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弟全员诡修,我只能不做人了》 第1章 眼疾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 兴福寺的大殿中,满满当当地端坐着一群尚未剃度的俗家弟子。 他们人手捧着一卷佛经念着,口中喃喃,约莫有三十人出头。 “又来了……”叶响心中有些抵触地默念。 人群中,唯有叶响坐得离佛像最远,别人念,叶响也支支吾吾地跟着,尽管满嘴不情愿。 穿越到此间已三年有余,可叶响却没有踏出过兴福寺寺门去到外界半步。 尽管他觉着寺中的生活种种不便,譬如上个茅厕竟还要用石头擦屁股。 不过没手机的三年他都熬过去了,其他事也都暂可忽略不计。 叶响之所以在兴福寺一苟就苟了三年,是因为他有病,一种眼疾。 随着周遭念经声越来越大,叶响的脑仁又一次疼了起来。 他的眼前,仿佛空气中突兀地出现了几道扭曲的线条,眼疾又犯了。 眼前的亮堂的佛像忽然变得高大异常,原本和蔼的笑脸也变得格外阴邪。 佛像的身体此时正处于一种“融化”的状态,一根根黑色恶心的蚰蜒像是蜡滴一般垂挂其上。 看着一边分泌灰白色体液涂抹在佛像上,一边扭动着节肢的蚰蜒。 叶响却习以为常地摇了摇头。 “假的,这些都是假的。” 他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除了脑袋更加晕眩以外,情况并未有所好转。 那蚰蜒组成的佛像还在他眼前蠕动。 啪嗒啪嗒滴落下灰白色的黏液,有些甚至直接粘连在了前排诵经者的脑袋上。 那些粘液形成一节节的导管,似乎是在从前排的诵经者脑中吸食着什么。 四周人群没有异动,因为他们都没有眼疾,他们看不见。 此时,在每人手中捧着的经书上,一道道经文忽地歪曲扭动起来。 竟然也变成了黑色的蚰蜒。 这哪里还有什么经文?根本就是铺满了整本书的蚰蜒虫群! 随着念经者的每一次张嘴念诵,都会有几条经文化作的虫顺着脖颈攀上去。 长虫拧成一条条,钻到他们披散的长发间去了。 叶响用双指用力揉搓眼睛,虽然他心里门儿清,这样做是无用功。 随着他的不断揉搓,眼前蜿蜒爬行的虫类,反而变得越发清晰了不少。 甚至有好几只都已爬到了他的衣襟上,就要钻进他的嘴巴里! 不过叶响却不惊慌,只微微张着嘴,自顾自倒数着数字。 “三、二、一……上回是三秒,这次师兄应该也快到了。” 话音刚落,一只手冷不丁地按在了他的右肩处。 叶响身后传来了一道温和的声音。 “叶响师弟,师父叫你去抚顶呢。” 随着声音传来,叶响面前蚰蜒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的眼疾总算是消解了。 回头看去,来人穿着一身百纳袍,脑袋上烫着两点戒疤。 看到这人的出现,一旁的诵经声立马止住了,大殿中所有人纷纷低头,对着此人问好。 “静心师兄好!” 静心师兄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继续诵经后,便带着叶响往殿外走去了。 叶响自然不愿在刚刚还长虫密布的大殿中继续待着,立刻快步跟上静心。 “师弟,入寺近三年,你一定很期待受师父抚顶?” 走在前头的静心浅笑着问,他是兴福寺出了名的好脾气,对每位师兄弟都十分照顾。 此时刚从眼疾中抽离的叶响却显得很没有精神。 “静心师兄,我可能还没准备好。” 他静不下心。 这个世界在他眼中,是和常人不一样的。 “还在担心你的眼疾?……” 静心刚要说下去,却被叶响抢先打断。 他学着静心慢条斯理地语气说道。 “放心,师父的道行很高,你受他抚顶入了修行的门道,身体自然会有所好转的。” “师弟,你真是聪慧过人,怎知道我要说这些。” 静心瞪大了眼睛,只因为叶响几乎是把他心中所想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叶响没有回答,而是瘪了瘪嘴,自顾自地说。 “还是没办法啊。” 对于在寺庙中修行的其他俗家弟子来说,受问真大师抚顶都是做梦都会笑醒的事。 这代表着他们终于得以拜入修行的门道,成为兴福寺的正式一员。 况且在寺院中得以见到问真大师的机会不多,他的起居全权由静心等师兄负责。 这抚顶之日,实属是令人艳羡的美事。 可叶响却并不为此感到兴奋,继续皱着眉跟在了静心师兄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叶响心中,这条通往禅房的路,根本与通往刑场毫无区别。 静心师兄与他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对侧恰好路过了一位挑着水桶、蓄着散乱长发的俗家弟子。 兴福寺居于山间,最近的水源也需要人力从几里外搬运过来。 一般这些杂活都由俗家弟子轮流包办。 那位俗家弟子一边走着,一边傻呵呵地对着路过的僧侣笑。 阳光洒在他赤裸的上身肌肉上,晒得他皮肤发红,他却依旧在笑。 “木头,你怎么还是这样愚笨呢!真活该大家叫你木头脑袋。” 看着他那副傻乐模样,静心师兄忍不住说了句。 被叫做木头的俗家弟子没有回答,反而笑得更乐了。 仿佛以为静心师兄是在夸奖他。 这人叶响认识,是个呆子。 三年的兴福寺生活中,碍于眼疾,自己在寺中几乎很少与他人接触。 平日里叶响眼疾发病干不动活,也唯有木头愿意笑着替他干下去。 所以他与木头倒算是最亲近的了,尽管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叶响一厢情愿地和木头说话。 毕竟谁也不会愿意和一个随时指着你喊怪物的异类亲近,除了傻子、呆子。 见着叶响,木头一弯身,撂下肩上扛着的扁担,傻呵呵地说道。 “响哥,俺把你今天要挑的水也都挑来辽,今晚继续给俺说说书呗,俺可喜欢你前几日说的故事了,杀上云岚宗后,林动他到底能不能驾驭魂环啊?” 叶响只得随意搪塞几句答应,至于今晚能不能给木头继续编故事,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不过眼下,叶响倒是有个忙能帮上木头。 嘭。 没等木头把扁担重新扛上肩头,叶响陡然伸出自己的右脚,一把将竹扁担踢翻了开去。 木头虽然傻劲十足,可猝不及防下也是脱了手。 只能眼睁睁看着扁担挑着的水桶翻倒在地,溅落了一地的水。 竹扁担也落在地上,断成了数截。 “响……响子哥!你……你这是又……又犯病了?!” 心疼地巴望着满地的泉水,木头支支吾吾地担忧道。 …… 作者菜鱼留: 本书无女主, 主打剧情有伏笔会填坑,男主有成长。 希望书友耐心看下去,一定会有惊喜! 如果有意见留段评我每天都会看, 评分对书很重要,还请手下留情! 向愿意点开本书的读者90°鞠躬, 你们是全番茄最有品味的人! 第2章 师父 “说啥呢,你这木头,我这是救你,如果我不把扁担踢出去,等会它就要断了,扎到你脚上可怜的是你……” 叶响气不过,立马回嘴,可说着却又忽然止住了。 因为,此时在场间的可不止他和木头,还有一位默默无言的静心师兄。 “叶响师弟,你这是……” 静心师兄走到一旁,看着断裂数截的竹块,心中已经起了疑问。 木头是呆子,可静心不是。 叶响从未修炼功法,想要一脚踢爆柔韧的竹扁担几乎不可能。 最合理的解释便是那竹扁担确实老旧快要破损。 可叶响提前踢开竹扁担,又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就好像他确实未卜先知了一般…… 对于静心师兄疑惑的眼色,叶响也唯有装傻充愣地尴尬一笑。 但凡挑担的是其他人,他都不会出手帮忙,可木头是个例外。 断裂开的竹制扁担会扎入木头的右脚,这般伤势对常人来说堪称残疾,他是知道的。 告别了傻憨的木头,两人又再一次向着师父所在的禅房方向行进。 兴福寺不大,离开尚轩大殿,顺着幽静的回廊走上百步,就接近他们的目的地了。 那是一座修建在寺庙无名角落中的小型禅房。 面积大约只有叶响穿越前见过的移动厕所那么大。 禅房的门前站着一位小僧,头上点着一颗戒疤。 见着静心到来,立刻低头行了一礼。 “静心师兄辛苦,师父说了,将抚顶者带到此处便可了。” 小僧毕恭毕敬地对着静心说道。 “右生今日怎不见得人?” 静心四处环顾了一圈,随后问道。 被问及的小僧点了点头,说道。 “师父叫他闭了关,说是见他有突破的迹象,近期守门的便只有我了。” 叶响知道小僧的名字,他叫左生,是禅房的门童之一。 而另一位门童,便是据说闭了关的右生。 可叶响却清楚得很,那右生可不是单纯地闭关突破去了。 “师父就在禅房里候着呢,进去,莫叫师父久等。” 站到禅房前,静心恭敬地拜了拜,显得十分庄重的样子。 “师兄,你见过问真师父吗?” 叶响没有动弹,而是反问道。 “当然见过,不然是谁为我抚顶剃度,又是谁为我点上戒疤的呢?” “放心,问真师父人长得并不可怕。” 静心有些好笑,他以为叶响是在好奇师父的长相。 叶响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有些幽静的禅房,终于张口道。 “静心师兄,不瞒你说,我的眼疾总能让我看见些邪祟志怪,这些天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我怀疑不是眼疾的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你想说是咱们兴福寺有什么问题?” 和蔼可亲的静心师兄脸色变得格外阴沉,他顿在原地。 “叶响师弟,不是我怀疑你,可你最近犯了眼疾后,种种行为说辞都透着古怪。” “我不知你是动摇了信仰,还是对因眼疾越发严重导致心境乱了,但最好别让我再见着你说这些稀里糊涂的话语了!” 随后他猛地拉开禅房的门扉,黑着脸催促道。 “抚顶前摒除不该有的念想,进去。” 静心师兄显然不愿听他再多说什么,一把将叶响推进了敞开的门扉中。 咯吱~ 禅房不大,叶响刚一步入其中,后方的门扉便自动合上。 死死盯着禅房深处的一处玄黄色帘幕香帐。 叶响心中清楚得很,问真大师就坐在那帘幕之后。 “徒儿,屋内昏暗,你且掌灯罢。” 帘帐后传来了问真大师的吩咐。 虽然屋子里一片漆黑,不过叶响还是第一时间找到了放在一旁四方桌上的烛台。 刚一拿起烛台,一道火光便自上方亮起。 这大概就是问真大师的神通。 缓步走上前,叶响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分,缓缓跪在了玄黄帘帐的前方。 烛火将帘帐照得透亮,透出了一个端坐在帘帐后的人影。 “徒儿叶响,拜见问真师父。” 他一边说着,握着烛台的手不受控制地打着抖。 他使劲捏了捏自己的大腿,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心中暗想着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该如此紧张,以免露怯。 “乖徒儿,你我这是初次见面,你为何这样怕我?” 人影弯了弯身,他到底还是看出了自己的怯意。 听到问真大师的质问,叶响把头压得更低了。 他试图平复自己的心境,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在一个即将把自己吃掉的怪物面前,叶响失去了冷静。 哪怕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了多次。 “算了,不说也罢。” 帘帐中的问真大师似乎也有些许不耐,倒是不再纠结他的表现了。 “把头探进帘帐后,让师父为你抚顶。” 看着那飘然的帘帐,叶响跪坐着梗着脖子,缓缓将脑袋伸了进去。 面前烛台上的火苗疯狂窜动着,伴随着叶响脑袋的疼痛感。 那烛台上的火苗在他的眼前变成了一个浑身着火惨叫着的小人,他的头发此时已经被烧成了焦炭。 紧接着是他的皮肉,在高温的火焰下,他的皮肉如同蜡烛般溶解,滴落在了烛台之上。 叶响心里清楚,自己的眼疾恐怕是又犯了。 就连眼前越来越近的帘帐也已由玄黄色变化成了猩红的一片。 上面黏连着一层又一层的血肉薄膜,就像是用人体筋膜编织起来的挂毯。 强忍着不适,叶响掀开了面前的筋膜帘帐,终于瞧见了端坐在里头的问真大师。 问真大师生得果真如静心师兄所说那般,圆头大耳,慈眉善目。 问真身着一披玄红袈裟,头上点着九颗戒疤,当真像极了画中走出的得道高僧。 叶响要抬起头才能和问真对视,只因问真实在是太高了。 问真的身高至少三米,他分明是盘坐之姿,却给人一种站着的错觉。 他缓缓伸出右手,示意让叶响将烛台放在床几上。 叶响忙叫苦不迭地将手中燃烧着的小人烛台放下。 刚一放下,那燃烧着的小人便一下子蹦的老高,双腿绷直死去了。 他死去后的没多久,又一个小人出现在了烛台上,再一次被点着燃烧了起来。 在烛台的边上,放着几个黑色的西瓜,叶响的手指稍稍碰触到了一些,温热。 叶响缓缓退回原处,只敢梗着脖子等。 他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接下来问真大师要做些什么。 问真大师在叶响的注视下,将那些西瓜中的其中一个拿起捧在手上,毫不避讳地啃吃了起来。 西瓜汁水沾染到了问真的唇角,弄得他原本道貌岸然的脸上满是污秽。 可他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他吃得是那样享受。 尽管在叶响看来,问真大师分明是捧着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在啃着。 那人头他也认得,正是那左生口中闭关突破去的右生的! 第3章 蚰蜒 右生的表情透着几分惊恐与畏惧,可以想象,在死前他定是遭遇了十分恐怖的事。 一边啃着手中的人头,问真一边问叶响。 “徒儿,你说说看,为师此刻在做些什么?” 叶响面不改色地回答。 “师父,您在吃头大的西瓜呢。” 听到他的回话,问真大师笑呵呵地捧起手中的人头,双掌用力往里一掐。 咔嚓一声,右生的脑袋被由内而外地掰开。 西瓜汁四溅而起,些微滚烫,也落在了叶响的脸颊上。 “念经辛苦,师父我也分你半个吃吃,这是山下老农自栽的,多汁的很呢。” 说着,问真便将手中的半个“西瓜”抛到了叶响面前。 “师父,我前几日伤寒刚好,吃不得生冷的东西。” 叶响没有接过滚落在身旁的半颗“西瓜”,而是再次低头道歉。 见到叶响如此表现,盘坐在帘帐中的问真先是微微一愣。 随后哈哈笑道:“哈哈哈哈……徒儿你既然不想吃,那便不吃了。” 问真意味深长地盯着叶响看,随后说道。 “静心说你有眼疾,可我倒是觉得你好得很。” 问真大师说着,又将手中那半颗被他啃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西瓜”摆在叶响的面前晃了晃。 “你看,这不是看不见吗。” 叶响没有回答,装出一副不是很理解的表情,挠了挠头。 “问真师父,徒儿实在是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还望指教。” 问真大师自顾自地说道。 “能看见那些异样之人,在咱们修行界称之为福宝。是当今最难能可贵的天材地宝,人人得而食之。” “这福宝不仅可食补增进修为,也可做成眼罐,出行携带还能洞见虚妄,破除迷障。是普通人这辈子都难修得的福分。” 叶响眼睁睁看着问真边说着,一边大嘴张开。 连带着右生的耳朵脸皮一同撕扯囫囵吞咽进了嘴中,不带一丝迟疑。 “这些可都是为师近年来好不容易收集到的福宝。” 说着,问真大师便用手指着床几上的黑色西瓜问。 “不过他们都太低级了,最好吃的也就是那右生乖徒的,不过还是太低级,说是次品也算不上,都不如你啊。” 问真大师拾起自己的袈裟袖袍,擦了擦嘴。 叶响这才发现,那袈裟的底色竟是黄色的。 自己先前所看见的玄红色,不过是问真大师一直用以擦拭血迹所产生的痕迹罢了。 “你的体质特殊,在三年前我就发现了。” “你是百年难遇的福宝,这些年我观察下来,唯有你的福相是能够越看越清的。” 叶响假意认真听着,实则在努力克制自己心中汹涌的骇浪。 他不能露怯,也不能提前暴露自己已经明白师父在说什么的样子。 “徒儿,为师问你,你愿不愿意做师父的福宝啊。” 叶响注意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问真大师一直都盯着他的脸看。 他是要看出自己的表情变化?好确认自己能不能看见那些真实的异像? “师父,你这是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叶响挠着头问。 问真大师脸上的笑容很快收敛,似乎对叶响的回答很不满意。 随后他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听不明白也罢,听不明白证明你天资不够,那就罢了,今日的抚顶我看你也不情愿,你且回去。” 说完,问真大师便不再看叶响,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目。 听到这话,叶响连忙将自己的头伸出了帘帐,转身就走。 一边走向门扉,他一边狠狠地松了口气。 第七次了,这次装傻充愣的策略似乎成功了。 可还没等叶响完全松弛下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却自他的面前传来。 “徒儿啊,屋内昏暗,你怎一下便知烛台的位置。” “你都看见了。” 刹那间,叶响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变得冷冰冰的,浑身汗毛炸起,似是被猎人盯上。 问真的一张老脸近乎贴在了叶响的脸皮前,脖子延伸出数尺,边上还张牙舞爪着如虫足的节肢。 此时的他,脑袋呈180°扭转,和身体完全错位了开,身子分明还盘在帘帐中,脑袋却拦在了叶响的身前。 被如此骇人的东西贴在头皮前,叶响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嘎吱。 低头看去,他的脚下,正踩着一节比水桶还粗大的蚰蜒躯体。 先前叶响足下传来的吱嘎声,便是蚰蜒躯体在地上扭动的声音! 问真大师身上宽大的袈裟飘然落地,露出了他那狰狞可怖的身躯。 那是一节节肥大的虫躯,此前这些肢节便都被他隐藏在那宽大的袈裟之下盘卷着。 这兴福寺的问真大师,根本就是一只人面蚰蜒! 他的脑袋在此时变得又扁又长,就好像是硬生生塞进了一个鞋帮子。 那九颗原本在他脑袋上的戒疤,此时也已经变作了一颗颗泛着绿光的眼球,扑闪之间,还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叶响此时只得转身试图逃跑。 哪怕前几次的经验告诉他,被发现后的逃跑根本就是无用功。 他万万没想到,千方百计地遮掩,自己终究是在秉烛的时候就露出了破绽,让对方发现了自己能看得见。 唰地一声,问真大师的脑袋便贴着地跟到了他的身后,用他那足足有数十尺的虫躯将叶响绊倒。 重重地摔在地上,叶响捂着满口的血狼狈地伸手想要爬行。 可奈何完全抵不上问真一半的速度。 问真大师的虫躯此时已经盘绕住了他的下半身,叶响不用看都能感受到那被数十根蚰蜒虫足爬行在身上的瘙痒感。 那虫躯硬生生将他裹挟着摆正了,就像是在玩弄他一般。 “嘻嘻!” 问真大师一笑,嘴巴直接裂开到了自己的脑后。 “自静心乖徒告诉我你有眼疾后,我可是好生养了你足足三年啊,好徒儿!” 说着,问真甚至舔了一口如蛇信般的长舌,他的舌头竟也是一只长长的蚰蜒! “我耐着性子养着你,就是为了让你的福相越来越足,恰逢今日黄道吉日,天时人和。只要吃下你这个福宝,我定能更进一阶!” 说话间,问真的数千根虫足已经攀在了叶响身上。 那肥硕的蚰蜒虫躯,已经如蟒蛇一般将他死死箍住缠紧。 问真的脑袋也随着虫躯一圈又一圈地攀着叶响身子绕着。 用他那蚰蜒组成的长舌舔舐着叶响,恶心至极。 “阳天教当初把我下放山野,不就是嫌我天赋不足吗?谁能想到,我问真躲到这穷乡僻壤,自立门派这么几年,竟让我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福宝。阳天教那帮人会后悔的,玄阳真神果然没有抛弃我!” 问真的脑袋终于攀到了叶响的面前,他用长舌舔了舔叶响的脸蛋,状若癫狂。 “乖徒儿,你助我再进一阶,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 “抚顶算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被我吃下后,我会生生世世记着你的好,带着你的精元得道成仙!” 问真原本和蔼的脸庞此时变得阴冷至极。 他将脑袋伸到叶响的额前,奸笑着向着叶响张开了嘴。 他的嘴张得很大,下颚脱离。 就连额头都被自己的嘴巴翻到了后方,像是脑袋被人掰开了一样。 还没等叶响反应过来,剧痛便已经传来。 他的脑袋已经被那恶心的巨口整个咬断,如垃圾一般滚落在地。 “哈哈哈,我要将你一段段切开,分次吞服,慢慢消化,哈哈哈哈……好吃啊,好吃!” 肥硕的问真虫躯,在叶响即将消散的视野中,疯了一样地啃食着他的无头躯体,肆意舞着。 四周的声音全部消失,叶响的眼前一片漆黑。 第4章 逆转 叶响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在梦里,他只身处于一片沙滩之上。 沙滩上满是腐臭的鲸鱼、海豚尸骸,他们都搁浅于此。 更远处只有迷蒙的雾,看不分明。 在距离沙滩远一些的地方,他看见了一座倒立着悬浮在空中的苍白色塔楼。 在塔楼上,他看见了自己,层层叠叠的自己,只不过都是腐烂、苍白的尸体。 尸体堆叠在了一起,就像是堆砌而成的高塔。 鲸鱼、海豚,包括叶响的尸体,所有在沙滩上的尸骸,全部开始生长出花朵树木。 那些个花朵树木凭空生在尸体之上,一眨眼地功夫便长成了一整片的树林花簇。 随后又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凋零,将成堆的尸骸暴露在外。 这个迷雾的沙滩,呈现出的一切都是那样混乱,无序,可怖。 远方雾气笼罩的天空中,倒映着一个巨物的影子。 仅仅看了一眼,陡然间,一股巨力就要将叶响也吸引过去。 叶响挣扎着想要逃离,却架不住引力的拉扯,他的身体在不断地被拉扯变形。 在引力的作用之下,他的身体如同陷入一处异世界旋涡一般不断地拉伸延长。 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情况下,他逐渐地变成了一长条的形状。 在空中不断地向那巨物飘去。 不行!不能再靠近了。 冥冥之中,叶响能够感觉到那矗立在不知多远的天空之外的巨物危险性。 就在叶响一筹莫展的情况下。 那座由他的尸体堆砌而成的高塔回应了他。 一道光芒从高塔中亮起,瞬间切断了巨物与他之间的引力。 霎时间,失去牵引力的叶响开始向着沙滩下方的漆黑海洋坠落。 在摔入海洋粉身碎骨的前一秒,他闭上了双眼。 叶响消失在漆黑海平面的数秒后,远方天幕后的巨物影子似乎又变得巨大了一些。 就好像祂默默地向着沙滩海岸这边靠近了一步。 而那悬于空中的倒立塔楼,在叶响离开后,也就此多出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 兴福寺的大殿中,满满当当地端坐着一群尚未剃度的俗家弟子。 他们人手捧着一卷佛经念着,口中喃喃,约莫有三十人出头。 “艹!又来一次。” 随后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发生了,眼疾发作,静心师兄拍了拍他的右肩。 在他的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电影一般重新放映了一遍。 “叶响师弟……叶响师弟,师父叫你去抚顶呢。” 看着眼前的静心师兄,叶响抿了抿嘴。 果然,时间再一次倒退了。 兴福寺的抚顶之日,他已经被困在这个时间点7次了。 每一次死亡,叶响都会在不久后回到这个时间点,人头虫身的问真大师,已经足足杀了他7次了。 叶响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不断的时间逆转,每一次死亡,叶响都会对问真大师更恨上一分。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而今问真为师,却要欺他、骗他,甚至要吃了他。 这怎能让他不恨。 虽然7次的时间逆转都已失败告终,但上一次的重新来过,让他瞥见了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脱离苦海,甚至报复问真的机会。 “走,莫让师父久等了。”静心缓声催促起来,脸上透着柔和的神色。 可叶响却再也不觉得静心师兄好了。 整整七次时间逆转,静心都没有让他逃过师父的“捕食”。 就算他把自己在禅房中看到的都据实已告,静心也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心乱了的俗家弟子看。 除了静心,其他师兄弟也都如是,那些一心求佛问道的俗家弟子就更不必说了。 在尝试了几次装病离开无果后,叶响最终跟着静心走出了大殿。 “兴福寺整个就不是个正常的地方,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眼疾,照问真的说法,我并非眼疾,反而是有着能够看穿虚妄的福宝体质。” “其余人都信不过,可如果想实现计划,必须要有个能配合的家伙。” 叶响的眼睛微眯,光靠他一人想要解决问题是必不可能。 他必须依靠其他人,至少目前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在前往禅房的中段,他们依旧是遇上了正挑水赶回寺中的傻大个木头。 “木头,你怎么还是这样愚笨呢!真活该大家都叫你木头脑袋!” 叶响抢在静心前指着面前经过的俗家弟子骂道。 听到他的话,静心和木头两人都呆住了。 静心想不通为什么叶响会抢了自己的词。 木头则是傻愣愣地挠了挠头,委屈巴巴。 “响子哥,俺今天也没惹你,你怎么上来就凶俺啊。” 叶响却不依不饶,凑身过去对着木头猛地一推。 可叶响没想到,木头的身子沉重异常,这一推搡压根没有把他推倒。 好在木头脑袋痴楞,被推搡了一下反而自己失去了平衡。 手上的扁担立刻从肩头倾斜滑落。 啪嚓一声,扁担整个碎裂开来。 而叶响此时已经未卜先知地将自己的右脚放在了木头原本的位置。 尖锐的木屑狠狠地刺入了叶响的足背,入木三分。 叶响虽早有心理准备,可依旧疼得冷汗直冒。 这原本由木头承受的伤,因为他能够逆转时间,此刻转嫁到了他的身上。 时间线是能够被改变的! 叶响心中再次笃定了这个想法。 “师弟!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静心见叶响受伤,立刻露出了焦急的表情,他推开想要上来关切的木头。 单手一拂袖,那堆散落的木屑就被一阵风吹到了一旁。 随后静心更是蹲身下来,用另一只手取出一本佛经。 在普通人眼里,恐怕只能看见静心念经为他疗伤的画面。 可在他这福宝的眼里,静心分明是正操控着经书中形似经文的乳白色长虫爬出。 让那些长虫纷纷趴附在自己的足背上。 那些乳白色长虫在足背上爬动,所过处留下一片灼烧的刺痛感。 扎入脚背的木屑在长虫的牵引下缓缓被静心拔出,这期间叶响只觉得足背火辣辣地烫。 随后那些长虫便钻入了他的伤口处,消失不见了。 呕。 看着此情此景,叶响心中不由干呕起来。 随着长虫消失,他足背上正在涌血的伤口此时也已不再流血,显现出苍白的色泽。 静心擦了擦额间的汗。 “我已用菩提经为你及时止血,但你也太不小心了,这块伤疤恐怕没法很快好转,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静心这一系列所作所为,叶响都看在眼里。 心中暗叹,静心不愧是问真大师手下的爱徒,他肯定也学了几手神通。 至于足背的伤势,本就是他有意为之,他反而更希望这伤口越是好得慢越好。 “意外受伤”此事,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第5章 舍利 一路走来,期间虽有插曲,但让叶响重来7次的抚顶之日依旧未过。 在静心狠狠数落了一番木头后,两人再度向着问真大师的禅房去了。 走在小道间,右脚的每一步都扎心地疼,可叶响却一声不吭地咬着牙忍着。 比起那7次生不如死地轮回,此刻足间这点疼痛他倒觉得无所谓了。 按照问真大师此前所说,之所以他选择今日抚顶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 叶响制造意外伤了自己,为得就是破坏掉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 问真大师若是真对福宝的进食有着高标准严要求。 那在看到自己这位“福宝”带伤后,应当会选择择日吃他才是。 不过到底能否破解困局,还得看接下来的形势。 或许是路上生了意外耽误了时辰,静心这次倒是没有再和守着禅房门口的左生多说什么。 看着面前那熟悉的禅房,这一次,叶响没有再尝试和静心师兄废话。 他主动推开门扉,步入其中。 这一次,他也丝毫不避讳地从黑暗中抓起了烛台。 对方早在三年前就知道了自己福宝的体质,随后的那些问话只是戏弄他罢了。 此次叶响不打算再装傻了,他要和那让自己死了7遍的问真大师正面硬刚。 “徒儿,你可真是聪慧非常,我还没和你说明,你就知道要掌灯,为师很是欣慰啊。” 帘帐内传来了问真大师的声音。 紧接着,烛台上的烛火便轰地一声亮了起来。 在叶响的眼中,这烛火点亮的样式却是另一幅光景。 那是一个浑身漆黑的小人,只有几寸的大小,长相却和上回叶响见到的又不相同。 那烛火燃着的响声,是他发出的惨叫。 叶响不再看烛台,此时他已经走到了帘帐的正前方,向着问真大师跪拜行礼。 没等他说话,帘帐内却传来呼呼风声,就像是风箱在帘帐后抽动。 叶响知道,这恐怕是问真大师在嗅他身上的味儿。 “血腥味……徒儿,你受伤了?你怎么受伤了!?” 唰,原本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帘帐被一只槁木般的手拉拽开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叶响的脑袋就被那手掐着脖子抓了进去。 嗡。 叶响此时面前就是问真的肥脸,问真大师的眼珠瞪得老大,始终盯着他看。 问真的脸越挤越近,叶响甚至能看到他毛孔中密密麻麻的黑点。 他再一凝神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黑点都是些蜷缩在他毛孔中的黑色虫卵。 有的虫卵此时已经长出了一节节细小的躯体,颇有生命力地扭动着。 这问真大师身上的每处毛发,恐怕都是由蚰蜒组成的! 问真本身和蔼的面部此时拧巴得很,他的脸色也阴冷极了。 “静心!你给我进来!” 问真话音刚落,门外便匆匆走来一个人影。 看着静心师兄慌张的神色,叶响明白,他显然也很是怕这位师父动怒的。 “师父……啊!!!” 没等静心请示,一只怪长的手臂便扣在了他的脖颈上,将他也一并拽进了帘帐中。 叶响注意到,这只扣住静心的手臂,和扣住自己的手臂是一样的,都是问真大师的右手。 它们都来自于问真大师高高耸立的袈裟下方。 叶响知道,那袈裟下根本不是什么人体,而是一条盘在一起的巨型蚰蜒! 问真大师根本就是个怪物,是一个人不人、虫不虫的虫修! 砰。 叶响被长条手臂摔出了帘帐,手中的烛台此时也跌落在地上。 浑身着火的烛台小人也惨叫着滚落在地上,狠狠地翻转了几下,不一会儿就没有了声息。 小人死去后不久,烛台上又不知从何处爬上了个小人,边搓着身子边惨叫自燃了起来。 这烛台上有着问真释下的神通,只要问真没有收回,恐怕怎么样都不会熄灭。 就着烛台在帘帐透出的光亮,叶响勉强看见了帘帐中的两道人影。 “今日是什么日子?” “今……今日是吉时吉日,是师弟福相最满的日子……啊!!!” 静心师兄的声音透着恐惧。 嘶啦。 伴随着他的惨叫声,阴影中问真的手臂似乎正从静心的身上活剥下了一片东西。 “既然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你怎么敢叫你师弟受伤。” “你知不知道,福相破了,就不美了!” 问真的语气冷淡,就连帘帐外的叶响也觉得有极大的压力。 “是师弟他,他自己……疼啊!!!!” 嘶啦,又是一道惨叫。 叶响不忍去看帘帐。 因为帘帐的内侧此时已经沾满了随着问真手臂撕扯,喷溅在上的血色。 “是什么是,你是他师兄,无论你师弟做什么,你都要保护好他,知道吗?” 问真大师分明是在说暖心的话,可这话听到叶响耳中,却像是变了味。 他根本不是关心自己的徒弟,问真根本就是在护食罢了。 他不允许自己的食物受到玷污,哪怕一点也不行。 “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一定会严加看守着师弟,绝不会再犯!” 帘帐后静心师兄的声音都在颤抖,显然是哆嗦着牙说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善莫大焉呐!” 帘帐被从内部撩开,露出一张硕大的肥脸,是问真大师。 他此时眯着眼睛慈笑着,似乎之前在帘帐中根本没有发生可怕的事。 而一旁的静心也是唯唯诺诺地低着头杵着,身上看不见什么明显的伤痕。 叶响还在奇怪之际,问真却是从怀中取出了一颗殷红色拇指大小的圆球。 一把塞到了他的手中。 “吞下去。” 问真大师嬉皮笑脸地看着叶响。 “这是我修炼时结出的凝血舍利子,你现在服下,或许还能赶上吉时抚顶。” “乖徒儿,师父可是为你尽心尽力了。” 问真大师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叶响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表面上也只能顺从问真,将那颗舍利缓缓含入口中。 原本他还想把那舍利含在嘴里拖延个分钟。 可没想到那舍利刚一入嘴就忽地伸展了开来。 舍利在入嘴后一瞬间从死物变成了一条活蹦乱跳的活物。 叶响只觉得那物浑身湿滑,赶紧用双指向着喉咙间用力抠去。 那活物却是像粘在了他的喉管似的,怎么也抠不出来。 他使出了吃奶的劲,也只能做到把那玩意从口腔后方抓出来一半。 半截身子裸露在口外,叶响才看明白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那是一只鲜红色的肥虫,浑身黏糊糊地沾满了血肉,像极了一只蛞蝓。 叶响越是想要拉拽,那蛞蝓向内钻的劲力就越大。 最终,那蛞蝓还是找准了叶响的喉咙眼,咕噜一声就钻入其中。 来不及管喉咙处传来的恶心滑腻感,当那只蛞蝓完全进入自己体内的瞬间。 