得见、又因处境可利用而值得拿捏的棋子。 说白了,还当她是一个寻常的官宦人家的小娘子,全然不知她在汴京的所作所为。 倘若她真的去皇帝面前作证 林知夏摇摇头,甩开这些无用的念头。 现在楚亦这份笃信,就是她唯一的突破口。 要让对方相信自己已经屈服,就得对他示弱,从而让楚亦放松警惕。 林知夏低头沉思半晌,目光落在床铺上那柔软的被褥。 她嘴角瘪了瘪,还没开始就已经开始鄙夷自己接下来的动作。 身子骤然一歪,扑倒在床塌上,抱着被子低低啜泣起来。 声音不大,却是充满了委屈,若有若无刚好能让门外的人听见。 门外的婆子的婆子听到哭声面面相觑。 而藏在房梁下的察子,听到动静后,也悄悄戳破了窗纸。 一个时辰后。 “你说她哭着睡着了?”楚亦挑眉,对察子的话半信半疑。 “似是怕人听见,埋在被子里,哭声很轻,似是咬着唇。刚刚婆子进去看了一眼,人已经睡着了,连鞋子都未及褪下。” “那午膳也没用?” 察子颔首。 楚亦端起茶盏,唇角勾起一丝意料之中的弧度,毕竟年纪小,遭此变故,到底还是怕了。 他想了想,吩咐人做一桌席面,起身亲自前往林知夏的住处。 怎么说,都是往后半生要一起生活的人。 厢房外,两名婆子正在窃窃私语,楚亦突然出现。 二人如惊弓之鸟一般慌忙跪下,颤抖着手打开门锁。 屋里,林知夏还趴在被子上,头微微偏向右侧,露出半张脸颊。 这个姿势让她的脸向一边挤压,衬得那侧脸更加圆润粉嫩,上面还挂着泪痕。 肩膀处细微又均匀的起伏,代表着她正在熟睡。 楚亦不禁莞尔,这般模样与她平日的清冷截然不同。 蓦地,他想起前晚强占她屋子时,她在书桌上小憩,脸也是这般鼓鼓的 楚亦轻轻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 不请自来擅闯闺阁,真真不是东西! 林知夏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面上却迷蒙睁眼。 待看清眼前之人后,她猛地惊坐起身,缩进床角。 她抿着唇,神态恹恹,似是哭得太久,没什么精神。 “饿了,我让他们备了些吃食。” 话落,一行下人提着食盒进来,转眼就摆了满满一桌子珍馐美味。 还真是会慷他人之慨! “我不饿!”林知夏扭过头,肚子却叫了声。 楚亦顺势便去拉她的手。 林知夏指尖一缩,下意识避开。 楚亦眼底露出一丝不悦。 林知夏:我忍! 她立即抬眸,露出委屈又倔强的表情。 楚亦神色果然缓和下来。 或许在此之前,他看重林知夏的才智。 但当他把两人成婚一事定下来,在他心里,林知夏就成了他的附属品,下意识的会轻视对方。 林知夏垂着头,掩盖眼神里那抹厌恶,有些别扭地拿起筷子。 她知道,这勉为其难的姿态,在楚亦看来,就是自己臣服的开始。 只可惜,明日就是婚期,她不能徐徐图之了。 用过饭后,林知夏小声道:“我要沐浴。” 楚亦正欲离开,听到这话,不由得想起一事。 自他借用了对方的浴桶后,她好似就再没梳洗过。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林知夏转过头。 楚亦大笑离去。 待婆子准备好热水,林知夏将人赶出去,把屋里的烛台灭至一盏。 将烛火吹灭后,才摸黑进了浴桶。 第231章 忧心 林知夏迅速沐浴完毕,又摸黑套上了衣裙。 这身女子衣裙是刚刚她找那两个婆子要的。 竹青纱质大袖衫,内衬是素雅的月白,素净中透着几分清冷,让她看起来疏离又沉稳。 想来应该会符合楚亦的喜好。 时值隆冬,两个婆子看她挑了件这么轻薄的衣裳,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略带轻蔑的眼神。 林知夏视而不见,只吩咐她们在屋内多加一个火盆。 穿戴好后,两个婆子进来收拾浴桶,看见林知夏着女装的样子,俱是一愣。 湿润的长发未挽,瀑布般披散在她身后,发梢犹带水珠。 氤氲的水汽萦绕周身,那张未施脂粉的脸庞在湿润的发丝衬托下,白日里尚显干练的眉眼,此刻竟焕发出别样的清澈明净。 还是白日里那张脸,感觉却是完全不同了。 “我要烛台和香纸。” 婆子虽然奇怪,但还是将东西送了过来。 待屋里只剩下林知夏后,她拿着屋中的铜盆,朝着东南方向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祖母” 一刻钟后,察子再次来向楚亦回禀。 “林娘子朝东南方向跪叩,那边是汴京,似是在祭拜亲人,但未提及父亲二字。” 楚亦心思微动,林知夏先被囚禁,后面她帮蔡阳查案,在府衙来去自如,也未曾有寄信回汴京的举动。 他挑挑眉,看来又是原配身亡,继室虐待嫡女的老套戏码。 难怪如此倔强。 楚亦这般想着,再次来到了林知夏厢房前。 窗户打开,楚亦立于廊上。 屋里,林知夏背脊挺直,乌黑的长发柔顺垂落,竹青纱衣被昏黄的烛光浸染得愈发朦胧动人。 林知夏听到身后的动静,用力掐向自己的大腿,借痛意逼出泪意。 面前的铜盆中跳跃的火光映着她低垂的眼睫。 一丝北风穿堂,吹起她的衣角和发丝,她回头,粉嫩的唇瓣上还存有隐忍的齿痕。 楚亦呼吸一窒。 他下意识从窗口一跃而入,落在屋中。 他一个暗卫出身的人,做惯了这种事情,等反应过来,才觉失态。 大门明明近在眼前,他没必要像梁上君子一般。 “出去!”语含控诉,其眸中更是盛着滔天的委屈与愤怒。 林知夏眼皮直跳,感觉自己有些用力过猛,忙扭过头去。 脚步声慢慢接近,衣袂轻拂,旁边有阴影笼罩下来,楚亦在她旁边蹲跪下来。 此地无牌无佛,只是屋中一个偏僻角落。 铜盆里最后一缕残火灭去,香纸已化作灰烬,唯苍凉的灰白余烬。 “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主意?”林知夏声音沙哑。 “是。”楚亦心底瞬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惜。 但转瞬即逝,他相信两人成婚后,对方会改变看法。 “我要去寺里上香,把这事告诉我家人。” 林知夏声音闷闷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购置首饰珠翠这些,不符合林知夏的禀性,而且这种要求,完全可以由蔡府的婆子代替。 但祭告先祖、禀明终身大事,却是旁人所无法代劳的礼节。 周围一静,楚亦眸光几经流转,从铜盆落到林知夏圆润的后脑,以及那未曾簪饰、直垂腰际的墨色长发。 下意识觉得,触感应该很柔软。 “好,我让人陪你去。”他终是应允。 林知夏心下一松,她低下头,轻声地道了句:“多谢。” 楚亦伸出手。 对方却没有将手放入他掌心,而是隔着衣袖,谨慎地搭着他的小臂起身。 如此守礼周全,更印证了楚亦心中所想——这定是官宦世家教养出来的嫡女风范。 二人在桌前坐下,林知夏未着珠翠的素净模样,莫名牵动了楚亦的心弦。 他主动说起进京后的安排,以及面见皇帝后的说辞。 林知夏静静听着,神情平和专注。 这份难得的合作态度,让楚亦心头更加安定。 是夜。 江成胡子拉碴、风尘仆仆地赶到咸州府衙。 他已两天未曾合眼。 然而,档案阁里,却没有林知夏的回信。 江成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他从府衙出来,直奔林知夏曾下榻的那座别院。 他警觉地绕院巡视一周,未见暗卫踪迹,随即翻墙入内。 门前值守的亲兵不知所踪,窗内也听不到熟悉的呼吸声。 院中只剩那位侍奉过林知夏的妇人。 人没回来,也不在府衙难道是因为蔡阳遇刺,她去追查凶手耽误了? 毕竟在开封府时,林知夏就经常这样,一忙起来就忘了时辰。 极度的疲惫骤然袭来,江成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 他扶着墙休息了一下,又马不停蹄地赶至蔡府。 蔡阳卧房外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廊下药罐咕嘟作响,周围护卫林立,看起来并无异常。 江成没找到林知夏,转身离开,目光扫过院中挂的红绸,并未起疑。 他再度返回府衙。 在窗外苦候两个时辰,直至天光微熹,迫不得已返回胡海藏身的住所。 昨天江成和钟叔见了面,已经了解清楚瓦桥关的情况。 三年前,蔡阳亲自到瓦桥关,将原来的曹指挥杀害后,换上了自己的亲信。 军中但凡有异议的,都被他铲除了。 其他几处关隘的情况大同小异,皆以暴力镇压或利益笼络,掌控于蔡阳之手。 钟熟给了江成一份名单,上面皆是蔡阳心腹。 从枣子村回来后,城中戒严竟已解除。 胡海看到江成回来,正欲开口。 芙昕抢先一步道:“怎的去了这么久?” “没看到信,也没找到人。”江成声音疲惫,颓然坐于桌旁。 见他面色异常难看,芙昕拿出银针。 “许是有事耽误了,你两日未眠,我给你扎一针,你先睡会。” “我”胡海欲言又止。 江成推开芙昕拿针的手,他还没到这个程度。 “是楚亦那边有什么动作吗?” 胡海忙坐到江成旁边:“楚亦把四方馆的人都调走了,只留下接收文书的,和我这种排外的。 他肯定有大行动。” “那你时刻留意,有消息回来通知我,另外,”江成顿了顿,又道,“咸州府衙最近来了位林公子,从汴京来的,你去打听一下她的动向。” 第232章 殊死一搏 胡海领命而去。 江成紧锁的眉头却一直未松开。 芙昕知道,他定是忧心林姐姐的安全,这个状态,即使躺下也难安寝。 再者,他左臂的伤还没好全。 芙昕这般想着,手中的银针闪电般刺向江成后颈。 “我都说不用”他话还没说完,人就栽了下去。 “还嘴硬,这要是平常,我能近得了你身。” 芙昕嘟囔着,把江成扶回到床塌躺下。 胡海出了家门,直奔府衙。 他找到相熟的衙役打听林公子的去向。 得知对方最后是被请去了蔡府,便又转至蔡府外蹲守。 作为一个在咸州城潜藏了三年的察子,蔡府一直是他重点关注的地方,对这个地方也很了解。 他仅在门口蹲守了一刻钟,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门房居然换人了! 那个三年老门房不见了,那位熟稔的老门房不见踪影。 没过多久,四名蔡府护卫从外面采买归来,车上货物满满当当。 待对方行至府门前,胡海一看清那些人的样子,立即隐入暗处。 那分明是皇城司的察子,他的同僚,怎会扮成蔡府的护卫? 难道,楚亦把所有人手都调到了蔡府? 胡海心头的疑虑更重,他绕到侧门,往常这个时辰,正是菜贩果贩送货的时间。 侧门如以往一般大开着,查货的婆子没有换,只是眼下带着青色,看起来有些憔悴。 而那些菜贩和果贩,倒是一脸喜气。 胡海蹲了一会儿,发现果蔬的数量远超平常。 他找到其中一个小贩打听,一问才知,蔡府今晚设宴办喜事。 小贩们都以为是给重伤的蔡阳冲喜。 因为自受伤后,蔡阳就没露过面。 可具体是什么喜事,却无人知晓,蔡府的下人都三缄其口。 胡海回到蔡府大门,恰好撞见披着大氅的青衫女子在他同僚的护送下登上马车。 蔡阳的女儿才十岁,蔡府没有这个年纪的女眷,他在咸州城,也未见过这般清丽佳人。 眼看马车走远,胡海陷入两难。 是跟上去,还是先探查蔡府的情况。 想到押车的都是他的同僚,贸然追踪恐暴露身份。 权衡之下,他转身奔向咸州最大的商行——“日起商行”。 咸州城不比汴京,大商行寥寥无几,以蔡阳的身份,日常采买只会光顾最顶尖的那两家。 两个时辰后,胡海气喘吁吁地赶回到住处。 此时江成还在昏睡,云星和芙昕坐在桌边说话。 “我问清楚了,你们要找的那位林公子应该在蔡府,他昨日被蔡阳叫走后,就再未出现。 蔡府今晚有喜宴,他应该是被留下喝喜酒了。” 商行的掌柜告诉胡海,蔡府买了龙凤花烛、合卺葫芦以及百子账、喜盆等等一系列成亲用的器具。 这些东西,按照蔡府这样的门第,都是提前半年精心定制的。 但这次,对方要的很急,买的都是现货。 “这个时候成亲,新郎新娘是谁?” 云星和芙昕异口同声地问道。 “没问出来,不过今日清晨,我倒是看见一个青衣女子从蔡府出来,但我不认识。 自蔡阳遇刺后,楚亦就一直待在蔡府,我发现蔡府的护卫也换成了他的人,这婚事或许跟他有关。” 胡海望向仍在昏睡的江成:“要不要” “他才睡了两个时辰,再晚一点。”芙昕身为大夫,直接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另一边,林知夏所乘马车,早已抵达了灵山寺。 身边寸步不离的察子紧随其后,仅离她两步之遥。 昨日离开府衙时,她想给江成留信,却被阻拦。 而且,江成总不能又不睡觉跑过来。 这般思量,她就没有强求,导致现在,江成不知道她的处境,她也不知江成的住处,没法联系。 此次出门,林知夏意在联络南承平。 蔡阳遇刺前,行踪本属机密。 但罗昭南承平等人,却提前得到消息,埋伏在慈恩寺前,说明蔡府有其眼线。 作为曾经的盟友,还有可能是未来的盟友,毕竟蔡阳还没死。 林知夏相信,对方会来联系她。 那日刺杀,南承平与老丁皆身受重伤,指望他们帮忙不可能,但他们手中有林知夏想要的东西——蔡阳所中的剧毒。 蔡阳仅指尖被刺中,就要了他一条手臂,可见这毒有多霸道。 若是她把这药下在酒里,或者是涂抹在唇上 林知夏思绪翻涌。 她步入大殿,身后四人亦步亦趋跟进,殿内霎时拥挤不堪。 一妇人转身撞上察子腰间护甲。 “哎呦!劳驾外头候着!莫在此处挤人!” 林知夏双掌合十,虔诚地叩拜后,回头对那四人道:“我还要解签、跪经祈福,你们在殿外候着。” 四人交换眼色,无视其他香客嫌厌目光,伫立不动。 林知夏索性不理。 比耐性,她有的是。 她跪了一刻钟,才走到旁边找大师解签。 察子欲跟上去,一名老僧却拦住了他们。 老僧指其腰间横刀:“佛门清净地,染血凶器不得入内!” 昨天杀人太多,那刀柄上的血都未擦净。 仰望殿中的庄严佛像,察子们心生虚怯,又见佛堂并无其他出口,便依言去了殿外。 解签处,一名妇人悄然立于林知夏身侧,伸手之际,昨日托付药童的纸条赫然现于其掌心。 林知夏看到了自己的字迹,她预料的没错,心头的石头往下落了落。 “我要怎么帮你?”妇人以目示意。 “我要罗昭用的毒药。” 这种东西,妇人自然不会随身携带。 “我等你,你去取。” 一个时辰后,殿外一察子露出不耐之色:“怎么这么久!” 那人说着,作势就要进殿去催。 同伴连忙将他拦住:“日后她就是大嫂,你客气点!反正就在眼皮底下,还能飞了不成。” 佛像前林知夏跪的恭谨,又过了一刻钟,她才揉了揉早已麻木的双腿站起身。 “我要去如厕。” “真个麻烦。”察子低声抱怨。 一刻钟后,一行人终于踏上归程。 端坐在马车内的林知夏,指尖轻抚衣襟。 此刻那霸道毒药正贴身藏于胸口,对方答应,今晚会在蔡府外接应,若是她能逃出来的话 林知夏心头,突然浮出江成的脸,心里陡地生出一缕遗憾。 她不知道江成的住址,也不知道江成一行人有没有从枣子村返回。 她只能求妇人帮忙,将线索散播出去。 若是江成能收到,自是多一线生机,若是不能 林知夏抬头,眸中凝结出一抹决绝——那她就只能下毒,同楚亦殊死一搏。 楚亦身为皇城司干事,警惕性极高,对他下毒本就不容易。 就算真的成功,在毒发后,她也很难逃出护卫重重的蔡府。 可她绝不可能栖身对方! 第233章 笃定 胡海居所内,沉睡中的江成心口猛地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骤然惊醒。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陡地一下坐起。 趴在桌上的芙昕被惊醒,她转过头,江成已经起身。 “胡海回来了吗?”他眉头紧锁,抬头问道。 “回来了一趟,看你没醒,又出去了。” 芙昕将胡海打听到的消息转述了一遍。 “冲喜?”江成穿鞋的动作一顿。 昨晚他去探过蔡府,是看到院中挂了红绸,那浓重的药味足以说明蔡阳伤势严重。 可林知夏前天的信中提及蔡阳遇刺一事,明明已经渡过生命危险现在却需要冲喜? 难道他断去一臂也没能保住性命? 通常,冲喜这等法子只在药石无灵时才会用到,多是家人心里最后的慰藉。 “打听不出新郎新娘是谁,也不确定是不是蔡阳,不过,据胡海说,蔡府似有异动。” 江成只觉心中突突跳地厉害:“帮我易容,我去蔡府看看。” “蔡府戒严,晚上还能探一下,白日莫说内院,靠近院墙都难。” 胡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这点他深有体会。 “我回了一趟四方馆,已经确定,成亲的是楚亦,至于新娘是何身份,暂且不知。 另外,我从一名察子嘴里探得,蔡阳遇刺当晚,楚亦向汴京发过一封密函。 内容不得而知,但这个时机值得深思。” 江成离京前,就将对咸州的怀疑一一呈禀圣上,那边肯定给咸州皇城司发过密令。 “你说看到皇城司的察子扮成了蔡府的护卫?”江成再次确认道。 胡海郑重点头:“不止几人,我刚刚在蔡府外又看到一批,少说也有十几人了。” 江成神色凝重,想到突然解禁的城门:“你说楚亦会不会要临阵倒戈,向陛下投诚?” 胡海突然一拍脑门:“对了,那个商行的掌柜说过,蔡府还买光了店里所有的水獭耳帽,还有银叶手炉,还有大批的御寒之物。” 胡海之前以为是时局紧张,蔡府想屯一点物资,但江成的话一出,他立即想到,万一楚亦是要离开咸州去汴京呢! “雪天行路,必少不了吃食和药物,这些东西我知道哪里能买。” 话落,人已经冲了出去。 江成三人火速易容出门,在蔡府附近兜了一圈,只能远远的看着。 稍微走近一点,就会有护卫投来审视的眼神。 因为他们三个都是生面孔,就连胡海,都只能在外围蹲守。 白天太容易暴露行踪,不得已,三人只能作罢。 主街上,因城门初开,到处都是卸货的商队,喧嚣一片。 眼看天色渐晚,江成愈发心神不宁,想着这些天林知夏传递给他的消息。 罗昭已死,他还有几名同谋,或许该设法从这些人身上打探消息。 他让云星守着府衙,芙昕守着那处别院,万一林知夏突然回来,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江成沿着街道前行,脑中思绪纷杂,忽然听到一侧茶楼掌声如雷。 他转首一看,旁边是一个两层小楼,招牌上“听风茶楼”四个字正迎风招展。 楼中,正有一说书人侃侃而谈。 讲的不是英雄传奇,也不是奇人轶事,竟在讨论底层农人疾苦。 江成挑眉抬脚欲走。 “他昼耕夜织,却仍落个卖儿鬻女的下场,朝廷推府兵、立保甲” 江成眉峰一挑。 此等敏感话题,一个普通的说书先生怎敢提及。 他转身入内,询问旁座的茶客:“大哥,这人讲的是哪位?以前从未听过。” “嘘——”那人听得认真,不愿被打扰。 倒是旁边有个年轻茶客,见江成面生,以为他是刚进城的客商,便道: “不只你,我天天来也是头回听!这老头平日里讲三侠五义好好的,今日不知怎的换了话本,倒也新鲜。” 江成愈听愈奇,其间许多言论,分明是林知夏在汴京策论会上曾提及的! 他立即找到茶楼伙计,向其打听这故事来源。 伙计带江成找到主顾,对方抛出的问题,正是林知夏策论中关于“五口之家五亩耕地产值”之问。 江成按捺住心中狂喜,答出来后,对方带他出茶楼,几经转折,终于到了一处民屋前。 他满怀希冀踏过门槛,以为等着他的是林知夏,待看清院中伫立之人,满腔热情霎时冻结,眸光瞬间黯淡下去。 眼前的七尺汉子虽戴着毡帽,却难掩剃度过的鬓角与耳周,加之雄健体魄,明显是出家习武之人。 院中的毕思方同样审视着江成。 “敢问名讳?” 见对方这般小心,江成意识到事态严重,他如实回道: “江成。” 毕思方神色一松,严肃的神情立即消散,面上涌现惊喜之色。 “江兄弟,可算等到你了。” 毕思方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把江成引入屋内。 屋内只有一名妇人,正是与林知夏接头的那位,她是毕思方的妻子白氏。 不等江成发问,白氏就将林知夏匆忙在茅厕写下的话本递给江成。 上面熟悉的笔迹,江成一眼便认出。 “这是林娘子交给我们的,”白氏低语,“她嘱咐你万莫冲动” 林知夏知道,江成一旦知晓今日的新娘是她,怕是会不管不顾地冲进蔡府。 这份笃定,源于她一直不敢直视的那份情由。 随着白氏的叙述,江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双眸泛红,颈侧青筋毕露。 现下局势紧张,他们人手不够,林知夏的计划已经是最保险的方法。 只是这计划里,最大的危险还是在她身上,她要以身伺虎。 毕思方按住江成肩膀。 “江兄弟,我们按照林林娘子说的来!贸然闯进去,只怕会破坏她的计划,局面会更糟。” 江成牙关紧咬,终是生生压下翻涌的冲动。 一番商议后,他才脚步沉重地离去。 毕思方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色,皱眉沉思。 他也没想到,那位沉稳机智的林公子,竟是女儿身,看起来和这位江公子,关系还很不一般。 林知夏曾对白氏交待过,若是今天江成没有找过来,不管今晚是何种结局,都不要再将今日之事告知对方。 她不想对方因为错过救援而难过。 第234章 遗憾 夕阳正一寸寸消失在墙头,室内渐渐暗沉下来,正如林知夏心中渐浓的阴霾。 她看着铜镜里,镜中人凤冠霞帔,珠翠生辉,脸颊被刻意修饰得愈发莹润,美得近乎不真实。 思绪不受控地飘忽起来:自出任县令开始,她就一直被父母和各种事情推着往前走。 斩贪官、破迷局、赴汴京、救长兄……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却也步步为营。 只是此刻,铜镜的那点微光却透出她眼底难以掩饰的惊惶。 早先与白氏密谋时那份刻意的镇定与笃定,以及提到江成的平静,都随着时间,如退潮般消失殆尽。 当黑暗吞噬了房间角落的最后一缕光影,那些强压的坏情绪终于决堤而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林知夏第一次在行动临近时,心里生出一股害怕。害怕自己真的走不出这座牢笼,害怕再也见不到那些亲友。 五年刀尖行走的回忆呼啸着从眼前掠过,最为清晰的,竟是进京后,与江成相处的点点滴滴。 越是回想,就越觉得自己懦弱,她始终在逃避,逃避面对江成那未曾言明的心意。 如果她能勇敢一点 当心中被遗憾填满,她又忍不住埋怨起江成。 埋怨他为何不再大胆一点,再直白一些,直白到无法逃避,无处躲藏。 她从不轻易迁怒他人唯有江成,纵容了她这份坏脾气。 可林知夏比谁都清楚,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甚至,当她得知楚亦与蔡阳已窥破其女儿身时,怕江成阻止她继续潜伏,故意对其隐瞒此事。 在自我审判下,她发现自己远非想象中那般强大。 她那点小智谋,在绝对的武力与权势面前,是那么不堪一击。 指尖深深陷进嫁衣绣纹,留下几道划痕。 黑暗中,面前仿佛浮现江成那双静水深潭般的眼眸。 若是他在瓦桥关误了时机事后,他会不会怪自己。 仿佛有巨石压在心头,压得林知夏喘不过气来。 屋外的两名婆子,见林知夏面色沉郁,根本不敢进屋点灯。 只在心里默算着时辰。 当楚亦身着一身大红喜袍出现在门口。 婆子想说,礼成前新婚夫妇是不能见面的,可面对楚亦这活阎王,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怎的不掌灯?”楚亦惊疑的声音响起。 林知夏猛得抬头,这才发现自己陷入思绪太久,竟失了警觉。 她看向铜镜,审视自己的妆容,发现双眼处还残留着淡淡腥红,便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抵住门扉。 “我有点紧张。” 楚亦微怔,想她独处一室,无亲无友,紧张也是正常。 “那我陪你说会话。”说着便欲推门。 察觉门扉被抵,楚亦眸光骤然锐利,狐疑顿生。 林知夏知道,她但凡有一丝反抗之心,就会引起对方的戒备,只得微微低头,放对方进来。 婆子点亮铜灯,即使知道于礼不合,还是退了出去。 昏黄的烛光下,林知夏精致的妆容更显冶艳。 她轻舒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抬头迎向楚亦。 楚亦眼里闪过一抹惊艳,目光转为幽深,有莫名情愫在胸中翻涌。 “你真美。” 林知夏想挤出一丝笑容,但经过刚刚那一番心理波动,她实在挤不出,只得垂首佯作羞赧。 见楚亦俯身逼近,气息迫在眉睫,她双手猛地撑住他胸膛: “未未行礼” 计划已刻不容缓! “是我孟浪了。”楚亦站直身子,扶着林知夏在妆台前坐下。 自袖中拿出一支白玉簪,为她簪于凤冠侧畔。 白玉衬着金辉凤冠,尤显格格不入,恰似这场强扭的婚事。 待门外催促声响起,楚亦终于结束了他以为的示好。 出得门后,楚亦回头,看到了林知夏肩头悄然泄下的一丝松弛,这本能的小动作暴露了主人真实心绪。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暗卫,回到前厅后,将今日护送林知夏去上香的下属叫来,又细细问了一遍。 厢房里,林知夏也做足两手准备。 她算好时间,在吉时将近时,故作紧张去里室如厕,趁机将毒药融在净手的水里,涂在脖子及耳朵这样的敏感部位。 她虽不通人事,但门外那婆子送来的“册子”,她还是看了一眼的。 而剩下的药粉,则原样包好,被她悄然藏入袜中。 待时辰到,盖上大红盖头,她被领向前厅。 今晚的宾客,除了楚亦的手下,便只有那位年过半百、通晓内情的知府龚盛权当证婚人。 双方高堂都不在,勉强凑作礼数。 林知夏听着自己如雷般的心跳,似是连周围的起哄声都盖了过去。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护卫因庆典而松懈的间隙,江成与云星如两道鬼魅般的身影,悄然伏于厅堂对面的屋檐之上。 看着林知夏蒙着盖头,立在楚亦身旁,江成握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周身气息冰冷得如同冰川崩裂。 云星轻声道:“你想开点,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拜堂了。” 江成目光如利刃般猛地刺向云星,眼中情绪翻江倒海。 最终,他还是强压下了胸中几欲焚毁一切的冲动。 却没有注意到,云星眸中那晦暗情绪。 行礼结束,林知夏被送回入所谓的新房。 房门口,一位玄衣女子堵住去路,不由分说便一把掀掉了林知夏的红盖头! 在婆子惊慌的吸气声中,女子直接动手搜身——从衣衫摸到鞋履,甚至细细检查了她的指甲缝隙。 林知夏穿着袜子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药粉就贴在脚底心。 她面色一沉,让压抑心底的怒火喷涌而出,再不掩饰情绪。 从对方手指的力道与触感,她能察觉此女深谙武术之道,多半亦是皇城司的人。 玄衣女子确认无异后,才打开房门,将林知夏推了进去。 按照规矩,楚亦要同林知夏喝了合卺酒,再出去陪客。 然而这场荒诞的婚事早已与礼法背道而驰,并无长辈在场约束,蔡府的婆子更是噤若寒蝉,半句不敢多说。 反正从头到尾都是不合礼数的。 哐当一声,门在身后被关上。 林知夏目光扫过桌上葫芦状的酒器,那应该就是合卺酒要用的了。 只是,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合卺酒能否喝成,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足。 第235章 博弈开始 新房内红烛摇曳,暖如温室,入口处两个火盆散发着融融热意。 林知夏知道,暗中仍有人窥视。 她故作气愤地去解头上沉重的凤冠,这东西逃跑的时候绝对是个大累赘。 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解下,她赌气似的将它摔在地上,佯装发泄般往上一蹲。 进屋时她观察过,对方监视只能透过旁边的窗户。 她 第二天,伏虎镇党委召开党委扩大会,所有副科级以上领导全部参加。 大爷拿过去之后,把手往前一伸,把头往后一仰,拉开了眼睛跟报到手续之间的距离,显然是有点花眼,近了看不清楚。 眼看回归时间将近,杨英与风影月灵二人道别,随后找到了老武将一块野狼魂晶和一块狼王的魂晶交给了他。 前世,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卧床,加上二婶挑唆,她觉得母亲偏心弟弟,所以不喜与母亲亲近。 被人压住的丘荃,大喊一声,就算被抓,他也要坚持信仰,要让教众与他一样坚持信仰。 里边两位的争执越来越激烈,谁会先巴拉的谁不清楚,只听屋里已经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楚潇直接否认,若他承认害他之人另有其人,那就等于相信当年母妃欺骗他。 多头蛇蜥中间头颅受袭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两侧的头颅张口便朝杨英咬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在高中毕业以后修成正果,但苏冉转身就拿了陆爷子给的三千万支票,放弃了陆清衍,不告而别。 看到夏侯焱和李源进入了战斗场之后,在场观战学生们的注意力,也是立刻就转移到了李源和夏侯焱身上。 叶青辉在郑营这呆了半天,吃了饭,喂饱了马,就匆匆上了路,把郑王的旨意向父亲禀告。郑王分别向高大人与秦大人分别作了说明与旨意。 此时在二十区分部气氛显得格外凝重,所有人都坐在原地,而五里美乡身为组长,第一个将手上一沓摆在了黑磐面前。 因为刚刚的楚铭,一直是不敢全力的出手的,他怕的就是自己将杨骏击败之后,挫败杨骏修行的信心。 “残忍吗我一直没觉得这个世界残忍,你难道没有发现,其实在你们人类主宰的这个时代,其他种族全部都选择了避让么,你知道为什么吗”远古第一凶兽说出了这句话的时候,其他的人全部都选择了沉默。 楚铭有些汗颜的说道,心想要是让他知道,我这一次去帮助的朋友,是一个恶魔的话,那么他会不会现在就杀了我。 罗浩见李道平已经意识到了幻界的真正作用,也就不再假作不知。 何可晴的第二记火龙术早就准备好了,接到刘江涛的指示,何可晴一抬手,一张道符飞了过去,树妖的身上再次缠绕上了一条红色的火龙。 只见李元霸双锤抡开了,刮起“嗡嗡”的风声,挡在前面的人是挨着亡,碰着死,没有一合之敌。 楚铭点了点头,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时候,高辛附身于自己去战斗的事情,对于高辛口中所言的,忽然感觉到确实是没错的。 “难道你要我现在回延州吗!”突然间,李三娘心中窜起一股无名火,如同火山喷发一般不可遏止,双眼一瞪,眉头倒竖,唬下脸来训斥道。 不过,在场的也就饶婉君等少数人迅速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其他人却依旧是觉得林烨不过是一个运气好一点的普通人罢了。 第236章 失聪 林知夏心中感念,上天终究是待她不薄。 “你敢!”楚亦怒不可遏,气血翻涌! 正欲上前了结对方,身后却猝然爆发出凌厉杀气!他霍然转身! “轰”地一声,一道黑影破门而入。 “找死!”楚亦暴喝一声,身形疾冲至外室,右掌翻涌寒劲,直劈对方命门。 此掌乃皇城司秘传,掌风未至,凛冽寒气已扑面而来,与上次江成所用招式如出一辙。 “铿!”刃锋撞上掌劲,火星四溅。 “是你!”楚亦认出对方就是在粮仓与他交手的蒙面人。 他满是惊疑的看向里室,纱帘后林知夏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们二人怎会有牵连?难道林知夏并非真心效力蔡阳,而是汴京朝廷的暗桩?! 这个发现,让他心神巨震,转瞬间就坚定了斩草除根的念头。 他与江成交过手,深知其厉害,上次还是在暗卫的帮助下,才堪堪打平。 他当然不会那么傻和对方一对一。 楚亦立即高声召唤屋外下属。 实际上,院中潜藏的察子早已现身,只是被云星和芙昕拦住了。 激烈的打斗声惊动了宴厅众人。 虽然大多数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仍有几十人涌了过来。 林知夏蜷缩在墙角,手中握着最后一点毒药,额角冷汗涔涔。 她有伤在身,这时候出去,只会添乱,她要做的,就是保住自身,等江成他们解决外面的人。 恰在此时,整齐响亮的马蹄声破空传入院内,这般声势,必是驻军精锐! 护卫急报:“楚干事,郑辉将军来了,说是要探望蔡大人。” 郑辉是咸州驻军首领,一直驻扎在城外,他是蔡阳的人。 蔡阳遇刺后,楚亦怕对方来访,特意以蔡阳的名义,给对方去过信。 楚亦面色骤变,眼睛死死地盯着江成。 他知道,这一定是对方搞的鬼,只是他一时想不通,对方是如何说动郑辉的。 若打斗声引起郑辉怀疑,被对方发现自己囚禁蔡阳一事,那他一切的谋划都将付之东流。 所幸,郑辉不经常来蔡府,对蔡阳身边的人也没那么熟悉。 电光火石间,楚亦硬收杀招,厉声喝止门外欲冲入的护卫。 “住手!”他胸口一痛,残毒似乎已侵入心脉,“让他们走!” 江成收刀,左臂鲜血滴落,旧伤之上又添新创。 他来不及处理伤口,快步走进里室。 里室窗户破损,穿堂寒风卷得红烛火光摇曳扭曲,仿佛随时要熄灭。 林知夏就蹲在窗子下,她发髻散乱,衣衫碎裂,正一脸戒备地看着闯入者。 只因外间的喧嚣突然变成死寂,连风声、脚步声都消失无踪,这反常的情况让林知夏心慌不已,害怕江成他们遭遇不测。 直至那张熟悉的脸庞掀帘出现,她才露出惊喜之色,白日里累积的恐惧与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可一瞥见江成左臂那浸透衣衫的鲜血,又着急地起身,胸口的抽痛让她踉跄了一下。 江成疾步上前,扶住对方的那一刹那,紧绷整晚的神经骤然松驰。 “你没事?”他问。 林知夏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抬头只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疼惜。 她扬唇,露出一抹安好的微笑,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泛了红。 江成心中一紧,几乎本能地想将对方拥入怀中。 林知夏正欲遵循本心,倚靠过去,却猛然想到身上的剧毒。 双手倏地改抱为拒,重重抵住对方胸膛,踉跄着连退两步,拉开了距离。 江成僵立当场,仿佛心口被狠刺一下,满腔热忱瞬间冻结。 他默默地收回手。 林知夏张嘴欲解释,却骇然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怔在原地,只看到江成嘴唇在动,却捕捉不到任何声音。 她这才明白为何听不见风声脚步,惊愕地抚向耳朵,只觉一片冷凉刺骨,细密汗珠仍未干透——莫非是那毒随汗水渗入了耳中? 怎会如此林知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绝不能让楚亦察觉她也中毒。 她抬头望向江成,他已停止说话,默默转身向外走去。 外面无人进来,应当是计划成功了。 林知夏心念急转,她疾行两步,拉住江成的手。 温热的触感自掌心传来,江成愣了一下。 却未回头,他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心甩开对方。 林知夏察觉到对方的默许,得寸进尺地挽住他臂膀,将他的手紧紧扣入掌心。 出门前,江成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林知夏肩头,却仍回避着林知夏的视线。 来到院中,林知夏看到楚亦同其下属都站在院子一侧。 而云星则守在门口。 地上是那个搜身的玄衣女子的尸体。 林知夏朝云星微微颔首,见院内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与江成交缠的手上,也未松开分毫。 楚亦看着二人亲近的样子,眼中怒火灼烧,竟反常挤出一丝冷冷笑意,开口说了些什么。 他身旁的护卫们脸上立时浮现猥琐的怪笑。 林知夏虽听不见,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江成的身体瞬间僵硬。 她猜想那不堪的话语定是和自己有关。 只是耳不能闻,无法反驳,她选择了沉默。 江成也没有回应,只沉默地将林知夏打横抱起,纵身跃上屋檐,离开蔡府。 楚亦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阴狠地朝手下递了个眼色,随即匆忙赶往正门迎接郑辉。 江成一行刚离蔡府不远,便发现身后追踪的尾巴。 好在有毕思方在,带着他们在咸州城街巷七拐八绕,终于甩掉了楚亦的人马。 一路上,江成始终沉默,视线落在前方路上,不曾低头看怀中的人一眼。 林知夏仰头能看到的,只有他僵硬紧绷的下颌线。 她能感受到那份低落,索性将头轻轻靠在他胸膛,汲取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稳。 当他们安全回到胡海的居所,落地的瞬间,江成便放开了她。 林知夏心中涌起一股失落,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她拿出藏在袖中的毒药,示意般碰了碰毕思方。 “这个毒,你有解药吗?”因为听不见,她只能一字一顿,尽量说得清晰一些,“我把它涂在耳朵上突然听不见了!” 正踏出门槛的江成脚步猛地一顿,霍然回首——对上林知夏那双盛满委屈的眼眸。 他突然想到,他们在院中和楚亦谈判时,楚亦曾大声吩咐护卫“放他们走”。 她那时就听不见了,否则不会在自己进屋时,还一脸警戒地缩在角落。 第237章 芙昕大怒 众人闻声瞬间围拢过来。 “天呐!”毕思方失声惊呼,“此毒名为牵红,意为见血封喉,为防中途被捕遭受刑讯,打一开始就没准备解药!” 林知夏听不见对方的回答,只看到对方神情惊讶,然后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原地踱步。 芙昕已急急探手,搭上林知夏的脉搏。 江成折返到林知夏旁边,其他人正神色 “少废话,我们不能白跑一趟。”戚鳃大声呵斥,坚持命令军队到宛城西门外立营。 察哈尔汗始终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南诏谷一役,死在他刀下的魔族战士数以千计。他拼命的挥舞着冷月马刀,脚下步步为营,稳如泰山,手中刀刀力劈华山,却丝毫不乱章法,每次刀起刀落,必夺走敌人性命。 优势方肆无忌惮‘骑脸’是正常操作,有没有支援都这么玩,绝对劣势,打起来和送没区别的英雄冲上去……除了来人还有什么原因 静谧的房间只剩两人相望对视,季子璃垂眼睛眼躲闪着不敢看他。 幽诺不敢想楚芸怜见到萧儿的后果,所以也不能想锦枫知道此事之后的反应,可他必须得说,真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更何况。刚才扎穿了自己的骷髅骨,很明显就是带着一种毒素的。 “还特么最佳方法,我看是最烂方法还差不多!”丁枫懒得再去搭理系统,转过头又看向了面前的光幕。 看来锦枫伤得的确严重,都不能出门了,也不知道太子等得有多着急。 就连它弥漫出来的金色流光,都被虚空漩涡吞噬进去,彻底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年头工作不好找,师范类的应届毕业生想一出校én拿到这样的待遇基本上不可能,李淑芬夫妻工作四五年,两人现在加在一起月薪还没过万呢。 “艾斯,以后你还要坚持你的前场紧逼战术,看样子以后全联盟都会这么对付咱们的”老尼尔森对着旁边的艾斯说道。 朱八说着话,那肥硕的身子,象是大鸟一般的飞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将那柄冰龙剑给带了回来。 “我真没有那么多现金的,我真不敢骗你的。”程主任带着哭腔跟严逸讨饶到。 金尹哲赶紧抓紧方向盘,讪讪的笑了一下,老脸一红,专心致志的开起了车。 不过暂时吉尔斯还没有那么疯狂,听了柏舟的话,他也真的安静了下来,不过脸色着实不太好看,看那样子是要柏舟给他一个解释。 夏听白缓缓抬头,一双眸子里蓄满忧伤,泪水正从脸颊无声滑落,顺着精致的颌骨线条汇于下端,一滴一滴渗入她的袖口。月光透过窗楞的缝隙,正照在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虚幻的凄白。 叶鸣搀扶着陈梦琪来到了总经理办公室,再次拨打了蒋健的电话,但他仍然没有开机。 “那好,明天公司会为你安排一个临时的经纪人来接你,预祝你面试成功,虽然…”看着安承佑可以杀人的目光,姜大民讪讪的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叮的一声,长矛透过火焰,刺在光幕之上,光幕一阵震『荡』,可是却并没有就此破除开去。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枚核弹在附近不远处引爆,巨大的能量释放出来,连虚浮在空中的孙若丹都能够感觉到地底板块的震动。 “呵呵,有你们这句话我就已经足够了。”李新回过头来道,刹那间,焦华等人已经攻击到面前了,然而,李新双手一摊,直接将顾辉和武陵两人推倒身后去,下一刻,他双手用肉眼难以见到的速度迸发出了数根银针。 第238章 使臣 “她可是有夫之妇!” 语音落地,荡起涟漪,可惜林知夏听不到。 胡海在一旁瞪大眼睛,他没有听错,皇城司指挥使竟甘愿沦做姘头和一个有夫之妇纠缠。 他本着不耻下问的美好品德:“你说的夫婿,可是指楚亦那应该不算。” “你猜。”云星似笑非笑。 屋里的江 高柏煊点头,金如兰说:其中一个是你外公,另一个……跟你外婆我斗了二三十年的狐狸精,最后外婆还是没人家厉害,被人家挤下来了。 十二古兽王见欧阳胜几人要拼命,一时间都拿出了看家本领,悍不畏死的与三人缠斗在了一起。 虽然没多少记忆了,但青丘的丹药,他自己记忆里,是吃过不少的。 心虚地避开童恩的目光,重新趴在桌子上。半天,许卉终于下定决心抬眼看着童恩。 摇光圣地,还有一些关注这件事情圣地门派,也都想到了北域流传盛名已久的十三大寇。 “凤惊冥。”白傲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但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扬起古怪的笑。 “好像少了零件,不过不要紧。”顾一诺将自己身前的积木零件拢了拢,又从外围的其他积木零件里挑出一些,一并推到顾一念边上。 回去后她想了好半天,自己怎么就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如此熟络了呢和她接触过的人都说她性子淡,她也知道自己看似随和,其实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可是秦素却是例外,她身上那种类似母亲的亲切是她所不能抗拒的。 白山一路脸色都很难看,输给白七他觉得很憋屈,甚至差一点就要下跪道歉。 “你身边有鬼跟着,很凶我就不敢靠近你了。就在这市里玩了一圈。”古古晕乎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凌志远道了一声谢之后,便正襟危坐,思索起一会何延钧可能询问的话题。 唐诗雅妩媚一笑,起身与唐浅浅走到会客区那里,将一个个餐盒打开,唐浅浅则是给她倒了杯温水放到茶几上。 闻言,枯藤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次短暂的重逢也让它有些不舍离开,不过它更不舍得离开林天成,所以还是毅然决然的跟着林天成初来了。 “唰”王安给钳子一下就捅到了曹宇的嘴里,然后向下用力一掰,就听闻“嘎巴”一声,曹宇的门牙给硬生生的呗掰断了。 听到统帅的问话后,蔡志雄停了下来,而后转头对着统帅抱了抱拳,问道。 想到这个,蔡志雄联想到,蛇妖当时放自己的血,是不是就是准备复活龙神 “这衣服,是我昨天才买的!”程昱低头看了看衣服上的豁口,抬头咬牙对那老头说道。 一时间,整个战场,叫杀声震天,无数的魂族势如破竹一般的朝着林天成杀了过去,原本追随在林天成身后的人族大军顿时被冲散,魂族大军强大的冲势生生将人族冲的不断败退。 吴管金没想到一进门便盯上了这四名学生,心中比也有几分慌乱,一下子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伊乐张了张嘴,看着相对而坐的桐乃与英梨梨有些无语,还真是巧,这两个两个死傲娇该不会变成好朋友话说怎么想着有点恐怖的感觉。 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身形一闪便是消失在了原地,而尸傀的身形也是跟着消失不见。 第239章 打扫卫生,迎接巡查 林知行,林知夏! 连名字都如此相似,若说二人毫无关系,怕是连三岁孩童都不会相信。 那青年男子眉宇暗含沧桑,看着更年长一些,应该是林知夏的兄长。 楚亦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他没料错,林知夏果然出自官宦世家,她那身查案断卷的本事,十有八九就是这位兄长所授。 原打算带她进京后,凭着这份 “副厂长,副厂长你先听我说。”林婉柔吓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一边剧烈的反抗。 想到这里,他就再次使出“幽冥附身”,附身到了之前那只血族战士的身上。 看着这前不着村后着店的地儿,迫于无奈的镜洛只能提步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神隐大陆上万年的历史,从来都只有妖兽攻打人族城市,没想到还能看到人族的军队来劫妖族的大营。 不到两分钟,封一念那两个贴身丫鬟,已经给她们这边送来了不少好吃好喝的美食。 隐约觉得这件事一定和顾家有关,但,究竟是什么事情,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秦医生素来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往日若是重伊敢这么质疑他的医术,他定然一拳头直接打过去了,可是,这次……白牙的情况实在有些奇怪,他也不敢确定了。 镜洛随手就拿了个肉包子塞进了嘴里,两颊都鼓了出来就像是只觅食的松鼠一样。 看着不远处移动的靶子,镜洛的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体血液中的兴奋。 “暂时,能走进我魔掌的人,也只有你一个。”顾凌谦微微勾了勾唇,轻声说道。 说话间,空中忽有百千雀子铺天盖地的涌来,乱石般向着那宦官俯冲而下。 南空浅本来还悬着一颗心不知所措,听到林水寒这么讲之后,他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林水寒总是给他一种很靠谱的感觉,他说会保护自己,自己仿佛就真的相信,他一定会保护自己的。 同样的话,也惹得晓凌的心情异常冰冷,也有些怀疑自己对佳瑜做的事情是不是超出自己的人格。 那个警察也是一愣,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这样反问他他不竟怒向胆边生。 “三婶,您看我都买回来了,您若不收下,我留着也没有用,我本是想着她这次单元测试得了前三名,就当是我奖励给她的奖品的!”林宇瀚诚恳地劝着三婶。 “那就只能算了,看来,即玉这一趟来得但是不巧了,不过,能见到老夫人,倒是即玉的荣幸了!”即玉笑意盈盈的看着老夫人全氏,眼中多时庆幸和喜悦,那遗憾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过多的去表现出来她的疑惑。 烟花虽美,可它却稍纵即逝;她要的是那种平淡且细水长流情深入骨的感情。 “看你们气色不错,也应该是收获不错了!”叶子峰又看了看历楷和张杰。 吴经理点头哈腰的把四人迎进了一间比正常办公室大了两三倍的客厅里,三组灰色花纹沙发排列,宽敞洁净,像是接待客人的地方,但似乎又过于简单了一些,除了大得过分的沙发之外没有其他东西了。 六皇子如果不能继位,七皇子又是这个样子,还未命名的八皇子与九皇子,又以九皇子来得更为康健活泼。偏偏九皇子与六皇子一母同胞,都是卢贵妃生的,如果是立幼子的话,不还是便宜了那对母子 第239章 打扫卫生,迎接巡查 林知行,林知夏! 连名字都如此相似,若说二人毫无关系,怕是连三岁孩童都不会相信。 那青年男子眉宇暗含沧桑,看着更年长一些,应该是林知夏的兄长。 楚亦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他没料错,林知夏果然出自官宦世家,她那身查案断卷的本事,十有八九就是这位兄长所授。 原打算带她进京后,凭着这份 “副厂长,副厂长你先听我说。”林婉柔吓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一边剧烈的反抗。 想到这里,他就再次使出“幽冥附身”,附身到了之前那只血族战士的身上。 看着这前不着村后着店的地儿,迫于无奈的镜洛只能提步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神隐大陆上万年的历史,从来都只有妖兽攻打人族城市,没想到还能看到人族的军队来劫妖族的大营。 不到两分钟,封一念那两个贴身丫鬟,已经给她们这边送来了不少好吃好喝的美食。 隐约觉得这件事一定和顾家有关,但,究竟是什么事情,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秦医生素来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往日若是重伊敢这么质疑他的医术,他定然一拳头直接打过去了,可是,这次……白牙的情况实在有些奇怪,他也不敢确定了。 镜洛随手就拿了个肉包子塞进了嘴里,两颊都鼓了出来就像是只觅食的松鼠一样。 看着不远处移动的靶子,镜洛的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体血液中的兴奋。 “暂时,能走进我魔掌的人,也只有你一个。”顾凌谦微微勾了勾唇,轻声说道。 说话间,空中忽有百千雀子铺天盖地的涌来,乱石般向着那宦官俯冲而下。 南空浅本来还悬着一颗心不知所措,听到林水寒这么讲之后,他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林水寒总是给他一种很靠谱的感觉,他说会保护自己,自己仿佛就真的相信,他一定会保护自己的。 同样的话,也惹得晓凌的心情异常冰冷,也有些怀疑自己对佳瑜做的事情是不是超出自己的人格。 那个警察也是一愣,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这样反问他他不竟怒向胆边生。 “三婶,您看我都买回来了,您若不收下,我留着也没有用,我本是想着她这次单元测试得了前三名,就当是我奖励给她的奖品的!”林宇瀚诚恳地劝着三婶。 “那就只能算了,看来,即玉这一趟来得但是不巧了,不过,能见到老夫人,倒是即玉的荣幸了!”即玉笑意盈盈的看着老夫人全氏,眼中多时庆幸和喜悦,那遗憾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过多的去表现出来她的疑惑。 烟花虽美,可它却稍纵即逝;她要的是那种平淡且细水长流情深入骨的感情。 “看你们气色不错,也应该是收获不错了!”叶子峰又看了看历楷和张杰。 吴经理点头哈腰的把四人迎进了一间比正常办公室大了两三倍的客厅里,三组灰色花纹沙发排列,宽敞洁净,像是接待客人的地方,但似乎又过于简单了一些,除了大得过分的沙发之外没有其他东西了。 六皇子如果不能继位,七皇子又是这个样子,还未命名的八皇子与九皇子,又以九皇子来得更为康健活泼。偏偏九皇子与六皇子一母同胞,都是卢贵妃生的,如果是立幼子的话,不还是便宜了那对母子 第240章 试探 你可以变成一个精神病人,我也可以,我嘴角勾出一抹冷笑,然后走了过去。当我要靠近的时候,一个警察就拦住我了,问我有什么事情我说我想进去看看杨哥。另外一个警察说这里没什么杨哥,你找错地方了。 王天这一点都不是在夸张,卫星的这一番话就象是拨云见月,让人一下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云舒脚下,无边的死水剧烈的相互撞击、拍打着,绞缠成一头狰狞的水怪。 “墨羽飞你输了。我神识如狂风暴雨,而且源源不断。我苦心经营了四十三年的神识力量,终于得到了印证。”黄象祖平静而冷漠的笑着。 看着她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淡淡幸福,洛荣宾除了祝福,不知道该说什么。 衣服被一件件褪去,最后林佳坐在了我上面,我只能瞪大着眼睛看着她。 随着断浪挥剑而出,数道炙热的剑气向陈星宇与他怀中的独孤鸣纷纷射去。 她觉得关键在于组成阵法的人,只有人的团结,才会铸就阵法的辉煌。 “说什么丧气话,有姑父在么!姑父还没出手。一旦出手,就会一鸣惊人的。你一路跟我走来,难道都忘记了吗”墨羽飞一边鼓舞士气的跟龟仙儿说着。一边企图运转修为,突破冥月蓝的修为气息的笼罩和包裹。 毕竟,在渡劫者成功的渡过天劫之后能够得到天劫的洗礼的事情,知道的人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你什么意思!“当下我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想不出这妮子还有什么后手。 安念楚一直出神,没留心到身边的秦慕宸已经醒来。他的呼吸故意放得很慢,好像怕惊扰到她,闭着眼睛假寐。 安念楚怎么也想不明白,也因此顺利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醒来,安念楚掀开被子,看着自己衣衫完好,松下一口气。看来乔楚也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色|狼,至少没对她下手,不算太可恶。 噗!噗!噗!一道道血剑,直接从空中飘洒下来,散落在地面上,染红了一块块地面。 一滴滴豆大的汗珠,就像离弦的箭矢一般极速的滴落,仿佛有种被剥离石体表的一样。 只要没有打倒他,悲剧还会继续。已经不可以再让像这样的存在出现了。 从六姐处得知卢灿今天回来,她早早的来到沙田别墅等候,其实,她心底有了去处,可不好直接说出来。这会儿,等卢灿说“随便呢”,然后自己好拿主张。 ae就是客户经理,专门负责大客户服务,属于卢卡斯画廊员工,只有他们才能带领客户去观摩那些贵重商品。 “是吗,那就让我好好见识见识。”木梓飞嘴里满不在乎的说道。 东子突然意识到这个重要问题,如果自己昏迷的时间不长,那莱尼莎说不定还在这附近,要知道白云山地形险要,周围都是旅游景点,人口密而杂。这帮人掳着莱尼莎还带着那么多家伙,肯定不敢在白天下山。 他不染凡尘,是他认识的人,唯一可以称得上是超脱的离人,只是这样的人,总有些悲凉。 龙万圣淡淡一笑,他手中结印,无垠的东海之水在他掌下卷动,如同一条神龙在海底盘旋,紧跟着昏海上掀起波涛,好似一条巨龙盘绕,龙吟之声,穿破九霄,震惊东海,这景象齐麟等人都感到吃惊。 “当然拿好了,从我走进红尘的那一刻起。”流云面容不变,那么英俊洒脱。 渔夫眼珠子转了转,从包里摸出两张一万円的日元,拍在了一套渔夫的粗布工作装上,笑着一并递给了林庸。 其实严格的说,东子现在才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者,当然这是暗处的,明处还有政府,国家。 许山的话还没说完便是忽然面色一变,扭头吐了起来,好不容易吐完了,回过头刚要继续说话,结果却是头一歪,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齐麟想象力极为丰富,考古的经验已经深刻于他的骨髓,一个细节能被他轻易验证,在脑海里重塑当年的情景。 由于没有了木梓飞的牵制,剩下的四人就有些捉禁见肘了。可是木梓飞面对着火魔鼠王却也是没有一丝优势,火魔鼠王的速度和力量都比木梓飞要强,这就意味着木梓飞只能被动挨打,而不能反击。 但是现在的江寒,根本没有任何玩闹的心思,有的只是深深的恐惧。 “黑龙大人,莫非稍后,还有会有什么异变不成”东方战几人一愣,流露出一丝警惕的神色。 而在这队伍中,一个才元丹境低阶的黄衣青年,却也与两人平起平坐,似乎地位不低。 “情况不容乐观,比我预料的还要糟糕,若是再无阴阳和合之气,怕是支撑不过旬日了。”燕云城道出了实情。 与此同时,不只是苍茫域,地妖国各处的闲散炼器大师,都收到了这样的邀请函,一时间纷纷动身,前往了苍茫域的火焰山,不管相信与否,都想要见识一下这传闻中的葛大师。 看到这种奇景,江寒也是一阵语塞,并不知道这其中,究竟牵扯了何种变化。 第一件就是退出,第二件就是提醒他,千万不要给冷点带绿帽子,毕竟这种纨绔子弟真的很难真心待人。 看着陆山民的此刻的表情和气质,陶然之有一种错觉,这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而是一个历经沧桑戎马一生充满悲壮感的沧桑男人。 第240章 试探 你可以变成一个精神病人,我也可以,我嘴角勾出一抹冷笑,然后走了过去。当我要靠近的时候,一个警察就拦住我了,问我有什么事情我说我想进去看看杨哥。另外一个警察说这里没什么杨哥,你找错地方了。 王天这一点都不是在夸张,卫星的这一番话就象是拨云见月,让人一下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云舒脚下,无边的死水剧烈的相互撞击、拍打着,绞缠成一头狰狞的水怪。 “墨羽飞你输了。我神识如狂风暴雨,而且源源不断。我苦心经营了四十三年的神识力量,终于得到了印证。”黄象祖平静而冷漠的笑着。 看着她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淡淡幸福,洛荣宾除了祝福,不知道该说什么。 