叶响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脚背上那已经止血了的伤口开始发痒,竟然开始极速愈合了起来。 第6章 苟活 不行!好不容易到这一步,自己绝对要拖延下去! 不能让伤口愈合太快,至少在吉时未过完前要继续拖下去! 叶响的心念刚动,他的脑袋中便传来了嗡地一阵怪声。 刹那间,他回想起了自己先前做的那个梦,那倒立着的古怪高塔。 随着那怪声响起,似乎是什么东西响应了他的心意。 脚背上正在快速愈合的伤口忽然减缓了速度。 这个感觉很熟悉…… 叶响终于想起,刚刚的那阵声音,自己好像曾经在古怪的梦境中听到过。 在那个有着悬浮高塔的沙滩边,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远方天边的黑影吸走时。 那座高塔也发出了一阵类似的声响,将自己给拉了回来。 并且高塔还回溯了时间,让自己再一次回到了活着的时候。 隐约间,叶响大概能猜测到,那座由他的尸身堆砌成的高塔是他逆转时间回溯的关键。 高塔既然有着逆转时间的能力,兴许减缓伤口的愈合速度也算是其中能力的一小部分? 这一次高塔虽然没有逆转时间,但也切实地减缓了原本快速愈合的伤口。 叶响再抬头看了看问真、静心,两人脸上都没有露出什么异样。 那两人反倒是都在关注着自己脚背上的伤势。 显然是盼望能赶在吉时前好转,以便他今日就把自己吞服了。 可随着伤口恢复放缓,叶响的脚伤终于还是在兴福寺的钟声敲响后才完整地愈合。 “哼,吉时已过……就差那么一点点。” 问真大师眼看着叶响的伤势痊愈,可他却已错过了吉时,当即失去了全部耐心。 问真一把将他自己手中剩下的红色舍利塞到了静心的手中。 “这五颗凝血舍利你随身带着,若是叶响徒儿再有什么意外,你就让他服下,再配合上为师教你的菩萨经,哪怕是断臂也能够再生。” “下一次吉时是在三个月后的子时,三个月后你把他再带过来,这段时日,叶响就和你同住一屋了。” 叶响自然明白问真大师所做为何,他是要安排静心监控自己。 他就是要杜绝自己再次自残避开抚顶的机会。 虽然自己制造的“意外”毫无破绽,可多疑的问真依旧还是起了疑心。 “谢过师父!师父当真是爱徒如命。” 看着手中那五颗殷红色舍利,静心师兄的双眼似乎都冒出了光彩。 显然那所谓的凝血舍利在他们这些弟子看来是相当珍贵的宝物。 可知道其真面目的叶响只觉得那舍利极其恶心。 再一联想到问真所说的,那些舍利是由他修炼所结出的,他便更加不敢想了。 “为师爱徒,那是自然。只不过,为师这样器重你们,你们也要好好尊师重道,不要再让为师失望了。” 说到此处,问真大师还特意扭头看了叶响一眼。 “你们走,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 说罢,问真的肥脸缓缓回缩进入了帘帐,再无动静。 从问真的禅房出来时,已是日落三分的傍晚。 叶响的背后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双手更是异常冰凉。 经过七次逆转时间的尝试,这次终于活下来了! 他是在赌,拿自己的命去赌。 赌问真对福宝的要求甚高,赌他会在自己进入时察觉到自己身上带伤。 这一次他总算是活着走出了禅房,走出了总共逆转了7次的时间线。 但是在静心的严加看护下,恐怕他很难再像之前那样找到借口拖延了。 走出了禅房,未来的一切又都变得未知起来。 对于叶响来说,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是全新的篇章。 负责把守的左生看着他们要离开,便对着他们微微行了个礼。 叶响并没有打算告诉他右生的下落。 包括那些俗家弟子在内,寺院中可能存在和叶响他一样被兴福寺表象所蒙蔽的无辜者。 可叶响并不认为自己有救赎他们的能力。 此刻的他,也才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需要的,是先救下自己。 在静心师兄的陪同下,两人开始向着寺院中的住所走去。 叶响冥冥中有一种感觉,他逆转时间的能力是被动的且有限的。 正因这种感觉,让他放弃了借助逆转时间的能力不断试错的穷举法。 逆转时间的能力有限,且是被动触发,他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 没准下一次的死亡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了呢? 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番,然后从长计议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他还没有完全脱离苦海,因为下一次的抚顶日,就在三个月后! ……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在这个世界只存在冬夏两季,一年只有六个月份。 夏去冬来,自叶响从问真大师的禅房中走出,此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月的时间了。 看着自己窗前趁着休息正互相打着雪仗嬉戏的俗家弟子们,叶响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日复一日稀松平常的生活,叶响已经完全腻味了。 他此时被安排在了一处独立的禅房中,与静心师兄仅隔着一道绣着山水画的屏风共处。 除了平日里安排好的念经时间,叶响几乎没有任何能够出门的机会。 就连上个茅房,静心师兄都会跟着自己一起去。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 叶响也算是借着和静心师兄相处的时机,更近一步地了解到了兴福寺的主要构成。 兴福寺修建在益州西部苍山境中的一座无名小山上。 翻过苍山境的西边,便要到吐蕃去了。 问真大师是兴福寺的主持,也是整个兴福寺的主人。 兴福寺不受凡人香火,因此平日里除了慕名而来求仙问道的游子,鲜有人至。 整个兴福寺中,大体的管理打点事宜全权交由静心与另一位叫做静灵的师兄安排。 而在他们之上,还有六颗戒疤的金身罗汉,三颗戒疤的大师兄存在。 大师兄身份神秘,据说深受问真大师喜爱。 很早年便去游历人间,至今未归。 而金身罗汉则更是深居简出,就连静心也仅仅是听闻过名号罢了。 每一个前来兴福寺修行的俗家弟子,都是为了学得一手问真大师的神通法力。 “师父神通广大,我现在修得的也只是皮毛功夫,你若是抚顶成功,以后师父也会教你些本事的。” 看着静心自豪的模样,叶响明白,静心师兄定然是知道问真大师虫修真相的。 可也不知他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依旧追随着问真。 穿越到此间三年,叶响还从未下过山看过现在的世界。 难道这个世界都是这样为修仙不择手段的疯子? 还是只是自己点背,恰好穿越到了这以邪崇为信仰管辖的地方? 叶响更情愿相信第二种可能。 第7章 蜕皮 “师父神通广大,我现在修得的也只是皮毛功夫,你若是抚顶成功,以后师父也会教你些本事的。” 听到静心师兄谈及抚顶,叶响心中唯有呵呵二字。 对静心来说抚顶是步入了修仙的法门,可对于叶响来说,抚顶之日便是他丧命之时。 此时距离下一次抚顶日还有不到半个月,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好在这三年来,他也算是摸透了一些兴福寺人员的行为习惯。 每到月中的农历十五十六两夜,月最盈时,兴福寺中的师兄弟们都会照例闭关念经。 这个时候的兴福寺是最为寂静的。 这样的规矩,就算是负责监视他的静心师兄也必须照例执行。 反倒是身为俗家弟子的叶响等人不需遵守。 这反倒成为了方便叶响行动的机会。 是夜夜深,正值农历十五夜。 静心师兄的诵经声照例从房间的屏风一头响起。 他的声音时而低沉细碎,时而沙哑尖锐,就像是某种生物的低语。 叶响从假寐中睁开了双眼,他轻手轻脚地走下了床铺,甚至不敢穿上草鞋。 赤脚走在冰凉的地板上,刺骨地冷,叶响只能咬牙走着。 这样难能可贵的机会只有两次,前两个月他虽然已经摸清了静心师兄的规律。 可他不敢贸然行动,因为担心打草惊蛇,也担忧静心师兄会有什么别的布置。 这一次距离下次的抚顶只剩半月,他不可能再等了。 他打算逃离兴福寺,趁着这农历十五兴福寺众人都在闭关诵经的当口! 吱…… 叶响缓缓打开了房门,哪怕是他做得再轻手轻脚。 年久失修的禅房木门不可避免地发出了恼人的响声。 忽地,静心师兄的念诵声断了。 艹! 叶响只得强行止住了手中推开门扉的动作,整个人形同一具僵尸一般立在门前。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静心师兄?你醒了?” 叶响轻声问了问,却没有得到静心的答复。 他缓缓偏转过头,却看见了极为骇人的一幕。 那原本遮挡着他与静心师兄床铺的屏风后,此时完全没有了静心师兄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难道是发现自己要跑去找师父告发? 叶响缓缓走回到禅房中,他现在可不敢再往外去了。 若是静心师兄真去告发了他,若自己在禅房外被抓,肯定是百口莫辩。 而且他也好奇静心究竟去了哪里,自己先前假寐时分明是一直有关注着屏风后的动静的。 静心全程都在屏风后打坐念经,又是何时消失了呢? 滴答。 叶响顺着滴水声看向了屏风处。 他悄然迈过了屏风,小心翼翼地向着屏风后瞟了一眼。 屏风后是一块有些破旧的蒲团,而在那蒲团上方,此时却是在滴落着粘稠液体。 那些红黄白相间的液体落在蒲团上,便散发出浓烈的恶臭。 叶响距离尚远闻着,也几欲作呕。 他顺着滴落的液体向上看去,伴随着缓缓上移的视线。 出现在叶响眼前的,是一具倒挂的人体。 那人的双眼瞪得浑圆,死死盯着叶响看着。 叶响的心跳漏了一拍,浑身的汗毛竖起。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想不通去哪儿了的静心师兄。 此刻竟然就吊挂在房梁上,用他那双大眼死死盯着自己看着。 向后连退数步,叶响却发现了件怪事。 那悬在房梁上的静心师兄,似乎正处于一个不太正常的状态。 虽然双眼瞪视着自己,可他却是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就那样呆呆地倒悬着。 叶响叹了口气,决定仔细观察一番。 随着他凑近,悬在房梁上的静心师兄,也露出了隐藏在阴影中的全貌。 静心师兄此时浑身赤裸着倒挂在房梁上,两条大腿处各插着一根有牛蹄粗细的大铁钉子。 就是那两根钉子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房梁上,涓涓鲜血从他的大腿流淌而下。 顺着他的脑袋滴落。 与此同时,叶响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动静。 咔嚓……咔嚓咔嚓…… 似是什么东西开裂的声响。 叶响抬头看去,只见静心师兄的头皮从中间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中,静心师兄裂开的头皮里似乎正挤出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 随着那肉团缓慢钻出,一滩滩如淤泥般的腐臭肉团也从裂口中坠落而下,滴落在蒲团上。 此情此景,让叶响觉着静心师兄像极了一只在树枝上倒垂蜕皮的人蛹! 蜕皮中的静心师兄似乎没有自己的神智,睁开的双眼只不过是外层落下的皮囊。 看来他此时正处于修炼某种邪术的过程中,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叶响算是松了口气,可眼前静心师兄蜕皮的景象还是让他不由心惊胆寒。 兴福寺从头到尾都密布着诡异,叶响越想越觉得自己此时状况危险。 更不能停留在原地驻足不动。 于是他终于还是推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出了禅房。 屋外此时已经因为白天的天气积满了落雪。 光脚踩在雪堆中,叶响努力保持着平稳缓慢,这样才能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此时的兴福寺,各个地方的灯盏全部都熄灭了去。 唯独能够照明的手段是悬在空中的两颗差不多大小的巨大圆月。 此时的兴福寺中,各个禅房都传来了一阵阵低语声。 那是师兄弟们正在念诵的古怪经文。 伴着这些古怪的念诵声,叶响逐渐觉得自己开始有些头晕目眩了起来。 好久未出现的眼疾似乎又再次发作了! 他前脚刚一落下,却觉得自己眼前的景象压根没有变化。 后脚再一向前,却又发现自己四周的景象开始向后猛退。 鬼打墙? 叶响疑惑地想到,问真大师不是说自己的眼疾是能看穿虚妄的本事吗? 为什么此时呈现出的景象却又会如此不合逻辑? 耳畔的诵经声越来越响,而他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事物也变得越来越扭曲了起来。 不对劲!不是眼疾,而是这经文听不得! 叶响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最后连忙盖住了自己的双耳。 经文不再入耳,刚一缓神的功夫,叶响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他眼前,正是他房间中的那扇屏风! 原来先前自己根本就没有踏出过房门,一直是在房间内自顾自地打转! 难怪前几次静心师兄会如此放心地念经修行,不怕自己趁机逃跑。 原来这兴福寺的古怪诵经声竟然会将人迷惑住。 要不是自己是特殊的福宝体质,能够借助眼疾分辨真实与虚幻,恐怕早就被绕进去了。 屏风后依旧没有师兄的身影,抬头看去。 静心师兄果然还倒悬在房梁上,正从脑壳处开始蜕皮。 叶响也由此推断出了自己被念诵声迷惑的时间点。 大概是在推开门的瞬间,自己就被迷惑住了。 明白了念诵经文声听不得,叶响也是直接从床铺上撕扯下两块布匹,塞进耳内充当耳塞。 此时屋外依旧是沉浸在阴冷的月色中,可两颗月亮的方位已经有了明显的偏移。 这个世界每天只有九个时辰,想要离开兴福寺逃下山去,留给自己的时间可不多了。 就在叶响打算再次开门,打算就此逃离兴福寺时。 一道诡异的黑影,悄然从门扉的侧边一闪而过。 那黑影一起一伏地从禅房的侧门经过,脚不沾地。 第8章 罗汉 叶响屏息凝神,看着那道掠过的黑影,心中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刚解决了念诵经文带来的幻觉,怎么又来了个诡异的东西。 叶响不知道此时在屋外四处飘动的是什么,是兴福寺的俗家弟子?还是什么精怪妖魔? 此时的兴福寺还四处走动的人,应该只有不需要遵守规矩的俗家弟子才对。 可俗家弟子都睡在靠近厨房的通铺,根本没有机会能到这里。 况且那些个俗家弟子最多也就像木头那般力大无穷。 毫无修为的他们不至于像是那个黑影那般走路连地也不沾? 还没等叶响想明白,那黑影竟然径直地贴在了自己这处禅房的窗户上。 随后,在叶响惊愕的注目下,那黑影向里屋抛进了一颗黝黑的圆球。 圆球落入里屋后,滚动了一圈。 呲啦一声便破裂开来,释放出大量白色的气雾。 叶响赶忙捂住口鼻,虽然不知这气雾的来头,但他还是谨慎地防备了起来。 兴福寺充满了诡异的事物,叶响并不认为这气雾是无害的。 伴随着气雾的蔓延,正在房梁上进行蜕皮的静心的动静渐渐停了下来。 他的双腿被铁钉嵌在房梁上,但上半身却开始了无意识地摆动,看样子是完全晕了过去。 那气雾出现得快,消散得也快,就在叶响快要憋不住气时,白茫茫的气雾终于消散一空。 就在叶响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时,一颗由血管黏连着的眼球捅破了窗户纸,进到了室内。 看到那颗眼球,他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缩在了墙角处,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那颗眼球显然是来自贴在窗前的黑影,它在检查黑球是否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所幸对方并没有仔细查看室内,在草草扫了一圈,看见倒挂在房梁上的静心后。 那颗眼球立刻回缩了去。 贴在窗户上的黑影总算离开。 眼看着黑影离开禅房附近,叶响缓缓支开了门的一角,张望了起来。 今天本是他计划中的出逃日。 可没想到会遇到种种意外状况。 月光下,那道黑影穿梭在兴福寺的回廊间。 他的步伐很轻,明明是以极快地速度掠过。 却不会带起地面上任何一丝动静,就连脚步声也没有。 黑影每经过一处禅房,便要隔窗抛入一颗黝黑圆球。 似乎是打算将整个兴福寺的人员全部迷倒。 当黑影小心翼翼地丢完了所有黑球,确认所有房间内的人员全部都被迷晕后。 他终于来到了月光照射下的庭院中,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个有着严重驼背的丑和尚,比之温文尔雅面容端正的静心,他显得又埋汰又邋遢。 那家伙叶响认识,他叫静灵。 除了静心师兄以外的另一位兴福寺理事人。 平日里,俗家弟子几乎很难见到静灵,多是静心愿意与他们打交道。 传闻中,静灵师兄为人十分孤僻,总是习惯独来独往。 也或许是因为他的长相缘故,问真大师很少派他到俗家弟子那边做活。 平日里深居简出的静灵师兄为何深夜出现在此,又为何要把其余的师兄弟全部迷倒? 叶响抱着困惑继续看着庭院内的静灵,想要瞧瞧他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随着叶响的观察,他也算是明白了为何静灵能够身形如此轻盈。 他的鞋底附着一层黑色蚁虫,每一步下踏。 其实都是由那些黑蚁在助他移动,他压根不用出什么力,就能做到无声间的快速移动。 而在他耳朵中,也有着两只黑色的巨大蚂蚁,完全堵住了他的耳膜,让他听不到那些催人产生幻觉的经文声。 那估计也是从问真大师那边学来的神通。 只见静灵晃了晃手,他手中便多出了一个罗盘。 他口中喃喃着,一边用手丈量着面前的庭院。 他是在测算方位?庭院的地下藏着什么东西? 静灵显然是早有准备,他的手脚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庭院中的一处角落。 从怀中取出了铁铲,静灵对着庭院中的那处他指定的角落挖了下去。 随着铁铲落下,越来越多的泥土被翻到了庭院间。 静灵向下瞅了瞅,随后抄起手掌便用力向着挖出的土坑中一拔。 一个张牙舞爪扭动着的活物便被静灵从土里生拉硬拽了出来。 哇啊啊啊啊! 那活物刚一破土而出,便开始嘶声力竭地叫了起来,叶响定睛一看。 那竟是一个浑身沾满了泥巴,穿着肚兜的童子! 静灵似乎也没料想到会有这出,只得急忙用手去捂住童子的嘴。 没成想反倒是被那泥巴童子狠狠地咬住了手指。 “你这妖物,竟敢咬我!” 静灵手上的动作也快极,只见他右手一翻一拧。 那泥巴童子就被揪住了头上的发髻,一下子疼得背过气去。 静灵暗骂一声,又将童子从自己的手上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啪一声,童子在地面上摔了个狠的,哭叫声也戛然而止。 看到童子总算是没了动静,静灵这才再度把它从地上捧起来。 用手掌搓开了在童子身上干裂破碎的泥巴,露出了里面金色的肤质。 “哈哈哈哈!”看到那金色的肤质,静灵状若癫狂地笑了起来。 “可算是被我找到了,有了这个师父藏着的金身罗汉,我定能突破凝露,结丹成功!” 金身罗汉?那浑身沾满泥巴,从地里挖出来的童子,竟然就是静心所说的金身罗汉? 叶响曾下意识地以为金身罗汉是几位神通的中年和尚,却没想到他们会是童子模样。 他更没想到平日里表现得与世无争的静灵师兄,竟然一直垂涎着问真大师私藏的宝贝。 听他所言,那金身罗汉对于他们修行来说可谓是大补之品。 挖出了一个金身罗汉后,静灵还不满足。 而是重新拿起罗盘测定方位,又再次挖掘了起来。 眼看着静灵呆在庭院中不走,叶响心中颇为焦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必须得冒险一试了。 静灵在一方面也帮他解决了一大难题,他现在只要绕开静灵,就能轻松逃出兴福寺了。 因此,叶响不再犹豫,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静灵师兄此时正背对着他挖着金身罗汉,叶响打算从侧面的走廊绕出庭院。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能平安无事离开庭院时。 一直注视着静灵师兄动静的叶响,忽地看见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那东西就在静灵师兄的后脑勺上悬浮着。 叶响凝神看去,发现那是一颗布满血丝的眼球! 眼球的下方连着一根脐带一样的血管,血管绕过静灵师兄的脑袋,连接着他的脸部。 遭!自己忘记静灵师兄还有这一招!他被发现了! 还没等他迈开第二步,静灵那张冷若冰霜的丑脸就已经贴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右眼眶中长长地拖出了一根血管,黏连在刚刚转到后方去监视的眼球上。 “叶响师弟,深更半夜,你怎还不睡呢?” 艹!这兴福寺真就没一个正常人! 被静灵逮住的叶响心中如是想到。 第9章 合作 “师弟,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静灵师兄单手掐着那只可怜的金身罗汉,冷着脸问道。 他的另一只手背在后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叶响当然知道他是要做什么。 半夜三更他被发现在庭院中偷取师父的宝贝,这事若是让问真知晓。 恐怕他有多少条命都换不了。 此时自觉被叶响撞见坏事的静灵,自然是要杀叶响灭口的。 “师兄,我劝你莫要想着对我动手,杀人灭口。” 叶响故作冷静地说道。 “虽然师兄弟们都被你迷晕,但我相信师父他老人家肯定还在自己禅房中,到时候我这个福宝发出呼救声,他定会及时赶到的。” 口气不小,但叶响的心里却是在打鼓。 他并不知道静灵是否也用黑球迷倒了问真大师,搬问真出来只是为了吓唬吓唬静灵。 毕竟问真大师在这兴福寺的修为最高,想用迷药迷倒他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所以他大胆猜测,静灵只是借着自己的身份,确定问真大师今日不会出禅房,方才来行窃罗汉的。 静灵冷哼一声,他倒当真将背后的手给放了下来。 果然,从反应上看来,静灵确实是怕了问真的。 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静灵弓着背,笑眯眯地对着叶响说。 “此前我听说你被师父叫去抚顶,倒是没想过你还能活下来。” “你可是师父口中此生难遇的顶级福宝,他老人家倒是有耐心,这都没有把你直接生吞活剥了。” 说到生吞活剥,静灵刻意加重了自己的语气,舔了舔嘴角,像是在威胁叶响。 静灵的个子不高,驼着背像是个囊肿一般,让他显得像极了一只蜗牛。 他皱起自己那对八字短眉,将脸拧巴成菊花的模样。 一下子与叶响拉近了距离,苦口婆心地说道。 “叶响师弟,你不懂啊!问真大师养着我们只是为了吃,你静心师兄是个傻子,他自以为师父会带着我们一起修仙飞升,其实他根本就是在养自己的食材罢了。” 他指了指自己,颇为可怜地继续说道。 “我们这些人不同你,天生没有福相。” “但我们尚有些修行天赋,那老和尚就教我们神通,教我们修行,养着我们。一直到我们达到结丹境,就要把我们做成金身罗汉留着做口粮。” “你以为为何寺院中只有我与静心两位管事的师兄?那是因为在我们之前的那些个有资质的师兄,早都被他做成了金身罗汉,埋在地下储存着了。” “那老和尚以前受了暗伤,每逢腊八节都要通过吃食罗汉吞服精元大量进补,我们这些师兄就都是他进补时需要的口粮。” 叶响眉头紧皱,他倒是第一次听说金身罗汉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接着问道。 “你偷了师父的金身罗汉,就不怕师父发现?” 静灵又是冷哼一声,高傲地说道。 “哼,我来兴福寺就是为了学那老和尚的神通,如今我已入了修行的门道。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只要吃下这大补的金身罗汉,我一定能突破结丹境,到时候我就下山,远走高飞去了。” “你跑得掉?” 听到静灵说自己要下山远走高飞,叶响心中忽地好奇了起来。 他想知道对方是如何打算的,没准自己还能从中获取到有利的信息。 毕竟他自己也是打算逃跑的其中一员。 “你以为呢?我告诉你,兴福寺里最厉害的除了老和尚,也就只剩下我和静心两人了。” “你们这些从未修行过的俗家弟子想要下山,不仅需要避开我和静心两人,就连那些个刚入门的门内弟子都能把你们教训一通,自然困难重重,可对于我来说,除了老和尚能打过我,其他人根本拦不得我,我想要离开,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听到静灵的话语,叶响也是捏着下巴点了点头。 在寺中传闻颇广的所谓的金身罗汉不过是问真拿来进补食材的幌子。 而那位大师兄也早已不知所踪,没准早被问真吃了也说不定。 这么说来,静灵所说的情况倒是属实。 整个兴福寺其实多少有些外强中干,问真大师之下,也唯有静心师兄能够拦他一拦。 若是静灵再借着金身罗汉强行突破境界,比向来听话的静心更早一步到达结丹境。 他若真想趁着问真腊八养伤的当口强行离开,恐怕还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兴福寺里唯有问真一人处于星旋境,他在这里无疑是最强的强者。” “这里就是他的乐园,他的王国,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毕竟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他。” 听着静灵的话语,叶响脑海中已经有了画面。 自己如果不是什么福宝,而是一个普通的俗家弟子。 恐怕也会被问真诓骗着修仙,一直到好不容易跨入了结丹境。 在兴高采烈之际,就被这把自己带入门的师父转眼吞吃了去。 而他那些一时间消化不了的部位,也会被打散和成稀泥。 最后埋入地下精炼成金身罗汉。 想到此处,叶响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忽地,静灵不再说关于问真的事了,而是转脸对叶响问到。 “我看你半夜不睡,也没有吸入我投的龟息散,难倒是想借机逃走?” 看到叶响并没有否认,静灵显得越发起劲了,他将手中的金身罗汉一提拽,说到。 “叶响师弟,你看这样如何,你与我联手,你答应我,将此事憋在心里不说。我分你半个金身罗汉,甚至之后还可以偷偷教你一些神通。” “待我偷摸着进阶结丹境,腊八日那天我就带着你一同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两下了山去,在山下凡人的地界自己开宗立派,那当真是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 静灵显然很是明白叶响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他每一句话都仿佛是引导着叶响相信他。 “山下的世界,真是这样的吗?” 这是叶响一直想要询问的问题。 他至今还从未下过山,对于山下的世界,他依旧是一概不知道的。 山下的世界究竟是如何的,他不知道。 是和寺庙中一样充斥着诡异恐怖?还是和他理想中的修仙世界一样呢? 他穿越到此三年,一直备受眼疾煎熬。 若是山下的世界算得上正常,他兴许对这个世界的抵触感会小上一些。 “当然,在山下,不管你是不是修仙者,你只要会点小神通,就能过得极好了。” 静灵的语气诚恳极了。 “行,我答应你。” 叶响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第10章 惨死 在叶响有些泛恶心的眼神下,驼背的静灵师兄将那个咿呀挣扎的金身罗汉徒手掰成了两半。 虽说现在他知道那金身罗汉并不是真的活人。 可想到制作这金身罗汉的过程,想到为此惨死在问真手下的活人。 叶响心中都觉得有些膈应。 佛经中云,凡罗汉者,皆已了脱了生死。 眼看着如童子般外貌被活掰开的罗汉,叶响心中只觉得讥讽。 兴福寺里的一切都是乱的,都是疯的,都是无法用常理解释形容的。 被静灵掰成两半的金身罗汉再也没有扭动了,似乎完全失去了活力。 叶响也借此机会有幸一睹金身罗汉断裂开来的内里样子。 金身罗汉体内并不存在什么人体的构造,而是一堆如同被血肉编织成的触须肉瘤。 那些肉瘤此时还随着一个固定的频率缩小、肿大着,似是活物。 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目眩。 静灵一把将那童子的下半部分甩给了叶响。 “这你先拿去,说好教你的神通,等明日后我再来寻你教给你便是了。” 此时已距子时过了一个时辰,天空就要放亮,静灵显得十分不愿再耽搁下去。 他的龟息散最多能让人睡两个时辰,而其作用也会随着此人的修为锐减。 静灵并不认为自己的龟息散能让同处于凝露阶的静心昏睡那么久。 叶响点了点头,捧起金身罗汉便向着自己的禅房中快步走去。 眼看着叶响傻呵呵地带着半个金罗汉返回里屋,静灵嘴角一咧。 他的神情完全变了个样,露出了邪性的笑。 “小王八蛋,想从我这坑走好处?你倒是不嫌命长!” 他从未想过让叶响就这么安然离开,先前是在庭院中,他确实顾忌会惊动到问真。 现在叶响已经回了屋,对自己放下了戒备,这便是他杀人灭口的好时机! 静灵先是转身假意离开,在快转到禅房死角的道口忽然停住了身形。 他静静候在叶响的屋外,等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直到屋内叶响的动静完全消失。 为了确认叶响已经入睡,他还特意从先前的窗户纸中放入了自己的眼球,进入屋内查看。 透过眼球传来的视线,静灵看到叶响此时正侧躺在被褥中。 手中还抱着那刚刚从自己这边分去的半个金身罗汉。 “这臭小子,死还要护着那宝贝,真是该杀!” 看到此情此景,静灵恨得直咬牙。 本身这半截金身罗汉也会是属于他的,但为了稳住叶响,只得交到了他的手上。 不过现在,他反倒是有一个将计就计的想法。 确认叶响在床上已经入睡后,静灵终于不再等待。 他运起脚下的蚁虫,悄无声息地便侵入了禅房。 飘然来到叶响的床头,静灵二话不说便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狠狠地一刀扎入了被褥中。 静灵杀红了眼,他几乎是宣泄情绪似地疯狂将匕首一次次扎入叶响的身体中。 咳…… 叶响似是在睡梦中被匕首扎醒,双眼瞪着老大地看着静灵。 好像全然没有想到他会出尔反尔,去而复返。 “师弟啊,你这是犯了贪念,该死!该死!” 一直到叶响的被褥上满是血液,确认其定然无力回天后,静灵才转身离开。 他没有拿走那半截被叶响抱在怀中的金身罗汉。 问真迟早会发现自己的金身罗汉被人盗取,正好此时将盗取金身罗汉的罪名嫁祸给叶响。 叶响一死,便是死无对证了,没有人会关心剩下一半罗汉的去向。 静灵走出了禅房,就着月色将沾满了鲜血的匕首埋入了土坑。 随后又一甩袖袍,用神通将土坑恢复了原状。 做完这些后,静灵手捧着自己那半截金身罗汉。 他看着面前两轮皎月,顿感神清气爽。 回到屋中,将黑球打开,当静灵自己吸入龟息散的前一刻。 静灵的脑海中已经开始出现自己功力大成,下山自立门派威武一方的景象了。 可当第二天一位弟子来到静灵面前,通知他前往禅房查看时。 他却愣住了。 “静灵师兄!静心师兄被贼人害了!师父现在很生气,他叫所有弟子都到院前集合。” 静灵彻底迷糊了。 静心死了?!为什么是静心死了?死的不该是叶响吗? 他分明是看着叶响死的,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池?! 静灵抓住那位来报信的弟子,问道:“你确定是静心死了?死的是静心?!” “千真万确啊师兄!” 静灵依旧不是很能相信,直到他跟随报信的弟子匆忙来到了静心所处的禅房。 在庭院外看到了正站在一旁与问真大师对峙的人影时,他才相信,死的人确是静心。 只因叶响此时分明毫发无损地站在问真大师的面前,与一众兴福寺的师弟站在一起! “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静灵一把将脸上挂着浅笑的叶响抓到一旁,问道。 叶响只是笑了笑。 “静灵师兄啊,你这是犯了贪念呀。” 叶响的眼缝眯起,露出了贱贱的表情,模仿着静灵昨夜的话语说到。 静灵被叶响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只觉得后背发凉,不祥的预感紧紧笼罩着他。 静心的死显然在兴福寺算是一桩大事。 就连平日里对寺庙管理不闻不问的问真,此时也是到了现场。 这还是叶响头一回在室外见着自己这位虫修的师父。 宽大袈裟下魁梧的身姿,超过三米的身高。 除了脸上皆白的发须,很难让人想到他会是个七十多岁的老者。 他手中提着一个青莲造型的双角香炉,沉默地站在静心死去的床前。 静心死得很惨,他平卧在血泊浸湿了的床铺中。 脑袋上的皮囊裂成两半,新生长出的那颗脑袋则血肉模糊地挤出来半截。 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静心身上盖着的被褥已经被掀开,露出里面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口。 那些伤口部位的血液都已流干泛白了。 当然,这是在叶响视角中。 而在那些俗家弟子眼中,是看不到静心蜕皮的模样的。 待寺庙中的所有人都被聚集到庭院中后,问真终于说话了。 “我最好最乖的徒儿静心死了,被兴福寺人害死了,他死不瞑目啊。” 第11章 服药 问真的眉头皱着,看起来十分悲痛的模样。 了解真相的叶响当然明白问真大师在悲痛什么。 他那是在心疼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凝露阶的食材就这么给提前弄死了。 要说起来,静心师兄堂堂一位凝露阶修行者。 在那种憋屈的状况下惨死,也是颇为令人唏嘘了。 回想起昨夜的惊魂时刻,叶响心中尚还有些后怕。 但凡他的行动稍有偏颇,今晨倒在血泊中死去的,恐怕就是他了。 叶响被问真残杀了七次,逆转的七次时间里,他变得比任何人都谨慎、冷静得多。 他早已料定静灵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 毕竟如果真让自己活下来,那就等于静灵随时有个把柄在自己手上。 这是静灵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乎,在那日夜间,回到了屋中的叶响并没有傻愣愣地睡去。 静灵在屋外听到的动静,便是叶响在屋内架着桌椅将房梁上的静心放下来的声音。 他将昏迷中的静心师兄埋在了自己的被褥中,就像是个垫被。 虽说蜕皮到一半的静心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但叶响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叶响料定了静灵不敢施展神通收拾他,因为兴福寺中能够熟练运用神通的人。 除了问真、静心便只剩下他了。 届时若是自己真出了什么事,就算问真再傻,通过排除法也能找到凶手是谁。 为了掩人耳目,静灵肯定会尽量采用常人能用的手段解决他。 因此叶响便打算将静心搬来做他的垫背,若是静灵真打算用神通。 那叶响也会第一时间把静心从昏睡中弄醒,大不了让两位师兄当面对峙。 要死的话,干脆大家就一起死嘛。 静灵确实如他预料地使用了匕首这样常人也会使用的刀具,可叶响千算万算也没想到。 在静灵发狠捅刺的过程中,被褥中原本昏睡的静心竟然醒了! 咳! 被刺穿了心脾的静心猛地咳出了一声。 同时,叶响也能够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静心有意识地动了起来。 为了不叫静灵怀疑,他只能配合着那声音,装作是自己被静灵刺醒挣扎了起来。 所幸静灵也不敢多做停留,在确认床铺上的叶响身上的伤足以致命后,他便扭头离开了。 静灵刚一离开,叶响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浑身沾满了静心染在他身上的血。 他的右腰处有一道被撕开的伤口,那是静心留下的。 整条被褥被掀到地上,浑身是血的静心师兄此时如同一只爬行动物一般在床上扭动着。 他还没死! 不仅没死,叶响还发现正处于蜕皮阶段的静心浑身上下都变得不太像是人类了。 他的手脚末端处生长出了额外的节肢,那些个节肢上更是长满了一根根如倒刺般的刚毛! 叶响隐隐有些猜测,或许经过这次蜕皮后。 静心的修为就会更上一层楼,直接到达静灵所说的结丹境了也说不准。 静心醒了,虽然不知情形,但出于本能防卫的心理,依旧直接出手击伤了他身下的叶响。 醒转来的静心双目圆睁,用尽力气也没能将自己新生的脑袋从外面的皮囊中挤出来。 静灵师兄留下的伤到底还是太重了,哪怕他有些神通,有着修为。 奈何此时静心正处于他们这类虫修最脆弱的蜕皮阶段,纵然满身手段,却根本使不上劲。 望向在床边站着的叶响,静心失去了以往的温和理智。 “你!!!” 从夹缝中生长而出的血肉模糊的新脸扭曲在一起。 静心满脸的怨毒,嘴中喃喃念着听不懂的言语。 紧接着,叶响只觉得脑后一凉。 不知何时,在他脖颈上已经被悄然挂上了一条麻绳。 在那麻绳四周,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人。 那些小人与问真召唤出来点燃火烛的一般无二。 他们见到叶响发现自己,便叽里咕噜地发出怪叫,随后更是用力地拽起了绳子。 麻绳迅速收紧,叶响几乎在瞬间就感觉被人用绳索吊在了空中,分外地疼。 小人的个头看起来小,力道却出奇地大。 哪怕叶响第一时间伸手扣住了那道麻绳,也根本抵不住麻绳上传来的收紧力道。 眼看着麻绳不断地勒紧,叶响的脸色也开始因缺氧呈现出紫黑色。 他越挣扎,那麻绳被小人勒得就越紧。 甚至他都能听到自己喉管被麻绳勒出的断裂声了。 叶响的整个身体都被那些小人拽着麻绳吊了起来,舌头不自觉地从喉咙中伸出来。 形象像极了吊死鬼。 唔…… 叶响心里明白,这怕是静心拼尽了最后的气力使出的神通,他这是要拖自己一起下水?! “师弟!给我拿……舍利!给我!否则,我死……也不让你好过!” 静心此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出气比进气还多,眼看就要气竭死去。 原来他是要逼迫叶响去拿师父先前赐给他的五颗凝血舍利! 叶响一瞬间便想通了,静心是想要通过凝血舍利治疗自己身上的伤势。 曾经吃过一回凝血舍利的叶响心中清楚极了。 凝血舍利虽然本体是血肉蛞蝓,但其功效确实了得,绝对会把静心身上的刺伤全部恢复。 到时候静心再完成蜕皮,恐怕留给叶响的只有死路一条。 叶响看着正在床上恶狠狠瞪视自己的静心师兄,心中正在不断思索着策略。 到底要不要给静心拿来舍利呢?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极为艰难的选择。 若是自己不将凝血舍利给静心,静心固然是会流血而死,但恐怕自己早在他失血过多之前就窒息死了。 可若是自己把凝血舍利给到静心,静心不仅不死,甚至可能不分青红皂白把拿他挡刀的自己给宰了。 就算他顾忌自己是问真大师福宝的份上,放他一马,可静心日后势必也会对自己严加防备。 半个月后就是抚顶之日,叶响他必须好好利用这次绝佳的机会。 如果叶响想要彻底摆脱静心师兄的看守,今夜静心就必须死! “凝血……舍利……我去拿给你,先放我下来!”叶响使劲往下一拽麻绳,张嘴说到。 话音刚落,小人勒紧麻绳的力道一松。 叶响总算是双脚重新落到了地面上,缓上了一口气。 “别耍花招,赶紧从我的柜子里拿出舍利,你迟一步我就让小人勒死你!” 静心师兄的声音从那两瓣裂开的头皮中传来,画面可怖至极。 叶响不敢耽误,快步走到了静心师兄的柜前。 从一个小福袋中翻找出了那五颗圆滚滚的凝血舍利。 再次看见那些舍利,叶响心中不禁又回忆起了初次服下舍利的情形。 在问真禅房中时,自己借助了梦中高塔的力量减缓了凝血舍利的生效时间。 或许这次也可以故技重施? 叶响一边假装抓着一把凝血舍利向床头走去,一边努力让自己找到此前唤醒梦中高塔能力的感觉。 眼看着叶响走到自己面前,静心自觉有救。 还没等他站定,静心便抢先坐了起来,一把就抢过他手中的凝血舍利。 急不可耐地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第12章 拼命 咕噜。 一口吞下舍利子,静心立刻屏息凝神,打算激发自己的内力催化凝血舍利的功效。 可那凝血舍利化作的血肉蛞蝓却没有像他所预料的那样开始治疗自己的伤势。 反而化作了一道充满狂躁的能量,汇聚到了自己的丹田附近。 伴随着血肉蛞蝓进入体内,静心浑身上下突感有剧痛传来。 这种剧痛比先前他被人用匕首不断刺入还要痛上百倍。 那是来自于四肢百骸,抽筋断骨的剧痛! 那股本该治愈他的蛞蝓精元,竟然逆向运转了起来。 甚至变得格外狂躁,在他的丹田附近四处乱窜! “哇啊!!!” 静心惨叫一声,猛地喷出了一口黑血。 从他的眼角、鼻孔甚至嘴角也同时溢出了黑血。 配合上他本来就血肉模糊的样子,此时的静心,像极了一只被拍死在床板上的肉蛆。 凝血舍利会有如此奇怪的变化,倒是出乎了叶响的预料。 他原本只是想减缓凝血舍利的发作时间,没想到直接让舍利的药性逆转。 生生变成了副作用。 凝血舍利经过他能力的一番影响,变成了会使经脉倒逆,气血喷洒的毒药。 自己这不成了假药贩子了? 不过随着这次能力的运用,叶响也是找到了些使用高塔能力的感觉。 每当他要使用能力时,只要将意识全部集中于脑海的一点,集中观想那座悬于空中以自己尸身不规则堆砌的血肉塔楼时,他就能够使出这股奇异的能力。 这一次,他正是用了高塔的能力,改变了舍利的药性。 让他没想到的是,静心的生命力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在已经七窍流血,油尽灯枯之际。 静心竟然又一次挣扎地坐起身来,凶狠地又从叶响手中拿去了一颗凝血舍利。 一口吞服了下去。 静心他不信邪! 凝血舍利可是师父特制的灵药,若是连舍利都没有用的话,那他必死无疑! 他太想活下去了,或者说静心从未准备好现在就死。 凡人惜命,修行者则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他看来,他好不容易才拜入佛门。 好不容易才成为问真大师的入门弟子,好不容易才修炼到如此境界。 就在这两日,他甚至有感应能够突破凝露境,直达结丹。 他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去死! 叶响看着静心那充满求生欲的狰狞表情,心里却是暗叹。 静心也是个可怜人,被那虫修的问真蛊惑了这样久。 甚至不知道自己憧憬的更高境界,没日没夜苦修的结丹境。 一旦到达,就会让他成为问真大师的金身罗汉。 被问真大师当做口粮埋在庭院的泥泞之下,永世不见天日。 可静心也是可恶可恨的,他分明什么都知道,却又对问真大师言听计从。 他崇拜力量,哪怕这力量是来自于丑陋的邪崇。 叶响越想心中便越是来气,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第一颗凝血舍利被他影响了功效,但当他想要再度影响第二颗时。 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使不出那股来源于高塔的奇异能力了。 看样子逆转药性这种能力还有着使用限制? 也可能是自己此时的精力不足以施展这类神通? 叶响大概能猜到自己为何不能再度影响药性了,是因为他现在还太弱了。 入寺三年,他到现在也只是个凡人的境界,毫无修为可言。 但他还是要阻止静心通过凝血舍利恢复,虽然改变药性的能力无法使用。 他还是要尝试使用另外一种能力。 如是想着,叶响趁着静心完全不设防的当口,伸出了右手,一把掐在了他的胳膊上。 同一时刻,叶响再度观想起了梦中那座高塔的模样。 倒悬在天边的高塔,无规则堆砌的尸体,以及满地反复盛放凋零无序的花草树木。 随着他的观想,一股叶响能感觉到的能量莫名地出现在了他的右手掌心处。 顺着他与静心的接触,转眼间侵入了静心的身体中。 叶响惊讶地发现,当那股能量穿透进入静心体内时。 自己的视野中,也多出了静心体内的情况投影。 这是,内视? 他竟然借着高塔的能力,看到了静心身体内部发生的变化! 随着他的意识指引,那股能量立刻锁定了正在静心丹田处扩散开来的舍利子。 随着高塔能量的包裹,舍利子化作的无数血肉蛞蝓。 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难以寸进。 果然。 如果不强行影响药性,而是改为通过接触身体。 尽可能减缓舍利发挥作用的时间,以叶响现在的实力还是能够办到的。 被抓住胳膊的静心也明显感觉到了体内此刻的状况,立刻怒目看着叶响问到。 “你……这是用了什么邪术!” 听到静心称呼自己的能力为邪术,叶响心中便又是一阵冷笑。 若他的能力是邪术,那把自己的肉身修得人不人虫不虫。 以驱使小人为神通的兴福寺教众,又算是施得什么术呢?! 想到此处,叶响手上传导高塔能量的力道便又重上了一份! 静心也着急了,他猛地一咬牙。 一口精血再度喷溅而出,口中的念诵声愈发响亮。 咯嘣,咯嘣。 那些原本停滞的小人们在静心的操控下再次使上了劲。 “你给我把手松开!” 静心怪吼一声。 小人们则将叶响脖颈上的麻绳套牢,使劲地向上拽去。 叶响涨红了脸,却说什么也不愿将掐在静心胳膊上的手臂撒开。 如果此时松手,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休想!” 叶响一边咬着牙回答,一边在静心的面前掏出了第三颗凝血舍利。 “老子和你拼了!” 说罢,叶响便使劲一拽。 趁着小人们重新使劲拉拽麻绳的当口,那颗舍利已经被他投进了嘴中。 凝血舍利刚一入嘴便化作了血肉蛞蝓,自觉地钻入了叶响的身体内部。 那些小人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 叶响能够感觉到,自己原本已经几乎要被勒断裂了的喉管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修复。 可没等他彻底恢复,那些小人们就会用麻绳再度将他的喉管勒断。 一边的静心体内正因叶响先后给到的两颗舍利功效冲突僵持着。 而这边的叶响,也因被小人的麻绳勒住而几欲丧命。 所幸他也服下了一颗舍利,勉强维持在了一个半死不死的平衡中。 就这样,两人的角力持续了许久。 直到叶响的眼前再度开始出现重影。 他知道,舍利的作用还是有限的,自己距离窒息死去已经不远。 第13章 调查 此时在叶响另一边的静心,他的状况则更为恐怖。 静心的身体此时正在恢复与重创两个状态间来回转变。 每次伤口生长出一部分血肉,就又会如同倒带一般再次回缩,形成一个新鲜的伤口。 这是两颗药性不同的凝血舍利在他体内同时发挥功效时所产生的情形。 第一颗被叶响逆转药性的舍利正在不断破坏着他体内的血脉经络。 而第二颗舍利则是在叶响的影响下极其缓慢地恢复着他身体的伤势。 眼看着叶响双目开始渐渐上翻,陷入窒息的状态。 静心用他那双饱受折磨充斥着血丝的双眼瞪视着他,笑道。 “哈哈哈哈!你的药没用了!我赢了……是我赢了!……” 叶响此刻已经没法回答他,他此时已经那些小人用麻绳悬在了半空中。 舌头拉出老长一条。 他倒是也想再吃一颗舍利缓解,可那麻绳勒得实在太紧。 他的手脚早已无力,放在手中的舍利也都纷纷掉落在地,滚落得满地都是了。 可叶响却没有如静心所想的那般露出绝望的神情,哪怕是此刻他分明都快要窒息而死了。 静心眼看如此,刚欲继续嘲讽自己面前不自量力的师弟,却忽地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虽然身上的疼痛感随着第一颗舍利功效的结束而结束了。 可那些被额外造出的伤口,却始终是在向外放着他的血。 这样的消耗就算他是修行者也顶不住。 静心开始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这是失血过多时的反应。 若是再不及时治疗伤口,他必然会直接死在这里。 静心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的原因,第二颗治疗他的凝血舍利也无效了! “你可算反应过来了,我吃舍利可比你晚上许久,要说药效过了,还得是你的先。” 静心的意识开始涣散,他甚至已经有些听不清叶响在说些什么了。 濒死之际,静心终于没了力气支撑,让小人松开了勒在叶响脖颈间的麻绳。 小人们四散四散开来,灵活地从叶响身上跳到了地面上。 那些小人咿呀呀地跑着,都想要跑去地上捡起散落的舍利。 却在奔跑间开始了莫名的抽动。 他们的身体开始化作飞灰,就像是被碳化了一般。 他们在痛苦地死去,因为召他们出来的人已经死去了。 小人消散,叶响终于得以松开缠在自己脖颈间的麻绳。 冷冷地看着瘫在床上如同烂泥的静心。 静心终于死了,他的身体此时已经有些浮肿。 外面的一层旧皮此时也像是被水泡了一般发了起来。 饶是叶响经历了问真大师那般虫身人首的重口味画面洗礼,也依旧被静心的死状恶心到了。 不过他还是得强忍着恶心把静心的尸身摆回了他自己的床铺。 装作他是躺在自己被褥中死去的。 叶响将地上散落的剩下两颗舍利捡了起来,把装舍利的袋子放在了静心的床头。 伪造成静心重伤不治,想要用舍利续命的景象。 不过那两颗舍利他却是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虽说这舍利恶心,但对自己还是有些好处的。 没准日后能够派上用场也说不定。 他又从庭院外的土坑中挖出了静灵师兄丢下的匕首,再度对着已经咽了气的静心脖子处狠狠补了数刀。 随后叶响又将自己先前放在身边的金身罗汉抱起,随匕首一同放在了静心师兄的身旁。 那金身罗汉的生命力十分旺盛,体内露出的肉瘤竟然还在如鱼泡般鼓动着。 之所以将金身罗汉放在此处,叶响是有所考量的,他心中正在编织一个新的计划。 缜密地做出这些事后,叶响忽然发现自己有些不一样了。 比之三年前刚穿越至此,对万事万物都有着满心的新鲜感与期待的自己不同。 现在的他,为人处世更加的狠厉,也更加的谨慎细心了。 毕竟兴福寺里都是变态怪人,自己想要活下去,必须做到比他们更狠才是。 再三仔细检查了一番现场,确认没有任何多余痕迹后,叶响方才坐回了屋中的桌前。 他透过被静灵师兄捅穿的窗户,看向了天上悬着的两颗月亮。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剩下他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在脑中计划、复盘。 脖颈上的勒痕在药效的作用下缓缓消失,他也趁着夜深换上了一件干爽的外衣。 让一切都归于合理,一直等下去。 等到第二天的到来,等一切的行为都随着时间自然铺开。 等到鸡鸣时分,暮气萦绕,整个兴福寺被钟声唤起时。 叶响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推开门扉,使出吃奶的劲喊道。 “不好了!静心师兄被贼人谋害了!快来人呐!” …… “我最好最乖的徒儿静心死了,被兴福寺人害死了,他死不瞑目啊。” 看着眼神躲闪,站到问真大师身旁的驼背和尚静灵,叶响收回了散开的思维。 上一个是静心,下一个就是你了,静灵!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叶响可不算是什么君子,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是他的信条。 静灵想要栽赃金身罗汉失窃给他,那他就要还之以礼,让他也体验一下被栽赃陷害的滋味。 听到问真大师的话,静灵强作镇定地询问道:“师父,你为何确定不是外人入寺所为?” 问真大师摇了摇头否认。 “不可能是外人,兴福寺的四面八方都被我设下了耳铃,进出兴福寺的动静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况且,那贼人不仅杀了静心,还将金身罗汉的金身破了去,显然是我寺内之人。” 听到这话,叶响心中暗叹。 幸好自己昨夜因为碰上了意外没有出逃,问真为人真是阴狠毒辣。 没想到他竟然还在寺庙的四周设下了耳铃,自己想要逃走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叶响心有余悸地想到,虽然不知道耳铃究竟为何物,不过既然是问真大师设下的,必然是阴毒志怪的东西。 他倒是觉得不接触为好。 “等会儿我会替静心念经超度,这段时间,我希望害死他的人自己站出来,也让静心他在泉下别太孤单了。” 问真大师的话,让原本就冷冽的冬日,更添上了一丝寒意。 他这是要就地抓出疑犯正法! 心里有鬼的静灵轻喘了口气,眼珠一转说道:“师父放心,静心的事我会负责调查清楚,定让那藏在寺中的贼人接受惩治!” 他是想要把调查静心之死的事揽到自己手上,只要老和尚能把这调查工作交给自己,他就能掌控住局面,论叶响如何挑拨,自己作为问真的入门弟子,说话都更显得令人信服。 虽不知叶响是如何办到的,但静灵心中有预感。 静心之死此事绝对有诈,自己万不能让问真大师继续追究静心死因。 可问真大师的回答却出乎了静灵的预料。 “不需你出头调查,老衲我自有打算。” 第14章 黑手 为什么?! 静灵心中震惊道。 平日里兴福寺大小事件都会交给他处置的问真,竟然会拒绝自己的申请? 就算比起自己,问真大师更偏爱对他言听计从的静心。 可问真也不至于撇过自己亲自下场。 当静灵的眼光扫到站在问真大师身旁的叶响时,他忽然明白了过来。 老和尚没有选自己调查的原因恐怕只有一种。 肯定是这臭小子先行和老和尚讲了什么。 虽无证据,但老和尚对自己起了疑心,自然要自己着手调查静心之死了。 没等静灵再思量下去,叶响的下一步动作便先行上演了。 “师父!!我与静心师兄相处数月,早已情同手足。” “如今他惨死于睡梦中,徒儿实在是倍感神伤,还请师父明察秋毫!” 噗通一声。 静灵眼看着叶响直愣愣地跪在问真师父面前,腿脚便是一软,险些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这一刻,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叶响的计谋。 但却已为时已晚。 问真没有理会叶响,而是用眼睛狠狠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随后冷哼一声。 “在我寺里杀人,这还是第一次。你们且散开去,我要给静心请神超度。” 说罢,问真便将那仅剩半截的金身罗汉收起,他的身侧也走上来两位童子。 “上生,由你设坛,下生,你将静心的遗体摆放端正。” 上生、下生两位童子的动作极快,低头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虽从未见过,不过叶响心中有数,这两位估计是与左生、右生一般的存在。 他们都是问真大师养殖的,随时可以用来打牙祭的次品福宝。 不同于叶响的是,他们似乎从小便已经被问真给诓骗了,对问真是言听计从。 思考间,两位童子已经将手头上的工作做完。 静心师兄虽然依旧血肉模糊,但至少齐整地被摆放在了庭院中的一处长方形石桌上。 在长方形石桌的另一侧,则设置了一个小型的坛口,坛上放着些许蔬果,燃着三根长香。 问真大师一躬身,坛前便飞来一条蒲团,他顺势便一撩袈裟,跪在了前方。 别人看不见,叶响却看得分明。 那蒲团根本不是隔空飞来,而是由一群蚂蚁大小的小人嬉闹着搬来的。 他们健步如飞,将蒲团放下后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位童子噗通一声也跟着跪了下来,那力道显得都足以撞碎膝盖,可他两脸上却看不出疼。 “都跪下,诵经。” 问真一声令下。 几十号内门弟子,包括其余的俗家弟子纷纷跪倒,以静心的尸身为圆心整齐划一地排开了去。 兴福寺不大,但此时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庭院中,便显得人群密集,乌泱泱的一片。 “接下来我会请玄阳真神的化身来超度静心,发生任何事都不可喧哗,不可打断。” 问真大师吩咐着,便自顾自开始念叨起了唱词。 叶响与静灵狠狠剐了对方一眼,并排跪倒在了问真身后的同一排。 问真的个头很高,背影也显得极为伟岸,头顶着九朵戒疤,口中振振。 “南无司得里雅,提维噶南。达他嘎,打南嗡姆维呲吉嘛哈佳割刺乏及洒打达摩。” 若不是叶响知道问真的真面目,此时真要被他那副得道高僧般的行为诓骗住了。 问真一边念诵,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停歇。 只见他左手提溜着一串有脑袋大的佛珠,不断地在旋着。 那佛珠每一次转动,都会发出沉闷的响声。 叶响的眼睛一阵眩晕,他自知,那让他能看穿虚妄的眼疾又犯了。 他的面前,再没有什么干净齐整的祭坛。 上面的蔬果被替换成了还透着粉色的血肉碎块。 一些黏连着组织碎末的事物还带着腥臭嵌在坛中的缝隙处。 就像是一块屠夫常年未洗的砧板。 三根燃着的长香依旧杵着,不过已经变成了三个身高几寸的小人,他们的脑袋着火。 静心躺着的地方也不再是一块长方形的干净石桌,而是一尊名副其实的棺材。 那棺材外侧看起来像是一坨被巨人抠下的鼻屎肉泥。 往内看去,棺材的内壁处生长着无穷无尽的肉瘤。 在肉瘤的底部,似乎还藏着一双双眨动的眼球。 叶响再度陷入了迷惘。 若说自己的眼疾能看穿虚妄,那难倒眼前的才是真实的场面? 那问真大师口中所谓的“超度”,根本就是个幌子? 他是打算做什么? 叶响只得继续装作没看见一般,无言地看下去。 随着叶响眼疾的爆发,问真口中的经文声也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 他听到了其中更加真实的音色。 就好像问真所念的每一句经文,都在他的脑海中自动转录成了更加真实的言语。 “敬请玄阳真神化身莅临,下设返魂台,唤徒静心神识归体,加以问询……” 问真的话语不断地重复着,而随着他的每一句词句的音节加重。 似是有什么东西感应到了他的呼喊。 一阵阵古怪的呼吸声与他的音调重合在了一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借着他的嘴低语。 随着低语声传来的,问真口中还不断地涌现出一节节漆黑的蚰蜒。 他们黏连着问真的口水,密密麻麻地滚成一团。 在血肉组成的祭坛上开始交织起来,变化着。 不多时,蚰蜒虫群便将在祭坛上方毫无生气的肉块一点点地拼合在了一起。 形成了一双完全由虫群组成的黑色手臂。 眼看着蚰蜒组成的虫群在祭坛上组建起了两只血肉模糊、布满虫身的手。 问真大师脸色一凝,从兜里飞快掏出一张纸条,啪地一下贴到了黑色双手的手掌处。 叶响看到了,那张被问真掏出的纸张上,正写着静心的生辰八字。 当那张纸条融入黑手中后,叶响仿佛看见了黑手的掌心处裂开一道豁口。 豁口处是一只巨大到足以塞满整个手掌的血丝眼球。 眼球咕噜一转,瞥了一眼叶响所在的方向,似乎察觉到了来自叶响的观察。 立刻收回自己看向那颗眼球的目光,叶响只觉得有一种心悸的感觉由心而发。 他控制不住地颤栗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似乎突然被什么大恐怖给注视着。 不过这种感觉随着黑手再度握紧,血丝眼球的消失便再也觉察不到了。 那双凭空而出的黑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并没有立时行动。 “着!” 问真大师暴喝一声,肉疼地揭开了自己一直提在手中的香炉炉顶。 香炉中立刻飞出了几团青蓝色的光晕,那些光晕一飞出炉顶就想要四散而逃。 可还没等光晕飞出多远,那黑色爬满蚰蜒的手臂便再度张开了掌心的豁口。 这一次,那豁口中再也没有什么眼球,而是一片漆黑无底的空洞。 空洞中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那些个光晕很快就惨叫着被空洞给吸了回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在那几团还没来得及被吸入的光晕团中,叶响分明看见了此前把守禅房的左生、右生的脸。 那些被黑手吸食干净的光晕,竟都是曾经活生生的人! 第15章 超度 没想到问真大师还是对左生下手了。 他想起不久前在禅房前见过的左生,心中对问真的恨意更是深了一层。 对无辜者接连下手的问真,从来都没有把兴福寺的弟子们当人看。 蚰蜒场中那些人脸光晕全部吸食干净后,由蚰蜒及血肉组成的黑手终于行动了起来。 它悬于空中,向着静心躺在棺材中的尸身抓去。 叶响扭过头去。 此时的场间,一众俗家弟子依旧老老实实地跪拜着,完全对眼前的恐怖事物熟视无睹。 他们是看不见的。 而那些入门弟子虽然也都毕恭毕敬地跪着,但无一不是哆哆嗦嗦,两腿颤着。 或许是修为限制,他们看不分明问真在做些什么。 可毕竟已经入了门,他们能够略微瞥见到问真所做之事透出的恐怖,以及黑色的虚影。 唯独并排跪着的静灵和叶响的脸色一样难看。 他显然是能看到的,他能看到问真所做的所有事。 没有先天福相的他,因为修为水平达到了足够的层次,也看到了兴福寺的所有真相。 所以他才会想要偷取问真的罗汉,更进一步加强修为后力保自身,逃离此地。 叶响和静灵本该是能联手的关系,可奈何静灵心胸狭隘,根本就没打算与叶响联手。 更是想要栽赃陷害叶响,如此这般,叶响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目光回到场间,那两只爬满了经文蚰蜒的黑手此时已经无声地掐住了静心裂开的脖颈。 就像是提小鸡一般,黑手一把从静心的身体里拽出了一具青色的人形。 那青光颤抖着被掐出,双手拍打着想要逃离黑手的控制,可那黑手却纹丝不动。 在叶响眼中,那青色人形分明就是静心生前的样子! 这便是问真口中的“超度”仪式? 他分明是用了什么怪异的手段,将逝者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亡魂给捉了出来! 叶响之所以判断亡魂是被捉出来的,是因为青色人形在被掐出来后分明是在痛苦挣扎着。 离开尸身后,青色人形浑身上下都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 仿佛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不断冒出滚滚的青烟,恐怕那人形在现世中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青色人形看起来只有一半像是静心,另一半则像是超脱于世界之外的不可名状。 在那些青色光影中,叶响仿佛能看到一张张苍白的人脸。 他知道,那些人脸,应该都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青光之后,便是另一个世界。 “额……啊……” 青色人形的脸部没有任何表情,就连原本是眼睛的地方,也只有两颗黑洞洞的窟窿。 那人形在被黑手掐着的同时,一边发出无意识地哀嚎。 不知道为何,在被那双空洞眼扫过时,叶响浑身不寒而栗。 那东西绝对不是静心。 亦或者说,那被经文双手从静心身体里生拽出来的东西,和活着的静心绝对不是一类! 那些个入门弟子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那个怪异的人形,这场面多少都有些令人难以平复了。 “低头念经,不得喧哗!” 在问真大师的告诫下,没有人再敢出声了。 在兴福寺中,他问真便是唯一的王,没有人能够反驳他,也没有人敢反抗他。 “玄阳真神在上,请助我稳住爱徒之灵,我有事需要与他确认!” 他再度肉疼地揭开香炉,放出了一些成团的光晕喂给了那些组成黑手的蚰蜒。 再度吃饱喝足后,那些爬在黑手上的虫群忽地密密麻麻动了起来,纷纷顺着脖颈钻入了“静心”体内。 青色人形原本险要溃散在空气中的身形终于稳住,不再向外逸散。 那双黑洞洞的黢黑眼眶下,也在此时生出了一张无牙的嘴,充满了违和感。 “师……师父?!”嘴唇蠕动,青色人形开口说话了。 他认出了眼前人! “乖徒!你可算是回来了。” 问真大师慈祥地走上前,隔空抚摸着静心恐怖的脸庞。 那一刻,叶响心中仿佛漏了一拍。 叶响无论如何也没想过,问真竟然还有这么一招能够通灵的神通。 若是让静心的魂灵真得说出了死因真相,自己肯定在劫难逃。 “乖徒!快告诉为师,是谁害死的你,为师替你报仇,然后让那贼人陪你一同下黄泉去!” 果不其然,问真大师见静心的魂灵认出了自己,立刻急问道。 “谁害死的我?是谁?!我只记得我当时就差半步突破凝露境。” 静心的魂灵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问真,而是茫然无措地飘于空中。 “有人…用刀扎我……额……啊……疼疼疼!疼死了!” 话刚说到一半,静心便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两颗黑洞眼睛看向了自己的身体,尽管那里只有一团青色的光芒。 “我死了?!我怎么死了!我现在是何物!?啊啊啊啊!!!” 静心似是完全不能接受自己此刻的状态,开始惨烈地尖叫起来。 “疼啊啊啊啊啊!” 他的叫声愈发凄厉,整个被黑手抓牢的人形也再度扭曲了起来。 “因为在出窍过程中受了伤,走火入魔,已经不能正常沟通了吗。” 看着扭动成一坨的青色人形,问真大师的脸色铁青。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惜借助玄阳真神的力量拽出静心尚未完全消散的魂灵,依旧没有办法获知事实全貌。 光是借用一次玄阳真神的力量,就耗尽了他这一年采集到的精元。 这些精元,有的来自他吃掉的食材,有的则来自于那些到大殿中诵经的俗家弟子。 精元是他修行的宝贵资源,如今白白花了一年的量,怎能让问真不肉疼。 看到“静心”并没有能说出自己的死因指认自己,叶响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乖徒,既已如此,你且去死。” 问真大师摇了摇头,袖袍一甩。 那原本血淋淋铺在场上的祭坛、棺材、黑手、甚至是被拽出的静心的魂灵转瞬消失。 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此时被安置在石桌上的静心尸身,也在顷刻间化作了飞灰,消失在了人间。 可叶响分明看见有什么东西从问真的袈裟袖袍中极快地掠出。 将原本还在哀嚎的静心整个嚼碎了去。 嗝儿。 问真的袈裟内响起了一声饱嗝。 随着那声饱嗝响起,问真的双眼上翻,只剩下眼白。 他的口中呢喃着暗语,手提的香炉中传来了异常的响动。 看来问真直接询问静心魂灵未果,打算用另外的神通。 叶响戒备起来,他可不想被自己这位虫修师父的神通找上门。 第16章 摊牌 随着问真如呢喃般念诵着经文。 香炉中陆续爬出一群血红色的小甲虫,个头不大,约莫只有叶响小拇指的尺寸。 “这是肉菩萨,他们最是能分辨血腥味,接下来谁也不准动弹,肉菩萨聚集到谁的足下最多,谁便是杀害静心的凶手。” 问真冷着脸,两手负于身后。 若是有人敢在此时乱动,他必然会第一时间出手。 肉菩萨头上尖长的触角突起,似是在寻嗅着血腥味,刚一落地就开始四处爬动。 很快,两片肉菩萨便在地面上聚集成了一定的规模,浩浩汤汤地向着两个方位角靠近了。 看着那一只只血色甲虫样的肉菩萨开始向着自己靠拢,叶响心中紧张到了极点。 另一边的静灵师兄也不好过,他此时也被一只只肉菩萨围绕着,脱不开身。 他们俩都沾染着静心师兄的血腥味,所以他们都被肉菩萨找上了。 情急之下,叶响再度开始观想起了那座梦中的高塔。 并且努力想让靠近他的肉菩萨减缓行动速度。 “减慢!” 在叶响能力的影响下,靠近他的肉菩萨的动作忽地慢了下来。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些肉菩萨忽然有些摸不清目的地,在原地迟疑了起来。 问真疑惑瞥了叶响一眼,不过很快他便扭过身,向着静灵的面前走了一步。 还未等问真开口,静灵便抢先一步将自己扑倒在地上,状若癫狂地大叫起来。 “师父!不是我的错啊!是叶响!是叶响害我!他诬陷我!