衣服被一件件褪去,最后林佳坐在了我上面,我只能瞪大着眼睛看着她。 随着断浪挥剑而出,数道炙热的剑气向陈星宇与他怀中的独孤鸣纷纷射去。 她觉得关键在于组成阵法的人,只有人的团结,才会铸就阵法的辉煌。 “说什么丧气话,有姑父在么!姑父还没出手。一旦出手,就会一鸣惊人的。你一路跟我走来,难道都忘记了吗”墨羽飞一边鼓舞士气的跟龟仙儿说着。一边企图运转修为,突破冥月蓝的修为气息的笼罩和包裹。 毕竟,在渡劫者成功的渡过天劫之后能够得到天劫的洗礼的事情,知道的人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你什么意思!“当下我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想不出这妮子还有什么后手。 安念楚一直出神,没留心到身边的秦慕宸已经醒来。他的呼吸故意放得很慢,好像怕惊扰到她,闭着眼睛假寐。 安念楚怎么也想不明白,也因此顺利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醒来,安念楚掀开被子,看着自己衣衫完好,松下一口气。看来乔楚也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色|狼,至少没对她下手,不算太可恶。 噗!噗!噗!一道道血剑,直接从空中飘洒下来,散落在地面上,染红了一块块地面。 一滴滴豆大的汗珠,就像离弦的箭矢一般极速的滴落,仿佛有种被剥离石体表的一样。 只要没有打倒他,悲剧还会继续。已经不可以再让像这样的存在出现了。 从六姐处得知卢灿今天回来,她早早的来到沙田别墅等候,其实,她心底有了去处,可不好直接说出来。这会儿,等卢灿说“随便呢”,然后自己好拿主张。 ae就是客户经理,专门负责大客户服务,属于卢卡斯画廊员工,只有他们才能带领客户去观摩那些贵重商品。 “是吗,那就让我好好见识见识。”木梓飞嘴里满不在乎的说道。 东子突然意识到这个重要问题,如果自己昏迷的时间不长,那莱尼莎说不定还在这附近,要知道白云山地形险要,周围都是旅游景点,人口密而杂。这帮人掳着莱尼莎还带着那么多家伙,肯定不敢在白天下山。 他不染凡尘,是他认识的人,唯一可以称得上是超脱的离人,只是这样的人,总有些悲凉。 龙万圣淡淡一笑,他手中结印,无垠的东海之水在他掌下卷动,如同一条神龙在海底盘旋,紧跟着昏海上掀起波涛,好似一条巨龙盘绕,龙吟之声,穿破九霄,震惊东海,这景象齐麟等人都感到吃惊。 “当然拿好了,从我走进红尘的那一刻起。”流云面容不变,那么英俊洒脱。 渔夫眼珠子转了转,从包里摸出两张一万円的日元,拍在了一套渔夫的粗布工作装上,笑着一并递给了林庸。 其实严格的说,东子现在才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者,当然这是暗处的,明处还有政府,国家。 许山的话还没说完便是忽然面色一变,扭头吐了起来,好不容易吐完了,回过头刚要继续说话,结果却是头一歪,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齐麟想象力极为丰富,考古的经验已经深刻于他的骨髓,一个细节能被他轻易验证,在脑海里重塑当年的情景。 由于没有了木梓飞的牵制,剩下的四人就有些捉禁见肘了。可是木梓飞面对着火魔鼠王却也是没有一丝优势,火魔鼠王的速度和力量都比木梓飞要强,这就意味着木梓飞只能被动挨打,而不能反击。 但是现在的江寒,根本没有任何玩闹的心思,有的只是深深的恐惧。 “黑龙大人,莫非稍后,还有会有什么异变不成”东方战几人一愣,流露出一丝警惕的神色。 而在这队伍中,一个才元丹境低阶的黄衣青年,却也与两人平起平坐,似乎地位不低。 “情况不容乐观,比我预料的还要糟糕,若是再无阴阳和合之气,怕是支撑不过旬日了。”燕云城道出了实情。 与此同时,不只是苍茫域,地妖国各处的闲散炼器大师,都收到了这样的邀请函,一时间纷纷动身,前往了苍茫域的火焰山,不管相信与否,都想要见识一下这传闻中的葛大师。 看到这种奇景,江寒也是一阵语塞,并不知道这其中,究竟牵扯了何种变化。 第一件就是退出,第二件就是提醒他,千万不要给冷点带绿帽子,毕竟这种纨绔子弟真的很难真心待人。 看着陆山民的此刻的表情和气质,陶然之有一种错觉,这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而是一个历经沧桑戎马一生充满悲壮感的沧桑男人。 第241章 一箭双雕 林知行继续前行,冽风奉命折返,径直走向揉面老汉。 江成当初离京时,便特意把冽风留在林知行身边,以防他有不测。 先前冽风隐在暗处,离得远,老汉脸上的伤痕看得不那么真切。 此刻面对面,那横亘在老汉双颊的伤痕分明就是刑讯留下的鞭痕。 老汉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气质,手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火钳。 “客官,您要什么?” 冽风有些为难,林知夏是女子,但她一向以男子身份在外行走,她在咸州的情况,自己一无所知,若张嘴就说错性别,势必会让对方生出警觉。 他思忖再三:“你之前可见过方才那位面色苍白的公子?” 反正这兄妹二人相貌相似,或许老人家老眼昏花,会将两人认作同一人! 老汉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狐疑之色。 他刚摇头,欲说不知,旁边的小童却是脆生生地应道:“我见过!在府衙大牢里,一个跟他很像的人。” 老汉捂住孙儿的嘴:“客官见笑了,小孩子老爱说胡话。” 老汉不能确定,眼前此人,是善是恶。 “阿爷,我没有说谎,你还说,要好好谢谢那位公子呢!”小童争辩道。 这番话让冽风确认了,林知夏还是以男子身份在外行事。 庆幸是男子,若恢复女儿身,他连画像都没有。 冽风再不犹豫,从怀里掏出林知夏的画像——那是她失踪后,江成画下的。 画中人神情自信沉稳,一双清亮的眼睛尤为传神。 “实不相瞒,我是那位公子的家仆,画像上的是我家小公子。前些日子小公子突然失踪,家人忧心不已,听闻他在咸州城出现过,我们这才冒着风雪赶了过来。 可不知为何,入城后处处受阻。” 冽风说着,将一锭足有五两的银子塞到老人手中。 这笔钱抵得上他摆摊三个月的收入。 可话音刚落,跟着林知行那名玄衣男子突然折返,冽风快速地将画像收进怀中。 老汉反应也快,连连冲着冽风摆手。 “没见过这人,要不,您去前头那个茶馆问问,那儿人多,兴许有人认识。” 说完,老汉麻利地包好一个夹饼,笑容满面地递上:“您的饼好了,吃得好再来啊。” 同是暗卫出身,冽风在对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危险气息。 他接过饼,为避免玄衣男子盯上那个饼摊,索性拿着画像一路询问过去。 直到正午时分,老汉带着孙儿回家吃饭。 刚进屋,冽风便骤然现身。 老汉连忙关上门,低声道:“那玄衣人是皇城司的!他们行事最是狠辣,老朽不敢冒险。” 冽风心中微惊,皇城司打探消息的察子在外行走,向来低调有身份作掩护,普通百姓难以识破。 除非是负责抓捕、常以高调示人的皇城卫。 “老朽在这咸州城住了六十年,认得几个豺狼走卒也不稀奇。 画像上的人我见过,他还救过老朽一命。” 原来,这位老汉是南承平的远亲,前段时间辽人被杀,南承平假死后,蔡阳把和南承平有关系的人都抓进了府衙地牢受审。 当时林知夏去地牢阻止判官用刑,被绑在刑架上受刑的正是这位老汉。 多亏林知夏及时出现,他才得以活命,最终平安出狱。 冽风难掩惊愕:“她在为蔡阳效力?!” “是,辽人被杀的案子,就是他在查,狱卒都很怕她,称他为林公子,他似乎是蔡府的幕僚,老朽看人,一向只看其行事,那位公子不似坏人。” 老汉接着又提供了其他几位识得林知夏之人的线索。 冽风循着老汉说的地址,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数名知情人。 待他回到驿站,陆启已经回来了,正与林知行说着育佛堂所藏之兵器。 他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禀明。 陆启猛地拍案而起:“对!当时同林大人一起失踪的,还有蔡汴和他那两个哑奴,莫非此刻他也在咸州!” 他仍习惯称林知夏为林大人,并没有留意到林知行眼中升腾的恨意,还在为自己发现了关键线索而兴奋。 “一定是这样,要不然,她怎么会跟蔡阳扯上关系,说不定,她就是同蔡汴一起来的咸州!” 昨日陆启拜访蔡府,管事声称府里仅有蔡阳一个主子。 蔡汴如今是杀人凶手朝廷钦犯,蔡阳隐下其行踪也在情理之中。 “这事楚亦肯定知情,我去找他问问。” “等一下,” 林知行终于抬头,幽深的眸子布满血丝。仅仅是听到那人的名字,就足够让他浑身颤栗。 陆启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连忙将火盆往对方那边推了推。 “可是冷得厉害?” 林知行摇头:“府衙地牢的囚犯都记得家妹,那龚盛、楚亦,乃至府衙众人,无一人提及,我二人相貌如此相似,却连个好奇追问的人都没有” 同一时间,楚亦也收到了下属传来的密报,得知林知行正在暗中查探林知夏的行踪。 冽风本是好意,不想老汉与小童受牵连,却不知,他逢人便问的举动,精准地踩到了楚亦的死穴。 照他这个问法,楚亦是防不住的。 “那人武功高强,属下惭愧,不敢擅自出手。”玄衣男子面露羞愧之色。 楚亦咬了咬牙,再厉害又如何,不过是一个人一双手。 “来人,请陆大人去四方馆,就说有关蔡阳的证据,要给他过目。” “是。”门外护卫领命而去。 楚亦将玄衣男子唤过来,低声吩咐了一番后,出门去寻郑威。 “你要杀朝廷钦使?”郑威面露不解,“蔡大人还未醒,这二人如何处置,还是等他醒转后,再行定夺。” 郑威向来厌恶楚亦,视皇城司的人如阴沟水蛭,肮脏阴险,一旦被其缠上,不死也得扒层皮。 楚亦解释道:“林知行身体抱恙,仍走街串巷四处查访民情。官府这些年的作为,可经不起细查。 这样的文臣骨头最硬,一旦发现了端倪,定会死咬着我们不放。 反观陆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直龟缩驿站。他性子直,虽跋扈却是好拿捏。 这二人一文一武,没有了林知行这个主心骨,陆启便不足为虑,咱们三言两语,就能把他打发回汴京。” 武将多厌文臣心思深沉,郑威深以为然,他微微皱眉,思索着其中的利弊。 楚亦再次进言:“不需要你出手,只要你的士兵将驿站周边方圆一里内围住,不让消息外泄,禁止生人闯进,刺杀之事由我的人料理。 等蔡大人苏醒,我自会跟他交待清楚。” 武将的心思最是简单,听说不用自己担责,也不用他动手,当即便答应下来。 楚亦郑重抱拳,转身之际,嘴角却悄然勾起一丝得逞的笑意。 楚亦向陆启打探过,他对林知行的家里情况并不了解。 等刺杀完成,他将陆启往驿站一引,这凶手归属不言自明。 第241章 一箭双雕 林知行继续前行,冽风奉命折返,径直走向揉面老汉。 江成当初离京时,便特意把冽风留在林知行身边,以防他有不测。 先前冽风隐在暗处,离得远,老汉脸上的伤痕看得不那么真切。 此刻面对面,那横亘在老汉双颊的伤痕分明就是刑讯留下的鞭痕。 老汉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气质,手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火钳。 “客官,您要什么?” 冽风有些为难,林知夏是女子,但她一向以男子身份在外行走,她在咸州的情况,自己一无所知,若张嘴就说错性别,势必会让对方生出警觉。 他思忖再三:“你之前可见过方才那位面色苍白的公子?” 反正这兄妹二人相貌相似,或许老人家老眼昏花,会将两人认作同一人! 老汉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狐疑之色。 他刚摇头,欲说不知,旁边的小童却是脆生生地应道:“我见过!在府衙大牢里,一个跟他很像的人。” 老汉捂住孙儿的嘴:“客官见笑了,小孩子老爱说胡话。” 老汉不能确定,眼前此人,是善是恶。 “阿爷,我没有说谎,你还说,要好好谢谢那位公子呢!”小童争辩道。 这番话让冽风确认了,林知夏还是以男子身份在外行事。 庆幸是男子,若恢复女儿身,他连画像都没有。 冽风再不犹豫,从怀里掏出林知夏的画像——那是她失踪后,江成画下的。 画中人神情自信沉稳,一双清亮的眼睛尤为传神。 “实不相瞒,我是那位公子的家仆,画像上的是我家小公子。前些日子小公子突然失踪,家人忧心不已,听闻他在咸州城出现过,我们这才冒着风雪赶了过来。 可不知为何,入城后处处受阻。” 冽风说着,将一锭足有五两的银子塞到老人手中。 这笔钱抵得上他摆摊三个月的收入。 可话音刚落,跟着林知行那名玄衣男子突然折返,冽风快速地将画像收进怀中。 老汉反应也快,连连冲着冽风摆手。 “没见过这人,要不,您去前头那个茶馆问问,那儿人多,兴许有人认识。” 说完,老汉麻利地包好一个夹饼,笑容满面地递上:“您的饼好了,吃得好再来啊。” 同是暗卫出身,冽风在对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危险气息。 他接过饼,为避免玄衣男子盯上那个饼摊,索性拿着画像一路询问过去。 直到正午时分,老汉带着孙儿回家吃饭。 刚进屋,冽风便骤然现身。 老汉连忙关上门,低声道:“那玄衣人是皇城司的!他们行事最是狠辣,老朽不敢冒险。” 冽风心中微惊,皇城司打探消息的察子在外行走,向来低调有身份作掩护,普通百姓难以识破。 除非是负责抓捕、常以高调示人的皇城卫。 “老朽在这咸州城住了六十年,认得几个豺狼走卒也不稀奇。 画像上的人我见过,他还救过老朽一命。” 原来,这位老汉是南承平的远亲,前段时间辽人被杀,南承平假死后,蔡阳把和南承平有关系的人都抓进了府衙地牢受审。 当时林知夏去地牢阻止判官用刑,被绑在刑架上受刑的正是这位老汉。 多亏林知夏及时出现,他才得以活命,最终平安出狱。 冽风难掩惊愕:“她在为蔡阳效力?!” “是,辽人被杀的案子,就是他在查,狱卒都很怕她,称他为林公子,他似乎是蔡府的幕僚,老朽看人,一向只看其行事,那位公子不似坏人。” 老汉接着又提供了其他几位识得林知夏之人的线索。 冽风循着老汉说的地址,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数名知情人。 待他回到驿站,陆启已经回来了,正与林知行说着育佛堂所藏之兵器。 他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禀明。 陆启猛地拍案而起:“对!当时同林大人一起失踪的,还有蔡汴和他那两个哑奴,莫非此刻他也在咸州!” 他仍习惯称林知夏为林大人,并没有留意到林知行眼中升腾的恨意,还在为自己发现了关键线索而兴奋。 “一定是这样,要不然,她怎么会跟蔡阳扯上关系,说不定,她就是同蔡汴一起来的咸州!” 昨日陆启拜访蔡府,管事声称府里仅有蔡阳一个主子。 蔡汴如今是杀人凶手朝廷钦犯,蔡阳隐下其行踪也在情理之中。 “这事楚亦肯定知情,我去找他问问。” “等一下,” 林知行终于抬头,幽深的眸子布满血丝。仅仅是听到那人的名字,就足够让他浑身颤栗。 陆启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连忙将火盆往对方那边推了推。 “可是冷得厉害?” 林知行摇头:“府衙地牢的囚犯都记得家妹,那龚盛、楚亦,乃至府衙众人,无一人提及,我二人相貌如此相似,却连个好奇追问的人都没有” 同一时间,楚亦也收到了下属传来的密报,得知林知行正在暗中查探林知夏的行踪。 冽风本是好意,不想老汉与小童受牵连,却不知,他逢人便问的举动,精准地踩到了楚亦的死穴。 照他这个问法,楚亦是防不住的。 “那人武功高强,属下惭愧,不敢擅自出手。”玄衣男子面露羞愧之色。 楚亦咬了咬牙,再厉害又如何,不过是一个人一双手。 “来人,请陆大人去四方馆,就说有关蔡阳的证据,要给他过目。” “是。”门外护卫领命而去。 楚亦将玄衣男子唤过来,低声吩咐了一番后,出门去寻郑威。 “你要杀朝廷钦使?”郑威面露不解,“蔡大人还未醒,这二人如何处置,还是等他醒转后,再行定夺。” 郑威向来厌恶楚亦,视皇城司的人如阴沟水蛭,肮脏阴险,一旦被其缠上,不死也得扒层皮。 楚亦解释道:“林知行身体抱恙,仍走街串巷四处查访民情。官府这些年的作为,可经不起细查。 这样的文臣骨头最硬,一旦发现了端倪,定会死咬着我们不放。 反观陆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直龟缩驿站。他性子直,虽跋扈却是好拿捏。 这二人一文一武,没有了林知行这个主心骨,陆启便不足为虑,咱们三言两语,就能把他打发回汴京。” 武将多厌文臣心思深沉,郑威深以为然,他微微皱眉,思索着其中的利弊。 楚亦再次进言:“不需要你出手,只要你的士兵将驿站周边方圆一里内围住,不让消息外泄,禁止生人闯进,刺杀之事由我的人料理。 等蔡大人苏醒,我自会跟他交待清楚。” 武将的心思最是简单,听说不用自己担责,也不用他动手,当即便答应下来。 楚亦郑重抱拳,转身之际,嘴角却悄然勾起一丝得逞的笑意。 楚亦向陆启打探过,他对林知行的家里情况并不了解。 等刺杀完成,他将陆启往驿站一引,这凶手归属不言自明。 第242章 算盘落空 暗杀多藏于夜深人静之时,于幽暗中出手,一击毙命。 因着陆启的存在,楚亦只能反其道行之。 他亲率近百心腹,悄无声息地潜伏过去。 他身体早已无恙,那点毒在反复漱口后,并没有对其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作为四方馆最高战力,这场关乎他生死的刺杀,他必须亲自坐镇。 陆启是在听完林知行的分析后接到楚亦邀约的。 楚亦的反常,蔡府的诡谲,乃至整个咸州府衙都透着怪异,这些都印证了林知行的推断。 只是,搜集蔡阳的罪证,是他此行最大的任务,他非去不可。 他也没想到,楚亦敢行刺。 离去前,陆启留了个心眼,命人出城,再调一队禁军入城。 待陆启离开后,隐在暗处的楚亦朝下属做了一前进的手势。 一个个灰衣察子蒙着面,沿着墙根向驿站靠拢。 此时驿站中,众人大多正午憩。 林知行却无半分睡意,他在桌上写下进城后发现的所有疑点——红双囍贴纸、楚亦乍见他时的惊愕,以及府衙官员的刻意隐瞒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还差串联最关键的一根线。 就在这时,驿站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呵斥和物品碰撞倒地的声音。 黄指挥瞬间按剑起身,锐利的目光投向门外。 一名禁军侍卫快步闯入,面色凝重:“禀大人,驿馆大门外出现混乱,几名可疑人佯装醉汉滋事,趁乱试图冲击驿馆。 他们似乎在似乎在引我们的人远离后窗方向。” 此次陆启所带禁军,皆是百战精锐。 “后窗?”林知行霍然起身。 几乎在同时,一股极其轻微但刺鼻的气味从窗缝间悄无声息的飘散进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硫磺和某种腥气的甜腻味道。 “火油!”冽风陡地从屋外现身,“他们在引火,快冲出去!”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巨响,驿站后窗方向猛地爆开一团巨大的火球! 熊熊烈焰裹挟着浓烟与热浪,瞬间冲碎了窗户。 整个驿站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与惊恐的尖叫之中,桌椅瞬间被点燃,火舌疯狂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 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外围驻守的郑威看着这惊天动地的场面,急得捏紧双拳。 “不是说好暗杀吗!这阵仗跟攻城似的,老子还怎么拦!怎么收场!” 眼见附近百姓纷纷探头张望,他连忙叮嘱手下士兵守好岗位,自己一头钻进了马车。 驿站内,场面混乱不堪,黄指挥在前指挥着禁军开路,冽风断后,时时防备身后的暗箭。 林知行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眼前一片模糊,他强忍着旧伤的不适,同其他人突围。 混乱中,冽风瞥见数道矫健的灰影趁着混乱和浓烟的掩护,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扑出,目标直指林知行。 刀光在烈焰映衬下闪烁着森然寒意,冽风反应极快,抽出贴峰短刃格开刺向林知行的一刀。 对方人数不少,且配合默契,显然早有预谋。 好在,冽风还带了六人,他们虽身着禁军衣甲,战力却不在冽风之下。 楚亦见禁军这般勇猛,心知失算,终是按捺不住。 他趁冽风被两名刺客缠住,瞅准时机,长驱直入,手中淬毒的短匕猛地刺向林知行的后心! 黄指挥怒吼一声,不顾那刺向自己的弯刀,侧身长枪一挑,挡住了楚亦的攻势。 同时,“噗嗤”一声,那柄弯刀深深没入了他肩胛! 黄指挥凭着一惯的悍勇猛力一甩,竟将对方弯刀生生甩脱,同时配合冽风攻击,将另一名刺客击毙。 做完这一切,他自己却因伤重倒在地上。 楚亦惊讶于黄指挥的忠心,眨眼间失去主动,冽风欺身而上,跟楚亦交手时,嗅到了一股皇城司刺探特有的阴冷决绝。 同时,又有数名刺客袭向黄指挥。 千钧一发之际,云星和芙昕赶来。 芙昕原本血气充盈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看着满地的伤员,忍不住低骂。 真是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留给她。 为治林知夏耳聋之毒,她每天只歇两个时辰,昼夜不停。 以银针压制毒性蔓延只是权宜之计,耳内经络错综复杂,每拖延一日,林知夏便多一分终生失聪的可能。 待她试验出毒药成份,再调配解药,用小白鼠试之,直至今日凌晨才出结果。 林知夏服了第一服药,药物的刺激让她耳部以及颈部皮肤都出现灼痛感。 芙昕怕她熬不住去挠,直接将人扎晕了。 就在这时,毕思方在村头现身。 云星守夜,发现了他,没有惊动村民,将人领了回来。 得知陆启和林知行到了咸州城,江成高兴的同时,又对二人的处境感到担忧。 尤其是林知行,他身体本就不好,楚亦看到与林知夏相像的他,无异于把狗逼入穷巷! 他受了伤,林知夏这边也离不开人,只能让云星和芙昕赶过去。 他让芙昕抓紧时间歇一个时辰,自己守着林知夏。 两剂药后,林知夏灼痛稍减。 芙昕把脉,确认林知夏病情有所好转,吩咐好江成按时喂药,才又匆匆跟着毕思方一起赶回城内。 未料一至驿站,便撞上这场大火与激战! 云星立即加入战团抵御黑衣人,芙昕飞快打开药箱给黄指挥紧急止血包扎。 楚亦一眼瞥见云星和芙昕,心猛地一沉,知道他强娶林知夏一事,再也遮掩不住。 他看芙昕为禁军指使治伤,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人气色就明显稳住了。 那样重的刀伤,竟还能提刀站起,楚亦意识到,医师说的林知夏有可能中毒,怕是悬了。 此战贵在速战速决,拖了这么久,郑威那边怕是顶不住了。 楚亦眼中闪过狠厉,命下属继续攻击禁军以吸引火力,自己则趁乱一头扎入奔逃的人群。 逃离驿站后,他唤来外围守候的心腹阮英,压低声音急促的交待了一番,将象征他身份的令牌和印信交给对方。 随后,他身影一闪,悄然潜回四方馆,销毁证据收拾细软遁走。 驿站路口,陆启调来的禁军已经出现。 “将军不好了!有一队禁军过来了!”急报传来。 郑威脸色铁青,楚亦那边还没完事:“列队!迎上前去,就当我们刚刚赶到。” “快救火!速救人!”底下的士兵心领神会,率先高声疾呼起来。 而他所做的一切,早已被折返的陆启看到。 郑威掌控着咸州驻军兵权,陆启心知此刻并非撕破脸的最佳时机。 当禁军和郑威率领的驻军同时赶到,原本围攻驿站的灰衣察子瞬间变成困兽。 而上司楚亦早已不见踪影! 他们再忠心,也反应过来,顿时如鸟兽四散溃逃。 陆启在救下林知行后,一刻都不敢耽误,直接让禁军护送他们出城。 半道上,楚亦亲信阮英寻到陆启队伍,神色仓皇地禀报: “陆大人!郑威将军已察觉楚干事的背叛,他他杀了楚干事,还趁乱销毁了四方馆中所有关乎蔡阳的罪证!” 第242章 算盘落空 暗杀多藏于夜深人静之时,于幽暗中出手,一击毙命。 因着陆启的存在,楚亦只能反其道行之。 他亲率近百心腹,悄无声息地潜伏过去。 他身体早已无恙,那点毒在反复漱口后,并没有对其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作为四方馆最高战力,这场关乎他生死的刺杀,他必须亲自坐镇。 陆启是在听完林知行的分析后接到楚亦邀约的。 楚亦的反常,蔡府的诡谲,乃至整个咸州府衙都透着怪异,这些都印证了林知行的推断。 只是,搜集蔡阳的罪证,是他此行最大的任务,他非去不可。 他也没想到,楚亦敢行刺。 离去前,陆启留了个心眼,命人出城,再调一队禁军入城。 待陆启离开后,隐在暗处的楚亦朝下属做了一前进的手势。 一个个灰衣察子蒙着面,沿着墙根向驿站靠拢。 此时驿站中,众人大多正午憩。 林知行却无半分睡意,他在桌上写下进城后发现的所有疑点——红双囍贴纸、楚亦乍见他时的惊愕,以及府衙官员的刻意隐瞒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还差串联最关键的一根线。 就在这时,驿站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呵斥和物品碰撞倒地的声音。 黄指挥瞬间按剑起身,锐利的目光投向门外。 一名禁军侍卫快步闯入,面色凝重:“禀大人,驿馆大门外出现混乱,几名可疑人佯装醉汉滋事,趁乱试图冲击驿馆。 他们似乎在似乎在引我们的人远离后窗方向。” 此次陆启所带禁军,皆是百战精锐。 “后窗?”林知行霍然起身。 几乎在同时,一股极其轻微但刺鼻的气味从窗缝间悄无声息的飘散进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硫磺和某种腥气的甜腻味道。 “火油!”冽风陡地从屋外现身,“他们在引火,快冲出去!”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巨响,驿站后窗方向猛地爆开一团巨大的火球! 熊熊烈焰裹挟着浓烟与热浪,瞬间冲碎了窗户。 整个驿站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与惊恐的尖叫之中,桌椅瞬间被点燃,火舌疯狂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 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外围驻守的郑威看着这惊天动地的场面,急得捏紧双拳。 “不是说好暗杀吗!这阵仗跟攻城似的,老子还怎么拦!怎么收场!” 眼见附近百姓纷纷探头张望,他连忙叮嘱手下士兵守好岗位,自己一头钻进了马车。 驿站内,场面混乱不堪,黄指挥在前指挥着禁军开路,冽风断后,时时防备身后的暗箭。 林知行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眼前一片模糊,他强忍着旧伤的不适,同其他人突围。 混乱中,冽风瞥见数道矫健的灰影趁着混乱和浓烟的掩护,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扑出,目标直指林知行。 刀光在烈焰映衬下闪烁着森然寒意,冽风反应极快,抽出贴峰短刃格开刺向林知行的一刀。 对方人数不少,且配合默契,显然早有预谋。 好在,冽风还带了六人,他们虽身着禁军衣甲,战力却不在冽风之下。 楚亦见禁军这般勇猛,心知失算,终是按捺不住。 他趁冽风被两名刺客缠住,瞅准时机,长驱直入,手中淬毒的短匕猛地刺向林知行的后心! 黄指挥怒吼一声,不顾那刺向自己的弯刀,侧身长枪一挑,挡住了楚亦的攻势。 同时,“噗嗤”一声,那柄弯刀深深没入了他肩胛! 黄指挥凭着一惯的悍勇猛力一甩,竟将对方弯刀生生甩脱,同时配合冽风攻击,将另一名刺客击毙。 做完这一切,他自己却因伤重倒在地上。 楚亦惊讶于黄指挥的忠心,眨眼间失去主动,冽风欺身而上,跟楚亦交手时,嗅到了一股皇城司刺探特有的阴冷决绝。 同时,又有数名刺客袭向黄指挥。 千钧一发之际,云星和芙昕赶来。 芙昕原本血气充盈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看着满地的伤员,忍不住低骂。 真是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留给她。 为治林知夏耳聋之毒,她每天只歇两个时辰,昼夜不停。 以银针压制毒性蔓延只是权宜之计,耳内经络错综复杂,每拖延一日,林知夏便多一分终生失聪的可能。 待她试验出毒药成份,再调配解药,用小白鼠试之,直至今日凌晨才出结果。 林知夏服了第一服药,药物的刺激让她耳部以及颈部皮肤都出现灼痛感。 芙昕怕她熬不住去挠,直接将人扎晕了。 就在这时,毕思方在村头现身。 云星守夜,发现了他,没有惊动村民,将人领了回来。 得知陆启和林知行到了咸州城,江成高兴的同时,又对二人的处境感到担忧。 尤其是林知行,他身体本就不好,楚亦看到与林知夏相像的他,无异于把狗逼入穷巷! 他受了伤,林知夏这边也离不开人,只能让云星和芙昕赶过去。 他让芙昕抓紧时间歇一个时辰,自己守着林知夏。 两剂药后,林知夏灼痛稍减。 芙昕把脉,确认林知夏病情有所好转,吩咐好江成按时喂药,才又匆匆跟着毕思方一起赶回城内。 未料一至驿站,便撞上这场大火与激战! 云星立即加入战团抵御黑衣人,芙昕飞快打开药箱给黄指挥紧急止血包扎。 楚亦一眼瞥见云星和芙昕,心猛地一沉,知道他强娶林知夏一事,再也遮掩不住。 他看芙昕为禁军指使治伤,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人气色就明显稳住了。 那样重的刀伤,竟还能提刀站起,楚亦意识到,医师说的林知夏有可能中毒,怕是悬了。 此战贵在速战速决,拖了这么久,郑威那边怕是顶不住了。 楚亦眼中闪过狠厉,命下属继续攻击禁军以吸引火力,自己则趁乱一头扎入奔逃的人群。 逃离驿站后,他唤来外围守候的心腹阮英,压低声音急促的交待了一番,将象征他身份的令牌和印信交给对方。 随后,他身影一闪,悄然潜回四方馆,销毁证据收拾细软遁走。 驿站路口,陆启调来的禁军已经出现。 “将军不好了!有一队禁军过来了!”急报传来。 郑威脸色铁青,楚亦那边还没完事:“列队!迎上前去,就当我们刚刚赶到。” “快救火!速救人!”底下的士兵心领神会,率先高声疾呼起来。 而他所做的一切,早已被折返的陆启看到。 郑威掌控着咸州驻军兵权,陆启心知此刻并非撕破脸的最佳时机。 当禁军和郑威率领的驻军同时赶到,原本围攻驿站的灰衣察子瞬间变成困兽。 而上司楚亦早已不见踪影! 他们再忠心,也反应过来,顿时如鸟兽四散溃逃。 陆启在救下林知行后,一刻都不敢耽误,直接让禁军护送他们出城。 半道上,楚亦亲信阮英寻到陆启队伍,神色仓皇地禀报: “陆大人!郑威将军已察觉楚干事的背叛,他他杀了楚干事,还趁乱销毁了四方馆中所有关乎蔡阳的罪证!” 第243章 蔡雍现身 驿站硝烟尚未散尽,阮英手挂一枚染血的皇城司令牌拦在路中。 “楚干事已殒命,他命小人前来传讯,请大人速离咸州,迟则生变!” “楚亦死了?”陆启勒马,目光如刀锋刮过阮英的脸,他还没到四方馆,就被那巨响吸引折返。 驿站的熊熊烈焰与厮杀犹在眼前。 当时楚亦蒙着面,唯一与他交手的冽风,对其并不熟悉,并未认出他的身份。 而郑威守在外围打掩护,确实让陆启认为,这场刺杀跟蔡阳有关,因为刺客炸开后墙用的是军制霹雳炮。 然而,刺客的招式手法,分明透出皇城司的痕迹。 二者联系紧密,此刻楚亦突然身死的消息传来,陆启心中半信半疑。 阮英急忙解释道:“卑职也是到了驿站才知方才那场爆炸刺杀,这与楚干事遇刺场景如出一辙! 并且,我在刺客尸体中,发现了与我身份相同的察子,那些人早被蔡阳策反,想来,蔡府那边亦有变故。” 林知行咳嗽着抬头,苍白的面颊被暮色镀上一层金边,他哑声问:“楚亦尸首何在?” “在四方馆。” 阮英早有准备,那里躺着一具被炸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无论楚亦之死是真是假,陆启都无法置之不理,他看向芙昕和冽风。 “帮我照顾好林大人,另外,”他目光转向担架上的黄指挥,“黄指挥,扎营处再向城外后撤二十里。” “属下明白。”黄指挥在担架上拱手。 此时,云星已不在队伍中。 江成说了,楚亦准备了回汴京的行头,趁此混乱之际,正是顺手牵羊的好时机。 正如云星所料,此时的蔡府亦不得安宁。 楚亦在死遁前,准备给这咸州城再添一把火。 他来到蔡府,在值守下属见礼、毫无防备之时,突然出手,接连击杀数名皇城司察子。 血迹自大门处蜿蜒进入院内。 他此举是帮蔡阳撕开一道重新掌权的口子,放出了锁在厢房的部分蔡府护卫。 同时,得到报信的的郑威率士兵火速赶到。 蔡府陷入大乱后,他远遁而去。 大宋已无楚亦出头之日,除非他愿意像那阴沟鼠辈般,终生隐匿在暗处。 然而,这样的生活非楚亦所求。 几番权衡,他决意投奔大辽。 西厢院内,蔡汴和阿山已被囚禁数日。 先是被蔡阳软禁,那时阿山还能在蔡府自由行走。 后来蔡阳被楚亦控制,几十名护卫被杀,守卫尽数更换,二人便彻底禁锢在厢房之中。 阿山一直留意着院门口的动静,当短兵相接的铿锵声再次响起,他连忙趴到窗前。 前天晚上,客院那边也曾传来打斗声,可很快就结束了。 他原想混水摸鱼逃出去,院中的护卫却纹丝不动。 但这次明显不同,两名护卫神情焦虑,频频回望向院门方向。 没过多久,几名同样身着蔡府护卫服的男子现身,二话不说提刀便砍。 眼看着两波人从院内打到墙头,不分彼此,整个蔡府处处刀剑交鸣。 阿山紧了紧拳头,知道此机会千载难逢,他打开窗子,正欲趁机逃离,蔡汴却默默跟了上来。 “你这是干嘛?” 被囚蔡府这些日子,阿山仍假扮哑奴,蔡汴并没有戳穿他的伪装。 这令阿山对其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自小漂泊行乞的经历,早已铸就他恩怨分明的秉性。 蔡汴沉默不语,他不想呆在这座囚笼。 他知道阿山逃出去,肯定会回汴京,他也想回去看一看。 此等良机不能错过,阿山不再理会对方,初进府那两日,他已探明出路,不多时便寻到侧门。 此刻,侧门正因激战而防卫空缺。 阿山拔腿飞奔。 激战中的蔡府护卫瞥见蔡汴带着下人冲出府门,只当他们是仓皇自保,并未阻拦。 二人冲至大街,驿站方向残留的黑烟未散,街上百姓无一不在讨论此事——汴京来的官员遇刺了! 阿山不知林知夏踪迹,但猜想,汴京来的官员定是识得林姐姐的,找他们帮忙或许会更简单一些。 听到民众都说,使臣队伍正往南城门赶,他找人打听清楚方向,便追过去了。 蔡汴逃出来,并无任何目的,闻听汴京来人,心里莫名的升起一丝希冀。 他不远不近的跟在阿山身后。 当他们穿过平安巷,离南城门仅剩一里,转角处已能窥见城墙角楼。 就在这时,一列车队迎面而过,蔡汴与其擦身而过时,赶车的马夫惊声高呼:“汴公子!” 蔡汴浑身一颤,只有都城蔡府的下人会这样称呼他。 随着话音落地,马车帘子被掀起,蔡雍那张深沉的脸在帘后现身。 父子俩久别重逢,双方眼中都没有任何关切思念之意,唯有刻骨的淡漠与恨意。 蔡雍身上那股熟悉的苦茶香钻入鼻腔,骤然勾起蔡汴胃部一阵痉挛——这气味曾裹挟着他被推入顾府后院厢房。 当年,是他亲手将自己推入那个恶梦:“汴儿乖,好好跟顾大人学些本事。” 蔡汴不可避免地又沉浸在往事里。 后列几辆马车上都是蔡府的家眷,还有蔡汴的独子。 “爹爹!”童稚的呼唤在耳畔炸响。 那孩子许久未见父亲,虽同蔡汴不亲近,还是一脸惊喜地跑下马车。 蔡汴踉跄退步,指甲深深掐进掌沟旧疤。 那孩子奔向他的姿态恍若曾经的自己,天真的以为父亲膝下是归处直到被剥净尊严,拴上铁链! 蔡汴胸口突然升起一股不适。 “呃”喉头涌上酸水,蔡汴佝偻着腰背干呕,连退几步,伸出手阻止男童靠近。 这孩子会降世,也是蔡雍为了家族声誉,算计而来。 男童脸上布满失落,在蔡雍的召唤下,扑入了祖父的怀抱。 蔡汴看着父亲那副伪善的样子,唇边那抹笑纹他再熟悉不过。 这一次,他又要将这孩子算计至何处! 他生养众多儿女,无一不是棋子,只为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 就像自己,被榨干后就像垃圾般丢在大理寺地牢,任其自生自灭。 “上车。”蔡雍沉声道。 第243章 蔡雍现身 驿站硝烟尚未散尽,阮英手挂一枚染血的皇城司令牌拦在路中。 “楚干事已殒命,他命小人前来传讯,请大人速离咸州,迟则生变!” “楚亦死了?”陆启勒马,目光如刀锋刮过阮英的脸,他还没到四方馆,就被那巨响吸引折返。 驿站的熊熊烈焰与厮杀犹在眼前。 当时楚亦蒙着面,唯一与他交手的冽风,对其并不熟悉,并未认出他的身份。 而郑威守在外围打掩护,确实让陆启认为,这场刺杀跟蔡阳有关,因为刺客炸开后墙用的是军制霹雳炮。 然而,刺客的招式手法,分明透出皇城司的痕迹。 二者联系紧密,此刻楚亦突然身死的消息传来,陆启心中半信半疑。 阮英急忙解释道:“卑职也是到了驿站才知方才那场爆炸刺杀,这与楚干事遇刺场景如出一辙! 并且,我在刺客尸体中,发现了与我身份相同的察子,那些人早被蔡阳策反,想来,蔡府那边亦有变故。” 林知行咳嗽着抬头,苍白的面颊被暮色镀上一层金边,他哑声问:“楚亦尸首何在?” “在四方馆。” 阮英早有准备,那里躺着一具被炸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无论楚亦之死是真是假,陆启都无法置之不理,他看向芙昕和冽风。 “帮我照顾好林大人,另外,”他目光转向担架上的黄指挥,“黄指挥,扎营处再向城外后撤二十里。” “属下明白。”黄指挥在担架上拱手。 此时,云星已不在队伍中。 江成说了,楚亦准备了回汴京的行头,趁此混乱之际,正是顺手牵羊的好时机。 正如云星所料,此时的蔡府亦不得安宁。 楚亦在死遁前,准备给这咸州城再添一把火。 他来到蔡府,在值守下属见礼、毫无防备之时,突然出手,接连击杀数名皇城司察子。 血迹自大门处蜿蜒进入院内。 他此举是帮蔡阳撕开一道重新掌权的口子,放出了锁在厢房的部分蔡府护卫。 同时,得到报信的的郑威率士兵火速赶到。 蔡府陷入大乱后,他远遁而去。 大宋已无楚亦出头之日,除非他愿意像那阴沟鼠辈般,终生隐匿在暗处。 然而,这样的生活非楚亦所求。 几番权衡,他决意投奔大辽。 西厢院内,蔡汴和阿山已被囚禁数日。 先是被蔡阳软禁,那时阿山还能在蔡府自由行走。 后来蔡阳被楚亦控制,几十名护卫被杀,守卫尽数更换,二人便彻底禁锢在厢房之中。 阿山一直留意着院门口的动静,当短兵相接的铿锵声再次响起,他连忙趴到窗前。 前天晚上,客院那边也曾传来打斗声,可很快就结束了。 他原想混水摸鱼逃出去,院中的护卫却纹丝不动。 但这次明显不同,两名护卫神情焦虑,频频回望向院门方向。 没过多久,几名同样身着蔡府护卫服的男子现身,二话不说提刀便砍。 眼看着两波人从院内打到墙头,不分彼此,整个蔡府处处刀剑交鸣。 阿山紧了紧拳头,知道此机会千载难逢,他打开窗子,正欲趁机逃离,蔡汴却默默跟了上来。 “你这是干嘛?” 被囚蔡府这些日子,阿山仍假扮哑奴,蔡汴并没有戳穿他的伪装。 这令阿山对其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自小漂泊行乞的经历,早已铸就他恩怨分明的秉性。 蔡汴沉默不语,他不想呆在这座囚笼。 他知道阿山逃出去,肯定会回汴京,他也想回去看一看。 此等良机不能错过,阿山不再理会对方,初进府那两日,他已探明出路,不多时便寻到侧门。 此刻,侧门正因激战而防卫空缺。 阿山拔腿飞奔。 激战中的蔡府护卫瞥见蔡汴带着下人冲出府门,只当他们是仓皇自保,并未阻拦。 二人冲至大街,驿站方向残留的黑烟未散,街上百姓无一不在讨论此事——汴京来的官员遇刺了! 阿山不知林知夏踪迹,但猜想,汴京来的官员定是识得林姐姐的,找他们帮忙或许会更简单一些。 听到民众都说,使臣队伍正往南城门赶,他找人打听清楚方向,便追过去了。 蔡汴逃出来,并无任何目的,闻听汴京来人,心里莫名的升起一丝希冀。 他不远不近的跟在阿山身后。 当他们穿过平安巷,离南城门仅剩一里,转角处已能窥见城墙角楼。 就在这时,一列车队迎面而过,蔡汴与其擦身而过时,赶车的马夫惊声高呼:“汴公子!” 蔡汴浑身一颤,只有都城蔡府的下人会这样称呼他。 随着话音落地,马车帘子被掀起,蔡雍那张深沉的脸在帘后现身。 父子俩久别重逢,双方眼中都没有任何关切思念之意,唯有刻骨的淡漠与恨意。 蔡雍身上那股熟悉的苦茶香钻入鼻腔,骤然勾起蔡汴胃部一阵痉挛——这气味曾裹挟着他被推入顾府后院厢房。 当年,是他亲手将自己推入那个恶梦:“汴儿乖,好好跟顾大人学些本事。” 蔡汴不可避免地又沉浸在往事里。 后列几辆马车上都是蔡府的家眷,还有蔡汴的独子。 “爹爹!”童稚的呼唤在耳畔炸响。 那孩子许久未见父亲,虽同蔡汴不亲近,还是一脸惊喜地跑下马车。 蔡汴踉跄退步,指甲深深掐进掌沟旧疤。 那孩子奔向他的姿态恍若曾经的自己,天真的以为父亲膝下是归处直到被剥净尊严,拴上铁链! 蔡汴胸口突然升起一股不适。 “呃”喉头涌上酸水,蔡汴佝偻着腰背干呕,连退几步,伸出手阻止男童靠近。 这孩子会降世,也是蔡雍为了家族声誉,算计而来。 男童脸上布满失落,在蔡雍的召唤下,扑入了祖父的怀抱。 蔡汴看着父亲那副伪善的样子,唇边那抹笑纹他再熟悉不过。 这一次,他又要将这孩子算计至何处! 他生养众多儿女,无一不是棋子,只为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 就像自己,被榨干后就像垃圾般丢在大理寺地牢,任其自生自灭。 “上车。”蔡雍沉声道。 第244章 执拗 蔡汴置若罔闻,反倒又退数步。 他自己的人生都掌控不了,没有同情心再给别人,哪怕那个人是他儿子。 马车旁闪出一名暗卫,在蔡雍耳边低语片刻。 蔡雍微微颔首,那暗卫立即率领车队半数护卫转身扑向城门方向。 他们疾行间,手背在身后刀锋渐现。 旁边的岔路上,林知行一行人刚好走到前方不远处。 隔着十几丈的距离,蔡汴一眼就认出了马背上那个清瘦的身影。 没想到,他真的来了!二人竟还有相见的缘分。 蔡汴贪婪的目光如黏稠蛛网,紧紧缠绕着那人。 五年时间,这具身体每一寸骨骼的弧度都烙在他脑髓里。 林知行咳嗽时肩胛的轻颤、脖颈随喘息起伏的筋脉甚至那截曾被他用铁链锁住的脚踝,隔着数丈尘烟仍在他眼底赤裸袒露。 这是他此生唯一真正掌控过的东西。 利齿咬破舌尖,血腥的甜腥在嘴巴里弥漫,他仿佛又回到了汴京的西厢。 蔡雍让马夫钳制蔡汴,车队继续前行,远离即将到来的厮杀。 看到潜伏过去的暗卫,蔡汴瞬间明白了父亲蔡雍的盘算。 “滚开!那是我的!” 他暴戾推开护卫,踉跄地扑向那列马队。 而走在前方的阿山,早已察觉异常。 他本就和蔡汴隔着一段距离,听到那声“汴公子”就立即加快了脚步。 看见数人涌过来,阿山立即高声向冽风等人示警。 冽风本就高度戒备,转头瞥见来人阵势便心知不妙。 黄指挥指挥着余下的禁军,将伤员护在中间。 街边老人忙抱起玩耍的孙儿躲进家门,其他民众也是一样的反应,惊惶却没有完全慌乱,显然已经见过不少这种场面。 林知行闻声看过来,方才的浓烟呛得他头脑昏沉,五年囚于西厢不是看书就是写字,眼神早已不济。 他只能看到一列车队,和无数奔逃的身影,只一眼便已移开目光。 双方很快交上手,蔡雍的人偷袭未成,失了先机,可能一击而败。 冽风认出阿山,一把将他拉入队伍中央。 眼看林知行被人层层护住,向城门步步退近,蔡汴眸间涌起一抹疯狂。 他如明镜,这或许是与那人此生最后一面。 他嘶吼着向前奔去,声音却被淹没在厮杀声里。 身后蔡府护卫的怒喝,城门驻军持戈逼近的威胁,全成了隔世的嗡鸣。 林知行苍白侧脸在尘埃中晕开一片虚影,仿佛仍是初遇时,船头饮露披霜的十九岁举子。 “你是我的!”他眼里燃烧着无尽不甘。 蔡府的车夫拽住他的肩膀,欲将他拉回去。 蔡汴一脚猛踹其要害,身子快速旋转一圈,挣脱对方钳制。 他终于冲入战圈,目标唯余那道清影。 看着彼此距离拉近,一支弩箭从后方射来瞬间洞穿了他的膝骨! “呃啊——!”他重重地栽进血污泥泞,剧痛中仍死死盯着那苍白的侧颜。 箭弩是从身后射过来的,这一辈子他都摆脱不了那人的操控。 蔡汴唇角渗出鲜血,望着近在直尺又远在天边的人,他仿佛已经能闻到对方身上那缕墨香。 他五指朝着林知行所在的方向,痉挛着抓向虚空,想要攥住对方身前那截随马儿颠簸的缰绳。 就像无数次在清风阁扯落对方束发绸带。 即使一只腿骨断裂,他仍执拗地向前爬去。 马车里,蔡雍冷漠的声音响起。 “让他留在他该待的地方。” 说着,蔡雍将旁边的孙儿搂紧:“爹爹不疼你,祖父疼,祖父的一切日后都是你的。” “噗——” 第二箭直接洞穿蔡汴的琵琶骨,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剧痛撕裂肺腑的刹那,尘土扑进口鼻,蔡汴痉挛着呕出胆汁,恍惚又回到鬓角斑白的顾振海塌前 “父父亲”他像幼犬般蜷缩起来,“不不要锁我!” “噗~噗~” 混战中无数脚步狠狠踏过他渐趋虚弱的身体,引发本能的抽搐。 “林兄便如初见” 林知行被护在中间,一直关注着城门的动静我,浑然未觉这场短暂的插曲。 守城驻军姗姗来迟,蔡府护卫偷袭未果,只得后撤。 当漫天尘土归于寂静,蔡汴静静匍匐于地,已是一具渐冷的尸身。 云星隐在檐角,看着这讽刺的一幕。 心中畅快的同时,亦为后续局势忧心。 蔡雍既回到咸州,陆启夺取兵权必定失败,还极有可能遭遇围猎。 敌我兵力悬殊,撤退已刻不容缓。 他将顺来的两辆马车以及御寒物资,交由毕思方和胡海带回枣子村。 他将发生的情况写了下来,在信中约定一行人去莫州汇合。 几人分头行动。 云星率先找到陆启,将蔡雍进城一事告知。 彼时,他刚查探过楚亦尸身,准备前往蔡府。 蔡雍既到了,蔡府就乱不起来,陆启立即改道,同云星出城。 他们出城时,郑威还在蔡府听候蔡阳发号施令。 蔡雍身边的医师医术高明,蔡阳很快苏醒过来。 他所中之毒已被楚亦拔除,皇城司迷药一停,他的精神自会好转。 楚亦原本就打算带他入京邀功,从未想取其性命。 “父亲,儿子办事不力,还请父亲责罚!那个楚亦” 事情尘埃落定后,一直隐身的知府龚盛跑到蔡府投诚,声称自己之前都是受楚亦胁迫。 蔡阳虽不信,念及其尚有用处,暂时忍下并未追究。 暗卫将外面的消息陆续送达,郑威的叙述,也让蔡阳得知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包括楚亦强娶林知夏。 蔡阳面露不解:“他要拿我邀功,为何还要杀钦使?” 蔡雍眼里闪过一抹狠厉,刹那间想明白一切,没想到蔡汴到了咸州,还在给他惹麻烦。 “有些事情在信里我没跟你细说,你用的那个林知夏其实是开封府的推官,她女扮男装,替兄上任,她的兄长便是六子囚在府里那位” 蔡阳纵声大笑,因久未起身,一时竟虚弱地喘息难平。 “怪不得,怪不得使臣进京后,他的面色变得那样难看,还想从我嘴里套话!” 第244章 执拗 蔡汴置若罔闻,反倒又退数步。 他自己的人生都掌控不了,没有同情心再给别人,哪怕那个人是他儿子。 马车旁闪出一名暗卫,在蔡雍耳边低语片刻。 蔡雍微微颔首,那暗卫立即率领车队半数护卫转身扑向城门方向。 他们疾行间,手背在身后刀锋渐现。 旁边的岔路上,林知行一行人刚好走到前方不远处。 隔着十几丈的距离,蔡汴一眼就认出了马背上那个清瘦的身影。 没想到,他真的来了!二人竟还有相见的缘分。 蔡汴贪婪的目光如黏稠蛛网,紧紧缠绕着那人。 五年时间,这具身体每一寸骨骼的弧度都烙在他脑髓里。 林知行咳嗽时肩胛的轻颤、脖颈随喘息起伏的筋脉甚至那截曾被他用铁链锁住的脚踝,隔着数丈尘烟仍在他眼底赤裸袒露。 这是他此生唯一真正掌控过的东西。 利齿咬破舌尖,血腥的甜腥在嘴巴里弥漫,他仿佛又回到了汴京的西厢。 蔡雍让马夫钳制蔡汴,车队继续前行,远离即将到来的厮杀。 看到潜伏过去的暗卫,蔡汴瞬间明白了父亲蔡雍的盘算。 “滚开!那是我的!” 他暴戾推开护卫,踉跄地扑向那列马队。 而走在前方的阿山,早已察觉异常。 他本就和蔡汴隔着一段距离,听到那声“汴公子”就立即加快了脚步。 看见数人涌过来,阿山立即高声向冽风等人示警。 冽风本就高度戒备,转头瞥见来人阵势便心知不妙。 黄指挥指挥着余下的禁军,将伤员护在中间。 街边老人忙抱起玩耍的孙儿躲进家门,其他民众也是一样的反应,惊惶却没有完全慌乱,显然已经见过不少这种场面。 林知行闻声看过来,方才的浓烟呛得他头脑昏沉,五年囚于西厢不是看书就是写字,眼神早已不济。 他只能看到一列车队,和无数奔逃的身影,只一眼便已移开目光。 双方很快交上手,蔡雍的人偷袭未成,失了先机,可能一击而败。 冽风认出阿山,一把将他拉入队伍中央。 眼看林知行被人层层护住,向城门步步退近,蔡汴眸间涌起一抹疯狂。 他如明镜,这或许是与那人此生最后一面。 他嘶吼着向前奔去,声音却被淹没在厮杀声里。 身后蔡府护卫的怒喝,城门驻军持戈逼近的威胁,全成了隔世的嗡鸣。 林知行苍白侧脸在尘埃中晕开一片虚影,仿佛仍是初遇时,船头饮露披霜的十九岁举子。 “你是我的!”他眼里燃烧着无尽不甘。 蔡府的车夫拽住他的肩膀,欲将他拉回去。 蔡汴一脚猛踹其要害,身子快速旋转一圈,挣脱对方钳制。 他终于冲入战圈,目标唯余那道清影。 看着彼此距离拉近,一支弩箭从后方射来瞬间洞穿了他的膝骨! “呃啊——!”他重重地栽进血污泥泞,剧痛中仍死死盯着那苍白的侧颜。 箭弩是从身后射过来的,这一辈子他都摆脱不了那人的操控。 蔡汴唇角渗出鲜血,望着近在直尺又远在天边的人,他仿佛已经能闻到对方身上那缕墨香。 他五指朝着林知行所在的方向,痉挛着抓向虚空,想要攥住对方身前那截随马儿颠簸的缰绳。 就像无数次在清风阁扯落对方束发绸带。 即使一只腿骨断裂,他仍执拗地向前爬去。 马车里,蔡雍冷漠的声音响起。 “让他留在他该待的地方。” 说着,蔡雍将旁边的孙儿搂紧:“爹爹不疼你,祖父疼,祖父的一切日后都是你的。” “噗——” 第二箭直接洞穿蔡汴的琵琶骨,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剧痛撕裂肺腑的刹那,尘土扑进口鼻,蔡汴痉挛着呕出胆汁,恍惚又回到鬓角斑白的顾振海塌前 “父父亲”他像幼犬般蜷缩起来,“不不要锁我!” “噗~噗~” 混战中无数脚步狠狠踏过他渐趋虚弱的身体,引发本能的抽搐。 “林兄便如初见” 林知行被护在中间,一直关注着城门的动静我,浑然未觉这场短暂的插曲。 守城驻军姗姗来迟,蔡府护卫偷袭未果,只得后撤。 当漫天尘土归于寂静,蔡汴静静匍匐于地,已是一具渐冷的尸身。 云星隐在檐角,看着这讽刺的一幕。 心中畅快的同时,亦为后续局势忧心。 蔡雍既回到咸州,陆启夺取兵权必定失败,还极有可能遭遇围猎。 敌我兵力悬殊,撤退已刻不容缓。 他将顺来的两辆马车以及御寒物资,交由毕思方和胡海带回枣子村。 他将发生的情况写了下来,在信中约定一行人去莫州汇合。 几人分头行动。 云星率先找到陆启,将蔡雍进城一事告知。 彼时,他刚查探过楚亦尸身,准备前往蔡府。 蔡雍既到了,蔡府就乱不起来,陆启立即改道,同云星出城。 他们出城时,郑威还在蔡府听候蔡阳发号施令。 蔡雍身边的医师医术高明,蔡阳很快苏醒过来。 他所中之毒已被楚亦拔除,皇城司迷药一停,他的精神自会好转。 楚亦原本就打算带他入京邀功,从未想取其性命。 “父亲,儿子办事不力,还请父亲责罚!那个楚亦” 事情尘埃落定后,一直隐身的知府龚盛跑到蔡府投诚,声称自己之前都是受楚亦胁迫。 蔡阳虽不信,念及其尚有用处,暂时忍下并未追究。 暗卫将外面的消息陆续送达,郑威的叙述,也让蔡阳得知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包括楚亦强娶林知夏。 蔡阳面露不解:“他要拿我邀功,为何还要杀钦使?” 蔡雍眼里闪过一抹狠厉,刹那间想明白一切,没想到蔡汴到了咸州,还在给他惹麻烦。 “有些事情在信里我没跟你细说,你用的那个林知夏其实是开封府的推官,她女扮男装,替兄上任,她的兄长便是六子囚在府里那位” 蔡阳纵声大笑,因久未起身,一时竟虚弱地喘息难平。 “怪不得,怪不得使臣进京后,他的面色变得那样难看,还想从我嘴里套话!” 第245章 逃离(270月票加更) 龚盛见状,小心翼翼地在一旁附和:“楚亦派人查了几天,半点那姑娘的踪迹都没寻到。要抓人,终究还得仰仗您。” 蔡阳脑中灵光一闪,猛然记起林知夏初至咸州时,曾向驿馆探问过枣子村。 他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臂:“我知道那个林知夏藏在哪里!” 夜色渐浓,毕思方和胡海驾着两辆马车,在夜色中前行。 原本华丽的车厢,被他们用黑布包裹,车前的铜铃木牌,也尽数摘下。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二人提心吊胆,所幸有惊无险地到了枣子村。 只是,他们刚和江成接上头,远处便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声音密集,定是大批人马逼近。 此时林知夏还没有恢复听力,看到云星在信中说起兄长遇刺,蔡雍进城。 林知夏瞬间弹起,疾声催促:“快,先离开这里,不能连累了枣子村的村民。” 尽管忧心兄长,但云星信中已言明兄长无碍,反倒是蔡汴死于蔡雍之手。 她现在当务之急是摆脱眼前危机。 蔡雍进城,楚亦身亡,蔡阳重新掌控咸州。 那枣子村就不是一个安全的躲藏之所。 当时,蔡阳疑心林知夏的身份,曾派人来此处搜查过。 好在,林知夏三帖药都吃了,芙昕说过,等三天,若没有恢复,她再施针。 眼下先不管施针的事了,保命重要。 江成将二狗叫醒,说明原由。 二狗却执意不肯离开。 北地民风彪悍,因为穷,附近的村落虽然经常为争水争地而打架,但面对官府或者外敌,却能同仇敌忾。 林知夏给江成递眼色,江成直接出手,将人打晕扔上马车。 二狗收留了他们这么多天,留下必死无疑。 至于其他村民他们都已经离开了,想来,以蔡雍的老谋深算,应当不会在这个时候引起民怨。 心里这般想着,林知夏还是很担心。 临走前,她拿着了二狗家的铁锅一边敲一边喊,将山对面的邻村,还有旁边两个村子的村民都尽数惊醒。 为接下来的搜村创造更多的人证。 做完这些,他们才沿着一条小道撤离。 追兵是从咸州城过来的,此时万不能朝那个方向去。 马车驮着人和东西,远不及战马迅捷。 几人在逃出十里地后,将马车藏在一处山窝里,带足御寒物品和药物后,五人遁入大山。 摸黑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确认甩脱追兵,众人方松一口气。 毕思方在咸州城被通缉,江成便劝他一起去汴京。 可南承平和老丁重伤未愈,他妻白氏也还在咸州城,毕思方不愿离开。 二狗也不肯走,他答应了钟叔,要给他送终,若咸州起战事,他去了汴京,钟叔出事,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而胡海,则是固执的想回咸州城看看楚亦是否真的死了! 他不相信,楚亦会这般轻易的死去,他一定要亲眼看到尸体。 江成劝不动三人,只得将身上的银票分成三份,嘱咐几人先在外地躲一阵子。 尤其是二狗,至少半个月不能回枣子村。 五人在一处山野分开,江成左臂的伤还没好,林知夏不顾阻拦抢过包袱背在身上。 江成无奈叹息。 二人攀上一座高峰小憩,江成见林知夏双手冻得通红,趁着歇息的时候,将对方冰凉的手塞到怀里焐暖。 林知夏舒服地扬起唇角。 夜空中,月亮高悬,银辉在远处的河面铺开一道星河。 连绵群山犹如夜色中蛰伏的巨兽,难以辨清方向。 诗人总写望月思乡,此时身处山巅,皓月唾手可得,林知夏心中所思,却只有兄长。 得知兄长竟来了咸州,她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为其感到欣慰,至少兄长没有将自己封闭,愿意出门。 她很怕那五年的囚禁,击垮兄长的意志。 同时,又很懊恼,若她没有失聪,就能同云星一起进城,此刻就可以陪着兄长。 现在,他们都身处险境,怕是兄长也在担心自己。 “你嘱咐他们了?别将失聪一事告诉我哥哥。” 江成点头,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芙昕那天都气成那样了,到了林知行面前,这事说不说,可不是他一句叮嘱就能瞒下的。 林知夏忽而指向远处那条大河。 “那是何处?” 江成在其掌心写下“白沟”二字。 那里正是宋辽交界的白沟河。 “那另一边,则是我朝幽州故土。” 江成点头。 阿昼便是从幽州绕道去的真定府。 “阿昼会回来吗?” 江成先是摇头,旋即又点头。 他人或许困惑,深知二人情谊的林知夏却瞬时了然: 江成必是让阿昼送完信,就返回汴京。 但依阿昼的性子,怕是没有那么听话。 “云星说在莫州汇合,可那是回汴京的必经之路,蔡阳肯定能猜到不如绕一段路?” 蔡阳断然想不到,他们会往大辽方向逃窜。 说做便做,二人换了个方向,朝着幽州前进。 两个时辰后,天地间转作青灰,清晨雾气开始弥漫,草木叶尖挂满冰晶。 幸而楚亦备下的皮毛大氅极为昂贵,防水避湿。 即使从满是露珠的草丛中穿过,也是滴水不沾身。 凛冽寒风卷过山脚下的芦苇丛,发出呜呜的声响,似是野兽的低鸣。 林知夏看到前方一里处有一村落,正欲唤江成前往,江成却猛地将她扑倒! 芦苇丛缓冲了身体下坠的力度,冰棱子却是糊了满脸。 三支淬毒弩箭擦着大氅钉入冻土——楚亦从枯树林中缓步走出,玄色披风沾满血污泥泞。 “你果然没死!” 胡海的直觉是对的。 江成和林知夏连忙起身,任由冰棱子糊在脸上,神情戒备地看着楚亦。 楚亦看见自己准备的东西穿在二人身上,眼中闪过怒色。 “这伤是新婚夜留的?今日再新添一处如何?” 