我没有杀静心!” 叶响冷眼看着癫狂的静灵,他不认为问真会相信静灵的话语。 说到底,静灵还是太慌张了些,哪怕他找个随便点的理由稍稍搪塞,也比他这样的自爆式发言来得好得多。 果然,听到静灵的话语,问真又逼近了静灵一步。 “是你杀了静心?除了你与静心外,我还未曾告诉过任何一人金身罗汉的取法方位。” “而今为师的金身罗汉有半截出现在了静心身边,那半截不会是你偷得的,静灵?” 问真大师越是逼问,静灵脸上便越浮起虚白的冷汗,他彻底失去了冷静。 “师父!徒儿只是一时起了贪念,但徒儿绝无歹意!” 他此时似乎已经害怕到了极点,开始求饶了起来。 “静灵,你跟着我修行这么久,难倒还不知道一个道理吗?咱们出家人,不打妄语。” 问真伸出了手掌,似是要去轻抚静灵的脑袋。 俗家弟子不知道,入门弟子不知道。 可静灵心中却是对自己这位师父的为人十分有数。 问真这老和尚这是要拍碎他的颅骨! 侧身躲避开问真看似柔和的抚摸,静灵的双目恶狠狠地瞪向问真。 在问真尚未反应过来之际,静灵竟是突然以跪拜之姿暴跳而起,飞身前窜。 只见静灵右手从袖间飞速抽出一柄削骨刀,朝着问真的脑袋劈去。 “去死!老和尚!” 问真反应很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出右手去格挡那柄袭向自己的削骨刀。 唰得一声,手起刀落。 问真的右手手掌被高高地扬起,连着手中提着的香炉一起落在了庭院的地面上。 静灵这一次的出手是兴福寺的所有人、包括问真都始料未及的。 在这兴福寺当中,还当真未曾有人对问真大师出过手,甚至连恶言相向都未曾有过。 令人感到意想不到的是,静灵这一次暴起出手,却是让问真大师负了伤。 “我静灵蛰伏多年,早知道你依仗的法器是这个饲虫香炉,现在你没了它,又能奈我何!” 眼看一击得手,静灵立刻站起身来,一脚将那香炉踢开了去,傲然道。 静灵这是豁出去了,他自知自己已经着了叶响的道。 若是此时再不拼个鱼死网破,恐怕等着自己的也是被问真大师一掌震死。 与其束手就擒,静灵还是想要拼上一把的。 况且,他心中也有一丝侥幸,他认为自己也不是没有赢的可能。 问真大师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右手袖袍,脸上全然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不知是恨,是怨,亦或者是喜? “呵呵,你不会觉着凭你一个区区凝露境的实力,光让我丢了法器,就能与我为敌?” 问真冷笑着,单手从怀中取出一本经书,念叨了起来。 经书中陆续爬出了乳白色的长虫,很快就将他尚在喷血的手腕处包裹起来。 叶响见过类似的画面,静心曾经也用这种法子为自己疗伤过。 这玩意似乎是叫菩提经。 那些菩提经唤出的长虫在接触伤口后被染成了血色,同时也在向着问真的手腕同化。 随后问真又是往嘴里塞了一颗血红色的舍利,那应该就是先前给到静心手上的凝血舍利。 问真没说谎,那由他结出的舍利确实能起到肉白骨的作用。 甚至能够凭空生出一只手掌。 在服下舍利后,问真的右手上那些长虫就如同水泥般粘合在了一起。 随后逐步向着他的肉身色泽趋近,最终长成了一只完整的右掌。 右掌刚一生长出来,问真便是一掌隔空拍下。 静灵见他有所动作,也是立刻扎起马步,双拳往前用力一顶。 砰的一声,无形的空气在空中碰撞在一起。 这一次,二人是纯粹在用内力化劲进行的的比斗。 静灵接下问真这隔空拍下的一掌后,向后轻退了半步,轻笑着说道。 “我当然不会傻到区区凝露境就与你硬来,但老和尚你给我看好了,我还是不是凝露境!” 问真此时也是明白了过来。 若他是凝露境,自己这一掌便可让他直接吐血重伤。 可对方却能够轻巧地化解自己的掌劲,证明静灵早已突破了凝露,处于结丹境了。 “我的金身罗汉果然是你偷的!” 他怒目瞪着静灵,白色的须发倒竖,十分生气。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遮掩什么,没错,偷金身罗汉的正是我,昨夜我得了金身罗汉后,便第一时间吸收其中的精元。” 静灵见到问真那副气恼的模样,心中暗爽,狂笑着说。 “哈哈,当真是天不负有心人,没想到那半个罗汉就让我完成了进阶,此刻的我,已是结丹境!” 静灵抬起足尖,猛地一脚踹出,这一脚带着极强的劲力。 叶响自觉若是自己接上这一脚,恐怕会直接重伤不起。 可问真却非常人,他只是抬了抬手,便捉住了静灵抬起的右腿向下一掰一卷。 咔嚓。 静灵吃疼收回了右腿,但他此时的右腿却已经被拧成了一段麻花的模样。 他的右腿竟是被问真直接拧断了。 第17章 化蝶 被拗断了右腿后,静灵咬牙切齿地看向问真。 抬起左手左脚,手脚并用着向他再度发起了攻势。 这番过招下来,在场外的叶响算是看明白了。 静灵师兄到底还不是问真的对手。 无论是他率先发难,还是反手进攻。 所有招式都会被问真一一化解。 而到目前为止,叶响都没有见到问真脸上流露出多少为难的表情。 反而是静灵师兄,在数招过后,已经浑身是伤,满脸血渍了。 “你突破结丹境,为师也深感欣慰啊。“ “可你却也别忘了,为师可是在更上一阶的星旋,你斗不过我的。” 问真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过分毫。 反倒是静灵这边从开始便节节败退,眼看着快要招架不住。 当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说到。 “原本我还打算再过些时日使用,既然今日事已至此,那就现在亮出来。” 说罢,静灵一拽自己身上的百纳袍。 百纳袍掀落在地,裸露出静灵藏于百纳袍下的诡异身形。 只见静灵的脖颈后方,竟然长着一大团掺杂着脓血,有着肉团纹理的囊肿。 远远看去,仿佛静灵驮着一个巨大脓包。 那些脓包的上方,都生长着一张张如同佛像的人脸。 “我自佛道来,亦归佛道去,一叶一菩提,一茧一化蝶。” 囊肿此时的外皮已经鼓胀到了极限,最外侧的皮层更是接近透明血色的程度。 似乎稍微一点碰触就会挤爆开来。 “我的蝶茧本来还能再孕育一段时日,老和尚,你不是喜欢吃吗,看看你能否吃得下我这招!” 静灵手指掐诀,随后他的背部便传来了囊肿破裂的声音。 噗嗤—— 先后八只触手从囊肿中破体而出,那触手如同蛛足一般倒立支撑起来。 嘎嘣,嘎嘣,嘎嘣。 静灵师兄的脑袋也在蛛足破体而出后转动了起来,连带着颈椎发出怪响。 那颗属于静灵师兄的人头竟是埋进了他原本的背部。 虽然静灵师兄将这招名为“化蝶”,可叶响更愿意相信这招叫做“化蛛”。 连带着那八根蛛足触手,静灵师兄在这一刻竟变成了人面蜘蛛的模样。 那些从囊肿中喷溅出的腐臭脓液险些溅在几位弟子脸上,他们的脸色苍白,两股战战。 由此,叶响得出了一个结论。 在这个世界中,某些诡异的现象是分层级展现的。 越是高阶恐怖难以名状的,便越需要更高阶的强者才能够观察到。 因此,此时在俗家弟子们看来,或许自始至终都只能看到静灵师兄与师父对峙的模样。 而在入门弟子们看来,他们兴许能看到趴在地上张牙舞爪的静灵师兄。 却看不清那些从他背部伸出的触手,在他们眼里,静灵师兄的背部伸出的只是不可名状的虚影。 只有与之实力相匹配的修行者,或者如自己这般有眼疾的福宝,能够看到所有的名堂。 但是,看不见,不代表伤不到。 叶响往后连退数步,甚至躲到了入门弟子包围着的圈外。 他此时甚是感慨自己身为福宝,拥有能够窥见诡异现象的能力。 否则他在这世上或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时,场间两人已经战到了白热化阶段。 变成了人面蜘蛛的静灵师兄开始了疯狂的攻击。 他的蛛足应当是沾满了剧毒,每一根都如同他的左膀右臂般灵活快速地袭向问真。 时不时还会从口中喷出一股粘稠的黑色毒液,那些黑色毒液落在地面上,地面便嗤地一声消解开来。 入门弟子此时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和叶响一般倒退到了两人斗法波及不到的庭院边缘。 此时受罪的反倒是那些俗家弟子,他们被看不见的毒液喷溅误伤,立刻惨叫了起来。 在他们的视角里,那些毒液都是不可见之物。 他们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某个部位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伴随着剧痛,那一处部位的所有器官都以极快的速度溶解开来,化作一坨又一坨的肉泥血浆。 惨叫着,却又无能为力。 木头此时也站在俗家弟子的队伍中。 高高愣愣的他站在最外围,最先一波的毒液并没有伤到他。 可痴傻的他也没有跟着其他反应活络的俗家弟子逃跑,反而就那么杵在原地。 一道黑色毒液从侧面飞溅而过,几乎是要向着木头的脑袋飞去的。 这一击若是命中,木头就算是再皮糙肉厚都要死! 叶响刚想出声提醒,却发现木头在此时做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忽然蹲了下来,朝着他脑袋飞去的毒液啪地一声落在了立柱上。 将庭院立柱毁坏了大半。 叶响本还为木头捏一把汗,可木头的表现却让他有些感慨。 傻人有傻福,或许说得就是这样的人! 而此时,场间两人的战斗也是趋近于尾声。 连续的毒液喷涂,以及不断使用蛛足进攻,显然消耗了静灵许多体力。 此时那颗嵌在蜘蛛腹上的脑袋,也是惨白一片。 “静灵,你能自己悟到化蝶之径,真是难能可贵。可惜……” 一边躲避静灵背部那些如同蛛足一般的触手,问真一边说到。 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多少难堪,反而从容极了。 这样的状况,让原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静灵多少有些恼怒。 “老和尚,你可惜什么!你马上就要死了。” 静灵强撑着一口气,狠狠地再度挥出了自己锐利的蛛足。 维持这样的形态会额外消耗精力,他此时已经是在透支自己的力量了。 “可惜,可惜你忘了你终究是我的徒弟,你所学的全部法门,都是由我授予,你又凭什么敢觉着能打败我呢。” 问真说完,手中便也开始掐诀。 他的袈裟无风自动,如同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极速生长一般。 来了,又是那熟悉的画面。 叶响看着问真的袈裟悚然拉长了一节,便知道他是打算祭出自己那长虫一般的真身了。 果不其然,随着问真身形变得越来越长,问真在他的眼前再度变成了一条人面蚰蜒! 变作人面蚰蜒的问真行动速度显着提高,就像是一只灵活的长蛇。 原本人身时还只能堪堪躲避静灵的蛛足。 此时问真现了真身后,他终于转守为攻。 问真头上的九颗戒疤变成了绿色的眼球,每颗眼球咕碌转动间,仿佛就能捕捉到静灵每根蛛足的行动。 咔擦一声,一根袭来的蜘足被问真张口直接咬断,溅出了一地的黑黄体液。 静灵也随之发出一声惨嚎,那些蛛足就像是他的手足一般,每一根都与他紧密相连。 看着化作恐怖蚰蜒的问真,静灵满脸的不敢置信。 显然在此之前,他也未曾见过老和尚露出过真身。 看到此处,叶响明白,当静灵将问真的真身逼出后,这场战斗便已经宣告结束了。 第18章 落败 哪怕静灵驱动剩下的蛛足发动了舍死无生地总攻,每一招每一式都透着凌厉的杀意。 可那些蛛足不说碰到问真,就连在被问真捕获后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一一被问真的虫嘴给啃食干净。 当静灵的八只蛛足尽数被啃食完,他就像是一节人棍一般倒在了自己蛛足喷溅的脓液中。 问真舔了舔嘴唇,似乎还意犹未尽的样子。 “可惜啊,可惜你在静心突破前就把他杀了,不然我今日,就能吃上两份结丹境的美味了。” 问真扭动着自己化作蚰蜒的冗长身体,一节节地缓慢将无力反抗的静灵缠捆了起来。 看着缠上了自己,在身上施加越来越重压力的问真,静灵再度感觉到了初始的恐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自从他为了偷学神通不小心瞅见师父食用自己曾经的师兄后,静灵就感觉到了日益剧增的恐慌。 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己的修炼结局是成为师父的盘中餐更恐怖的事了。 自那天起,静灵让自己远离兴福寺的一切社交,只一味地催促着自己不断增进实力。 因为他知道,自从拜入师门,成为兴福寺入门弟子的自己便已经逃不掉了。 唯有提升实力,战胜问真,静灵才能够走下这座山,才能够逃离恐怖的兴福寺。 可他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自己掌握了化蝶后的实力已然水涨船高,超越问真。 是能够与失去了法器的问真大师分庭抗礼的,可现在看来,一切都并不如他所想的顺利。 问真确实没有使用法器,可他的蝶化也完全抵挡不住问真变成人面蚰蜒后的攻势。 甚至说是毫无还手余地。 他知道问真是个可怕的人,可却低估了他的可怕程度。 看着静心被单方面的虐杀的景象,叶响不由地也吞了口唾沫。 若是自己,又能坚持多少回合呢? “静灵徒儿,下去后,好好陪陪静心。因为你们都是我的,乖徒儿啊。” 问真那鞋拔子一样的脑袋伸到了静灵的面前,用他那肥脸对着静灵挤出了一丝微笑。 九颗眼睛不断地转动着,仿佛也在透露着什么兴奋劲。 问真的笑透着嘲弄,就像是在嘲笑即将葬身自己腹中的猎物般。 伴随着问真的嘴巴裂开,这一次叶响看了个明白。 他的嘴巴像是花瓣一样裂开了,露出了里面层层叠叠的圈状口器。 问真就是用这种方式吃掉他的,接下来,他也要以这样的方式吃掉静灵。 “不!!!” 静灵在危难之际,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冷静。 他的表情扭曲到了极点,他太不想死了。 随着静灵一声暴喝,他的喉管处竟然直接被破开,从中暴射出一道痰状的黑色粘液。 那是他以心血凝成的最强一击! 问真显然没想到静灵的生命力会如此之强,看着那道已经袭向自己胸膛的毒液,他的脸色变了。 嗤—— 这一记被静灵寄予厚望的毒液喷吐在问真已经长虫化的胸前,却是丝毫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静灵声嘶力竭地喊道。 这是他所有心血所化的最后一击,问真就算是再强,也不至于毫发无伤才是。 在场外旁观的叶响看得清楚,在静灵的毒液喷吐在问真胸前的前一秒。 问真的右手悄悄掐出了一个印记,随后一道猩红色的光芒陡然挡在了毒液之前。 正是那道红光中的事物挡住了静灵的毒液,否则叶响并不认为问真会毫发无损。 毕竟那是静灵以精血酿成的决死一击。 没想到问真竟然还藏着不可告人的手段! 在喷吐完那口毒液后,静灵蜘蛛一样的身形便像是失去了生命力一般,软趴趴地歪倒在地。 他浑身上下的粘液开始消退,原本因为化蝶而膨胀的身形,正在肉眼可见地变小。 甚至比他原本的模样还小,静灵在短短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便成了一个佝偻老者。 这是静灵过度催化自己力量的副作用。 蛛足被一根根吞食后,他的脑袋歪斜无力地靠着。 而那原本钻出蛛足的背部囊肿,也露出了里面一个漆黑空洞的空腔。 静灵败了,还是惨败。 当他成功吸食了金身罗汉,突破结丹境,并且掌握了化蝶的法门后。 他尝试与问真拼上一拼,可他却是惨败。 问真在没有用饲虫香炉的前提下,正面击溃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 问真张狂地笑了起来,看到静灵那绝望挣扎后一败涂地,如同死虫的表情,他甚是满意。 将静灵无力苍老的身体用自己的蚰蜒身躯蜷起,问真张开了大嘴。 头断,血流。 静灵的血飞溅到了五步开外,所有入门弟子的脸上。 吃掉静灵的脑袋后,问真那蚰蜒样的躯体开始疯狂扭动,以极快的速度变回了人形。 看着问真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脸上还沾着静灵的体液,叶响没来由地想要作呕。 在问真的右手处,静灵已经收缩成皮包骨头的无头尸体抽动了几下,最终无力地垂了下来。 “杀害静心的逆徒死了,从此以后,若是谁再犯事,下场便如他一样。”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见了。 因为这是问真大师希望他们看见的。 他们都看见了死去的静灵,都看见了他那齐脖而断的伤口。 哪怕他们未曾见识到静灵是如何死的,但这恐怖的伤口也足以引人遐想。 问真大师这样做,是为了杀鸡儆猴。 兴福寺到底还是他说了算,就算是那些个弟子察觉到了其中的恐怖,也已经出逃无门了。 他们就像是被软禁圈养的食料,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给问真大师提供养分。 在这兴福寺中,或许他们更像是牲畜。 成功栽赃害死了静灵,叶响却感觉不到太多的爽快。 他并不是可怜静灵,静灵曾经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相信,如果给静灵同样的机会,他也会害死自己。 可通过这一次静灵与问真的拼斗,也让叶响彻底明白了兴福寺中的力量体系。 问真有着极强的实力,而最让他忌惮的还是那道最后挡下毒液的红色光芒。 那东西的速度很快,应当就是此前吃掉静心魂灵的家伙。 而且,那东西很可能就是问真潜藏着的底牌。 这一场拼斗,只让叶响觉得很窒息。 静灵奇招频出,却被问真如闲庭散步般一一化解。 甚至就连他最后的拼死一击也未起成效。 那若是场上的是自己呢? 叶响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死亡的阴风在笼罩着他。 半个月后的抚顶日,自己真得可以安然度过吗? 就在叶响心中五味杂陈时,问真大师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做得好。” 问真大师伸手,抚摸起了叶响的脑袋。 “你做得好啊,乖徒!” 第19章 剃度 “乖徒儿,如此功绩,想要我怎样嘉奖你呢?” 叶响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他不知道问真这是真要嘉奖自己,还是说看穿了自己的设计。 “不……不必。” “你揭穿了静灵对兴福寺不轨的动机,助我找到了害死静心的凶手。这可是大功一件,怎能不给你奖赏呢?这要是给其他弟子们看着,不是要笑话为师不体恤徒儿吗?” 问真说着,便是不等叶响再辩解,猛地一挥手。 一阵劲风刮过,叶响只觉得头皮一凉,再往头上一摸,自己头上竟然空无一物。 原本散乱披在脑后的头发,竟然全数被问真用手抚了去。 叶响三千华发,皆于一瞬化作了飞灰。 这便是问真大师对自己的嘉奖。 一刹那,叶响能感受到自己心中难以平复的怨恨。 他们几乎是要汹涌而出,又被叶响强行以理智给压制了回去。 叶响狠狠地咬住唇角,滴滴鲜血从嘴唇边缘落下。 问真看着他那副样子,却只是乐呵呵地笑。 他知道自己心中不爽,但他就是享受叶响看自己不爽却也只能忍而不发的表情。 叶响的拳头几乎要被自己捏碎。 这种人命如草芥,命运被他人强制安排的画面场景。 他叶响不会,也不想要再经历第二次! 在叶响尚沉浸在被强制剃度出家的痛苦中时。 问真大师已经背过身,向着四周的弟子宣布。 “静心、静灵两位师兄的死,我很是痛心。” “他们不仅是我的乖徒儿,更是协助我管理兴福寺的得力助手,现在他们死了,自然就需要有人能够顶上来。” 问真抓起了叶响的手,不由分说地举了起来。 “从此以后,叶响便暂时代行静心、静灵的职责,成为我的入门弟子。” 一时间,叶响发现其他入门弟子,乃至俗家弟子看向自己的眼光都变了。 他们的眼里有着敬畏,有着艳羡,也有着……些许惧怕。 “此间事了,其他人都散了。叶响,你且随我来。” 一手提着静灵的无头尸身,问真便领着叶响回到了自己的禅房中。 随手点亮烛台,问真将静灵随手甩在了地上,如同丢一块破旧的布偶。 “静心是你害死的,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 问真进到禅房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便让叶响如遭雷击。 问真大师知道了?难道问真一直都知道这是自己给静灵做的局? “不要想着骗我,后果你今日也是看到了的。” 叶响自然是知道问真所说的后果。 今日那静灵死前最后一抹热血,可是生生飞溅了五步之遥。 屋内只有那小人以自己为蜡点燃的火光,映照着问真的脸,显得分外的诡异。 他此时正用眼睛上下扫视着叶响,似乎是要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 “静心对我衷心得很,静灵倒是出乎我意料。不过他两此刻都已死了,我不会同你追究什么。” 问真转过身,用他的那张肥脸挤出了他自认为慈爱的笑。 “乖徒,为师已经为你剃度。你现在就是我手下的大弟子,无论犯了什么错,为师都能谅解的。我问你,静灵说是你陷害的他,确有此事吗?” 此时,叶响算是反应了过来,问真这根本就是在诈他! 问真本就是个多疑的人,他定是听了静灵的话后,对自己多少有了些怀疑。 这老和尚奸诈得很,幸好自己脸皮够厚,不然真给他骗了去。 知道问真是无凭无据地在诈自己后,叶响立刻恢复了自信,摇头说到。 “徒儿不曾敢想过这类事。” “此话当真?” “当真。” 两人的对话于此结束,随后便陷入了冗长的沉默之中。 问真凝视着叶响许久,叶响也强撑着心虚注视着问真。 “叶响乖徒,既然如此,为师我就放心了。“ 听到问真如是说,悬于叶响心中的巨石才算是彻底放下。 两位师兄的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了。 问真对两位师兄的死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上的波动。 就像是静灵师兄曾经告诉叶响的那般。 他们这类人对于问真来说,只不过是一些食料罢了。 没有人会在乎自己养殖的牲畜、食料的死活,况且此时整个兴福寺的“物资”还算是齐备。 问真根本没必要为一日之间失去两位徒儿,一夜之间失去两份食物而肉疼。 凝露境的徒儿培养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整个兴福寺根本就是问真大师的养殖场。 问真之所以在今日表现得如此愤怒。 大部分原因是由于他料定是寺中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杀了自己的食物。 并且还偷了他储藏着的罗汉罢了。 这样的行为,在兴福寺中,代表着问真大王一般的地位遭到了挑衅。 轻松解决掉了闹事的静灵,问真也算是放下了心来。 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眼前的叶响方才是现阶段最为重要的存在。 作为百年难遇的福宝,问真大师对叶响可谓是垂涎欲滴。 若不是一定要等到黄道吉日的吉时吃下方才能发挥福宝的全部效用。 问真早就迫不及待要把叶响给生吞活剥了。 他此次让叶响代替行使静心、静灵的职责。 破格提拔他做自己的入门弟子,也都是有原因的。 没有了静心、静灵,问真不认为还有人能为自己看住叶响这个宝贝。 于是他便让叶响代行了静心、静灵的职责,平日里也能多跟着自己活动。 这样一来,叶响也就更脱不开他的视线了。 而且,问真对叶响,还有更进一步的安排打算。 “师父,你叫我进屋是所为何事?” 听到叶响的问话,问真摆了摆手。 却见他手中的香炉缓缓爬出一节节先前那些闻血的肉菩萨。 叶响起初还以为问真这是要对自己动手,连忙后退两步。 不过随后那些肉菩萨的动向算是让他松了口气。 只见肉菩萨们缓缓顺着问真手上爬下,攀附到了地上的静灵尸身上。 那些肉菩萨从他们坚硬的甲壳腹下伸出了一段段如同吸管的节肢。 随着那些吸管一样的口器扎入到静灵表皮内的,还有着肉菩萨腹部的血肉。 叶响能够清晰地看见,在那些透明的吸管中传输的血肉,似乎还有着自己的意识。 它们就像是一团团肉瘤一般,滚动着,呼吸着。 很快,静灵原本力竭干瘪的身体上就爬满了一只只血色的肉菩萨。 肉菩萨将自己体内的血肉注入到了静灵身上,静灵的尸身随之变得肿胀了起来。 就像是一个被吹膨的气球。 这画面就好像是肉菩萨在拿静灵的尸身产卵。 叶响一激灵,忽然想到了什么。 眼前的肉菩萨卵他是越看越眼熟,仿佛不久前在哪儿见过。 这不正是昨夜自己手中捧着的金身罗汉吗? 而那些被吹膨的气球,莫非就是那金身罗汉被掰开后,能在体肉瘤动的血肉瘤球? 第20章 折磨 那些肉瘤在静灵体内还没长出多久,静灵的身体便颤动了起来。 他的肤色由惨白转变为了蜡黄,就像是重新获得了生机一般。 与此同时,叶响发现,静灵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 他就这样圆瞪着叶响,一动不动。 呜啊~ 静灵被砍出横截面的喉管中发出如婴孩般的哭叫声。 在那一瞬间,叶响浑身汗毛倒竖,他并不是害怕,而是想通了。 此时眼前静灵的模样,不正是和那些穿着肚兜的童子罗汉一模一样吗?! 除了肉身还没有变成童子的模样,静灵此刻活脱脱和金身罗汉别无二致了。 在叶响的脑海中,也逐渐形成了一张金身罗汉制作的流程图。 静灵体内繁育的肉菩萨,会以他的内脏、丹田残存的修为为饵料生长变大。 直到将静灵身体的内脏、丹田完全啃食干净,那些肉菩萨便差不多到了成熟期。 人一旦死了,身上的修为很快便会散去。 而问真就是依靠这种方式将活人身上的精元储存下来。 这些尸身在被肉菩萨植入虫卵后,便会久而久之变成类金色的外皮,不腐不坏。 其实那些金身罗汉的外壳,都只是肉菩萨幼虫产出的体液凝结而成的排泄物罢了。 看着眼前不自觉摆动身体,就好像诈尸还魂的静灵。 叶响心中笃定,这恐怕就是金身罗汉的由来了。 问真大师竟然是直接将静灵剩下的部分做成了金身罗汉。 不等静灵多动,问真大师一摆手,那像是诈尸了的静灵便在一刹那间消失在原地。 叶响可以笃定,这手神通与先前问真大师在庭院中收去祭坛等物品的手段是一类。 “虽是强行提升到的结丹境,不过也算是一块上好的底料了。阿弥陀佛,你师兄静灵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问真说着,便将那些原本附在静灵尸身上密密麻麻的肉菩萨收回到香炉中。 看着走向自己的问真大师,叶响心里清楚,他终于要和自己谈正事了。 “乖徒,你既然已经接受了我的剃度,那日后就算是自家人了。” “你觉着兴福寺是怎样一个地方?” 问真不禁问道。 “徒儿虽已入寺三年,却未曾了解,还请师父指点一二。” 叶响不知道问真大师所问何意,因此只好含糊回答道。 “我创立兴福寺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教人神通,而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得道飞升。“ 说着,问真大师便自顾自地打开了香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阳天教容不下我,他们看不上我的天赋,于是我才跑出来开宗立派,在这偏远的地区隐居修行,为的就是求得长生之道,或许是我的信念得到了呼应,玄阳真神没有抛弃我。” 问真大师伸出手,完全不顾及叶响恶心的神情,抚摸着他的脸蛋,就像是在把玩一块精美的玉佩。 “他为我带来了你,你可知你这福宝多么地珍贵!只要吃下了你,我就能获得和你一样的通感,到时候怎样的迷障都不会阻碍我的进阶,我终于能登阶了!“” 看着问真大师慷慨而谈的模样,叶响心中感慨。 问真大师这是彻底摊牌了,他装都懒得装一下。 这样的情形反而让叶响觉得有些危险。 当一个平日里对你处心积虑的人忽然对你坦诚相见。 那或许只能证明他已经得逞,或已经胜券在握。 事实证明叶响的猜测是对的。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得保证你不会再成天就想着逃跑。” 不等叶响反抗,问真便将一物从他的饲虫香炉内掷了出来。 那东西刚一从香炉中被掷出,就化作一道金色的飞线落在了叶响的右手手背上。 啪嗒。 叶响定睛一看,那分明是一条蠕动着的金色触须,整体的造型像极了章鱼的触手。 金色触须刚落在叶响的手背上,竟然就开始诡异地与他的皮肉同化了起来。 那触须的外皮就像是溶解了似的,与叶响的手背皮肉完全同化,快速没进了叶响的手中。 “艹!” 叶响第一时间就想要去把那诡异的触须驱离开自己的手掌。 可他却发现无论怎么甩手,那触须就像是长在他手上一般,甩不掉了。 过了好一会儿,叶响终于明白,自己已经着了道了。 低头看去,右手上已然看不见任何金色触须的痕迹。 但叶响心中却比谁都清楚,那只金色触须已经侵入到了自己的体内。 问真大师笑着看着叶响,说道:“这是玄阳虫,是我从阳天教带回的好宝贝。” “你不要想着挣扎了,他此时已经进入了你的身体中,玄阳虫会爬到你的心脏中,完全将之占为己有。” 明明是在说着残忍的话,可问真大师却显得格外轻松。 “放心,徒儿,只要你遵照我的吩咐,对我言听计从,我必然不会让你体内的玄阳虫出什么意外状况。” 他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扬起,凭空掐起了一个手诀。 啊!!! 叶响痛苦地跪倒在地,浑身上下像是触电般地疼。 他能够察觉到,这种痛楚是自己体内的玄阳虫带来的。 那金色的触须此刻就在自己的体内释放着能让人生死不如的能量。 “当然,若是你不听为师的话,执意学你静灵师兄那般和我作对,你的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看到叶响痛苦的表情,问真大师却是露出了病态的笑,他的目的达成了。 静心死了,静灵死了,虽说问真怀疑叶响,但他却不愿这么快就与叶响撕破脸皮。 福宝在食用前是必须确保其完好的。 自己若是贸然动手,虽然能控制住力道留叶响一具全尸。 但叶响若是来个破罐子破摔,毁了自己想要的肉身,问真自己也吃力不讨好。 问真需要一个稳定的法子控制住叶响。 好让他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也让他安安分分地等死。 所以他决定祭出自己早年前从教派中被赶出时携带的玄阳虫。 此虫本就是自己从阳天教中机缘巧合下偷取到的宝贝。 玄阳虫一旦接触人体,自然而然便会往人体内钻。 而进入人体后,只要掐几个手诀。 玄阳虫便会在人体内释放出令人生不如死的能量,对那些修为实力不高的凡人最为有效。 叶响此时已经疼得满头大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望向问真放在桌前的烛台,有种想要冲上去把身子放上去炙烤以驱虫的想法。 似乎是猜到叶响想要做什么,问真大师劝到。 “玄阳虫以天地为食,不惧水火,韧性极强,你就不要想着把他弄死了。” 说完,问真总算是掐出了一个手诀,停下了玄阳虫对叶响的折磨。 “明日开始,你便要替两位师兄担任起管理兴福寺的工作了,有了为师的认可,就算是那些个筑基境的入门弟子也不会为难你。” 说罢,问真大师便撩开了帘帐,钻入其中。 “你回去,莫让为师失望了。” 第21章 六指 叶响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以怎样的状态从问真的禅房中走出来的了。 他的浑身紧绷着,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去与自己体内潜藏着乱窜的玄阳虫较劲。 脸颊因为过度用劲以及疼痛憋得通红。 叶响想过无数种情形,可他万万没想到问真会以这样阴邪的方法来胁迫他就范。 不过谨慎如问真,也犯下了一个错误。 他没有考虑到叶响并不是个一点神通都不会的普通人。 自从梦中出现尸身高塔后,叶响便拥有了能够减缓、加速、逆转时间的能力。 这些便是他能够仰仗的神通。 先前在禅房中,问真大师突然发难。 将玄阳虫植入叶响体内,确实出乎了叶响的意料。 不过叶响也以极快的速度观想起了高塔。 通过高塔减速的能力,叶响将原本打算立刻冲入自己心脏处的玄阳虫拖延住了。 此时的玄阳虫尚在了叶响的右手掌心处,玄阳虫并没有如问真所愿钻入他的心脏要害。 快步回到自己的禅房后,叶响立刻盘坐在了蒲团上。 屏息凝神,再次开始观想高塔。 此时的叶响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修为,一切所谓的神通,都得仰仗自己梦中的那座高塔。 通过观想高塔得来的莫名力量,他得以开启内视。 透过内视,叶响终于看到了那条正在他的手心肌肉间活蹦乱跳的玄阳虫。 处于肌肉间的玄阳虫每一次抽动,都会让叶响感到一阵十指连心的剧痛。 此前在问真面前,叶响断然是不敢使出高塔全部的力量对玄阳虫进行压制的。 这样没准会被敏锐的问真发现。 高塔的秘密一旦被问真发现,叶响真就是最后一张底牌都没有了。 直到此刻回到房中,叶响才敢完全放下心神,尽全力观想起了那座高塔。 顺着叶响的念想,高塔的力量再度被唤醒。 随着高塔中的能量传来,那只先前还在扭动,如章鱼触须般的玄阳虫忽然静滞了下来。 如同死了一般。 对此,叶响是最清楚不过。 玄阳虫并没有真得停止扭动,只是它的动作被减慢了数倍。 因此显得好像是死了。 这次制住玄阳虫的体验,让他感觉比此前对静心师兄的身体控制轻松上了不少。 上回与静心的拼斗,他几乎是完全力竭的状态。 若不是中途补上了一颗凝血舍利恢复,恐怕他今日整一天都恢复不过来。 而这一次在减缓了玄阳虫的行动能力时,他觉得自己应当还有些余力。 叶响心中再一次确认了高塔的效用。 相比起对人体产生作用,高塔的能力针对性地运用在那些小物件上反而更加有效。 或许大小也不是最关键的指标。 听问真的口气,玄阳虫显然是在潜入人体这方面有着极高的能耐。 可它却不一定有着极强的破坏力。 不然玄阳虫在自己体内任意处窜那么一下,自己恐怕都要直接爆体而亡了。 正是因为玄阳虫偏向于功能性,所以叶响才能不费太多的精力就减缓了它的速度。 正想着如何处理此时被困在他手心肌肉中的玄阳虫。 停留在叶响手心处,似是死去了的玄阳虫在此时竟是出现了奇怪的变化。 似乎是感觉到自己无法抵达叶响的心脏,玄阳虫不再执意往他体内钻。 而是开始了一种变化。 那冗长的触须开始卷曲起来,盘绕着叶响的右手肌腱往里钻。 随后在叶响的眼皮子地下,玄阳虫便顺着肌腱侵入了他的肌肉神经当中。 只一眨眼的功夫,叶响的右手手腕下半部分便彻底麻木了。 叶响丢失了自己右手的控制权。 他的右手分明还在,却无论如何都感知不到了。 咔嚓,咔嚓。 