楚亦声音冷冽,知道对方有伤,只能用一只手,态度格外嚣张。 话音未落寒光已现,一股沛然巨力顺着匕首传来。 江成挥刀格挡却踉跄后退,刀身传来的巨力瞬间撕裂旧伤,鲜血立时染透冬衣。 楚亦一击落空毫不停歇,右手袖中寒芒再闪,造型奇特的弯钩如活蛇出洞。 林知夏急翻袖中暗袋,那里有芙昕给她应急的强力迷药。 趁着楚亦攻势被阻稍顿的间隙,她毫不犹豫地将粉末向楚亦面门扬去! “还想用毒!”楚亦冷笑一声,立即退开。 第245章 逃离(270月票加更) 龚盛见状,小心翼翼地在一旁附和:“楚亦派人查了几天,半点那姑娘的踪迹都没寻到。要抓人,终究还得仰仗您。” 蔡阳脑中灵光一闪,猛然记起林知夏初至咸州时,曾向驿馆探问过枣子村。 他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臂:“我知道那个林知夏藏在哪里!” 夜色渐浓,毕思方和胡海驾着两辆马车,在夜色中前行。 原本华丽的车厢,被他们用黑布包裹,车前的铜铃木牌,也尽数摘下。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二人提心吊胆,所幸有惊无险地到了枣子村。 只是,他们刚和江成接上头,远处便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声音密集,定是大批人马逼近。 此时林知夏还没有恢复听力,看到云星在信中说起兄长遇刺,蔡雍进城。 林知夏瞬间弹起,疾声催促:“快,先离开这里,不能连累了枣子村的村民。” 尽管忧心兄长,但云星信中已言明兄长无碍,反倒是蔡汴死于蔡雍之手。 她现在当务之急是摆脱眼前危机。 蔡雍进城,楚亦身亡,蔡阳重新掌控咸州。 那枣子村就不是一个安全的躲藏之所。 当时,蔡阳疑心林知夏的身份,曾派人来此处搜查过。 好在,林知夏三帖药都吃了,芙昕说过,等三天,若没有恢复,她再施针。 眼下先不管施针的事了,保命重要。 江成将二狗叫醒,说明原由。 二狗却执意不肯离开。 北地民风彪悍,因为穷,附近的村落虽然经常为争水争地而打架,但面对官府或者外敌,却能同仇敌忾。 林知夏给江成递眼色,江成直接出手,将人打晕扔上马车。 二狗收留了他们这么多天,留下必死无疑。 至于其他村民他们都已经离开了,想来,以蔡雍的老谋深算,应当不会在这个时候引起民怨。 心里这般想着,林知夏还是很担心。 临走前,她拿着了二狗家的铁锅一边敲一边喊,将山对面的邻村,还有旁边两个村子的村民都尽数惊醒。 为接下来的搜村创造更多的人证。 做完这些,他们才沿着一条小道撤离。 追兵是从咸州城过来的,此时万不能朝那个方向去。 马车驮着人和东西,远不及战马迅捷。 几人在逃出十里地后,将马车藏在一处山窝里,带足御寒物品和药物后,五人遁入大山。 摸黑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确认甩脱追兵,众人方松一口气。 毕思方在咸州城被通缉,江成便劝他一起去汴京。 可南承平和老丁重伤未愈,他妻白氏也还在咸州城,毕思方不愿离开。 二狗也不肯走,他答应了钟叔,要给他送终,若咸州起战事,他去了汴京,钟叔出事,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而胡海,则是固执的想回咸州城看看楚亦是否真的死了! 他不相信,楚亦会这般轻易的死去,他一定要亲眼看到尸体。 江成劝不动三人,只得将身上的银票分成三份,嘱咐几人先在外地躲一阵子。 尤其是二狗,至少半个月不能回枣子村。 五人在一处山野分开,江成左臂的伤还没好,林知夏不顾阻拦抢过包袱背在身上。 江成无奈叹息。 二人攀上一座高峰小憩,江成见林知夏双手冻得通红,趁着歇息的时候,将对方冰凉的手塞到怀里焐暖。 林知夏舒服地扬起唇角。 夜空中,月亮高悬,银辉在远处的河面铺开一道星河。 连绵群山犹如夜色中蛰伏的巨兽,难以辨清方向。 诗人总写望月思乡,此时身处山巅,皓月唾手可得,林知夏心中所思,却只有兄长。 得知兄长竟来了咸州,她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为其感到欣慰,至少兄长没有将自己封闭,愿意出门。 她很怕那五年的囚禁,击垮兄长的意志。 同时,又很懊恼,若她没有失聪,就能同云星一起进城,此刻就可以陪着兄长。 现在,他们都身处险境,怕是兄长也在担心自己。 “你嘱咐他们了?别将失聪一事告诉我哥哥。” 江成点头,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芙昕那天都气成那样了,到了林知行面前,这事说不说,可不是他一句叮嘱就能瞒下的。 林知夏忽而指向远处那条大河。 “那是何处?” 江成在其掌心写下“白沟”二字。 那里正是宋辽交界的白沟河。 “那另一边,则是我朝幽州故土。” 江成点头。 阿昼便是从幽州绕道去的真定府。 “阿昼会回来吗?” 江成先是摇头,旋即又点头。 他人或许困惑,深知二人情谊的林知夏却瞬时了然: 江成必是让阿昼送完信,就返回汴京。 但依阿昼的性子,怕是没有那么听话。 “云星说在莫州汇合,可那是回汴京的必经之路,蔡阳肯定能猜到不如绕一段路?” 蔡阳断然想不到,他们会往大辽方向逃窜。 说做便做,二人换了个方向,朝着幽州前进。 两个时辰后,天地间转作青灰,清晨雾气开始弥漫,草木叶尖挂满冰晶。 幸而楚亦备下的皮毛大氅极为昂贵,防水避湿。 即使从满是露珠的草丛中穿过,也是滴水不沾身。 凛冽寒风卷过山脚下的芦苇丛,发出呜呜的声响,似是野兽的低鸣。 林知夏看到前方一里处有一村落,正欲唤江成前往,江成却猛地将她扑倒! 芦苇丛缓冲了身体下坠的力度,冰棱子却是糊了满脸。 三支淬毒弩箭擦着大氅钉入冻土——楚亦从枯树林中缓步走出,玄色披风沾满血污泥泞。 “你果然没死!” 胡海的直觉是对的。 江成和林知夏连忙起身,任由冰棱子糊在脸上,神情戒备地看着楚亦。 楚亦看见自己准备的东西穿在二人身上,眼中闪过怒色。 “这伤是新婚夜留的?今日再新添一处如何?” 楚亦声音冷冽,知道对方有伤,只能用一只手,态度格外嚣张。 话音未落寒光已现,一股沛然巨力顺着匕首传来。 江成挥刀格挡却踉跄后退,刀身传来的巨力瞬间撕裂旧伤,鲜血立时染透冬衣。 楚亦一击落空毫不停歇,右手袖中寒芒再闪,造型奇特的弯钩如活蛇出洞。 林知夏急翻袖中暗袋,那里有芙昕给她应急的强力迷药。 趁着楚亦攻势被阻稍顿的间隙,她毫不犹豫地将粉末向楚亦面门扬去! “还想用毒!”楚亦冷笑一声,立即退开。 第246章 善恶有报 楚亦早有防备,但迷药粉雾范围不小,他立刻屏息,脚下急点疾风般向后飞退——他对毒物忌惮极深。 江成眼中精光一闪,对方视线受阻,正是反击良机! 他强忍着左臂剧痛,瞬间凝聚全身劲力于右臂,将两把藏在袖中的钢飞匕掷出。 一上一下,一把直取楚亦面门,一把射其小腹,封锁其躲闪空间。 “雕虫小技!”楚亦身形诡异一扭,手中弯钩刺精准无比地“铛铛”两声,将飞匕悉数撞飞。 然而,就在他格挡飞匕导致身形微滞的瞬间——江成动了!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整个人如猛虎下山,合身扑上,气势如鸿。 不再是灵巧的突刺,而是灌注全身力量的重劈,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与决绝杀意。 原本他还很遗憾,未能亲手了结楚亦,如今对方自己送上门来,正合他意! 楚亦的命,早在粮仓里就该取走。 楚亦劲气未平,身形未稳,他没料到江成在如此伤势下还这般不顾忌的贴身搏命。 “呲——”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混杂着骨骼断裂轻响,楚亦虽避开了心口要害,但江成这一刀还是狠狠砸在其右肩之上。 清晰的骨裂声传来,剧痛让楚亦眼前发黑,可他还是用尽全力将手里的弯钩戳进了江成胸口。 “噗通”一声,二人重重摔进冰冷的芦苇荡,溅起大片泥水冰凌! “看来,你真的很在意她”楚亦声音带着恶意,“想知道,那几天我都对她做了什么吗?我可是她承欢的第一人” “想激我,你还嫩了点!”江成眼神一凝,手中的力道更重了,“不管你哪只手碰了她,我都会一一砍下来,包括你那些龌龊的念头。” 他的目光冰冷地扫向对方下半身。 疼痛让楚亦面色渐渐扭曲。 芦苇荡突然狂风骤起,将二人鲜血染红的冰水和倒伏的枯黄芦苇吹得一片狼藉,像是喜堂上零落的红绸。 远处的林知夏听不到二人的谈话,只觉机会难得,她跑上前手一扬,迷药雨露均沾,同时洒落在缠斗的两人身上。 楚亦心道不好,再屏息为时已晚,想挪动身体又做不到。 若两人同时晕过去,林知夏便有足够机会取他性命。 他奋力地想推开江成。 江成却不顾那插入身体的弯钩,死死地拉住对方,眼里杀意浓烈。 感知到楚亦挣扎的力道渐弱,江成心中涌起一阵快意——敢碰他的人……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互相锁死。 林知夏上前,徒手握住楚亦手中的铁勾,想将其拉离江成的身体。 江成在失去意识前,艰难地对林知夏投以安慰目光。 此刻天光大亮,早起劳作的村民,发现了芦苇荡中的动静。 一位老农跑了过来,看着地上的血迹,随即跑远呼救。 没过多久,半个村子的人都跑过来了。 林知夏正费力地将昏迷中的二人分开,此时的她仍旧是着男子装扮。 “咦。”人群中一个头裹白麻的老汉走出来,“我记得你。” 林知夏也认出了老汉。 那老汉正是那日在慈恩寺门口,推车带着畸形孙儿的那位。 “他是官府的人。”老汉指着林知夏。 村民听见这话,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锄头镰刀,神情戒备。 “他救过我,心肝还没全黑。”老汉急忙又补充了一句。 当时在慈恩寺前,若非林知夏及时挡了一下,他险些连人带车滑下去。 林知夏听不见,只察觉到村民们突然涌起的敌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挥动锄头砸过来。 她吃力地拉着江成往后退了退。 看着他胸口汩汩冒出的鲜血,她保持着警戒,从包袱里取出干净的纱布和金疮药,为他紧急包扎。 这时候,一村民向前两步,探头看了眼重伤的楚亦。 随即同旁人交头接耳。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江成和楚亦是因为互殴导致两败俱伤。 楚亦在咸州盘踞多年,替蔡阳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不少村民认得他的脸。 林知夏心中盘算着是否该趁机补刀了结楚亦。 那老汉却是回家推了车过来,指着地上的江成。 “我家有热水。”老汉这样说道。 林知夏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见对方似乎并无恶意,那推车正是慈恩寺前见过的那辆。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如实解释道:“我中了毒,耳朵听不见了。” 老汉一惊,又开口说了什么。 林知夏依旧只能茫然摇头,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旁边的村民难掩惊讶。 “看来,又是那群狗官造的孽,为了赶尽杀绝,追杀到此。” “这两位公子长得这般齐整,眉眼也无戾气,不像是坏人。” 也有人疑虑未消。 老汉请村子里唯一识字的俞老头上前,在地上写下一行字。 林知夏这才知道,对方是要带自己回家治伤。 要她独自背着江成离开,确实是有些困难。 只是如何处置楚亦,她有些犹豫,看着面前一张张枯槁灰败的脸。 北地苦寒,食物短缺,这边的百姓少有脸色红润之辈。 她总不能当着这群村民的面杀人,万一触发不良影响,那可不是小事。 人群中,还有不少孩子。 这般想着,林知夏不再理会楚亦,她点了点头,接受了老汉的好意。 她费力地把江成拖上板车。 这时,村里的几个青年走向楚亦。 林知夏心中暗暗可惜,只道楚亦命不该绝。 然而,当她回身望去,对方却不是如她所料的救援,而是围着楚亦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一个年纪较小的青年,更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对着楚亦的伤口猛踹几脚。 那青年力道不小,楚亦在昏迷中,都面色痛苦嘴唇都微张了一下。 林知夏见状不再理会,她推着江成来到老汉家里。 面前是齐整宽敞的四间土砖房,与村子其他屋子相比,老汉家的房子算是气派的,看得出原先老汉家境不错。 只是窗台上的那厚厚的积尘,以及杂乱的前院,无不透露着这家人近年来遭遇的不幸。 老汉打开东边的屋子,这间原来是他儿子媳妇住的。 他一个人照顾痴傻的孙儿,根本没心思打扫屋子,土坑上满是蜘蛛网,房里一件器具都没有,空荡荡的。 老汉面露窘迫,刚想说要不要挪到自己房间,可转头又想到那屋里常年不散的孙儿尿骚味,只得作罢。 第246章 善恶有报 楚亦早有防备,但迷药粉雾范围不小,他立刻屏息,脚下急点疾风般向后飞退——他对毒物忌惮极深。 江成眼中精光一闪,对方视线受阻,正是反击良机! 他强忍着左臂剧痛,瞬间凝聚全身劲力于右臂,将两把藏在袖中的钢飞匕掷出。 一上一下,一把直取楚亦面门,一把射其小腹,封锁其躲闪空间。 “雕虫小技!”楚亦身形诡异一扭,手中弯钩刺精准无比地“铛铛”两声,将飞匕悉数撞飞。 然而,就在他格挡飞匕导致身形微滞的瞬间——江成动了!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整个人如猛虎下山,合身扑上,气势如鸿。 不再是灵巧的突刺,而是灌注全身力量的重劈,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与决绝杀意。 原本他还很遗憾,未能亲手了结楚亦,如今对方自己送上门来,正合他意! 楚亦的命,早在粮仓里就该取走。 楚亦劲气未平,身形未稳,他没料到江成在如此伤势下还这般不顾忌的贴身搏命。 “呲——”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混杂着骨骼断裂轻响,楚亦虽避开了心口要害,但江成这一刀还是狠狠砸在其右肩之上。 清晰的骨裂声传来,剧痛让楚亦眼前发黑,可他还是用尽全力将手里的弯钩戳进了江成胸口。 “噗通”一声,二人重重摔进冰冷的芦苇荡,溅起大片泥水冰凌! “看来,你真的很在意她”楚亦声音带着恶意,“想知道,那几天我都对她做了什么吗?我可是她承欢的第一人” “想激我,你还嫩了点!”江成眼神一凝,手中的力道更重了,“不管你哪只手碰了她,我都会一一砍下来,包括你那些龌龊的念头。” 他的目光冰冷地扫向对方下半身。 疼痛让楚亦面色渐渐扭曲。 芦苇荡突然狂风骤起,将二人鲜血染红的冰水和倒伏的枯黄芦苇吹得一片狼藉,像是喜堂上零落的红绸。 远处的林知夏听不到二人的谈话,只觉机会难得,她跑上前手一扬,迷药雨露均沾,同时洒落在缠斗的两人身上。 楚亦心道不好,再屏息为时已晚,想挪动身体又做不到。 若两人同时晕过去,林知夏便有足够机会取他性命。 他奋力地想推开江成。 江成却不顾那插入身体的弯钩,死死地拉住对方,眼里杀意浓烈。 感知到楚亦挣扎的力道渐弱,江成心中涌起一阵快意——敢碰他的人……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互相锁死。 林知夏上前,徒手握住楚亦手中的铁勾,想将其拉离江成的身体。 江成在失去意识前,艰难地对林知夏投以安慰目光。 此刻天光大亮,早起劳作的村民,发现了芦苇荡中的动静。 一位老农跑了过来,看着地上的血迹,随即跑远呼救。 没过多久,半个村子的人都跑过来了。 林知夏正费力地将昏迷中的二人分开,此时的她仍旧是着男子装扮。 “咦。”人群中一个头裹白麻的老汉走出来,“我记得你。” 林知夏也认出了老汉。 那老汉正是那日在慈恩寺门口,推车带着畸形孙儿的那位。 “他是官府的人。”老汉指着林知夏。 村民听见这话,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锄头镰刀,神情戒备。 “他救过我,心肝还没全黑。”老汉急忙又补充了一句。 当时在慈恩寺前,若非林知夏及时挡了一下,他险些连人带车滑下去。 林知夏听不见,只察觉到村民们突然涌起的敌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挥动锄头砸过来。 她吃力地拉着江成往后退了退。 看着他胸口汩汩冒出的鲜血,她保持着警戒,从包袱里取出干净的纱布和金疮药,为他紧急包扎。 这时候,一村民向前两步,探头看了眼重伤的楚亦。 随即同旁人交头接耳。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江成和楚亦是因为互殴导致两败俱伤。 楚亦在咸州盘踞多年,替蔡阳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不少村民认得他的脸。 林知夏心中盘算着是否该趁机补刀了结楚亦。 那老汉却是回家推了车过来,指着地上的江成。 “我家有热水。”老汉这样说道。 林知夏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见对方似乎并无恶意,那推车正是慈恩寺前见过的那辆。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如实解释道:“我中了毒,耳朵听不见了。” 老汉一惊,又开口说了什么。 林知夏依旧只能茫然摇头,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旁边的村民难掩惊讶。 “看来,又是那群狗官造的孽,为了赶尽杀绝,追杀到此。” “这两位公子长得这般齐整,眉眼也无戾气,不像是坏人。” 也有人疑虑未消。 老汉请村子里唯一识字的俞老头上前,在地上写下一行字。 林知夏这才知道,对方是要带自己回家治伤。 要她独自背着江成离开,确实是有些困难。 只是如何处置楚亦,她有些犹豫,看着面前一张张枯槁灰败的脸。 北地苦寒,食物短缺,这边的百姓少有脸色红润之辈。 她总不能当着这群村民的面杀人,万一触发不良影响,那可不是小事。 人群中,还有不少孩子。 这般想着,林知夏不再理会楚亦,她点了点头,接受了老汉的好意。 她费力地把江成拖上板车。 这时,村里的几个青年走向楚亦。 林知夏心中暗暗可惜,只道楚亦命不该绝。 然而,当她回身望去,对方却不是如她所料的救援,而是围着楚亦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一个年纪较小的青年,更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对着楚亦的伤口猛踹几脚。 那青年力道不小,楚亦在昏迷中,都面色痛苦嘴唇都微张了一下。 林知夏见状不再理会,她推着江成来到老汉家里。 面前是齐整宽敞的四间土砖房,与村子其他屋子相比,老汉家的房子算是气派的,看得出原先老汉家境不错。 只是窗台上的那厚厚的积尘,以及杂乱的前院,无不透露着这家人近年来遭遇的不幸。 老汉打开东边的屋子,这间原来是他儿子媳妇住的。 他一个人照顾痴傻的孙儿,根本没心思打扫屋子,土坑上满是蜘蛛网,房里一件器具都没有,空荡荡的。 老汉面露窘迫,刚想说要不要挪到自己房间,可转头又想到那屋里常年不散的孙儿尿骚味,只得作罢。 第247章 天赋 看着满是蜘蛛网的房间,林知夏没有嫌弃,拿着扫帚简单的打扫了一下,把江成扶上床。 此时他的昏迷除了迷药的作用,还有连夜赶路的疲惫。 林知夏为其盖好被褥,出门去看楚亦的情况。 老汉正在院中,喂孙儿吃早饭。 少年看到生人,神情略微有些激动,他嘴歪向一侧,脑袋不停地晃动,目光频频看向老汉,似在询问林知夏的身份。 林知夏见其唇边口水一直不间断的流下来,一刻未停。 老人为了不弄湿衣服,用干茅草编了个围兜系在少年脖子上。 细看之下,那少年的下巴,因一直被口水濡湿又在摇头时反复磨蹭粗糙的茅草,导致其下巴生出连绵的红肿溃烂,状似湿疮。 林知夏朝外走去,心里盘算着包袱里有什么药可以为这孩子缓解病痛。 行至芦苇荡附近,她看到林中有一灰影闪现,连忙闪身躲到墙后。 此时,村民早已散开各自归家,楚亦孤身躺在芦苇丛中,无人问津,更无村民援手。 以他肩上的伤口失血情况来看,就算一个时辰后苏醒,身体也必将元气大伤,没有人帮忙救治,他是活不下来的。 看来,楚亦昔日所害之人中,必有与村民相关者。 村民不敢杀人,索性放任他自生自灭。 那这灰衣人又是谁? 林知夏悄然绕至房屋另一侧,矮身藏于草垛之后窥探。 灰衣男子的脸被摇晃的芦苇遮住,看不真切。 只看到对方在楚料怀里搜索,不多时就找出一个棕黄色的卷轴。 那人展开卷轴,约莫有三尺长。 他匆匆扫了一眼,似有怒意,猛地大力合拢卷轴。 就在折角翻飞的瞬间,林知夏瞥见图上几处阴影,恰似山峦起伏。 这难道是一幅地图? 楚亦事败诈死脱身,选的却是通往大辽幽州的方向,而非中原,莫非意欲投辽?! 林知夏瞬间明白,那恐怕是边境的军事布防图! 云星在信上说,四方馆的证据都被烧毁了,原来是为了掩盖此事。 楚亦要拿此图向大辽投诚。 不确定灰衣人的身份,林知夏正暗暗着急,这么重要的东西,绝不能落到辽人手里。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她看到对方拔出弯刀。 寒光一闪,芦苇丛中血光迸现——那人利落地割下了楚亦的人头! 林知夏眼眸收缩,却见灰衣人蓦地起身,警觉地望向村庄方向。 她听不见任何动静,心虚下意识地缩了下身子,当她顺着灰衣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位村民正仓惶失措,跌撞着朝村里奔逃。 墙角处,一个竹篓还在微微晃动。 看来,是那村民按捺不住好奇,暗中窥视,目睹灰衣人行凶杀人后,惊骇之下碰倒了旁边的竹篓。 灰衣人并没有上前追赶,只是提着楚亦的头颅起身,纵身钻入了密林。 林知夏看着他提纵飞掠、跃上树梢的身法,只觉一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是了,是皇城司的人!楚亦的下属。 林知夏不由地冷笑一声,楚亦先是背叛朝廷,后又背叛蔡阳,到头来却死在下属手中。 这人应该是和楚亦约好在此接头,才会碰巧出现在此处。 云星信中说,向陆启通报楚亦身亡的察子名叫阮英,那人是楚亦的亲信,想来就是他了。 这份布防图和楚亦的人头,最终还是回到蔡阳手里。 林知夏虽觉可惜,但也有自知之明。 她在原地静默片刻,待林间枝头重现鸟雀身影,才起身回到老汉家里。 此地不可久留。 她在包袱里翻找片刻,发现一件用兽皮缝制而成的防雪防雨披风。 她比划着,找老汉借来剪刀,由衣角边缘剪下一大块,再缝上带子,制成了一个简易的围兜。 这样一来,下巴处就不会反复摩擦了。 药品她不敢擅用,只是给了老汉一些碎银,指着那少年的下巴,示意他去城里找大夫开药。 老汉接过银子,眼神中并无多少波澜,他心已如槁木,仿佛已见余生尽头——待他身故之日,这孩子也必难独活。 “贵人你现在就要走吗?”老汉看林知夏收拾包袱,下意识地问道。 话出口见对方没有反应,才想起对方失聪一事。 他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笨拙地用手指比了个走路的动作,又指向外面。 林知夏微微颔首,刚想用树枝在地上写字,转头记起老汉并不识字,只得做了个奔跑的动作,紧接着手刀抹过脖子。 逗留过久,必会给这老汉招致灾祸。 老汉未能意会她的担忧,只以为对方在担心有刺客追来,他指了指外面的少年,又仰首望天。 林知夏不明所以,她走到门口,初晨的阳光已爬在屋檐,带来阵阵暖意。 刚刚还很情绪稳定的孩子,不知怎的突然就蜷缩颤抖起来,嘴巴一开一合,似在尖叫? 她困惑地摇了摇头,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老汉比划了半天,急得跺了跺脚,只得出门寻那会识字的俞老头。 院外陆续有乌鸦飞过。 俞老头拄着拐,颤颤巍巍地走进来,一眼就瞧见那痴儿的异样。 “要降下今岁头场暴雪了。”俞老头沙哑的说道。 “是啊,他们要离开,这时候进山,一定会被大雪困死在山中。” 林知夏望着二人,一脸茫然。 半晌后,她猛地将目光投向那痴傻少年,神色惊疑不定。 俞老头以为她不信,又写道:“每次有暴雪寒潮,他就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十年来都是如此,你信我们,不出一个时辰,暴雪必至。 暴雪会封住山路,我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天光尚好,晴空万里,全然不见半点要变天的征兆。 见二人神情笃定,林知夏回眸看向重伤的江成,若真被暴雪困在山中,后果不堪设想。 半个时辰后,鹅毛大雪如期而到,铺天盖地洒落。 而那少年,已经恢复常态,正歪着嘴看向林知夏。 这难道是上天垂怜,赐下的异于常人的天赋? 林知夏上前,轻柔地帮其擦掉挂在下巴处的口水。 那少年的手臂软垂无骨,仿佛仅是皮影戏中的道具,松松垮垮地连在腕子上,全然撑不起力气。 雪一直没停,林知夏保持着一份戒心,也一直没去休息。 她想到灰衣人阮英,若对方按照她的路线回咸州城,半个时辰应当是走不出大山的。 不知……能否寻得时机,也让她做一回渔翁,捡回这桩不劳而获的便宜? 第247章 天赋 看着满是蜘蛛网的房间,林知夏没有嫌弃,拿着扫帚简单的打扫了一下,把江成扶上床。 此时他的昏迷除了迷药的作用,还有连夜赶路的疲惫。 林知夏为其盖好被褥,出门去看楚亦的情况。 老汉正在院中,喂孙儿吃早饭。 少年看到生人,神情略微有些激动,他嘴歪向一侧,脑袋不停地晃动,目光频频看向老汉,似在询问林知夏的身份。 林知夏见其唇边口水一直不间断的流下来,一刻未停。 老人为了不弄湿衣服,用干茅草编了个围兜系在少年脖子上。 细看之下,那少年的下巴,因一直被口水濡湿又在摇头时反复磨蹭粗糙的茅草,导致其下巴生出连绵的红肿溃烂,状似湿疮。 林知夏朝外走去,心里盘算着包袱里有什么药可以为这孩子缓解病痛。 行至芦苇荡附近,她看到林中有一灰影闪现,连忙闪身躲到墙后。 此时,村民早已散开各自归家,楚亦孤身躺在芦苇丛中,无人问津,更无村民援手。 以他肩上的伤口失血情况来看,就算一个时辰后苏醒,身体也必将元气大伤,没有人帮忙救治,他是活不下来的。 看来,楚亦昔日所害之人中,必有与村民相关者。 村民不敢杀人,索性放任他自生自灭。 那这灰衣人又是谁? 林知夏悄然绕至房屋另一侧,矮身藏于草垛之后窥探。 灰衣男子的脸被摇晃的芦苇遮住,看不真切。 只看到对方在楚料怀里搜索,不多时就找出一个棕黄色的卷轴。 那人展开卷轴,约莫有三尺长。 他匆匆扫了一眼,似有怒意,猛地大力合拢卷轴。 就在折角翻飞的瞬间,林知夏瞥见图上几处阴影,恰似山峦起伏。 这难道是一幅地图? 楚亦事败诈死脱身,选的却是通往大辽幽州的方向,而非中原,莫非意欲投辽?! 林知夏瞬间明白,那恐怕是边境的军事布防图! 云星在信上说,四方馆的证据都被烧毁了,原来是为了掩盖此事。 楚亦要拿此图向大辽投诚。 不确定灰衣人的身份,林知夏正暗暗着急,这么重要的东西,绝不能落到辽人手里。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她看到对方拔出弯刀。 寒光一闪,芦苇丛中血光迸现——那人利落地割下了楚亦的人头! 林知夏眼眸收缩,却见灰衣人蓦地起身,警觉地望向村庄方向。 她听不见任何动静,心虚下意识地缩了下身子,当她顺着灰衣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位村民正仓惶失措,跌撞着朝村里奔逃。 墙角处,一个竹篓还在微微晃动。 看来,是那村民按捺不住好奇,暗中窥视,目睹灰衣人行凶杀人后,惊骇之下碰倒了旁边的竹篓。 灰衣人并没有上前追赶,只是提着楚亦的头颅起身,纵身钻入了密林。 林知夏看着他提纵飞掠、跃上树梢的身法,只觉一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是了,是皇城司的人!楚亦的下属。 林知夏不由地冷笑一声,楚亦先是背叛朝廷,后又背叛蔡阳,到头来却死在下属手中。 这人应该是和楚亦约好在此接头,才会碰巧出现在此处。 云星信中说,向陆启通报楚亦身亡的察子名叫阮英,那人是楚亦的亲信,想来就是他了。 这份布防图和楚亦的人头,最终还是回到蔡阳手里。 林知夏虽觉可惜,但也有自知之明。 她在原地静默片刻,待林间枝头重现鸟雀身影,才起身回到老汉家里。 此地不可久留。 她在包袱里翻找片刻,发现一件用兽皮缝制而成的防雪防雨披风。 她比划着,找老汉借来剪刀,由衣角边缘剪下一大块,再缝上带子,制成了一个简易的围兜。 这样一来,下巴处就不会反复摩擦了。 药品她不敢擅用,只是给了老汉一些碎银,指着那少年的下巴,示意他去城里找大夫开药。 老汉接过银子,眼神中并无多少波澜,他心已如槁木,仿佛已见余生尽头——待他身故之日,这孩子也必难独活。 “贵人你现在就要走吗?”老汉看林知夏收拾包袱,下意识地问道。 话出口见对方没有反应,才想起对方失聪一事。 他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笨拙地用手指比了个走路的动作,又指向外面。 林知夏微微颔首,刚想用树枝在地上写字,转头记起老汉并不识字,只得做了个奔跑的动作,紧接着手刀抹过脖子。 逗留过久,必会给这老汉招致灾祸。 老汉未能意会她的担忧,只以为对方在担心有刺客追来,他指了指外面的少年,又仰首望天。 林知夏不明所以,她走到门口,初晨的阳光已爬在屋檐,带来阵阵暖意。 刚刚还很情绪稳定的孩子,不知怎的突然就蜷缩颤抖起来,嘴巴一开一合,似在尖叫? 她困惑地摇了摇头,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老汉比划了半天,急得跺了跺脚,只得出门寻那会识字的俞老头。 院外陆续有乌鸦飞过。 俞老头拄着拐,颤颤巍巍地走进来,一眼就瞧见那痴儿的异样。 “要降下今岁头场暴雪了。”俞老头沙哑的说道。 “是啊,他们要离开,这时候进山,一定会被大雪困死在山中。” 林知夏望着二人,一脸茫然。 半晌后,她猛地将目光投向那痴傻少年,神色惊疑不定。 俞老头以为她不信,又写道:“每次有暴雪寒潮,他就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十年来都是如此,你信我们,不出一个时辰,暴雪必至。 暴雪会封住山路,我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天光尚好,晴空万里,全然不见半点要变天的征兆。 见二人神情笃定,林知夏回眸看向重伤的江成,若真被暴雪困在山中,后果不堪设想。 半个时辰后,鹅毛大雪如期而到,铺天盖地洒落。 而那少年,已经恢复常态,正歪着嘴看向林知夏。 这难道是上天垂怜,赐下的异于常人的天赋? 林知夏上前,轻柔地帮其擦掉挂在下巴处的口水。 那少年的手臂软垂无骨,仿佛仅是皮影戏中的道具,松松垮垮地连在腕子上,全然撑不起力气。 雪一直没停,林知夏保持着一份戒心,也一直没去休息。 她想到灰衣人阮英,若对方按照她的路线回咸州城,半个时辰应当是走不出大山的。 不知……能否寻得时机,也让她做一回渔翁,捡回这桩不劳而获的便宜? 第248章 温情 屋外风雪咆哮,天地转瞬皆白。 林知夏裹紧身上大氅蜷在土坑边守着江成。 火炉将熄,她起身去探江成的额头。 有点凉,她一直坐在火炉边烤火,手掌温度偏高,感觉凉就代表江成体温是正常的。 只是她心中仍有一丝担忧,毕竟身处陌生环境,江成于她,意义更加不同。 她俯身,欲将额头贴上去,再试一次。 就在二人相距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时,江成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双眼。 二人四目相对,江成睡眼迷离,林知夏面上涌现一丝尴尬。 为了证明她不是做坏事,她还是轻轻地将额头贴了上去。 温和柔软的触感从额间传来,她正色道:“还好,没发烧。” 她转头去倒热水,睡了这么久,肯定渴了。 江成刚从迷糊中清醒,听见对方这一句欲盖弥彰的话,不由轻笑一声。 林知夏端来温水,扶着江成起身,他这才发现,那身被血浸透的衣物已然换过。 他的横刀是先插进楚亦肩胛的,楚亦在遭遇剧痛后,有一边的手臂是使不出全力的,是以,那弯钩并未伤及肺腑。 但左臂的伤口再次迸裂,疼痛难忍,江成也确实没什么力气,只能就着林知夏的手缓缓饮尽碗中温水。 “楚亦呢?” “楚亦死了。” 放下碗后,两人默契的同时开口。 林知夏虽听不见,却直接交待了楚亦的结局,并将阮英出现的事情如实说了。 敲门声响起,江成扭头。 林知夏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木门轻微晃动,想是老汉听到动静过来了。 她起身去开门,老汉端着两碗稀粥和两张大馍,刚出锅的热馍香气扑鼻,稀粥上还浮着咸菜。 林知夏顿觉饥肠辘辘。 点头致谢接过后,老汉跟进屋往火盆添了干柴,与江成攀谈了几句才离去。 等老汉走远,林知夏从包袱里取出一根银针,验过毒才将稀粥端给江成。 出门在外,在这种境况下,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成右手接过稀粥,林知夏拿起热乎的馍想到对方受伤的左手。 那弯钩伤的也是左胸,怕江成扯到伤口,她便将自己那份粥先放到火炉旁,打算喂江成吃完再说。 江成的左手其实没有伤到抬不起的程度,努努力,还是能一手端粥一手拿馍的。 但瞥见林知夏的动作,他默默垂下了手。 林知夏咬着自己那张馍,不时地将粥碗递到江成唇边。 外面风雪更疾,木窗被吹得簌簌作响,林知夏的世界却是一片安静,眼里只有这块口感松软的馍。 江成见她吃的正香,嘴角还沾了碎屑,想着她也听不见自己说话,就直接伸手替她拂去。 满是茧子的指腹轻轻滑过林知夏的下巴。 她愣了一下,随即瞪了对方一眼。 “我说了你没听到。”江成举起手,展示他的动机。 他特意放缓语速,确保对方能看清唇形。 林知夏将碗里剩下那点粥一股脑怼到江成嘴边,之后端起自己那碗,一口气喝尽。 放下碗后她下意识地搓了搓耳廓,眼里浮现一抹忧愁。 这是中毒后新添的小动作,芙昕说,经常搓一搓加速有助恢复。 今天是施针的第二天。 按照芙昕所言,她这时候应该已经恢复了一半听力。 可不知是昨晚赶路被北风吹僵了耳朵,延缓了药效,还是那药根本无用,她的耳朵都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成知道林知夏面上故作轻松,实则心里忧惧不安。 “若芙昕的药没用,我陪你遍寻天下名医,若真不能好转,以后我就是你的耳朵。” 江成暗下决心,林知夏却听不到他的心意。 她自顾自地忧虑道:“蔡雍回城,咸州必定失控,陆启和哥哥处境会更加凶险” 她语速极快,火光在她紧抿的唇边投下一道阴影。 两人潜逃一路,双方都没敢往沉重的话题上引。 比起失聪之惧,林知夏更焦虑战局失控,兄长以及好友的安全。 江成忽而伸手覆住她冰凉的指尖,眼里透出坚定。 他掌心温热,眼眸映着火盆中跃动的小火苗,正如那份坚定生生不息。 林知夏看懂了他的眼神,喉间划过一丝几不可闻的涩意,面上却是故作轻松。 “若真成了聋子,大不了改行做仵作,眼睛还能看,手还能验总饿不死。” 江成胸腔剧震,正欲再开口。 林知夏已经从包袱中翻出笔墨,在纸上写下现在的局势。 她已经从那个俞老头那得知,这个村子叫三排村。 在咸州府衙时,她曾遍阅日志及属地资料,记得这三排村,离龙侯山很近。 雷铭标注的两座山,景山脚下的景镇是蔡阳私铸兵器所在,那这龙侯山,恐怕也藏有玄机。 此等机密,二人没再开口,只用纸笔交流。 林知夏正欲同江成商量,是否要前往探查一番。 江成却看出她眉宇间的困倦之色。 屋里只有一个坑,其他地方满是尘土,也无法休息。 他在纸上写下:“从昨晚到现在,你一直没睡?” 见林知夏点头,他连忙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境其先躺下休息。 老汉家还有空房,但得打扫,还得多烧一个火盆,否则这天气屋里太冷了。 而方才所见,院中柴火并不富余。 林知夏对向江成的眼睛。 江成却是看向自己身上干净的衣物,意思很明显。 他俩现在再说避嫌,是不是太迟了。 林知夏不再扭捏,脱下鞋子缓缓躺下。 在她伸手拉过被子的瞬间,江成本能的侧身欲将林知夏搂进怀里,恍如那晚在别院一般。 有些习惯,一次染上就改不了。 林知夏抬眸,正撞见对方伸来的左手。 四目相对,江成面上微赧,改而替她掖了掖被角,却不慎暴露了左手尚能自如活动的事实。 “无妨,一会你自会抱住我的。”江成这般说道,看着对方圆润的后脑勺,伸手拨了拨对方的发丝。 被子里充足着金疮药和江成身上的味道,林知夏默默闭上眼睛。 这熟悉的气息瞬间安定了她的心神,连日奔逃的疲惫汹涌而来。 顷刻间,她的呼吸变得悠长均匀,身子放松下来。 江成默默将身体往对方那靠了靠,然后左手一勾,将对方勾进怀里。 睡梦中的林知夏,只觉得自己离火盆更近了,下意识蜷缩着贴近了这份暖意。 江成嘴角不可控制地上扬,随即得寸进尺低头埋首对方颈间,贪婪地汲取对方身上的气息。 见林知夏呼吸平缓,全然未觉异动,他浅浅地在其发梢落下一吻,随即心虚的退回,然后再将人拥得更紧。 外面暴雪未歇,屋内却是一片温情。 而此正赶往咸州城的阮英,却没有这般幸运。 他刚攀上昨夜林知夏和江成经过的那座高峰,大雪就毫无征兆的落下来了。 第248章 温情 屋外风雪咆哮,天地转瞬皆白。 林知夏裹紧身上大氅蜷在土坑边守着江成。 火炉将熄,她起身去探江成的额头。 有点凉,她一直坐在火炉边烤火,手掌温度偏高,感觉凉就代表江成体温是正常的。 只是她心中仍有一丝担忧,毕竟身处陌生环境,江成于她,意义更加不同。 她俯身,欲将额头贴上去,再试一次。 就在二人相距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时,江成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双眼。 二人四目相对,江成睡眼迷离,林知夏面上涌现一丝尴尬。 为了证明她不是做坏事,她还是轻轻地将额头贴了上去。 温和柔软的触感从额间传来,她正色道:“还好,没发烧。” 她转头去倒热水,睡了这么久,肯定渴了。 江成刚从迷糊中清醒,听见对方这一句欲盖弥彰的话,不由轻笑一声。 林知夏端来温水,扶着江成起身,他这才发现,那身被血浸透的衣物已然换过。 他的横刀是先插进楚亦肩胛的,楚亦在遭遇剧痛后,有一边的手臂是使不出全力的,是以,那弯钩并未伤及肺腑。 但左臂的伤口再次迸裂,疼痛难忍,江成也确实没什么力气,只能就着林知夏的手缓缓饮尽碗中温水。 “楚亦呢?” “楚亦死了。” 放下碗后,两人默契的同时开口。 林知夏虽听不见,却直接交待了楚亦的结局,并将阮英出现的事情如实说了。 敲门声响起,江成扭头。 林知夏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木门轻微晃动,想是老汉听到动静过来了。 她起身去开门,老汉端着两碗稀粥和两张大馍,刚出锅的热馍香气扑鼻,稀粥上还浮着咸菜。 林知夏顿觉饥肠辘辘。 点头致谢接过后,老汉跟进屋往火盆添了干柴,与江成攀谈了几句才离去。 等老汉走远,林知夏从包袱里取出一根银针,验过毒才将稀粥端给江成。 出门在外,在这种境况下,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成右手接过稀粥,林知夏拿起热乎的馍想到对方受伤的左手。 那弯钩伤的也是左胸,怕江成扯到伤口,她便将自己那份粥先放到火炉旁,打算喂江成吃完再说。 江成的左手其实没有伤到抬不起的程度,努努力,还是能一手端粥一手拿馍的。 但瞥见林知夏的动作,他默默垂下了手。 林知夏咬着自己那张馍,不时地将粥碗递到江成唇边。 外面风雪更疾,木窗被吹得簌簌作响,林知夏的世界却是一片安静,眼里只有这块口感松软的馍。 江成见她吃的正香,嘴角还沾了碎屑,想着她也听不见自己说话,就直接伸手替她拂去。 满是茧子的指腹轻轻滑过林知夏的下巴。 她愣了一下,随即瞪了对方一眼。 “我说了你没听到。”江成举起手,展示他的动机。 他特意放缓语速,确保对方能看清唇形。 林知夏将碗里剩下那点粥一股脑怼到江成嘴边,之后端起自己那碗,一口气喝尽。 放下碗后她下意识地搓了搓耳廓,眼里浮现一抹忧愁。 这是中毒后新添的小动作,芙昕说,经常搓一搓加速有助恢复。 今天是施针的第二天。 按照芙昕所言,她这时候应该已经恢复了一半听力。 可不知是昨晚赶路被北风吹僵了耳朵,延缓了药效,还是那药根本无用,她的耳朵都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成知道林知夏面上故作轻松,实则心里忧惧不安。 “若芙昕的药没用,我陪你遍寻天下名医,若真不能好转,以后我就是你的耳朵。” 江成暗下决心,林知夏却听不到他的心意。 她自顾自地忧虑道:“蔡雍回城,咸州必定失控,陆启和哥哥处境会更加凶险” 她语速极快,火光在她紧抿的唇边投下一道阴影。 两人潜逃一路,双方都没敢往沉重的话题上引。 比起失聪之惧,林知夏更焦虑战局失控,兄长以及好友的安全。 江成忽而伸手覆住她冰凉的指尖,眼里透出坚定。 他掌心温热,眼眸映着火盆中跃动的小火苗,正如那份坚定生生不息。 林知夏看懂了他的眼神,喉间划过一丝几不可闻的涩意,面上却是故作轻松。 “若真成了聋子,大不了改行做仵作,眼睛还能看,手还能验总饿不死。” 江成胸腔剧震,正欲再开口。 林知夏已经从包袱中翻出笔墨,在纸上写下现在的局势。 她已经从那个俞老头那得知,这个村子叫三排村。 在咸州府衙时,她曾遍阅日志及属地资料,记得这三排村,离龙侯山很近。 雷铭标注的两座山,景山脚下的景镇是蔡阳私铸兵器所在,那这龙侯山,恐怕也藏有玄机。 此等机密,二人没再开口,只用纸笔交流。 林知夏正欲同江成商量,是否要前往探查一番。 江成却看出她眉宇间的困倦之色。 屋里只有一个坑,其他地方满是尘土,也无法休息。 他在纸上写下:“从昨晚到现在,你一直没睡?” 见林知夏点头,他连忙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境其先躺下休息。 老汉家还有空房,但得打扫,还得多烧一个火盆,否则这天气屋里太冷了。 而方才所见,院中柴火并不富余。 林知夏对向江成的眼睛。 江成却是看向自己身上干净的衣物,意思很明显。 他俩现在再说避嫌,是不是太迟了。 林知夏不再扭捏,脱下鞋子缓缓躺下。 在她伸手拉过被子的瞬间,江成本能的侧身欲将林知夏搂进怀里,恍如那晚在别院一般。 有些习惯,一次染上就改不了。 林知夏抬眸,正撞见对方伸来的左手。 四目相对,江成面上微赧,改而替她掖了掖被角,却不慎暴露了左手尚能自如活动的事实。 “无妨,一会你自会抱住我的。”江成这般说道,看着对方圆润的后脑勺,伸手拨了拨对方的发丝。 被子里充足着金疮药和江成身上的味道,林知夏默默闭上眼睛。 这熟悉的气息瞬间安定了她的心神,连日奔逃的疲惫汹涌而来。 顷刻间,她的呼吸变得悠长均匀,身子放松下来。 江成默默将身体往对方那靠了靠,然后左手一勾,将对方勾进怀里。 睡梦中的林知夏,只觉得自己离火盆更近了,下意识蜷缩着贴近了这份暖意。 江成嘴角不可控制地上扬,随即得寸进尺低头埋首对方颈间,贪婪地汲取对方身上的气息。 见林知夏呼吸平缓,全然未觉异动,他浅浅地在其发梢落下一吻,随即心虚的退回,然后再将人拥得更紧。 外面暴雪未歇,屋内却是一片温情。 而此正赶往咸州城的阮英,却没有这般幸运。 他刚攀上昨夜林知夏和江成经过的那座高峰,大雪就毫无征兆的落下来了。 第249章 送上门的功劳? 阮英在北地生活多年,见雪越下越大,立即寻了处山洞躲避。 他拾来一些半湿的木柴生起火堆,靠着山壁静静等候雪停。 不知不觉中,阮英沉沉睡去。 待他醒转,火堆早已熄灭,山洞里一片漆黑,鼻尖被冻得麻木。 待双眼适应黑暗后,他看到洞口积雪已有半人高,在黑暗中透出点点荧光。 这么大的雪,近两年都未曾见过。 他走过去,雪依旧未停,分辨不出时辰。 他懊恼地拾起一块山石,猛力向洞口掷去。 刚下的雪很蓬松,石头瞬间穿过雪层飞出洞外。 阮英眉头紧锁,外面石子咚咚坠地,却是吸引到了另一个人。 “里面有人吗?” 阮英神情一凛,这荒山野岭的,难道撞上重伤楚亦的那伙人? 他手摸上腰侧匕首,听到洞口外传来“嘎吱”声,有人正踏雪靠近。 咸州城能重伤楚亦的人不多,他绝非对手。 所以,看到村里有人窥视,他也不敢上前追赶。 阮英立即扒开洞口角落的积雪,将楚亦的人头藏了进去。 他全身戒备,看着一只大手拨开洞口的积雪。 黑暗中,来人身上覆满积雪,整个人缩成一堆,犹如雪中精怪。 “遇见活人就好了!”对方声音发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积雪簌簌落下,露出他那件满是泥垢的皮袄。 声音听着很年轻,是个双十年纪的少年。 阮英没敢上前,远远看着。 雪人蜷缩在地上,脸上都糊满了雪,看不清五官。 “兄兄弟,帮忙生个火。”他看到了前方空地上熄灭的火堆,哀声祈求道。 看着对方冻到五指痉挛,浑身使不出力气。 阮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往火堆上添了些干柴,将火生起。 火光在洞内涌现的一刹那,雪人看到了对方手里火折子的标记。 那是独属于皇城司的。 雪人目光一顿,忙低下头掩下眸中深思。 冻僵的他,身体变得木然的同时,脑子倒是愈发清醒了。 他稍缓口气,他才用手肘支撑,一点一点爬向火堆。 十指僵硬,即便贴近火焰也毫无知觉。 阮英始终和少年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待少年汲取了一些暖意,终于用他那僵硬的双手抹开脸上的积雪,露出一副普通却干净的面孔。 他顺势将皮袄解开,用力推到一边,回头朝阮英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兄弟,你就是我救命恩人,待出了山我一定厚报于你。” 阮英一怔——是他,通缉令上那个伶人的弟弟! 他心里生出一抹惊喜,功劳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按捺住激动,抚着胸口佯装余悸:“小兄弟,你可吓坏我了!我方才还以为是山熊出没!” 说着,阮英上前一步,准备去扶对方起身。 那雪人就是阿昼,他果然没有听江成的,送完信后就原路返回,结果遇上大雪,在山里迷失了方向。 阿昼抬起袖子,嘴里一直说着感激之言,像是要去抓对方的手,却将袖上融化的雪水甩向了对方。 “对不起对不起!瞧我这一身狼狈。” 他在雪中走了一天,衣服鞋袜都湿了。 此刻烤着火,浑身散发着蒸笼般的热气。 阮英面露嫌弃,看着对方趴在地上的狼狈相,十指还像鹰爪一样弯着,显然还没缓过来。 他心念微动,也不着急动手了,试探地问道:“小兄弟,这大雪天的,你怎么跑这来了?是这附近的村民吗?” 阿昼面色一顿:“不瞒兄弟,我不是本地人,我就是帮我们掌柜,去幽州送个货,结果半路遇上大雪。 我对这附近又不熟,在山里迷了路,还好遇到了你!你是这附近的村民吗?可知道路?我要回咸州城找我掌柜,跑腿的钱还没拿到呢!” 阿昼抛出诱饵,又往火堆旁凑近了些,希望身体早些恢复知觉,别影响动手。 阮英眼中精光乍现,对方口中的掌柜,很可能就是其余三个伶人。 这三人可了不得,听听来自汴京,屡次让楚亦吃瘪,若是能抓住他们,别说楚亦的位置,指挥使之位也并非不可能。 毕竟蔡阳一旦起事,皇城司这类衙门必得添补新人手。 “那你可问对人了,我就是三排村人,对这片儿最熟了,本来想进山猎点野味,结果被大雪困在这了。 相遇就是缘分,回头我送你去咸州,你给我点跑腿费就行。” 阿昼忙不迭点头,双眼放光:对方上钩了!“一定一定!你救命之恩,那跑腿钱,我分你一半!” 阮英又添了些半湿的柴火,浓重的白烟弥漫开来。 烟雾中,他的面容略显模糊,状若不经意地问:“这寒冬腊月,你家掌柜让你送啥宝贝?还非得走山路?” 阿昼嘿嘿一笑:“我家掌柜在幽州有个相好,这会送银子过去,是想在那边置个宅子,他有内幕消息,咸州马上就要不太平了!” 两人言语往来,句句试探,真假难辨。 阿昼讲述起他到幽州的见闻,一切都是他亲身经历,情真意切。 阮英身为皇城司察子,对幽州风貌自是有所了解,听其所言皆符实情,心中戒备又松懈几分。 一刻钟后,阿昼感觉他手指能活动了,他故作虚弱挣扎着爬起身,将身上的衣服脱下。 暴雪已经重新将洞口中半掩,洞里的温度尚暖。 他翻开那件皮袄,阮英这才发现那皮袄上还有个包袱。 阿昼打开包袱,拿出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烙饼,递了一块给对方。 阮英看到包袱里露出一角油封的密函,心中愈发笃定。 二人说着闲话,双方都保持着一份戒心。 洞外有细枝被压垮,有积雪砸落的声音。 同样的情况,在三排村也在上演。 嘭地一声,屋顶上积得数尺厚的积雪终于撑不住砸落下来。 江成一惊,从睡梦中惊醒,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怀中,林知夏正睡的香甜。 他正欲再睡一会,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细听之下,竟是有积雪压垮了木房。 刚刚惊醒他的,正是房子坍塌的巨响。 江成右手撑着床板,小心翼翼地坐起身,还未跃过林知夏穿上鞋,屋门被拍响。 老汉在门口,让他们帮忙照看了一下孩子。 背后的暖意消失,林知夏往后缩了缩,随即睁开迷蒙的双眸。 “我没想吵你。”江成本能地解释了一句。 林知夏揉着眼睛坐起身,看了一圈才发现晃动的木门。 她披上大氅打开门,北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 正如老汉所说,这雪依旧未停,门口的积雪已齐腰深。 老汉站在门外,指了下自己的屋子,随即艰难地向院外走去。 他用自己的身体在雪中撞开一条路。 林知夏朝旁边看去,看到了坍塌的房子一角。 白日进村时曾经过那间屋子,茅草屋顶,房梁木看着已腐朽,林知夏还以为是无人住的空房。 看到有村民点着油灯往那去,她连忙转头。 江成已经走了过来。 “我去帮忙。”说着她在门口清出一条路来后,让江成到隔壁房间守着那孩子。 第249章 送上门的功劳? 阮英在北地生活多年,见雪越下越大,立即寻了处山洞躲避。 他拾来一些半湿的木柴生起火堆,靠着山壁静静等候雪停。 不知不觉中,阮英沉沉睡去。 待他醒转,火堆早已熄灭,山洞里一片漆黑,鼻尖被冻得麻木。 待双眼适应黑暗后,他看到洞口积雪已有半人高,在黑暗中透出点点荧光。 这么大的雪,近两年都未曾见过。 他走过去,雪依旧未停,分辨不出时辰。 他懊恼地拾起一块山石,猛力向洞口掷去。 刚下的雪很蓬松,石头瞬间穿过雪层飞出洞外。 阮英眉头紧锁,外面石子咚咚坠地,却是吸引到了另一个人。 “里面有人吗?” 阮英神情一凛,这荒山野岭的,难道撞上重伤楚亦的那伙人? 他手摸上腰侧匕首,听到洞口外传来“嘎吱”声,有人正踏雪靠近。 咸州城能重伤楚亦的人不多,他绝非对手。 所以,看到村里有人窥视,他也不敢上前追赶。 阮英立即扒开洞口角落的积雪,将楚亦的人头藏了进去。 他全身戒备,看着一只大手拨开洞口的积雪。 黑暗中,来人身上覆满积雪,整个人缩成一堆,犹如雪中精怪。 “遇见活人就好了!”对方声音发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积雪簌簌落下,露出他那件满是泥垢的皮袄。 声音听着很年轻,是个双十年纪的少年。 阮英没敢上前,远远看着。 雪人蜷缩在地上,脸上都糊满了雪,看不清五官。 “兄兄弟,帮忙生个火。”他看到了前方空地上熄灭的火堆,哀声祈求道。 看着对方冻到五指痉挛,浑身使不出力气。 阮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往火堆上添了些干柴,将火生起。 火光在洞内涌现的一刹那,雪人看到了对方手里火折子的标记。 那是独属于皇城司的。 雪人目光一顿,忙低下头掩下眸中深思。 冻僵的他,身体变得木然的同时,脑子倒是愈发清醒了。 他稍缓口气,他才用手肘支撑,一点一点爬向火堆。 十指僵硬,即便贴近火焰也毫无知觉。 阮英始终和少年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待少年汲取了一些暖意,终于用他那僵硬的双手抹开脸上的积雪,露出一副普通却干净的面孔。 他顺势将皮袄解开,用力推到一边,回头朝阮英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兄弟,你就是我救命恩人,待出了山我一定厚报于你。” 阮英一怔——是他,通缉令上那个伶人的弟弟! 他心里生出一抹惊喜,功劳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按捺住激动,抚着胸口佯装余悸:“小兄弟,你可吓坏我了!我方才还以为是山熊出没!” 说着,阮英上前一步,准备去扶对方起身。 那雪人就是阿昼,他果然没有听江成的,送完信后就原路返回,结果遇上大雪,在山里迷失了方向。 阿昼抬起袖子,嘴里一直说着感激之言,像是要去抓对方的手,却将袖上融化的雪水甩向了对方。 “对不起对不起!瞧我这一身狼狈。” 他在雪中走了一天,衣服鞋袜都湿了。 此刻烤着火,浑身散发着蒸笼般的热气。 阮英面露嫌弃,看着对方趴在地上的狼狈相,十指还像鹰爪一样弯着,显然还没缓过来。 他心念微动,也不着急动手了,试探地问道:“小兄弟,这大雪天的,你怎么跑这来了?是这附近的村民吗?” 阿昼面色一顿:“不瞒兄弟,我不是本地人,我就是帮我们掌柜,去幽州送个货,结果半路遇上大雪。 我对这附近又不熟,在山里迷了路,还好遇到了你!你是这附近的村民吗?可知道路?我要回咸州城找我掌柜,跑腿的钱还没拿到呢!” 阿昼抛出诱饵,又往火堆旁凑近了些,希望身体早些恢复知觉,别影响动手。 阮英眼中精光乍现,对方口中的掌柜,很可能就是其余三个伶人。 这三人可了不得,听听来自汴京,屡次让楚亦吃瘪,若是能抓住他们,别说楚亦的位置,指挥使之位也并非不可能。 毕竟蔡阳一旦起事,皇城司这类衙门必得添补新人手。 “那你可问对人了,我就是三排村人,对这片儿最熟了,本来想进山猎点野味,结果被大雪困在这了。 相遇就是缘分,回头我送你去咸州,你给我点跑腿费就行。” 阿昼忙不迭点头,双眼放光:对方上钩了!“一定一定!你救命之恩,那跑腿钱,我分你一半!” 阮英又添了些半湿的柴火,浓重的白烟弥漫开来。 烟雾中,他的面容略显模糊,状若不经意地问:“这寒冬腊月,你家掌柜让你送啥宝贝?还非得走山路?” 阿昼嘿嘿一笑:“我家掌柜在幽州有个相好,这会送银子过去,是想在那边置个宅子,他有内幕消息,咸州马上就要不太平了!” 两人言语往来,句句试探,真假难辨。 阿昼讲述起他到幽州的见闻,一切都是他亲身经历,情真意切。 阮英身为皇城司察子,对幽州风貌自是有所了解,听其所言皆符实情,心中戒备又松懈几分。 一刻钟后,阿昼感觉他手指能活动了,他故作虚弱挣扎着爬起身,将身上的衣服脱下。 暴雪已经重新将洞口中半掩,洞里的温度尚暖。 他翻开那件皮袄,阮英这才发现那皮袄上还有个包袱。 阿昼打开包袱,拿出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烙饼,递了一块给对方。 阮英看到包袱里露出一角油封的密函,心中愈发笃定。 二人说着闲话,双方都保持着一份戒心。 洞外有细枝被压垮,有积雪砸落的声音。 同样的情况,在三排村也在上演。 嘭地一声,屋顶上积得数尺厚的积雪终于撑不住砸落下来。 江成一惊,从睡梦中惊醒,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怀中,林知夏正睡的香甜。 他正欲再睡一会,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细听之下,竟是有积雪压垮了木房。 刚刚惊醒他的,正是房子坍塌的巨响。 江成右手撑着床板,小心翼翼地坐起身,还未跃过林知夏穿上鞋,屋门被拍响。 老汉在门口,让他们帮忙照看了一下孩子。 背后的暖意消失,林知夏往后缩了缩,随即睁开迷蒙的双眸。 “我没想吵你。”江成本能地解释了一句。 林知夏揉着眼睛坐起身,看了一圈才发现晃动的木门。 她披上大氅打开门,北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 正如老汉所说,这雪依旧未停,门口的积雪已齐腰深。 老汉站在门外,指了下自己的屋子,随即艰难地向院外走去。 他用自己的身体在雪中撞开一条路。 林知夏朝旁边看去,看到了坍塌的房子一角。 白日进村时曾经过那间屋子,茅草屋顶,房梁木看着已腐朽,林知夏还以为是无人住的空房。 看到有村民点着油灯往那去,她连忙转头。 江成已经走了过来。 “我去帮忙。”说着她在门口清出一条路来后,让江成到隔壁房间守着那孩子。 第250章 救人 地上厚厚的积雪,将夜晚映得一片通明,天空都似被洗涤过般通透。 林知夏沿着村民铲出的小径前行,见六七名村民正欲合力,将距离地面不足三尺的坍塌屋顶抬起。 “等一下!”她出声喝止。 在定远县任县令时,林知夏曾协助当地县民修缮废弃老屋,深知这类屋子的房梁一旦撑不住,便会整体崩塌。 村民此举,极有可能引发二次坍塌,对底下所埋之人造成二次伤害。 村民手中的动作一顿,在大雪中齐刷刷看过来。 “我有办法。” 林知夏直接趴下身子,从坍塌的缝隙处钻进废墟,她仔细观察塌陷的受力点和墙体的稳定性。 等到她几乎将整个身子都钻进去,终于看到了被压住的那位村民。 “给我石块或者木棍,得先把屋顶撑起来。”她大声喊道。 有村民会意,立即去取。 