随着怪声响起,叶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掌反关节地扭动起来。 那只玄阳虫竟然接管控制了自己的右手手掌! 在叶响眼前,那只原本属于自己的手掌以人类根本无法做到的角度转动起来。 叶响若是此时对右手还有知觉的话,恐怕早已因为转动的疼痛而昏死过去。 眼看着右手快要被拧断。 叶响自然知道这是那只玄阳虫捣的鬼,可他却拿这钻入体内的玄阳虫毫无办法。 就在叶响无计可施的当口。 嗡。 高塔之上传来一阵嗡鸣。 这声音类似于兴福寺众人念经时的低语,却更加显得古朴沧桑。 在那声音响起的刹那。 叶响发现原本还感知不到的右手忽地一颤,随后感官如潮水般再度袭来。 同样随着感官回来的,还有令人歇斯底里的痛觉,以及无穷无尽的疲劳感。 痛觉来自于恢复知觉的右手。 而疲劳则是因为那一声来自高塔的嗡鸣声,竟是一下子就将叶响的精力抽干。 在一瞬间,排山倒海袭来的痛觉险些让叶响昏厥过去。 这玄阳虫已经将他的右手手掌拧着转了两圈,此时叶响的右手算是彻底断了的。 可在那巨声影响下的同时,叶响能够明显感觉到此时他的右手状况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原本伴随着玄阳虫侵入自己右手,那是一种自己被他物支配的感受。 随着高塔的嗡鸣声响起,叶响再度感觉到了自己右手的存在。 在他的右手拇指处,还多出了一种额外的质感。 叶响精疲力竭地低头看去,自己原本健全的五根手指现在仍然安分地杵在那儿。 唯一不同的是,在五根手指的另一端,贴近叶响手腕的位置,突兀地长出了一节金色的触须。 那一小节触须约莫只有拇指大小,此时正随着他的想法扭动。 就像是一根新生出的枝节。 叶响心念一动,那触须便从右手拇指边窜了出来,像是一只灵活的水蛇。 是玄阳虫! 那只被问真植入他体内的玄阳虫,竟然在高塔的作用下融进了自己的体内。 不仅透过其身上的力量恢复了已经被掰断的右手。 甚至连玄阳虫本体也成为了叶响身体的一部分。 好奇之余,叶响开始尝试操控起玄阳虫。 试验后,叶响大约知道玄阳虫最长可伸展到他手心外两米左右。 出乎他意料的是,玄阳虫不同于其外表所呈现的那般。 他反而拥有着极快的移动速度,并且还能在自己意念集中时锐化,变成利器。 叶响看着被锐化后的玄阳虫触须整个切开的蒲团,心中已经有了底数。 玄阳虫完全可以作为他的秘密武器使用,近身处可锐利似剑尖。 稍远的距离还能凭借其不俗的速度当作袖箭使用,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 虽然玄阳虫的出现让叶响的右手变得有些奇怪,多了条触须样的义肢,但他却并不在意。 在恐怖的兴福寺中,每一次实力的提升都十分珍贵,这能让他更加有望地活下去。 问真从未教他修真的功法,因此叶响压根没有修炼到筑基境,开启修仙之途的机会。 这次的事件算是点醒了他,想要变得强大。 除了进一步开发高塔的力量以外,或许借助类似玄阳虫之类的手段,也是极好的途径。 第22章 光头 木头很少会说“不”,哪怕是别个同窗叫他去做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都是愿意的。 在他看来,能帮上别人忙便是好的。 这是木头在上山前,从养父口中学来的唯一一点做人的道理。 人人都说木头是个傻子,木头觉得,整个兴福寺只有叶响不这么认为。 因为他只在与木头一起的时候,把自己脑子里装着的神奇故事讲给木头听。 不知道响子哥被师父叫走后怎么样了,难道师父要将自己的绝学都传授给响子哥? 木头一边冒着风雪挥斧砍着摆放整齐的柴禾,一边想着。 看到叶响被师父当场剃度,收为入门弟子。 从此成为了兴福寺代理师兄,他是打心眼里为叶响高兴。 因为叶响是他木头在兴福寺最好的朋友。 “木头,你柴禾还没劈完吗?篝火都快熄完了,我们在大殿内都快要冻死啦!“ 面前的两位是兴福寺的入门弟子——云清、云岚。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木头面前,脑袋快要拗到天上去。 时值冬日,最冷的时节,大部分入门弟子都会聚集到大殿中抱团修行,凑凑人气。 可大殿中供奉着佛像,除非问真大师允许,否则没人可以关上那南北通透的大门。 北风呼呼灌入大殿,穿刺着所有人。 虽说大家都是修行者,但也会有人挨不住冻。 于是,为了保暖,云清为首的入门弟子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大伙轮番去外面烤火取暖。 “不……不好意思,俺……俺马上了,马上就好!” 听到师兄的问责,木头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尽管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虽说原本是叫全部弟子轮番去烤火。 可到最后,大家都发现,还是这个叫做木头的家伙好使唤。 在大家都你不情我不愿的状况下,木头已经一个人在雪中劈了半个时辰的柴禾了。 木头的面前还有一堆垒叠而成的篝火堆。 篝火堆中的火苗烧得不算旺,在凛冽的寒风中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木头见状,赶忙放下手中的斧子,一轱辘扑在地上。 拿起边上的吹火筒就开始往篝火堆里吹气。 嗤——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走在后头的云岚一脚踩在了本就奄奄一息的火苗堆里。 好不容易升起的火焰就这么灭了。 “啧,木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火都吹灭了!” 云岚仿佛没见着自己踩在火堆中的脚,反而职责起了趴在地上奋力吹火的木头。 “可这明明是……师哥…弄…弄熄的。” 木头着急地摸了摸脑袋,想要解释,却被一旁的云清师兄打断了。 “明明是什么?木头,我可最烦别人找借口了,有这空挡,你不如抓紧时间重新烧柴生火。” 说着,云清还顺带指了指那些堆在地上的柴火。 “你看看你,手忙脚乱的,这下柴禾也和进了雪水里浸湿了,白费了这么多好柴禾!” 木头转过头,果真看见自己好不容易劈砍出的柴禾都浸在了一堆凭空出现的雪水里。 柴禾在雪水中这么一浸泡,彻底算是坏完了。 “这……这里先前明明还没有融化的啊!” 木头有些懊恼,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先前的雪堆会这么快速地融化开。 因为他没看到趁着他不留神,在一旁刻意将积雪踢散开来的云清。 “对不起二位师哥,俺……俺这就去寺庙外面找点能用的柴禾回来!” “这下又得重新整过咯!木头,还真是个木头!” 看着木头急匆匆背着背篓跑开的身影,云清云岚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 木头,还真是个木头。 这是个兴福寺所有人都爱讲的笑话,他们似乎永远不会笑不出来似的。 “噗嗤……” 云清对云岚嗤笑着说到:“我说,你看他,他就是个呆瓜。” 风雪中,快要跑到远处的木头忽然站定了。 “俺……俺……”木头回过头,用他那有些木讷的眼神,委屈地看着两位师哥。 云清的脸色一变,他倒是没想到这个木头的耳朵会那么尖,这么远了都能听到两人取笑的声音。 “你什么你!” 木头杵在原地摆了摆脑袋,似乎挣扎了很久,随后喊道:“师……师哥,俺不是呆瓜!” “俺有名字的,俺叫木头,木头的木,木头的头。” 听到木头的话语,云清云岚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嘲弄的笑。 这句自我介绍在他们耳朵里就像个笑话。 “哈哈哈哈!这世上当真是有人给孩子取名叫木头的!哈哈哈哈!” 听着两人的哈哈笑声,木头忽然觉得自己内心有股莫名的情绪在烧。 “木头”这个名字是他爹爹给他取的,他很喜欢,他不希望别人笑话这个名字。 更不希望别人笑话他的爹爹。 “不许笑我爹爹!” 木头被自己的吼声吓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出离愤怒,如此大声说话。 而在一边的云清云岚,则是充满不屑地看向了他。 云岚皱着眉头走上前去,在风雪中,他站在木头面前,却发现自己只有木头三分之二高。 他必须很努力地抬头,才能看见木头的脑袋。 “把头给我低下来。”云岚对木头如是说道。 木头愣了一下,随后乖乖地把脑袋低了下去。 见到木头低头,云岚便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随后恶狠狠地说到。 “我们是你师哥,我们叫你呆瓜,你就是呆瓜,听到没?呆瓜!” 木头不懂,不懂人世间为什么会有这样蛮不讲理的和尚。 不过他也没有打算与云清、云岚争辩什么,他脑袋直,说不过他们的。 但他也兀自犟在了这里,不回话,因为他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呆瓜。 “云岚,走了,别理那个憨人了。” 云清在一旁催促道。 倒不是他看不下去云岚欺负木头,而是他觉得没劲儿了。 他们至始至终都没有把木头这个俗家弟子看在眼里,他们只觉得好玩。 就在云清云岚要回到大殿之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木头的背后传来。 “咱们兴福寺什么时候流行霸凌了?还有,欺负完人就这么走了?恐怕不太好。” 顺着声音,木头看向了另一侧的风雪深处。 在那边,一颗闪亮到能够反光的光头,正穿着一袭百纳袍,在雪中缓步向着此处走来。 那颗光头在白雪皑皑的天气中闪着通透的光,仿佛能照亮整个世界。 打小眼神就极好的木头看着那颗闪亮的光头,马上喊了出来。 “响子哥,你来啦!” 第23章 斗法 叶响很早就在一旁看着了。 他原本打算来大殿找木头谈事情,却没想到正巧撞上了眼前这一幕。 若是以前的他,恐怕就当做没看见,就这么让这事过去了。 毕竟兴福寺的入门弟子基本都是筑基境,比起毫无修为的凡人来说还是要厉害上不少。 可如今不同了,他已是兴福寺名义上的管事人,也恰好能试试问真的名头是否有用。 “今日的风雪那么大,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叶响撇去肩头的雪,走到木头身旁问。 “今早师父刚给你剃度的,整个兴福寺就你脑壳最亮堂,俺自然就认出来了!嘿嘿!” 木头与叶响说话就不怎么结巴了,或许是由于对叶响他最是自在的关系。 不过木头的话倒是让叶响好生无语。 作为一个曾经的现代有志青年,他自认为发型乃是生命之本。 木头无心的辨认之法,反倒是成为了重创他心灵的机关枪。 不知道凝血舍利能不能把头发补回来。 叶响心中如是想到。 “云清、云岚,见过叶响师兄!” 云清、云岚此时也认出了叶响。 叶响今早刚在众弟子面前获得了师父的破格提拔,他们当然不会这么快忘记了。 问真大师就是兴福寺中的大王,没有人愿意招惹他相中的人。 哪怕叶响在早些时候还只是个俗家弟子,但现在他早已飞上枝头变了凤凰。 就算心里不服气,表面上也要做些文章。 他们对叶响假模假样地恭敬,可叶响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 叶响本就是来挑事的,他出声的一刹那,已经想好了要把面前两位如何折腾。 而云清、云岚还未曾想到,叶响接下来的所作所为,足能让他们额间的青筋接连暴起。 “哎呀,原来是云清、云岚二位师弟啊!” 叶响装作热络地走到二人面前,却是毫不留情地猛踩在了云岚脚上。 唔! 被叶响踩住脚的云岚脸色剧变,痛哼出声。 云清立刻上前道:“叶响师兄,你踩着云岚的脚了。” “哦?是吗?先前他云岚踩灭火堆的时候,你云清怎么就没这个眼力见呢?” 叶响瞪了云清一眼,随后不由分说地指着云清脑袋骂。 “还有你,见到师兄就这么行礼的吗?难道是静心师兄没教过?给我好好把头低下去!” 脾气较急的云岚最先忍不住,他脸色一横,怒气冲冲地说道。 “叶响!你别欺人太甚!” “抱歉,我叶响欺的从来都不是人。” 叶响此话一出,就连一旁的云清也急眼了。 而站在叶响身后的木头则是眼中冒起了星光。 他还从未见过响子哥这样骂人不带脏字的选手。 “叶响!!!你!” “怎么,狗嘴里是不是吐不出人话了啊?” 云清恶狠狠地收回自己的手指,冷笑着说。 “呵呵,你不要以为成了入门弟子就了不得, 排资论辈,我们还算是你师兄,你对我们屡屡出言不逊, 难道就不怕我们禀告问真大师,让他罢了你的代理师兄的身份吗!“ 云清刻意将后半段的声音提得很高,好让大殿中修行的弟子都听见。 此时大殿中已经有数十双眼睛偷偷瞄了过来,却无一人出声。 他们是来看热闹的,同时,他们也要看看这叶响到底有几斤几两,多少能耐。 听到云清的警告,叶响的脸色似乎也变了一变。 就在云清以为叶响也忌惮害怕的时候,叶响却是摇了摇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怎么,说不过打算告老师了?” “兴福寺这么个正气凛然的地方,怎么就养了这么两个饭桶窝囊废啊。” 叶响的语气透着三分嘲讽,他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大殿中的目光。 这话是说给所有弟子听的。 就连叶响身后的木头也抱胸暗叹,叶响师兄这副模样,简直堪称是欠扁的典范。 就连以忠厚老实着称的木头都忍不住手痒想要捶一捶眼前的响子哥了。 果然,脾气火爆的云岚最先忍不住,他的额头满是如青虫般的青筋。 “你找死!” 云岚身上的落雪开始消融,这是内力被激发的表象。 他猛踏右足,向着叶响的左侧挥出一拳。 而在云岚向前猛进的同时,云清的眼神也闪过一丝阴毒。 “好!好你个叶响。我倒要看看师父看中你什么!” 说罢,他也是提起内力,与云岚一左一右冲向叶响。 他们虽然都已是筑基境,但却依旧选择了夹击叶响。 在云清看来,叶响就算是有着什么手段,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怎么,说不过就动手? 还把围殴说得那么文雅,你们这是犯了嗔戒啊!“ 叶响话音未落,场间便是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啪——啪—— 叶响的袖袍甩动间,两道人影便紧跟着被猛抽到了雪地上。 云清、云岚肿着个猪脸,在积雪的道路上擦拭出了两道整洁的划痕。 他们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被抽肿了的脸庞。 云清、云岚根本没有想到, 自己竟然连叶响的身子都还没碰到就被莫名其妙抽飞了出来。 筑基境是凡人修仙的第一步, 此境界的修行者的肉身力量已比凡人超出三倍以上。 不说叶响作为毫无修为的凡人是否能够伤到他们。 按理说叶响甚至连他们出手的速度也跟不上才是。 可叶响的这一巴掌不仅抽碎了云清、云岚对他的错误观念。 也抽碎了他们作为入门弟子仅剩的一些尊严。 区区一个回合,云清、云岚两人就如丧家之犬般落败了。 叶响心中却是充满意外,原本他只是打算试试自己突破后的实力, 却未曾想到,体内的玄阳虫在感知到袭来的攻击后,竟是自然发起了反击。 速度奇快的玄阳虫在一瞬之间完成了对袭来二人的攻击。 玄阳虫那触须般的外表,在空中只留下了两道残影。 看起来就像是叶响用袖袍狠狠抽打了云清、云岚一番。 “管你用得什么歪门邪道!我这就来挫挫你的锐气!” 云岚从地上爬起,嘴硬着再次袭来。 这一次,他算是提起了全部的内力。 在他心中,叶响的实力绝对及不上自己与云清的半分, 这次会被他一击打飞,纯属意外巧合。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知晓,自己还是低估了叶响。 第24章 狐假虎威 很快,云岚冲上前的身形再次被制住。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被叶响用袖袍中的虚影再抽飞出去。 在云岚的视角中,叶响只是再度向着他挥出了袖袍。 还没等他及时防御,浑身上下已经传来了密集的刺痛感。 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云岚差点被吓得背过气去。 只见自己的浑身上下,此时已经布满了拇指大小的血洞。 叶响袖袍中的黑影一闪,便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血洞伤痕。 啊啊啊啊啊! 云岚的惨叫声几乎刺透了所有旁观者的耳膜。 云清当即止住了想要去帮云岚的步伐,只因眼前的情形实在是有些太吓人了。 他分明知道叶响袖袍中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疯狂穿刺着云岚的身体。 可他却怎样都无法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 虚影,只有诡异的黑色虚影。 叶响没有停手,反而扭头对着愣在一旁的木头说道。 “木头,有些时候一味地做好人,做善人是没有意义的。” “恶人还需恶人磨,谁惹我叶响,我必百倍奉还。” “至少在这兴福寺里,这便是我的生存之道。” 说着,叶响便收回了玄阳虫,上前一步。 他迈过此时已经浑身是血,惨叫着滚在地上屁滚尿流的云岚。 穿过了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浑身瑟瑟发抖的云清。 来到了兴福寺的大殿之外。 “你们还有谁看不顺眼我的,大可上来挑战。” 大殿内外,充斥着的只有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唰。 噗通、噗通、噗通。 不知是从谁最先开始,大殿中的弟子们纷纷跪倒在地。 他们浑身颤抖着看着被折磨得生不死的云岚,心中只剩下敬畏恐惧。 或许每一位入门弟子都是筑基境,摆在凡人面前都是难以超越的强者。 可在此时轻松解决两位筑基境的叶响面前,他们深知自己的实力亦有差距。 因为没有人能够看穿他的手段,没有办法破招,那还打个什么劲! 他们没有再拜佛,而是颤抖着拜向了大殿外的叶响师兄。 此时大殿内外,除了叶响与木头,唯有一人还站着。 云清! 他的右脸红肿,甚至有些发紫。 看着云岚的惨状,他也是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一拍自己还在打哆嗦的大腿,云清鼓足了勇气说到。 “叶响,你这么做实在是太过了,放过云岚,我们以后……不会再欺负木头了。” “跪下。” 叶响没有应他,而是自顾自说到。 云清的脸色一沉,梗着脖子说到。 “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他接着说到。 “难道你不怕我们告诉师父你的所作所为吗?” 听到云清的威胁,叶响冷笑一声。 “哦?莫非你觉得,我这些所作所为,师父他老人家看不见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之所以对你们出手,其实就是顺着师父的意思呢。” 叶响笑着转过头,看向了问真大师所在的禅房方向。 其实,叶响根本就是在诈云清、云岚二人。 今日,他冒着风雪赶过来时,恰好看见上生在给问真大师送去茶点。 因此,叶响自然心中笃定, 要趁着问真不在,借用问真的威风,好生杀杀这帮弟子的锐气。 听到叶响的话语,云岚、云清脸色当即一僵。 “师父说了,有些入门弟子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 又是欺凌弱小,又是私下结队,完全不把师父定下的规矩放在眼里。 于是就赐我神功,让我这个大弟子,替他好生整顿一番。” 叶响此话一出,不仅是云岚、云清脸色狂变,就连后面的那些弟子也是不禁打起了寒颤。 “叶响大师兄!你误会了,我们真没有私下结队啊!” 那些入门弟子一时间叽叽喳喳地辩解了起来。 在兴福寺中,私下结队互通有无,背着问真行事,可是极大的重罪。 如今叶响拿此事压他们,他们自然着急辩解,也就彻底慌了神。 兴福寺或许有人不服叶响,但却没有人敢不服问真的。 “我让你……跪!下!” 叶响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从他的袖袍中窜了出来。 在云清尚未反应之前,狠狠地抽打在了他膝盖后方的腘窝处。 噗嗤一声,鲜血飞溅。 云清只觉得自己的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膝盖后方腘窝处经脉传来的剧痛。 啊啊啊啊! 云清、云岚两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让在一旁跪成一片的弟子们无不胆寒。 而制造这些事端的始作俑者叶响,心中却没有半点怜悯。 在这个兴福寺中,除了对所有事都一无所知的俗家弟子,压根就没有什么无辜者。 凡是诡异,皆为仇敌。 叶响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自己不利的人,这是他用七次生命换来的教训。 若是叶响想要在半个月后活下来,就必须从现在开始扬威、变强。 在玄阳虫与高塔力量的相互加持下,毫无修为的自己却能击败筑基阶的弟子。 对于目前的叶响来说,这算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这一情报证实了一点。 在这个世界中,各种诡异的神通,或许比修为来得更加有用。 亦或者说,各种方术神通才是主流。 而修为,只不过是用来保证使用者身体强度的基础罢了。 他叶响哪怕是完全没有修为的存在,也能够通过合理地运用玄阳虫及高塔力量。 越级击败那些有着修为,但神通不算厉害的人。 这些处于筑基境的入门弟子便是最好的例子。 为了能够修习问真的神通,必要条件便是先练出内力。 内力则一定要需要弟子先行达到凝露境,筑基境的内力仅能满足强身健体的作用。 若打个比方来说的话,那么这个世界的修真者算得上是自身强度足够的全方位能手。 而叶响则更像是个玻璃大炮,纯输出的脆皮法师。 他的身体很是脆弱,甚至挨不了筑基境界者的全力一击。 可他却能够借助高塔、玄阳虫的力量,把这些瑕疵掩盖去。 云清、云岚两位筑基境,却是生生没碰到自己就被打败。 这就是他实力的最好证明。 不过叶响也心知肚明。 自己也就可以借助这个方法,欺负欺负那些没有学到神通的入门弟子。 但绝对没办法凭借这种手段去与问真大师叫板。 叶响心中已经有了初步想法。 在这半个月的短暂时间里,他要从兴福寺中获得一部足以让自己踏上修行之道的功法! 问真大师的禅房中固然会有他修行的功法,但叶响并不打算以身涉险。 还没发育完全就想去偷别人老家,这不是送人头吗? 叶响的目标,初步定在了坐落于兴福寺西北角的藏经阁。 他要在兴福寺中立威。 问真既然把管理兴福寺的工作交给他,他就不能浪费这个职务便利。 由于问真大师自己虫修的关系,鲜有在寺中主持露面过。 自己只要能在兴福寺的一众弟子面前立起威风。 日后想要在寺中随意行动,便成为极为有益的事。 此间事了,大家都知道了木头身后有着实力莫测的叶响罩着,日后自然不敢再拿他开涮。 毕竟珠玉在前,已经有了被杀的鸡。 兴福寺的入门弟子只要不是蠢人,就不会有人敢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云清腘窝的经脉被玄阳虫切断,从此残疾。 而云岚则更是凄惨,在被玄阳虫洞穿了身体四肢的同时。 他的丹田也好巧不巧地被击碎,彻底成为了一个毫无修为的废人。 叶响在解决了云清、云岚两个问题后,便不再停留,离开了大殿。 动静最好还是不要闹得太大,省得把那老不死的假和尚给招惹出来。 在正式摊牌之前,叶响并不打算在问真面前使出玄阳虫的本事。 一是他并不知道玄阳虫是否已经完全脱离了问真的控制; 二则是问真眼力毒辣,其余弟子看不出。 他想必是能看见高速移动的玄阳虫的,若是被他发现自己能驾驭他种在自己体内的玄阳虫,问真一定会直接对自己动手。 领着木头回到自己的禅房中,上午庭院间的狼藉模样已经被清扫得一干二净。 “你以后就与我同住一间,别去睡俗家弟子的大通铺了。” 第25章 夜话 这处禅房本身就归静心所有,如今静心死了,叶响便名正言顺地继承了下来。 他一人居住倒也显得空荡,于是便招呼木头也搬了进来,增添点人气也是好的。 被叶响一路带来的木头望着偌大的禅房有些出神,叶响明白他此时的想法。 当初他还是俗家弟子的时候,也跟木头住过那能闻到对方脚臭味的大通铺。 那时候整个环境都透着一股窘迫和酸劲,骤然改变环境,倒是有些难以接受了。 “以后别那么好心了,不是所有人都会记着你的好,大部分时候,他们只顾着自己。” 说出这话时,叶响心中也是有些心虚的。 自己何尝没有让木头替他干过粗活累活,只不过作为一个优秀的新时代杰出青年。 他晓得给木头一些好处,譬如给他讲一些自己在穿越之前读过的小说故事。 不过以前是实力有限,现在叶响也算是有了自己一点能耐,以后自然不会再亏待木头。 木头认真地听着叶响教训,似乎在努力从中汲取知识似的。 “响子哥,今天多谢你为我出头了!” 他郑重地说道,弯腰对着叶响鞠了一躬。 叶响早就看出来了,木头只是在与不熟悉的人说话时会反应迟钝。 他不比常人笨。 这在穿越前的世界叫什么来着?社交恐惧症吗? 当晚,木头便带着自己从通铺搬来的行头住了进来。 除了搬运行李外,木头的脖子上还挂着两段大红薯。 “这是我在厨房帮工时候上生师兄给我的红薯,他让我带给你一起吃呢。” 叶响当然知道上生不会那么好心,他会给木头红薯,纯粹是借着木头来讨好自己。 这是在向自己表态呢。 估计是上生看见了自己今早在大殿外那般骇人的表现,有意讨好。 毕竟原本上生、下生便是问真大师手下的童子,他们一直以为能给问真贴身服侍为荣。 如今算上叶响成了代理师兄,那他便是整个兴福寺除了问真大师以外最大的话事人,不巴结他还巴结谁呢。 不过叶响也无所谓了,兴福寺中的人情世故与他无关。 反正留给他的时间也就顶多半个月。 看着木头手中的红薯,叶响心想。 既然不能拒绝,那就好好享受。 是夜,叶响与木头二人合力在雪地中挖了个土坑,随后将红薯埋在了坑中。 坑上堆着一圈石头,在石头下方再铺上一堆干草,借着早上剩余的一些柴禾点燃。 经历了早上那番波折,被浸湿了的柴火烧得不旺。 不过叶响偷偷使了点手段,用高塔加速了燃烧速度。 没等多久,叶响便与木头二人刨开了烧得滚烫的土坑。 撬开烧红的石头,焦香皮脆的红薯便从土里露了出来。 木头火急火燎地捧起红薯就开始啃,看样子是饿坏了。 此时已是冬日的戌时,距离晚饭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木头这么大个儿的块头,每日兴福寺限量供应的斋饭对他来说压根吃不饱。 不过他还是十分贴心地将另一个较大的红薯递给了叶响。 接过木头递来的红薯,叶响边剥皮边问道:“木头,你不觉着我可怕吗?你不怕我?” 其他弟子在经历了早上云清、云岚那样惨烈的场面后,多少都有些对叶响心里发怵。 唯独木头对他的态度没有变化。 木头囫囵个儿地把还滚烫的红薯整个吞了下去,随后拍着差点噎住了的喉咙说到。 “这有啥,你不知道,当年那帮山贼进村的时候,有的村民被那长枪秃噜得脑浆流了一地,俺看了三天三夜没合上眼哩。” 木头傻呵呵笑着,仿佛他口中那段山贼进村的苦难桥段已经烟消云散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你还从未和我说过你的身世。” 叶响并不在意木头的身世是否特别,只是他现在对山下的一切都还不曾了解过。 今日的战斗给了他能够脱离问真控制的信心,因此他也开始对这个世界报以好奇了。 他想要从木头口中更多地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全貌。 “嘿嘿,我的身世没啥特别的,拜入师门前,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 今夜尚值十六夜,就着两轮圆月,木头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木头就住在苍山境的一处山村中。 苍山境毗邻吐蕃,处于当今朝廷、吐蕃的交界,管治最为混乱的地区。 穷山恶水养得自然是刁民,在山上,纠集了一伙专门抢劫村寨的山贼。 他们多是些在边境打了败仗逃亡流散的兵匪,欺负起平民百姓可谓是手到擒来。 木头就住在这么个隔三岔五就会被山贼光顾的村子里,他是被他的爹爹从山上捡来的。 被捡来时的木头还不会说话,眼光呆滞。 不过却生得一身腱子肉,身材魁梧。 在村子里生活了几年后,木头很快就因为健壮的身子骨被村民们认可。 成为了与山贼作战的中坚力量。 后来不久,恰巧村中有人见识过兴福寺和尚的本事。 于是提议让身强体壮的木头去兴福寺学点神通。 若是木头学成归来,那些山贼自然也就不敢对村子动手了。 “可谁让我脑子转得慢呢,学啥都学不成。” “就光是俗家弟子每天要背诵经文的差事,都花了我半年才学会,这下是要让我爹爹失望了。” 木头有些懊恼地抱怨道,他生气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叶响笑了笑,对于木头的心情他十分理解。 他其实也不是很会背诵那经文。 每天都是鹦鹉学舌跟着其他人念叨,滥竽充数就完事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像问真大师那样能召出黑手,变幻成大虫的神通……” 木头接着说道。 叶响一楞,猛地打断道:“等等,你看得见?!木头,你看得见问真变成大虫的样子?” “这有啥奇怪的,响子哥,要我说我还是觉着你手上的那根东西更厉害呢!唰唰两下子就把云清、云岚给打飞了!” 木头接下来的话让叶响的心一颤,手上的红薯也掉在了地上。 “你看得见我手上的东西?它长什么样子?” 说着,叶响将自己藏在袖袍中的右手翻了出来。 玄阳虫此时正像是爬山虎一般缠绕着他的右臂,像是在休息。 “一条金色的触手?” 叶响满眼的震惊,他忽然觉得自己低估了木头。 “你看得见兴福寺里这样那样的怪事?大殿里的佛像,还有今早师父与静灵师兄的拼斗?” “看得见啊,他们不都一直在那里吗?” 木头摸了摸后脑勺,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何叶响的反应会那么大。 “可你怎么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你能看见这些异象?” “我一直以为大家眼前的都是这样的景象,我在村子时偶尔也会碰上些,所以我就没说了。” 第26章 增殖 叶响一拍脑袋,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今日静灵的毒液能巧合到被木头“恰好”躲过。 起初他以为是木头人傻命大。 可实际上却是因为,木头根本就是一个没被问真发现的福宝! 木头反应迟钝的脑子救了他,没有像自己一样看见什么可怕的就与师兄去说。 这样说起来,还当真是傻人有傻福了。 他还不打算把自己对问真的恨意表现出来。 毕竟木头反应迟钝,若是哪天顺嘴溜出去可就坏事了。 但他还是警告了木头一下。 “今晚的事情你记住了,只有我和你知道,可别让其他人知道你看得见,在兴福寺里,看得见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木头点了点头,他对响子哥看样子是无条件信任的。 “不过响子哥,你这么说起来,我倒真觉得咱们兴福寺有些恐怖了。” 叶响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道。 “木头,你既然来自苍山境的小山村,那你有没有想过下山去,回村子里。”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在这个世界中他人生地不熟。 若是真有一日他能顺利下山,那也万不能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 他打算撺掇木头与他一起下山去。 听木头说起来,他们的山村虽然偶尔有山贼侵扰,但民风却是实打实的淳朴。 叶响心中也有底数,自己有了玄阳虫和高塔力量存在。 就连筑基境的修行者他都能秒杀。 对付那些个只是凡人之身的山贼应当不在话下。 木头二话不说地回答道。 “想啊!我当然想了!当初要不是爹爹说为了我的安全让我上山呆着,我肯定和他们一起守着村子,寸步不离!” 说着,木头又伸出手指掰起来,似乎是在算着日子。 “这么算起来,距离腊八节也没有几天了,腊八过了就是年,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回村里吃上一顿年夜饭。” 说着,木头的嘴巴便咧开老大,口水都流了下来,似乎在遐想着在村子里那段时光。 兴福寺中没有什么节日的习俗,生活多是寡淡无味的。 他肯定很想能够再回村子里去,只是碍于此时自己没有学成什么本事。 可叶响心里清楚,在兴福寺压根就没有什么本事可以学。 当真给他学到了,那他恐怕也离死不远了。 木头在这边遐想憧憬着,在一旁的叶响却是眉头一皱。 只因为木头先前提到的腊八节让他想到了什么。 他记得静灵曾经说过,在腊八节当天,问真大师会因为旧伤发作,需要静修食疗。 而腊八节正巧是在自己下一次抚顶之日的前三天。 腊八节或许正是他向问真发难的最佳时机! “响子哥,你要是不想吃红薯,可别浪费了啊!” 说着,木头便从雪地中捡起叶响刚刚落下的红薯。 高兴地连皮带肉一并啃了起来,塞得满嘴都是。 看着木头快乐啃着红薯的无忧无虑的模样,叶响心中也有些艳羡。 他来到这个世界三年了,一直以来都受到眼疾的困扰。 甚至一顿好觉都没有睡过,更别提什么过年了。 或许他应该学着木头,做一个什么都不考量计较的憨人。 他对着木头说道:“你这么说起来,我也想去你们村子里过年了,你到时候不会不欢迎我?” 木头一把将红薯全吞了下去,随后拍着胸脯保证。 “响子哥,如果真能有机会下山去。” “我一定请你到我家里,给你掐几个皮薄馅多的大饺子吃!” 木头爽朗的声音让本来寒冷的冬夜似是染上了一层春风,尽管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春天。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能白吃你家的饺子。” “等我将来有了大本事,一定帮你把骚扰你们村子的山贼统统赶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在两颗圆月的见证下,许下了男人的承诺。 叶响与木头两人就这么靠着烤红薯的火坑,在月夜的庭院中聊了一夜。 他最后还是与木头讲了自己在兴福寺中的种种遭遇。 听着叶响的遭遇,木头时而双目圆睁,时而气愤填膺。 当然,在描述这些事情时,叶响刻意隐去了自己的高塔能力。 若是在不知道木头福宝体质前,叶响绝不会想着拉木头入伙,可现在不一样了。 木头是福宝的事,日后总有一天会被问真大师发觉。 与其让木头不明不白地等到哪天被问真大师吃掉,不如早些告诉他事实真相。 也算是为叶响自己找来了一个额外的助力。 至于木头能够在自己复仇问真的打算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叶响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在这步步紧逼的危机感中,叶响算是获得了一夜难得的放松时间。 木头与他的约定让他打心底产生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 兴福寺是疯了的,但他还有偌大个世界没去看,没去闯。 他心中悄然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更加长远的方向目标。 若是能够在半个月后复仇问真离开此地。 他一定要找到一个名门正宗,好好开启他的异世修仙之旅。 一直与木头聊到后半夜,叶响脑袋里的小说故事都快讲完之际。 木头总算是架不住睡意,回屋休息去了。 只留下叶响一人坐在火堆旁静思。 木头离开后,叶响的表情恢复了深沉,他需要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目前的状况。 因为在刚刚给木头展示自己手上玄阳虫的时候,他发现玄阳虫出现了些奇怪的变化。 再度从袖袍中伸出右手,叶响借着月色仔细打量起了自己右手臂上缠着的玄阳虫触须。 在那根触须的末端,叶响分明看见了生出了一小节分叉。 肉色接近透明的小小分支,此时正在随着玄阳虫的主体扭动着。 那分支与玄阳虫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尺寸上小了许多。 就好像是玄阳虫化出的分身。 这玄阳虫竟然还能够继续增殖? 回想起今早的战斗,叶响想到了一个十分可能的解释。 那就是玄阳虫有着能够吸食他人力量,不断成长的特质。 因为他能从第二条新长出的触须枝丫中读到一种表示“饥饿”的情绪。 这样新的发现让叶响是又惊又喜。 一条玄阳虫触须已经给自己带来了极大的战力提升。 这样的增殖对他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 当然,他还是希望玄阳虫能够在自己的可控范围下增殖。 就目前看来,高塔已经通过不知名的手段彻底驯服了玄阳虫。 亦或者说,玄阳虫已经成为了他叶响身体的一部分。 作为自己手中的一大杀器,叶响自然是希望玄阳虫能够越多越好。 叶响此时只觉得有些可惜,若是当初把那半截金身罗汉留下来就好了。 他估摸着玄阳虫的胃口如此好,肯定对金身罗汉也来者不拒。 难怪自己今晨在用玄阳虫击碎云岚丹田时,能够感觉到一股内力传到了自己的体内。 原来是这玄阳虫在增殖搞的鬼。 若是叶响此时有着修为,他便能够将那股内力转化为自己的修为。 那些内力轻盈而不可查,皆来源于今日被玄阳虫所伤的云清、云岚的体内。 只不过此时在叶响体内的内力已经没有了攻击性,变成了无主无识的纯粹能量。 那些能量都被玄阳虫给吸了去,成就了第二根节支的诞生。 叶响心中已经有了计划,等自己从藏经阁获得了修炼之法。 就第一时间将这些内力吸收,据为己有。 屏息凝神,叶响将玄阳虫再度盘绕着右臂,开始了休眠。 处理完了这档子事,他还需要再想想接下来的打算。 距离抚顶日越来越近了,想要战胜问真,谈何容易? 他必须做足准备,不然又怎能完成与木头的承诺。 问真大师今日那强大的表现,依旧如同一座大山般压在叶响的心头,难以抹消。 接下来,他打算从藏经阁下手。 第27章 阴谋 藏经阁,是兴福寺除了问真禅房以外最为神秘的地段。 穿越此间三年,叶响从未听说过有弟子真正进入过其中。 关于这藏经阁的信息,倒是今晚木头告诉他的最多。 木头在兴福寺中属于是啥都能干的杂役,这也算是个好处。 因为那些个被安排了工作的弟子们总是会犯懒的,他们多是习惯叫木头去帮工。 久而久之,木头也便知晓了许多兴福寺中的秘闻。 藏经阁位于兴福寺的西北角,是一处小二层的楼宇建筑。 从外面看起来,藏经阁无窗无门,这也是为什么从未有弟子进入过的主要原因。 连最基本的门道都没有,又怎么才能进到内里去呢? 可据木头所说,藏经阁是有门道的,只是对普通弟子们不可见罢了。 曾经就有弟子误打误撞进入过,只是他们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 这也是木头帮工时听到旁人八卦起的事。 问真对藏经阁如此避讳,侧面说明了藏经阁中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然他不至于将藏经阁的安防权限设置得如此高。 甚至连此时已经身为兴福寺代理师兄,相当于管理员身份的叶响也没有资格入内。 “藏经阁没有守备,但却有着一种类似障眼法的东西存在。” “误打误撞进去的弟子都无一例外疯了,证明里面很可能有着问真布下的阵法陷阱。” “我若是要去一趟藏经阁,必须多加小心才是。” 叶响捏了捏下巴,自言自语着。 问真大师有着多种神通,保不齐其中一种就是类似障眼法的东西。 他能够把自己的蚰蜒虫身伪装成人样出现在大庭广众下。 一定有着什么办法能隐去前往藏经阁的路。 自己之后要去寻找的,便是那条被隐去的道路。 择日不如撞日,事不宜迟。 叶响决定今夜就先去一趟藏经阁踩点。 一路向着兴福寺的西北角走着,虽已接近丑时,叶响依旧撞见了好几位秉灯巡游的弟子。 原本今晚还是农历十六夜,按兴福寺的规矩,所有的弟子是应当在屋内静修的。 看样子昨晚闹出的血案,让问真大师戒备了起来,甚至不惜改变了原有的规矩。 不过经过早上的一番作为,叶响发现自己这位代理师兄权限还是很大的。 那些个负责巡游的弟子见着自己,除了毕恭毕敬地鞠躬以外,甚至连自己的去向都懒得过问。 当然,叶响为了防止有人留下自己在夜间出行的印象,还是决定在兴福寺中随意绕行几次,刻意避开了直线前往藏经阁的路线。 这一绕,倒是把叶响自己也绕了进去。 走在僻静悠长的寺庙回廊中,不知行进多远,叶响忽然听见有处屋子传来声音。 “云清,你当真就这么算了?叶响那家伙当着大家的面如此羞辱我们,这简直就是在打我们的脸啊!” 原来是云清、云岚这两个家伙。 也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坏,在寺庙里绕了几圈,却刚巧绕到了他们的屋前。 叶响不急不缓地靠着窗,继续听着屋内两人的对话。 “我自然是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的,他让我成了残废,让你功力尽失,一次废了我们云家两兄弟,这债我云清只要活着一天,必要让他血债血偿。” 里屋传来了云清发狠的声音,他继续说到。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若是我们今夜对叶响动手,其他师兄弟不用想都能知道是我们干的。” 听到这句话,叶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不过叶响也是极为好奇,这两人一个功力尽失,一个双腿残废,又凭什么还想着拿手段对付自己? 伸出右手,叶响放出玄阳虫悄无声息地刺穿了窗户纸。 他倒是想要看看云清、云岚想要做些什么。 室内的光景一下子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里屋中此时正燃着烛火,一人直直地站在床边,似乎是在为床上的两人敷药疗伤。 等等! 云清、云岚分明都被自己给弄残废了,云清双腿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 而云岚更是浑身血洞,又怎么可能站得起身。 叶响定睛看去,那床上躺着的分明正是云清、云岚两人! 那此时站在他们床头的是谁?! 叶响透过窗户,借着微弱的烛火光亮,算是勉强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那人脸生得极为白净,两颊涂着浓艳艳的红脂。 最诡异的是他那张脸孔,露出一半的脸庞。 时而像是云清,时而又像是云岚,叶响越看越是觉得胆颤心惊。 叶响的心中骇然一片,看着那涂着胭脂的苍白人脸,他几乎要觉得自己又中了什么幻术。 与此同时,他眼前的烛火光芒再度变得涣散了起来,空间中也出现了数根扭曲的线条。 他的眼疾又发作了。 叶响揉了揉眼睛,再看向云清、云岚的床头,站在他们床头的那人终于现了原形! 那分明是一个涂着死人妆,批着一张画皮的纸人! “他叶响的妖术再怎么厉害,也躲不过我们从家中带来的纸人偷袭。” 看着自己床头的纸人,云清自傲地说着。 “他不是喜欢偏袒那个叫做木头的嘛,我们到时候就让这纸人伪装成木头的样子潜入他的屋子,趁他睡着时要了他的狗命!” 云岚有些担忧地问道:“可若是被那个木头的本尊撞破了呢?他现在可是和叶响几乎寸步不离。” “哼哼,我自然不会让那个傻大缺有这个机会。” “云清哥,难道你是打算?” 云清没有回答云岚,而是眯着眼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从来没想过让木头活下来。 反正纸人能够变化成木头的样子继续生活在寺中,旁人看不出异常。 至于到时候叶响死了师父问罪起来,也没有人会找到证据的。 就算是问真大师探查,也不知道他们二人私藏家中法宝纸人的秘密。 听着两人在屋中的密谋,叶响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好狠,好狠的云家兄弟。 那纸人估计就是云清、云岚为自己准备的杀招。 听他们所说,这纸人是从他们家中带来的东西。 叶响倒是没有想到,原来这云清、云岚在山下是一对兄弟。 而且听他们的口气,他们的家族还算是比较有实力,是刻意送他们上山修行神通的。 屋中的两人商量好了对策,便放下了心神,仍由那纸人端着药膏往自己身上涂抹了。 随着云清一声咕囔,纸人的脸又再度变化了起来。 像是将一张废纸揉成一团又再度塑造成型。 这一次,纸人变成了一个身着薄纱的艳丽女子。 她在云清的指引下,娇笑着一边上药,一边与房中的云家兄弟欢腾了起来。 第28章 纸人 这一幕属实是给叶响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没想到,诡异的纸人,竟然还有这种玩法?! 这小小兴福寺,当真是怪人云集。 扭头不再去看屋中的旖旎,叶响心中暗自庆幸了一把。 若是自己今夜没恰巧绕到此处,没听见云家兄弟的阴谋诡计。 没看见云清、云岚身边那可以装作活人样式行动的纸人。 当真可能会被这纸人给阴上一回。 不过现在,叶响却知道自己不用再担心了。 一切阴谋都只有在暗处才能生效。 自己已经撞破了云家兄弟的谋划,那纸人就不可能再有机会偷袭自己了。 并且,叶响此时心中也产生了某些想法。 他打算给这对歹毒的云家兄弟一些“惊吓”。 咚咚咚。 叶响敲响了云家兄弟的房门。 “是谁!” 屋内霎时间变得安静异常,少了些许活力。 云岚充满戒备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是我,叶响。” 叶响站在云家兄弟的屋外,自报家门道。 此话一出,屋内又陷入了沉默,叶响用脚趾都能猜到此时屋内两人的表情。 他们一定在偷摸着商量对策,或许还得想办法把纸人收起来? 不多时,屋内传来了响动。 紧锁的房门被从内而外打开,浑身裹着纱布的云岚率先走了出来。 “叶响师兄,这么晚了,不知莅临寒舍有何指教啊?” 云岚此时的表情与早晨截然不同,满眼透着谄笑。 叶响一歪脖子,笑着说道。 “云岚师弟,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白天桀骜不驯的样子,你要不恢复一下?” 这句话呛得云岚脸色骤变,不过看得出,他还是有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大晚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想到一不小心把你俩弄废了我就难受,翻来覆去睡不着。” 叶响一边说着,一边露出非常痛心的表情。 “于是我特地来这想着和你们道歉呢,我想,你们应该不会恨我?” 云清此时也拄着拐杖从一旁探头出来,陪笑着说道。 “哪敢哪敢,叶响师兄言重了,白天的事是我们不对,我们该向你道歉才是。” 叶响心中呸了一声。 这两人真是在自己面前演得一出好戏,不过他倒是不介意和他们二人继续演下去。 做戏就要做全套,他倒要看看云清、云岚两兄弟能和自己演到什么时候。 “哟,这么晚了还秉烛夜谈呢?是在忙些什么?” 叶响把头往前一探,似乎是很好奇他们大晚上不睡都在做些什么。 云岚见状,哪敢让叶响闯入门中,赶紧一抬手把住了房门,稳住情绪说道。 “叶响师兄!我们的伤势还是比较严重,所以今晚还在为彼此疗伤呢。” 呵呵。 叶响心中暗笑。 这是不敢让自己进去撞破他们的小秘密。 刚刚在外面听着里屋的激烈动静,他并不觉得两人伤势有多重了。 竟然能在大晚上和纸人开快乐趴体,怎么看也不像是身受重伤的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怎么?难道你们打算,让走那么远来看望你们的师兄就这么站在外面,吹西北风?” 叶响继续向着二人施压,他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让两人找到理由搪塞。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逼他们把纸人的秘密给暴露出来。 “哪敢哪敢,师兄,请进。” 云清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随后说道。 在二人的夹道相迎下,叶响算是成功进入了里屋。 叶响刚一进屋,便向着先前他们躺着的床头看去。 此时的床头被褥凌乱,显然刚刚还经历着一场生龙活虎的大战。 叶响心中啧啧称奇,这云家兄弟还真是重口味,真能对那恐怖诡异的纸人下得去手。 “你们这是先前在屋内打仗呢?还是做运动呢” 叶响一边说着,一边径直向着被褥掀起的地方走去。 完全不给云家兄弟反应的时间。 他一动,身后的云家兄弟也立刻动了起来。 他们原本想要拦住叶响的脚步,却发现自己还是慢了一步。 “哟呵,这床上怎么还躺着一个?” 叶响此时已经走到了稍微有些拱起的被褥前,望着那呈现出一个人形的被褥。 表情困惑地问道。 他刻意走得很快,将云家兄弟都甩在身后,同时也把自己的背部完全暴露了出来。 “动手!” 看着眼前难得的机会,云岚终于忍不住了。 他猛地大喊一声,一把从后背抱住了叶响。 而站在一旁的云清也立刻原地跳了起来,向着叶响的背身猛地扑去。 云清手中哪还有什么拐杖,那分明就是一柄纸钱折成的纸剑。 与此同时,叶响刚刚掀开的被褥中。 一只手从中猛探出来,单手作爪状,狠狠地袭向叶响。 两只怨毒的眼睛从被褥下扫过叶响,那被褥下的竟不是纸人,而是云清! 在这般三人前后夹击的攻势之下,叶响似乎已经无路可逃了。 先前晚来一步的云清根本就是纸人假扮的,此时藏在被褥中的云清才是真的。 他的腿脚被叶响弄废,行动不便。 为了能够造成夹击之势,心思缜密的云清让纸人扮演自己出门迎接。 若是叶响不进门也就罢了,若是叶响进了门。 他便能与云岚里应外合之下,配合着纸人突袭叶响。 “叶响啊叶响,没想到你竟然自己闯上来,那可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 看着叶响破绽大开的样子,云清心中已经开始想象击败他后的场面了。 叶响心中暗叹,这云家兄弟,特别是这云清,真是好深的算计。 看着目前的态势,叶响不难猜到。 这云家兄弟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今晚就要用纸人配合两人一道把自己解决在这里。 不过好在他叶响有着福宝的特质。 在他眼中,那纸人刚一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像是暴露在了照妖镜前,原形毕露了。 他先前所露出的破绽也是刻意而为之。 如果不露出这么个所谓的破绽,云家兄弟还真不一定会下定决心对自己动手。 早有防备的叶响等到他们动手的一刹那,已经将手中的玄阳虫释放了出来。 玄阳虫的速度极快,第一时间顺着叶响的右臂反向绕到了他的背部,向后猛地一顶刺。 呲啦。 叶响的百纳袍背部被玄阳虫戳出了一个大洞。 噗嗤。 随后,那玄阳虫便在叶响的控制下,贯穿了紧抱着他的云岚心脏。 云岚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双手依旧死死抱着叶响,口中却是已经开始忍不住喷起血来。 “咳咳……叶响!你……” 剧痛来袭,云岚捂着心口跪倒在地。 伴随着玄阳虫在他心口的搅动,云岚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此时像是一只快要蒸熟的虾一般在地面上抽搐了几下,随后终于不再动弹了。 第29章 收获 “云岚!” 云清看着被叶响莫名其妙洞穿心脏,双目透着诧异死去的云岚,凄惨地呼喊了起来。 他奋力地想从床上挣扎起身,可却发现自己与纸人的动作都慢得令人发指。 不对! 不清楚叶响高塔力量的云清自然对眼前的情况不解,可他本能地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你这是使得什么神通!” 云清明白,自己与纸人不可能同时出现这样的失误,肯定是叶响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可叶响却没工夫搭理他,从云岚心头拔出带血的玄阳虫,叶响猛地躬下了身。 与此同时,纸人手中的纸钱剑也在此时姗姗来迟。 噗嗤—— 云清难以置信地看着纸人刺向自己手心的纸钱剑。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按计划要刺向叶响的纸钱剑,此时竟会扎在了他自己的掌心。 云清看着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云岚,又看向此时游刃有余的叶响。 一股羞愤感油然而生,作为云家的二少爷,他还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亲眼看着亲弟弟死在面前,他却感觉深陷泥沼,什么都做不到。 “刺!” 云清暴喝一声。 纸人立刻从云清掌心处拔出纸剑,惹得云清痛呼一声,再度向着叶响刺去。 叶响赶忙连退数步,纸人却是不依不饶地持剑追袭。 同时凭空减速了夹击自己的云清和纸人,让叶响的精力转眼见底。 他一时半会是动用不了高塔的力量了。 不过他手中还有着玄阳虫这一恐怖杀器。 眼看着纸剑直奔着自己的胸口刺来,叶响连忙将手中的玄阳虫再度挥出。 玄阳虫如同长鞭一般甩了出去,紧紧地缠上了纸人手中的纸剑。 云清此时已与纸人的感知相连,他能从纸人手中的纸剑上感受到玄阳虫传来的巨大压力。 那玄阳虫仿佛有着极强的力道。 纸剑分明就差一寸便能够刺入叶响的心窝,却是无论如何不得寸进。 随着叶响右手在空中虚拧,缠着纸剑的玄阳虫开始不断地向内卷紧。 纸人手中的纸剑,此时正在被玄阳虫的触须拧成一片片纷飞的纸屑。 看着被叶响右手间的虚影给生生碾碎了的纸剑。 云清心里清楚得很,他彻底败了。 纸人的强势之处并不在正面拼杀,而在于变幻莫测的侧面偷袭。 光论正面的战力,纸人甚至都不及筑基境。 在进屋后的短暂拼斗中,叶响也做出了最完美的选择。 在纸人、双腿被废的云清和浑身是伤、丹田被破的云岚之中,他选择了纸面战力最弱的云岚。 叶响第一时间将云岚给弄死了去,云清这边就相当于立刻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战力。 而失去了云岚掩护的纸人在玄阳虫的面前就像是一张废纸,被玄阳虫一碰就碎。 云清还在用意念控制纸人不断挣扎,而叶响手中的玄阳虫已经盘绕在了纸人身上。 将纸人死死给捆住了。 在云清的视角看来,纸人就像被空气中的虚影给缠住了一般。 自知无力回天,云清赶忙趁着叶响还未对他动手前低头拜道:“师兄,求您放过我。” “我们家住苍山脚下的苍山镇,是当地赫赫有名的世家,若是你放过我,我定会让我们全家以礼相待!” “只要师兄您放过我,我云清答应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您面前!” 叶响从来没打算留他们两人一命,之所以白天没有彻底拿下他们,那是碍于其他师兄弟在场。 若是自己强行对同门师兄弟动手,不仅不能扬威,反而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叶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死去的仇家,才是最好的仇家。 既然要与人结仇,那便要做到不死不休。 今夜就算他不是机缘巧合找上云清、云岚二人,日后叶响也会找机会把他们两人除去。 原因无他,养虎为患。 这些潜在可能的绊脚石,他叶响一个都不会留下。 看着在自己眼前苦苦求饶的云清,叶响冷哼一声。 叶响收回了玄阳虫,感受到纸人周围的虚影消失后。 云清也赶忙在手中结印,把纸人给召了回去。 叶响倒不是不打算动手了,而是玄阳虫此时的状态很奇怪。 玄阳虫刺穿了云岚的心脏后,不仅没有回缩。 而是开始疯狂蠕动起了它身上的那些触手吸盘。 与玄阳虫已经彻底化为一体的叶响,自然是能够感应到它的情绪。 玄阳虫饿了,它这是想要把死去的云岚整个吃掉,以此来加速自己的增殖。 叶响没有阻止玄阳虫的动作,反而放任其触手蠕动,将死去的云岚给整个蜷住。 看着叶响右手黑影莫名地凭空吸起云岚,云清甚至不敢多喘出一口气。 在玄阳虫的吸盘吮吸下,云岚的血肉,包括他身上的气息都被席卷进了玄阳虫体内。 就此,云岚成为了玄阳虫的盘中餐。 半个时辰不到,原本还倒在地上的云岚便不见了踪影,尸骨无存。 而叶响右手处玄阳虫化身的金色触须,此时也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玄阳虫本体肉眼可见地胀大了一圈。 原本从它根部生长的第二根触须此时也已经长到了本体一半的长度。 云清看着叶响右手吞吃云岚的全过程,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开始打起颤来。 他只是筑基境,是看不见玄阳虫的本体面貌的。 在他眼中,叶响就像是在用自己的右手间的虚影凭空把云岚吃了下去。 有些时候,看不见反而比看见更让人觉着恐怖。 叶响心中有数,大概只要再把云清也给吃了。 这第二只玄阳虫就可以彻底成熟,供自己使用了。 不过叶响并不打算现在就把云清喂给玄阳虫。 他留着云清的命,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我暂且饶你一命,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云清看着叶响逼近的双眼,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选择了一条更加艰难的道路。 …… 从云家兄弟的里屋内走出,叶响这次的意外绕行可谓是收获颇丰。 不仅提早解决了云家兄弟可能存在的报复行为。 更让玄阳虫饱餐一顿,马上就能使用第二根触须。 甚至还收获了一个能够变幻成任意面貌的纸人。 在叶响的威逼下,云清把纸人的使用方法告诉了他。 现在,那纸人已经化作了一沓纸钱,被叶响如铜钱般串在了腰间。 需要的时候,他只要结出相应的手印,就能将纸人召唤出来。 当真是居家旅行,必备法宝。 第30章 试验 据云清所说,纸人并不属于神通范畴。 而是法器性质,使用并不损耗什么精力修为。 那一沓纸钱就是他从家中带出的全部存货,用完了就没了。 叶响相信,这纸人在自己手中将派上大用。 毕竟自己以后有许多事情都需要在私下进行。 譬如今夜,若是有了纸人这一法宝。 他就完全可以一边用纸人假扮自己睡在屋内,一边外出活动,不怕他人怀疑了。 心情大好的叶响也没有忘记自己今夜出行的目的,他还要去藏经阁一探究竟。 这也是他留着云清的原因。 或许从云清口中,自己还能获得些许情报。 “你知道藏经阁是个什么地方吗?” 云清强撑着拐杖站在叶响身后,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问道:“叶响师兄,你要去藏经阁?” 看着云清这般反应,叶响心中了然。 这厮肯定是去过藏经阁的。 要么他就是知道藏经阁的传闻,不然断然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云清接着说道:“藏经阁我是没去过,但云岚倒是派纸人去探查过一次。” “结果呢?”叶响急问道。 “操控纸人的当时是云岚,我没有直接获知到消息。” “不过听他说,纸人在藏经阁外见着了很多耳朵。” “刚一接近,那些个耳朵就飞了起来,在不久后,云岚与纸人的联系就被切断了。” 听着云清所言,再想象着云岚当时透过纸人看见的画面,叶响忽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耳朵?” 结合最近在寺中的见闻,叶响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那些会飞的耳朵定然就是问真大师之前所说的耳铃。 只不过这些耳铃具体是怎样的原理,叶响还不得而知。 既然如此,那就亲自去看看好了。 叶响心中笃定了主意。 云岚的情报起码说明了一点,那就是藏经阁是不能随意进入的。 越是这样,叶响心中对藏经阁中藏着什么秘密越发好奇。 到底是怎样的秘密,要让问真大师如此严防死守呢? 让云清在前方带路,叶响终于见到了藏经阁的全貌。 在月色下,一层小二楼的建筑赫然出现在了叶响的面前。 建筑有着一面巨大的白墙,白墙的上方无窗无门。 与寺庙中的其他建筑全然不像是同一风格的建筑,透着莫名的诡异气氛。 “你看那边。” 顺着云清的指向看去。 叶响这才发现,在那座建筑侧面屋檐下,竟然聚集着一大串如香蕉的黑影。 那些都是耳朵! 原本他还以为是砖瓦下方结出的冰锥,凑近了看才发现那些都是空悬着的耳朵。 在那些耳朵的耳垂处,无一例外都悬挂着一颗圆形的,布满纹路的小铃铛。 看着那些耳朵,叶响心中不免有些忌惮。 “这就是耳铃?”叶响轻声问道。 虽从未见过,但叶响第一眼便猜到了,这就是问真大师此前提到过的耳铃。 从耳铃的造型不难想象,问真大师制作这些耳铃时的血腥场面。 因为这些耳铃都是由活人的耳朵做成的。 “师兄,我劝你还是别去了,触及耳铃后肯定会发生不好的事。” 云清开口道。 “在兴福寺,除了得到主持的允许,谁都没法私自下山。” “我与云岚在寺中修行了四年多,也碰上过不开眼的想逃下山的弟子,他们无一例外都消失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着,似乎对耳铃有着极大的忌惮。 “难道不可能是他们脱逃成功了吗?” 叶响反问道,毕竟消失和死亡是两码事。 没准那些弟子有的是成功跑下了山,只是没有机会回来报信罢了。 “不可能,因为……” 云清欲言又止,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因为什么?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啊。” 似是怕极了叶响,云清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话交代明白了。 “我和云岚其实还有个兄长叫做云翔,我们三人当初是被家里人一同送上山修行的。” “兄长的修行天赋比我们高,在去年就达到了凝露境。” 叶响倒是真没听说过有云翔这样一号人物。 虽然在寺中呆了三年,但若要说起来,他还真没有怎么接触过寺中的其他人。 “他也逃了?” 云清的脸透着几分惶恐,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晋升后的兄长变得格外奇怪。” “一向与我们要好的他开始变得独来独往,甚至经常自己闭关不见任何人。” “后来有一天他给我们留了张纸条便离开了兴福寺,纸条上只说了四个字,不要晋升。” 不要晋升? 听到这四个字,叶响心中暗暗点头。 云清云岚可能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但叶响却是知道的。 云翔多半是在晋升凝露境后,看到了兴福寺中更多的诡异现象,于是才决定要逃跑的。 “兄长消失后,云岚便想发动纸人在寺中各处寻找,最终他就来到了这处藏经阁。” 云清说着,又指了指那堆聚集在藏经阁屋檐下的耳铃。 “云岚告诉我,他在藏经阁的纸人断开联系之前,看见了悬在空中的一只耳朵。” “因为云翔兄长先天耳朵有残疾,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属于云翔兄长的耳朵。” 嘶。 叶响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那些悬在空中的耳铃中看见属于自己亲人的耳朵。 这画面感实在是有些太刺激了。 这个叫做云翔的家伙肯定是窥见了兴福寺的恐怖真相,连自己亲兄弟都不告诉就吓得落跑想要逃回家。 结果却被耳铃发现,人间蒸发了。 逃跑的人死无全尸,死去的人耳朵被留着割下做成了监视的耳铃。 这般恶趣味,确实像是问真能干出来的事。 “既然耳铃如此危险,那今晚我们还是离开。” 叶响摇了摇头,他对未知的事物一向敏感警惕。 这耳铃传得如此神乎其神,他不打算以身试险。 “不,叶响师兄,我倒是有一个计策。” 云清却是在此时一反常态地拒绝了他,此刻他的模样却是像极了狗头军师。 他认为,耳铃只有听觉,没有视觉。 耳铃本就是悬空浮着的,只要不让耳铃听到动静靠近。 自己二人完全可以静步走到白墙面前。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不信。” 叶响冷冷地说道。 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命完全交给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上去。 况且他也不晓得白墙前是否还有什么问真设下的陷阱。 见到叶响不打算尝试,云清的脸上短暂地闪过一丝遗憾。 “不过倒是可以试试看。” 叶响话锋一转,对着眼前的云清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云清反应过来,嘭地一声,叶响一脚踢在云清的腘窝处。 原本就带伤的地方突遭重击,云清立刻闷哼一声向前跪倒。 他刚想回头辱骂叶响,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紧闭起了嘴巴。 因为他这一跪,已经跪进了藏经阁那堵白墙的范围内了。 云清心中霎时间明白了过来,叶响这是要让自己去做试验! 若是自己进到了耳铃的范围内能够安然无恙,那叶响才会踏入这片区域中来。 他又被叶响算计了! 第31章 好戏 伴随着云清的跪倒声,一大片黑色的影子从白墙屋檐下飞了出来,看得云清头皮发麻。 那些影子都是悬在空中的耳朵,而在那耳朵下方,满是纹路的铃铛此时已经全然张开。 “铃铛”上的花纹裂开两瓣,裸露出躲藏在里面的肢节虫体。 那些个耳铃中嵌着的,竟然都是些圆滚滚的瓢虫! 瓢虫连带着耳朵,一边向着云清的位置飞着,一边发出铃铛的响声。 叮铃,叮铃。 云清就这么跪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先前跪倒的动静已经惊醒了这些耳铃瓢虫。 若是云清此时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恐怕就要遭遇不测! 虽然不知道那些瓢虫会拿自己如何,但云清可不想试试就逝逝。 在云清的身后,叶响此时也是大气也不敢出。 此时的场景显得极为怪异,云清周围飘着一圈耳朵,耳朵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而场间的两人保持着静止的姿势杵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 他们不动,那耳铃也在空中悬停,只原地扑棱着翅膀不再动弹。 或许是因为尚处耳铃范畴边缘的缘故,那些瓢虫仅仅只是聚拢在了云清面前。 瓢虫们挥舞着翅膀,在云清面前形成了厚厚的一堵黑色虫墙,并没有靠上他的身体。 叶响看见,距离云清最近的瓢虫,只要再往前飞半寸,就能触及到他的鼻尖了。 不过那些瓢虫似乎受着区域的约束,并没有扑飞上来。 耳铃瓢虫在云清面前盘旋了一会儿。 随后便悉数振翅飞还到了白墙的屋檐下,只有少数还停留在空中。 这样的清醒也算是变向证明了云清的说法,耳铃并没有什么视觉。 不然光凭先前耳铃瓢虫与云清几乎零距离的接触,云清也早就该被发现解决掉了。 见到此状,叶响终于放下心来。 他屏着气向前迈进了一步,将跪在地上的云清一把拉起。 有了云清的试验,叶响似乎也变得胆大了许多。 他挪了挪脑袋,示意让云清走在前面。 云清只好点了点头,咬着下嘴唇开始向前方探路。 他们不断地避开那些依旧悬停在空中的耳铃,一步一个脚印地向着白墙下靠近。 大气也不敢出。 看着叶响跟着自己慢慢走近白墙,云清的眼角闪过一丝狡黠。 叶响此时已经完全屏住了呼吸,全情投入地漫步在白墙前方。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云清的神情。 直到他们二人平安地穿过了几处耳铃的聚集地,距离白墙仅剩下半步之遥时。 叶响方才舒了一口气,看样子度过最危险的区域后,他总算松懈了下来。 而站在前方的云清则是阴险地回头,对叶响露出了一个嘲弄的表情。 就是现在! “咳咳!” 云清猛地咳嗽了起来。 他的声音刚一响起,整个白墙周边的所有耳铃便都霎时间飘然而起。 恐怖如潮水般涌来的耳铃瓢虫,眨眼之间便将已经深入白墙腹地的二人彻底包围,不留退路。 