老汉默默将东西从缝隙中递入,每递一次都先轻拍一下林知夏的腿。 他牢记着对方耳聋一事。 林知夏迅速固定好支撑空间,清理障碍爬至受困村民身旁。 里面一片漆黑,她摸索着移开对方身上的杂物,浓重的血腥气飘来,触手一片粘腻。 那人腿上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淋漓。 确认未有房梁等尖锐物贯穿对方身体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向外拖拽。 感觉到伤者主动配合,只是力气很小,说明人还未完全陷入昏迷。 林知夏心中一喜,安慰道:“你不用着急,我那有伤药,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好。” 外面村民协力拉拽,很快便将人救出雪地,拖行处留下一道刺目血痕。 林知夏一双手也在清理过程中,被各种木刺和尖锐物划伤,留下数道伤口。 她无暇自顾,迅速拿出金疮药按在那村民的腿伤处,紧急止血。 这金疮药乃是芙昕师门的秘方,外头千金难求。 血很快止住了,村民看向林知夏目光变得敬畏,尤其是看到她那双染血的手。 林知夏微微有些喘,她直接坐在雪地上,让村民先将那位大叔移到室内。 她抬首望向旁边的山峰,已完全被大雪吞没。 待她帮那名村民处理好伤口回到老汉家,已是两刻钟后。 院中,江成伫立。 瞥见林知夏黑色的大氅上面全是污水,他快步上前,很自然地执起对方的手。 林知夏感觉到其冰凉的指尖:“手这样凉,怎么不去屋里。” 随后进院的老汉脚步一顿,面上涌出一丝尴尬。 江成摸到林知夏手上的伤口,立即低头看去,只见其手上横七竖八布满了细小创口。 伤口很浅,却让江成目光一凝。 他顾不得和老汉打招呼,拉着林知夏进屋,要给她涂药。 林知夏拦住对方:“药剩的不多了,我这就是擦破点皮,不碍事。” 方才那位大叔腿上被划了好长一条口子,上一次药,小半瓶没了。 江成才不管别人,沉着脸将人拉到床边,直接上手解下那件已经弄脏的大氅,挂在屋里烘烤。 又用被褥裹紧她身子,随即不容拒绝的拉过她的双手。 林知夏缩手往后躲:“真怕药不够用!看这情形,咱们恐怕得在村里待些日子,你的伤还没好……” 她本就不是什么娇弱性子,何况这伤确实不碍事。 江成蹙紧眉头,二人四目相对。 他也不说话,还伸手替林知夏掖好被角,生怕她冻着。 只是眼神已道明其态度,大有坚持到底的意思。 林知夏无奈轻叹,认命地将手伸了过去。 江成目的达成,仔细地擦净她手上的血迹,将药粉均匀地洒在每一道伤口上。 伤口虽不深,但在这酷寒冬天里,若不及时处理,愈合缓慢且极易生冻疮,日后必然又疼又痒,他怎么舍得让林知夏吃这份苦。 他动作细致轻柔,屋内一片寂静,唯有火盆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和两人清晰的呼吸声。 指尖若即若离的触碰,在感官中被无限放大,如同羽毛轻抚心尖,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林知夏不自觉地别过脸去。 上好药,江成竟还用纱布将她的手包扎起来。明明只是擦伤,此刻却包裹得甚是“隆重”。 林知夏忍俊不禁:“至于吗?” 江成看着对方没心没肺的样子,伸手便拉过被子兜头盖下,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起来。 林知夏顶着被子探出头,清亮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江成心头一软,情不自禁地连人带被拥入怀中。 他垂首精准地埋到对方颈间,低声道:“我会心疼。” 灼热的呼吸喷薄在颈侧,瞬间驱散了一身寒意,林知夏只觉周身滚烫。 不对他这抱得是不是太顺手了? 想到自己在胡海居所的那次主动那次不算!那时刚刚脱险,她心神未定。 林知夏梗着脖子,伸手去推江成,他却搂得更紧了。 “你放开。”她小声抗议,“我真要生气了!” 江成嘴角微勾,放开对方时恰好藏起得逞的嘴角。 实际上,让他放手的也不是林知夏那毫无怒气的斥责,而是被敲响的房门。 老汉带着老村长站在门口,带来了一些粮食前来向林知夏致谢。 老汉原本储存的粮食只够爷孙俩吃,多了两个成年人,过冬的食物肯定是不够。 林知夏察觉到老汉目光中的恳切,伸手将食物接了过来。 老村长此来,还有另一件事,他见林知夏似乎深谙房屋构造,便请她去巡查村中其他房屋,指导预防之法。 江成想跟着一起,被林知夏一记眼刀钉在原地——他左臂有伤,万一沾了雪水更麻烦。 老村长引着林知夏一路察看,发现了几处危房,都及时处理了。 勉强能住人的,照林知夏给的方法加固。 实在不济的,则安排村民临时借住邻居家。 行至村口,风急雪骤,寒意刺骨。 林知夏看到村民用酸枣枝搭建的简陋篱笆。 几个大叔正忙着插枝,枯黄的荆棘在积雪中摇晃,像是随时会被狂风吹散。 她进村时,还没有这道路障。 林知夏手指过去,表达自己的疑惑。 俞老头在雪地上写下:“往年暴雪若持续三日以上,野兽袭村概率超八成,多是饿急了的狼群或黑熊,因寻不到食物,而攻击村落。” 第250章 救人 地上厚厚的积雪,将夜晚映得一片通明,天空都似被洗涤过般通透。 林知夏沿着村民铲出的小径前行,见六七名村民正欲合力,将距离地面不足三尺的坍塌屋顶抬起。 “等一下!”她出声喝止。 在定远县任县令时,林知夏曾协助当地县民修缮废弃老屋,深知这类屋子的房梁一旦撑不住,便会整体崩塌。 村民此举,极有可能引发二次坍塌,对底下所埋之人造成二次伤害。 村民手中的动作一顿,在大雪中齐刷刷看过来。 “我有办法。” 林知夏直接趴下身子,从坍塌的缝隙处钻进废墟,她仔细观察塌陷的受力点和墙体的稳定性。 等到她几乎将整个身子都钻进去,终于看到了被压住的那位村民。 “给我石块或者木棍,得先把屋顶撑起来。”她大声喊道。 有村民会意,立即去取。 老汉默默将东西从缝隙中递入,每递一次都先轻拍一下林知夏的腿。 他牢记着对方耳聋一事。 林知夏迅速固定好支撑空间,清理障碍爬至受困村民身旁。 里面一片漆黑,她摸索着移开对方身上的杂物,浓重的血腥气飘来,触手一片粘腻。 那人腿上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淋漓。 确认未有房梁等尖锐物贯穿对方身体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向外拖拽。 感觉到伤者主动配合,只是力气很小,说明人还未完全陷入昏迷。 林知夏心中一喜,安慰道:“你不用着急,我那有伤药,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好。” 外面村民协力拉拽,很快便将人救出雪地,拖行处留下一道刺目血痕。 林知夏一双手也在清理过程中,被各种木刺和尖锐物划伤,留下数道伤口。 她无暇自顾,迅速拿出金疮药按在那村民的腿伤处,紧急止血。 这金疮药乃是芙昕师门的秘方,外头千金难求。 血很快止住了,村民看向林知夏目光变得敬畏,尤其是看到她那双染血的手。 林知夏微微有些喘,她直接坐在雪地上,让村民先将那位大叔移到室内。 她抬首望向旁边的山峰,已完全被大雪吞没。 待她帮那名村民处理好伤口回到老汉家,已是两刻钟后。 院中,江成伫立。 瞥见林知夏黑色的大氅上面全是污水,他快步上前,很自然地执起对方的手。 林知夏感觉到其冰凉的指尖:“手这样凉,怎么不去屋里。” 随后进院的老汉脚步一顿,面上涌出一丝尴尬。 江成摸到林知夏手上的伤口,立即低头看去,只见其手上横七竖八布满了细小创口。 伤口很浅,却让江成目光一凝。 他顾不得和老汉打招呼,拉着林知夏进屋,要给她涂药。 林知夏拦住对方:“药剩的不多了,我这就是擦破点皮,不碍事。” 方才那位大叔腿上被划了好长一条口子,上一次药,小半瓶没了。 江成才不管别人,沉着脸将人拉到床边,直接上手解下那件已经弄脏的大氅,挂在屋里烘烤。 又用被褥裹紧她身子,随即不容拒绝的拉过她的双手。 林知夏缩手往后躲:“真怕药不够用!看这情形,咱们恐怕得在村里待些日子,你的伤还没好……” 她本就不是什么娇弱性子,何况这伤确实不碍事。 江成蹙紧眉头,二人四目相对。 他也不说话,还伸手替林知夏掖好被角,生怕她冻着。 只是眼神已道明其态度,大有坚持到底的意思。 林知夏无奈轻叹,认命地将手伸了过去。 江成目的达成,仔细地擦净她手上的血迹,将药粉均匀地洒在每一道伤口上。 伤口虽不深,但在这酷寒冬天里,若不及时处理,愈合缓慢且极易生冻疮,日后必然又疼又痒,他怎么舍得让林知夏吃这份苦。 他动作细致轻柔,屋内一片寂静,唯有火盆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和两人清晰的呼吸声。 指尖若即若离的触碰,在感官中被无限放大,如同羽毛轻抚心尖,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林知夏不自觉地别过脸去。 上好药,江成竟还用纱布将她的手包扎起来。明明只是擦伤,此刻却包裹得甚是“隆重”。 林知夏忍俊不禁:“至于吗?” 江成看着对方没心没肺的样子,伸手便拉过被子兜头盖下,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起来。 林知夏顶着被子探出头,清亮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江成心头一软,情不自禁地连人带被拥入怀中。 他垂首精准地埋到对方颈间,低声道:“我会心疼。” 灼热的呼吸喷薄在颈侧,瞬间驱散了一身寒意,林知夏只觉周身滚烫。 不对他这抱得是不是太顺手了? 想到自己在胡海居所的那次主动那次不算!那时刚刚脱险,她心神未定。 林知夏梗着脖子,伸手去推江成,他却搂得更紧了。 “你放开。”她小声抗议,“我真要生气了!” 江成嘴角微勾,放开对方时恰好藏起得逞的嘴角。 实际上,让他放手的也不是林知夏那毫无怒气的斥责,而是被敲响的房门。 老汉带着老村长站在门口,带来了一些粮食前来向林知夏致谢。 老汉原本储存的粮食只够爷孙俩吃,多了两个成年人,过冬的食物肯定是不够。 林知夏察觉到老汉目光中的恳切,伸手将食物接了过来。 老村长此来,还有另一件事,他见林知夏似乎深谙房屋构造,便请她去巡查村中其他房屋,指导预防之法。 江成想跟着一起,被林知夏一记眼刀钉在原地——他左臂有伤,万一沾了雪水更麻烦。 老村长引着林知夏一路察看,发现了几处危房,都及时处理了。 勉强能住人的,照林知夏给的方法加固。 实在不济的,则安排村民临时借住邻居家。 行至村口,风急雪骤,寒意刺骨。 林知夏看到村民用酸枣枝搭建的简陋篱笆。 几个大叔正忙着插枝,枯黄的荆棘在积雪中摇晃,像是随时会被狂风吹散。 她进村时,还没有这道路障。 林知夏手指过去,表达自己的疑惑。 俞老头在雪地上写下:“往年暴雪若持续三日以上,野兽袭村概率超八成,多是饿急了的狼群或黑熊,因寻不到食物,而攻击村落。” 第251章 狼群来了 就靠这些枝杈能拦得住狼群? 林知夏眉间微蹙,显然不信。 老村长面露赧然,此法确实不是次次都有用,无奈别无他策,好在,狼群并不多,每次也只是损失几只羊。 林知夏脑海中忽然闪过咸州府衙那落满灰尘的县志——其上记载着百年前戍边民夫如何以雪筑城,抵御了一拨拨野兽侵袭。 幽州自从被大辽统辖后,辽人擅射,山林里的狼熊日渐见少,那些先辈的经验也就失传了。 “这雪真的会下足三天?”林知夏神色凝重,若被困这三天,她的耳朵没恢复,芙昕又不在身边 俞老头神色肃穆地点头。 她不再犹豫,当即在雪地上写下县志之法。 俞老头迟疑:“朝廷禁止采冰况且,怎么筑这雪墙,我们只会堆雪人,风一吹就散了。” 其他人也纷纷嘀咕。 老村长挥手喝止了所有人:“都听这位公子安排,他救了六麻子,又在官府做过事,见识肯定比我们强。” 说着,他立即差遣村民拆下塌屋木板,按林知夏要求锯成一尺宽厚,钉成矩形模具。 取屋檐上角落的新雪,掺上灶膛扫出的草木灰烬拌匀增加粘性,再用石杵用力夯击。 在噗噗闷响中,湿雪被压得瓷实,寒气逼人,不到一盏茶功夫,便成了棱角分明的雪砖。 青壮们抬砖砌墙,在村口率先垒起半人高的雪墙。 林知夏趁此间隙融了一盆雪水,扬手泼洒在初具雏形的雪墙上。 寒风中,雪砖表层瞬间凝成晶莹的冰壳,映着雪光,坚硬如粗砺岩石。 有村民上前敲试,随着时间流逝,那冰墙愈发坚硬。 村民们面露惊喜——此地十一月后雪便不断,天寒地冻,万物皆冰,是全年中最冷的时候。 有这雪墙在,至少这个月都不用担心了。 老村长摸着冰壳子,咧嘴笑开:“乖乖,这比土坯还硬实。” 林知夏却是多叮嘱了一句:“雪砖怕晒,或许只能顶天,若狼群真来,再以火把拒之。” 老村长却是笑着摇摇头,暗道对方不知这北地的严寒。 他旋即便发动全村青壮合力赶工。 天光大亮时,他们已经围着村子,垒起了一人高的雪墙。 雪又下大了,村外密林深处,隐隐传来阵阵狼嗥。 阮英被这凄厉的狼嚎猛地惊醒,下意识便要挺身,赫然惊觉自己竟不知何时被牢牢反绑! 怎么可能?! 他竟毫无察觉! 昨晚,俩人聊了很久,他确实放松了警惕,但他分明是确认对方沉睡后方才合眼的。 抬眼望去,几步之遥的阿昼呼吸均匀,似乎睡得正沉。 阮英竭力回想着昨晚的细节,对方睡着后好像翻了个身,手臂似乎抬了一下。 他咬牙低头,懊恼万分! 定是翻身刹那,对方趁自己视线被挡,洒出了迷药! 阮英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趁对方酣睡之际,尝试着移动被缚的双手,想去够小腿上隐藏的匕首。 叮当! 一把匕首被扔到他脚边,像是在无情嘲弄他的轻敌。 他身上的的武器和卷轴,早就被阿昼搜刮一空。 阿昼睁开眼,眼里哪还有一丝睡意,他拿出那黄铜筒身的火折子,朝着对方晃了晃。 这上面还刻制皇城司甲字批号。 阮英瞬间明白过来:“你早识破我身份?” 阿昼将一个包袱扔过来,滚动时包袱散开——楚亦覆冰的人头咕噜滚到阮英跟前,怒睁的灰白眼瞳正直勾勾地看着阮英。 “皇城司的手段我略懂一二,你若老实交待,我考虑留你一命。”阿昼冷冷道。 两日后,大雪停歇,天地一片死寂的白。 这寂静没能持续太久。 远处传来阵阵令人心悸的狼群嗥叫,穿透寒冷的空气,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不是一两声,而是一大片! 是狼首在召集狼群! 月色下,村口新筑的冰雪城墙泛着冷冽的青白寒光。 老村长被惊醒,拿上衣服就往外冲,看到山坡上黑压压如潮水般涌向村庄的狼影,他敲响了紧急的破锣,声音短促而凄厉。 顷刻间火把如星子骤亮,村民举着钉耙、柴刀涌向村口。 老村长面色凝重,他还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狼群。 “快,将娃儿都藏到地窖里去!” 江成一把将林知夏拉向身后,右手紧握横刀,眼神锐利如鹰。 他用下巴示意林知夏跟上那群孩子。 林知夏却固执的摇头,她接过老汉递来的柴刀,毅然站到了江成身边,立于冰墙之后。 轰! 沉重的撞击声猛然响起,雪墙在震动。 狼群的先锋已经冲到墙下,它们用身体、用利爪疯狂地冲击着这道冰冷的屏障。 雪沫四溅! “咚!咚!咚!”连续的撞击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雪墙外,数双绿色的眼睛正对着眼前的村落垂涎三尺。 雪墙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一道不祥的裂缝赫然出现! 林知夏连忙扑向雪堆,抓起掺着草木灰的湿雪疾速糊向破口。 碎冰割裂她结痂的虎口,血珠沁入雪泥,她却浑若未觉。 村民手忙脚乱的跟上,糊雪、泼水,寒风中喘息如牛,恐惧弥漫。 防线在群狼不知疲倦的冲击下勉强维持着,雪墙在补丁中摇摇欲坠。 “嗷呜——!” 突然,凄厉的狼嚎从侧面传来! 狡猾的狼群分兵了!三只体健的灰狼趁着东面防线薄弱,一个猛扑,硬生生从一处低矮的缺口挤了进来! 它们幽绿的眼眸锁定人群,獠牙滴落涎液。 “防线破了!这边!这边!”老汉惊骇欲绝的声音响起。 江成单臂持刀奋力劈下,刀锋裹挟劲风,挡住一只扑向老汉的狼爪,紧接着一个狠辣的横切,那头灰狼哀嚎着跌落地上。 然而,他刚解决掉三匹灰狼,又有数匹饿狼跃进,扑向其他村民。 场面瞬间混乱! 村民手中的耙子胡乱劈打,柴刀慌乱的捅刺,恐惧的尖叫、狼的咆哮、武器的撞击声响成一团。 江成独臂难支,他左臂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这伤怕是好不了了。 林知夏和老汉二人举着火把,奋力替他驱赶围攻的狼群,但突破防线的灰狼却仿佛越冒越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矫健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村外冲来! “公子!” 阿昼的声音如同惊雷! 他手中钢刀寒光一闪,精准地刺穿了扑向林知夏那头饿狼的脖颈,腥热的狼血溅了林知夏一身! 待他落到江成旁边,看到其左臂染血的绷带,双眼瞬间变得猩红,狂暴的怒火裹挟着刀锋,疯狂劈向涌来的群狼! 他家公子……竟被伤成这样!这群该死的畜生! 村中原先只有江成一人会武,有了阿昼的加入,形势陡然逆转! 扑来的灰狼接连哀鸣着倒毙。 狼群首领感受到了威胁,发出一声尖锐的撤退嗥叫。 群狼不甘地低吼着,放弃了眼前的食物,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在茫茫雪原的黑暗里。 所有人都脱力般地瘫倒在地,大口喘息。 然而,村民的惊恐并未平息——“头快看!那头狼那头狼叼走了个什么东西?好像是颗人头!” 有人眼尖,看到一头狼在退去时叼起地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借着雪地的反光,隐约看到那黑发掩盖下的男子面孔,很是面熟。 村民下意识地认为,狼群吃光了身体,只剩下头颅。 联想到被冲散的自家亲人,恐慌瞬间引爆! “死人了!狼把人头叼走了!” 阿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包袱——空了! 楚亦那颗价值连城的人头,竟成了狼群的战利品! 第252章 离开 一切归于平静后,老村长去清点人数,村民们各自确认亲友的安全。 林知夏扶着江成回到老汉家里,重新给他包扎。 江成左臂上那道数次反复崩裂的伤口,此刻显得愈发狰狞。 阿昼在一旁看得直咧嘴,不停地旁边絮叨着: “公子,你疼不疼” “是哪个天杀的伤了你” “还有没有伤到 “宝贝,你真的太懂的怎么诱惑我了。”霍凌峰压低了声音,然后用他唇直接将她所有的话都封锁住。 然而在这方世界,他们依然无法免却这一切,或者说根本无法免却,这正是身临其境的精髓所在。 但!韩霸天却只是苦笑。他从韩珊那里,了解到云天扬不少的消息。要知道,云家在一年前,可是一个不入流的家族。短短一年间,便已然是增长到了三品家族。 庄轻轻不得不抬头看着他的表情,咽了咽口水,却不敢点头承认。 陆天雨有点失望,不敢恭维这玩意的攻击力。昨晚他亲见盖都都三人用魔法弹攻击狼鼠,结果连给它挠痒痒都不够。比自己扔石头强不到哪去。 而且,面对谷元宗这个曾经的苍岚宗大师兄,杨帆也并不打算用玄天剑来应对。当然,如果再切磋的时候谷元宗真的动了杀机,那自然也怪不得杨帆用出玄天剑了。 他对于精神回溯世界发生的事情半点都不知晓,虽然觉得精神回溯世界没有那么简单,恐怕想破头皮也想不到,他在那里破坏的一层玻璃,竟然能够改变另一份空间的事情走向,相当于更改历史了。 院长当下笑了,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看出来,这二人都是重情义之人,只要加以影响,必然会有所作为。 “剑坟破败了吗”这老太太没有关心虎坟和刀坟,而是直接关心起了剑坟。 陆天雨不知说什么好了。眼前的这个无赖,过去的一个月让他做牛做马,受尽屈辱,但花连锁教训了一顿后,他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又让陆天雨觉得,他其实是一个挺可怜的人。 他们联手对敌,加上自身的手段和法宝,就算是面对一位神魂境中期以上的高手,也有一战之力。 寝风院中,晴旸站在大殿中间,正向着软榻上坐着的阳帝诉说着什么,阳帝神情肃然而冷漠,甚至还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楚风眠跟洛汐的遁光落在城门前,几名守城的士兵,刚刚靠近过来,突然感受到楚风眠身上的气息,脸色大变道。 赵祯之所以离开考场是不愿看到眼前的丑态,可以说这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正如欧阳修所说的那样,用恶去试探善,得到的只会是恶。 楚风眠的意识进入到了本体世界之中,便是化为了楚风眠的模样,他一声轻喝,这声音便是直接响彻楚风眠的本体世界之中。 “夏将军你不要想的太多,希望你与刘将军二人能在扬州合力御敌……当然了,岳将军也会帮你们的!”看着旁边脸色沉重的夏灵苍,石远就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 之所以对前往北山国一行有些抗拒,其实是李正不想沾上新的因果。 虽然玄冰宫的一众弟子,早已经做好了决战至死的准备。这个时候,也不由有些脸色发白。 所以,对于巫天部落,巫天想得是将其作为精兵,作为自己在诸天万界势力强而有力的底牌。 第253章 回到汴京 “耳朵疼不疼?” 林知夏立即摇头。 江成面露惊喜:“你能听见了?” 林知夏还是摇头,她又不傻,这两个问题江成日日都问,这嘴型她早已看熟。 没多久,阿昼折返,带回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城门口确实有军队驻扎过的痕迹,但驿站刺杀发生后,陆启下令将营地后撤了二十里。 所以,战场不在这,而在二十里外的望风亭。 据附近的小贩说,那次交锋,禁军寡不敌众,伤亡惨重。 拾荒的乞儿都说,地上的尸体分两种,一种着银甲,一种穿红胄,没看到有大官模样之人。 林知夏一颗心七上八下,士兵尸体早已经拉到乱葬岗埋了,想再核实已无可能。 现在唯有尽早赶到莫州,那里一定有兄长和陆启的消息。 地面上,大批士兵行进的车辙马蹄痕清晰可见。 听闻,蔡阳曾派出人马追击,后因雪势越下越大,才不得不作罢。 此番交手,蔡拥已经把立场摆到了明面上,而他的底气不止咸州四郡,更因从侬宗望那借的一万精兵。 此刻城门的兵力巡视警戒的兵力增加了三倍。 三人将手拢在袖中,混在搬家移居的百姓人流中。 很多人听说要打仗了,大雪一停,便不顾严寒,收拾行囊要离开咸州城。 这些人手头宽裕,尚有余力去其他州郡另谋生路。 三人跟着人群,很快找到了一个商队。 瞧着那拉货的车是空的,阿昼便找了那管事,以每人五十文的价格,带他们捎带到莫州。 十一月初六,三人赶到莫州。 受咸州局势的波及,莫州城内也弥漫着一股压抑气氛。 坊间纷纷传言,方腊已败,朝廷在苏州和睦州,屠戮了十几万起义军。 入城后,江成寻到此地的皇城司暗桩,取到了陆启留的信函。 信中告知,圣上已收到阿昼传回的密函,连同楚亦表明立场的信函也已呈达御前。 圣旨已下,命陆启和江成立即返京。 现在朝中对咸州局势已然了解,正集结军队备战。 信中还提及,黄指挥在驿站刺杀中身受重伤,逃离时伤情加重。 林知行感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芙昕跟随他们回汴京了,陆启在信中催促江成尽快回去。 看来,芙昕并没有将林知夏失聪一事透露给陆启和林知行。 林知夏看完信,心终于放下了大半,有芙昕在,兄长和其他人都不会有事。 只是他那孱弱的身子,即使风寒怕是也难痊愈。 她当即催促江成租赁马车启程。 江成却忧心忡忡:莫州至汴京,至少还需四日行程。 她的耳朵,还能再等四天吗? 他不由分说,拉着林知夏先去了莫州城内的医馆。 问诊全程,林知夏未曾言语, 江成将她的症状详细说明,包括服药后耳内的异常反应。 林知夏虽听不见,却能感觉到大夫的无奈和叹息。 望向自己的眼神也颇为怪异,大约从未见过这般自讨苦吃的病人。 林知夏终于理解芙昕当时为何那般生气了。 一连找了三家医馆,得到的回应都是摇头。 阿昼不敢再多言,江成的神情也愈发凝重。 林知夏伸手,拉了拉江成的袖子。 江成心中一窒——她心里定然恐慌万分,此刻却反倒过来安慰自己。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一刻不曾停歇地租好马车,便朝汴京疾驰而去。 途中,唯有在林知夏沉沉入睡后,江成才敢向阿昼吐露心中忧虑。 阿昼发现,短短十几天,他家公子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临近汴京,林知夏开始焦虑不安。 一是因为失聪,进京后不可避免地要接触很多人,交流将是极大不便。 她不喜欢别人用那种可怜同情的眼神看向她。 再者,以她眼下的身份,本不该再在汴京街头露面。 她同兄长样貌相似,可分别五年,二人都有变化。 若单独出现,同样的官袍或能稍作掩饰,就如她初入汴京时。 那些人五年未见兄长,看到自己完全没有起疑。 但若二人出现在一处,有参照物,差异一定会被放大暴露无疑。 最初,林知夏想得简单:寻回兄长,归还官位,一切便可重归旧轨。 可随着为官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深知,此事交割绝非一日之功。 行至雄耳山官道上,年中因暴雨坍塌坡地已重新长出了野草,那时掘出的白骨,仿佛从未存在过。 林知夏掀起车帘,想起查案时,二人共攀的那棵树。 她伸手拽了拽江成的衣袖。 待江成入内,林知夏递过一张纸,上面是她拟定的进京计划,需要江成全力配合她。 此刻,开封府衙内,宋大正忙得焦头烂额。 两名推官,一个在丧期,一个卧病不起。 衙门里所有案件都落到了他这个捕头身上。 近来盗窃案尤多,自苏、睦两州战事起,京城流民乞丐骤增,仿佛全天下的小偷都聚到了都城。 巡军加派人手日夜巡逻,也于事无补。 战乱使一些人流离失所,另一些人却趁机大发横财。 牙行市场火热,宋大深知其中多有猫腻,可凭他一己之力,实在无力兼顾。 每每烦躁难耐时,宋大便格外念起林大人的好。 “唉!” 他双手抱头,烦躁地将卷宗往桌上一拍,牵了马直奔城门。 守卫看到他:“呦!宋捕头又来了,你要等的人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宋大不语,此林大人非彼林大人,他走到城门口的石墩上坐下。 若有人从咸州返回汴京,多是从此处入城。 没多久,捕快穆毅寻了过来,又有人来报案。 宋大面色一沉,只得策马回城。 不料他前脚刚走,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便驶抵城门前。 车帘内伸出一张骨节分明的手,掌中赫然是皇城司指挥使令牌。 “见过大人。”守卫赶紧放行。 马车进城没多久,冽风现身接应,他率先说明了林知行的情况。 林知行进京时已昏迷不醒的,一直由阿山照料,今日方醒,身体仍十分虚弱。 为此,林父林母大闹争执。 现下江母徐氏已将林知行从客院迁至江成院中休养。 说完,冽风将两份卷宗呈上:一份汇总各地要闻,一份记汴京近况。 他偷眼去看林知夏,却见对方听到自己提及林知行昏迷时,脸上竟毫无波澜,不由心中疑惑。 冽风离开后,林知夏让江成将马车停在寻氏成衣铺。 她在里面换了身女子襦裙,外面披了件白色兔毛披风,才随江成继续向内城驶去。 这件兔毛披风,是林知夏特意挑的,其两侧均开了一个口子,方便将手探出来。 下车前,林知夏再次在纸上叮嘱:说好了,不许乱来啊! 第254章 他都二十五了 江成看着林知夏这一身粉嫩娇俏的女装,有些不适应,虽然很美。 对方叮嘱他的时候,竟有些走神。 “我们先排练一下。”林知夏摊平手掌。 “啊?哦。”江成反应有些迟钝。 阿昼在一旁出声:“公子,你怎么了?” 江成面色复杂,他一边在林知夏手上写下身体二字,一边问阿昼: “你说,我是不是不太对劲,我似乎更钟意她穿绯衣玄袍的样子。” 因着林知夏听不见,江成说话也变得直接。 阿昼瞅了自家公子一眼:这我可不好评论。 林知夏此时已开口解读:“他们问我有没有受伤,身体如何。” 江成点头,再次写道:饥饿、吃食。 “问我饿不饿,想吃什么?”林知夏翻译道。 又试了几次,江成才取出笔在纸上写下:“说话的时候语速放缓些,别着急。 若问起咸州的遭遇,就说牵涉朝廷机密,不能多言。” 进府前,江成换了一件玄色披风,拆掉了左臂的绷带,遮掩住伤处。 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在冽风的掩护下翻墙潜进了后院。 黄指挥的伤已由太医院接手,芙昕则留在江府照料林知行。 江成带着林知夏先到书房,芙昕已接到冽风通知,早早侯在这里。 一见面,她先挑剔了一句:“这颜色一点都不衬她!” 江成默默在心里点头。 汴京的姑娘大都喜欢这种粉嫩娇俏的颜色,成衣铺子里都是这种款式。 穿回女装是林知夏自己的主意。 江府已经有一个“林推官”,若她再以男装出现,万一被江府下人看到,怕是会生出是非来。 她既回到汴京,林家人自然不能再寄居江府。 先前,江成父亲过世,她以开封府推官的身份临时住进江府,那时合情合理。 如今恢复女儿身,再住下去就不合时宜了。 芙昕抓住林知夏的手,给她号脉。 脉象显示受寒淤堵,余毒未清,药效未能尽数发挥,但比之前已好了许多。 芙昕又问了江成,他们这一路的遭遇,听到他们曾在大雪中急行数日,心里有数了。 眼看林知夏江成都屏息等待着她宣布结果。 芙昕故意卖了个关子,转头执起江成的手。 “我看你也伤的不轻。”她闻到了江成身上的药味。 如此这般吊了两人一盏茶的功夫,芙昕才丢下一句。 “放心,我去重新配药。”去了隔壁药房。 见芙昕面色平淡未有忧色,料想情况应该还好,林知夏看向江成。 见其眼底露出欣喜之色,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去。 二人已经从冽风口中得知,芙昕并未将林知夏失聪一事说出来。 江成顺着林知夏披风侧边的口子,将手探入,准确地握住对方的手。 “走。” 他们朝着江成的居所走去。 冬日里衣袍本就臃肿,宽大的披风完美地遮盖了二人交握的手。 旁人看去,不过是两人站得近了些,衣袍挨在了一起。 林知行虽然从客房移到了主院,林父林线还是会日日守着他。 不过,他们脾气收敛了很多,再未争吵过。 穿过月洞门,守在院中的下人看到他们,正要上前行礼,被江成制止。 屋里,江父江母正闲聊家常。 林知夏跨上石阶,心中泛起一丝近乡情怯,正想稍作停留缓和一下,江成已经推开了门。 林父林母看了过来,林知夏披着冬日的暖阳,缓缓步入。 里屋的林知行刚服了药,正昏睡着。 林父林母已有五年未见女儿着女装。 愣了一下,林母才快步上前,眼睛泛红地拉起林知夏的右手,扑到女儿怀里。 “你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爹有多担心!” “爹,娘。”林知夏轻唤一声。 江成站在她身后,在其左手心写下担心二字。 “让你们担心了,是女儿的不是。” 离开汴京前,林知夏和父亲因争执在冷战,此时她主动开了口,林父也没有再板着个脸。 两个孩子都是他亲手教导长大,疼爱并无分别。 他上前,慈爱地摸了摸林知夏的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转身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 江成知道林家所有秘密,林父早把他当自家人。 而且他同林知夏一起回来,林父自然以为是对方将女儿救回来的。 思及此,林父也未打算支开江成。 “可有人瞧见你进府?”林父压低声音,紧张地问道。 林知夏顿住,因江成尚未在她手心写完提示,她不知道父亲说了什么。 她低头佯装思考,片刻后回道:“没有,我是翻墙进来的。” “那就好。”林父轻抚胸口,松了口气,“你不知道,你失踪后,你哥哥就去了一趟衙门,每个人看到他,都问他,怎么瘦了这许多?人一瘦,瘦显得还高了不少” 见江成迟迟没有动静,林知夏忍不住悄悄侧头望去, 却见其面色犯难地捏了捏自己的大拇指,意思就是这话没法转达,让她只点头不用回答。 林知夏照做。 林母嗔斥了丈夫一眼:“你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她好不容易才回来,先让娘瞧瞧,有没有受伤?” 林知夏扬起一个笑意,等了几息:“没有,我挺好的。” “那就好,你哥说,你是被蔡府的人绑到咸州去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 江成握了握林知夏的手,发出提示。 林知夏立即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林母连声应道,紧握女儿的手,“我们熬过来了,往后都是好日子。” 林知夏再度点头。 说到以后的好日子,林父按捺不住了。 他探头望了一眼里屋沉睡的儿子,走到女儿跟前: “你回来就好,你哥他最在意你,也听你的话,你抽家好好劝劝他。 他不肯娶妻生子,还要辞官,我怎么说都不听。再有一个多有,翻过年他就二十五了,还不肯成家。 一提这事,他不是闷葫芦般不吭声,就是一点就炸!” 林知夏瞧着父亲的手势动作,猜到他说的话跟兄长有关,只是不知具体是什么。 见江成没有动静,她回头,却见他板着脸,似乎很是不满。 她捏了捏对方的手,江成的面色才回暖,只是他仍旧什么提示都没给,林知夏只得垂道做思考状。 林父还在絮絮地数落着林知行近来的种种叛逆行为,还顺带说起了林母的不是。 第255章 哥,我没事 原来,林知行能去咸州,是求了林母打掩护。 为此,林父不知骂了林母多少回了,好在人是平安回来了。 林知夏目光在父母脸上扫来扫去,因她听不见,表情很难有波动,只能一直装深沉。 她暗暗用指尖催促江成。 江成似乎憋着一口气,寻到一个空隙后,丢下一句“我们还未用饭”,便直接拉着林知夏出了门,全然不顾此举在林父林母眼中是否唐突。 林知夏初时觉得不妥,可出了院门,又觉得这样甚好。 再待下去,指不定就露陷了。 她长长舒一口气,正因成功瞒过父母而略显得意地微扬眉头,下一刻却被江成猛然拥入怀中。 “往后有我,”江成的嗓音低沉而坚定,“定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 林知夏大难不死方才归来,她的父亲念念不忘的却仍是儿子的婚事。 她也二十五了。 江成这般想着,手臂收得更紧。 林知夏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愫弄的不明所以,懵了一瞬,才慌忙伸手去推对方。 此刻是青天白日,她又身着女装,仍在江府院中,这般亲密实在不妥。 然而,未等江成放开她,旁边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徐氏听闻儿子回府,心急赶来相见,未想撞见儿子在院里光天化日下紧拥着一位姑娘。 徐氏脚步一顿。 “别松手,”,林知夏闷闷的声音传来,“叫冽风来,带我从墙头离开。” 她下意识只想逃避。 可偏在这时,身后的厢房里已经传来了林母的声音。 “知夏,娘去给你做桂花糕,今年新晒了一批汴京的银桂,你尝尝看香不香” 江成知道此刻避无可避,轻轻示意林知夏转身,自己则横移一步挡在她身前,朝着母亲尴尬一笑。 双手合十作揖,眼神恳请母亲先回墨韵斋稍候。 而林母林父早知江成对林知夏的心意,看二人站在一处,没说什么去了厨房。 等到双方长辈都离开后,江成转头,才发现林知夏双颊飞红。 她有些恼怒地瞪了江成一眼,见父亲跟着母亲走了,便转身快步回了兄长的厢房。 她直奔里室,看到兄长呼吸平缓,身上未见新伤,这才走到桌边,执笔写下自己的疑问。 “我父亲刚刚说了什么?” 江成不答。 “还有,往后不许再像方才那样了。” 抱得太理所当然了!林知夏正面警告。 “刚刚哪样?”江成提笔反问,眼底藏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林知夏脸上刚褪下的热意又涌上来。 这时,里屋传来一阵低咳。 江成闻声下意识地看过去。 林知夏立即会意探头向里室看去,与里屋之人四目相对,她脸上瞬间绽开笑意,三步化作两步走进里室。 “哥,你醒了!” 她满眼笑意,直接坐在床边。 看到兄长眼中满溢的欣喜,她开心地将脸凑到对方伸出的手掌。 “我回来了,一点事没有,你妹妹本事大!” 林知行抬手之际,衣袖滑落,腕间一圈细小的疤痕露了出来。 “没事就好,”他的声音虚弱而沙哑,“去了趟咸州,什么忙都没帮上,还成了他们的拖累。” 林知夏藏在披风下的另一只手飞快探出,急切地朝江成摆动,示意他快来继续刚才的翻译。 “林兄切莫如此说,”江成说着走上前,却并未如林知夏所想牵住她摆动的手,反而停在床边,关切地探看林知行的伤势, “正是你亲至咸州,才震慑了那楚亦,逼得他狗急跳墙,反倒让我们省了不少事。” 林知夏难以置信地侧头飞快瞥了江成一眼,眼中带着不满的警告——进府前分明都嘱咐好的! 只是她刚警告完,就看到兄长挣扎欲起身给江成见礼,脸上满是对江成的感激之情。 她虽听不见,却也能猜出八九分兄长在说什么。 林知夏突然意识到:在她失聪乃至失踪的日子里,是江成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的家人,也始终庇护着她。 她对家人百般顺从,对江成却不是。 一股莫名的、带着愧意的情绪涌了上来,而下一刻,江成已经如约在她手心写起了字。 林知行问及妹妹有没有受伤,他已经从芙昕那得知了楚亦强娶一事。 这些林知夏早有准备,依言缓缓叙述起咸州的经历。 只是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说着说着,语速就有些失控,而且说话时的语调重音也和往日有了细微差异。 江成在一旁适时轻点提示,林知夏才再次调整语速,让叙述趋于平稳。 虽然她已经精简了内容,但她在咸州待了一个多月,再简化也说了小一刻钟。 这期间,语速不免有几次波动。 林知行敏锐地察觉到了妹妹话语间的异常,w他眉头微蹙。 忽然转开了话题:“你见到母亲了吗?昨晚她哭到子时才睡” 对于这种无法事先演练的问题,林知夏平静的表情,已经露出了马脚。 等到江成在她手心写完提示。 林知行紧接着又问:“刚刚见到了,他们去给我做吃的了。” 这回应终究晚了一拍,且显得太过平静。 “爹爹有没有说我辞官的事?” 这事,林知行只跟父母提过,江成冽风他们都不知情。 江成面上闪过惊讶。 而林知夏的反应则几近于无。她只是习惯性地低头作思索状。 几个呼吸之后,她才有些惊讶地回道: “这些先不想,哥你先养好身子,晚些日子我们再商量。” 看着妹妹这迟滞的反应,林知行心头一痛,已经有了猜想,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嘶哑: “江大人,我有些话,想单独同我妹妹说。” 江成见状松开林知夏的手,默然转身,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子。 在外蹲守的阿昼收到信号立即敲响屋门。 “公子,开封府的孟大人来了,要见你和林娘子。” 孟俞已经知道了林知夏的真实身份。 林知夏的打算是,和家人见一面后,便以公务为由离开江府避上几日,顺便把家里打扫一下,待耳朵恢复后再现身。 林知行看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妹妹,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江成已拉开了房门,冬日明亮的光线涌了进来。 林知夏顺势起身:“孟大人应是要询问咸州及边境诸事,我急着回来,还未向上峰禀明详情。 哥,你先歇着,不用等我,我忙完了就会回来。” 林知行听到这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突然扣住妹妹的手腕,眼着她强作镇定的眼睛:“你根本听不见我说话,是不是?!” 感受到兄长手指的微颤,林知夏目光下意识投向江成求助。 她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这迟滞本身便已是答案。 江成朝着林知行微微颔首,承认了失聪的事实。 “她是中毒,芙昕已经去配药了。” 林知行眼中瞬间涌上水光,用力将妹妹拥入怀中,像儿时哄她喝下苦药般,一下下轻抚着她微颤的脊背。 心里满是她陷入无声世界的害怕和无助。 “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让你过得这般辛苦!”他哽咽着,温热的泪无声滑落。 林知夏被这猝不及防的拥抱和那肩颈处清晰的湿热惊得手足无措:“哥,我没事” 她急切地朝江成伸出手。 第256章 进宫,欺君 兄妹俩相拥而泣,林知行压抑的呜咽声在屋里回荡。 离开西厢那个囚笼已有一段时间,每每午夜梦回,醒来后都会怀疑自己身在何处。 此刻感受到妹妹经受的苦难,拥住对方的那一刻,林知行才真正生出了挣脱的实感。 从小到大,除去被囚禁的那五年,他的人生有七八成时间,是和妹妹一起度过的。 他们最亲近,最无话不谈。 先前时候,不管是面对父母,还是先生,他总感觉有一层东西将他死死困住,跟所有人都隔着一层。 江成默默将笔墨放在床边,悄然退出去,给兄妹俩留下私密的说话空间。 待林知行情绪缓和下来,问起失聪的详情。 这次,林知夏再无隐瞒,将中毒失聪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江成吩咐阿昼守好门,他自去了墨韵斋见母亲。 徐氏见他一个人过来,侧了侧身,面露不满。 江成有些尴尬,他扣了扣额头,坐到母亲旁边。 那是父亲往日惯坐的位置。 他眸光微黯,随即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 “娘,我回来了,你都不看看我。” 徐氏直接问道:“你们私定终身了?” 江成神色一顿:“算。” 徐氏:“依制,你要替你父亲守孝三年,她愿意等?” “此事尚未提及。”江成接过孔嬷嬷递的茶,对她点头致意。 “成亲,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只说,她愿不愿意?若她肯,我便去寻她父母提亲。” 江成看向自己母亲:“您同意了?” 见徐氏端着架子不语。 孔嬷嬷在一旁笑着插话:“公子说哪里话,夫人向来让您凭心意挑选,何曾干涉过。” 江成挑眉,他还未开口。 孔嬷嬷又接着道:“那沈三娘子,还不是因为您在外面惹的那些风言风语。若您当时就说实话,夫人也不会撮合您和沈三娘子。” “当时我也不知道。”江成如实回道。 徐氏转头:“她还是男子时,你就中意她了?” “倒也不是那么回事”江成有些解释不清,初次同至亲说起此事,他有些不自在。 就在这时,阵急促的马蹄声停在江府门前,随后一队禁军紧随而至。 未等家仆通报,江成眉峰倏然一紧,紧接着,数道黑影已无声无息地落在院中。 “娘,宫里来人了,您先在府里好好待着。” 江成神色陡地变得严肃,他走到院中,八人皆身着皇城司玄袍,腰挎鎏金横刀。 见了江成,八人齐齐跪下。 “指挥使大人,陛下命您和林家娘子即刻进宫。” 江成看着曾经的下属,八个副指挥同来,还有禁军,这阵仗是怕他们逃跑吗! “陛下已经知道了林知夏的身份?” “是的,不止如此,陛下还知道年中时,您就查过林娘子。” 这几人对江成是打心里臣服的,所以并没有隐瞒。 看来,皇帝是要追究林知夏的欺君之罪了。 此时再逃来不及了,江成回身找母亲要了一身女子骑装。 既点明她女子身份,自是要以女子衣冠觐见。 林知夏那身装扮偏向市井日常,过于普通,体现不出她的精明强干,反倒会给人一种柔弱可欺的错觉。 他返回到林知行的卧房,将林知夏叫了出来。 见对方手上拿着衣服,林知夏以为是要去见徐氏,连忙拒绝。 直至江成写明来由。 “这事先别让我哥知道,禁军围府,把阿昼和冽风都留下来,万一万一有变,就让冽风带他们先走。” 进宫后,内侍并没有将他们往议事的御书房领,而是来到了皇帝休息的乾宁殿。 首领太监胡德全站在门口,进去前突然低声对江成道:“谈御史临死前曾留下一封血书,自证清白。” 江成明白了。 谈御史在皇帝心里扎了根刺。 林知夏五年未在世人面前现身,被皇城司查实。 而胡公公此刻的主动示好,恰恰说明陛下并未真动肝火。 胡德全这等精于揣摩圣意的宫中老人,若非心中已有成算,除了天子,他绝不会偏帮任何人。 在最后一次搜身检查后,二人低着头,缓缓步入乾宁殿。 “臣江成,” “民女林知夏,”——“见过陛下。” 视线所及,唯有一截明黄色的衣袍下摆。 上首之人没有出声,江成和林知夏便这般跪着,静待圣谕。 沉寂良久,御座之上终于响起皇帝那粗犷浑厚的嗓音:“江卿,入京之后,为何不即刻入宫觐见?” 江成缓缓直起身子,坦然地迎向皇帝那犀利的审视。 “臣昼夜兼程,形容疲惫狼狈,恐污圣目,因此先行回府稍作整顿。” 江成左臂受伤一事,陆启已经回禀过皇帝。 太医早就被皇帝叫来,正在一旁站着。 皇帝一个眼色过去,太医立即上前,查看江成的伤处。 皇帝目光转向一身玄色骑装的林知夏。 “朕该叫你林娘子、还是林推官?” 林知夏毫无反应。 江成忙答道:“陛下见谅,她为了潜入蔡府取证,中了楚亦下的牵红之毒,耳朵失聪,听不见了。 另外,是因为林知行一直被蔡府的人囚禁,她不得已才会” 皇帝一记冷眼,让江成咽下了后面的话。 这些事情皇帝早已经知晓。 林知夏听不见声响,没有接到起身的提示,只能保持着那一个动作,垂首看着地面,并不知旁边发生了什么。 皇帝朝胡德海递了一个眼神。 胡德海会意,快步穿过屏风,走向靠墙的架子,取下一个铜壶和一根与之相配的铜杵。 他走到林知夏旁边。 林知夏察觉有人靠近,微微侧头,清亮的双眸眼睫微闪。 胡德海出其不意地将铜壶猝然递至林知夏耳畔,狠狠敲下! “咚——!” 清越悠长的铜馨之声在寂静的乾宁殿内回荡,余韵久久不散。 那声音几乎贴着林知夏耳畔发出的。 如此巨大的声响,她眸中的澄澈不曾泛起一丝涟漪,面上神情亦无半分波动。 纵是再精于伪装之人,也万难控制住耳周细小穴位对强音的本能反应。 胡德全对着皇帝摇了摇头,证实无误。 他将桐杵放回原位,垂手恭立,静候天子的裁决。 殿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大医包扎伤口时,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高踞龙椅的皇帝,目光如利刃般缓缓扫过林知夏那不卑不亢的玄色骑装。 江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257章 偷“人”的飞贼 林知夏看着面前的青石地板,她虽听不见,却能敏锐地察觉到殿内令人窒息的威压,气流的凝滞,他人刻意放轻的呼吸等等。 无不昭示着那至高无上的帝王威严。 “你以一介女流之身,假扮朝廷命官,代兄赴任,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随着皇帝的话音落下。 胡德海一字不差地写下,将纸张放到林知夏面前。 “你林氏一门,可知此乃抄家灭族之祸?!” 最后一句,帝王威势如渊如狱,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林知夏抬起头,或许因失聪隔绝了那雷霆之音,她心中异常平静,眼底并无多少惧色。 倒是侍立两侧的太监宫女将头垂得更低。 江成攥紧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林知夏直接俯首认罪,额头贴到冰冷的地砖。 “民女有罪,此次咸州之行,本抱着必死的决心,既蒙天幸得返,关于咸州一行” 林知夏自怀里取出那份边境布防图,双手呈上:“此乃民女假意应允与楚亦成婚,潜进蔡府盗来的北境布防图。涵盖了蔡阳在北境四州的兵力部署。 还有关于北境景山与龙侯山的奏报。蔡阳借寺庙敛财,养私兵、铸军器” 这个功劳的归属,在进宫前,江成和林知夏已经达成共识。 楚亦确实是因为林知夏才狗急跳墙逃着图出逃。 胡德全上前接过图卷,呈给皇帝。 皇帝并没有第一时间翻开,而是若有所思地瞥了江成一眼,随后才打开。 看完后,皇帝指节叩着御案,目光掠过林知夏低垂的后颈。 此女能孤身与蔡阳楚亦这等虎狼之辈周旋数日,还能成功盗回布防图,年中那几桩大案,她也办得干净利落,想到最近宫里以及汴京的乱象。 此时,他正需一柄锐利的快刀,荡涤这些污秽。 “咸州之变,你深入虎穴探查军机,确实功不可没,之前,你破获几桩大案,朕一直说要赏你。 如此也算得功过相抵。” 江成和林知夏心头一松,喜色还未染上眉梢,又听皇帝道: “但死罪可免,你林氏一门,仍需为这弥天大谎付出代价。” 皇帝的声音沉缓下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近日,汴京怪盗横行,猖獗无忌!开封府每日都会接到无数盗案。 更可恨者,宫里亦不太平,宫里虽未失窃,丢的却是‘人’,朕的嫔妃、宫女,乃至钦天监的匠人,如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声无息。” 江成面露惊讶,连忙单膝跪下:“微臣请命” 话音未落,已被皇帝打断:“你尚在丁忧守孝,礼不可废,暗中协助她即可。” 这时,林知夏才看完胡德全递来的卷宗。 “天子脚下,竟成了盗匪横行之地,你既有探案才能,从即日起,朕特招你入皇城司为特使,专办此案!给朕将这群鬼祟揪出来。” 皇帝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被挑衅的怒意,这怒意并非拍案而起,而是隐含在眼角的每一条细纹里。 “若你办好此事,朕便赦免林氏一族” 林知夏和江成退出乾宁殿,复又被引至太医院。 几位老太医对着她的耳朵仔细诊察一阵,开了药方。 林知夏先将药收下,之后,便被侍卫带到了羽秋宫。 住在这里的羽妃是舞娘出身,于四日前离奇失踪,皇城司多方探查,竟无半点线索。 如今羽秋宫的所有宫人皆被囚禁宫中,未曾走脱一人。 侍卫呈上宫中最新的失踪名册。 二人站在羽秋宫的前院。 这院中的每一个角落皇城司都翻过了,所有宫人的口供都在卷宗里。 可以确认,这院子里没有暗道、没有密室。 羽妃失踪是在后半夜,守夜宫女当时就睡在榻边的地上,却未觉察丝毫异样,她甚至不曾昏睡,亦无中迷药的迹象。 此前密探的结论无外乎二者:若非此贼轻功超凡入圣,便是羽妃自愿随贼人离去。 林知夏逐一察看了几位失踪者的居所。 所有失踪案皆发生于深夜。 皇帝严令封锁了消息,命各宫清点物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丢失。 暗探和禁军都加派了人手,整夜守在皇宫各处,结果一点用处都没有。 就在昨晚,又有一名宫女离奇失踪。 在皇帝的后宫,这般来去自如,这让皇帝如何安枕。 “指挥使,这案子真没一点头绪。”侍卫低声道。 林知夏不由自主地想到江宁姚府,可能源于她对蔡府之人的深恶痛绝,每每出点什么事,她总下意识怀疑是否与勾结蔡府的余孽有关。 姚府在逃离前,一直致力于结交各种江湖人士,那份名单她至今记忆犹新。 只是此刻,她并未说出心中所疑。 “我们先去趟开封府,看看各坊区的盗窃案有没有共通之处。” 二人出了宫,直奔开封府。 林知夏得了皇帝的密令,既入皇城司,自当着皇城司专制玄色飞鱼官袍。 然而,她却有意保留了女子发髻,并未改换装束。 江成微微一怔。 不用他开口,林知夏便已洞穿了他的心思。 “陛下又没有言明,若我以女子身份行走在外,他日,或许能有更多像我这样的女子为国效力。” 说罢,不等江成回答,林知夏跃身上马,直奔开封府。 她和江成都戴着半截面具。 在府衙面前下马时,江成还特意落后一步。 他现在只是一名寻常的暗探,林知夏才是持有皇命的特使。 门卫看到二人的装束,上前见礼。 “不知二位大人要找谁?”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瞥向梳着女子发髻的林知夏。 林知夏拿出手令:“我要见孟大人。” “孟大人早有吩咐,二位请随我来。。” 二人穿过前厅,到了孟俞书房前,路上不知多少双眼睛暗中窥视。 二人见礼后,还未取下面具。 孟俞就开口了:“别来无恙,林推官。” 皇帝派出禁军前往江府时,他已经得到消息。 林知夏取下面具:“之前诸多隐瞒,还请大人见谅。” 孟俞摆摆手,示意一切都过去了,反正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陛下这是要你查盗窃案?” “是的,关于此案,我想看看各坊区报案的卷宗。” 第258章 爱折磨人的盗贼 孟俞对于咸州的局势很不乐观。 但他身为文臣,无力披枪上战场,只能尽全力维护好开封府的安宁。 宋大接到指令匆忙赶来时,林知夏和孟俞已经谈的差不多了。 此时的宋大发髻微散,身上的皂服布满褶皱,大冬天里还隐隐透着汗味。 他已连续五天在府衙值守,未曾归家梳洗。 听闻盗窃案由皇城司接手,宋大心头划过片刻的轻松,但转瞬间他又皱起眉头。 盗窃案从上个月开始出现,皇城司不可能坐视不理,这么久都没结果,只怕……想到这里,他刚升起的希望又熄灭了。 这案子总要解决,总不能让百姓一直活在担惊受怕中。 他有些颓丧地给二人见礼,转身领着人就往签押房查阅卷宗,没怎么注意这二人。 进了签押房,未等宋大开口,林知夏已从厅正中的架子上取下近期卷宗,按日期由前至后翻阅起来。 同时,她精准地从下层抽出了相关盗窃案的证词口供,动作之娴熟,如同在自家取物一般。 宋大一愣,目光落在对方纤细的手指和颤动的双睫,以及方才短暂对视时那双清亮的眼眸上。 “林大人?”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林知夏低头专注于卷宗,并未回应。 “她暂时听不见。”江成取下面具,“宋捕头近来可好?” “江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我都快干不下去了!”宋大嚎了一声,似是要将这些日子压抑的坏情绪尽数宣泄出来。。 他躲在衙门不回家还有一个原因:他老丈人家也遭了殃,内弟成亲的聘礼被偷个精光。 妻子追着他要凶手,亲戚也斥他无能,偏偏每天还有数桩新案子上门,他忙得焦头烂额。 说到激动处,宋大眼眶泛红,一时忘了江成刚刚的话,直到发现林知夏始终毫无反应才恍然大悟。 “怎么会这样!请太医看了吗?需不需要帮忙,我认识几个老道,他们有很多偏方” 宋大有些语无伦次。 “太医看过了,已经开了药,先说说这案子。” 江成已经将太医的诊断和药方都给芙昕送过去了,希望能协助其断脉用药。 宋大抹了把脸:“有几件比较特殊的,我给您说说。” 宋大抽出一份卷宗。 “这家姓李,经营着一个香粉铺,在汴京还挺有名气。 他家已经被偷了四次。 五天前,就初五那晚,李家家主李昌,他说睡着睡着,就感觉那个贼蹲在他枕边吃东西,他被剥壳的声响惊醒,不敢睁眼,就用手去扯他妻子。 后来壮着胆子点上灯一看,地上有一小块瓜子壳,在屋里检查一圈,李夫人发现丢了只金钗。 我到的时候,那瓜子壳上的唾沫都未干。这贼如此嚣张,感觉像是住在他家了。 我当晚就守在李府,这李昌也吓得两天没眼合眼,可守三天,连贼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初九我就没去了,只派了衙役,当晚,李府又被盗了!李夫人那首饰箱子都换了几个地方藏,每次都被翻出来,那贼每次也不拿完,只取一两件,纯粹是折磨人啊……” 宋大越说越生气。 像李家香粉铺这样的富贵人家,遭盗窃的不少,但是没有哪一家像李家这样,被反复光顾。 不过,他们也不是全无收获,近日那些小偷小摸,府衙已拿下了六伙人,但那些棘手的厉害角色,依旧未能杜绝。 这时,林知夏轻扣桌子,待二人看过来,她指着卷宗中被盗物品一栏。 宋大会意,在纸上快速写下:“丢的东西九成都是金饰。” 金饰好出手,容易辨认的金钗流苏还可以融掉重铸,成本也不会太高。 林知夏在纸上写下:涌进汴京的流民如何安置的? 方腊率领匠工子弟、农民起义,在民间掀起了很大的波动。 不法分子趁乱烧杀掠夺,视法制为无物,这导致与睦州苏州接壤的州县,即使没有受战乱波及,也很不太平。 加上战区百姓流离,大批流民沿官道涌入汴京。 这些流民,现如今都被安置在外城的贫民区,以及附近的寺庙中。 官府在那里设有粥棚,每日会定时施粥。 城中的官眷和富商,也会去派发馒头和过冬的衣物。 同时,流民的出现,也给城中各大商行提供了低廉的劳动力。 这既可以解决流民的温饱问题,又可以促进汴京的商业,官府是乐见其成的。 但正是流民涌入之后,城内盗窃案才骤然频发。 三人正说着,穆毅又来回禀:“宋捕头,又有案子了。” 江成看了一眼林知夏后,才道:“走,去瞧瞧。” “哎!”宋大应了一声,整个人的精气神和昨天接到报案那抓耳挠腮的焦躁样判若两人。 穆毅有些奇怪,随着宋大步出签押房,正要发问。 宋大突然转头:“你去库房,寻几支炭笔来。” 吩咐完,他准备小跑回去拿纸张,却见江成已经准备好了。 几人很快到达案发现场。 这是一个临街的包子铺,前面是铺面,后面是住宅,生意看起来还不错。 掌柜身着单衣,仍忙着揉面拌馅。 林知夏留意到掌柜手指白净,指甲修剪整洁,手背沾油,指节因常年操劳显得粗大。 而旁边报案的老板娘,穿着一身花袄,身上未见油渍。 老板娘哭诉说,她回屋取酱料时,发现家里被翻得一片狼藉,里屋梳妆台下,她埋在地砖下头的银子不见了。 近来盗案频发,老板娘担心遭贼,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个主意,结果还是被偷了。 旁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有同情的,跟着老板娘一起痛骂盗贼; 也有眼馋人家生意,幸灾乐祸的; 一行人往后院去,里屋的窗子半掩着,屋里桌椅胡乱地倒在一边。 