眼看着叶响和自己都被铺天盖地的耳铃给包围起来,云清露出了惨笑。 他癫狂地笑道:“哈哈哈哈,叶响啊叶响!你中计了!你中计了啊!” 叶响的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你残杀了我的亲弟,还要夺我的纸人,我怎么可能与你为伍?叶响,你当真是个蠢货!” 叶响依旧没有回应云清,只冷着脸看着,哪怕一部分瓢虫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哈哈哈,你现在就算是不说话也不行了。当真以为耳铃是什么死物吗?” “我和你距离如此相近,只要我暴露了,你也没有地方可躲!哈哈哈哈……” 云清似是发了疯一般,狂笑着。 自云岚死后,他的心里对叶响的恨意便是势如水火。 叶响考虑过云清兴许会算计自己,所以他才会第一时间让云清去做试验。 但他似乎没想到云清会如此癫狂,竟然不惜自己的命也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在叶响错愕的表情下,瓢虫一层层一圈圈地向着他们聚拢了起来。 就在云清癫狂的笑声中,被瓢虫包围的二人身上,逐渐开始落下了瓢虫。 那些瓢虫刚一落在两人身上,便开始往他身上所有能够钻入的孔洞中钻去。 瓢虫的速度很快,数量也很多,用手根本来不及清理。 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各处都被瓢虫占据钻入。 感受着那如同坠入蚁穴的瘙痒痛感。 耳铃中钻出的瓢虫甚至连他们的眼眶缝都没有放过。 云清此时的样子已经惨不忍睹。 不仅七窍流血,甚至还有带血的瓢虫从他的眼眶、耳朵、鼻孔中不断地挤出来。 那些瓢虫此时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浑身上下吸饱了血的瓢虫此时已经涨大如囊。 在表皮下方四处乱窜,吸食血肉的瓢虫将他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挤出了圆球状的痕迹。 此时,站在云清身边的叶响此时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此时的身体就像是皮下被塞满了小气球一般,不断地冒出一些圆疙瘩泡。 那些疙瘩泡,将他的皮肤连带着内部的血肉一起炸成空气中的粉末。 而随着那些个瓢虫在身体中的不断窜动,叶响终于体力不支,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看着手足无力倒在地上的叶响,云清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畅快之感。 这个家伙害死了云岚,还想着要拿自己做开路垫背。 看着倒在地上惨死的叶响,云清心中说不出地高兴。 反正自己已经被叶响搞得残废,同归于尽又何妨?云清一心只求叶响去死! 想到此处,云清的身体也终于支持不住。 他的血肉被瓢虫吸食得一干二净,感觉自己只剩下一张还算完整的皮。 云清就像是只剩一张皮囊一般飘然倒在了地上。 可就在云清的意识开始涣散之际,他忽然看见那些个原本趴在叶响身上的瓢虫纷纷飞了起来。 虫群飞散开,云清这才看清楚倒在地上死去的“叶响”的死壮是何等的模样。 “叶响”的身体也只剩下一张皮,可那张皮上面却渗着如墨迹般的水渍。 在身上的水彩完全被瓢虫吸食干净后,“叶响”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只见叶响的两颊通红,似是抹了什么浓妆。 是纸人! 看着出现在虫群覆盖下的纸人,云清心中已经了然一片。 他以为自己算计了叶响,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被算计的那个。 叶响竟然用纸人代替了自己,他本人压根就没有来到现场! 云清惨笑一声,随即对着空中不知何处大骂道。 “叶响!你竟然骗我!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听着云清临死前恶毒的咒骂,此时已经借机摸到白墙外侧的叶响却是懒得理睬。 他相信若是给云清同样的机会,他也会这样欺骗自己。 早在从云清里屋出来前,叶响就先行使用纸人替代了自己。 一是尝试一下使用方法,二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下后手。 有了纸人后,叶响就不用把自己置于有潜在危险的情境中了。 就像先前这般,云清想要借用耳铃与自己同归于尽。 却没想到自己本人压根就没有真正步入过白墙范围内。 从始至终,叶响都只在边缘外看着。 看着云清带着纸人演出了这样一幅好戏。 现在,好戏也该收场了。 第32章 红梯 当大部分耳铃都被云清和纸人吸引去了之后,叶响的真身方才缓步走到白墙前。 这一路上,他从场外步入场内,却是畅通无阻。 藏经阁的路不算好探,云家兄弟倒是给了他一点试错的空间。 本身他也不打算这么做,可谁让这云家兄弟搁他面前无限作死呢? 叶响虽然已经来到了白墙面前,却依旧没敢大意发出任何动静。 耳铃是极为难缠的神通,一两只瓢虫他倒是不怕,可架不住耳铃瓢虫的数目奇多。 他可不想落得和云清、纸人一个下场。 看着面前无窗无门的一堵白墙,叶响陷入了沉思。 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进到藏经阁内部。 恐怕这也是大部分弟子从来没进到过藏经阁的原因。 耳铃或许可以总结规律避免,但这藏经阁压根就没有进去的口子。 可叶响并不甘心就此离开。 好不容易借着云清作饵调离开了难缠的耳铃,他不想就此无功而返。 叶响用手轻轻触碰到白墙上方,入手处唯觉着有一丝冰凉。 他又用手指轻叩了叩,墙壁内没有传来任何回响。 整面墙都是实心的,难倒说着二层建筑压根就是个幌子? 内部不存在任何空间? 叶响忽地想起了问真大师此前展露出瞬间纳物的手段。 既然问真对这里如此看重,那此处必然有着什么,只不过被问真用神通掩盖了。 他可以确信,这堵墙内部必然存在着空间,只是自己没有办法触及。 正在此时,远处掠过风声。 一道高大的人影正从白墙的外侧走来。 透过白墙外的回廊墙壁,叶响都能看见那高个人影头上戴着的僧帽。 问真来了! 想来也是,云清惊动了那么大量的耳铃。 作为耳铃的布置者,问真大师自然会第一时间感应到。 叶响急忙扭转过头,四处打量了一番,却发现自己此时压根就没有地方躲。 整个藏经阁外除了白墙,便是这一片充斥着危险耳铃的庭院,他根本无路可去。 情急之下,叶响只觉得头脑再次纷乱了起来。 整个世界霎时间又一次陷入了无序的线条之中。 他又一次看到了高塔,也再度看见了世界的真相。 眼疾再犯! 在扭曲的线条作用下,叶响面前的白墙完全消失了踪影。 再度定睛看去,叶响发现,在他眼前赫然立着一座挂着大红灯笼的破旧鼓楼。 叶响抬头望去,那鼓楼的墙面上是斑驳的黑红色,像是曾经被血液喷溅上去似的。 而那鼓楼的最上方,悬挂着四盏巨大的大红色的人头灯笼。 人头灯笼嘴巴大张,露出舌尖上的一盏蜡烛。 蜡烛烧着昏暗的火光,烧出一片妖异的红。 原来这才是那面白墙的真实模样吗? 难怪自己此前没法找到入口。 叶响心中暗叹。 白墙根本就是障眼法,若是没有眼疾发作,看穿了迷障。 自己恐怕要一直杵在白墙外侧发呆。 此时,透着一股子破败气息的鼓楼前,一道长长的红色楼梯缓缓延伸而出。 就像是条恶鬼的长舌,正引诱着生人往上走去。 外面的问真此时就要进到院子中,若是让他发现自己在此处,那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叶响心中笃定,无论如何,现在绝不能再驻留在原地。 叶响一咬牙,便踏上了那道长长的红色楼梯。 明知道这处鼓楼透着诡异的情形,但叶响此时却不得不上。 前面是鼓楼,后面是问真大师,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刚一踏上红色悬梯,梯子上便传来了不堪重负般,吱呀吱呀地响动。 叶响见状,立刻止住了步伐,生怕惊扰到耳铃。 可在鼓楼中似乎已完全不受限制,那些垂挂在鼓楼檐下的耳铃并未动弹分毫。 见自己踏上楼梯没有发生异常后,叶响心中方才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叶响继续向着楼梯上方行进。 每走出几步,他都要抬头向上看看。 楼梯上方的尽头处,唯有一片黑暗,看不见是通往何方的。 走了许久,叶响发现,这段红色的悬梯好像怎样走都走不完。 叶响再往后一瞥,来时的路径已经完全消失。 只剩下一段沉浸在黑暗中的红色木梯,吱吱呀呀地随风摆动着。 见着此情此景,叶响心中已然有了定数。 恐怕想要走完这段楼梯是这辈子都万万不可能的事。 这里应当是被问真大师布置下了什么迷魂的阵法。 若是一直顺着悬梯往上爬,自己恐怕一辈子都爬不出去。 可现在叶响也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此时,他唯一能够相信的便是自己福宝体质带来的真实视界。 叶响停住脚步,深呼了一口气,再度凝神注视起了眼前的红色悬梯。 这一次,他成功激活了能够看清真实的眼疾。 在他面前,空间的曲线不断折叠。 在叶响身前,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道道曲折的线条。 再度睁开双眼,隐约间,他仿佛看见了铺设在红色悬梯上一条虚幻的路线。 有别于红色的楼梯,那条路径有的曲折蜿蜒,有的上下颠倒,完全不似人能走出来的。 一直顺着路线看到了最后。 叶响发现,那道路径并不径直通向鼓楼上方,而是向下折去,不知通往何处。 或许,自己现在看见的这条看起来虚幻的路径,才是真实的路径? 叶响发现,自己福宝体质很是特殊,比之和自己同为福宝的木头来说。 他的眼疾更偏向于间歇性发作,而木头的体质则比他更加稳定得多。 至少他能一直看见那些奇怪的东西,而叶响的眼疾发作则时灵时而不灵。 就比如先前面对白墙,若不是情急之下,自己的眼疾甚至都不会主动触发。 到目前为止,叶响也没有弄清眼疾的触发条件,姑且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时事不宜迟,叶响也不愿再在楼梯间耽搁。 立刻低下头,照着眼前那道虚幻的路线倒退起来,逆行数步。 随后他的视角又倒立过来,似乎走在一条颠倒的路上。 他分明在倒着走,可叶响的视角却是在向前拉近。 有时他分明是在颠倒的路上行进,眼前的视角却又是端端正正的。 这种感觉他此前也有体验过。 那是在十五夜,整个兴福寺都在念诵经文的时候,自己陷入了类似幻境的时候。 而此时,他能够感觉到。 随着他的逆向移动,眼前的迷障正在被迅速破除。 随后他便照着路线踏出了最后一步,一脚迈入了红色楼梯外的黑暗虚空中。 按理说他此时应该要失足跌落,可事实上他却不可思议地平稳落地了。 轰。 叶响的耳边就像是开过了一道飞速行驶的列车。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处昏暗的楼宇间。 楼宇有十几米高,上方飘着几篓灯笼,照出昏暗的光。 而在那些光线的照射下,一排排有五人高的书架耸立着。 将偌大的楼宇堪堪填满,望不到头。 看着眼前的盛况,叶响心中了然,这里想必就是传闻中的藏经阁了。 叶响通过自身的福宝体质,破除了迷障,终于来到了此处。 …… 叶响进入藏经阁不久后,一道近三米的人影便疾步出现在藏经阁的白墙跟前。 来人正是问真大师。 问真到了。 几乎是在感应到耳铃动静的瞬间,问真便赶到了现场。 他低头看去,一眼就看见了那落在地上,已经被耳铃瓢虫吃得只剩下一张人皮的云清。 “我道是谁,原来是又有弟子误入此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一边说着,问真大师一边将云清的那张人皮上的耳朵割了下来。 打开香炉,两只如铃铛般的瓢虫便飘飞了出来,钻入了那两只属于云清的耳朵中去。 两只新的耳铃就此诞生了。 而云清剩下的人皮,则被问真大师像是卷铺盖一般卷了起来。 “帘帐似乎也有些老旧了,回头拿这细嫩的鲜皮去补补,应当还是能看的。” 自顾自地打量着那卷人皮,问真大师正准备打道回府。 忽地,问真止住了身形。 他缓缓转过身,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脸色深沉。 问真两眼雪亮地盯着面前的白墙看。 他的耳朵耸动,似乎是在听着什么动静。 随后问真冷哼一声,一步踏入白墙,消失在了庭院间。 第33章 鱼脸 …… 藏经阁很大,足足有叶响平日里念经诵佛的大殿四倍的大小。 而且在其中漫步时,总有一种迷糊的感觉。 就像是脑袋前被人罩着一层雾气一般,看不分明。 叶响感觉自己都快要在里面兜迷糊了。 不断地在藏经阁中兜转着,一处处书架扫视而过。 可惜的是,他草草扫过的那些经文书籍,尽是些用梵语写出的。 毫无语言学习经验的叶响根本就读不懂,也就不存在能不能修习这一说了。 他不信邪地继续在藏经阁中继续扫荡着,试图找到几本自己可以修习的功法秘籍。 “呼——” 就在叶响准备拐到下一个角落去寻找功法时,一道巨声从他面前的一处书架后传来。 寂静的藏经阁中忽然传出了奇怪的声响,让叶响心中也为之一颤。 莫非这藏经阁中不只有自己一人?还有其他人在这? 可除了问真大师,整个兴福寺应当都没有人能进入这里才是。 叶响循着声音悄悄靠过去。 与这声音离得越近,叶响便越觉得诡异。 “呼咳,呼咳,呼咳……” 这压根就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反而像某种兽类的鼾声? 走到这声音对过儿的书架边,叶响悄悄抽出了书架上的一卷古籍。 他打算借着书架上的空隙,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发出如此怪异的声音。 卸下那卷古籍后,叶响把眼睛缓缓靠在了书架露出的缝隙间。 出现在叶响面前的,赫然是另外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浑圆,冒着潮湿粘液的死鱼眼。 那只鱼眼死死地盯着他,看得叶响毛骨悚然。 “人!” 那只鱼眼的主人似是比叶响还要惊慌。 原地疾步倒退了数步,大喊怪叫了起来。 叶响借此机会,也算是看到了与自己隔着一个书架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口中淌着污秽粘液,浑身长满了绿色脊刺的巨大人形鱼怪。 鱼怪右腿处拖着一根粗如房梁的铁链。 铁链的另一端与楼宇中的一根有三四人合围的圆柱相连。 这根铁链就框死了这只鱼怪的活动半径,叶响见此,心中也有些许庆幸。 幸好这鱼怪不是自由行动,不然自己刚进到藏经阁,恐怕就要遭到他的袭击了。 看着鱼怪野蛮壮硕的身形,他并不认为自己是能够和鱼怪刚正面的对手。 那鱼怪生着一颗人鼻、人嘴的鱼头,在阴暗的楼宇间充斥着怪异的恐怖感。 他既有一部分像是人类,又极大部分看起来不像。 就好似有人把一张人脸强行安置在一只鱼人身上那般怪异。 “人!” 从见着叶响开始,那人脸鱼怪不断地重复着叫嚷着同一个字词,嗓音也尖锐得令人不适。 透过书架缝隙继续观察,叶响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人脸鱼怪所处的环境。 在书架的另一侧,是楼宇的一处暗角。 这里再也没有书架,而是一堆腐烂发臭的干草堆。 在那堆干草的上方,尽是些绿色的粘液,散发着腥臭味的皮屑。 以及一些分不清是何种生物的碎骨,虫卵尸骸。 叶响据此推测,这人脸鱼怪的吃喝拉撒都是在这堆发黑霉变的干草堆中进行的。 这里不是问真大师的藏经阁吗? 为何他要放一只鱼怪在里面,是看守?还是关押? 此刻让叶响担心的还有一点。 那就是鱼怪的喊声,会不会把问真给引来。 无论问真是否会被真得引来,谨慎的叶响都不打算再做停留了。 这鱼怪从任何方面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古怪。 此地不宜久留,叶响心中暗叹一声可惜,便扭头准备离开藏经阁了。 可惜,自己费了那么多般周折,没想到最终却是一本功法都没有捞到。 这问真大师也真是个懒鬼,这些功法经书就仍由他摆着,也从不动点脑筋翻译翻译。 叶响一边在心中暗暗吐槽,一边悄声静步着准备离开。 就在叶响准备动身离开之际,一阵脚步声从他对面的黑暗中传来。 糟糕! 问真果然还是来了。 为了不与到来的问真撞个正着,叶响最终只得把自己隐藏在了鱼怪面前的书架后。 所幸问真大师并没有拐到他这一处,而是径直地走向了人脸鱼怪的巢中。 看着那近三米在昏暗的灯笼下行走的人影,叶响再度确认来人是谁了。 正是问真大师,叶响下意识地把自己的鼻息都绷紧了。 这人脸鱼怪莫非和问真大师有着什么干系? 叶响的心中不免升起了这样的猜测。 随着问真大师的出现,那原本嚷嚷着“人!人!人!”的人脸鱼怪似乎也激动了起来。 它哼哧哼哧地发出古怪的鼻音,一边从流着粘液的嘴里喷吐出一些粘稠的绿色液体。 像是痰,又像是口水。 问真大师对喷吐在他身上的液体不管不顾,柔声对着人脸鱼怪说着,抱了上去。 “儿啊,爹爹来看你咯。” “都怪爹爹最近忙着修行,都没时间来看你。你看你,又把自己的小天地弄脏了。” 问真大师边说着,边将手中那卷属于云清的人皮垫在了干草堆上。 那人脸鱼见着人皮,立刻趴在地上撕拉扯拽起来,像是看见了新奇的玩具。 “人!!” 它一边嚎着,一边拱着那张云清的人皮。 “这是爹爹给你的床垫,别闹,别闹!” 说着,问真便要从人脸鱼手中取回那卷人皮。 被夺走了人皮床垫的人脸鱼怪鼻孔中不断喷吐着热气,显得十分生气。 “人!!!” 他发了疯似地一拳捶在了问真大师的脑袋上。 嘭地一声,问真大师连脖子带脊柱黏连着一起被捶飞了出去。 头颅滚落在地上的问真大师哈哈笑道。 “好啊!我的好大儿出息了!这一拳少说也有星旋境的实力呢。” 听到问真大师的话,叶响心中满是震撼。 他起初对鱼怪的估计也只有到凝露境。 毕竟虽然鱼怪的身体很健硕,但他表现出的样貌并不像个实力高强的人物。 可问真的话语却是点醒了他,实力有时与样貌、气质无关。 边夸赞着鱼怪,问真的脑袋边从远处爬了回来,比人还长的脊柱化作了蚰蜒的模样。 “好了,我知道你最近很饿。你再忍忍,过段时日,爹爹就给你去山下采点你爱吃的点心回来。” 人脸鱼怪的精神状态似乎很不稳定,无论问真附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他似乎都听不太进去。 他只一味地不断四处捶打着,仿佛在宣泄着心中的疯狂。 “人!!!人!!!!人!!!!” 鱼怪的力量很大,每次捶打下去,楼宇间的书架都要震上一震。 而问真大师则是在一旁慈爱地看着,时不时用手帮它将嘴边流淌出的粘液擦拭干净。 疯了,全都疯了。 叶响看着眼前一幕幕荒诞的景象,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 这人脸鱼怪看样子当真是问真大师的孩子? 叶响抓破脑袋也想不通,究竟问真大师是如何生出这样一个怪物的。 虽说他本体是一只蚰蜒,那蚰蜒最多也就生出个虫孩,这鱼怪他又是如何生出来的? 果真是父慈子孝,叶响看着场间的问真、人脸鱼怪,心中只想到这四个字。 在问真的耐心劝慰下,此时他总算是安抚好了发疯的人脸鱼怪。 那鱼怪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了下来。 虽然他的双目依旧向着叶响的方向瞪得老大,但至少不咋咋呼呼地喊叫了。 过了一会儿,问真大师便起身与人脸鱼怪道别,离开了藏经阁。 第34章 盗经 问真大师离开后,叶响足足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重新从黑暗中探出脑袋。 鱼怪此时正自顾自趴在干草堆中,没有注意到他。 透过缝隙,叶响看见了鱼怪此时在做些什么。 只见鱼怪蜷缩着他那丑陋的躯体,像是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孩般。 也不知他从何处掏出来个怪模怪样的人头骨,放在自己怀中来回把玩着。 玩着玩着,人脸鱼怪竟是又一次发起了疯。 他张开自己生着鱼漂的双手,使劲用他那粗壮的手臂筛着自己胳膊上的鱼鳞。 生生将自己身上的鱼鳞筛出了泉涌的鲜血与鱼膏,痛得嗷嗷直叫,那鱼怪方才停歇下来。 在寂静之中,鱼怪难得地露出了温润的表情。 他缓缓将那颗头骨捧起,拥入怀中。 水汪汪的滑腻鱼眼中透着一股奇怪的柔情。 他用那张人嘴对着头骨的额顶吻了下去,随后发出一阵舔舐吮吸的“吸溜”声。 他一边吮吸着头骨,一边向着头骨喊了一声——“娘”。 而在那颗被他喊“娘”的头骨中,叶响分明看见了一本卡在中央的麻纸书页。 麻纸书页的书封上用烫金正楷写着三个叶响都能一眼辨识的大字——《宿难经》! 这一瞬间,叶响只觉得先前所见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宿难经》被藏在了鱼怪的“娘”头骨中,显然是问真大师刻意为之。 叶响不信这是一个巧合。 将奇怪的《宿难经》藏在拥有堪比星旋境实力的鱼怪手中。 问真大师显然是不愿让外人得到的。 因此,叶响反而对那本藏在人头骨中的《宿难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只不过此时那本功法可是被放在那人面鱼怪的手中。 自己想要获取《宿难经》,恐怕还要费上一点波折。 “问真刚才来过藏经阁,短期内一定不会再回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若是错过,下次想要再来就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光是绕开那些耳铃就花费了叶响一张纸人以及云清的性命作为代价。 下一次叶响也不知道能否如此顺利地进入到白墙之后了。 若是想要对那本藏在头骨中的书籍下手,今天便是叶响唯一的机会。 笃定心境,叶响将腰间的那一沓纸钱取下。 随手掐了一个手诀,一张纸钱便飘然落地。 刚一落地,纸钱便立刻像是气球般被吹开胀大。 起初纸钱只是膨胀起来,在空中变作了个模糊的人形。 而随后,膨胀的纸钱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在装点似的,变化成了叶响的样子。 看着那由纸人变作的自己,连叶响都有些恍惚。 若不是自己眼睁睁看着纸人的变化,恐怕就连他自己都要被这纸人给蒙骗了。 像,太像了。 在叶响的指挥下,纸人叶响从书架背后缓缓走出,他的动作与叶响毫无差异。 甚至完全不避讳自己踩在地板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人!!!” 鱼怪果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纸人叶响,他猛地从自己的巢中冲将出来。 不过他显然忘记了自己脚上还有着铁链捆缚,还没冲几步便被那铁链绊倒在地。 连带着拴住了他的右脚锁链框框地发出响动。 叶响相信,如果不是那根粗如船锚的锁链限制着,那只鱼怪在听到动静后的一刹那就会向着自己扑来。 用他那湿滑又沉重的身躯把纸人叶响压成肉泥样。 “至少得用纸人替身拖住他一段时间,不然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叶响一边掐了个手决,控制着纸人替身在鱼怪面前的安全距离行走,吸引他的注意力。 另一边,叶响则是快速出击,趁着鱼怪转身扑向纸人替身的当口。 叶响从书架的另一侧摸黑来到了鱼怪的巢穴处。 强忍着恶心,他开始在沾满鱼膏、泛着腥臭的鱼巢中翻找了起来。 翻找头骨的过程中,叶响陆续看见了一些如同水蛭一般的蓝色肥虫。 那些肥虫都被盛放在了一个巨大的水桶中,不少已经爬动了出来。 这鱼怪平日恐怕就是以这些东西为吃食。 而在先前鱼怪所处的位置,干草堆下方却是露出了一块黝黑的地面。 那处地面已然被鱼怪腥臭的身体涂抹变黑。 只能依稀看见上面有一些类似梵语的文字龙飞凤舞地刻印在上面。 一处暗门,这是一处修建在藏经阁中的暗门。 叶响并不打算多做探究。 这暗门上的刻画的梵语他虽然看不大懂,但却仅瞥一眼叶响就险些失神。 这让他颇为忌惮。 况且,此次他的目标本就不是那处奇怪的暗门。 趁着鱼怪还在打量自己的纸人替身,叶响继续在他的巢穴中翻找了起来。 这番翻找确实找到了不少恶心的东西,但先前那颗鱼怪捧着的头骨却不见了踪影。 “这里没有,难倒鱼怪把头骨给带在了身上?” 叶响心中这般猜测道。 此时,纸人那边的视角中,鱼怪似乎已经对眼前的纸人叶响没有了先前的兴趣。 他对着纸人叶响使劲抽动了几下鼻子,表情疑惑地挠着脑袋。 事不宜迟! 叶响则趁此机会又走上前两步,来到了鱼怪的背后数尺。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依稀能看见一颗圆形的事物,突兀地出现在了鱼怪的背部鱼鳍边。 那头骨果真是被鱼怪塞进了自己后背的一处鱼鳞肉缝中。 看样子头骨对于鱼怪来说十分重要,想要得到头骨还是避免不了一定的风险。 叶响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袖袍,咬了咬牙。 既然来到此处,自己就必须得试上一试了。 为了那本可能对自己有用的功法! 随着叶响的心念所至,右手臂上盘绕着的休眠玄阳虫开始了行动。 叶响想要利用玄阳虫从鱼怪的背上取下头骨。 虽然玄阳虫的触须能够做到犹如叶响手指般的精细行动,但叶响也明白。 头骨与鱼怪脊背上的鱼鳞相互卡着,哪怕自己下手再小心,都会在一瞬之间惊扰鱼怪。 所以他这一次出手必须控制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 屏息凝神,叶响在脑海中观想起了那座高塔的模样。 一边控制着纸人叶响继续在鱼怪面前搔首弄姿,一边还要激活体内的玄阳虫。 叶响此时已经满头大汗,虽说纸人只是法宝,毫无修为的凡人也可操纵。 但操控纸人依旧需要花费他很多的精力,再加上同时控制玄阳虫以及催动高塔之力。 叶响只觉得大脑与心脾都快要被榨干,好在高塔并没有让他失望。 尽管已经精疲力竭,但叶响右手臂上的玄阳虫总算是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能量涌入。 刚一与那股能量接触,玄阳虫便如同鞭子一般快速的扭动起来。 这是高塔的加速能力。 唰地一声,玄阳虫在叶响的控制下飞窜而出,如同一条鞭绳。 玄阳虫的触须成功挂住了头骨的两颗空出的眼眶。 随后在叶响高塔的加速下以极快的速度从鱼怪身上抽离而出。 噗嗤。 头骨从粗糙的鱼鳞中拔出,发出吱嘎的摩擦声,甚至溅起了一片血迹。 “嗷!” 鱼怪背部吃疼,立刻惨嚎一声,转过了身来。 用他那两颗分别生在脸颊两侧的圆润鱼眼瞪视着叶响,怒吼了起来。 “人!!!” 第35章 宿难 跑! 叶响取得头骨的第一时间,便看也不看鱼怪,扭头就跑。 鱼怪反应虽慢,但也第一时间迈开大步追了上来。 它大吼着扬起手臂向着叶响所处的位置下砸而去。 嘭地一声,叶响能够明显感觉到地板传来的震动。 那一下结结实实地捶在了鱼怪自己睡觉的干草堆上。 干草纷飞,那些原本从桶子里爬出来的肥虫都被砸成了肉泥。 此处恰好是叶响先前见到暗门所在的方位。 这鱼怪的臂力当真惊人,就连那怪异的暗门都被鱼怪这下捶得向下凹了进去。 被锤凹下去的暗门上,梵文刻印霎时间金光大作。 一声如晨钟撞击的响声差点当场把叶响震聋。 叶响暗叹一声幸好。 这怪物的力量极大,若是自己被这一下拍个正着,估计会直接命丧当场。 见一击未中,鱼怪又是怪吼着向前。 噗通一声,鱼怪忽地跪倒在了地上。 他想要抓住从自己巢穴中落跑的叶响。 却发现那约束着自己自由的铁链再一次限制了他的行动。 此时的叶响已经跑出了铁链的半径之外。 再一见着叶响手上拿着本属于他自己的头骨,鱼怪又发起了疯。 “娘!” 他一边用那张生着鱼皮的怪脸嚷着,一边开始搓揉自己身上的鱼鳞。 血液与鱼膏再一次被他生生从鱼鳞中薅了出来。 在既痛苦又愉悦的表情中,鱼怪的眼睛睁得极大,仿佛这些伤痛让它更加亢奋了。 鱼怪低下头,一点点将自己的右腿从锁链中生拉硬拽出来。 哪怕他的右腿不断传出噼里啪啦的筋骨断裂声,鱼怪也丝毫没有停歇。 可那铁链也不知是用何物打造,不仅坚实,而且还有着一些奇异。 每当鱼怪的右腿即将连皮带骨拔出的时候,那铁链上的环扣就会再度勒紧。 任凭鱼怪如何挣扎都无法脱离。 可鱼怪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歇,他疯狂地撕扯着自己被铁链束缚住的右腿皮肉。 似是想把右腿整个撕烂,以此脱离铁链的束缚。 鱼怪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边淌着哈喇子,一边在叶响面前,像是在哀求着什么。 “娘!!” 叶响没有再理睬鱼怪,而是转身跑开了去。 看着叶响毅然离去的背影,鱼怪凄声惨叫起来。 叶响本就想着从头骨中拿出那本宿难经就了事的。 他不想惹恼眼前这只鱼怪,因为问真大师迟早会回来的。 这鱼怪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没准问真大师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放着的宿难经被人盗去了。 可叶响却没想到那本宿难经压根就像是嵌在头骨里。 与头骨融为一体似的,根本没法取出。 此时情形危机,叶响也不敢多做逗留研究头骨。 于是他只好抱着那颗头骨往外跑去。 整个藏经阁一时之间便只剩下鱼怪状若癫狂的吼声,不绝于耳。 叶响此时其实也几近油尽灯枯,连番使用高塔、纸人、玄阳虫造成精力上的损耗极大。 在短期内无法弥补。 要是等会问真大师去而复返,亦或者是那铁链并不牢靠断裂开来。 等待他叶响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此地。 照着先前自己走进来时的路不断奔跑,一边跑着,叶响还一边回想着自己来时的情形。 来时的步伐在记忆中已经很模糊,不过所幸他的眼中尚存能够指明方向的幻影。 当他回到来时的书架位置,逆着书籍倒行几步,随后又向着一面书架直冲上去。 眼看就要撞上书架的同时,叶响的耳边再度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 大红灯笼高挂,叶响发现自己已经重新站在了破败鼓楼的红色楼梯上。 红色的悬梯下方,露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路径。 回来了! 叶响不再耽搁,转眼便从红色的悬梯上快步走下。 刚踏出最后一步,叶响眼前的景观就变成了一副光景。 鼓楼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堵无窗无门的白色高墙。 高墙外,叶响丝毫都听不见鱼怪凄惨的叫声。 看样子问真在这下了许多禁制手段。 叶响从白墙边缘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一只耳铃。 楼宇外传来了鸡鸣声,此时也已将近清晨时分,兴福寺的弟子们差不多也该出来念晨经了。 自己必须要尽快离开了。 走在回禅房的路上,叶响强忍着恶心将头骨放进了自己的怀中。 那头骨乍看之下是人骨,仔细端详后叶响才发现并非如此。 头骨的上下颚极为宽大,生着一根根尖长如针的牙齿,根本不似人能长出的面容。 难怪那鱼怪会把这个头骨叫“娘”,这头骨分明生得就是一副鱼相。 也不知这头骨生前究竟生得是如何的模样。 回到禅房中,叶响直接坐上了自己的床头。 估摸着距天亮还有些时间,叶响打算趁热打铁。 现在就将那头骨中的宿难经取出来研究一遍。 听到木头在屏风后依稀响起的打呼声,叶响方才放下心。 取出了那颗被他藏在怀中的头骨。 就在他从怀中取出那具头骨瞬间,那生着一堆锐利骨牙的头骨忽地动了起来。 “艹!” 在叶响的眼前,鱼人的头骨竟然咧嘴向着床外蹦去。 对着窗帘一阵乱咬,似是活物。 这一下倒是出乎叶响的预料,他压根没想过头骨会在这个时候暴起伤人。 好在他及时用玄阳虫的触须将暴起的头骨紧紧缠绕住,止住了头骨的进一步行动。 不然让那头骨乱动起来,指不定会生出什么麻烦。 虽然暂时压制住了鱼人头骨,但叶响的脸色却是接连变化。 因为缠在头骨上方的玄阳虫此时正传来奇怪的感应。 一阵强大的吸力从玄阳虫的吸盘上传来,他好像又饿了。 只见玄阳虫紧紧用触手上的吸盘贴在头骨上方,不断地从中汲取出一股青灰色的能量。 那或许便是让头骨动起来的东西。 不等叶响多研究,那股能量便已经被玄阳虫吸食地一干二净。 玄阳虫饱餐一顿后,缠绕在叶响的身上变得更加茁壮了。 而其后续生出的第二根触须,此时已经完全成熟,成长成型。 叶响心念微动,两根触须便像是叶响凭空生出的两根手指一般,在空中灵活游弋了起来。 两根玄阳虫触须根植在叶响的右手上,宛如他的另外两根手指。 看着自己的右手,没想到这头骨除了功法,还给自己带来了这样一份意外的收获。 手握已经被吸干了残存能量,嘴巴完全豁然洞开的头骨,叶响有些欣喜。 自己先前还在想该如何打开头骨,取出那本宿难经。 没想到此时竟然会有如此两全其美的办法。 青黑色的能量被玄阳虫吸食后,头骨便不再具有强大的咬合力了。 那本藏于头骨中的宿难经也终于得见天日。 从头骨张开的口腔部位取出了那本宿难经,叶响翻开粗略瞄了一眼。 便看到宿难经上的第一句话。 “宿形于五脏,历难以飞升。” …… 从睡梦中醒来时,叶响发现自己竟是一觉睡到了晌午。 此时已经过了晨间诵经的时候,禅房外能听到来来往往的弟子们的嘈杂声。 听到禅房外木头的笑声,叶响直接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不敢吱声。 不多时,木头便跟着叶响走进了屋子。 “响子哥,你今天的话可真少,是不是太累了?” 走在木头身前的叶响没有回答,而是直愣愣地走回了自己的床边。 随后呆呆地坐在了床边。 藏在被子里的叶响偷听到木头的这句话,心中有些好笑。 当然话少了,因为木头跟着的叶响压根就是一张纸钱变作的纸人。 自己本尊甚至还在睡懒觉,能维持早上诵经的样子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能和你聊天呢? 心中如是吐槽,叶响心中忽然觉着有这样能够随时替代自己行动的纸人真是太好了。 叶响昨晚通宵达旦地阅览宿难经,想要研究清楚其真意。 为了研究宿难经,叶响几乎整夜未睡,只好派出纸人替自己去完成早课。 