宋大正要进屋探查,林知夏忽然伸手,示意他稍缓。 站在屋门口,便可清晰地看到梳妆台被人翻开,底下的地砖被撬了起来。 江成转身,问那老板娘:“你进屋看了吗?” 老板娘摇头:“没有,我打开门,就看到那地砖被掀起来,那银子我就用一块红布包着,这一眼就看到了。” 宋大在一旁快速地写下老板娘的口供,递给林知夏看。 第259章 还在编 沿街的包子铺生意正红火,旁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闲人,众人七嘴八舌,看着今天被偷的倒霉蛋。 后院已经被衙役围住,面对江成的提问,包子铺的女主人邱氏摇头哭诉: “没其他人进来,我发现屋里被翻后,跑去翻开地砖一瞧,只剩裹银子的红布了!我当时就急得跑出去找巡军报案。 那可是整整一百两银子啊!官爷你们一定要抓住那个贼人,帮我把银子追回来啊!” 她瘫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嚎了几嗓子后,随即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声泪俱下。 一旁的巡军证实,当时这个邱氏很慌张的找到他们报案。 从发现银子被盗到林知夏赶过来,大约半个时辰,这期间巡军一直陪着邱氏守在院中。 宋大将邱氏的口供飞快记录下来,递给林知夏看。 “你的意思是,”江成审视着邱氏,宋大也投来询问的目光,“屋里其他地方,你都没仔细看,也不清楚是否还丢了别的?” 邱氏的哭泣声戛然而止,眼泪也收住了。 “屋里没值钱玩意儿了,我就这么两件首饰,都戴头上了。” 宋大也察觉出怪异来:“你还是先进去看一看。” 他往旁边一站,让出路来。 同时将那名巡军叫来问话:失窃如此巨款,邱氏的丈夫——包子铺掌柜,为何还在前头若无其事地忙活? 一心只顾做包子。 巡军低声道:“这包掌柜在这条街上,是出了名的胆子小,钱向来是邱氏管着,刚发现银子丢了的时候,他进来跟邱氏争执了两句,就被邱氏骂出去了” 林知夏的目光则始终不离邱氏。 见对方小心地避开东倒西歪的桌椅,将被子和枕头翻了一下,梳妆台的小抽屉打开瞥了一眼,最后才打开衣柜。 她的动作很随意,就好像料定不会丢东西一般。 林知夏发现,那衣柜里的衣服叠放整齐,并无翻动的痕迹。 在邱氏走出屋子时,林知夏忽然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邱氏一怔,这才留意到林知夏的女子发髻——她身着玄袍立于江成身侧,一直沉默,让人下意识忽略了她的存在。 “皇城司竟有女子当差?”邱氏虽语带惊讶,却不见慌乱。 宋大没理会,只将巡军所述记录递给林知夏。 林知夏没说话,举起邱氏的手——五指白嫩丰腴,一看就不是干活之人,其指甲缝里还沾着黄泥。 对方眉毛上扬,显然早有预料,她解释道:“这是刚刚找银子时沾上去的。” 林知夏凑近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果香。 江成会意,问道:“你手上擦了什么?” “护手的栝楼瓤膏,一两三十文,贵着呢!” 邱氏下意识看向林知夏的手,那双手虽然纤细有力,却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和些许伤痕,与自己精心保养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宋大在一旁,将二人的对话都记录下来。 林知夏眼神微动,有意请教道:“你的手便是用那瓤膏保养的如此白嫩?” 看见对方眼里的羡慕,邱氏心里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可不,别人都是一天涂两回,我净一次手就涂一次。别人一盒用两个月,我不到一个月就得再买,效果自然比她们好!” 邱氏的情绪从悲伤到炫耀,切换自如,面上满是自得。 宋大将对方的回答都记录下来。 林知夏问到了自己想问的,示意宋大继续给邱氏录口供。 她特意叮嘱要问清今日进出卧房次数和净手细节。 交待好后,她跟江成进了卧房。 那盒栝楼瓤膏就放在梳妆台上,林知夏用手指挑了一点,果香确与邱氏手上一致。 江成在纸上写下:“此膏留香的时间?” 林知夏点头,她也觉得对方手掌上的味道还很浓,像是刚涂不久。 她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码放整齐,最上头还放着两件崭新的褂子。 若是流寇所为,这么好的衣服,还值点银子,岂会放过。 江成走到半掩的窗边,窗棂上确有几枚带泥脚印。 他凑近细嗅,也在窗框处捕捉到那丝若有似无的果香。 二人最后来到那处被挖开的地砖前。 这屋中其他地砖均完好无损,唯有压着银子的这两块地砖,被“贼人”撬开,拿走了藏在下面的银子。 林知夏在地砖边缘发现些许白色粉末,似是面粉。 包子铺里有面粉不足为奇,但邱氏十指不沾阳春水,这面粉为何独独落在藏银地砖上? 江成向林知夏点头示意,案情已明。 此时,外出走访的衙役穆毅来报:午饭后,仅有一辆面粉车驶入邻巷。 送面粉的是邱氏的舅兄邱昌。 据邻里所言,邱氏从来不干活,最多是在旁边结帐。 这包掌柜每日都是一个人忙前忙后,从早干到晚。 不多时,宋大的问话也有了结果:邱氏声称午饭后便再未进卧房净手涂膏。 申时她舅兄来送面粉,是卸在院中,并未进卧房。 看了邱氏口供后,江成让衙役先去把这舅兄带过来。 林知夏让宋大给她寻一张光滑的木板,她左手执笔,在板上一挥而就。 屋外的邱氏见官府搜完不走,林知夏更不知在写着什么,心中不安渐生,面上的镇定渐渐溃散,频频张望又欲言而止。 很快,邱昌被带到包子铺前。 宋大唤众人出来,江成要公开审理。 邱氏跟出去,见到邱昌心头一沉。 见其冲自己点头,知道事已成,面上又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 邱氏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江成目光扫视了一圈,语调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他就是那个贼,你那一百两,就是被他偷拿走的。” 正剁肉的包掌柜刀一顿,“啪”地落在案板上,惊疑地望向妻子。 江成的目光也锁定邱氏:“是你监守自盗。趁你舅兄送面粉时,你二人一同撬开地砖取走银子,再伪装成失窃!” “不是!我没有!”邱氏声音尖利,眼神中已布满慌乱。 “没有?”江成眼睛直视着对方,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若非自盗,你埋在地下的银子位置,除了你自己,外人如何得知?屋里看似翻得一片狼藉,却只有这个埋银点被精准破坏,其他地方皆是掩饰。 你这么爱干净,挖出银子后定会洗手涂膏,那时应当是申时二刻左右。 若依你所说,午时之后便未再进卧房净手,此刻手上香气岂会如此浓郁? 窗子也是你打开的,开窗时手上尚存膏体,故窗棂才留有这独特果香!” 邱氏咬着下唇,哑口无言,对方全说中了。 江成之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审讯邱氏,其实是同林知夏商量好了,要以邱氏为鉴,震慑那些意欲浑水摸鱼之徒。 他拿出那块地砖,将上面沾有面粉的痕迹给众人看。 “你从不做粗活,这地砖上的面粉,是从你兄长邱昌身上落下来的!” 邱氏的防线彻底崩溃,只因对方说的一丝不差。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大人民妇实在没有办法了,家母病重,那银子是我兄长借给家母治病的。 我怕夫君责难,才出此下策,请大人饶我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邱昌也跟着磕头。 “还在编!宋捕头!”江成面露不耐,大喝一声。 第260章 威慑宵小 “即刻将二人拿下!” 江成话音未落,衙役已应声上前,将邱氏与邱昌按住。 邱昌慌忙解释:“不关我的事,是她找我帮忙送一趟银子,我一文钱都没拿到啊!” 邱氏大叫着甩开衙役:“我不告了!我不告了!我愿意缴赎款。” 她踉跄奔至丈夫包掌柜面前,紧紧抓住他的手,声泪俱下: “当家的,你快跟他们说,我们不告官了,儿子就快从私塾回来了,叫他瞧见多不好银子,我这就去拿回来,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按照律法,直系亲属及同居亲属间的盗窃案,若苦主选择原谅放弃报官,官府通常不予追究。 譬如父母窃取子女财物,或是夫妇相盗。 包掌柜心软,听邱氏愿意将银子拿回来,正欲开口求情。 江成却冷哼一声,厉声道:“正值国事动荡之际,更需上下同心保我大宋安宁。 而你二人,竟趁汴京多事之时,意图浑水摸鱼趁乱自盗,更捏造案情,欺瞒官府! 如此卑劣行径,若仅凭你一句销案便轻饶放过,岂非纵容为恶,助长这等歪风邪气!” 言毕,江成向林知夏递去一个眼神。 宋大已将他所言尽数写下,林知夏心下了然,这人想给自己立威呢! 她沉稳上前,清亮的双眸缓缓扫过众人。 随即,拿出御赐的令牌。 “皇城司奉圣谕办差,专查宵小!” 在江成的带领下,附近街道上所有人霎时跪伏一片。 林知夏声音清冷,字字清晰:“今日本官当众缉拿此犯,便是要警示诸位! 自即日起,凡再有行伪造盗案,侵占财物扰乱秩序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即使尔等撤去诉状,官府亦必依法究治! 现将此二人枷号三日,游街示众,以儆效尤!” 语毕,她将那块写有“邱氏监守自盗”的罪名牌递给衙役。 人群瞬间哗然! 这判决如兜头浇下的冰水,令不少人倒吸冷气。 那些刚在心底萌生、“空手套白狼”的侥幸念头,顿时被浇熄得无影无踪。 游街示众!那是多么损颜面的一件事,比打板子难受多了。 不顾邱氏的嘶嚎挣扎,衙役将沉重木枷套在她颈上,押着兄妹二人,一路招摇过市。 合围的人群立即让开一条通道,所有人目光都紧盯着那个走在最前头,身姿挺拔的女子。 皇城司招收女官的消息,瞬间传了出去。 宋大暗自感叹:这种监守自盗的情况,往往苦主都会选择原谅。 他们最多也就是训斥两句,哪敢像林大人这般高调行事。 如此一来,此类案件必将杜绝,他们也能腾出手来,全力缉捕那些惯盗飞贼。 不觉间天色已沉。 阿昼匆匆来报,道林知行正候着妹妹归家用饭,芙昕也已配好汤药。 阿昼提前去樊楼买了酒菜,将林父林母支开后,林知夏才随江成,悄然步入林知行的居所。 林知夏白天来的时候,阿山正守着药炉子,没见着人。 此时看到林知夏,他如离弦之箭般奔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他正想拉着林姐姐叙旧,却被江成支使着去摆盘。 江成引林知夏到了芙昕的房间,芙昕已经备好药浴。 旁边的案几上,平铺着一排泛着冷光的银针。 林知夏喉间微动,下意识咽了咽。 江成道:“她还没吃东西?” “那些油腻之物,她最近不能碰,你们自去用膳,我这至少要一个时辰。” 林知夏正欲出门与兄长交待一声,不想林知行已经在阿山的搀扶下找了过来。 一番解释后,林知行和江成终于在芙昕的威视下,忐忑不安地退出了屋子。 屋里恢复安静后,林知夏步入浴桶,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楚亦在咸州别院用过的那个浴桶。 心里立即升起一股恶寒,她搓了搓手臂,将身体完全埋没到温水里。 暖意包裹,她渐渐感觉到困倦,慢慢眯上眼睛。 约莫两刻钟后,芙昕如同抄起鱼儿一般,将林知夏提溜出浴桶,抱到旁边的塌上。 在她头、颈、足部要害穴道,稳稳刺入一百零八根银针。 随后点燃特制药草,烟气袅袅,氤氲蒸腾。 等林知夏醒过来,晨曦已透过窗棂,满室温和。 她额间沁出了细汗,肚子咕咕作响。坐起身,她一眼瞥见蜷在躺椅中安睡的兄长。 江成和芙昕闻声推门而入。 行至跟前,芙昕口唇微动。 林知夏轻轻摇头,依旧无声。 芙昕对江成道:“不急,这才第一天,先泡足三日再说。” 阿山端来汤药,林知夏一饮而尽。 知晓内情的阿山,深知林姐姐最在意兄长的情况,趁着江成和芙昕说话时,提笔写下。 “这是我见林哥哥,睡的最踏实的一次。” 林知夏笑了,看着熟睡的兄长,原本打算住到外面的想法,瞬间消散。 林知夏同林知行说好,若父母问起,就说她被孟大人叫去办案,这几日回不来。 用过早膻收拾妥当后,林知夏换上玄袍,突然回身对阿山道: “外城的贫民区,你知道,我想你去那帮我盯着,看看有没有可疑会武的生人。” 自幼混迹乞儿堆中的阿山,对那种环境最是熟悉,当即就应承下来。 接连两日,林知夏白日在各处盗窃现场勘查,晚上回到江府陪兄长用饭,和他分析案情。 同时配合芙昕泡药浴针灸。 兄妹二人像是回到年少苦读之时,各抒见解,将所有的盗窃案疏理分类。 林知行的胃口和睡眠好起来,短短两日,气色便好了不少。 是夜,林知夏睡得正熟,隔壁的屋门突然被敲响。 自林知夏住进来后,江成就弃了他那睡了二十六年的旧居,搬到了隔壁。 “公子,宫中急报,飞贼现身了。” 江成迅速披衣起身,推开门仰首看着这浓稠的夜色,他没有叫醒林知夏,独自带着人进宫。 江成离去后,院中恢复寂静。 隐于树梢的冽风双目微阖,似在假寐。 突然,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叩窗棂之音传来。 冽风瞬间警醒,目光如电射向下方——林知夏的厢房! 不对声响并非出自此间。 嗞嗞 是木窗被强行撬动刮擦的异响!在寂静的黑夜中传来。 冽风身影如鬼魅般,循声掠去。 就在他离开树干的一刹那,一个黑影利落地撬开窗户,悄然翻入林知夏房中! 林知行依旧守在一旁软榻上——这是江成担心躺椅睡久了会不舒服,特意在房间里多加了一个软榻。 兄妹俩睡的正熟,微弱的烛火下,二人的睡颜都高度相似。 “呵有趣!”黑影无声立在林知夏床前,他已经跟踪对方两日,早知其失聪内情。 他恶作剧般地俯身,凑到林知夏耳边,打了个响指。 第261章 训猴人 江成进了宫,入了那两侧高耸的夹墙中后,他纵身跃上墙头,锐目如鹰隼般扫视着沉寂的宫闱。 片刻后,他来到失窃的宫殿。 这次被偷走的,是一名“内监”,床上还留有一截断绳。 江成环顾屋内,剩下五名内监腰间皆系着同样的麻绳。 一问才知,他们因太过害怕,夜里不敢睡,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将所有人都绑在同一条麻绳上。 飞贼来袭时,其余人能示警逃生,说不定能寻得一线生机。 宫中人人自危,皆传失踪者已经遇害,心中更加惶恐。 江成拾起断绳一角,仔细审视着那斜切的刀口,并不利索,他又凑近闻了闻。 一股难以名状的怪味萦绕其上。 他命那些宫人将绳子解下来自己要带走。 并让他们放心,宫里的飞贼还没有重复在同一个地方现身过。 他拿着绳子找到潜伏在附近的禁军和皇城司暗探。 “有没有发现异常?” 双方颓然摇头。 不管是禁军还是皇城司察子,都体会到了任职以来最大的挫败。 江成挥退众人,让他们回归原位。 他闭目凝神,试着去分辨晚风带来的气息,草木、蜡油,还有各宫娘娘钟爱的香炉 诸多气息交织流转,蓦地,那股似狐臭又非狐臭的怪味再次出现。 江成抬手示意,阿昼立即扶着他向前,替他清理前路的障碍。 江成一直没有睁眼,只寻着那一丝极淡极淡的味道,直至停留在一处幽暗假山前。 他这才睁眼,沿着那假山细细探查,攀至假山的最高处,一股骚气扑鼻而来。 嶙峋怪石间,赫然留着一滩异于他处的深色印渍——竟是尿渍。 “太过分了,这是在挑衅!”阿昼惊怒交加,“这附近值守的人呢!快点滚出来。” 墙角暗影处,两道身影应声而出。 “贼人站在此便溺,你们竟毫无察觉?!”阿昼厉声质问。 禁军慌忙解释:“不可能,就算我二人一时没有注意到这边,那水声也听得到,不可能有如此大的疏漏。” 江成看这二人面上并无困倦之色,不像是在偷懒。 若飞贼立在假山上小便,身形必显,若是蹲着的,那衣袍难免沾污,附近都会留下印记,即使是女子也不可能 不对,那股怪味江成突然想到猕猴,猴子的身体与人最为相似,它们同样有体味。 “去,把伍太医请过来。”此人擅治马匹狸猫,或许可以分辨得出。 不多时,这位伍太医被两名禁军请了过来。 他走得慢,禁军干脆背着他疾奔而至。 伍太医脚落回地面时,还踉跄了一下。 经对方验证,这确实是动物的尿渍。 其色偏黄,凑近可以闻到一股极淡的甜腻骚味,这表明这畜生白日所食,绝不是草料果子等气味清淡的食物,很可能是荤食油腻一类。 如此推断,猕猴是最有可能的。 因为他们是杂食动物,什么东西都吃。 它们和人一样,也会热气内症失调。 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飞贼身边竟驯养了一只猕猴。 这时,一名禁军猛然记起,夜间确实瞥见有影子飞掠,彼时他们只以为是后宫贵人豢养的狸猫。 有了这个发现,江成吩咐下去,夜间但凡看到移动的影子,哪怕是巴掌大,也要上前仔细查验。 吩咐完,江成又在宫中巡视了一圈。 眼见天色将明,他策马归府,却见冽风如松柏般正笔直地站在林知夏屋门前。 “公子,有些不对。”冽风引江成到窗边。 窗子的缝隙中,原本有一片手指大的枯叶,是每日天黑后,冽风亲自布置的。 但现在,这片枯叶被碾碎只剩下一半,这个窗子明显被人打开过。 昨晚冽风仅离开了片刻。 “属下循着声音过去看了,并无异常。” 江成面色阴沉下来,他这里重重护卫,竟还有宵小胆敢寻衅! 二人正低声密议,屋门“吱呀”一声轻启,林知夏探头而出。 醒这么早! 江成瞥了眼天边的鱼肚白,快步迎上去,昨晚内监失踪案的详情,他已经整理成卷宗。 林知夏没有开口,看完后在纸上下写道:“会驯养猕猴者,唯有街巷卖艺之人与象棚社团。今天先去这几处看看。” 江成提笔回应:“我已让城中的察子留意,若是有带着猴子的生人出现,会立即报过来。” 天光大亮后,林知夏吩咐宋大,去回访那些被盗窃的现场,看看现场能不能找出跟猴子有关的线索来。 她和江成,直奔北瓦子象棚社而去。 这里是汴京最大的驯兽场,驯养的野兽最多的就是大象、犬和猴子。 像老虎、熊这类猛兽,抓回来,饿个两天送上斗兽场,不用训练就能给那些权贵带来一场血腥刺激的决斗。 林知夏表明身份,管事将训猴师都叫了过来。 一共三人,每人肩膀上都蹲着一只小猴子,看起来特别乖巧。 盘问过后,林知夏可以断定,这三人不是飞贼。 不过,此行也不是全无收获。仅跟训猴师接触了不过两刻钟。 就发现了几点独属于训猴师的行业特征,这或许能帮助他们更快确认嫌疑人。 从北瓦出来,二人去了大相国寺。 寺前允许各种杂戏作场,猴戏天天都有。 睦州的战乱不足以影响到民众看戏的心情,这里每日的人流量依旧是数万人计。 二人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在每一个猴戏摊前停留。 周围很吵,江成始终将林知夏护在身前。 林知夏目光微闪,在猴戏散场时,反应故意慢了一瞬,不小心就撞上了转身离开的人群。 她捂着被撞红的鼻子,躲到江成身后。 江成无奈,只得握紧她的手,在前面开路,想着等这波人潮散去,便回府衙。 恰在这时,林知夏感觉后背有行人不时故意刮蹭。 自失聪后,她的五感愈发敏锐,她清楚地闻到,那个撞向她的人,身上有一股干红枣的香气。 这个味道昨晚曾出现在她房中! 胆子真大,竟真的来了。 林知夏猛地回头,人群已散开,一个背着箱笼远行的青年人背影一闪而逝。 箱笼晃动的时候,她听到了铁环的叮铃声,看到对方左耳耳垂有缺损,这正是驯猴人表演失误时,常被猕猴撕咬留下的伤痕! 刚刚见过的那三位训猴人都有这类伤痕。 第262章 默契 咸州之行,让林知夏习惯了睡着时都保持着一分警戒。 昨夜那人潜进她厢房时,她几乎是立刻就惊醒了。 当听到黑衣人沙哑的那句“有意思”,她瞬间警觉,她的耳朵恢复了。 而对方挑衅般在她耳边扣下响指,说明对方知道自己失聪一事。 她回京不过才两天,对方定是跟踪了自己。 她决定将计就计,隐下恢复听觉一事,故意在人潮中,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出来。 看看对方敢不敢现身。 结果,对方竟真的来了。 看着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林知夏大喊一声。 “冽风!” 随即拽起江成就朝那青年人消失的地方追去。 冽风从人群头上掠过,疾风带起林知夏的发梢,下一刻她就被江成带离地面。 人群中发出惊呼声。 林知夏目光如炬,无差别扫视下方过往的每一个人。 街头巡逻的巡军,看到江成打出的手势立即封锁了两端的出口。 这种时候,巡军百步一岗的优势终于体现出来。 然而林知夏环视一圈,却不见那背竹编箱笼的青年踪影。 封锁街道,百姓自有异议,人群顿生怨言。 林知夏快速地在纸上勾勒出一个背影,画中男子着灰衫黑鞋,身后背着竹条编织的箱笼。 这是读书人进京赶考求学的装扮,箱笼缝了内衬,通常是用来放笔墨纸砚和换洗衣物的。 而这人背后的箱笼上,还有额外放着一个布包裹。 最易分辨的特征,便是对方左耳耳垂的残缺疤痕。 林知夏将画像交给江成,让他去另一个出口盯着。 自己则立于原地,锐利地审视着每位离开的行人。 人群中,一骑驴男子本安稳排队,座下毛驴忽而受惊,朝着关口冲去。 林知夏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每一个离开的人,她注意背后传来的惊呼,还有那由远至近的蹄声。 她猜测,对方可能还在人群中,便装作不察,任由那毛驴撞向自己。 反正有冽风在,她不会有事。 毛驴冲至关口,被冽风一脚踹倒,撞上护栏。 江成也拉着林知夏避至一旁。 林知夏稳住身形后,方才转头查看。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趁机跃上屋檐,冽风和江成立即奋起直追。 林知夏清晰地看到,那人影背上空空如也。 一刻钟后,街上所有民众皆已散去,没有发现那只箱笼和那青年。 “大人,各处搜遍,没找到图上的箱笼。” 林知夏瞥见旁边有一家卖笔墨纸砚的铺子,即刻入内亮明身份,征用场地。 她直接走到掌柜所用的桌案前,开始作画。 第一幅图是平视,人影交错,行人神态各异; 第二幅图是她的脚尖踩到了路人的肩膀,她看到了前方百性怀里的孩童,以及孩童手上的糖葫芦。 最后一幅是在屋檐,此时,现场已经有些混乱,她看到有小偷将手伸向了路人的钱袋,一个戴着瓜皮帽的店铺伙计正双手环胸一脸好奇 林知夏将所见都画了下来,左手下笔如行云流水,顷刻间,一幅幅充满烟火气的街景图勾勒于纸上。 书画铺掌柜一开始谨小慎微地在一旁侍候笔墨,只盼着这些皇城司的活阎王早些离去。 然随着画作渐多,他全然忘了惧意,双目几乎黏在画上,眼中光芒愈盛——如此画技,该值多少银钱啊! 等他看到,对方将他探头张望的神态也绘入画中时,几乎生出抢夺之念。 将他的画的多好啊! 林知夏并未注意到掌柜态度前后的变化。 她画完后,仔细地回想着那些离去的人。 人跟丢了,江成和冽风去而复返。 林知夏未曾抬头,只是突然手中狼毫一凝,正欲抽出新纸,掌柜已经将一张上等的宣纸递了过来,满眼殷勤。 “不用这等好纸。”林知夏婉拒。 “没关系,小的铺子里就纸张最多。” 林知夏装听不见,疑惑地看了掌柜一眼,却没再推拒。 不一会儿,一个手提食盒的伙计,从封锁街口离开的画像跃然于纸上。 在林知夏被江成带上屋檐时,这人双手环胸,在街边看热闹,两手空空。 但离开时,却多了个圆形的食盒。 那食盒也是由竹条编制,若忽略形状,其大小与那青年人的箱笼接近。 这短短半里的街道,并没有大间的酒楼。 “小的认得这画上之人!”掌柜急切高声道。 林知夏本能地想转头,头刚偏又生生地忍住了。 江成目光一直落在林知夏身上,自然没有错过这个细节。 他目光微闪,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顺着那掌柜的话道:“他是何人?” “就斜对角面馆的伙计叫小伍,怪了,他那面馆何时能外送了?莫不是厚此薄彼。”掌柜心道,一会要找对方要个说法。 冽风闻声即动,江成将桌案上的画收起。 掌柜的心都在滴血,却见那位官差在纸上写下了他们刚刚的对话。 他捂住嘴看向林知夏,拥有这般画技之人竟是聋子! 他转向江成:“这画能卖给小的吗?就这张。” 掌柜小心翼翼地指向其中一幅,“不胜荣幸,画的是在下。” 掌柜请过不少画师给自己画像,没有一人能画出他的神韵。 这幅画上有十几人,仅仅一个侧颜,便将他的神态绘制的栩栩如生。 江成与有荣焉,心中生起一股自豪,口中却是直接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他收好画,将掌柜打发走,在纸上写下:“你猜,他最后说了什么?” 林知夏抬眼看向他。 江成忽然转身,用高大身躯挡住所有窥探的目光,嘴唇微启:“他说我们甚是般配。” 林知夏双眸上的睫羽,不可控制地颤动了一下,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恢复听力后,再装听不见,还真是有点难。 她没开口,只用那双清亮的眸子直视对方。 江成证实了心中所想,心中涌起一阵欢快的喜悦,笑着伸手刮了刮林知夏的鼻子,并未点破。 “人不在铺子里,掌柜地说他出去看热闹还未回来。” 冽风的声音在门口中响起。 江成照例写下情况递给林知夏。 林知夏拿着那纸上的字迹,心绪翻涌。 二人来到面馆,江成步子都变得轻快起来。 大约两刻钟后,伙计小伍回来,面上还喜滋滋的,浑然不知已经大祸临头。 一番逼问下,小伍瘫软在地如数招供: 他上街看热闹时,一男子低头压嗓请他帮忙将食盒送至隔壁的秋宁坊,并给了他十文钱作为报酬。 第263章 明明是我先看中的人才 秋宁坊就在隔壁,面铺又没客人,小伍贪利接下此活,他只记得,那食盒内似有活物。 他在秋宁坊街头站了没一会儿,那人就来接走了食盒。 虽说见了两次,但那人一直低着头,他未看清对方模样。 皇城司的探子很快查实,伙计小伍身家清白,没有任何违法作乱的前科。 但他是唯一正面接触过飞贼的人,不管怎么发誓求饶,都必须带回皇城司审讯。 用刑后,在疼痛的刺激下,小伍想到了一处细节,那人将十文钱递给他时,他看到对方手背有一个星状的疤痕,其余再也想不出来了。 根据其供述,林知夏把那个疤痕画了出来。 拿着口供和那十枚铜钱,二人回到问讯堂。 这里是江成在皇城司处理公事的地方。 江成让冽风守在外头,他将门窗都关好,转头,见林知夏正将那十枚铜钱一一摆在桌上,凑近一一嗅闻。 “什么时候恢复的?”眼下已无外人,江成直接问道。 林知夏抬头,瞥了对方一眼,似在为自己过早暴露而懊恼,但还是如实回道: “昨晚,那人闯进我房间时,突然就恢复了。” 江成闻言心中一紧:“他为什么会盯上你?” 林知夏耸耸肩:“他说我‘有意思’,还故意试探我的听觉,看起来对我的情况知之甚多。” “所以你就故意露出破绽!”江成想通了刚刚的所有关节。 林知夏没有否认:“这些飞贼嚣张的在宫里来去自如,却又分文不盗,只偷人,其动机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总觉得他们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但对方气焰嚣张,却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若他们把我当成了猎物,那势必会潜伏在我周围。 你再看看这个。” 林知夏将其中一枚铜板递过去。 铜钱上粘着枣干的甜渍,触手微黏。 “干红枣正是训猴师奖励猕猴的食物,看来,那箱笼里真的是只猕猴。” 林知夏站起身:“对方很可能训练猕猴来协助偷盗,之前没有发现这一点,宫里几处失踪人员的住处,须得重新排查一下。 这个交给你,顺便把案子的情况跟陛下交待一下,我就不去了,免得又落一个假装失聪有意欺君的罪名。” 说着林知夏就要往外走,江成拉住她。 想着外面潜藏的飞贼,他眉心微蹙,有些不放心:“那你去哪?” “我回开封府找宋大,还记得他说的那个李府,那伙盗贼也很是嚣张呢!” 林知夏说着,拍了拍江成的肩膀。 “放心,有冽风在。”她语气中满是信任。 江成微微挑眉,瞥了一眼冽风躲藏的位置。 “那你小心些,我忙完就赶回来。” 他拿着画像和口供进宫。 林知夏前往开封府。 刚到府门口,就见宋大正押着一窝窃贼进府衙。 她上前一看,那竟是一家四口,身形瘦削,衣角和袖口都已经穿得包浆了,明显是流民。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身着紫色的貂皮大袄的勋贵子弟。 那人正恨声骂道:“这土鳖竟熔了圣上赐予给我祖母的金簪!就为换二两银子,我真是” 那人作势就要去踹那不识货的一家窃贼。 “那可是文思院出的东西!知道值多少钱吗!现在却变成了毫无价值的金块。” 宋捕头只得后退一步拦在两人中间。 那窃贼已饿到极限,双眼布满红丝,嘶吼道:“我管它从哪里来的,若是能用它换到一袋大米,我都不会被你们逮着!” 眼见双方要动手,衙役直接朝着那窃贼就是几棍子下去。 林知夏眉头微皱往前一站,那勋贵子弟识得皇城司这身皮,立即噤声不敢再言。 林知夏深知流民安置的复杂性,人数太多,无法记名,粥粮分配不均在所难免。 瞧那妻子瘦的不成人样,怕是仅凭男子一人,难以抢到一家四口的吃食。 即使下发身份牌,也会遭暴力哄抢,弱肉强食,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林知夏让宋大好生处理,她回到签押房。 流民吃食不解决,这类盗抢就无法杜绝。 在定远县任县令时,她用每月俸禄开设善堂,在初期也曾遇到过难缠的老人。 明明家境优渥,偏要争那一口吃食。 想到此,她思虑一番,提笔写下自己的建议。 不若设置老弱妇孺专属粥棚,青壮力另外统计安排。 林知夏还记得,她刚到汴京时,外城内涝的情形,那时水深及腰。 这种时候,可以组织流民中的青壮年进行清淤重筑,通过劳动换取食物和酬金,减少对粥棚的依赖。 如今巡军和皇城司的人,主要任务都放在缉拿盗贼身上。 若要行此计,必须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 林知夏灵机一动,汴京城内私塾学堂不知凡几,这些读书人未来都是要为朝廷效力的。 不若令汴京众多私塾书院自行举荐学子,分管不同粥棚。 学子们代表着私塾的声誉,相信那些先生自会慎重挑选。 此事于学子书院,都是扬名的良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相信他们必会慎重对待。 而且,这些学子家境皆不会太差,或许还能得到一些额外的资助,减轻国库负担。 林知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写完后,直接去了后衙,将建议呈给孟俞。 孟俞正欲离府前往粥棚,这些日子施粥时,他天天都在那守着。 看到林知夏给的建议,尤其是最后一句,不禁暗笑。 他目光落在林知夏那身独属于皇城司的玄袍上,忍不住惋惜懊恼。 这明明是他相中的兵。 这般想着,孟俞拿着奏折进了宫。 殿内除皇帝外,尚有贤太师。 皇帝翻开奏折,仅看了第一页,眉头微挑:“这些不是已经安排下去了等等,这不是你的字迹。” “陛下圣明,这是您指派的那位特使给我的建议,臣瞧着最后一条甚好,便想着来讨份旨意。” 皇帝轻哼一声,待看完后,眸光却是变了,隐隐有一丝笑意,让胡德全将奏折拿给贤太师看。 贤太师原本是朝廷恩养的闲职,在国子监讲讲课。 因蔡雍叛逃,年近七十的贤太师又重新被皇帝启用。 “让学子去监督,这个想法倒是别致,此举既能让他们体会到真实民情,又能观其心性,为朝廷遴选良才” 贤太师忍不住点头:“这事,倒不用朝廷出面,让孔老去办,反正他在家里也是闲着。” 以孔老在学子中声望,一言足矣。 孟俞在一旁附和:“不过,流民中不乏亡命之徒,为了学子们的安全,可否从禁军中抽调士兵护卫?” 此时的林知夏还不知,她这个建议将会在汴京学子中掀起轩然大波。 她此时,已经赶到了李家香粉铺。 第264章 李府 林知夏曾和兄长林知行将汴京的盗贼大致分为了三类。 其一为流民盗贼,他们受战乱所殃及,因饥饿作案,能力有限手法粗糙,不识货。 譬如今天宋大抓的这一家人。 其二,为本地惯偷,这些人识货,精通汴京世故人情,且对官府和皇城司的查案手段有所了解。 他们趁乱专偷易脱手的小件金饰,如耳环戒指。 近来牙行市场火热,那里除了买卖奴仆,还涉及走私物品的灰色产业。 其三,外来的职业盗贼团伙,他们作案有计划有配合,迄今为止,被盗的所有贵重物品,都没有在黑市上出现,说明他们有自己的销赃渠道。 这样的能人,冒险进京犯事,就怕其目的不纯。 而宫里的飞贼和李府的盗贼看起来,更偏向第三种。 他们态度嚣张,带着极度自负炫技的意味。 就像今日那飞贼,竟敢在大白天公然靠近查案人。 因着这点相同的特征,林知夏来到了李府,尝试着寻找两伙盗贼的共通处。 李夫人引着林知夏步向后院厢房。 一路行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复杂各异:惊诧、犹疑、轻视自她以皇城司女察子的身份露面,这种审视的目光便如影随形。 林知夏已经习以为常。 因她始终戴着面具,流言蜚语在坊间悄然蔓生。 不少人猜她容貌丑陋,因嫁娶无望才进皇城司当差。 纵是凶名在外的皇城司,同样的身份,女子任职,就是要承受更多的非议。 看着那些目光,她心念微转,想到百年之前,尚无女子公开行商,也无女子书院。 可自汴京那位曹婆肉饼闻名遐迩,洛阳薛婆声名鹊起,更有李大家词震文坛。 渐渐的,女子有了更多展示智慧和才学的机会,也有了走进学堂的机会。 或许,她亦可为此略尽绵力? 林知夏心里不由生出一丝澎湃,有想法正在萌芽。 步入被窃的主屋,景象令林知夏颇感意外。 绕过待客的围子塌与屏风,最显眼的是一张黑色香案,其后左右两排木架,赫然排列着十来个莲瓣铜托。 托盘里,是燃至一半的白蜡。 可以想像,夜间这二十根蜡烛尽数点上,将室内照得透亮,屋里定是毫无死角。 这般阵仗,通常只会出现在祠堂祭祖抑或是寺庙做法事。 李夫人见林知夏的目光落于其上,低声道: “自那夜我家老爷受惊之后,每日必须点满蜡烛,将这室内照得通明他才敢入睡。” 林知夏面上并无表情,心中却暗暗咂舌。 白蜡烛百文一支,这一晚上,就得烧去两贯钱,这般害怕,为何不换个居所? 一旁的宋大执笔飞快记录,为了方便写字,他特意带了一块板子,方便随时记下林知夏的询问。 旁人见这位玄袍女官需宋捕头书写相询,眼神交错间更多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探究。 女察?聋子?这么极端的情况居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这不由得让人好奇,这女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第一次被盗时,你的首饰放在哪儿?”林知夏问。 李夫人惊疑不定,让丫鬟将藏在他处的三个妆盒都拿过来。 不多时,三个描金妆盒被取来,依原样放回床榻对面一个半高的抽屉中。 第一次丢东西时,李府没有防备,所有的金银玉钗都放在一处。 “当时,这三个妆盒就这般敞放在抽屉里,拉开抽屉就能看到所有的首饰,只在抽屉外头上了挂锁。 那贼人竟窃走了最底下那支足金筒簪!” “那支金筒簪是我的陪嫁之物,因是足金显得笨重,样式也早已过时,这些年只在盒底压箱,没有拿出来过,谁承想” 宋大将李府提供的失窃图样递给林知夏。 旁边的丫鬟补充道:“当时,妆盒被翻得很乱,一只翡翠耳环都掉落到盒外的缝隙里。” 李夫人点头:“那翡翠可不比金饰便宜!” 林知夏俯身细看,取起盒中几件珠翠把玩端详,样样精致玲珑,远胜图上那笨重过时的金簪。 为何那贼子偏偏就挑了那一支? 正思索间,李夫人悄然凑近,目光在林知夏那素净无饰的发髻上转了一圈,商贾本色油然而生。 她自盒中拈起一支莹润的碧玉簪,脸上堆起热络笑意:“官爷若瞧着顺眼,不如” 说着手便探向林知夏鬓边,似欲为她簪上。 林知夏下意识撤步闪避! 几乎是同时,一道疾影掠过,冽风已如铁钳般扣住妇人手腕,猛地将人拽离几步开外!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嘶~啊!”剧痛之下,李夫人失声痛呼,手上的玉簪倒是未曾脱手。 “冽风。”林知夏忙道。 冽风依言放开对方。 李夫人满脸惊惧。 宋大上前,神色肃然的谢绝了妇人的好意,眼神暗含警告。 二人如门神般挡在林知夏身前,李夫人与仆役吓得连退数步,最后竟跪了下来。 经此一事后,李夫人面上愈发恭敬。 有了猕猴这个线索,林知夏今日来,还有一个目的,重新勘查现场。 上午在相国寺看猴戏时,路人向那猴子扔瓜子花生,猴子那伶俐的剥壳动作让林知夏有了新的猜想。 她抬手指了指顶上的横梁。 冽风会意,身形微动,足尖轻点案几边缘,在李家人的诧异的目光下,如鹞鹰般翻身上了房梁。 他搜查时,林知夏去了院中。 他们花了近半个时辰,将府里外细细搜检了一遍,果然有发现。 在廊外几根支柱顶端不易察觉的角落,在几处横梁与主椽的接缝处,甚至在庭院几棵树老树枝干的缝隙里都寻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划痕。 那划痕极浅,若不留神,很容易被当成木材本身的裂痕被忽略掉。 但凝神细观,便会发觉它们排列细密,间距狭窄,分明是指甲一类硬物剐蹭或抠抓留下。 宋大问道:“府上可有养猫?” 李夫人立即摇头:“未曾。我这身子,最受不得猫毛气味,沾着就浑身起疹子,喘不过气。” 为防野猫翻墙,李府围墙顶上甚至钉满了尖锐的铁锥。 若不是野猫,那最有可能的,就是猴子了。 猴子那小巧却和人类高度一致的手掌,刚好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虽说这爪痕特征与前日江成在宫中发现的动物踪迹相似,但仅凭这点,尚不能断言宫中偷人之飞贼与李府的,就是同一批。 林知夏摩挲着指尖微小的木屑,望着抽屉上那只小小的挂锁,眉峰微蹙。 通过训练,可以让猴子做出各种表演动作,那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训练让猴子认识金子,盗取金子。 “那这抽屉的挂锁,”林知夏自言自语,“那猴子纵使再聪慧,也不能精于开锁之道?” 第265章 闻香识人 主街上,街边马车暂停,官宦家眷携千金款款步入。 朱漆门帘上方,悬着黑底金字的【李家香粉】匾额,在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 林知夏勘查完李府后,随着李夫人来到了李家香粉铺门前,有些话,要当面问一问李家家主李昌。 林知夏一个眼神,衙役及皇城司随行下属立即停住脚步,只宋大和冽风随她步入。 香粉铺分上下两层,店门以镂空梨花木屏风隔断内外,既透光通风,又能隔绝外界目光。 绕过屏风,馨香扑面而来,只见三尺宽的紫檀曲尺柜台,其上罗列青瓷敞口罐,分盛玫瑰香露、茉莉香膏、檀香末子、桃花粉等。 罐口覆半透细纱防尘,罐身贴朱砂小笺标注香名。 靠墙处立六层楠木货架,每层按品类分置。 店内客流如织,戴帷帽的仕女以银簪挑少许玉簪粉敷手背,对光细看细腻度; 富商姬妾拈起香囊贴鼻深嗅,摇头嫌丁香气太重; 俏丫鬟举铜镜为娘子试口脂,朱砂色点在唇间引来一片羡语。 还有为讨美人欢心的贵公子,正在数种香粉前纠结徘徊。 李家香粉铺做为汴京排得上名号的铺子,接待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 李昌见官府来人,连忙将林知夏等人引至竹帘小阁。 这是为贵客设置的雅间,内中藏品,仅向熟客展露。 林知夏坐下后,冽风立于其身后。 宋大开口示意,李夫人立即屏退了所有下人。 近两日,因林知夏对盗案进行分类后实施精准打击,加上包子铺盗案的震慑,盗窃案已显着减少。 李昌有所耳闻,不等宋大开口,便急急问道:“可是有盗贼的线索了?” 林知夏低头抿茶,宋大开口回道:“据我们推测,贵府行窃者应是一伙外来盗贼。 其行径更像是一种报复性戏耍,与常见的谋财盗窃不同,带着江湖人的随性不拘,且只针对你夫妇二人” 宋大顿了一下,这一点还是林知夏点醒他的。 自盗窃案激增后,他心力有限,因李府被盗之物同其他案子一样,都是金饰,他便直接归类为普通劫财案。 实际上,李府被盗四次,每次都发生在李昌夫妻的房中。 他二人是家主,房中金银丰厚,但实际上,李昌夫妇溺爱子女,其子女屋中贵重的首饰更多。 “我需要你们回忆一下,自睦州起战事,流民入京后,你们可曾得罪过什么外来人?” 夫妻二人立即摇头。 李昌斩钉截铁地回道:“在下是生意人,从来笑脸迎客,又怎会轻易得罪人。” 宋大猜到对方会这么回答,心中早已想好说辞。 “听说,香粉铺的伙计都有‘闻香识人’的本事,平民、富商、官眷、舞姬,只消闻味便能判断客人能买何种香露,极善‘看人下菜碟’。” 李昌面上掠过一丝尴尬,正欲用打发客人那套说辞同宋大解释。 林知夏的目光却被外间所吸引。 只见一名荆钗布裙的妇人僵立在柜台前,她进店已有半刻,却无一人上前招待。 布裙妇人局促地扶了扶头上荆钗,走到一名空闲的伙计旁边,怯声开口。 “劳烦能否瞧瞧婚仪用的三色粉和零陵香?” 布裙妇人说完,已经双颊微红,显然,是初次踏入这种店铺。 少年伙计冷眼瞥了妇人一眼,眼里闪过鄙夷,很不耐烦地从柜台上取下三色粉盒和一个白瓷瓶。 “零陵香三贯,三色粉五贯,概不讲价。” 布裙妇人小心翼翼地接过,正想闻闻香气。 门口,珠帘叮咚轻响。 两名头戴帷帽的少女翩然而入,月白罗裙暗纹流光。 少年伙计倏然变脸,从架上捧起青玉盒一脸殷勤地迎上去:“小娘子可要试试新到的蔷薇露?晨采带露花苞蒸的,全汴京只此一家!” 他步子迈得又急又宽,左臂猛地撞上正低头闻香的布裙妇人。 “啪嗒!” 瓷瓶瞬间脱手落地,摔得粉碎,香膏沾上一层尘垢。 少年伙计转头厉声呵斥:“赔钱!三贯,一文都不能少!” 布裙妇人双颊涨红,手指绞着补丁衣角:“是是你撞的我,我只是闻闻味道” 话音未落便被伙计冷笑打断:“分明是你自己没拿稳,流民巷来的罢,这等香气吸进你鼻子都算糟蹋!” 区区伙计便敢对客人发如此轻蔑之言。 林知夏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这一幕,同样落入铺外窥探的飞贼眼中,他眸中愤恨之色一闪而过。 离乡时,小妹曾央他带汴京城里的蔷薇露作礼,说那是小娘子们的心头好,能让身子散发香气。 他初时伪装杂技艺人进城,向路人打听后,便来到了李家香粉铺。 他知汴京物价高昂,生怕银钱不够,怀里还揣了没有印记的金叶子。 却不想那掌柜看他身着粗布衣衫,竟满脸嫌弃地掩住口鼻出言讥讽,骂他是乞索儿,让他滚去瓦市讨饭,还让伙计将他驱赶。 这些人,骨子里便是瞧不起穷人! 飞贼双拳握紧又松开,许久未见,这位林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这才几天,就已经要寻到源头了。 此时的铺子里,因宋大的干预,那名少年伙计被李昌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布裙妇人因此逃过一劫,不至于财货两空。 她没有立即离开,反而略显紧张地拿出准备好的银钱,将需要的东西买下。 那谦卑的态度,倒似她才是卖家。 铁捕头在纸上写下,三色粉和零陵香乃是婚仪必备,纵使普通人家嫁女,借贷也要购得。 只因这是礼制刚需,若新妇不妆,则舅姑不悦。 外头有小贩兜售实惠些的。 这布裙妇人来此购买,必是想让女儿在夫家面前得脸,嫁过去日子好过一些。 经此一事,李昌倒是想起一桩事来。 “约莫半个月前,店里确曾来过一个穿着粗布灰衣的粗鄙男子,背着个破旧的竹编箱笼” 林知夏拿出那张画,画上只有一个背影,李昌腾地一下站起身。 “对对,正是这个寒碜的箱笼!那人身上味道极大,闻得令人作呕,我担心将店里的客人都熏跑,就让伙计把他撵走了。” 第266章 机会 宋大抬眸,这里面还真有因果。 “可还记得那人模样?” 李昌低头思索片刻后摇头:“我素来辨人先闻气味,形貌倒记得不甚真切。” “那你可记得,他身上有没有猴子的体臊味和红枣干的味道。”宋大追问道。 “这记不清了,那人似是多日未梳洗,各种杂味混在一起,我记得他那衣领子都黑了。” 李昌说罢,起身将刚才那眼高于顶的少年伙计唤了进来。 巧了,当初就是这少年伙计将人赶走的。 林知夏和宋大已经能想见伙计当日那副嫌弃嘴脸。 果然,这惯会捧高踩低的伙计,也早记不得一个被赶走的穷人。 李昌送林知夏等人出来,额上渗出冷汗。 他看向宋大,再次确认:“那盗贼真因这样一件小事,还会再登我府门?” 林知夏当作没有听见,步子没有半分凝滞。 宋大眼里浮现一丝冷意:“若他日李掌柜有了进皇宫的机会,结果刚踏进宫门,就被内监羞辱一顿赶了出去,你可会记恨?” 说完,宋大头也不回地离去,留李昌一人怔立原地。 回到开封府,林知夏拟下针对惯盗的追查抓捕之策,交由宋大执行。 李府那边,她则遣皇城司暗探值守。 出府衙前,她特意将冽风叫了出来。 得知江成暗中又加派了人手,她吩咐冽风让暗卫们稍离远些。 万一那些人真找上来呢! 虽然她还没想通,对方为何会盯上自己,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从开封府衙出来,林知夏慢慢朝着江府走去。 暗处,有人伏于屋檐,盯着街上那道玄色身影。 “确定了,只有一个暗卫随行,那个江成不在,此时是最好下手的时机,巡逻兵卒不足为虑。” 当天色由昏黄转为暗灰,街铺尽闭,行人渐稀,零星光火在昏暗中亮起。 阴暗处,两名黑衣人手持长剑,自林知夏身后现身。 泛着冷光的剑尖直指其后心,双剑齐头并进,眼见就要触及。 冽风从天而降,双手扣住两名黑衣人持剑的手腕,双脚分踹两人胸膛。 他以一敌二,将两名黑衣人踹退。 借力凌空一翻,稳稳落在林知夏身侧。 林知夏这才“惊觉”转头,看向两名黑衣人。 冽风拔刀,精准地格开左侧黑衣人突刺的长剑。 刀剑相撞,火星四溅,发出刺耳的交鸣。 他身形微侧,一记凌厉的鞭腿扫向右侧攻来黑衣人的腰肋。 黑衣人反应极快,硬生生收住往前冲势,拧腰后撤,险险避开。 然而冽风攻势连绵不绝,手腕翻转间,刀光织成一张密网,将两名黑衣人笼罩其中。 三人交手片刻,除冽风外,再无人出现护卫林知夏。 两名黑衣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吼一声,剑招陡然变得迅猛,竟是舍了防御,一记狠辣的剑招直取冽风命门。 另一名黑衣人也从左侧出剑要封冽风的退路。 冽风眼神一凝,不得不收刀回防,刀脊重重磕在剑身上,将其荡开,身子往旁边一避。 左侧黑衣人抓住这空隙,猛地掷出手中长剑! 那长剑并非刺向冽风,而是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冽风身后,正凝神观战的林知夏。 “小心。”冽风下意识大喊一声,顾不得自身,将手中刀刃猛力掷出。 “叮!” 刀剑在半空中相撞。 林知夏虽不会武,五感却极敏锐,她快速侧身躲开了乱飞的刀剑。 刀剑同时插入她身旁的铺门,带起的疾风吹乱她鬓角的碎发。 如此一幕惹怒了冽风,这是他的失职,他一跃而起瞬间连踢黑衣人数十脚。 黑衣人捂着剧痛的胸口,且战且退,翻身跃上一旁低矮的民房。 此时,街角已传来巡逻禁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就在冽风注意力被两名黑衣人牵制的一刹那,一道身影如同鬼魅,从林知夏身后的暗巷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滑出! 此人藏匿功夫绝顶,无声无息,就连在外围的暗卫都不曾察觉。 林知夏后背一僵,察觉到身后衣袂与地面摩擦带起的细微气流涌动,她右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暗藏的短匕上。 这是在咸州养成的习惯。 电光火石间她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飞贼的目的、宫里的谜团现在反抗,前功尽弃! 心念急转之下,林知夏微微松手,第三道人影已欺近身侧,她又闻到了那股甜腻干枣香。 来人身形并不高大,动作却快如闪电,他的目光并非林知夏的要害,而是精准地捂向她的口鼻! “唔!” 林知夏闷哼一声,身体本能地挣扎反抗,渐渐地只觉眼前景物瞬间模糊扭曲,天旋地转间,她不忘打出手势,让暗卫照计划行事。 她强行保留最后一丝清明,感觉到自己被一条强壮有力的臂膀轻松地拦腰抱起。 耳边寒风刮过,她被带上了屋檐。 “得手了!” 一个压抑着兴奋、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响起。 与冽风交手的两名黑衣人见任务完成,朝着冽风掷出干扰的暗器,旋即向相反的方向逃窜,眨眼间便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二者只能择一,冽风转头,朝着林知夏消失的方向追去。 待林知夏神智重归清醒,发现自己被绑缚于椅中,手脚均被麻绳捆住。 她双眼被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臊味。 她轻咬下唇,并没有大声呼救,只是尝试着倾身去探索周围的环境,鼻子四处轻嗅。 脸颊猝不及防触到粗糙的衣料,感受到布料下透出的体温,她身体一缩,猛地紧贴椅背,面上布满戒备。 “呵呵!” 她这般紧绷的反应惹来一声低沉的轻笑。 接着,“啪”地一声脆响。 “你是不是傻!她听不见,你还把眼睛蒙起来,这样怎么问话!” “小师妹交代过,她记性过人,若是被她看见我们的样子,我们一定会被通缉的。 上次她就看了一眼,就把小师弟的画像画出来了。” 两个不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林知夏依旧抿紧唇角,心里却已在猜测这二人的身份。 听这飞贼的口音,似是湖州那边的。 第267章 她人呢? 那两个声音还在争论,林知夏心思却在飞速转动: 对方口中那个小师弟画像,莫非是她在湖州通缉的犯人? 未等她想出结果,身旁的两人已商议停当。 随着屋门快速地打开又关上,寒风夹杂着缕缕梅香吹进屋内。 蒙眼的布条被揭去,林知夏眯着眼适应光线,看着身前两个将自己裹得如同蚕蛹的身影。 他们用黑布裹住全身,只余一双眼睛在外,模样颇显滑稽。 见林知夏目光上下扫视,二人竟下意识地缩脚,生怕暴露任何特征。 “你们想干什么?”林知夏问出了人质必问之话。 “哈哈,她害怕了!”其中一人道。 对方行事看似老练谨慎,一开口却流露出江湖人特有的散漫跳脱。 林知夏心知,对方言语这般松懈,皆因她一直伪装听觉未复,让对方误以为她听不见。 她面上仍旧维持着戒备之色。 黑衣人裹在黑布里的手抓起桌上纸张,递到林知夏面前——这让她无法确认对方手背是否有星状疤痕。 刚刚出手的是三人,现在却只有两人,那个轻功超绝,身上带着干红枣甜腻气味者,不在二人之中。 他去了哪里,又潜进皇宫了吗? 林知夏思绪飞转,目光落在那纸上宛如狗爬般歪七扭八的字迹上。 “你查到了什么?” 呃林知夏心中生出一丝怪异,这朴实的问题倒像是江成一惯问她的。 林知夏不动声色:“我凭什么告诉你!” 她适时展露一丝愠怒,试探地喝道,“宫里的人也是你们所掠?他们现在何处?” 两个蒙面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旋即转身,背对着林知夏密谋: “这女子奸猾的很,她进京才三天,如何查到这些的?今日她还去了香粉铺,分明是在追查我的线索!” “早叫你别贪玩误事,惹麻烦了!小心点,别着了她的道!” “小师妹说的果然没错,她当真厉害,幸亏她是个女的,不然你一点机会都没有” 那没机会的黑衣人立时瞪了同伴一眼。 林知夏眸光微亮,一是因为他们的话,二来,她发现这间屋子的高处,以及那旁边的木桌上,都有数道划痕。 这屋里的臊味,也很像是猴子留下的。 “算了,想从她嘴里套话根本没可能,先把她关起来,等小师妹回来再说。” 二人回身,林知夏也敛了思绪,停止四处张望。 待双眼再次被黑布蒙住,林知夏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估摸着二人是将罩在身上的黑布脱下来了。 接着,林知夏被押到了另一个房间,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四周安静下来。 林知夏凝神细思,小师妹小师弟这一伙人,莫非同属某个江湖门派? 她在湖州经手的案子中,并没有涉及江湖门派的。 这样的身手,莫说湖州,放眼整个江湖也能排得上名号,为何她以前从未听闻。 他们口中的小师妹,似乎很了解自己。 他们说,幸亏她是个女的。 在湖州时,确有几位姑娘对自己表达过倾慕之意,可都是咸州城内官商之女,从无江湖人士。 难道这些姑娘中,有人曾在外拜师学艺? 林知夏努力回想,却毫无头绪,只因她当时对那些姑娘避之唯恐不及,所知实在寥寥。 不过此行并非毫无所获:至少可以断定,潜入李府与宫中的是同一伙人,其终极目标,必在深宫! 黑夜中,冽风沿着暗卫留下的印记,终于摸到了那座别院附近。 对方轻功卓绝,暗卫不敢靠得太近,在了解相关情况后,冽风命暗卫去向江成报信。 此时,江成还在宫里。 只因林知夏以女子之身代行皇城司之职,弹劾她的奏折已堆满御案。 实际上,皇帝并未正式任命林知夏,也未授其任何官职,她更像一件用后即弃的器具。 但朝中那些保守派依旧不能容忍。 祖宗规矩,牝鸡司晨!皇城司乃天子亲军,岂容妇人亵渎? 哪怕他们对林知夏的身份姓名和过往一无所知,依旧能在奏折里,义正词严地声讨那个破坏礼教秩序、有伤风化的“女贼”。 御座之上,皇帝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弹章,指尖敲击着檀木扶手。 他将奏折丢向江成:“她这是故意给朕出难题?” 江成声音沉稳:“陛下明鉴,这奏折中,连弹劾者姓名都没有,纯属危言耸听。 况且,您并未赋予她任何官职。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汴京城飞贼猖獗,后宫失窃人踪皆无,她短短数日便已锁定训猴贼人,盗案锐减三成。 她有这份奇才,能解皇城之危、安百姓之心,岂能因性别而废! 历朝以来,每逢乱局,征辟处士、僧道、女医、商贾以解时艰者比比皆是,古来有之。 她先前以男子身份替兄任职,已是欺君,此番若再以男子身份示人,岂非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臣请陛下为江山计,暂息非议,容她以戴罪之身办完此案。” 皇帝目光终于从奏章移向江成,眸深似潭,半晌后唇边逸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以前朕倒未察觉,江卿口齿如此伶俐,倒是惯会为其找借口。” 那语气似褒实贬,已洞察江成对林知夏那份维护之心。 两刻钟后,江成踏出宫门,圣上之言犹在耳畔。 “御史弹劾,朕可压下,前提是她必须尽快抓获那伙飞贼,否则,朕就连同林家欺君之罪一并严惩。” 江成拧眉沉思,听到暗卫的禀报,林知夏被掳,眼皮直跳,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处别院附近。 冽风潜伏在屋檐,与林知夏所在的别院还隔着一户人家。 “公子,林大人就在那个院子,绑走她的,一共三人,皆是男子。” 冽风话音刚落,神色突然一紧,他和江成对视一眼,同时屏息垂首。 黑暗中,两道黑影如夜枭般悄无声息掠过檐顶,落入林知夏所在院落。 来者一男一女,皆着夜行衣,蒙着面。 在男子的左肩上,正蹲着一只猴子。 江成目光定在那只猴子身上,那猴子似有所感突然转头,看向江成所在的方几。 一时间,江成呼吸都静止了。 男子也看了过来,他们之间隔着一间院子,十几丈的距离。 片刻后,他抬头递给猴子一颗干枣,随后才进屋。 进屋后,女飞贼看向同伴。 “她人呢?” 第268章 江溪云——堂妹 “她在哪?” 林知夏骤然抬头,听到外间传来女子清柔的嗓音。 因双眼被蒙着,四周依旧漆黑一片,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房门开启带来的寒意。 轻盈如落叶般的脚步声渐近,与之前那两位男黑衣人完全不同。 林知夏深吸一口气,空气多出一丝若有若无无的蔷薇香气。 来人沉默着,踱步至她跟前。 林知夏下意识地贴紧椅背,下颌线条绷紧。 这些反应,自是都落到了旁边几位飞贼的眼中。 “双眼被蒙,耳朵又听不到,竟还如此机敏。你说得对,有她在,我们迟早会被发现。” 这个嗓音低沉暗哑,正是那晚出现在林知夏厢房中的男子。 伴着这声音,林知夏听到猴子“呀呀”的轻叫,似是对出现在屋里的陌生人充满好奇。 她甚至能感觉到有爪子拂过她的发髻。 接着一声轻斥,猴子身上的气味渐渐远离。 至此,已有四名飞贼与一只猴子现身。 “她的耳朵查清是怎么回事了吗?”女子声音再度响起。 语气中竟隐含一丝关切,被林知夏敏锐地捕捉到。 还真是认识我的! 暗哑的男声回答:“说是中毒,我查了太院医的医案,说七日后复诊。” 猝不及防间,微凉的指尖抚上林知夏的耳廓和脸颊。 “谁!”林知夏故作紧张厉声喝道,身子拼命往后缩想避开那只手。 手的主人却是冷哼一声,骤然扼住了她的下巴。 “明明是女儿身,却借口出身微寒、不敢高攀,害我伤心那么久!” 话音未落,女子另一只手已抽出匕首泄愤般往下一戳。 匕首狠狠钉入木凳,震颤带起寒意直冲林知夏胯下。 林知夏轻咬下唇,不是因为那近在直尺的刀刃,而是对方的话,让她想到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江溪云!!怎会是她! 迷雾散去,对方那清柔的嗓音瞬间与记忆中,满脸倔强的少女重合。 初到湖州时,她年方二十二,正是适婚的年纪,当时不少人想给她保媒。 寻常人家,在她委婉拒绝后,便不会再提。 唯独江溪云,她是唯一一个,在自己明确拒绝媒人后,还亲自找上门追问理由的姑娘。 如今想来,这姑娘当时非要当面讨个说法,确实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气性。 当时给江溪云保媒的,正是时任湖州知府。 能让知府做媒,江溪云出身自是不凡——听闻她祖父是汴京江家一脉,还是当世有名的棋道大家。 这般门楣,怎会做起飞贼? 汴京江家莫非与江成还有牵扯? 林知夏心绪翻腾,早知当初就不该那般敷衍,以至于现在连江溪云祖父的名讳都想不起来。 不过,她终于明白,对方为何会潜入自己的厢房,盯上自己。 以对方的轻功造诣,怕是早就潜进过兄长屋内,识得自己身份。 那江溪云将自己抓来,是怕自己破坏他们的计划,识破他们的目的。 还是说,想趁机报复自己。 林知夏想了很多,其实只在几息之间。 江溪云打量着林知夏脸上的紧张,和刻意营造出来的那丝害怕,心中涌起一阵畅快。 屋外江溪云的师兄们已经出言催促。 “师妹别闹了,周围连犬吠声都已消失,不知埋伏了多少人!”那人语含催促,却并不紧张。 他们发现冽风了,要逃! “她怎么办?杀了?” “嗯?”拔刀声传来。 “你看你,又急,开个玩笑罢了!” “她可有瞧见你俩的样子?” “当然没有,我裹得可严实了,你的话我句句记着呢!” “眼下城中盘查严密,怕是不好找落脚处,要不直接躲到宫里去。” “唉!早知如此麻烦,当初就不该应下。”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当林知夏不存在。 她只觉到一股异香飘近,正是她被掳时,那人手中绵布的气味。 又是迷药! 她猛一扭头挣扎欲起,用尽全力嘶喊:“冽风!救我!” 然她的双手被绑在椅子两侧的扶手上,双脚也被捆在凳腿上,连直立起身都无法做到。 她弓着背才往旁边挪出一步,就因无法视物撞上了一个尖角。 林知夏吃痛一声,下意识往另一边退,却被对方擒住手臂。 她身上还背负着一把实心椅子,挣扎间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接摔了下去。 “嘭”地一声,林知夏额头磕上旁边的桌腿,落地瞬间椅沿又重重压住她的右手小指。 剧痛令她五官揪紧。 她想抽回手,但压住那根手指的,是她整个身体的重量! 椅子紧贴着后背,想翻身不可能。 林知夏用力将身子一甩,扭成匍匐之姿,尘土呛入鼻腔,地上的砂砾嵌进她半边脸颊。 椅子沉沉地压在背上,但总算,小指终得解脱。 江溪云目睹林知夏的狼狈模样,心中有些不忍,脱口而出:“这是你自找的,我可没碰你。” 话音刚落,已有数道黑影自院墙处闪现,为首之人正是江成。 若非林知夏这声疾呼,江成是打算等禁军将别院围住,再来个瓮中捉鳖。 可事情转变的太快,他意识到,必是方才那二人进院时,就已察觉他们的存在。 刀兵声接连响起,女贼目有深意地看了江成一眼。 林知夏听着外面打斗的声音,尽量放缓呼吸,避免吸入过多的灰尘。 当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她闻到那股让人安心的气息,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气力顿失,整个人紧贴地面。 江成双手扶住她肩膀起身,正要开口询问伤情。 林知夏却咧开嘴,率先问道:“你可认识一位叫江溪云的姑娘?” 此言一出,江成惊得几乎脱手。 他确有一位堂妹名唤江溪云。 林知夏此问,必有原由。 江成突然想到刚刚进屋前,那名女贼看向自己的复杂目光。 林知夏刚到汴京时,他曾派人去湖州调查过对方。 当时在湖州定居的二叔祖曾在信中提及,有意将溪云堂妹许给林知夏,却遭对方拒绝。 “她是我堂妹,你为何突然问起?” 林知夏本是抱着侥幸的心态,随口一问,毕竟汴京城内,不只一个江氏。 她只是想到在湖州时,知府大人提到江溪云祖父,语气中的恭敬。 却不想,对方竟真和江成同出一脉。 当她被江成扶正坐好,扯去蒙着眼睛的黑布,她用下巴指了指屋外,正与冽风交手的女贼,其意不言而明。 江成脑子嗡地一下炸了,那个自小聪慧却桀骜不驯的丫头,何时成了飞贼,练就了这样一身好轻功? 第269章 即刻进宫 江溪云的所为已经不只是离经叛道,更有可能给江家一族带来灭顶之灾! “你可看清她的模样?”江成问,指腹轻柔地替林知夏扫掉脸上的灰尘。 瞥见她额角伤痕,目光锐利如刀锋般射向屋外。 “那倒没有,但我可以肯定,就是她。”林知夏说完又觉得不对,“你怎知我识得她?” 江成一脸坦然:“你忘了,我查过你。” 林知夏恍然,查白骨案时,两人曾发生过争执,互相忌惮。 “她竟敢伤你,还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必给你一个交待。” 江家世代忠良,乃汴京清流世家之典范,若让大伯他们知晓,指不定掀起多大的风波 他心神不宁地给林知夏松绑,转首望向屋外。 外面正战的焦灼,那四人轻功超绝,纵被数人围攻亦未落下风。 更奇的是那只灵猴,竟能配合主人攻击,已有数名暗卫被其抓伤。 江成正权衡是否要出去相助冽风,手肘却撞到林知夏那只肿胀淤青的小指。 “嘶~”林知夏痛呼出声。 江成回神,眼见那根手指颜色深如紫米,眸色瞬间阴翳。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自作主张。”他语含愠怒,却难掩心疼,手上的动作立时放轻了,“其他地方有没有伤到?” 林知夏摇头,却道:“我饿了。” 忙了一整天,又被绑了一晚上,她滴水未进。 以往查案的时候也经常废寝忘食,她从不跟别人提起,不知不觉间,某些习惯已经悄然改变。 “你啊!” 江成拉着林知夏起身向外,转头时恰好撞上那蒙面女贼的目光。 对方眼中的心虚一闪而逝,见二人这般亲近,眼里又闪过一抹不快。 已知堂妹身份的江成,自然懂得这眼神的意味。 他微微侧身,挡住对方的视线,低声询问林知夏有何发现。 林知夏见江成无意出手,便知他是有意要放对方离开。 她道:“他们应是为了完成某人的嘱托,才来汴京,四人互称师兄弟,乃出自同门。我记得,江溪云一家住在湖州顾渚山。 以江家的门风,她祖父断然不会让她去学这偷盗之术,我在湖州时也从未听闻过这样一位怪盗。 不过,顾渚山是个隐世之所,那里竹林幽深、茶田层叠,或许,还有其他隐世高人。 他们说,若实在无处躲,就藏到宫里去。 我猜,宫里那些失踪的人,也不在这里,或许那些失踪者,根本没离开过皇宫。” 林知夏语气笃定,方才那四人的态度已经证明了这点。 他们连自己都带不走,若人真在此处,那必得先行灭口。 院中,以江溪云为首的四名飞贼终是摆脱皇城司暗探纠缠,跃上屋檐遁入夜色。 冽风随即命令暗探去追,留下二人搜院。 他跑进屋内,见自家公子正和林知夏安然叙话,虽不解,心中却已明了七八分。 见四下无人,他上前禀报:“公子,他们的轻功身法,让属下想起了一个人。二十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怪盗——夜穿云。 传闻此人轻功飘忽如魅、出神入化,江湖上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 因身法快若穿云,踪迹不留,又喜夜行,故得‘夜穿云’之名,真名不详。 只是,此人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已数十年,应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者,这四个飞贼年纪都不大,或是其徒子徒孙。” 江成低头不语。 林知夏算了算时间,夜穿云金盆洗手时,姚家还未崛起,是以,这个名字也不在与姚家相交的江湖人士之列。 她问:“你可知夜穿云在江湖上,与哪些人有来往?” 冽风皱眉,一时语塞。 林知夏立即道出数位江湖人士的名号,当她念及千面毒医叶无情时,江成立时看了过来。 他瞬间明白了林知夏的用意,她怀疑这背后又是蔡雍的手笔。 若真如此,宫里最令蔡雍觊觎的,怕是那传国玉玺。 两人对视一眼。 冽风低头苦思半晌。 “夜穿云向来独来独往,没听说有什么至交好友。倒是有一则传闻,说他能习得这一身绝世轻功,是用心爱之人换来的。 后来他练成神功成了盗圣,却因愧疚终生未娶,亦无子嗣,孑然一身。 但那女子的名讳,不曾传出。” 这时,皇城司暗探已经搜完整个院子,进屋禀报。 他们仅在一个屋子里看到猴子的粪便和窝铺,其他再无线索。 这里,只是飞贼的临时落脚点。 江成立即下令,加派人手朝着各个方向去追,同时,让赶来的禁军封锁要道。 待所有人离开后,他才对冽风道:“这四人中的女子是我堂妹江溪云,她一直居于湖州顾渚山。 你去查一下,近日可有从湖州来的江氏族人。 再者,若他们真是夜穿云的徒弟,此人很可能就隐居在顾渚山,秘密排查哪些人同我二叔祖有来往。 若有发现勿打草惊蛇,待我亲自处理。” 冽风领命而去。 江成带着林知夏先行回府。 子时早过,再有个把时辰天就要亮了。 本以为林知行已经歇下,却不想屋内烛火未灭,其焦急踱步的身影映在窗上,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子,正是芙昕。 林知夏摸了摸额头的擦伤,又下意识地想将手往身后藏。 一进门,她主动道出自己恢复听觉一事,试图蒙混过关。 不想还是被林知行发觉。 芙昕给她上药把脉,查看耳朵情况,江成端来饭菜。 听到她连晚膳都未用,林知行停止念叨。 见所有人都围着自己,林知夏莞尔一笑。 用过饭后,她催促兄长和芙昕快去歇息。 在二人离去后,她重新拿出宫里失踪人员的名册。 仔细翻看了失踪宫女、匠人和内监的履历,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她道:“我听说传国玉玺是由特定匠人维护,内监轮班保管、大臣监守,所有防卫人员的名单均属绝密?” 江成颔首:“你怀疑失踪的匠人和内监同玉玺的维护有关。” “我被绑时,飞贼曾训斥同伴,说其去李府行窃是为贪玩,惹出我这个麻烦。 听他们的语气,他们行事虽嚣张,却并非无的放矢。若他们绑走的宫女、匠人,还有内监,这些人都不是随机掳走,而是另有目的。 那他们是如何确定目标的? 以江溪云为首的飞贼必是没有能力探查宫中祥情的。 但久居宫闱的羽妃,必然清楚。 而且我查了羽妃得宠的契机,是因为其家族曾献上修复玉玺的关键材料钮玉石。 她本人也擅长玉器修复,可后来,其家族却因非法占用山地而全族流放。 还记得我们去羽秋宫勘查,现场毫无破绽,她又是失踪的第一人。 若她是主动随飞贼离开,与他们同谋,那后面这些宫人、匠工的选择,是不是就合理了!” 江成沉思半晌:“快到早朝时间了,我们即刻进宫,找圣上核实。” 第270章 曝尸角 此时已近五更。 街道上,除了他们的马车,还有赶早上朝官员的马车。 江成放下车帘,此时得了空,又想起一件事来。 他往林知夏旁边挪了一寸,两人玄袍已然重叠在一处。 “方才,你为何喊冽风救你?” 林知夏背抵着车厢,眨了眨眼,这算什么问题。 “我又不知道你在场,听到他们要逃,自然要出声示警。冽风得了我的吩咐,必是在附近守着的。” “看来,你很信任他。” “你莫不是在吃醋?” 林知夏偏头,捕捉到江成眼神中那抹转瞬即逝的窘然,她展颜一笑。 “冽风是你的人,我信他,还不是因为你。” 江成心底那一点不开心瞬间被这温言软语抚平。 抵达宫门,二人下了马车,宫内高墙深院已亮点宫灯。 二人候在乾宁殿外,等候通传。 皇帝已经起身,正由胡德全伺候着用早膳。 “江大人来了,还有那名女史。” 皇帝目光中透出一丝意外,不是昨晚才来禀报过。 江成二人被内监引进殿,殿中飘着清爽的腌菜味道。 二人见礼,目光扫过桌上莲子粥、小窝头,和一碟雪里蕻。 自战事爆发后,国库日渐空虚,后宫缩减开支,皇帝自减开销以为表率,倡导节俭之风。 皇帝抬手示意二人起身,见二人眼中满是血丝,像是一夜未睡,眸中锐气收敛了几分,多出些许平和。 “这般早来,所为何事?” 林知夏将自己恢复听觉,并遭飞贼绑架一事详细禀报。 她身边跟着那么多皇城司暗探,指不定哪位就是皇帝的眼线,这些事情她不敢有丝毫隐瞒。 提及飞贼身份时,她并未供出江溪云,只隐晦地说飞贼探查过她的来历。 阐述完今晚的遭遇后,她提出要深挖几名失踪宫人的过往,并隐晦地提出,这些人的失踪与宫中一件重宝有关。 皇帝听到这里,让胡德全把殿内侍候的宫人都遣了出去。 等到殿内仅剩他们四人,林知夏才提到玉玺,说起自己的猜测。 皇帝目光落在其身上片刻后,让胡德全将一份卷宗交到林知夏手里。 其中详载着失踪者更全面的信息: 钦天监失踪的那名匠人,曾修补过玉玺防潮匣,并制作拓印工具。 而失踪的宫女和太监曾在文德殿负责清洁密阁展柜、更换玉玺匣内衬布。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曾接触过玉玺。 江成抬首:“陛下一早就洞悉其中蹊跷。” “怎么,你还想质问朕不成!”皇帝冷声道。 “微臣不敢。”江成连忙叩首。 林知夏却瞬间想明白,以她在咸州的经历,皇帝确实有理由怀疑她被蔡阳策反。 她身负欺君之罪仍冒险回京,或许一开始,皇帝就存了试探的心思。 皇帝冷冷地扫了江成一眼:“既然你们查到了,朕不妨再透露些内情:羽妃擅书法,曾在密阁内替朕誊写诏书。 她本身精于玉器鉴赏修复,密阁中的假货瞒不过她的眼睛。” 假玉玺? 江成神思一动,蔡雍曾为权相,曾主导玉玺的防护保管,对文德殿的守卫情况肯定也很了解。 在其叛逃离京后,圣上必会匿名更换保管链条上的所有人员。 听其意思,玉玺的存放位置也已变更,还在原先的藏匿之所放上了赝品。 飞贼抓的这些人,或许正是为了探查玉玺现在的下落。 江成和林知夏对视一眼,俱已了然。 皇帝沉声道:“此事关乎社稷根本,两位爱卿行事务必慎重。” 话落,胡德全将一封未开启,封着火漆印的密函交给江成。 这里面,是玉玺保管链条上的所有人员名单。 这般言语,这般举动,足见天子对江成的信任,也说明他态度已有松动。 这时候,江府一定不能出事。 二人从乾宁殿出来,天边已露鱼肚白,朝臣们正列队入大殿。 林知夏望向后宫的方向,昨夜城中戒严,各处要道均被封锁,那四人极有可能冒险躲在宫里。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 “你还有精神想这个?先回去补觉。”江成说着推林知夏出宫。 那封密函被他藏进胸口。 回到江府,林知夏迅速绘制了四个蒙面黑衣人及那只灵猴的通缉画像,尤其突出其中一人手背上的星状疤痕与残缺的左耳。 天刚亮,这四人一猴的通缉画像便贴满全城。 此举既为向皇帝表明态度,亦是震慑江溪云,令其不敢在城中如先前般恣意妄为。 忙完这些,林知夏倒头就睡。 江成轻笑,在其睡熟后,避开暗探,悄然去了他大伯府上。 江成的祖父祖母早已故去,他父亲和大伯分家后,族中事务素来由其大伯操持。 由大伯出面给湖州去信,最为妥当。 此时,后宫延福殿西北角三百步外,一处废弃角落,数株老槐遮蔽日光,地上有土丘微微隆起。 这土丘不是一处,而是一大片,如凝固的波浪般起伏。 三口枯井伫立其间,日光斜射入井壁缝隙,映照出内里一截人类枯骨。 废井深处,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咳嗽声。 “啊~啊~” 小猴子每次进到这里,就会变得烦躁异常,无法安静下来。 江溪云只得将其搂在怀中,任由它那爪子死死攀附肩头。 好在冬日衣衫厚实,不至于受伤。 坐在她对面的羽妃面色泛青,看起来有些不妙。 “这地方怎的如此阴森可怖!总觉得寒气逼人!”江溪云自言自语。 她的几位师兄弟在旁边的暗室里呼呼大睡。 唯有她和这只猴子,一进到这里,全身汗毛倒竖,耳畔总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嗡鸣与呜咽之声。 羽妃眼里闪过一抹晦暗之色,看着眼前这个稍显天真的江湖人。 心中不由好奇,蔡雍是如何说服这些江湖飞盗的。 这废弃角落,本是营建宫室时的材库,宫殿落成后便荒废下来,逐渐演变为秘密处置宫人的坟场。 宫人私下都称这里为曝尸角,无人会来这里。 听闻天圣年间,郭皇后案杖毙宫女三十二人,裸身叠埋此处。 还有圣祖在位时,百名宫女集体自尽,尸首填满三口枯井。 血水浸润之下,此地土壤都透着暗红。 这些宫闱秘闻,江湖人士自是无从知晓。 羽妃抬眸,问道:“你们行踪暴露了吗?” 林溪云等人不喜拘束,进京以来,他们都是夜间行动后出宫,白天在城中休息,偶尔还会出去转转。 若非情况特殊,他们才不会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密道中。 江溪云面上涌现尴尬之色,之前说的豪言,此刻化作回旋枪啪啪打脸。 “你别管,说,下一个要抓谁?” 第271章 原由 江溪云面上已涌现一丝不耐和急躁,事情的发展已远超她的预料。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冰凉的玉坠——那是师父在她拜师时赠的拜师礼。 她自小在湖州出生长大,对于汴京最大的印象便是规矩森严,犹如天条。 言行举止、仪礼膳食,样样都有规矩,令她厌烦不已。 幼时,她跟着父母来汴京探亲,唯一感兴趣的,便是看堂兄江成练武。 那时,她常搬个小凳,佯装在一旁练字,实则偷偷描摹对方的动作,在心里记下招式,回家后便独自揣摩练习。 五年前,当父亲攥着她那本浸透汗渍的拳谱,指尖掐得发白,素来儒雅的面容因震怒而扭曲。 江氏以诗礼传家为荣,女子习武等同离经叛道。 可那拳谱是她摸索三年,耗费无数心血,一次次修正后的结果,她断不能看着拳谱被父亲毁掉。 他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执,父亲甚至扬言要将她逐出家门。 最终,她被关进了祠堂。 为防止她逃跑,祠堂大门从外紧锁,唯一的窗户也被封住。 阴冷的穿堂风刮过她跪地的膝头,案上《女诫》书页被风翻得哗啦作响。 在她被关第二十八天,惊雷劈断古树,山洪裹着泥石冲垮院墙,洪水瞬间吞没半个江宅。 她被困在神龛前,无处可逃。 缝隙里渗进的浊水带着腐败腥气,顷刻淹过她裸露的脚踝。 捶打门板的拳头早已瘀紫,而回应她的只有门外滔天浪涌的咆哮,像一只巨兽在嘶吼。 她的呼救声被水声吞没,只能看着浑水撞开木门,任由冰冷刺骨的洪流裹挟身体撞向墙壁和倒塌的木门。 绝望如潮水灌进肺腑,她唯一能死死抓住的,只有手中那本拳谱。 无数祖宗牌位在她身周漂浮沉浮,仿佛在无声控诉她的离经叛道,要以这般荒谬的方式逼她守节而死! 就在濒死之际,朽木爆裂的巨响炸开。 她看见一个枯瘦黑影从天而降,手臂如铁钳般箍住她腰身,踩着倾塌的房梁逆流冲出。 喉间嗬嗬作响的喘息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待她惊魂未定站在山岗上回望,江宅早被泥石掩埋。 她满脸惊疑地看向面前的枯瘦老者,这个住在隔壁,经常来找祖父下棋,多走几步路便喘咳不止的老者,竟身怀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 可她还没来得及感谢对方的救命之恩,老者却突然猛咳起来,乌黑的血沫喷溅在她苍白的脸颊。 老者冽嘴一笑,齿缝渗出血丝。 他抽出她怀里的拳谱,看着里面的涂鸦之作哈哈大笑。 “丫头,想学真正的功夫吗?” 未等她回答,对方就重伤晕过去了。 后来拜了师她才知道,老者是被人重伤,一身神功无法施展,才在顾渚山隐居下来。 洪水来袭时,他本以躲到高处,却在听到她的呼救声后,为了救她,强行运功,导致内伤急剧加重。 那时她在山岗上哭到晕厥,以为所有家人都葬身洪水。 然等洪水退去,她所有的亲人却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所有人遗忘了。 暴雨来袭时,家人都已撤往高处避险,唯独忘记了还锁在祠堂里的她。 自此,江溪云与家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若非当时她浑身多处骨折且受内伤,加之师父重伤急需照料,她决不愿再踏进那个家门一步。 后来,父母自知有愧,为她单独建了个院子,不再强求她念书习琴,也不敢过多干涉她的事。 这些年,她一直暗中习武,家里人全然不知。 上个月初,顾渚山来了一位老媪。 师父倚在门框上,苍老的脸上现出罕见的激动与复杂,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胸口,那里藏着从不离身的那个玉坠。 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阿素真的是你?” 老媪没有应,目光如冰冷的钩子,从师父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他们几个徒弟脸上,带着穿透人心的锐利。 “夜穿云,你以为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就找不到你了!” 那一刻,江溪云才得知,师父竟是十几年前叱咤江湖的第一大盗夜穿云。 而那位老媪,极有可能便是传说中师父所辜负的人。 江溪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老媪离开后,师父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连下床都已不能。 后来,师父将他们四人叫到跟前,交给他们一块铜牌,让他们去汴京皇城找羽妃。 无论如何,必须替她办成一件事,否则他死不瞑目! 他老人家年少时的情债,如今竟要他们四个来偿! 还说这是他们的出师试炼! 江溪云万万没想到,时隔数年重返汴京,接到的任务竟是去偷那传国玉玺。 她虽不喜江家礼教,却也知那传国玉玺的分量,一旦此事泄露必定会给江家带来麻烦。 她曾萌生退意,可想到师父当年的救命之恩,以及这些年的倾心教导——在她心中,师父早已如同父亲。 她不忍见对方抱憾而终。 她告诉自己,这玉玺就如同武林盟主令,象征权威,可最终还得靠实力说话。 大宋数百年的根基,断不会因丢失一块石头便招致灭国。 这般勉强说服了自己,她才最终留下,从不敢露真容。 可不知为何,凡是她真心想做成的事,总是格外艰难。 为了习武,她差点丢了性命; 生平第一次中意一个人,却被无情拒绝; 这次的任务亦是如此,原本以他们师兄妹的身手,盗物本该手到擒来。 可东西迟迟没有寻到,眼下这局面,她已是骑虎难下。 更让她郁闷的是,当初那位曾让她心动的“公子”,居然是位女子。 回想起堂兄与林知夏在一处的画面,江溪云心中五味杂陈。 她包的这么严实,堂兄应当是认不出她的,只是万一再交手 见羽妃迟迟不语,江溪云忍不住出声催促: “你最好靠谱点,抓了这么多个,也没问清楚东西在哪!” 羽妃看着眼前带着稚嫩却急躁的少女,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听起来依旧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江溪云突然想到在市井打听到的传闻。 “我听说,每个皇帝身边都有个老太监,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如今这位就叫胡德全,为何不干脆把他绑来?” 竟想着绑架胡德全!这与刺杀皇帝有什么区别。 羽妃面色古怪地瞥了少女一眼——果真长在乡野,对宫闱深浅一无所知,只想着速战速决。 “他一直紧随圣驾左右,想动他,谈何容易!” 江溪云双拳紧握:“你只说行不行,动手的事情又不用你操心。” 怀中的灵猴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焦躁的情绪,不住的低唤出声。 第272章 绑架胡德全 羽妃看着对面少女晶亮的双眸,想到自己流放岭南的父母和族人。 蔡雍离京前曾给她送过一封信,许诺会去岭南救出她的家人。 起初她并不相信,直到收到母亲的亲笔家书与信物才知,祖父过世,幸存的家人已随蔡雍奔赴北地。 蔡雍冒险从侬宗望辖地带走羽氏一族,其目的不仅是利用羽妃窃取玉玺,更是看重羽家世代相传的寻矿挖玉与玉器精制的绝艺。 这份技艺本身,便对新朝有着无可估量的价值。 得知蔡雍的打算后,在四名飞贼拿着蔡府的铜片找上门来时,她才决定以身入局。 困守深宫多年,早年一碗红花已毁了她生育的可能,在宫里没有家人陪伴,苟活也无生趣。 而且,她若不配合,蔡雍必有办法让自己妥协。 只是事情远比她预想的更为艰难。 藏身这暗道半月,虽不愁吃食,她却觉得自己的生机都快被附近浸透鲜血的土壤吞没了。 这些武功卓绝的少年飞贼,都是不谙世事的稚子,分明是随时可丢弃的棋子。 再拖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羽妃咬了咬牙,即使这些人心智不熟,但他们的轻功自己是见识过的。 “可以。但动了胡德全,这宫里就不能待了,得先把撤退路线想好,你们必须保证我能安全出宫。” “这有何难,我今夜就能把你送出去。” 江溪云眸色一亮,她拍了拍怀中的猴子,示意它去唤醒大师兄。 猴子应声窜入旁边暗室。 羽妃语气低沉:“我倒是想走,可惜唯有我能辨得玉玺真伪!” 若非这至关重要的一点,她早已脱身。 江溪云的三名师兄被猴子叫醒。 为首之人揉着眼睛走过来,其手背上一枚星状疤痕赫然醒目,灵猴亲昵地蹲回他的肩头。 他正是灵猴的主人,江溪云的大师兄曾石。 他的父亲就是一名耍猴人,自记事起,他就跟着父亲四处奔波,靠表演猴戏勉强温饱。 一次猴子抓伤了贵人,他父亲被活活打死,因缘际会下,他成了夜穿云的徒弟,训猴的手艺也没落下,反倒远胜他父亲。 另外两位,一位是仰慕江溪云的二师兄,一位是贪玩去整蛊李昌夫妇的老三,江溪云最小,排行老四。 江溪云说了自己的想法,几人虽觉得不妥,却因主导者羽妃同意了这个建议,未再阻拦。 他们对自己的轻功有绝对信心,大不了逃出去沉寂一段时间。 几人一合议,决定当晚就动手。 羽妃在宫中有内线,负责打探胡德全动向。 作为皇帝身边的近侍,胡德全每日寅正唤皇帝起身,子初皇帝就寝后,方能回居所歇息。 最佳时机,就是在他返回居所的途中。 黄昏再度降临,林知夏醒来,橙红的夕阳映照在窗边看书的林知行身上,沉静异常。 明明模样这般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 “哥!” 林知夏轻唤一声,刚想伸个懒腰,就发现左侧酸疼的厉害。 定是昨晚摔下去时弄出淤青了,她没有声张。 林知行看过来,唇边漾起浅浅的笑。 走过来看了看她那淤紫的小指,又重新给林知夏上了药。 兄妹二人说了会话,林知夏用了饭,得知江成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进宫了,她换上玄袍,直奔宫门。 不出所料,禁军和皇城司的人搜了一天,连四名飞贼的影子都没看到。 她找到江成,对方正对着那份名单出神。 “安排好了吗?”林知夏问。 江成颔首:“名单上的人身边都布了暗哨,只是不能确定他们的目标是谁。” 林知夏坐到他旁边,低声道:“宫里可搜了?” 她料想江成多半是打算在禁军之前擒住江溪云,问明真相。 江成暗暗摇头。 午后,他亲自带着人在宫里搜了一遍,还将别院搜出的猴窝给猎犬闻了,让其循着这个味道去找。 猎犬虽在宫内发现几处痕迹,却未能找到人踪,连那些最偏僻的冷宫宫角都翻遍,仍一无所获。 碍于身份,江成的搜查又不敢过分张扬。 林知夏轻轻握住他的手臂。 “别急,我们先站在羽妃的立场上推演一下,看他们下一个会找谁!” 时间悄然流逝,子时的更声穿透寂静,屋外已是泼墨般的深沉。 延福殿的西北角那方被遗忘的曝尸角,更是弥漫着一股阴森死寂。 一声枯枝碎裂的轻响划破寂夜,几道人影从枯井中敏捷跃出。 江溪云是第三个出来的,她不经意的回头望向井底,月光下惨白骸骨赫然入目。 一股森然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此时已非追问良机。 众人按照计划,分头行事。 玉玺定在文德殿中。 二师兄带着羽妃等在文德殿旁的御景园,江溪云他们三人去劫持胡德全。 今夜圣驾宿于陆贵妃宫中,按照惯例,胡德全会在子时后回居所歇息。 眼前这条僻静小道,正是他必经之路。 作为总领太监,胡德全出行有禁军随行。 他们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掉守卫,使其不能呼救。 江溪云隐于屋檐阴影之下,与夜色浑然一体。 更声已过,胡德全却迟迟未现身。 她心中焦躁渐生,却听见旁边大师兄曾石怀中灵猴“吱”一声轻响——她等的人终于到了。 胡德全刚转过回廊拐角,屋檐上猝然坠下一道黑影! 江溪云身如鬼魅,袖中银针精准射向两名禁军护卫的颈侧。 曾石和三师兄紧随其后。 六名护卫闷哼未落,刀未及出鞘便瘫软于地。 “大胆” 胡德全厉喝刚起,一只猴子腾然跃上,一屁股坐到了他脸上,尖锐爪子狠狠扣住他耳后皮肉。 一股骚味弥漫鼻腔,他伸手想将那泼猴掰开,其爪子却越陷越深。 他万没料到深宫之中,竟有人敢向他出手! 耳后的钻心刺痛令胡德全瞬间冷静下来,他看向旁边的高墙,心里估算着守卫的位置,同时仔细打量着眼前三个黑衣人。 一声极轻的哨音响起,灵猴立时松爪,敏捷地窜回曾石肩头。 江溪云趁势捂住胡德全的嘴,匕首冷光直抵其咽喉:“跟我们走,休耍花样。” 胡德全感觉到耳后有一股温热沿着脖颈流下,他目光阴狠地扫了一眼那泼猴。 多少年没见血了,他垂眸,掩下心中那抹狠厉,任由对方抱着自己朝文德殿方向快速移动。 他注意到,每逢需翻越高墙或暴露在月光下的险境,劫持者总会附耳于墙面凝神细听。 在确认墙后暗探的位置后,曾石会迅速地将吵卫击晕,趁此机会一跃而过。 就这般避过了所有护卫,抵达文德殿附近。 胡德全心头微震,今日方对江湖上传闻中的绝顶轻功有了实感。 夜色中的殿宇宛如巨兽,雕梁画栋在月光下透出森然冷意。 眼看着对方即将要踏入禁军一早布下的陷阱,胡德全眼底精光一闪。 不料人影倏地折转方向,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御景园。 第272章 绑架胡德全 羽妃看着对面少女晶亮的双眸,想到自己流放岭南的父母和族人。 蔡雍离京前曾给她送过一封信,许诺会去岭南救出她的家人。 起初她并不相信,直到收到母亲的亲笔家书与信物才知,祖父过世,幸存的家人已随蔡雍奔赴北地。 蔡雍冒险从侬宗望辖地带走羽氏一族,其目的不仅是利用羽妃窃取玉玺,更是看重羽家世代相传的寻矿挖玉与玉器精制的绝艺。 这份技艺本身,便对新朝有着无可估量的价值。 得知蔡雍的打算后,在四名飞贼拿着蔡府的铜片找上门来时,她才决定以身入局。 困守深宫多年,早年一碗红花已毁了她生育的可能,在宫里没有家人陪伴,苟活也无生趣。 而且,她若不配合,蔡雍必有办法让自己妥协。 只是事情远比她预想的更为艰难。 藏身这暗道半月,虽不愁吃食,她却觉得自己的生机都快被附近浸透鲜血的土壤吞没了。 这些武功卓绝的少年飞贼,都是不谙世事的稚子,分明是随时可丢弃的棋子。 再拖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羽妃咬了咬牙,即使这些人心智不熟,但他们的轻功自己是见识过的。 “可以。但动了胡德全,这宫里就不能待了,得先把撤退路线想好,你们必须保证我能安全出宫。” “这有何难,我今夜就能把你送出去。” 江溪云眸色一亮,她拍了拍怀中的猴子,示意它去唤醒大师兄。 猴子应声窜入旁边暗室。 羽妃语气低沉:“我倒是想走,可惜唯有我能辨得玉玺真伪!” 若非这至关重要的一点,她早已脱身。 江溪云的三名师兄被猴子叫醒。 为首之人揉着眼睛走过来,其手背上一枚星状疤痕赫然醒目,灵猴亲昵地蹲回他的肩头。 他正是灵猴的主人,江溪云的大师兄曾石。 他的父亲就是一名耍猴人,自记事起,他就跟着父亲四处奔波,靠表演猴戏勉强温饱。 一次猴子抓伤了贵人,他父亲被活活打死,因缘际会下,他成了夜穿云的徒弟,训猴的手艺也没落下,反倒远胜他父亲。 另外两位,一位是仰慕江溪云的二师兄,一位是贪玩去整蛊李昌夫妇的老三,江溪云最小,排行老四。 江溪云说了自己的想法,几人虽觉得不妥,却因主导者羽妃同意了这个建议,未再阻拦。 他们对自己的轻功有绝对信心,大不了逃出去沉寂一段时间。 几人一合议,决定当晚就动手。 羽妃在宫中有内线,负责打探胡德全动向。 作为皇帝身边的近侍,胡德全每日寅正唤皇帝起身,子初皇帝就寝后,方能回居所歇息。 最佳时机,就是在他返回居所的途中。 黄昏再度降临,林知夏醒来,橙红的夕阳映照在窗边看书的林知行身上,沉静异常。 明明模样这般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 “哥!” 林知夏轻唤一声,刚想伸个懒腰,就发现左侧酸疼的厉害。 定是昨晚摔下去时弄出淤青了,她没有声张。 林知行看过来,唇边漾起浅浅的笑。 走过来看了看她那淤紫的小指,又重新给林知夏上了药。 兄妹二人说了会话,林知夏用了饭,得知江成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进宫了,她换上玄袍,直奔宫门。 不出所料,禁军和皇城司的人搜了一天,连四名飞贼的影子都没看到。 她找到江成,对方正对着那份名单出神。 “安排好了吗?”林知夏问。 江成颔首:“名单上的人身边都布了暗哨,只是不能确定他们的目标是谁。” 林知夏坐到他旁边,低声道:“宫里可搜了?” 她料想江成多半是打算在禁军之前擒住江溪云,问明真相。 江成暗暗摇头。 午后,他亲自带着人在宫里搜了一遍,还将别院搜出的猴窝给猎犬闻了,让其循着这个味道去找。 猎犬虽在宫内发现几处痕迹,却未能找到人踪,连那些最偏僻的冷宫宫角都翻遍,仍一无所获。 碍于身份,江成的搜查又不敢过分张扬。 林知夏轻轻握住他的手臂。 “别急,我们先站在羽妃的立场上推演一下,看他们下一个会找谁!” 时间悄然流逝,子时的更声穿透寂静,屋外已是泼墨般的深沉。 延福殿的西北角那方被遗忘的曝尸角,更是弥漫着一股阴森死寂。 一声枯枝碎裂的轻响划破寂夜,几道人影从枯井中敏捷跃出。 江溪云是第三个出来的,她不经意的回头望向井底,月光下惨白骸骨赫然入目。 一股森然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此时已非追问良机。 众人按照计划,分头行事。 玉玺定在文德殿中。 二师兄带着羽妃等在文德殿旁的御景园,江溪云他们三人去劫持胡德全。 今夜圣驾宿于陆贵妃宫中,按照惯例,胡德全会在子时后回居所歇息。 眼前这条僻静小道,正是他必经之路。 作为总领太监,胡德全出行有禁军随行。 他们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掉守卫,使其不能呼救。 江溪云隐于屋檐阴影之下,与夜色浑然一体。 更声已过,胡德全却迟迟未现身。 她心中焦躁渐生,却听见旁边大师兄曾石怀中灵猴“吱”一声轻响——她等的人终于到了。 胡德全刚转过回廊拐角,屋檐上猝然坠下一道黑影! 江溪云身如鬼魅,袖中银针精准射向两名禁军护卫的颈侧。 曾石和三师兄紧随其后。 六名护卫闷哼未落,刀未及出鞘便瘫软于地。 “大胆” 胡德全厉喝刚起,一只猴子腾然跃上,一屁股坐到了他脸上,尖锐爪子狠狠扣住他耳后皮肉。 一股骚味弥漫鼻腔,他伸手想将那泼猴掰开,其爪子却越陷越深。 他万没料到深宫之中,竟有人敢向他出手! 耳后的钻心刺痛令胡德全瞬间冷静下来,他看向旁边的高墙,心里估算着守卫的位置,同时仔细打量着眼前三个黑衣人。 一声极轻的哨音响起,灵猴立时松爪,敏捷地窜回曾石肩头。 江溪云趁势捂住胡德全的嘴,匕首冷光直抵其咽喉:“跟我们走,休耍花样。” 胡德全感觉到耳后有一股温热沿着脖颈流下,他目光阴狠地扫了一眼那泼猴。 多少年没见血了,他垂眸,掩下心中那抹狠厉,任由对方抱着自己朝文德殿方向快速移动。 他注意到,每逢需翻越高墙或暴露在月光下的险境,劫持者总会附耳于墙面凝神细听。 在确认墙后暗探的位置后,曾石会迅速地将吵卫击晕,趁此机会一跃而过。 就这般避过了所有护卫,抵达文德殿附近。 胡德全心头微震,今日方对江湖上传闻中的绝顶轻功有了实感。 夜色中的殿宇宛如巨兽,雕梁画栋在月光下透出森然冷意。 眼看着对方即将要踏入禁军一早布下的陷阱,胡德全眼底精光一闪。 不料人影倏地折转方向,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御景园。 第273章 公子要见您 胡德全惊疑不定,直到他看见候在御景园的羽妃,才真正坐实了昨日林知夏的猜测。 羽妃果然跟飞贼是一伙的。 “你该知道我为何找你。”羽妃语声冰冷,“我没时间,更没耐心。”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黑衣人取出漆盒,当着他的面打开。 羽妃和江溪云下意识别过脸去。 胡德全双目圆睁,睚眦欲裂,在绳索中疯狂挣扎,那是他的命根子。 “这盒上我淋了油,若你敢耍花样,我即刻点了它。若你老老实实带我找到玉玺,我就把东西还你,保证不伤你性命。” 羽妃深知此物对一个阉人的意义。 胡德全面孔扭曲,不甘地伸长脖子想看得更真切些。 此时无烛火,仅凭顶上一点月光。 曾石见状,将盒子递到胡德全面前。 胡德全凝神细看,眼中骤然掠过一丝异芒。 旋即,他愤恨地瞪了羽妃一眼,终于颓然点头。 可转头带路时,肩膀却悄悄垂下,暗示着他提起的心已缓缓平和。 一行人行至后殿月台,曾石出手,击晕了四名守卫。 胡德全停在一扇看似平平无奇的紫檀木门前。 枯指在门楣浮雕的云纹上看似随意地叩击三长两短,沉重的门轴发出暗哑的“嘎吱”声,缓缓开启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几人没动,胡德全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拿掉嘴里的布条。 “里面是千机组,地面方砖按北斗排列,踏错一块,万箭齐发! 顶上藻井暗藏落网,墙壁孔洞能喷毒烟!密格密格就在西北角那尊青铜麒麟腹中!需按左耳三次,右蹄两次,触动内里机簧方可开启 我能带你们找到那东西,但盒子上的锁,我可不会开。” 江溪云和曾石交换一个眼神,前者一把将胡德全推进殿内角落阴影处看管。 曾石拿出一颗去核的枣干,喂给肩上的猴子。 猴子一口吞下,“嗖”地窜入缝隙探路,曾石紧随而上,一人一猴配合的极为默契。 殿内死寂无声,唯有月光透过高窗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格栅光影。 “跟着我的步子走。”曾石低喝。 江溪云一把揽住羽妃,如履薄冰般踩着影子跳跃的空隙,一步一步挪向角落的麒麟。 近前后,羽妃先是观察了一下,发现此只确是依旧五行八卦来布置的。 她谨慎地推演后,才依言按下麒麟左耳三次,右蹄两次,屏息间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似是落锁的声音。 麒麟后面的石墙裂开一道缝隙,江溪云和曾石上前合力一推,石壁如门般洞开。 里面是一排嵌在墙上的木架,珍奇琳琅,当中一个华贵的紫檀木匣,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目光。 “就是那个。”羽妃难掩惊喜,没有意识到此行过于顺利。 就在她指尖触到木匣的刹那,大殿顶端的藻井突然传来极细微的机括滑动声! “咻咻咻!” 左右两侧机关箭矢射出的瞬间,角落的胡德全早已抱膝翻滚出门! 木门上方钢笼猛然砸落! 守在外围的老三机警闪避,顺势扯过石墩卡死钢笼。 中计了! 羽妃一把将木匣紧抱怀中。 曾石挥刀相挡,江溪云快速后退,与二师兄形成三角之势,将羽妃护在中间,慢慢向殿外退去。 殿外,胡德全已高声示警,无数禁军如潮水般涌来! “分头走,老地方汇合。” 四人冲出殿门,毫不恋战,分朝不同方向疾遁。 廊道、假山、宫墙,黑影骤起,敌友难辨! 江溪云等人能在皇宫里来去自如,全仗超绝轻功,寻常禁军与皇城司人马望尘莫及。 然而这次,每个角落都有禁军冒出,寒风裹着金铁交鸣与兵士的呼喝。 火光跳跃,映照着如林的刀枪,将江溪云四人彻底分割。 江溪云揽着紧抱木匣的羽妃,在飞檐斗拱间腾挪闪避。 二师兄紧随其后,以手中短刃荡开数支激射而来的弩箭。。 大师兄曾石和猴子则在另一侧试图引开追兵。 他肩头的灵猴发出尖锐的吱吱声,不断捡拾地上的碎石瓦片掷向追兵,虽不致命,却让禁军烦不胜烦,阵型出现了骚乱。 然而,禁军的包围网越收越紧,更有皇城司高手从不同方向扑来。羽妃虽竭力跟随,气息已然紊乱。 江溪云在又一次惊险地避过一道凌厉的刀光后,为闪避身后冷箭,只得将羽妃推向旁侧! “铛铛”两声脆响,凭空多出一个黑衣人,精准地架开从斜后方偷袭江溪云的两柄长矛。 巨大的力道甚至将那两名禁军震得手臂发麻,踉跄后退。 江溪云诧异地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与此同时,落单的羽妃已被蜂拥而至的禁军团团围住。 “抓住她,东西在这里!” 如狼似虎的禁军扑了上来,瞬间便有几把冰冷的刀锋架在了羽妃的脖子上,将她牢牢按倒在地。 曾石心中牢记着师父所托,不顾自身安危,凌空扑入人群,落在羽妃身前。 本已脱身的江溪云和其他二人,只得返身来救。 黑衣人再次现身,挥刃劈砍,助他们抵挡禁军。 曾石奋力将羽妃负于背上。 混乱中,一支长矛猛地刺入他的身体! 他身形踉跄,背上木匣的棱角狠狠一硌。 “放下木匣,否则我们谁都走不了。”曾石急喝,意欲用木匣引开部分注意力。 羽妃还记着刚刚江溪云将她推开一事,只当对方想弃她逃命。 她一手死死环住曾石的脖子,指尖攥紧他蒙面的黑布一角,低语如毒蛇吐信: “敢扔下我,我便扯下你的面巾。你们是师兄妹,一人露相,满门皆诛!” 曾石愕然回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就在这瞬息失神间,又一柄长刀劈来! 鲜血喷溅在羽妃脸上,她的手臂却箍得更紧,紧得让曾石窒息。 曾石面色骤冷,反手往身后之人手臂上一点。 羽妃手臂瞬间脱力,木匣应声坠落! 曾石趁机旋身一甩,将羽妃狠狠掼向汹涌的禁军! “人在这儿,东西在这里!” 同样的呼喝再度响起。 这一次,再无人施以援手。 曾石捂着胸口的伤,踉跄着就要栽倒。 “这边有刺客受伤!”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部分箭矢和矛头立刻调转了方向。 江溪云心念急转——那两名黑衣人,是在故意制造混乱!助他们脱困。 她厉叱一声:“分头走!快!” 趁着羽妃被捕、木匣吸引注意的双重空隙,她已如离弦之箭,扶起曾石,全力施展轻功,朝着事先计划好的、守卫相对薄弱的宫墙一角疾射而去。 几个起落便隐入了更深的黑暗和建筑阴影之中。 其他二人也立刻虚晃一招,身形一闪,朝另一个方向遁走。 这时,刚刚脱险,正被亲兵护在中间,捂着鲜血淋漓耳后的胡德全,阴着脸大步走来。 他用那特有的、尖细而冰冷的嗓音,指着地上那个摔开一条缝、滚出几颗珍珠的紫檀木匣,发出了几乎压抑不住的冷笑: “好!好一个胆大包天的贼妇!敢挟持咱家,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打开!” 一名禁军上前,小心翼翼地用刀尖挑开匣盖。 周围的火把瞬间聚集过来。 匣内,哪有什么国之重器的传国玉玺! 只有一层皱巴巴的、用来垫物的明黄锦缎。 锦缎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件玉器——一只雕工粗糙、玉质也颇为普通的玉兔压石摆件! 这东西,放在任何一个后宫妃嫔的梳妆台上都嫌寒酸! 胡德全脸上的得意更甚:“你以为咱家的东西那么好偷,下次看清楚点,拿了个赝品都不知道,一连两次,蠢的挂相。” 原来,江溪云他们盗走的命根子,不过是胡德全为防仇家报复的替代品,根本不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 从一开始,他便是在诱敌深入。 “锁拿羽妃!严加看管!其余贼子,给咱家继续搜!一个都不许放过!” 此时的江成,收到消息,已带着皇城司的人追了上去。 在冽风的帮助下,江溪云他们已经逃出了宫城。 就在她以为逃过一劫时,冽风和阿昼一前一后拦住了她的去路。 看着面前的黑衣人,江溪云知道,刚刚在宫里是这两人帮了她,她心里已有猜测。 阿昼扯下面巾。 江溪云面色一白:“堂兄知道了?” 阿昼颔首:“公子要见您,随我来。” 第273章 公子要见您 胡德全惊疑不定,直到他看见候在御景园的羽妃,才真正坐实了昨日林知夏的猜测。 羽妃果然跟飞贼是一伙的。 “你该知道我为何找你。”羽妃语声冰冷,“我没时间,更没耐心。”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黑衣人取出漆盒,当着他的面打开。 羽妃和江溪云下意识别过脸去。 胡德全双目圆睁,睚眦欲裂,在绳索中疯狂挣扎,那是他的命根子。 “这盒上我淋了油,若你敢耍花样,我即刻点了它。若你老老实实带我找到玉玺,我就把东西还你,保证不伤你性命。” 羽妃深知此物对一个阉人的意义。 胡德全面孔扭曲,不甘地伸长脖子想看得更真切些。 此时无烛火,仅凭顶上一点月光。 曾石见状,将盒子递到胡德全面前。 胡德全凝神细看,眼中骤然掠过一丝异芒。 旋即,他愤恨地瞪了羽妃一眼,终于颓然点头。 可转头带路时,肩膀却悄悄垂下,暗示着他提起的心已缓缓平和。 一行人行至后殿月台,曾石出手,击晕了四名守卫。 胡德全停在一扇看似平平无奇的紫檀木门前。 枯指在门楣浮雕的云纹上看似随意地叩击三长两短,沉重的门轴发出暗哑的“嘎吱”声,缓缓开启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几人没动,胡德全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拿掉嘴里的布条。 “里面是千机组,地面方砖按北斗排列,踏错一块,万箭齐发! 顶上藻井暗藏落网,墙壁孔洞能喷毒烟!密格密格就在西北角那尊青铜麒麟腹中!需按左耳三次,右蹄两次,触动内里机簧方可开启 我能带你们找到那东西,但盒子上的锁,我可不会开。” 江溪云和曾石交换一个眼神,前者一把将胡德全推进殿内角落阴影处看管。 曾石拿出一颗去核的枣干,喂给肩上的猴子。 猴子一口吞下,“嗖”地窜入缝隙探路,曾石紧随而上,一人一猴配合的极为默契。 殿内死寂无声,唯有月光透过高窗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格栅光影。 “跟着我的步子走。”曾石低喝。 江溪云一把揽住羽妃,如履薄冰般踩着影子跳跃的空隙,一步一步挪向角落的麒麟。 近前后,羽妃先是观察了一下,发现此只确是依旧五行八卦来布置的。 她谨慎地推演后,才依言按下麒麟左耳三次,右蹄两次,屏息间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似是落锁的声音。 麒麟后面的石墙裂开一道缝隙,江溪云和曾石上前合力一推,石壁如门般洞开。 里面是一排嵌在墙上的木架,珍奇琳琅,当中一个华贵的紫檀木匣,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目光。 “就是那个。”羽妃难掩惊喜,没有意识到此行过于顺利。 就在她指尖触到木匣的刹那,大殿顶端的藻井突然传来极细微的机括滑动声! “咻咻咻!” 左右两侧机关箭矢射出的瞬间,角落的胡德全早已抱膝翻滚出门! 木门上方钢笼猛然砸落! 守在外围的老三机警闪避,顺势扯过石墩卡死钢笼。 中计了! 羽妃一把将木匣紧抱怀中。 曾石挥刀相挡,江溪云快速后退,与二师兄形成三角之势,将羽妃护在中间,慢慢向殿外退去。 殿外,胡德全已高声示警,无数禁军如潮水般涌来! “分头走,老地方汇合。” 四人冲出殿门,毫不恋战,分朝不同方向疾遁。 廊道、假山、宫墙,黑影骤起,敌友难辨! 江溪云等人能在皇宫里来去自如,全仗超绝轻功,寻常禁军与皇城司人马望尘莫及。 然而这次,每个角落都有禁军冒出,寒风裹着金铁交鸣与兵士的呼喝。 火光跳跃,映照着如林的刀枪,将江溪云四人彻底分割。 江溪云揽着紧抱木匣的羽妃,在飞檐斗拱间腾挪闪避。 二师兄紧随其后,以手中短刃荡开数支激射而来的弩箭。。 大师兄曾石和猴子则在另一侧试图引开追兵。 他肩头的灵猴发出尖锐的吱吱声,不断捡拾地上的碎石瓦片掷向追兵,虽不致命,却让禁军烦不胜烦,阵型出现了骚乱。 然而,禁军的包围网越收越紧,更有皇城司高手从不同方向扑来。羽妃虽竭力跟随,气息已然紊乱。 江溪云在又一次惊险地避过一道凌厉的刀光后,为闪避身后冷箭,只得将羽妃推向旁侧! “铛铛”两声脆响,凭空多出一个黑衣人,精准地架开从斜后方偷袭江溪云的两柄长矛。 巨大的力道甚至将那两名禁军震得手臂发麻,踉跄后退。 江溪云诧异地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与此同时,落单的羽妃已被蜂拥而至的禁军团团围住。 “抓住她,东西在这里!” 如狼似虎的禁军扑了上来,瞬间便有几把冰冷的刀锋架在了羽妃的脖子上,将她牢牢按倒在地。 曾石心中牢记着师父所托,不顾自身安危,凌空扑入人群,落在羽妃身前。 本已脱身的江溪云和其他二人,只得返身来救。 黑衣人再次现身,挥刃劈砍,助他们抵挡禁军。 曾石奋力将羽妃负于背上。 混乱中,一支长矛猛地刺入他的身体! 他身形踉跄,背上木匣的棱角狠狠一硌。 “放下木匣,否则我们谁都走不了。”曾石急喝,意欲用木匣引开部分注意力。 羽妃还记着刚刚江溪云将她推开一事,只当对方想弃她逃命。 她一手死死环住曾石的脖子,指尖攥紧他蒙面的黑布一角,低语如毒蛇吐信: “敢扔下我,我便扯下你的面巾。你们是师兄妹,一人露相,满门皆诛!” 曾石愕然回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就在这瞬息失神间,又一柄长刀劈来! 鲜血喷溅在羽妃脸上,她的手臂却箍得更紧,紧得让曾石窒息。 曾石面色骤冷,反手往身后之人手臂上一点。 羽妃手臂瞬间脱力,木匣应声坠落! 曾石趁机旋身一甩,将羽妃狠狠掼向汹涌的禁军! “人在这儿,东西在这里!” 同样的呼喝再度响起。 这一次,再无人施以援手。 曾石捂着胸口的伤,踉跄着就要栽倒。 “这边有刺客受伤!”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部分箭矢和矛头立刻调转了方向。 江溪云心念急转——那两名黑衣人,是在故意制造混乱!助他们脱困。 她厉叱一声:“分头走!快!” 趁着羽妃被捕、木匣吸引注意的双重空隙,她已如离弦之箭,扶起曾石,全力施展轻功,朝着事先计划好的、守卫相对薄弱的宫墙一角疾射而去。 几个起落便隐入了更深的黑暗和建筑阴影之中。 其他二人也立刻虚晃一招,身形一闪,朝另一个方向遁走。 这时,刚刚脱险,正被亲兵护在中间,捂着鲜血淋漓耳后的胡德全,阴着脸大步走来。 他用那特有的、尖细而冰冷的嗓音,指着地上那个摔开一条缝、滚出几颗珍珠的紫檀木匣,发出了几乎压抑不住的冷笑: “好!好一个胆大包天的贼妇!敢挟持咱家,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打开!” 一名禁军上前,小心翼翼地用刀尖挑开匣盖。 周围的火把瞬间聚集过来。 匣内,哪有什么国之重器的传国玉玺! 只有一层皱巴巴的、用来垫物的明黄锦缎。 锦缎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件玉器——一只雕工粗糙、玉质也颇为普通的玉兔压石摆件! 这东西,放在任何一个后宫妃嫔的梳妆台上都嫌寒酸! 胡德全脸上的得意更甚:“你以为咱家的东西那么好偷,下次看清楚点,拿了个赝品都不知道,一连两次,蠢的挂相。” 原来,江溪云他们盗走的命根子,不过是胡德全为防仇家报复的替代品,根本不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 从一开始,他便是在诱敌深入。 “锁拿羽妃!严加看管!其余贼子,给咱家继续搜!一个都不许放过!” 此时的江成,收到消息,已带着皇城司的人追了上去。 在冽风的帮助下,江溪云他们已经逃出了宫城。 就在她以为逃过一劫时,冽风和阿昼一前一后拦住了她的去路。 看着面前的黑衣人,江溪云知道,刚刚在宫里是这两人帮了她,她心里已有猜测。 阿昼扯下面巾。 江溪云面色一白:“堂兄知道了?” 阿昼颔首:“公子要见您,随我来。” 第274章 一眼 阿昼上前,接过失血昏迷的曾石。 小猴子看到对方想碰他的主人,吱着牙不让阿昼靠近。 江溪云轻喝一声,伸手将猴子拽开。 “嗬!它还挺凶。” 阿昼也冲着猴子龇牙,随即才背上曾石,引着对方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 他拿出伤药,让江溪云先给曾石上药。 此时,冽风已动身去向江成报信。 这一夜,宫城内的火把彻夜长明。 羽妃早做好被捕的心理准备,她袖中藏毒,未等审讯便服毒自尽。 林知夏赶到时,人已经没救了。 她在羽妃的鞋底发现了一些红泥和霉斑,在其衣袖上,还发现了一些青苔痕迹。 她找宫里的老人询问,循着这两个线索,找到了曝尸角。 江成曾带猎犬来这里搜过,只是这里终年弥漫着一股阴寒腐朽之气,足以掩盖猴子的体味,猎犬在此也常会迷失判断。 林知夏站在枯井旁,点燃一根枯枝扔下井,她探头下望。 随着那火光落到井底,她也看到了底下的森森白骨。 旁边的老嬷嬷连忙将她拉回:“大人小心些,莫让这井里的孤魂缠上。” 林知夏淡然一笑,并无惧色。 老嬷嬷见她毫不退缩,又道:“如今看着干净,几十年前,这里尸首多得堆不下,这井底不知埋了多少冤魂” 林知夏抬手,阻了对方后面的话。 处置宫人的,都是这座皇城的主子,这话越线了。 她冲护卫招手:“你下去挖一点井壁的青苔。” 护卫也看到了井底的一幕,虽颈后发凉,却不敢违令。 他很快取回青苔,果然与羽妃衣袖上的一模一样。 林知夏让人架绳梯,率先爬了下去。 旁边禁军看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不由暗暗咂舌。 不多时,林知夏便找到了羽妃躲藏的暗道,在里面发现那几名失踪的宫人。 她一探鼻息,发现几人只是昏迷,连忙高声指挥上面的人将伤者运出。 经过太医诊治,几人很快苏醒。 据他们交待,对方抓走他们,是为了打探玉玺防卫链条上的维护人员。 这几人都接触过玉玺,羽妃觉得他们多少见过那些人。 负责审问的是羽妃本人。 那四名飞贼始终蒙面,只知是三男一女,以师兄妹相称,其他一概不知。 被囚期间,他们仅见过那四名飞贼和羽妃。 不过,其中一名匠人曾听到有宫人从井外向羽妃通风报信。 林知夏循着这条线索深挖,找到了两名宫人,他们今日曾打听过胡德海的动向。 稍加审问,二人就承认为羽妃传递消息一事。 那曝尸角下的暗道,也是他们告诉羽妃的。 她这边进展颇丰,江成那边却一无所获。 天色大亮后,江成主动进宫请罪,承认自己失职,未能抓到飞贼。 昨夜情形,禁军和皇城司众人皆亲眼所见,皇帝早知祥情,未加责怪。 只是飞贼在宫禁中如此猖狂,令他深感不满,这份不满继而转变为对禁军能力的严重质疑。 他甚至担忧,若有朝一日江湖悬赏令指向自己,禁军是否护得住他? 一旁的禁军统领惊惧不已,额头冷汗直冒,不敢辩解半句。 好在有江成在一旁说情。 江成指出,飞贼只敢在深夜行事,一畏躲藏不敢正面冲突,这恰恰证明了他们对禁军存有畏惧。 况且,士兵与江湖高手本属截然不同的路数,各自所长自然不同。 昨夜是唯一一次交锋,他们能擒住一人重伤一人,说明禁军的布防是有效的。 江成提议,江湖事江湖了,既然蔡雍能请江湖人进京,他们也可以。 “微臣所请之人,已经抵达都城,今日便可行动。” 他随即献上一份名单,上书以云星为首的五名江湖游侠,所需酬金,不过等同于镖局一趟镖的价钱。 “这点银子他们就肯干?”皇帝挑眉问道。 江成面上涌现一丝窘然:“酬金倒是其次他们提了个要求,想尝一尝御膳房的手艺。” 他随即提起江湖上一桩旧闻:曾有位贪吃的江湖老前辈,为尝御膳,竟在御膳房阁楼里躲藏月余,日日偷食。 那一个月里,御膳房还以为闹了鬼,此事在朝野上下传为笑谈 从宫里出来,林知夏道:“难怪这些时日不见云星,原来是给你找人去了。” 江成颔首。 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今要重新打算了。 两人出了宫,先回了江府,乔装一番后,再赶往那处别院。 江溪云见到林知夏时,那份震惊甚至盖过了先前曾被拒绝的尴尬。 “你竟这般信任她?” 她的身份关乎整个江氏一族,这等信任绝非寻常关系可比。 江成看了林知夏一眼,对江溪云道:“若不是她,你早已铸成大错。” 若非江成早一步从林知夏处得知江溪云的真实身份,他必会在众人面前将她当场捕获。 在别院那次,江溪云绝不可能逃脱。 一旦她的身份当众暴露,即使江家没有参与此事,也必定脱层皮,在皇帝心里扎下一根刺。 江溪云此时方才反应过来,看向林知夏:“你在装聋!” 林知夏耸耸肩:“兵不厌诈,是你们太轻敌,不过当初为何要绑我?” 谈到此事,江溪云微微侧头,似是不想多说。 里屋传来一声咳嗽,曾石伤势沉重,伤口太深,止不住血。 那只猴子着急地在旁边跳来跳去,替主人舔舐伤口,嘴里一直“吱吱”地叫唤。 江溪云眼眶一红:“堂兄,你救救他!” “先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来,我再考虑要不要救他,若你再敢隐瞒,我就把他带回皇城司,依律处置。” 江溪云涉世未深,本就没什么主意,听到这话,哪敢再有隐瞒。 说清原由后,她瞥了一眼林知夏,面露尴尬。 “我进京后,去开封府打听过,得知你在堂兄家养病,就去了一趟江府。” 说到这里,江溪云似是有一些自得,心里那点尴尬也淡化了,直直看向林知夏。 “汴京人都是瞎子不成,那人虽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但神态语气完全不同。 我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你。” 第274章 一眼 阿昼上前,接过失血昏迷的曾石。 小猴子看到对方想碰他的主人,吱着牙不让阿昼靠近。 江溪云轻喝一声,伸手将猴子拽开。 “嗬!它还挺凶。” 阿昼也冲着猴子龇牙,随即才背上曾石,引着对方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 他拿出伤药,让江溪云先给曾石上药。 此时,冽风已动身去向江成报信。 这一夜,宫城内的火把彻夜长明。 羽妃早做好被捕的心理准备,她袖中藏毒,未等审讯便服毒自尽。 林知夏赶到时,人已经没救了。 她在羽妃的鞋底发现了一些红泥和霉斑,在其衣袖上,还发现了一些青苔痕迹。 她找宫里的老人询问,循着这两个线索,找到了曝尸角。 江成曾带猎犬来这里搜过,只是这里终年弥漫着一股阴寒腐朽之气,足以掩盖猴子的体味,猎犬在此也常会迷失判断。 林知夏站在枯井旁,点燃一根枯枝扔下井,她探头下望。 随着那火光落到井底,她也看到了底下的森森白骨。 旁边的老嬷嬷连忙将她拉回:“大人小心些,莫让这井里的孤魂缠上。” 林知夏淡然一笑,并无惧色。 老嬷嬷见她毫不退缩,又道:“如今看着干净,几十年前,这里尸首多得堆不下,这井底不知埋了多少冤魂” 林知夏抬手,阻了对方后面的话。 处置宫人的,都是这座皇城的主子,这话越线了。 她冲护卫招手:“你下去挖一点井壁的青苔。” 护卫也看到了井底的一幕,虽颈后发凉,却不敢违令。 他很快取回青苔,果然与羽妃衣袖上的一模一样。 林知夏让人架绳梯,率先爬了下去。 旁边禁军看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不由暗暗咂舌。 不多时,林知夏便找到了羽妃躲藏的暗道,在里面发现那几名失踪的宫人。 她一探鼻息,发现几人只是昏迷,连忙高声指挥上面的人将伤者运出。 经过太医诊治,几人很快苏醒。 据他们交待,对方抓走他们,是为了打探玉玺防卫链条上的维护人员。 这几人都接触过玉玺,羽妃觉得他们多少见过那些人。 负责审问的是羽妃本人。 那四名飞贼始终蒙面,只知是三男一女,以师兄妹相称,其他一概不知。 被囚期间,他们仅见过那四名飞贼和羽妃。 不过,其中一名匠人曾听到有宫人从井外向羽妃通风报信。 林知夏循着这条线索深挖,找到了两名宫人,他们今日曾打听过胡德海的动向。 稍加审问,二人就承认为羽妃传递消息一事。 那曝尸角下的暗道,也是他们告诉羽妃的。 她这边进展颇丰,江成那边却一无所获。 天色大亮后,江成主动进宫请罪,承认自己失职,未能抓到飞贼。 昨夜情形,禁军和皇城司众人皆亲眼所见,皇帝早知祥情,未加责怪。 只是飞贼在宫禁中如此猖狂,令他深感不满,这份不满继而转变为对禁军能力的严重质疑。 他甚至担忧,若有朝一日江湖悬赏令指向自己,禁军是否护得住他? 一旁的禁军统领惊惧不已,额头冷汗直冒,不敢辩解半句。 好在有江成在一旁说情。 江成指出,飞贼只敢在深夜行事,一畏躲藏不敢正面冲突,这恰恰证明了他们对禁军存有畏惧。 况且,士兵与江湖高手本属截然不同的路数,各自所长自然不同。 昨夜是唯一一次交锋,他们能擒住一人重伤一人,说明禁军的布防是有效的。 江成提议,江湖事江湖了,既然蔡雍能请江湖人进京,他们也可以。 “微臣所请之人,已经抵达都城,今日便可行动。” 他随即献上一份名单,上书以云星为首的五名江湖游侠,所需酬金,不过等同于镖局一趟镖的价钱。 “这点银子他们就肯干?”皇帝挑眉问道。 江成面上涌现一丝窘然:“酬金倒是其次他们提了个要求,想尝一尝御膳房的手艺。” 他随即提起江湖上一桩旧闻:曾有位贪吃的江湖老前辈,为尝御膳,竟在御膳房阁楼里躲藏月余,日日偷食。 那一个月里,御膳房还以为闹了鬼,此事在朝野上下传为笑谈 从宫里出来,林知夏道:“难怪这些时日不见云星,原来是给你找人去了。” 江成颔首。 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今要重新打算了。 两人出了宫,先回了江府,乔装一番后,再赶往那处别院。 江溪云见到林知夏时,那份震惊甚至盖过了先前曾被拒绝的尴尬。 “你竟这般信任她?” 她的身份关乎整个江氏一族,这等信任绝非寻常关系可比。 江成看了林知夏一眼,对江溪云道:“若不是她,你早已铸成大错。” 若非江成早一步从林知夏处得知江溪云的真实身份,他必会在众人面前将她当场捕获。 在别院那次,江溪云绝不可能逃脱。 一旦她的身份当众暴露,即使江家没有参与此事,也必定脱层皮,在皇帝心里扎下一根刺。 江溪云此时方才反应过来,看向林知夏:“你在装聋!” 林知夏耸耸肩:“兵不厌诈,是你们太轻敌,不过当初为何要绑我?” 谈到此事,江溪云微微侧头,似是不想多说。 里屋传来一声咳嗽,曾石伤势沉重,伤口太深,止不住血。 那只猴子着急地在旁边跳来跳去,替主人舔舐伤口,嘴里一直“吱吱”地叫唤。 江溪云眼眶一红:“堂兄,你救救他!” “先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来,我再考虑要不要救他,若你再敢隐瞒,我就把他带回皇城司,依律处置。” 江溪云涉世未深,本就没什么主意,听到这话,哪敢再有隐瞒。 说清原由后,她瞥了一眼林知夏,面露尴尬。 “我进京后,去开封府打听过,得知你在堂兄家养病,就去了一趟江府。” 说到这里,江溪云似是有一些自得,心里那点尴尬也淡化了,直直看向林知夏。 “汴京人都是瞎子不成,那人虽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但神态语气完全不同。 我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你。” 第275章 以虎驱狼 江溪云将林知夏女扮男装为官一事说给三个师兄听,这等奇事众人皆感诧异。 林知夏回京后,曾石出于好奇,悄悄尾随了她两日,还夜探江府,欲一探究竟。 也正是那晚,林知夏恢复了听觉。 在跟踪的过程中,他们发现林知夏极为敏锐,很快就查到了李府和猴子的线索。 江溪云又将林知夏在湖州侦破的几件大案添油加醋了一番,几番议论下来,几人一致认为林知夏必是心腹大患。 跟踪中,他们发现江成对林知夏的在意和保护,于是便商议着将其绑走。 这样既能搅乱江成的查案节奏,也可为江溪云当初被其男装欺骗一事出口气,给她点教训。 江成听后额角的青筋直跳:“闯宫窃玉玺江溪云,你好大的胆子!” 见对方还有些得意,完全没意识这事后果有多严重,江成心中怒火更盛。 但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他最担心的,是江家湖州分支牵涉其中,现下看来,完全是眼前这个小丫头不懂事。 她才十七岁,江成明白,须得让对方明白此间利害关系,否则,此类祸事日后恐将重演。 再抬眸,江成眼里满是严厉和冷意。 “你可曾想过,事情败露,江家满门将为你这‘师命’陪葬!勾结飞贼,妄动国器,哪一条不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杯盏轻晃,“祖父的期许,江家的清誉,在你心里都抵不过一个大盗的嘱托?” 在江成看来,不管夜穿云做过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江洋大盗的身份。 “他不是大盗,他是我师父!” 江溪云眼中痛楚与固执交织,面对江成的盛怒,她没有退缩,反而梗着脖子向前一步,眼中尽是无畏的决绝: “堂兄可知,何谓救命之恩,何谓再造之情,我这条命,是五年前师父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的。 他传我武艺,授我立身之本,此恩此情我无以为报,便是将天捅个窟窿,我也认了。 在我眼里,师父比江家所有人都重要!” 江溪云看着堂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江成连退两步,他想不明白,幼时江溪云性子是有些倔,却也不会这般不讲道理不尊长辈。 怒极之下,他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然而,瞥见江溪云眼中那份熟悉的倔强,他又在半途卸了力道。 “啪!” 江溪云平静地受了这一巴掌,不知怎的,又想到五年前那个暴雨天。 她冷声道:“若我真的被捕,也绝不会连累江家。 在湖州时,我本就没跟他们同住一处,我的言行跟江家无关,这事你去顾渚山,随便找个人都能证明!” 一旁静观的林知夏见二人情绪濒临失控,她适时的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 “溪云姑娘如此不顾性命、不计后果为师父偿愿,是否想过,这师命本身,便是被他人精心编织的网?” 她缓缓踱近一步,抛出一个疑问: “一个重伤隐退多年的江湖人,临终前念念不忘的,竟是关乎社稷的传国玉玺?” 江溪云辩解道:“师父不知道任务是什么!他只是欠对方一个人情。”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他知道详情,还会同意你们出手吗? 你提及的那位老媪阿素,又怎知她不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江溪云一怔,她倒是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那位阿素老媪,你可知她全名或者在江湖上的名号?” 江溪云摇头:“她就待了半个时辰,没同我们讲话,不过,她背着一把古琴。” 林知夏面色微变,转首看向江成:“与姚府来往的江湖人士中,有位叫素弦天音客的老妇。 皇城司的记载中是这样介绍她的,此女在三十年前艳冠中原,善以素弦奏出天籁之音,可御敌,能惑心。 看来,这也是蔡雍的手笔。 姚家一定早就查明那老媪与夜穿云的关系,找机会施恩,就是想让夜穿云来盗玉玺。 只是没料到,夜穿云身受重伤,只能派你们几个徒孙入汴京行事。” 观这四人的功夫便可知其师父有多厉害。 若夜穿云亲临,说不定真的能成事。 江溪云不知蔡雍是谁,但也隐约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江成趁机问道:“我若放你回湖州,你师父再命你履约,你当如何?” 江溪云撇过头,沉默不语。 江成胸中怒气又起,林知夏拉住他,问道:“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般怨恨江家。” 江溪云扭头,不想多说。 林知夏指着屋里的伤者:“你不说,我现在就把他带回皇城司请功。” 在林知夏一番威逼利诱下,江溪云最终说出了五年前与父母决裂的真相。 看着江溪云隐忍的面庞下,眼角的那抹红意,江成才恍然记起,曾听母亲提过。 有一年湖州水患,淹了叔祖父的宅邸,母亲送去了不少物资。 那时他一心扑在周世安失踪一事,也未多加打听。 细算起来,这五年间,他与这位堂妹也仅见过三面,每次都只匆匆打个招呼。 “那事确实是你爹娘的不对”江成语气软了下来,伸手欲安慰对方。 然而手悬在半空,终是略带尴尬地收了回去。 林知夏得知事情的尾末后,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江家长辈不曾嫌弃她的出身,还主动提亲——敢情这姑娘的事,家中长辈都不敢做主,全凭她自己心意。 不过,一个不喜礼教规矩的女子,怎会看中为官做吏的自己?照理不是更该钟情于她那几位师兄那样的江湖人士么? 江成看林知夏想得出神,推了推她:“想什么呢?” 林知夏回过神,摇了摇头,转首看向江溪云: “还有两个人呢?” “你要做什么?”江溪云面上顿生警惕。 “李府的盗案,是你们做的?” 江溪云点头。 林知夏看向屋里的猴子:“它能识得金子?” “你们不都查到了,我三师兄只是气不过,想教训下李昌。 我们听说近来各家都在丢失金饰,大师兄就教着那猴子认金子,去吓唬李昌,东西都在,我们没动。” 林知夏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有了个主意,京畿流民激增,鼠窃狗盗之辈横行,不如驱虎吞狼,岂不妙哉? 她扬唇一笑。 “这次,你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若不加以惩戒,日后只会更加嚣张。” 江溪云刚想举手保证。 林知夏抬手,示意对方听自己说完。 “你们也知道,最近的汴京城很不太平,各路飞贼横行,骚扰城中的商户和官吏,官府很是头疼。” 江溪云不解:“所以呢?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没想明白,江成却是瞬间领悟。 “同是飞贼,你们身手利落,又深谙这些江湖宵小伎俩,抓起人来自然更得心应手。” 江溪云眼里满是错愕:“你想让我们帮你抓贼?” 第275章 以虎驱狼 江溪云将林知夏女扮男装为官一事说给三个师兄听,这等奇事众人皆感诧异。 林知夏回京后,曾石出于好奇,悄悄尾随了她两日,还夜探江府,欲一探究竟。 也正是那晚,林知夏恢复了听觉。 在跟踪的过程中,他们发现林知夏极为敏锐,很快就查到了李府和猴子的线索。 江溪云又将林知夏在湖州侦破的几件大案添油加醋了一番,几番议论下来,几人一致认为林知夏必是心腹大患。 跟踪中,他们发现江成对林知夏的在意和保护,于是便商议着将其绑走。 这样既能搅乱江成的查案节奏,也可为江溪云当初被其男装欺骗一事出口气,给她点教训。 江成听后额角的青筋直跳:“闯宫窃玉玺江溪云,你好大的胆子!” 见对方还有些得意,完全没意识这事后果有多严重,江成心中怒火更盛。 但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他最担心的,是江家湖州分支牵涉其中,现下看来,完全是眼前这个小丫头不懂事。 她才十七岁,江成明白,须得让对方明白此间利害关系,否则,此类祸事日后恐将重演。 再抬眸,江成眼里满是严厉和冷意。 “你可曾想过,事情败露,江家满门将为你这‘师命’陪葬!勾结飞贼,妄动国器,哪一条不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杯盏轻晃,“祖父的期许,江家的清誉,在你心里都抵不过一个大盗的嘱托?” 在江成看来,不管夜穿云做过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江洋大盗的身份。 “他不是大盗,他是我师父!” 江溪云眼中痛楚与固执交织,面对江成的盛怒,她没有退缩,反而梗着脖子向前一步,眼中尽是无畏的决绝: “堂兄可知,何谓救命之恩,何谓再造之情,我这条命,是五年前师父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的。 他传我武艺,授我立身之本,此恩此情我无以为报,便是将天捅个窟窿,我也认了。 在我眼里,师父比江家所有人都重要!” 江溪云看着堂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江成连退两步,他想不明白,幼时江溪云性子是有些倔,却也不会这般不讲道理不尊长辈。 怒极之下,他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然而,瞥见江溪云眼中那份熟悉的倔强,他又在半途卸了力道。 “啪!” 江溪云平静地受了这一巴掌,不知怎的,又想到五年前那个暴雨天。 她冷声道:“若我真的被捕,也绝不会连累江家。 在湖州时,我本就没跟他们同住一处,我的言行跟江家无关,这事你去顾渚山,随便找个人都能证明!” 一旁静观的林知夏见二人情绪濒临失控,她适时的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 “溪云姑娘如此不顾性命、不计后果为师父偿愿,是否想过,这师命本身,便是被他人精心编织的网?” 她缓缓踱近一步,抛出一个疑问: “一个重伤隐退多年的江湖人,临终前念念不忘的,竟是关乎社稷的传国玉玺?” 江溪云辩解道:“师父不知道任务是什么!他只是欠对方一个人情。”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他知道详情,还会同意你们出手吗? 你提及的那位老媪阿素,又怎知她不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江溪云一怔,她倒是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那位阿素老媪,你可知她全名或者在江湖上的名号?” 江溪云摇头:“她就待了半个时辰,没同我们讲话,不过,她背着一把古琴。” 林知夏面色微变,转首看向江成:“与姚府来往的江湖人士中,有位叫素弦天音客的老妇。 皇城司的记载中是这样介绍她的,此女在三十年前艳冠中原,善以素弦奏出天籁之音,可御敌,能惑心。 看来,这也是蔡雍的手笔。 姚家一定早就查明那老媪与夜穿云的关系,找机会施恩,就是想让夜穿云来盗玉玺。 只是没料到,夜穿云身受重伤,只能派你们几个徒孙入汴京行事。” 观这四人的功夫便可知其师父有多厉害。 若夜穿云亲临,说不定真的能成事。 江溪云不知蔡雍是谁,但也隐约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江成趁机问道:“我若放你回湖州,你师父再命你履约,你当如何?” 江溪云撇过头,沉默不语。 江成胸中怒气又起,林知夏拉住他,问道:“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般怨恨江家。” 江溪云扭头,不想多说。 林知夏指着屋里的伤者:“你不说,我现在就把他带回皇城司请功。” 在林知夏一番威逼利诱下,江溪云最终说出了五年前与父母决裂的真相。 看着江溪云隐忍的面庞下,眼角的那抹红意,江成才恍然记起,曾听母亲提过。 有一年湖州水患,淹了叔祖父的宅邸,母亲送去了不少物资。 那时他一心扑在周世安失踪一事,也未多加打听。 细算起来,这五年间,他与这位堂妹也仅见过三面,每次都只匆匆打个招呼。 “那事确实是你爹娘的不对”江成语气软了下来,伸手欲安慰对方。 然而手悬在半空,终是略带尴尬地收了回去。 林知夏得知事情的尾末后,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江家长辈不曾嫌弃她的出身,还主动提亲——敢情这姑娘的事,家中长辈都不敢做主,全凭她自己心意。 不过,一个不喜礼教规矩的女子,怎会看中为官做吏的自己?照理不是更该钟情于她那几位师兄那样的江湖人士么? 江成看林知夏想得出神,推了推她:“想什么呢?” 林知夏回过神,摇了摇头,转首看向江溪云: “还有两个人呢?” “你要做什么?”江溪云面上顿生警惕。 “李府的盗案,是你们做的?” 江溪云点头。 林知夏看向屋里的猴子:“它能识得金子?” “你们不都查到了,我三师兄只是气不过,想教训下李昌。 我们听说近来各家都在丢失金饰,大师兄就教着那猴子认金子,去吓唬李昌,东西都在,我们没动。” 林知夏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有了个主意,京畿流民激增,鼠窃狗盗之辈横行,不如驱虎吞狼,岂不妙哉? 她扬唇一笑。 “这次,你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若不加以惩戒,日后只会更加嚣张。” 江溪云刚想举手保证。 林知夏抬手,示意对方听自己说完。 “你们也知道,最近的汴京城很不太平,各路飞贼横行,骚扰城中的商户和官吏,官府很是头疼。” 江溪云不解:“所以呢?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没想明白,江成却是瞬间领悟。 “同是飞贼,你们身手利落,又深谙这些江湖宵小伎俩,抓起人来自然更得心应手。” 江溪云眼里满是错愕:“你想让我们帮你抓贼?” 第276章 抓贼 “你想让我们帮你捉贼!” 江成立即纠正,站在了林知夏旁边。 “不是帮我,是帮你们自己,这戴罪立功的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 你把这汴京城的小偷大盗都解决了,我就放你们四人离京。” 林知夏心头微动,她只想迅速平乱,可没想让对方全部解决,还得是自家人,她不由得看过去。 江成察觉到她的目光,眉尾轻扬。 江溪云怔在当场:“我学武不是为了做贼,也不懂那些盗贼的套路。” “是啊,不懂盗贼的套路,却敢进宫偷人!”江成冷哼道。 江溪云等人能扛着人在宫里穿行,就是依旧过人的五感,能透过墙壁听到内里的呼吸声,从而绕过禁军暗探。 “把你们避开禁军那套用在抓贼上,是降级打击。” 江溪云嘟了嘟嘴,还未及开口,旁边的猴子突然蹿上她的肩头,不安地抓挠她的衣襟。 床上,曾石嘴角又渗出鲜血。 江溪云扑到榻边,目光扫过曾石青紫的唇色,颤着手去探他颈脉,随即肩膀一松。 “我答应你,你快救他!” 江成直视堂妹的眼睛:“事成后,我会遣人送你回湖州,在此期间,你们不得再入皇城。” “好!” 羽妃都死了,她还入皇宫做甚。 江成扬声喊了声芙昕。 芙昕应声推门而入,背着药箱,她早已候在外面。 林知夏朝江溪云伸出手:“那块铜牌给我。” 江溪云闻言从曾石怀里摸出那块铜牌来,正是林知夏和江成见过的那块。 “羽妃那里也有一块。”江溪云突然道。 林知夏微惊,羽妃的寝殿和她藏身的地方都搜过了,并没有发现铜牌。 “你可知她藏在哪?” 江溪云眉头一拧:“就在她怀里揣着的,我们已经说好了,无论成败与否,都会送她出城。 她说过,城外有人接应她。 若不是她临阵说出那样威胁的话,大师兄不会抛下她的!” 他们虽要报师恩,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从羽妃被捕到林知夏见到她的尸体,不过短短两刻钟。 难道禁军中还有蔡雍的人?! 江成让阿昼看好江溪云,和林知夏速速回府更衣,马不停蹄地又赶回宫中。 两人从文德殿到昨晚交手过地方,每一个角落都仔细地搜过,并没有发现遗落的铜牌。 这铜牌是投奔蔡雍的信物,羽妃必会贴身收藏,除非被捕时被人拿走。 那她的服毒自尽……莫非也另有内情? 二人转首直奔羽妃停尸处。 林知夏拿起她的衣裳,仔细检查,发现衣服内衬有一处勾丝。 对方要拿走铜牌,必是要将手伸进羽妃胸口。 昨夜场面混乱,羽妃两次受困,均有大批急功心切的禁军涌向她。 反观皇城司属卫,一直都在尽全力追捕飞贼。 想到宫里还藏着窥探的眼睛,江成便不能安枕。 万一被蔡雍知道江溪云的真实身份,又会是一大隐患。 他派出亲信前往湖州,亲自去确认夜穿云的生死,同时以防其他人再去打探。 江溪云拜夜穿云为师一事,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林知夏让人将羽妃的尸体送到开封府,请樊老再验一次,看看有无他杀可能。 二人在宫中盘问昨夜参与缉拿的禁军与皇城司人员,想办法筛选出两次都扑向羽妃的禁军。 同时,云星召集的江湖好手配合宋大,在汴京城内追捕盗匪,江溪云三人也被编入其中。 潜伏在贫民区的阿山将可疑人物悉数标记,上报宋大,准备人赃并获。 是夜,如往常一般,宵禁过后,家家闭户,万物肃静。 不少门户担心盗贼光临,在窗上贴符纸,放有倒刺的树枝,却收效甚微。 巡军如往常一般,按照预设的线路巡逻。 潜伏在黑暗中的盗贼暗笑官员蠢笨,每日都是同样的线路,连过街老鼠都会定时躲避。 宜秋坊西边,巡逻的士兵巡视一圈要三刻钟。 士兵一过,三个黑影就掐着时间从巷子里蹿出,无声地向民宅区快速移动。 黑影停留在一户富商宅邸外,沿着院墙找到白日里做下的标记。 黄昏时他们已经趁机在砖缝里涂了酸泥,这东西差不多两三个时辰起作用。 盗贼用锥子嵌进砖缝,一人挖墙,两人一左一右望风。 因砖块已被腐蚀,片刻间,墙上就拆出一个狗洞来,并没有发现多大的动静。 卸墙的动静没有惊动到主人,却惊动了其他人。 三人在尘土飞扬中钻进院,行窃如往日一般顺利。 这户人家是他们精心挑选,主家新丧,剩下个寡妇和稚子,守灵疲惫,只有灵堂附近有两个护院。 不到两刻钟,三人心满意足的返回,正欲钻出去,却听得头顶传来“吱吱”声。 月光下,一只猴子正蹲在墙头,嘴里吃着果子,小手直指三人,似在报信。 下一瞬,一道纤影自屋顶如夜枭般急坠而下,足尖在松动的墙砖上一点,身法诡谲迅疾,正是作男子装扮的江溪云。 她脸上扬起一抹漫不经心,五指成爪精准扣住盗贼肩胛,同时短叱一声。 暗处的三师兄如影随形扑出,与宋大瞬间堵死退路。 盗贼挣扎怒吼,却被江溪云一个锁喉巧劲卸去力道,重重摔在地上,宋大立刻上前锁拿。 盗贼面若死灰,不明白这两个高手是从哪冒出来的。 “多谢二位少侠!”宋大双眼满是敬意。 刚刚他什么动静都没听到,只看到对方“唰”地一下消失,空中徒留下一缕彩烟。 他循着烟雾追过来,正碰上盗贼拿着赃物准备离开。 尘埃落定,宋大自盗贼身上搜出赃物,当包袱打开,金银曝于月光下。 那猴子却是飞奔扑来,在宋大的肩膀上稍加停留,等他低头再看,包袱中最大的金锭已不见踪影。 他抬头,猴子正拿着那金锭,献宝似地捧到江溪云面前。 江溪云:“” 宋大目瞪口呆,这猴子的行为跟这几名盗贼有什么区别! 他不由得想到出发前林知夏的叮嘱。 她说这些高手身份特殊,万不可将他们的身份泄露出去。 江成从旁边跃出,眼疾手快一把拍开猴爪,惹得小东西龇牙咧嘴。 江溪云面露尴尬之色,见江成眸中涌现厉色,翻了个白眼瞬间消失在墙头。 江溪云离开后,巡军和衙役才姗姗来迟。 江成意味深长地将金锭抛还给宋大。 马行街旧库房外,守夜的两名护卫精神懈怠之际,盗贼出现在檐角。 只见他身手矫健如猿,背负绳索钢爪,目标直指库房顶部的通风气窗。 他如同壁虎,动作轻得近乎无声,唯有扒掉窗沿机关时,发出一声轻响。 微响未惊动护卫,却惊醒了黑暗中的猎手。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袭来,身后散开缕缕彩烟。 第276章 抓贼 “你想让我们帮你捉贼!” 江成立即纠正,站在了林知夏旁边。 “不是帮我,是帮你们自己,这戴罪立功的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 你把这汴京城的小偷大盗都解决了,我就放你们四人离京。” 林知夏心头微动,她只想迅速平乱,可没想让对方全部解决,还得是自家人,她不由得看过去。 江成察觉到她的目光,眉尾轻扬。 江溪云怔在当场:“我学武不是为了做贼,也不懂那些盗贼的套路。” “是啊,不懂盗贼的套路,却敢进宫偷人!”江成冷哼道。 江溪云等人能扛着人在宫里穿行,就是依旧过人的五感,能透过墙壁听到内里的呼吸声,从而绕过禁军暗探。 “把你们避开禁军那套用在抓贼上,是降级打击。” 江溪云嘟了嘟嘴,还未及开口,旁边的猴子突然蹿上她的肩头,不安地抓挠她的衣襟。 床上,曾石嘴角又渗出鲜血。 江溪云扑到榻边,目光扫过曾石青紫的唇色,颤着手去探他颈脉,随即肩膀一松。 “我答应你,你快救他!” 江成直视堂妹的眼睛:“事成后,我会遣人送你回湖州,在此期间,你们不得再入皇城。” “好!” 羽妃都死了,她还入皇宫做甚。 江成扬声喊了声芙昕。 芙昕应声推门而入,背着药箱,她早已候在外面。 林知夏朝江溪云伸出手:“那块铜牌给我。” 江溪云闻言从曾石怀里摸出那块铜牌来,正是林知夏和江成见过的那块。 “羽妃那里也有一块。”江溪云突然道。 林知夏微惊,羽妃的寝殿和她藏身的地方都搜过了,并没有发现铜牌。 “你可知她藏在哪?” 江溪云眉头一拧:“就在她怀里揣着的,我们已经说好了,无论成败与否,都会送她出城。 她说过,城外有人接应她。 若不是她临阵说出那样威胁的话,大师兄不会抛下她的!” 他们虽要报师恩,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从羽妃被捕到林知夏见到她的尸体,不过短短两刻钟。 难道禁军中还有蔡雍的人?! 江成让阿昼看好江溪云,和林知夏速速回府更衣,马不停蹄地又赶回宫中。 两人从文德殿到昨晚交手过地方,每一个角落都仔细地搜过,并没有发现遗落的铜牌。 这铜牌是投奔蔡雍的信物,羽妃必会贴身收藏,除非被捕时被人拿走。 那她的服毒自尽……莫非也另有内情? 二人转首直奔羽妃停尸处。 林知夏拿起她的衣裳,仔细检查,发现衣服内衬有一处勾丝。 对方要拿走铜牌,必是要将手伸进羽妃胸口。 昨夜场面混乱,羽妃两次受困,均有大批急功心切的禁军涌向她。 反观皇城司属卫,一直都在尽全力追捕飞贼。 想到宫里还藏着窥探的眼睛,江成便不能安枕。 万一被蔡雍知道江溪云的真实身份,又会是一大隐患。 他派出亲信前往湖州,亲自去确认夜穿云的生死,同时以防其他人再去打探。 江溪云拜夜穿云为师一事,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林知夏让人将羽妃的尸体送到开封府,请樊老再验一次,看看有无他杀可能。 二人在宫中盘问昨夜参与缉拿的禁军与皇城司人员,想办法筛选出两次都扑向羽妃的禁军。 同时,云星召集的江湖好手配合宋大,在汴京城内追捕盗匪,江溪云三人也被编入其中。 潜伏在贫民区的阿山将可疑人物悉数标记,上报宋大,准备人赃并获。 是夜,如往常一般,宵禁过后,家家闭户,万物肃静。 不少门户担心盗贼光临,在窗上贴符纸,放有倒刺的树枝,却收效甚微。 巡军如往常一般,按照预设的线路巡逻。 潜伏在黑暗中的盗贼暗笑官员蠢笨,每日都是同样的线路,连过街老鼠都会定时躲避。 宜秋坊西边,巡逻的士兵巡视一圈要三刻钟。 士兵一过,三个黑影就掐着时间从巷子里蹿出,无声地向民宅区快速移动。 黑影停留在一户富商宅邸外,沿着院墙找到白日里做下的标记。 黄昏时他们已经趁机在砖缝里涂了酸泥,这东西差不多两三个时辰起作用。 盗贼用锥子嵌进砖缝,一人挖墙,两人一左一右望风。 因砖块已被腐蚀,片刻间,墙上就拆出一个狗洞来,并没有发现多大的动静。 卸墙的动静没有惊动到主人,却惊动了其他人。 三人在尘土飞扬中钻进院,行窃如往日一般顺利。 这户人家是他们精心挑选,主家新丧,剩下个寡妇和稚子,守灵疲惫,只有灵堂附近有两个护院。 不到两刻钟,三人心满意足的返回,正欲钻出去,却听得头顶传来“吱吱”声。 月光下,一只猴子正蹲在墙头,嘴里吃着果子,小手直指三人,似在报信。 下一瞬,一道纤影自屋顶如夜枭般急坠而下,足尖在松动的墙砖上一点,身法诡谲迅疾,正是作男子装扮的江溪云。 她脸上扬起一抹漫不经心,五指成爪精准扣住盗贼肩胛,同时短叱一声。 暗处的三师兄如影随形扑出,与宋大瞬间堵死退路。 盗贼挣扎怒吼,却被江溪云一个锁喉巧劲卸去力道,重重摔在地上,宋大立刻上前锁拿。 盗贼面若死灰,不明白这两个高手是从哪冒出来的。 “多谢二位少侠!”宋大双眼满是敬意。 刚刚他什么动静都没听到,只看到对方“唰”地一下消失,空中徒留下一缕彩烟。 他循着烟雾追过来,正碰上盗贼拿着赃物准备离开。 尘埃落定,宋大自盗贼身上搜出赃物,当包袱打开,金银曝于月光下。 那猴子却是飞奔扑来,在宋大的肩膀上稍加停留,等他低头再看,包袱中最大的金锭已不见踪影。 他抬头,猴子正拿着那金锭,献宝似地捧到江溪云面前。 江溪云:“” 宋大目瞪口呆,这猴子的行为跟这几名盗贼有什么区别! 他不由得想到出发前林知夏的叮嘱。 她说这些高手身份特殊,万不可将他们的身份泄露出去。 江成从旁边跃出,眼疾手快一把拍开猴爪,惹得小东西龇牙咧嘴。 江溪云面露尴尬之色,见江成眸中涌现厉色,翻了个白眼瞬间消失在墙头。 江溪云离开后,巡军和衙役才姗姗来迟。 江成意味深长地将金锭抛还给宋大。 马行街旧库房外,守夜的两名护卫精神懈怠之际,盗贼出现在檐角。 只见他身手矫健如猿,背负绳索钢爪,目标直指库房顶部的通风气窗。 他如同壁虎,动作轻得近乎无声,唯有扒掉窗沿机关时,发出一声轻响。 微响未惊动护卫,却惊醒了黑暗中的猎手。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袭来,身后散开缕缕彩烟。 第277章 青旋将军 那位爱慕江溪云的二师兄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旁边的屋檐处,冷眼旁观着那盗贼开窗,固定钢爪,放下绳索。 若非江成叮嘱,一定要人赃并获,他这会就能上去把人摁住。 只见盗贼身子一缩,竟如游鱼般钻过酒坛口大小的窗洞。 “哦?还会缩骨功”二师兄心下暗忖,身形随之跃至窗前,看着盗贼倒挂潜入。 数丈高的库房,盗贼如滑沙般,顺溜地落到平地。 在盗贼抬头的刹那,他侧身隐入黑暗。 再向下望去,那盗贼已利落地将金饰打包停当,显然对仓库格局了如指掌。 盗贼抓着绳子快速向上攀爬,行至半途抬头,却见上方多出一张老实敦厚的脸,正咧着一口白牙冲着他笑。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何他一点声响都未听到! 盗贼惊惧之下,险些脱手,刚稳住身形,就见对方亮出匕首。 “嘭!”绳索应声而断,盗贼自半空跌落,顿时惊醒了昏睡的守卫。 守卫打开门冲进来,二师兄对着赶来的衙役招手。 “在这里!” 话音未落,他耳廓微动,猛地转向西南方——数十丈外,有鸟雀惊飞! 他身影一闪,瞬间便掠出数丈之外。 一名孙姓茶商,正遭盗贼挟持。 这伙盗贼仗着懂些拳脚,盯上茶商刚卖完货的银钱,翻墙时踢翻墙角酱坛,惊飞满树鸟雀也浑不在意。 街上巡逻的巡军尚未有动作,江溪云二师兄的剑鞘已敲晕贼人。 随着那几个大汉轰然倒地,面前是散落一地的白银。 “这点本事也学人劫道!” 他踩住盗贼后背,宛如按住一只扑腾的田鸡。 孙姓茶商宛若仰视天人般,看向这位从天而降的侠客。 马行街是遭窃最多的地段,汴京近来频发的盗案中,有三成来自此坊区。 惯盗不碰官府相关,不碰赤贫,最钟意马行街新发的财主。 顷刻间便抄了三伙贼人。 被抓的贼人至死也想不通,从何处冒出这等煞星! 汴京居民数百万众,要想处处兼顾很难。 但有了这三名轻功超绝五感异于常人的飞贼,民间盗匪但凡弄出些许声响,哪怕是百姓梦呓打翻茶杯,周围便会闪过鬼魅般探查的身影。 从天刚擦黑守到天色破晓,江溪云瘫在瓦檐喘息,这比她练功还累。 一旁的江成,手里拿了个册子,正在记录着什么。 “今夜的成效还不错,明晚继续。” 这是把人当牛使呢!江溪云咬了咬牙,想着大师兄的伤,忍了。 旁边贪玩的三师兄倒是兴致高昂,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双眼仍四处逡巡。 忙了一夜的江成回府,正撞上林知夏出门,她要去开封府,拿羽妃的尸案。 樊老已经验明,羽妃身上没有反抗留下的伤痕,她的指甲里,也没有任何皮肉组织。 她也没有中迷药,那毒药无论是自服或他人所喂,皆出于她自愿。 那些接触过羽妃的禁军,林知夏都审了,并没有发现异常。 习武者大多不会留指甲,倒是阉人,偶尔会有蓄甲的习惯。 那晚接触过羽妃的内监,除胡德全外,只有他徒弟及另三名内侍。 胡德全不可能,若他是蔡雍的人,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林知夏去了内务府,调出那四人的档案,还未等她查实,胡德全就收到消息找了过来。 “胡公公的消息真是灵通,我拿到这文书还不足一个时辰,您就找来了。” 胡德全冷哼一声:“你要查咱家的人,还不允许咱家问一句吗?” 林知夏拿出那块铜牌:“这块铜牌是飞贼逃命时,不慎遗落的,上面还沾有其血迹。 我猜测,羽妃也有一块” 她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胡德全眼底的惊讶一闪而逝,万没想到,蔡雍的手竟伸到了他身边。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眼里透出一丝阴狠。 “宫里头办事,何须如此迂回!此事交给咱家,一个时辰后给你结果。” 胡德全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林娘子这般爽快,我也送你个消息,弹劾你的折子陛下均已压下,暂无新的奏折出现,你可放心。” 林知夏一怔,起身致谢,心中却疑窦丛生,那些老臣这么快就放弃了? 这不像他们的行事风格。 还是说,是因为飞贼一事有了进展,汴京稍安,才对她宽宥? 林知夏摇了摇头,此事多想无益,遂将此事抛到脑后。 胡德全没有说大话,一个时辰后,他将另一块铜牌找了出来。 那人被带进慎刑司,撑了不到两刻钟,就全招了。 羽妃确实是自尽的,那毒药是她自己备下的,那人只是趁机拿着了她身上的铜牌。 胡德全带着林知夏一起向皇帝复命。 皇帝看见那铜牌,一眼便认出那是文思院做的东西。 “如此说来,宫里彻底清净了?”皇帝问。 林知夏俯首:“四名飞贼尚未落网,民女会继续追踪,但主犯已死,短时间内必掀不起风浪。” 她说完,将一本奏折呈上。 “这是昨夜江大人率领江湖人士所缉拿的盗贼数目,和近几日盗案明细,已有显着减少。” 皇帝览罢,龙颜稍霁:“辛苦了,听闻你身上还有伤,早些回去歇息。” 林知夏叩谢跪恩,躬身退出大殿。 看来,胡德全所言不虚,皇帝的态度已有所缓和。 这般想着,林知夏脚步顿时变得轻快起来。 又是两夜过去,开封府地牢已人满为患。 宫闱重归宁静,民间盗案骤减。 城内那些吓得销声匿迹的毛贼们,此刻才真正明白何谓云泥之别。 冬月十七,南边传来捷报。 起义首领方腊被捕,睦州战事彻底终结! 此次平叛的是平西王吴玠,其女青旋县主于此役中大放异彩——不仅骁勇善战,战后更率部助百姓重建家园。 军中、民间皆称其为“青旋将军”。 消息传至汴京,御史们又坐不住了,矛头直指吴玠父女:指其以权谋私,未请圣旨而任其女统兵出战,罔顾法度! 朝中革新一派,却持相反意见,时事造英雄。 北境未平,西夏蠢蠢欲动,开春后很可能再起战事。 朝中正值用人之际,若降罪功臣,必寒将士之心。 为朝局安稳,应当立即给青旋县主请功,以安民心。 听到这个消息,林知夏才恍然,她终是高看了那帮迂腐老臣。 原以为是缉盗有功,汴京安定,她得到了对方的认可。 却不想,他们早知睦州情形,不弹劾她,只是因为有了更“显赫”的靶子。 毕竟青旋县主有名有姓,功绩昭彰,天下皆知。 不过,那小姑娘也真有本事,仅月余未见,她就成了百姓口中的女英雄。 林知夏对青旋县主的印象还停留在周府初见时,那个贪玩的小姑娘。 这些御史还真的是,对女子抱以最大的恶意。 看着林知夏气鼓鼓的样子,江成安慰道: “这事对你反倒是好事,我观陛下对青旋县主统兵之事未显愠色。 陛下不反感女子插手政事,便是大幸,至少证明他并非死守祖宗规矩之人。 陛下这人,就是太过在意皇家声名。 若此次守旧派与革新派之争,陛下偏向革新,青旋县主真得功名,说不定我们以后就是同僚。” 江成双眼亮晶晶,那样,就可以日日待在一处了。 第277章 青旋将军 那位爱慕江溪云的二师兄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旁边的屋檐处,冷眼旁观着那盗贼开窗,固定钢爪,放下绳索。 若非江成叮嘱,一定要人赃并获,他这会就能上去把人摁住。 只见盗贼身子一缩,竟如游鱼般钻过酒坛口大小的窗洞。 “哦?还会缩骨功”二师兄心下暗忖,身形随之跃至窗前,看着盗贼倒挂潜入。 数丈高的库房,盗贼如滑沙般,顺溜地落到平地。 在盗贼抬头的刹那,他侧身隐入黑暗。 再向下望去,那盗贼已利落地将金饰打包停当,显然对仓库格局了如指掌。 盗贼抓着绳子快速向上攀爬,行至半途抬头,却见上方多出一张老实敦厚的脸,正咧着一口白牙冲着他笑。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何他一点声响都未听到! 盗贼惊惧之下,险些脱手,刚稳住身形,就见对方亮出匕首。 “嘭!”绳索应声而断,盗贼自半空跌落,顿时惊醒了昏睡的守卫。 守卫打开门冲进来,二师兄对着赶来的衙役招手。 “在这里!” 话音未落,他耳廓微动,猛地转向西南方——数十丈外,有鸟雀惊飞! 他身影一闪,瞬间便掠出数丈之外。 一名孙姓茶商,正遭盗贼挟持。 这伙盗贼仗着懂些拳脚,盯上茶商刚卖完货的银钱,翻墙时踢翻墙角酱坛,惊飞满树鸟雀也浑不在意。 街上巡逻的巡军尚未有动作,江溪云二师兄的剑鞘已敲晕贼人。 随着那几个大汉轰然倒地,面前是散落一地的白银。 “这点本事也学人劫道!” 他踩住盗贼后背,宛如按住一只扑腾的田鸡。 孙姓茶商宛若仰视天人般,看向这位从天而降的侠客。 马行街是遭窃最多的地段,汴京近来频发的盗案中,有三成来自此坊区。 惯盗不碰官府相关,不碰赤贫,最钟意马行街新发的财主。 顷刻间便抄了三伙贼人。 被抓的贼人至死也想不通,从何处冒出这等煞星! 汴京居民数百万众,要想处处兼顾很难。 但有了这三名轻功超绝五感异于常人的飞贼,民间盗匪但凡弄出些许声响,哪怕是百姓梦呓打翻茶杯,周围便会闪过鬼魅般探查的身影。 从天刚擦黑守到天色破晓,江溪云瘫在瓦檐喘息,这比她练功还累。 一旁的江成,手里拿了个册子,正在记录着什么。 “今夜的成效还不错,明晚继续。” 这是把人当牛使呢!江溪云咬了咬牙,想着大师兄的伤,忍了。 旁边贪玩的三师兄倒是兴致高昂,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双眼仍四处逡巡。 忙了一夜的江成回府,正撞上林知夏出门,她要去开封府,拿羽妃的尸案。 樊老已经验明,羽妃身上没有反抗留下的伤痕,她的指甲里,也没有任何皮肉组织。 她也没有中迷药,那毒药无论是自服或他人所喂,皆出于她自愿。 那些接触过羽妃的禁军,林知夏都审了,并没有发现异常。 习武者大多不会留指甲,倒是阉人,偶尔会有蓄甲的习惯。 那晚接触过羽妃的内监,除胡德全外,只有他徒弟及另三名内侍。 胡德全不可能,若他是蔡雍的人,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林知夏去了内务府,调出那四人的档案,还未等她查实,胡德全就收到消息找了过来。 “胡公公的消息真是灵通,我拿到这文书还不足一个时辰,您就找来了。” 胡德全冷哼一声:“你要查咱家的人,还不允许咱家问一句吗?” 林知夏拿出那块铜牌:“这块铜牌是飞贼逃命时,不慎遗落的,上面还沾有其血迹。 我猜测,羽妃也有一块” 她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胡德全眼底的惊讶一闪而逝,万没想到,蔡雍的手竟伸到了他身边。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眼里透出一丝阴狠。 “宫里头办事,何须如此迂回!此事交给咱家,一个时辰后给你结果。” 胡德全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林娘子这般爽快,我也送你个消息,弹劾你的折子陛下均已压下,暂无新的奏折出现,你可放心。” 林知夏一怔,起身致谢,心中却疑窦丛生,那些老臣这么快就放弃了? 这不像他们的行事风格。 还是说,是因为飞贼一事有了进展,汴京稍安,才对她宽宥? 林知夏摇了摇头,此事多想无益,遂将此事抛到脑后。 胡德全没有说大话,一个时辰后,他将另一块铜牌找了出来。 那人被带进慎刑司,撑了不到两刻钟,就全招了。 羽妃确实是自尽的,那毒药是她自己备下的,那人只是趁机拿着了她身上的铜牌。 胡德全带着林知夏一起向皇帝复命。 皇帝看见那铜牌,一眼便认出那是文思院做的东西。 “如此说来,宫里彻底清净了?”皇帝问。 林知夏俯首:“四名飞贼尚未落网,民女会继续追踪,但主犯已死,短时间内必掀不起风浪。” 她说完,将一本奏折呈上。 “这是昨夜江大人率领江湖人士所缉拿的盗贼数目,和近几日盗案明细,已有显着减少。” 皇帝览罢,龙颜稍霁:“辛苦了,听闻你身上还有伤,早些回去歇息。” 林知夏叩谢跪恩,躬身退出大殿。 看来,胡德全所言不虚,皇帝的态度已有所缓和。 这般想着,林知夏脚步顿时变得轻快起来。 又是两夜过去,开封府地牢已人满为患。 宫闱重归宁静,民间盗案骤减。 城内那些吓得销声匿迹的毛贼们,此刻才真正明白何谓云泥之别。 冬月十七,南边传来捷报。 起义首领方腊被捕,睦州战事彻底终结! 此次平叛的是平西王吴玠,其女青旋县主于此役中大放异彩——不仅骁勇善战,战后更率部助百姓重建家园。 军中、民间皆称其为“青旋将军”。 消息传至汴京,御史们又坐不住了,矛头直指吴玠父女:指其以权谋私,未请圣旨而任其女统兵出战,罔顾法度! 朝中革新一派,却持相反意见,时事造英雄。 北境未平,西夏蠢蠢欲动,开春后很可能再起战事。 朝中正值用人之际,若降罪功臣,必寒将士之心。 为朝局安稳,应当立即给青旋县主请功,以安民心。 听到这个消息,林知夏才恍然,她终是高看了那帮迂腐老臣。 原以为是缉盗有功,汴京安定,她得到了对方的认可。 却不想,他们早知睦州情形,不弹劾她,只是因为有了更“显赫”的靶子。 毕竟青旋县主有名有姓,功绩昭彰,天下皆知。 不过,那小姑娘也真有本事,仅月余未见,她就成了百姓口中的女英雄。 林知夏对青旋县主的印象还停留在周府初见时,那个贪玩的小姑娘。 这些御史还真的是,对女子抱以最大的恶意。 看着林知夏气鼓鼓的样子,江成安慰道: “这事对你反倒是好事,我观陛下对青旋县主统兵之事未显愠色。 陛下不反感女子插手政事,便是大幸,至少证明他并非死守祖宗规矩之人。 陛下这人,就是太过在意皇家声名。 若此次守旧派与革新派之争,陛下偏向革新,青旋县主真得功名,说不定我们以后就是同僚。” 江成双眼亮晶晶,那样,就可以日日待在一处了。 第278章 胡思乱想 江成:“或许我们还能成为同僚。” 皇城司问讯堂内,林知夏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皇城司的公文。 她抬首,望向案前含笑而立的江成。 “我还是更喜欢待在开封府。”她故意这般道。 这两日,二人分工日夜轮值,每日仅在清晨时能短暂照面,交换案情进展。 今日,江成特意让阿昼早一个时辰叫醒他,这才有了现下短暂相处的时间。 江成微微一怔,随即抬步上前,直接走到林知夏旁边,身子斜倚在书案边,俯身凝视着林知夏的双眼。 “那我也去开封府,让陛下另选个指挥使!” 明知对方是玩笑话,林知夏仍忍不住莞尔一笑。 见对方大大方方的执起自己的左手,她下意识地瞥了眼门外,正欲抽回,却听他语气关切:“我看看你小指恢复的如何了。” 被压伤的小指肿胀虽消,但淤紫未褪,瞧着还是很严重。 江成指腹轻轻抚过伤处:“还疼吗?” 其实还是有一些疼的,这些日子林知夏一直都是用右手执笔。 那压伤的肌肤异常敏感,轻轻的触碰便引得林知夏心头一颤,她强装淡定摇了摇头,下意识地问道:“你手臂上的伤呢?” “早就没事了,”江成脱口而出,随即又后悔,改口道,“要不你看看?” “你都说没事了,我还看什么。” 这本是寻常,回京前,江成手臂上的伤,一直都是林知夏给他换药的。 可他此刻主动提起,反叫她莫名生出几分不自在,下意识就拒绝了。 “看都不看,你这慰问病人,一点诚意都没有!” 江成语含控诉,说着就要解衣展示已然愈合的伤口。 两人推搡间,阿昼从外面走了进来。 彼时,林知夏一手正抓着江成的衣领,本是要阻止对方褪衫,看到阿昼错愕的表情,索性一把将衣衫扯下。 江成臂上那道新长出的粉嫩皮肉瞬间裸露,衬着他含笑的眉眼,竟平添几许“秀色可餐”的意味。 林知夏强忍尴尬瞥了一眼:“恢复的不错,看来芙昕的药果然灵验。” 说罢,迅速地将其衣服拉了回去,还不忘警告江成一眼。 江成是背对着阿昼的,阿昼自是看不到自家公子脸上那抹荡漾笑意。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公子此刻温顺得紧,仿佛即便林大人要将他“就地正法”,他也断不会反抗半分。 “啧!乱想什么!” 阿昼猛地一拍脑门,暗道这二人之间,公子才该是那“一展雄风”的主儿。 他晃了晃头,驱散那些胡思乱想。 林知夏亦感窘迫,并未留意阿昼的异样:“何事?” “哦粥棚急报!今早施粥后,数百人出现呕吐昏迷的情况,太医院和城中大夫都去义诊了,据传已出现死亡案例!” 施粥一事由开封府衙主理,消息便迟了一步才传至皇城司。 林知夏腾地一下站起身,起身正要往外走,突然想到自己还有话没说完。 她看向江成,神色已恢复如常:“裴衡和安王,是不是还关在皇城司地牢?” 羽妃说城外有人接应她。 几个月前,裴衡携安王外逃时,城外就出现过大批接应人员。 林知夏觉得,或许裴衡会知道如何找到这些人。 江成看着面前瞬间正经的林知夏,心中不禁苦笑,却还是如实回道: “安王已伏诛,至于裴衡,还剩下一口气吊着,这事我去问。” “好,那我先去那边看看。” 江成用眼神嘱咐了阿昼保护对方。 阿昼立即拍着胸脯保证。 近些时日,林知夏全身心都在缉拿盗匪身上,没有过问粥棚一事。 马车驶往外城贫民区的路上,阿昼将一份文书递过来。 此次施粥赠灾,共设十二处粥棚,日耗米一千石,计六十吨。 统计的流民人数为十四万人,这样算下来,每人每日不足半升米,仅够维生。 城中官员富商皆有捐赠。 林知夏曾提议让书院遴选学子监工,得圣上允准,一共十二个名额。 书院为争此扬名之机,鼓动师生募捐,共计筹得一万石粮食,盐与饴糖百斤。 这份意外的收获,缓解了往年赈灾后力不继的痼疾。 往年每次朝廷筹措的赈灾粮按定量算是够的,只是中途层层克扣,实际到灾民手中的,往往不足五成。 曾有民间义士测算,震灾后期每日缩减一百石米,日均饿死人数增加约四十人。 林知夏深知震灾难点,想着书院遴选的学子尚是少年人,赤子之心还未被世俗所污染。 看到那些贫困百姓,唯愿他们能不计得失,为苦难黎民尽心竭力,不管真心与否。 就算没有,后续的事情也有孟俞盯着。 事情本已经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孰料陡生此变! 车轴吱呀声中,林知夏抵达外城。 十二个粥铺分布在不同的街口。 涉事粥铺已停止施粥,一应人员已被官府扣押。 马车停下,阿昼掀起车帘:“林大人,前面过不去了,得步行。” 一股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腐气扑面而来。 林知夏微微颔首,步下车辇,附近的流民立时看了过来。 前面,狭道两旁挤满了或坐或卧的流民,马车确已寸步难行。 那些人望着林知夏的眼神空洞且麻木,身上的褴衫灰黑相间,显然已多日未换洗。 战争受苦的终究还是普通百姓。 方腊起义的初心,是为了匠工子弟,以及被剥削的农民,想为他们争一片青天。 可他们的所为却背道而驰! 一朝权柄在手,转身便将屠刀挥向昔日同道。 起义军破睦州、湖州,入城后立即搜刮哄抢,致使眼前这些人被逼得背井离乡成为流民乞丐。 不少人脸上带着伤,战争带来的,不只是当下火拼的生死,混乱还会激发人内心的兽性和恶念。 人群一角,一个约莫十岁的女童缩在母亲怀中,额头略显干净的皮肤衬出其原本白皙的面庞。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怯怯地打量着蒙面的林知夏,好奇中掺杂畏惧。 本应是张圆润可爱的小脸,却被左颊一道狰狞伤口破坏殆尽。 伤口未愈合,显然是受创不久。 若非兵祸,她本该在父母荫庇下无忧成长。 林知夏走到那女童面前,周围的流民望见她身上的玄袍,和那半截面具,纷纷下意识躲避。 皇城司的人,不能惹。 妇人紧张地搂紧女儿,女童却望着林知夏的发髻和面具,怯怯问道:“你是大哥哥还是大姐姐?” 妇人慌忙去捂女儿的嘴,连声道歉,林知夏却是摆摆手,露出笑意。 还未言语,女童看见她的笑容,便笃定宣称:“娘,是大姐姐!” 第278章 胡思乱想 江成:“或许我们还能成为同僚。” 皇城司问讯堂内,林知夏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皇城司的公文。 她抬首,望向案前含笑而立的江成。 “我还是更喜欢待在开封府。”她故意这般道。 这两日,二人分工日夜轮值,每日仅在清晨时能短暂照面,交换案情进展。 今日,江成特意让阿昼早一个时辰叫醒他,这才有了现下短暂相处的时间。 江成微微一怔,随即抬步上前,直接走到林知夏旁边,身子斜倚在书案边,俯身凝视着林知夏的双眼。 “那我也去开封府,让陛下另选个指挥使!” 明知对方是玩笑话,林知夏仍忍不住莞尔一笑。 见对方大大方方的执起自己的左手,她下意识地瞥了眼门外,正欲抽回,却听他语气关切:“我看看你小指恢复的如何了。” 被压伤的小指肿胀虽消,但淤紫未褪,瞧着还是很严重。 江成指腹轻轻抚过伤处:“还疼吗?” 其实还是有一些疼的,这些日子林知夏一直都是用右手执笔。 那压伤的肌肤异常敏感,轻轻的触碰便引得林知夏心头一颤,她强装淡定摇了摇头,下意识地问道:“你手臂上的伤呢?” “早就没事了,”江成脱口而出,随即又后悔,改口道,“要不你看看?” “你都说没事了,我还看什么。” 这本是寻常,回京前,江成手臂上的伤,一直都是林知夏给他换药的。 可他此刻主动提起,反叫她莫名生出几分不自在,下意识就拒绝了。 “看都不看,你这慰问病人,一点诚意都没有!” 江成语含控诉,说着就要解衣展示已然愈合的伤口。 两人推搡间,阿昼从外面走了进来。 彼时,林知夏一手正抓着江成的衣领,本是要阻止对方褪衫,看到阿昼错愕的表情,索性一把将衣衫扯下。 江成臂上那道新长出的粉嫩皮肉瞬间裸露,衬着他含笑的眉眼,竟平添几许“秀色可餐”的意味。 林知夏强忍尴尬瞥了一眼:“恢复的不错,看来芙昕的药果然灵验。” 说罢,迅速地将其衣服拉了回去,还不忘警告江成一眼。 江成是背对着阿昼的,阿昼自是看不到自家公子脸上那抹荡漾笑意。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公子此刻温顺得紧,仿佛即便林大人要将他“就地正法”,他也断不会反抗半分。 “啧!乱想什么!” 阿昼猛地一拍脑门,暗道这二人之间,公子才该是那“一展雄风”的主儿。 他晃了晃头,驱散那些胡思乱想。 林知夏亦感窘迫,并未留意阿昼的异样:“何事?” “哦粥棚急报!今早施粥后,数百人出现呕吐昏迷的情况,太医院和城中大夫都去义诊了,据传已出现死亡案例!” 施粥一事由开封府衙主理,消息便迟了一步才传至皇城司。 林知夏腾地一下站起身,起身正要往外走,突然想到自己还有话没说完。 她看向江成,神色已恢复如常:“裴衡和安王,是不是还关在皇城司地牢?” 羽妃说城外有人接应她。 几个月前,裴衡携安王外逃时,城外就出现过大批接应人员。 林知夏觉得,或许裴衡会知道如何找到这些人。 江成看着面前瞬间正经的林知夏,心中不禁苦笑,却还是如实回道: “安王已伏诛,至于裴衡,还剩下一口气吊着,这事我去问。” “好,那我先去那边看看。” 江成用眼神嘱咐了阿昼保护对方。 阿昼立即拍着胸脯保证。 近些时日,林知夏全身心都在缉拿盗匪身上,没有过问粥棚一事。 马车驶往外城贫民区的路上,阿昼将一份文书递过来。 此次施粥赠灾,共设十二处粥棚,日耗米一千石,计六十吨。 统计的流民人数为十四万人,这样算下来,每人每日不足半升米,仅够维生。 城中官员富商皆有捐赠。 林知夏曾提议让书院遴选学子监工,得圣上允准,一共十二个名额。 书院为争此扬名之机,鼓动师生募捐,共计筹得一万石粮食,盐与饴糖百斤。 这份意外的收获,缓解了往年赈灾后力不继的痼疾。 往年每次朝廷筹措的赈灾粮按定量算是够的,只是中途层层克扣,实际到灾民手中的,往往不足五成。 曾有民间义士测算,震灾后期每日缩减一百石米,日均饿死人数增加约四十人。 林知夏深知震灾难点,想着书院遴选的学子尚是少年人,赤子之心还未被世俗所污染。 看到那些贫困百姓,唯愿他们能不计得失,为苦难黎民尽心竭力,不管真心与否。 就算没有,后续的事情也有孟俞盯着。 事情本已经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孰料陡生此变! 车轴吱呀声中,林知夏抵达外城。 十二个粥铺分布在不同的街口。 涉事粥铺已停止施粥,一应人员已被官府扣押。 马车停下,阿昼掀起车帘:“林大人,前面过不去了,得步行。” 一股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腐气扑面而来。 林知夏微微颔首,步下车辇,附近的流民立时看了过来。 前面,狭道两旁挤满了或坐或卧的流民,马车确已寸步难行。 那些人望着林知夏的眼神空洞且麻木,身上的褴衫灰黑相间,显然已多日未换洗。 战争受苦的终究还是普通百姓。 方腊起义的初心,是为了匠工子弟,以及被剥削的农民,想为他们争一片青天。 可他们的所为却背道而驰! 一朝权柄在手,转身便将屠刀挥向昔日同道。 起义军破睦州、湖州,入城后立即搜刮哄抢,致使眼前这些人被逼得背井离乡成为流民乞丐。 不少人脸上带着伤,战争带来的,不只是当下火拼的生死,混乱还会激发人内心的兽性和恶念。 人群一角,一个约莫十岁的女童缩在母亲怀中,额头略显干净的皮肤衬出其原本白皙的面庞。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怯怯地打量着蒙面的林知夏,好奇中掺杂畏惧。 本应是张圆润可爱的小脸,却被左颊一道狰狞伤口破坏殆尽。 伤口未愈合,显然是受创不久。 若非兵祸,她本该在父母荫庇下无忧成长。 林知夏走到那女童面前,周围的流民望见她身上的玄袍,和那半截面具,纷纷下意识躲避。 皇城司的人,不能惹。 妇人紧张地搂紧女儿,女童却望着林知夏的发髻和面具,怯怯问道:“你是大哥哥还是大姐姐?” 妇人慌忙去捂女儿的嘴,连声道歉,林知夏却是摆摆手,露出笑意。 还未言语,女童看见她的笑容,便笃定宣称:“娘,是大姐姐!” 第279章 粮袋 林知夏看向那妇人:“她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那妇人闻言眼圈一红,哽咽道:“是是我用石头划的,路上有人伢子专掠女童,但凡生得周正的,都被掳走了,我怕” 还没说完,妇人已是泣不成声。 旁边的人也想到这一路的颠簸,亦有所感,也止不住红了眼眶。 林知夏心头一热,宋大说过,战事爆发后,牙行那边日渐热闹,想来是货源多了。 这些人真是该死! 她摸了摸女童的脸,太医和城中大夫均有义诊,但人数这么庞大,想来,药物也只能尽着那些生死攸关病情严重的来。 她扬声唤了句阿昼。 “把车上的药箱拿来。” 林知夏自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那是芙昕师门独有的金疮药。 这孩子脸上的伤已有几日了,观伤口处还渗有泥水,留疤是肯定的了,只希望这药能让伤口尽快复原,让孩子少受点罪。 林知夏让阿昼给女童上药,又同对方说好,明日她再过来换药。 做完这一切后,林知夏方迈步向粥棚。 等到她和阿昼离开,身后议论声起: “这位女官大人倒是好心,只是,这皮肉伤总会好,给口吃的不是更实在。” “恁多人,如何分?怕要打起来。” 那些人盯着林知夏走进粥棚,看到衙役的恭敬之态。 “啧啧,都城就是不一样,女子竟能为官,平生第一次见,你看到没,那个紫袍大官跟她说话也客气地很” 一些机灵者,见女官如此关注这对母女,纷纷往她旁边就坐,打定主意要蹭点东西。 女童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那个威风凛凛的背影,稚声道: “娘,我长大也要跟那个大姐姐一样,抓坏人!” 此时,流民口中的紫袍大官——孟俞正眉头紧锁。 林知夏一路行来,所见呕吐物多为清水状,流民终日食粥,想来腹中亦无可吐之物。 孟俞沉声道:“樊老已验过,这粥中掺了阴栖草和阳栖草粉末,这二者本是医病之药材,一寒一热,分则治病,合则伤人肺腑。 年逾五十者,心力交瘁之下吞服此粥,立时诱发寒症攻心、脏器衰竭,已有十八人因此毙命。 青壮则起热症高烧呕吐。幸而未将粥尽数派发。” 粥棚挂的是黄布檐,显然此间米粮均是商贾捐赠。 铁锅旁,一青年面色惨白跌坐于地,神情懊恼自责,又隐含一丝不甘。 “他叫谢铮,是千松书院举荐的监工学童之一,今天所用之米,就是他家捐的。”孟俞解释道。 这一排铁锅里,还有满满大半锅稀粥,粥的颜色偏黄。 林知夏舀起小半碗,凑近一闻,果真嗅到一股药材的涩味。 她用手指沾了一点,入口尝试,不禁微微皱眉。 旁边机警的衙役立即端来茶水给林知夏漱口。 “这粥的味道颜色明显不对,烹煮时没人发现吗?” 煮粥的衙役回道:“好些商家捐赠的都是陈米,砂砾、虫蛀也是常事,味道本就时好时坏,这这一向,也没有偿味的说法。 这锅煮的时候,我等还道是新米,说这谢家慷慨,谁料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先领到粥的流民定也发现了味道不对,只是怕失去这仅有的口粮,不敢挑剔罢了。 好在发作的快,才能及时止损。 林知夏沉下脸,目光扫向角落。 数袋粮包还未回收,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谢字。 这时,满眼血丝的宋大走过来,眼皮耷拉着,明显是没有睡好。 “大人,库房里的粮食已经检查过了,谢家共捐粮三百石,其中有二十袋被掺入了药粉。” 说着,他摊开手掌,绢帕上盛着些许米粒,米粒表面裹附一层细微粉末。 他们熬粥是不会淘米的,这些粉状物会随着大米一起下锅。 正听着的谢铮面如死灰,踉跄上前哀声道: “孟大人!学生万万不敢投毒!此乃家中所购新米,府中食用皆是此米,断然无毒啊!您要信我!” 话音未落,衙役又报:又有两人伤重不治身亡。 另外,太医说,这么多病人聚集在一处,很容易引发时疫,需速将这批流民安置到城外去。 谢铮听后两眼一黑,直接向后倒去。 宋大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以免他撞上身后铁锅。 谢铮出身商贾,本就被世人看轻,原想着趁此赈灾之举,搏得名声抬升门楣。 这批米粮是他央求父亲自府库拨出,欲行善举,没想到会招此弥天大祸。 他承认他功利,一开始是奔着扬名来的。 可在看到这些居无定所的流民时,他是真心想为他们做点事。 林知夏看向孟俞:“孟大人,中毒流民安置一事劳烦您费心,此事源头我会尽快给您一个结果。” “好。”孟俞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眼中有一丝感慨。 此事本是开封府的过失,圣上也没有旨意下来。 林知夏转头又吩咐宋大:“带我去库房。”说着,又看向刚从昏厥中缓过气的谢铮,“你也一起来。” 三人直奔粮库,谢家捐赠的那些粮食,已经如数搬了出来,每一袋都打开检查过了。 林知夏看着地上散落的麻绳:“谁还记得袋口打结的方法?” 宋大熬了三个晚上,本就头昏脑涨。 临时被叫过来,他一股脑全打开了,根本没注意绳结。 粮库的衙役纷纷摇头,这时,一只手慢慢举了起来。 那人略显尴尬地从旁边角落里翻出几个绳结。 “这绳子系的太紧,卑职偷懒就用刀割了” 旁人这才发觉,有几个麻袋袋口都被划破。 这些黄麻袋单只可抵六升米,是必须回收的。 那衙役发现袋子划破了,怕被责罚,就将那些绳结藏到旁边了。 结果误打误撞倒留下了证据。 粮食是重物,运粮捆扎须极牢靠,否则在运送的过程中散开,必会造成损失。 粮行伙计所用绳结特殊,坚固而难解,这也是那名衙役偷懒的原因。 林知夏让其他人一一辨别,立时就有人记起,在拆袋的过程中,确实有些粮袋很容易解开,有些则费了牛劲。 虽然他们无法确定,那些容易拆开的,就是有问题的粮袋,但这已经表明,这批粮食曾被人动过。 第279章 粮袋 林知夏看向那妇人:“她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那妇人闻言眼圈一红,哽咽道:“是是我用石头划的,路上有人伢子专掠女童,但凡生得周正的,都被掳走了,我怕” 还没说完,妇人已是泣不成声。 旁边的人也想到这一路的颠簸,亦有所感,也止不住红了眼眶。 林知夏心头一热,宋大说过,战事爆发后,牙行那边日渐热闹,想来是货源多了。 这些人真是该死! 她摸了摸女童的脸,太医和城中大夫均有义诊,但人数这么庞大,想来,药物也只能尽着那些生死攸关病情严重的来。 她扬声唤了句阿昼。 “把车上的药箱拿来。” 林知夏自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那是芙昕师门独有的金疮药。 这孩子脸上的伤已有几日了,观伤口处还渗有泥水,留疤是肯定的了,只希望这药能让伤口尽快复原,让孩子少受点罪。 林知夏让阿昼给女童上药,又同对方说好,明日她再过来换药。 做完这一切后,林知夏方迈步向粥棚。 等到她和阿昼离开,身后议论声起: “这位女官大人倒是好心,只是,这皮肉伤总会好,给口吃的不是更实在。” “恁多人,如何分?怕要打起来。” 那些人盯着林知夏走进粥棚,看到衙役的恭敬之态。 “啧啧,都城就是不一样,女子竟能为官,平生第一次见,你看到没,那个紫袍大官跟她说话也客气地很” 一些机灵者,见女官如此关注这对母女,纷纷往她旁边就坐,打定主意要蹭点东西。 女童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那个威风凛凛的背影,稚声道: “娘,我长大也要跟那个大姐姐一样,抓坏人!” 此时,流民口中的紫袍大官——孟俞正眉头紧锁。 林知夏一路行来,所见呕吐物多为清水状,流民终日食粥,想来腹中亦无可吐之物。 孟俞沉声道:“樊老已验过,这粥中掺了阴栖草和阳栖草粉末,这二者本是医病之药材,一寒一热,分则治病,合则伤人肺腑。 年逾五十者,心力交瘁之下吞服此粥,立时诱发寒症攻心、脏器衰竭,已有十八人因此毙命。 青壮则起热症高烧呕吐。幸而未将粥尽数派发。” 粥棚挂的是黄布檐,显然此间米粮均是商贾捐赠。 铁锅旁,一青年面色惨白跌坐于地,神情懊恼自责,又隐含一丝不甘。 “他叫谢铮,是千松书院举荐的监工学童之一,今天所用之米,就是他家捐的。”孟俞解释道。 这一排铁锅里,还有满满大半锅稀粥,粥的颜色偏黄。 林知夏舀起小半碗,凑近一闻,果真嗅到一股药材的涩味。 她用手指沾了一点,入口尝试,不禁微微皱眉。 旁边机警的衙役立即端来茶水给林知夏漱口。 “这粥的味道颜色明显不对,烹煮时没人发现吗?” 煮粥的衙役回道:“好些商家捐赠的都是陈米,砂砾、虫蛀也是常事,味道本就时好时坏,这这一向,也没有偿味的说法。 这锅煮的时候,我等还道是新米,说这谢家慷慨,谁料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先领到粥的流民定也发现了味道不对,只是怕失去这仅有的口粮,不敢挑剔罢了。 好在发作的快,才能及时止损。 林知夏沉下脸,目光扫向角落。 数袋粮包还未回收,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谢字。 这时,满眼血丝的宋大走过来,眼皮耷拉着,明显是没有睡好。 “大人,库房里的粮食已经检查过了,谢家共捐粮三百石,其中有二十袋被掺入了药粉。” 说着,他摊开手掌,绢帕上盛着些许米粒,米粒表面裹附一层细微粉末。 他们熬粥是不会淘米的,这些粉状物会随着大米一起下锅。 正听着的谢铮面如死灰,踉跄上前哀声道: “孟大人!学生万万不敢投毒!此乃家中所购新米,府中食用皆是此米,断然无毒啊!您要信我!” 话音未落,衙役又报:又有两人伤重不治身亡。 另外,太医说,这么多病人聚集在一处,很容易引发时疫,需速将这批流民安置到城外去。 谢铮听后两眼一黑,直接向后倒去。 宋大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以免他撞上身后铁锅。 谢铮出身商贾,本就被世人看轻,原想着趁此赈灾之举,搏得名声抬升门楣。 这批米粮是他央求父亲自府库拨出,欲行善举,没想到会招此弥天大祸。 他承认他功利,一开始是奔着扬名来的。 可在看到这些居无定所的流民时,他是真心想为他们做点事。 林知夏看向孟俞:“孟大人,中毒流民安置一事劳烦您费心,此事源头我会尽快给您一个结果。” “好。”孟俞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眼中有一丝感慨。 此事本是开封府的过失,圣上也没有旨意下来。 林知夏转头又吩咐宋大:“带我去库房。”说着,又看向刚从昏厥中缓过气的谢铮,“你也一起来。” 三人直奔粮库,谢家捐赠的那些粮食,已经如数搬了出来,每一袋都打开检查过了。 林知夏看着地上散落的麻绳:“谁还记得袋口打结的方法?” 宋大熬了三个晚上,本就头昏脑涨。 临时被叫过来,他一股脑全打开了,根本没注意绳结。 粮库的衙役纷纷摇头,这时,一只手慢慢举了起来。 那人略显尴尬地从旁边角落里翻出几个绳结。 “这绳子系的太紧,卑职偷懒就用刀割了” 旁人这才发觉,有几个麻袋袋口都被划破。 这些黄麻袋单只可抵六升米,是必须回收的。 那衙役发现袋子划破了,怕被责罚,就将那些绳结藏到旁边了。 结果误打误撞倒留下了证据。 粮食是重物,运粮捆扎须极牢靠,否则在运送的过程中散开,必会造成损失。 粮行伙计所用绳结特殊,坚固而难解,这也是那名衙役偷懒的原因。 林知夏让其他人一一辨别,立时就有人记起,在拆袋的过程中,确实有些粮袋很容易解开,有些则费了牛劲。 虽然他们无法确定,那些容易拆开的,就是有问题的粮袋,但这已经表明,这批粮食曾被人动过。 第280章 代签到 库房内,光线昏沉。 众人很快反应过来,这些粮袋曾被人动过。 一旁静默的谢铮恍然惊醒,眸中升起一丝希望:“大人您信我?!” 林知夏没有回答,对方看起来又不傻,这等扬名的机会,岂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守粮库的衙役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鼓起勇气上前禀告: “入库的粮食都是按规矩叠放的,自入库后再无人动过。 富商捐赠签收,以及每日辰时按量放米,一笔一笔书吏都记得清楚。进出都有记录可查。” 话音刚落,一个小八字胡从人群后面走出来,奉上粮库的账册,还有另一份值守签到名录。 林知夏先翻阅签到名录,这个粮库每天十二时辰都有人值守,前门四人,后头四人,再加一名记录书吏,每班九人。 自施粥开始,值守人员没有变动过。 林知夏曾为了假扮兄长而苦练右手书法,刚开始,写字时下意识的习惯很难改变,即使完全不同的字体,依旧能窥探其相似之处。 而这份签到名录上,有两个人的名字虽字体大小差异大,但从笔触细节可以轻松分辨出,这是同一人所写。 “夜间值守的九人,唤来了吗?”林知夏的声音在安静的库房里格外清晰。 旁边立即有衙役应道:“已经去叫人了,估摸着快到了。” 林知夏颔首,继而翻开出入账册。 赈灾期间,不时会有人送来米粮,不论多寡,均记录在册,期间还有百姓捐赠酱菜,因此账目稍显繁杂。 林知夏往前细查,看到谢家的三百石粮食乃是三天前入库,恰好今天启用。 白日值守的九人,宋大先前已盘问过。 每日进库搬粮的是两名力夫,其余值守的衙役并不会进到粮库中。 书吏偶尔入内,多半是盘数或指挥力夫搬运。 林知夏看过他们的口供,他们都不曾长时间滞留库内,没有下药的时间。 而且,那书吏身子骨看着比她还单薄。 林知夏看完账册,站在库房正中。 这些日子抓贼都抓多了,看着那顶上的气窗,和里面的阁楼,她就不由自主地思索着潜入的方法。 只是,这里是震灾的粮仓,日夜都有士兵守卫,求财的盗贼不会来此触霉头。 宋大见状,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属下去搬梯子。” “不用这么麻烦,阿昼!” 林知夏唤了一声,阿昼人没见着,倒是冽风从屋檐处落下,走了进来。 林知夏挑眉,两人都派给我了。 她没有多言,只让冽风上去看看那处气窗和屋檐,看看有没有人进来的痕迹。 冽风应了一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轻身一跃,便稳稳地落在数丈高的房梁。 衙役们眼里都迸发出羡慕,有人凑到宋大身边: “老大,听说这几天夜里,你都带着高手全城抓贼,是不是跟这位一样?” 宋大与有荣焉:“那轻功,比这个还溜!” 那名衙役一听更羡慕了,目光一直追随着冽风。 要能学会这等本事,家里再多个母老虎他也不怕。 冽风一番搜查下来,没有找到任何入侵的痕迹。 这时,夜间当值的九人被带了过来。 林知夏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等着所有人站定后,才猛的转身,锐利的目光快速地扫过九人。 这九人中有半数还打着哈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三人神情小心翼翼,只有一人在撞上林知夏的目光时,快速低头,眼神飘忽,下意识想往后退。 林知夏让他们每个人报一下名字和夜间值守的位置。 确认所有人的位置后,她指着那名眼神飘忽的衙役孙会。 “孙会,你夜间值守的时候,可有进过粮库?” 她问的是孙会,目光却是扫过旁边三名面露谨慎之色,与孙会同在前门值守的衙役。 那三人面上都有轻微的波动。 孙会脸上煞白:“回大人,小的只在前门值守,不曾进过粮库。” 说完,其额间后背均已渗出细汗。 他太过心虚,连涉世未深的谢铮都看出了蹊跷。 林知夏轻轻拧眉,这般慌张,倒不像敢在粮袋下药之人。 谢铮一激动,抬步向前:“是不是你在粮袋下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皱眉的林知夏一记眼神逼退,老老实实地又退了回去。 “事关二十条人命,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查出来,你一条命都不足以抵罪。” 被叫来的九人全程被人看着,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得此言纷纷目露惊恐望向林知夏。 不等孙会开口,与其同在前门值守的池举便跳了出来,抢先道。 “大人,昨晚孙会进去过,他让他婆娘给我们带酒菜,趁着我们吃东西的时候进去过,他婆娘还推着车。” 见事情败露,孙会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只是一时糊涂!见谢家捐的新米成色实在好,便起了贪念,把自家屯的陈米换了几袋进去。 那米没有问题的,小的没有偷拿,还请大人明查。 下药之事,就是借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啊!大人!” 他一边说,一边不断的磕头,额头瞬间就见了红。 “你只是换了米?没有下药!”宋大欺身上前。 孙会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般,只一味的求饶。 “小的立即将那几袋粮食还回来,还请大人饶恕小的一回。” 林知夏审视着他惊惧的面容,片刻后开口: “带他回家,确认他换走的新米是否确实出自谢家,若里面掺有药粉,那他的嫌疑或可洗脱。如若不然” 她话未说尽,意思再明白不过。 宋大立即让人领着孙会回去确认。 林知夏看向剩下的八人:“除了他,还有谁单独进过库房。” 八人纷纷摇头。 “那你们有没有擅离岗位玩忽职守?” 八人否认的更快了。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林知夏冷笑一声,手指轻点着签到簿。 “池兴、龚商!你们俩个站出来。” 人群中,两个年青的衙役向前一步。 林知夏声音陡然转厉:“你们两个的名字,笔迹怎会一模一样?是谁替谁签了名?” 两人瞬间脸色煞白,争先恐后地开口想认下责任: “大人!是小的代他签的!他家住的最远!” “不不,大人,他胡说,明明是他每日都要去喝点。” 第280章 代签到 库房内,光线昏沉。 众人很快反应过来,这些粮袋曾被人动过。 一旁静默的谢铮恍然惊醒,眸中升起一丝希望:“大人您信我?!” 林知夏没有回答,对方看起来又不傻,这等扬名的机会,岂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守粮库的衙役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鼓起勇气上前禀告: “入库的粮食都是按规矩叠放的,自入库后再无人动过。 富商捐赠签收,以及每日辰时按量放米,一笔一笔书吏都记得清楚。进出都有记录可查。” 话音刚落,一个小八字胡从人群后面走出来,奉上粮库的账册,还有另一份值守签到名录。 林知夏先翻阅签到名录,这个粮库每天十二时辰都有人值守,前门四人,后头四人,再加一名记录书吏,每班九人。 自施粥开始,值守人员没有变动过。 林知夏曾为了假扮兄长而苦练右手书法,刚开始,写字时下意识的习惯很难改变,即使完全不同的字体,依旧能窥探其相似之处。 而这份签到名录上,有两个人的名字虽字体大小差异大,但从笔触细节可以轻松分辨出,这是同一人所写。 “夜间值守的九人,唤来了吗?”林知夏的声音在安静的库房里格外清晰。 旁边立即有衙役应道:“已经去叫人了,估摸着快到了。” 林知夏颔首,继而翻开出入账册。 赈灾期间,不时会有人送来米粮,不论多寡,均记录在册,期间还有百姓捐赠酱菜,因此账目稍显繁杂。 林知夏往前细查,看到谢家的三百石粮食乃是三天前入库,恰好今天启用。 白日值守的九人,宋大先前已盘问过。 每日进库搬粮的是两名力夫,其余值守的衙役并不会进到粮库中。 书吏偶尔入内,多半是盘数或指挥力夫搬运。 林知夏看过他们的口供,他们都不曾长时间滞留库内,没有下药的时间。 而且,那书吏身子骨看着比她还单薄。 林知夏看完账册,站在库房正中。 这些日子抓贼都抓多了,看着那顶上的气窗,和里面的阁楼,她就不由自主地思索着潜入的方法。 只是,这里是震灾的粮仓,日夜都有士兵守卫,求财的盗贼不会来此触霉头。 宋大见状,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属下去搬梯子。” “不用这么麻烦,阿昼!” 林知夏唤了一声,阿昼人没见着,倒是冽风从屋檐处落下,走了进来。 林知夏挑眉,两人都派给我了。 她没有多言,只让冽风上去看看那处气窗和屋檐,看看有没有人进来的痕迹。 冽风应了一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轻身一跃,便稳稳地落在数丈高的房梁。 衙役们眼里都迸发出羡慕,有人凑到宋大身边: “老大,听说这几天夜里,你都带着高手全城抓贼,是不是跟这位一样?” 宋大与有荣焉:“那轻功,比这个还溜!” 那名衙役一听更羡慕了,目光一直追随着冽风。 要能学会这等本事,家里再多个母老虎他也不怕。 冽风一番搜查下来,没有找到任何入侵的痕迹。 这时,夜间当值的九人被带了过来。 林知夏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等着所有人站定后,才猛的转身,锐利的目光快速地扫过九人。 这九人中有半数还打着哈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三人神情小心翼翼,只有一人在撞上林知夏的目光时,快速低头,眼神飘忽,下意识想往后退。 林知夏让他们每个人报一下名字和夜间值守的位置。 确认所有人的位置后,她指着那名眼神飘忽的衙役孙会。 “孙会,你夜间值守的时候,可有进过粮库?” 她问的是孙会,目光却是扫过旁边三名面露谨慎之色,与孙会同在前门值守的衙役。 那三人面上都有轻微的波动。 孙会脸上煞白:“回大人,小的只在前门值守,不曾进过粮库。” 说完,其额间后背均已渗出细汗。 他太过心虚,连涉世未深的谢铮都看出了蹊跷。 林知夏轻轻拧眉,这般慌张,倒不像敢在粮袋下药之人。 谢铮一激动,抬步向前:“是不是你在粮袋下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皱眉的林知夏一记眼神逼退,老老实实地又退了回去。 “事关二十条人命,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查出来,你一条命都不足以抵罪。” 被叫来的九人全程被人看着,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得此言纷纷目露惊恐望向林知夏。 不等孙会开口,与其同在前门值守的池举便跳了出来,抢先道。 “大人,昨晚孙会进去过,他让他婆娘给我们带酒菜,趁着我们吃东西的时候进去过,他婆娘还推着车。” 见事情败露,孙会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只是一时糊涂!见谢家捐的新米成色实在好,便起了贪念,把自家屯的陈米换了几袋进去。 那米没有问题的,小的没有偷拿,还请大人明查。 下药之事,就是借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啊!大人!” 他一边说,一边不断的磕头,额头瞬间就见了红。 “你只是换了米?没有下药!”宋大欺身上前。 孙会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般,只一味的求饶。 “小的立即将那几袋粮食还回来,还请大人饶恕小的一回。” 林知夏审视着他惊惧的面容,片刻后开口: “带他回家,确认他换走的新米是否确实出自谢家,若里面掺有药粉,那他的嫌疑或可洗脱。如若不然” 她话未说尽,意思再明白不过。 宋大立即让人领着孙会回去确认。 林知夏看向剩下的八人:“除了他,还有谁单独进过库房。” 八人纷纷摇头。 “那你们有没有擅离岗位玩忽职守?” 八人否认的更快了。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林知夏冷笑一声,手指轻点着签到簿。 “池兴、龚商!你们俩个站出来。” 人群中,两个年青的衙役向前一步。 林知夏声音陡然转厉:“你们两个的名字,笔迹怎会一模一样?是谁替谁签了名?” 两人瞬间脸色煞白,争先恐后地开口想认下责任: “大人!是小的代他签的!他家住的最远!” “不不,大人,他胡说,明明是他每日都要去喝点。” 第281章 我不想呆在汴京 宋大递过笔,池兴、龚商顿时面无人色,都不敢去接。 一旁同值的夜班书吏也“噗通”跪下。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真是好样的!”宋大怒喝,“这夜间值守的差事可是你们上赶着抢过去的,就这么办差! 总共九个人,一个偷换赈灾粮,两人迟到早退,还有个代签名的” 他怒不可遏,一脚踹向池兴、龚商,凌厉的目光扫过其余人。 夜间值守虽无餐食,却可日支三十文夜值钱。 一般衙役月俸仅一千八百文,这多得的三十文于衙役而言是个美差,众人无不趋之若鹜。 最近又是缉盗又是施粥,府衙人手吃紧,上下都忙得团团转。 夜间随宋大缉拿盗贼的那群兄弟,他们领着同等的夜直钱,几乎彻夜奔走,数日下来个个都清减了不少。 而这几人明明分得闲差,却因衙中繁忙,监管松弛而怠惰至此,实在可恨! 宋大让人将这八人押下去,交由判官逐个审问,看看他们平日都是怎么当差的! 安排好后,他转首对林知夏道:“大人,这样看来,粮库未必是铁桶一块。” 林知夏颔首:“粮库为一端,谢家那边也要祥查,另外,关于阴栖草和阳栖草,你遣人去城内的药堂打听一下,看最近可有人大量购进此二种草药。” 谢铮旁观了全程,凝重的神情已舒缓一些。 “大人但查无妨,我谢家清清白白,只求个公道。” 林知夏让其在前引路,路过粥棚时,看到阿昼正在给流民派发包子,那对母女就在其中。 那些人看到林知夏领着人出来,纷纷躬身致谢。 女童吃的正欢,仍不忘冲林知夏招手。 林知夏脚步微顿,随即转身,从另一条道离开。 途中,她问起谢铮的出身。 谢家经营木材生意,一门商贾,唯有谢铮一人有读书的天分。 他八岁考入千松书院,今年秋天刚过了开封府解试,获得举人功名。 只待明年春闱应礼部会试,便可鲤跃龙门。 书院先生对他期待颇高,此番力排众议推举他来赈灾,主要是为其博取清誉,以期其会试为书院争光。 士农工商之间壁垒森严,商贾子弟纵然中举,仍可能面临士大夫阶层的轻视。 如此看来,千松书院的先生倒是用心良苦。 林知夏对都城书院不是很了解,便问宋大。 “千松书院在汴京算作几流?” “反正我家那小子是考不进,那里虽是私塾,风评却很是不错。算不得顶尖,亦属中上。”宋大瞄了谢铮一眼,“他一商记子弟能入其中,必是有真才实学。” 谢铮面上顿显自豪之色:“书院历届学子,也是出过三甲状元的。” 林知夏微微颔首:“今年解试,你们书院几人中举?” 谢铮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介绍起一同中举的几位同窗来。 宋大知晓林知夏的行事风格,她一向不做无用功,见状便拿出纸笔,在一旁记录。 很快,马车行至谢府。 官府封锁了消息,谢家人此时并不知内情。 听到皇城司带着官兵过来,谢老爷携妻小战战兢兢地跑出来迎接。 却被门房告知,谢铮带着官兵去了库房。 谢老爷不明所以,只得马不停蹄地赶到库房。 库房内,还有未开封的粮袋。 麻袋成色、打结手法,皆与赈灾粮库中下药的谢家粮袋相同。 林知夏开袋查验,袋中米粒品相也大致无异。 看来谢铮没有说谎,捐的那批粮食确是谢府人自食米粮。 不过,在粮库一角,还堆有价格更高的香米。 想来这二者之间,便是主仆之别了。 林知夏让人将库房里的粮袋悉数看过,其打结方案,均是粮行专用手法,可以确定这些粮袋从粮行运过来,未曾开启过。 谢铮叫来仆役,主动将粮袋一一打开,让衙役查验。 同时将当日押运送粮的马夫都叫了过来,当日是他亲自盯着装车押送的,途中并没有旁人接触那些粮袋。 林知夏让宋大将这些人分开问话。 对比众人的细节供词,所言皆能吻合,并无异常。 库房里的粮袋也无异常。 她让人去周围打听了一圈,谢家在汴京耕耘多年,一直想让子弟入仕,谢铮从小就被重点培养。 而且,在这三百石粮食之前,千松书院筹集赈灾粮时,谢家已经捐赠过一批。 若不是看重这次机会,也不会再捐三百石。 谢家在汴京只是中等商户,这三百石粮食差不多是他们铺头三个月的盈利。 按账册上所记,这批粮食是在十月初购置的,那时战事未起,问题应当不会出在粮行。 虽这般想,林知夏还是让人去了一趟粮行。 从谢府出来时,暮色渐沉。 街坊看到谢府门口围着官兵,纷纷立在街边探头探脑。 林知夏见状,让衙役当众将谢铮押回府衙。 谢家人不知内情,欲上前求情却被衙役拦住,急得直跺脚。 林知夏面色严肃地带着人从正街上缓缓走向开封府衙。 不多时,谢铮被捕的消息就传到了千松书院。 书院内,有人欢喜有人愁。 回到开封府,林知夏将调查情况写进折子,让宋大交给孟俞。 刚写完,就见江成一身夜行衣,带着阿昼走进来,手里提着食盒。 “你这是准备开工了?” 江成点头:“你先垫一口,伯父伯母问起你了,等着你回去吃饭。” 他说着,从食盒里拿出汤盅放在桌上,示意林知夏先喝了暖暖身子。 “都忙忘了,我回京后,还没一起吃过饭。”她说着站起身,“这个汤留给宋大,他陪着我跑了一下午,我先回去了。” 才走两步,她又回头将流民中毒一案的口供卷宗拿上。 江成以为对方是要跟他说点什么,结果林知夏拿完卷宗就走了。 阿昼低头,摸了摸鼻子。 林知夏从侧门进入江府,来到林知行居住的院落,林父林母已经等候多时。 “爹,娘,哥!” 林母起身迎上前:“事情忙完了吗?” 林知夏微微颔首:“差不多了。” “我和你爹看中一个院子,你若是得空,明天同我去看看。” 林家原来租的那个院子就两间厢房,一家四口是住不下的。 林知夏还没表态,林知行却是面色一沉,少有的发起脾气来:“我不想待在汴京。” 第281章 我不想呆在汴京 宋大递过笔,池兴、龚商顿时面无人色,都不敢去接。 一旁同值的夜班书吏也“噗通”跪下。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真是好样的!”宋大怒喝,“这夜间值守的差事可是你们上赶着抢过去的,就这么办差! 总共九个人,一个偷换赈灾粮,两人迟到早退,还有个代签名的” 他怒不可遏,一脚踹向池兴、龚商,凌厉的目光扫过其余人。 夜间值守虽无餐食,却可日支三十文夜值钱。 一般衙役月俸仅一千八百文,这多得的三十文于衙役而言是个美差,众人无不趋之若鹜。 最近又是缉盗又是施粥,府衙人手吃紧,上下都忙得团团转。 夜间随宋大缉拿盗贼的那群兄弟,他们领着同等的夜直钱,几乎彻夜奔走,数日下来个个都清减了不少。 而这几人明明分得闲差,却因衙中繁忙,监管松弛而怠惰至此,实在可恨! 宋大让人将这八人押下去,交由判官逐个审问,看看他们平日都是怎么当差的! 安排好后,他转首对林知夏道:“大人,这样看来,粮库未必是铁桶一块。” 林知夏颔首:“粮库为一端,谢家那边也要祥查,另外,关于阴栖草和阳栖草,你遣人去城内的药堂打听一下,看最近可有人大量购进此二种草药。” 谢铮旁观了全程,凝重的神情已舒缓一些。 “大人但查无妨,我谢家清清白白,只求个公道。” 林知夏让其在前引路,路过粥棚时,看到阿昼正在给流民派发包子,那对母女就在其中。 那些人看到林知夏领着人出来,纷纷躬身致谢。 女童吃的正欢,仍不忘冲林知夏招手。 林知夏脚步微顿,随即转身,从另一条道离开。 途中,她问起谢铮的出身。 谢家经营木材生意,一门商贾,唯有谢铮一人有读书的天分。 他八岁考入千松书院,今年秋天刚过了开封府解试,获得举人功名。 只待明年春闱应礼部会试,便可鲤跃龙门。 书院先生对他期待颇高,此番力排众议推举他来赈灾,主要是为其博取清誉,以期其会试为书院争光。 士农工商之间壁垒森严,商贾子弟纵然中举,仍可能面临士大夫阶层的轻视。 如此看来,千松书院的先生倒是用心良苦。 林知夏对都城书院不是很了解,便问宋大。 “千松书院在汴京算作几流?” “反正我家那小子是考不进,那里虽是私塾,风评却很是不错。算不得顶尖,亦属中上。”宋大瞄了谢铮一眼,“他一商记子弟能入其中,必是有真才实学。” 谢铮面上顿显自豪之色:“书院历届学子,也是出过三甲状元的。” 林知夏微微颔首:“今年解试,你们书院几人中举?” 谢铮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介绍起一同中举的几位同窗来。 宋大知晓林知夏的行事风格,她一向不做无用功,见状便拿出纸笔,在一旁记录。 很快,马车行至谢府。 官府封锁了消息,谢家人此时并不知内情。 听到皇城司带着官兵过来,谢老爷携妻小战战兢兢地跑出来迎接。 却被门房告知,谢铮带着官兵去了库房。 谢老爷不明所以,只得马不停蹄地赶到库房。 库房内,还有未开封的粮袋。 麻袋成色、打结手法,皆与赈灾粮库中下药的谢家粮袋相同。 林知夏开袋查验,袋中米粒品相也大致无异。 看来谢铮没有说谎,捐的那批粮食确是谢府人自食米粮。 不过,在粮库一角,还堆有价格更高的香米。 想来这二者之间,便是主仆之别了。 林知夏让人将库房里的粮袋悉数看过,其打结方案,均是粮行专用手法,可以确定这些粮袋从粮行运过来,未曾开启过。 谢铮叫来仆役,主动将粮袋一一打开,让衙役查验。 同时将当日押运送粮的马夫都叫了过来,当日是他亲自盯着装车押送的,途中并没有旁人接触那些粮袋。 林知夏让宋大将这些人分开问话。 对比众人的细节供词,所言皆能吻合,并无异常。 库房里的粮袋也无异常。 她让人去周围打听了一圈,谢家在汴京耕耘多年,一直想让子弟入仕,谢铮从小就被重点培养。 而且,在这三百石粮食之前,千松书院筹集赈灾粮时,谢家已经捐赠过一批。 若不是看重这次机会,也不会再捐三百石。 谢家在汴京只是中等商户,这三百石粮食差不多是他们铺头三个月的盈利。 按账册上所记,这批粮食是在十月初购置的,那时战事未起,问题应当不会出在粮行。 虽这般想,林知夏还是让人去了一趟粮行。 从谢府出来时,暮色渐沉。 街坊看到谢府门口围着官兵,纷纷立在街边探头探脑。 林知夏见状,让衙役当众将谢铮押回府衙。 谢家人不知内情,欲上前求情却被衙役拦住,急得直跺脚。 林知夏面色严肃地带着人从正街上缓缓走向开封府衙。 不多时,谢铮被捕的消息就传到了千松书院。 书院内,有人欢喜有人愁。 回到开封府,林知夏将调查情况写进折子,让宋大交给孟俞。 刚写完,就见江成一身夜行衣,带着阿昼走进来,手里提着食盒。 “你这是准备开工了?” 江成点头:“你先垫一口,伯父伯母问起你了,等着你回去吃饭。” 他说着,从食盒里拿出汤盅放在桌上,示意林知夏先喝了暖暖身子。 “都忙忘了,我回京后,还没一起吃过饭。”她说着站起身,“这个汤留给宋大,他陪着我跑了一下午,我先回去了。” 才走两步,她又回头将流民中毒一案的口供卷宗拿上。 江成以为对方是要跟他说点什么,结果林知夏拿完卷宗就走了。 阿昼低头,摸了摸鼻子。 林知夏从侧门进入江府,来到林知行居住的院落,林父林母已经等候多时。 “爹,娘,哥!” 林母起身迎上前:“事情忙完了吗?” 林知夏微微颔首:“差不多了。” “我和你爹看中一个院子,你若是得空,明天同我去看看。” 林家原来租的那个院子就两间厢房,一家四口是住不下的。 林知夏还没表态,林知行却是面色一沉,少有的发起脾气来:“我不想待在汴京。” 第282章 刻意伪装的平静 林父猛地一下站起身,眼看说不到两句话又要起争执,林知夏忙道:“娘,我饿了。” 林母连忙按下丈夫:“饭菜早备下了,就等你回来,都是娘亲自下厨做的。” 她拉着丈夫出门,走向院中小厨房,炖菜汤锅早已经做好,只差几样现炒的小菜。 父母的话提醒了林知夏,他们不能这样一直寄居在江府,得找个时间搬出去。 只是兄长的态度,似是很不想谈及此事。 林知夏想到刚回京时,父亲曾提有兄长要辞官一事。 兄长告病月余,始终未去开封府应卯,再拖延下去,这推官之职恐怕难保。 她得找时间同兄长好好谈谈。 林知夏正欲开口,林知行却率先问起盗案,以及她手里的卷宗。 察觉兄长逃避的态度,林知夏没有强求,顺势说了发生在粥棚的事。 “已致二十人死亡!!”林知行眼中升起一股怒意。 “嗯,情况已经控制了,但那些食用了毒粥的流民仍在救治中。”林知夏声音低沉下来,“太医说,青壮年可挺过,那些上了年纪的,怕是熬不过去” 二人随即聊起此次震灾,及睦州战事,还有方腊这个人。 不多时,林母提着食盒进来,林父仍板着脸,却未再提方才的话题,似是被林母劝服。 时隔五年,一家人总算是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林母笑意未停,不停地给一双儿女夹菜。 “今年过年,终于可以一同守岁了。” 话刚出口,她眼眶便是一红。 “四个人有什么热闹的,明年我都五十了”林父话还没说完,屋里气氛已经冷了下来。 林知夏连忙打断父亲:“爹,现在我们四个的平安最重要,切记低调莫横生枝节。陛下已知我女扮男装,冒名顶替一事。 虽是被逼无奈,但终是欺君,近来我奔波在外,便是为了查案将功折罪。 虽有成效,但陛下未曾明旨宽宥,我们仍未脱离险境。” 林知夏明白父亲的想法,也无法责怪他们——毕竟他们并不知晓兄长这些年承受的一切。 她不想兄长因为这些琐事不开心,就刻意将情势说的严峻万分。 林父神情一怔:“圣上都命你继续查案了,难道还会追究?” 林知夏压低声音:“君心难测,陛下连安王都杀,何况我们!我们既是受害者,就该拿出受害者的凄苦姿态。” 这时候办喜事,不就等同于当着皇帝的面蹦跶! “可”林父语塞,仰头灌下一杯闷酒,终是沉默下来。 饭后,林父林母还想同女儿说会话,却被林知夏强硬地赶回房休息。 林知夏拿出自己皇城司的玄袍,看向兄长:“吃太撑了,我们出去走走。” “现在是宵禁时间。”林知行知道,妹妹意在开解他,但他不想出门。 “我现在好歹算半个皇城司的人,宵禁怕什么,走。” 林知夏摇着兄长的胳膊,见他又要拒绝,索性将人往里屋推。 “咱俩一定得有个人戴面具,我这戴了一天,闷坏了都,只能辛苦你了,我去把这个面具洗洗。” 林知行听到这话,抗拒稍减,默默接过了玄袍。 林知夏走到屋外,唤来冽风。 是她疏忽了,兄长经历过那样的劫难,心境上必有剧变,无法回到从前。 只是人刚救出来,她就去了咸州,回京后又一直忙于盗案,每日仅晚上能与兄长匆匆说上几句。 他们谈话的内容大多围绕着案子,就像二人少时谈论学术一样。 兄长刻意伪装的平静和煦,让她忽略了某些东西——过往五年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痕记、带给他的痛苦和阴霾。 林知夏问冽风:“我被劫去咸州后,你一直在我哥身边?” 冽风点头。 “除却出使咸州,他可有出过门?” “他只去过一趟开封府,刚获救时孔老日日过来,但他不曾去过孔宅。” 林知夏叹了一声,兄长那般知礼的人,若身体恢复能下地,又怎么可能不去拜谢恩师。 “可他在咸州时,还能出门暗访民情”她低头自语。 一旁的冽风忍不住开口。 “属下看来,林公子只是不愿意出现在汴京街头。我们前往咸州时,他非但不抗拒外出,反倒常看着大山出神。” “那他会主动找你们说话吗?”林知夏接着问道。 “从不,他几乎不跟府里的人说话,刚到江府那几天,他打听您为官的事,也多是由令尊令慈讲述,他静默聆听。 至于搬家成亲一事,您父亲提过多次,起初林公子只沉默以对,后来争执才愈演愈烈。 他只有面对您时,话才多些。” 看来,压抑在兄长心里的那些东西并没有消解,他只是把那些情绪藏起来了。 她又详细问起兄长起居的琐碎细节,直到林知行换好衣服出来,方才止住话头迎上前去。 林知行接过面具戴上,两人悄然从侧门步出。 汴京城沉寂在夜色里,褪去白日的喧嚣,唯余一丝宁谧。 白日醒目的高楼阁墙在夜色中隐去,目之所及,只有民屋中透出微弱烛火。 林知行紧绷的心绪稍稍舒缓,白日里显得尖锐的檐角,在夜色中似也柔和了几分。 二人沿着空旷的梁门大街缓缓走向外城。 夜风轻拂面庞,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 叮咚一声,林知行似是踩到了什么。 他弯腰拾起一看,不知是谁遗落的拨浪鼓,小小的鼓面画着五子夺魁图。 林知夏见状莞尔一笑:“哥,还记得有一年,我偷偷去给人画鼓面,放下豪言,说要请你和明灵均去瓦棚看戏,当时画的就是五子夺魁图。” 林知夏少时画技就很出色了,那活计是她自己去街上找的,画一个鼓面给三文,她画了几百面鼓。 “当然记得,那时悄悄溜出门交了铜钱,排队正候着就被爹娘逮个正着。 钱没花了,戏没看成,还挨了顿打!” 林知行缓缓擦掉鼓面的灰尘,腕骨轻转,两颗鼓丸撞出喑哑的“咚咚”声,将二人的思绪带回到从前。 “谁叫你偷懒,五童争的本是盔帽,寓意高中,你嫌难画,偷偷改成书册,这才被路过的父亲看出是你的手笔。” 第282章 刻意伪装的平静 林父猛地一下站起身,眼看说不到两句话又要起争执,林知夏忙道:“娘,我饿了。” 林母连忙按下丈夫:“饭菜早备下了,就等你回来,都是娘亲自下厨做的。” 她拉着丈夫出门,走向院中小厨房,炖菜汤锅早已经做好,只差几样现炒的小菜。 父母的话提醒了林知夏,他们不能这样一直寄居在江府,得找个时间搬出去。 只是兄长的态度,似是很不想谈及此事。 林知夏想到刚回京时,父亲曾提有兄长要辞官一事。 兄长告病月余,始终未去开封府应卯,再拖延下去,这推官之职恐怕难保。 她得找时间同兄长好好谈谈。 林知夏正欲开口,林知行却率先问起盗案,以及她手里的卷宗。 察觉兄长逃避的态度,林知夏没有强求,顺势说了发生在粥棚的事。 “已致二十人死亡!!”林知行眼中升起一股怒意。 “嗯,情况已经控制了,但那些食用了毒粥的流民仍在救治中。”林知夏声音低沉下来,“太医说,青壮年可挺过,那些上了年纪的,怕是熬不过去” 二人随即聊起此次震灾,及睦州战事,还有方腊这个人。 不多时,林母提着食盒进来,林父仍板着脸,却未再提方才的话题,似是被林母劝服。 时隔五年,一家人总算是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林母笑意未停,不停地给一双儿女夹菜。 “今年过年,终于可以一同守岁了。” 话刚出口,她眼眶便是一红。 “四个人有什么热闹的,明年我都五十了”林父话还没说完,屋里气氛已经冷了下来。 林知夏连忙打断父亲:“爹,现在我们四个的平安最重要,切记低调莫横生枝节。陛下已知我女扮男装,冒名顶替一事。 虽是被逼无奈,但终是欺君,近来我奔波在外,便是为了查案将功折罪。 虽有成效,但陛下未曾明旨宽宥,我们仍未脱离险境。” 林知夏明白父亲的想法,也无法责怪他们——毕竟他们并不知晓兄长这些年承受的一切。 她不想兄长因为这些琐事不开心,就刻意将情势说的严峻万分。 林父神情一怔:“圣上都命你继续查案了,难道还会追究?” 林知夏压低声音:“君心难测,陛下连安王都杀,何况我们!我们既是受害者,就该拿出受害者的凄苦姿态。” 这时候办喜事,不就等同于当着皇帝的面蹦跶! “可”林父语塞,仰头灌下一杯闷酒,终是沉默下来。 饭后,林父林母还想同女儿说会话,却被林知夏强硬地赶回房休息。 林知夏拿出自己皇城司的玄袍,看向兄长:“吃太撑了,我们出去走走。” “现在是宵禁时间。”林知行知道,妹妹意在开解他,但他不想出门。 “我现在好歹算半个皇城司的人,宵禁怕什么,走。” 林知夏摇着兄长的胳膊,见他又要拒绝,索性将人往里屋推。 “咱俩一定得有个人戴面具,我这戴了一天,闷坏了都,只能辛苦你了,我去把这个面具洗洗。” 林知行听到这话,抗拒稍减,默默接过了玄袍。 林知夏走到屋外,唤来冽风。 是她疏忽了,兄长经历过那样的劫难,心境上必有剧变,无法回到从前。 只是人刚救出来,她就去了咸州,回京后又一直忙于盗案,每日仅晚上能与兄长匆匆说上几句。 他们谈话的内容大多围绕着案子,就像二人少时谈论学术一样。 兄长刻意伪装的平静和煦,让她忽略了某些东西——过往五年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痕记、带给他的痛苦和阴霾。 林知夏问冽风:“我被劫去咸州后,你一直在我哥身边?” 冽风点头。 “除却出使咸州,他可有出过门?” “他只去过一趟开封府,刚获救时孔老日日过来,但他不曾去过孔宅。” 林知夏叹了一声,兄长那般知礼的人,若身体恢复能下地,又怎么可能不去拜谢恩师。 “可他在咸州时,还能出门暗访民情”她低头自语。 一旁的冽风忍不住开口。 “属下看来,林公子只是不愿意出现在汴京街头。我们前往咸州时,他非但不抗拒外出,反倒常看着大山出神。” “那他会主动找你们说话吗?”林知夏接着问道。 “从不,他几乎不跟府里的人说话,刚到江府那几天,他打听您为官的事,也多是由令尊令慈讲述,他静默聆听。 至于搬家成亲一事,您父亲提过多次,起初林公子只沉默以对,后来争执才愈演愈烈。 他只有面对您时,话才多些。” 看来,压抑在兄长心里的那些东西并没有消解,他只是把那些情绪藏起来了。 她又详细问起兄长起居的琐碎细节,直到林知行换好衣服出来,方才止住话头迎上前去。 林知行接过面具戴上,两人悄然从侧门步出。 汴京城沉寂在夜色里,褪去白日的喧嚣,唯余一丝宁谧。 白日醒目的高楼阁墙在夜色中隐去,目之所及,只有民屋中透出微弱烛火。 林知行紧绷的心绪稍稍舒缓,白日里显得尖锐的檐角,在夜色中似也柔和了几分。 二人沿着空旷的梁门大街缓缓走向外城。 夜风轻拂面庞,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 叮咚一声,林知行似是踩到了什么。 他弯腰拾起一看,不知是谁遗落的拨浪鼓,小小的鼓面画着五子夺魁图。 林知夏见状莞尔一笑:“哥,还记得有一年,我偷偷去给人画鼓面,放下豪言,说要请你和明灵均去瓦棚看戏,当时画的就是五子夺魁图。” 林知夏少时画技就很出色了,那活计是她自己去街上找的,画一个鼓面给三文,她画了几百面鼓。 “当然记得,那时悄悄溜出门交了铜钱,排队正候着就被爹娘逮个正着。 钱没花了,戏没看成,还挨了顿打!” 林知行缓缓擦掉鼓面的灰尘,腕骨轻转,两颗鼓丸撞出喑哑的“咚咚”声,将二人的思绪带回到从前。 “谁叫你偷懒,五童争的本是盔帽,寓意高中,你嫌难画,偷偷改成书册,这才被路过的父亲看出是你的手笔。” 第283章 这是何故 “我才不是偷懒” 林知夏正要辩解,一阵疾风骤起。 她神思微动,闪身躲到了兄长身后。 下一瞬,一袭黑衣的江溪云自屋檐飘落,她余光扫到那张熟悉的面具,话脱口而出。 “大晚上的,跑这添乱来了!” 话音未落,她已立在林知行面前,仅一眼,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你不是她。” 林知夏从兄长身后探出头,轻拍他的肩示意往后看。 在江溪云出现的那个方向,正有一团白烟升腾而起,那是给衙役的信号。 “哥,她把你看成盗贼了。” 林知行手连忙捂住拨浪鼓的鼓丸:“抱歉,打搅几位了,我一时疏忽。” 江成也跟着现身:“无妨,今晚几次动静皆是误会,经过前几天的扫荡,已经没多少盗贼敢顶风作案了。” “既知如此,还不放我回去。”江溪撇撇嘴,随即走到林知行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林知行双目圆睁,苍白的脸上掠过诧异。 林知夏立刻跳出来:“我知你会好奇,可你好歹先打声招呼!” 说着便踮脚去查看兄长耳后是否擦破。 恰在此时,远处又是一声碎裂的异响。 江溪云将面具抛还给江成,身形一晃便消失无踪。 林知行看着对方那飘逸的身影出神。 林知夏检查完,发现只是擦红,便附到其耳朵悄声道:“她向我提过亲。” 林知行低头看过来。 “我拒绝了。”林知夏刮了刮鼻子。 那副八卦神情,同少时说起邻居家新媳妇跑路时一模一样。 她依然是那个围着兄长,说县城里各种闲话的小姑娘。 林知行不禁莞尔:“休要胡言。” “是真的。” 见兄妹俩有说有笑,江成第一次发觉,林知夏在她哥哥面前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一面。 这份亲昵,是她对父母都不曾有过的。 他将面具递给对方,追着江溪云而去,回头望去时,那二人已并肩坐在旁边石桥的石阶上。 兄妹俩说起幼时的糗事,一时竟有说不完的话。 直至打更的路过,林知夏迅速地用面具盖住脸,以免吓到更夫 试想,半夜三更,一袭黑衣,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坐在桥上。 两人往回走时,步履都轻快了不少。 林知夏突然想通了,她不想逼迫兄长去揭开他心里的伤疤。 当时,江成把林知行从蔡府救出去,曾问过其被抓的经历。 林知行没有回答。 后来蔡汴死了,林知夏从咸州回来,也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 既然兄长不想说,那她就不问,接纳他的回避,不强求即刻倾诉创伤。 她主动提起她刚上任时的艰难、身份暴露的风险,以及失聪时的恐惧。 最后,又说到白日里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战时,经常有人伢子趁混乱四处掳掠孩童,如今宫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了,这个贩卖团伙,她得尽早端掉。 说话间,他们已回到江府门口。 林知夏歪头:“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明天要不要来帮我?” 林知行挣扎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林知夏兴奋地大叫一声,扑上前紧紧抱住了兄长。 翌日清晨,林知夏还未醒,宋大就赶了过来,边跑边喊。 “大人,出事了!” 跑到屋前,他才瞧见立在门口的林知行。 “林林大人。” 宋大躬身见礼,面色复杂。 林知夏推门而出。 宋大急道:“从秀州调运的粳米被劫了,船只和押送人员都不见踪影。 这消息一早在流民中传开,有人将这事和昨日粥铺中毒之事扯到了一处! 现下谣言四起,都说昨天的中毒事件,是官府是在借机清理年事已高,于社稷已无作用的老弱,意在缩减粮食开支! 一大早,流民就围住粥铺闹起来了!” 林知夏眉头微蹙:“粮船被劫的消息,连皇城司都尚未得报,定是有人蓄意散布。” “时机太过凑巧,会不会跟粥棚中毒事件有关?”林知行主动开口。 “暂且不管,”林知夏摆手,“安抚流民自有孟大人和禁军负责,我们先去千松书院。” 昨日的调查,对于这个下药之人,林知夏心中已有猜测,只是没料到会发生这个变故。 马车上,三人挤坐在一起,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林知夏早先已向宋大坦白了身份,只是隐去了替兄上任的原由。 宋大也识趣,从未多问。 林知夏率先开口:“昨日让你查与谢铮同科中举的几名学子,可有结果了?” 宋大拿出一叠文书递过来:“粮行那边也核实了,谢家没有问题。” 千松书院就在梁门大街附近,转眼即到。 此时时辰尚早,书院还未开课。 见到官府来人,学子们神色各异,昨日谢铮被衙役当众押解回开封府的消息已在书院传开。 课室前是一排苍劲的松柏,空气中弥漫着书卷墨香。 千松书院的院长闻讯赶来,随其而来的,还有一名学子。 林知夏上前一步:“相信你们都听说了,谢家捐赠的粮食出了问题,致便数百人中毒,如今,谢铮已被羁押,我此来,是要搜查他的学舍。 若你们知道些什么,就速速报来,一旦被官府查实,定会治你们一个包庇之罪。” 说完,林知夏目光扫了一圈围观的学子,等着鱼儿咬钩。 她昨天故意让人当众抓捕谢铮,正是为了引出真凶。 在搜查谢铮私人物品时,院长在旁边欲言又止。 林知夏看了兄长一眼。 林知行会意施礼:“院长有话,但说无妨。” 院长道:“是这样的,那粥棚是分给千松书院监管,谢铮既已被缉拿,监管粥棚之事不可因此断送,累及书院声誉。 我这另有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温良恭俭,不知今日可否由他接替监管?” 林知行已然明白了妹妹的用意:“可以,你将他的情况与我细说一下。” 院长面露喜色,朝门外招手:“万元,来。” 这位叫万元的学生眉清目秀,皮肤白嫩,一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模样。 “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学生。” 院长话音未落,宋大上前,将那人直接扣下。 万元面色一惊:“你们做什么?” 院长也慌忙问道:“这这是何故?” 怎的抓了一个又一个。 林知行沉声问道:“他的学舍是哪间?” 旁边的仆役立即指向隔壁。 第283章 这是何故 “我才不是偷懒” 林知夏正要辩解,一阵疾风骤起。 她神思微动,闪身躲到了兄长身后。 下一瞬,一袭黑衣的江溪云自屋檐飘落,她余光扫到那张熟悉的面具,话脱口而出。 “大晚上的,跑这添乱来了!” 话音未落,她已立在林知行面前,仅一眼,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你不是她。” 林知夏从兄长身后探出头,轻拍他的肩示意往后看。 在江溪云出现的那个方向,正有一团白烟升腾而起,那是给衙役的信号。 “哥,她把你看成盗贼了。” 林知行手连忙捂住拨浪鼓的鼓丸:“抱歉,打搅几位了,我一时疏忽。” 江成也跟着现身:“无妨,今晚几次动静皆是误会,经过前几天的扫荡,已经没多少盗贼敢顶风作案了。” “既知如此,还不放我回去。”江溪撇撇嘴,随即走到林知行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林知行双目圆睁,苍白的脸上掠过诧异。 林知夏立刻跳出来:“我知你会好奇,可你好歹先打声招呼!” 说着便踮脚去查看兄长耳后是否擦破。 恰在此时,远处又是一声碎裂的异响。 江溪云将面具抛还给江成,身形一晃便消失无踪。 林知行看着对方那飘逸的身影出神。 林知夏检查完,发现只是擦红,便附到其耳朵悄声道:“她向我提过亲。” 林知行低头看过来。 “我拒绝了。”林知夏刮了刮鼻子。 那副八卦神情,同少时说起邻居家新媳妇跑路时一模一样。 她依然是那个围着兄长,说县城里各种闲话的小姑娘。 林知行不禁莞尔:“休要胡言。” “是真的。” 见兄妹俩有说有笑,江成第一次发觉,林知夏在她哥哥面前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一面。 这份亲昵,是她对父母都不曾有过的。 他将面具递给对方,追着江溪云而去,回头望去时,那二人已并肩坐在旁边石桥的石阶上。 兄妹俩说起幼时的糗事,一时竟有说不完的话。 直至打更的路过,林知夏迅速地用面具盖住脸,以免吓到更夫 试想,半夜三更,一袭黑衣,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坐在桥上。 两人往回走时,步履都轻快了不少。 林知夏突然想通了,她不想逼迫兄长去揭开他心里的伤疤。 当时,江成把林知行从蔡府救出去,曾问过其被抓的经历。 林知行没有回答。 后来蔡汴死了,林知夏从咸州回来,也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 既然兄长不想说,那她就不问,接纳他的回避,不强求即刻倾诉创伤。 她主动提起她刚上任时的艰难、身份暴露的风险,以及失聪时的恐惧。 最后,又说到白日里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战时,经常有人伢子趁混乱四处掳掠孩童,如今宫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了,这个贩卖团伙,她得尽早端掉。 说话间,他们已回到江府门口。 林知夏歪头:“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明天要不要来帮我?” 林知行挣扎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林知夏兴奋地大叫一声,扑上前紧紧抱住了兄长。 翌日清晨,林知夏还未醒,宋大就赶了过来,边跑边喊。 “大人,出事了!” 跑到屋前,他才瞧见立在门口的林知行。 “林林大人。” 宋大躬身见礼,面色复杂。 林知夏推门而出。 宋大急道:“从秀州调运的粳米被劫了,船只和押送人员都不见踪影。 这消息一早在流民中传开,有人将这事和昨日粥铺中毒之事扯到了一处! 现下谣言四起,都说昨天的中毒事件,是官府是在借机清理年事已高,于社稷已无作用的老弱,意在缩减粮食开支! 一大早,流民就围住粥铺闹起来了!” 林知夏眉头微蹙:“粮船被劫的消息,连皇城司都尚未得报,定是有人蓄意散布。” “时机太过凑巧,会不会跟粥棚中毒事件有关?”林知行主动开口。 “暂且不管,”林知夏摆手,“安抚流民自有孟大人和禁军负责,我们先去千松书院。” 昨日的调查,对于这个下药之人,林知夏心中已有猜测,只是没料到会发生这个变故。 马车上,三人挤坐在一起,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林知夏早先已向宋大坦白了身份,只是隐去了替兄上任的原由。 宋大也识趣,从未多问。 林知夏率先开口:“昨日让你查与谢铮同科中举的几名学子,可有结果了?” 宋大拿出一叠文书递过来:“粮行那边也核实了,谢家没有问题。” 千松书院就在梁门大街附近,转眼即到。 此时时辰尚早,书院还未开课。 见到官府来人,学子们神色各异,昨日谢铮被衙役当众押解回开封府的消息已在书院传开。 课室前是一排苍劲的松柏,空气中弥漫着书卷墨香。 千松书院的院长闻讯赶来,随其而来的,还有一名学子。 林知夏上前一步:“相信你们都听说了,谢家捐赠的粮食出了问题,致便数百人中毒,如今,谢铮已被羁押,我此来,是要搜查他的学舍。 若你们知道些什么,就速速报来,一旦被官府查实,定会治你们一个包庇之罪。” 说完,林知夏目光扫了一圈围观的学子,等着鱼儿咬钩。 她昨天故意让人当众抓捕谢铮,正是为了引出真凶。 在搜查谢铮私人物品时,院长在旁边欲言又止。 林知夏看了兄长一眼。 林知行会意施礼:“院长有话,但说无妨。” 院长道:“是这样的,那粥棚是分给千松书院监管,谢铮既已被缉拿,监管粥棚之事不可因此断送,累及书院声誉。 我这另有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温良恭俭,不知今日可否由他接替监管?” 林知行已然明白了妹妹的用意:“可以,你将他的情况与我细说一下。” 院长面露喜色,朝门外招手:“万元,来。” 这位叫万元的学生眉清目秀,皮肤白嫩,一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模样。 “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学生。” 院长话音未落,宋大上前,将那人直接扣下。 万元面色一惊:“你们做什么?” 院长也慌忙问道:“这这是何故?” 怎的抓了一个又一个。 林知行沉声问道:“他的学舍是哪间?” 旁边的仆役立即指向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