这纸人当真是居家旅行,逃课不念经的必备之选。 如若是云岚、云清两兄弟此时泉下得知叶响会如此运用他们家的传家之宝,恐怕已经气得不行。 这根本就是在暴殄天物,浪费社会资源! 第36章 投毒 趁着木头回到屏风后,叶响立刻收起了纸人,换做自己本人从床头坐了起来。 伸了个懒腰,叶响问起了木头,昨晚交代他的任务完成了没有。 他昨晚除了和木头畅谈以外,还给木头布置了些微的“工作”。 “响子哥,你最近记忆力怎么都变差了。” 木头摸着脑袋,实在是觉得眼前的叶响师兄有点奇怪。 “今早上生师兄不是刚当着你的面通知俺,吃了俺早上的烤地瓜以后,大家都馋着想吃第二顿,叫俺以后多去后厨帮工吗?” 叶响心头苦笑,虽说自己能够在纸人活动期间,实时知晓纸人那边发生的一切。 可奈何自己这一次是离线操作,仅仅是给纸人下了个指示后,便昏睡了过去。 哪有功夫去看纸人这段期间是在做些什么。 “呵呵,我忘了,忘了。” 一边打着马虎眼,叶响一边暗叹木头的厨艺着实厉害。 昨晚他只是随口一提,让木头试着能不能试着靠厨艺混进后厨帮活。 没想到今早就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惊喜。 之所以让木头去后厨,叶响是有打算的。 他计划在问真大师的日常饮食中投毒。 当然,问真大师如此修为。 叶响并不认为寻常那些用来毒鼠的药物会对他有什么作用。 他为问真准备的,是只有他叶响能够“特制”的毒药。 也就是此前,他用来让静心师兄经脉倒逆,直接不治身亡的凝血舍利。 凝血舍利本是良药,可经过叶响高塔能力的逆转,就会变成让人经脉血流倒逆的毒药。 从床头的隐蔽角落取出一包已经被磨成粉末状的凝血舍利,叶响郑重地交到了木头的手上。 他将原本手上剩下的两颗舍利都磨成了粉末。 “你以后到后厨帮工的时候,每天都找些机会,往给问真的饭菜里加点这些。” 接过叶响手中的粉包,木头张大嘴巴喊道:“啊?响子哥,你这……这是要对师父出手了?!” “大呼小叫什么,这事不早就和你说过了吗。” 叶响赶忙捂住他的嘴,这家伙的嗓门若是真让他喊出来,恐怕全寺都要听见。 木头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了。 叶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虽然木头能看清兴福寺内的种种诡异,但说到底他与问真大师并没有什么直接的仇恨。 问真并不知道木头也是个福宝,所以从来都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充当苦力的俗家弟子看待。 木头与问真之间是没有直接仇恨的。 不像自己,此时已经与问真大师不死不休了。 “你不想害他?” 木头摇了摇头,他说道。 “响子哥,俺是绝对不会让问真有机会害死你的,所以俺会帮你。” 他又是坚定地说道:“但你得答应俺,除了问真以外,兴福寺其他人你都得饶他们一马。” 听到木头的话,叶响心中叹着,真是愚昧的善良。 要知道,那些入门弟子其实也是知道问真在做些什么。 他们也都是兴福寺如此恐怖的帮凶。 叶响心中不免有些想要驳斥木头。 不过为了稳住木头,他还是装腔作势地点了点头。 “哈哈,你说得好像我已经复仇成功了似的。” “放心,若是能够解决问真,我肯定也不会难为其他师兄弟。” 除非他们不开眼,想替问真报仇的话,我就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叶响心中冷冷地念着最后这半句未曾说出口的话。 …… 看着手中端着的饭菜,叶响轻轻抽动鼻翼嗅了嗅。 除了香味闻不出其他异常的味道。 眼前便是由木头加了料的饭菜。 叶响作为代理大弟子,此时正要端着这些饭菜带去给问真品尝。 从自己进入后厨端起饭菜的瞬间,他便被那个叫做上生的家伙给牢牢盯住了。 虽然他看似是在和自己攀谈,其实叶响心中很是清楚,上生是问真放在他身边的眼线。 若是自己在饭菜上动了手脚,问真大师肯定会第一时间知晓的。 果然把下毒这个任务安排给木头才是正确的选择,叶响心中想到。 自己此刻在虽兴福寺地位截然不同,在许多方面都拥有了特权。 但问真反而会对自己更加防备,反而疏忽了对身为俗家弟子木头的关注。 在上生的注视下,叶响端正地走到了问真大师的禅房前。 脸色阴沉的下生与叶响打了个招呼,便欲从他手中接过饭菜。 正在此时,问真的声音从禅房中传了出来。 “慢着,就让叶响送进来。我有事与他说。” 问真的话语,引得叶响心头一颤。 …… 在下生与上生的目送下,叶响端着饭菜毕恭毕敬地走入了禅房。 禅房中依旧是此前的模样,烛台上的小人不停歇地自燃着。 叶响此时已经对这类的场面司空见惯,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些麻了。 整个兴福寺中压根就没有多少正常的事物,燃着的小人比起那藏经阁中的鱼怪。 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没得玩了。 问真此时却是没有坐在帘帐后,而是坐在了自己的那面四方八角桌前。 笑眯眯地看着叶响把手中的饭菜端到桌前,问真叹了口气说到。 “乖徒,这还是为师头一次吃你送来的饭菜呢。” 说着,他又用他那张肥脸上的鼻头嗅了嗅。 “嗯,这饭菜味道真是极香,听上生说俗家弟子里出了个手艺人,很会生事。” “看样子这段时间咱们兴福寺的伙食可要改善了。” 问真抓起筷子,看样子是准备开始用餐了。 叶响忍不住看向了问真手中夹菜的筷,他心中就像是有一面鼓在不断地敲打。 成败在此一举。 问真在叶响满怀期待的注目下端起了碗,随后却又迅速放下了。 他的脸皮向上一敛,露出又黄又臭,布满了结石的烂牙床。 “乖徒,要不,你先吃。” 说着,问真便把手中的碗筷向前一推,推到了叶响的面前。 叶响听到此话,心中不免有些震动。 虽早已知道问真向来谨慎小心,可没想到问真已经到了如此警惕的地步。 “师父,这是给您特别准备的饭菜,怎会有让我吃的道理?” 叶响摊了摊手,他还想要争取一下。 “那是你不知道罢了,在咱们兴福寺中,向来有这让徒儿先吃一口的规矩。” 问真笑呵呵地继续说道:“以前的静心、静灵都是这样过来的,怎么?你不敢吃?” 听着问真的话语,叶响的后槽牙紧紧咬合了起来。 他哪儿能不知道问真的打算,他根本就是担心自己给他的饭菜里下毒。 不过对此,叶响也早有打算,因此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在问真的注视下,叶响快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夹起几片菜叶吃下。 “别光顾着吃菜,乖徒,再喝点汤水,多吃点饭啊。” 第37章 下山 问真说着如逢年过节时,劝人变胖的长辈话语,手上还不停地招呼。 若不是叶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还真觉得他这是在关照自己。 在问真的催促下,叶响又极快地端起汤碗抿了一口,又顺势夹起一团饭吞了下去。 问真笑眯眯地看着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等过了好一段时间,见叶响脸上全无异样后,问真才终于放下心来,端着碗吃起了饭菜。 他用那口黄黑相间的烂牙嚼着木头烧出的饭菜,不时还不顾形象地揸把起嘴。 这般吃相,又让叶响想起了那日在帘帐中,问真生啃右生脑袋的样子。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和尚。 叶响心中不由地吐槽。 看着问真吃下自己亲手安排木头做的饭菜,叶响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才算是彻底放下。 计划的第一步,可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想到此处,叶响不由地舒了口气,好在自己下的毒药是由高塔能力所特制。 若真是下了什么即时生效的毒药,恐怕自己连试吃饭菜这一步都跨不过去。 现在自己和问真随食物吃下去的只是一种类似药引的存在,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有自己想要与问真撕破脸的时候。 他才会激活高塔的能力,将问真体内被自己逆转了性质的毒舍利解除减速,诱发病变。 被叶响施加了高塔能力的毒舍利会缓慢在问真的体内堆积。 简而言之,问真只要吃下他安排的饭菜,体内就会留下一颗慢性的炸弹。 而这颗炸弹的开关,就把握在叶响的手中。 整个慢性发作的过程,如无意外大约能够控制在五天以内。 而在五天后,便是问真大师最为虚弱的腊八节。 叶响不打算等七天后的抚顶日再动手。 既然静灵曾经告诉过他腊八节问真会旧伤复发,需要静坐调理的信息。 那叶响就打算好好利用起来。 若是真等到抚顶之日,叶响也并不认为自己能成为已经达到星旋境的问真对手。 就连实力在自己之上的静灵师兄都惨死其手,自己想要击败问真,必须借助点谋略。 趁他病,要他命。 这便是叶响的打算。 叶响看着问真大师吃完了饭菜,便躬身端起碗筷,转身就欲离开。 “你且等等。” 问真大师叫住了叶响。 叶响心头一紧,可还是强装镇静地问道:“师父,又有何事?” 难倒问真还是发现了自己的阴谋,是要来拆穿自己的? 可问真大师分明已经吃下了有毒的饭菜。 若是想要拆穿,应当早就爆发了,何必等到现在才来。 叶响的猜测确实没错,问真大师并没有对叶响多做怀疑。 在他看来,一个被自己植入了玄阳虫的弟子又能掀起怎样的风浪呢? 只要他一掐手,叶响就会如同热锅中的蚂蚁一般痛不欲生。 在问真看来,叶响的命都掌控在他手里。 之所以叫住叶响,问真却是为了别的事。 问真大师将头探出帘帐外,说道。 “最近几日我要多炼制些凝血舍利,可草药不够了。” “这样,你与为师一同下山一趟,采摘些药芯如何?” 问真大师说着,叶响心中忽然有了一种猜测。 马上就要到腊八了,这个点问真会如此在意凝血舍利的制作。 恐怕是想要借助凝血舍利提供的恢复效果,抵消腊八节时旧伤的复发。 问真见叶响有些犹豫,接着说道。 “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你。” “你只要跟着我去了山下,我就教你炼制凝血舍利的法门如何?” 听到问真此话,叶响心中的狐疑又深了不少。 若是单纯地采药,问真大师为何要亲力亲为,更甚至要给自己开出如此诱人的条件。 那可是凝血舍利,单单一颗就能让自己这个凡人恢复精力与外伤。 虽然食用起来的体验很糟糕,但到底也算是效果拔群的灵丹妙药。 问真竟然舍得教给自己,这又是为何? 叶响心中不免升起了这样的疑问。 问真要带自己下山,叶响还能理解为问真不放心把自己留在寺中。 要随时随地把叶响放在自己身边。 可他为何要教自己炼制凝血舍利,叶响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此时也容不得叶响多想,问真虽是商量的口气,但显然留给叶响的只有一条答案可选。 “师父既然愿意带徒儿下山,徒儿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叶响便深深地向着问真鞠了一躬。 “那便这样决定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下山采药。” 问真大笑着让叶响离开了。 …… 离开禅房后,叶响立刻掐住自己的右臂,急忙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他一把拽开袖袍,只见袖袍中的玄阳虫触须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 两根玄阳虫扭曲缠绕在了一起,上方鼓起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叶响能够从中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就像是他们接触到了问真附近的空气后,立刻活化了一般。 这种异象是在叶响进入问真房间后便发生的。 先前在问真身边时,一直在叶响右臂安分守己休眠的玄阳虫忽然躁动了起来。 若不是叶响疯狂调动高塔能力减缓玄阳虫的动作。 恐怕他把问真埋在他身上的玄阳虫驯服了的事早就暴露了。 看样子,这玄阳虫与问真大师还有着极强的联系。 为了以防万一,叶响让木头拿来了一些疗伤用的绷带。 一圈圈将两根如章鱼触须般的玄阳虫牢牢捆住,紧紧地将它们缠在了右臂上。 日后若是要用玄阳虫,直接解开绷带就是。 这样一来也防止了玄阳虫在接近问真时突然失控暴露的情况。 借助高塔力量,叶响可以明确地感知到自己夺得了玄阳虫的控制权。 但在接触问真大师后,本来安安分分的玄阳虫忽然间就暴动了起来。 证明问真大师身上一定有什么能够吸引玄阳虫的特质,或许是功法之类。 毕竟他本身就是个专职的虫修,叶响心中如是想到。 以后在问真身边还是尽量要注意玄阳虫。 提及功法,叶响便是从床头拿出了那本编写在麻纸上的宿难经。 通宵达旦地读了一宿,他算是大致明白了宿难经的主要修炼之法。 宿难经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功法,在书中只誊录着一则概念类型的口诀。 照着宿难经的口诀,献祭身体部位,就能从阴影中召唤出名为宿难的神灵。 按照宿难经上所言,宿难神会将念出口诀者主动“献祭”部位吃掉。 随后将恶鬼封印在念诀者的身体器官中,极大提升使用者的实力。 这种功法一看就透着相当恐怖的邪性,因此叶响并不打算贸然尝试。 不过这次问真要带他下山去,想到把这本功法放在房中也不安全。 叶响还是将这卷麻纸连同换洗的衣物塞入了自己的行囊。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在第二日的晨间,太阳刚从远方的山坡间露出一角时。 叶响便跟在问真身后,三年来首次踏出了兴福寺庙门。 问真此时身上换上了一件新的红布袈裟,头上戴着一顶金边僧帽,手中捏着一串佛珠。 再加上身后跟着的光头、身着百纳袍,一脸清新俊逸的叶响。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庙门,若是不知情的旁人看到。 定会以为这是一对仙风道骨,初下凡间的名僧高徒。 第38章 客栈 好不容易出了庙门,叶响却没有自己想得那般兴奋。 原因无他,此刻的自己还非自由身。 他仍对自己的未来充斥着迷惘,心事重重之下,又怎能享受片刻的闲暇。 问真倒是很放心地一个人走在前方,步伐很大,有时叶响需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他一边向前轻快地走着,一边用手做着复杂的把式。 随着问真的手掌上下翻弄,一簇簇耳铃从道路两旁的树梢间飞了出来,停在他们面前不动了。 从寺门出来后没多久,叶响便已经见到如此聚拢成团的耳铃三四次。 可想而知,若是自己十五夜真想要趁黑离开,恐怕还没踏出寺门半里路,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在山道上走了约莫五里路,叶响方才看见问真彻底停下手中的把式。 看样子他们总算是走出了问真布置耳铃的最远范畴了。 叶响心中不由地感慨,难怪自己在这兴福寺三年来,少有见到误闯到寺中的外人。 原来是问真在寺外布置了如此多的耳铃。 内防得知真相的徒儿外逃,外防多事的外人干涉。 在这样的包围圈下,兴福寺俨然成为了问真一人的王国。 只有他缺乏新鲜的食料苗子,想要培植新的食物时,才会对山下开放前往兴福寺的门道。 叶响回想起木头口中村民偶遇兴福寺下来的高僧见闻,恐怕便是问真故意留下的印象。 他偶尔下山显摆一下自己的神通,那些村民便会传着神乎其神,对兴福寺自然心向往之。 一旦他放出招徒的消息,自然会有如云清、云岚这类家族中人慕名而来。 神通代表着更上层的权力与地位,没有人会不想要。 而至于是否有好的食料运气不好,在自己还未解除禁制时就被耳铃吃了去。 问真他显然并不在乎,来的人数多了,偶尔少些添头,也已无所谓。 再追着问真往前行进了几里路,叶响已经有些气喘。 问真却像个没事人一般继续走在前方。 好在没等他再走上几步,一道声音便截住了两人。 “哟,二位丈爷,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顺着声音看去,叶响看见了一位身着破烂衣衫,肩上搭着条抹布的瘦高个。 这还是叶响第一次见到兴福寺以外的人。 他霎时间心中充满了好奇,上下打量起了那人。 瘦高个俨然一副店家小二的扮相,脸上还贴着一块膏药。 叶响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家客栈的门前。 “好久没下山,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半山腰上都开起了一家客栈。” 问真捋着自己的白色胡须感慨道。 “老丈,您一看就是许久没下过山了。” 店小二拱了拱手,苦笑着说道。 “近些年天灾不断,连年的旱灾雪灾。突厥那群孙子耐不住寂寞,千百铁骑都快踏到长安城脚下了。” 说着,店小二似是回忆起了一段艰难岁月,语调是越说越高。 “我们也算是南迁的难民,好不容易寻到个山头,混口饭吃罢了。” 那人扯嗓说着当今的时局,叶响听着是津津有味。 毕竟对他来说,每一点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都是重要且新鲜的。 “实然,听你的口音,应当不是益州这边的人。” “老丈!您当真是慧眼识人呐!”店小二嬉笑着回答道。 问真大师也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叶响心中不禁感慨好强的演技。 下了山头后,问真一扫在兴福寺中阴森恐怖的形象。 谈吐间总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难怪这家伙能够在这方山水间苟着发育那么久的歪门邪道。 叶响一眼就将问真鉴定为了演技派。 “老丈,此间到山脚下还有一段距离。路遥漫长,不如住店歇息下?” 似是觉着和问真大师聊得投机,店小二顺势便劝道。 他当然是巴不得他们住店的,不然哪儿来的营生呢。 出乎叶响意料的是,问真大师竟然真地应下了店小二的劝。 “我们虽刚出寺不久,可我这徒儿倒是有些累了,既如此,就先借店家休息片刻好了。” 叶响心中不解,问真这又是打得什么算盘。 自己二人这才刚出寺门没多久,问真也从来不会关注自己的想法,此时怎么就要休息了? 不过他也不乐意多问,正好他也累了,找个店家休息片刻也好。 “得!二位丈爷,里面请嘞~” 听到问真大师的话语,店小二高兴地吆喝了一声,便顺势将叶响两人请进了客栈中。 叶响发现,这客栈连招牌都没有一个。 走入客栈中,叶响才发现这在外面看起来有些许简陋的小二楼客栈,里面却别有洞天。 熙熙攘攘的嘈杂人声中,整个客栈的厅堂处满满当当坐足了十七八桌的客人。 这样热闹的场景让叶响心中感觉有些古怪。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山腰上,怎么会有聚集了那么多人的客栈? 听店家小二的说法,最近朝廷在北部有战事,兴许这些人都是逃难来的? 叶响心中不免起了猜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响刚一进店。 便感觉四周那些原本在热闹交谈的路人纷纷侧过了双目。 向着他们两人的方向偷偷抛来了视线。 这些人在悄悄地打量他们?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毕竟门外忽然走进一老一小两颗闪亮的光头。 任是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哎呀,二位丈爷奔波辛苦了,需要些什么尽管说,我去给你们打点,若是要化缘也可。” 店小二将两人带到了唯一一处空着的桌前,随后用他肩头的抹布好生擦了擦桌面,招呼道。 问真摇了摇头,从袈裟中取出一个硕大的包囊,当着堂中所有人的面将之铺开。 只见一缕缕银光从包裹中飞射而出,吸人眼球。 问真那一大包裹,竟然装满了碎元银两。 叶响霎时间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几乎每一桌的客人都把眼光投在了问真的包裹上。 看到眼前的一幕,不仅是四周的客人。 就连叶响都有些震惊,他倒是没想到问真是个富得流油的和尚。 “今日我们师徒二人下山并非为了结缘,自然不能算做是化缘了。钱我会出,且上两道斋食。” 说着,问真大师便从包裹中用指尖划出了两块碎银,递到了店小二的手心上。 店小二收起碎银,两眼放起光来。 “老丈就是老丈!这理儿是说得我一愣一愣的。厨子!炒两道上好的斋食上来!” 店小二收起了碎银,立刻大声招呼了起来。 “哎!好嘞!” 在厅堂的另一端,被布匹遮挡着的厨房内传来了厨子的声音。 “二位丈人且先歇着,小的这就去找当家的下来招呼你们。” 说着,店小二便将抹布重新甩回了肩头,吹着哨子往二楼去了。 在此期间,叶响也是开始打量起了大厅中的其他人。 厅堂中喝酒吃食的大多数都是些糙汉,穿着麻衣破布,时不时还把手放在脚上抠些泥泞。 那些糙汉成群地聚在一桌上,手上抓着酒壶。 大碗大碗地相互劝着喝酒,好不快活。 还没张望多久,叶响便收回了视线。 因为此时正有一人向着他们的桌前走来。 “二位僧人,叔叔叫我来提醒你们,财不可外露,这里不安生,吃好斋菜就请快些离开。” 第39章 山神 说话的是一位手持竹杖的少年郎,他的脑后长发盘起,扎成了一个髻子。 少年朗麻衣上还打着两个补丁,他的脸上满是黝黑的碳灰,看不分明具体的长相。 他生着一对惹人眼球的柳眉星目,可却是被两团白障给蒙着了瞳仁,这少年竟是个瞎子。 说完这句话后,少年不等问真二人回话,便自顾自回过身去,离开了。 叶响顺着瞎子少年回去的路线瞅去。 只见一位黑塔般的汉子端坐在少年回去的桌前,此时也正望着他们师徒二人。 黑塔汉子的脸色黝黑,眼瞳锐利。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沉重的气息。 这感觉让叶响有些熟悉,因为问真大师有时也会露出类似的气息。 那是煞气,黑塔汉子杀过很多人。 他端正地坐着, 不怒自威,右手边还竖着一块儿由黑布裹着的巨大物件。 见着问真师徒看向他,黑塔壮汉便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问真大师抱了抱拳。 问真大师笑了笑,倒是没有应答。 少年此时也已经走回了桌前,缓缓坐下。 见问真与叶响没有要走的意思,黑塔汉子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埋头吃起了饭。 橱子很快便给问真师徒上了两道斋菜,叶响浅尝了几口,觉得味道还算不赖。 厅堂中的其他食客也几乎都开始酣饮畅食,气氛好不热闹。 “山神来也!山神来也!” 不知是谁,在客栈外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叫唤,整个客栈顿时沉寂了下来。 仿佛先前嘈杂喧闹的环境在一瞬间被什么无形之物吞吃了一般。 “师父,这里好像真有些古怪。” 叶响也隐约觉察到了此间的不对劲。 周围那些个喝酒耍乐的糙汉此时脸上也都露出了惊骇神色。 他们似乎在害怕,害怕那道声音的主人。 “你无须多言,且看下去就是了。” 问真大师只简单地回了他一句,便低头为自己倒上了一壶热茶,喝了起来。 “山神来也!山神来也!” 随着那怪声再度响起,周遭又是轰隆隆一阵响。 叶响面前,那些个住店吃饭的糙汉此时竟都争先从饭桌上爬得爬起,跳得跳起。 他们都在往客栈的二楼客房中跑去,压根不管那处房间究竟有没有住客。 叶响拦住一个家伙想问问情况,却被那人一把推开。 拥挤上楼的住客们争先恐后地躲进了各个房间中,连脑袋都不敢探出来。 有的来不及上楼的住客,就只好在一楼的柜台后躲了起来。 此时只剩下叶响师徒,以及那对有些奇怪的叔侄还留在厅堂中。 “山神来打牙祭了,几位客官,赶快躲藏,莫叫那山神摸去了!” 二楼的某处房间此时探出个脑袋,原来正是那先前上楼说要去找当家的店家小二。 他此时的脸色发白,似乎极为忌惮口中那位“山神”一般。 “山神来也!山神来也!” 又是一道短促尖锐的叫唤,这一次,叶响分明觉着这声音更近了。 仿佛那说话的人已经来到了客栈门外似的。 哐哐—— 客栈四面八方的窗户在同一时间被向内推开,包括那先前紧闭的大门。 同时,那东西再一次叫唤了起来。 “山神来也!山神来也!” 这一次,那嗓音已经近到叶响耳边发颤的程度。 问真此时终于也是动了,他瞥了那黑塔汉子一眼,随后拽起叶响便往柜台后冲去。 而那黑塔汉子也在同时单手抓起了那位盲目少年,一手拎着黑布物件,与问真两人一道躲到了柜台后边。 柜台后边此时正捂嘴蹲着另外五个汉子,他们此时的脸颊上都憋出了豆大的汗珠。 全然不管又新来的几人。 “屏息,那家伙离开前万不可出声。” 听着问真的叮嘱,叶响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学着其他几个住客的模样蹲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问真口中所说的“那东西”是何物,但叶响心中自是有数。 连问真大师都想要回避开的东西,必然是比之问真的虫修身份还要恐怖诡异的。 “山神来也!” 锵地一声,洞开的大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彻客栈的锣声。 此时还是冬日,西北风呼呼地便从豁然打开的窗户、门扉外灌入。 冷风刺骨,叫人哆嗦连连。 可此时最让叶响觉得心里发凉的,是正从门外迈进来的一道高个儿人影。 那人影脸颊又窄又长,大约二三尺,头上顶着一顶能与他的脸一样细长的官帽。 他穿着一身官服,下身却比上身长了几倍,整个比例都不似常人般协调。 再一看那人足底,叶响发现那人竟踩着一双细长的玉底靴,敲在地上咣咣响。 像是踩着一对高跷,又像是双腿绷直了在走路。 这人影刚出现,叶响便看到身边那几个汉子纷纷哆嗦着把脖子埋进了双腿间。 似乎很是害怕。 “禁声,勿视。” 问真压着声音告诫叶响。 叶响连忙缩回自己好奇的脑袋,学着其他人样子将自己埋成了个鸵鸟状。 问真倒是没有这样做,他只在手中转撵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问真的唱词渐进,叶响逐渐觉着自己有些看不清问真的脸了。 显然,问真是在施展什么能够隐蔽自身气息的神通。 咣,咣,咣。 这是山神在走动了。 叶响听着那清脆的声响,脑补出了那山神踩着细长的靴子进入客栈的画面。 山神进了客栈后,似是径直朝着此前众人所呆的饭桌走去了。 不一会儿,叶响便听见原本的厅堂中传来了咕噜咕噜的进食声。 那山神这是在吃他们桌上的饭菜? 过了好一阵,只闻听令哐啷一阵响,厅堂中的锅碗瓢盆似乎都给山神摔砸在了地上。 咣,咣,咣。 山神又开始走动了。 随着几声靴子踏地的声音越离越远,厅堂间便再没什么响动了。 吃饱喝足的山神似乎离开了。 “山神走了,大家伙快出来!”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四周似乎又恢复了热闹,有人又回到了桌前谈笑了起来。 听到这动静,叶响身边的五位汉子也长舒了一口气,纷纷站起身来,打算从柜后走出去。 原本叶响也打算跟着一同从柜后站起,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问真拉住了。 叶响顺着问真指着的地方看去,只见一双玉底靴就停在叶响眼前的柜子后数米外的距离。 那玉底靴叶响是认识的,那分明就是山神的靴子! 山神压根就没走! 那先前出声的是谁?! 叶响心中不禁打了个寒战。 与此同时,那五位率先站起身来的汉子,此时已经僵在了原地。 他们浑身打着哆嗦,似乎在柜后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嘻嘻!” 一阵怪笑从柜后传来。 随后,他们的唇瓣如同花朵一般咧开,也跟着嘻嘻笑了起来。 “嘻嘻嘻嘻嘻嘻……” 那几个壮汉越笑越凶,越笑越是大声,到最后甚至连下巴都收不住了,缓缓垂在了地上。 “咔……咳嘻嘻嘻嘻嘻……” 他们的脸随着笑声逐渐变成了酱紫色,从挣扎的面部表情来看,他们更像是在哭。 诡异的嬉笑声充斥着整个客栈,没有任何一人敢再动。 叶响此时恰好是躲在五位壮汉的侧边,看着他们笑成几乎要窒息的模样,分外难捱。 最后,那五个壮汉笑得已经双眼上翻,如同在陆上缺氧的鱼一般,眼睛脱出眼眶一寸。 “嘻嘻嘻……嘎……” 笑声戛然而止。 几位壮汉接连浑身抽动了一下,倒在地上。 唇角裂开一道大口,就这么保持着嬉笑的模样死了。 见着几个壮汉死去的惨象,叶响咕噜一声吞了口唾沫。 他一直以为兴福寺就是所有诡异的聚集地了,离开了兴福寺,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眼前的现实告诉他并不是这样。 在兴福寺外,也有着这种超脱于世俗认知之外的不可名状物存在。 他们不仅仅恐怖,还透着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嘶—— 尚在惊吓中的叶响只觉得脖颈处被人吹了一道凉气。 缓缓抬起头来,叶响看见了一张瘦长的怪脸,那张山神的脸。 此时,山神的脖子已经变得像面条一样,从柜台远处的厅堂中伸了过来。 他正对着躲藏在柜子后的几人笑着,露出了一嘴黄牙。 “可算抓着你们了。” 山神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却不似一开始喊“山神来也!”时那般尖锐。 而是像极了普通人,带着一股浓重的口音。 听到山神的声音,叶响总算是反应过来。 先前他们所听到山神离开的声音,只是他模拟出来的人声罢了。 那些谈笑声,那些嘈杂声,都不过是山神假扮出的效果。 山神一直都杵在厅堂中看着,看有没有人敢冒头,他从来都没有离开。 这山神竟然会骗人! 他装作常人的声音吆喝了一声,就是要诈自己等人暴露! 山神此时已经将脑袋移到了叶响身侧,他咧嘴阴邪地笑着。 就在叶响以为山神要对他动手时,山神那面条般长短的脖子忽地一个转向,竟然直直地冲向了叶响身旁那位黑脸的少年郎。 “小娘子,我可算是又闻着你的味儿啦。” 第40章 黄父鬼 还未等山神的脸扑到盲目少年的身上。 叶响便看见一道猩红的刀光显现,一刀干净利落地斩下了山神的脑袋。 就像是砍豆腐切菜一般丝滑。 刀光掠过后,是一道黑塔般的身影显现。 是少年身旁的黑塔壮汉出手了,他手里此时正提着一柄巨大的血色巨刃。 说他是刀,不如说更像是门板。 那刀身的刃面足足有叶响一人那么宽大。 原来那壮汉手中用黑布裹着的巨大物件,竟然就是这柄门板大刀! 门板血刀刚一出现,叶响便忽然眼前一晃。 刹那间觉得自己忽然陷入了尸山血海的战场中。 血腥味,好重的血腥味。 就好像那血刀上的猩红色,全都是一个个刀下亡魂所留。 细看刀身,那上面并不是平整的切面,而是一道道如同血管般蠕动呼吸的脉络沟壑。 那血刀,就像是一只有着自己生命的活物一般。 “有我血刀崇山在,你这精怪就休想伤到公子!” 一击劈斩掉山神的脑袋后,自称为崇山的黑塔汉子怒声喝道。 可当山神的脑袋掉落在地上时,叶响却发现那山神的脸皮竟还在动弹。 血刀止住了山神扑来的攻势,却没有止住山神的笑。 “嘻嘻!” 那脑袋一边笑着,一边如同一只扁鱼般趴在地上,诡异地扇动了起来。 咚,咚,咚。 叶响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那厅堂间,山神的无头尸体正一步步迈进而来。 他每动一下,远处那踩着玉底靴的身子便也是向前迈出一步。 就像是要用身子与脸同时夹击崇山,以及他背后护着的少年一般。 “死!” 崇山见状,不再迟疑,双手奋力挥舞起了手中的门板血刀。 只见他双手提起血刀,又一次怒吼着劈向了向着他们二人挪动的山神脸。 呲啦一声。 山神嬉笑着的脸皮被血刀割开,成了两半,可笑声却依旧未停。 “嘻嘻!” 随着山神那古怪的笑声入耳,叶响脑袋猛然感觉一沉。 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的嘴角正在自说自话地上扬。 口舌中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抓挠着,自然而然就要笑出声来。 叶响明明心中没有任何开心或是想笑的心情,可自己的脸皮却自然而然地开始上扬。 此时,问真大师终于是动了。 “含住。” 问真边说着,边不知从何处捉出一只活着的肉菩萨,猛地一把塞进了叶响的嘴里。 叶响知道,若是自己真忍不住笑起来,结果肯定会同那五个壮汉一般惨烈。 因此也只得听问真的吩咐含住了肉菩萨,尽管那肉菩萨浑身毛刺刺的,而且还有着一股浓厚的土腥味。 肉菩萨刚一入口,便四仰八叉地在叶响的嘴巴中张开,舒展起了六根扎人的虫足。 虫足上的毛刺根根倒竖,锐利地扎入了叶响的口腔内侧,就像是嵌在了叶响的整个舌头上一般。 “呜呜。” 口中含着硕大的肉菩萨,叶响自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连笑声也被止住了。 一阵酸麻的剧痛从舌头上传来,叶响能够感觉到,肉菩萨似乎是在自己的舌头上咬下了什么。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肉菩萨钻入自己口中没多久,叶响就发现自己原本已经憋不住要笑出声来的口舌恢复了正常。 “嘻嘻!” 可此时另外一边的崇山与瞎子少年就没那么好运了,他们的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也跟着那山神一起嬉笑了起来。 “嘻嘻……该死!” 崇山见自己的全力一击依旧未果,甚至自己与少年也都纷纷中了山神的招。 只得急忙站起身来,抱着已经笑得有些无力动弹的少年夺门而出。 他们若是再笑下去,结局肯定和那五个壮汉一样,会一直笑到死为止。 所以崇山决定带着少年逃离此处,至少与山神拉开距离。 可那山神哪会如他的愿。 “小娘子,你且等等我啊!” 山神一边用那被劈开的脸皮笑着,一边让他自己的身子咚咚咚地踩着细长的靴子跑过来。 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两张脸皮后,山神快速地将脸皮揉搓了起来,分成两半的脸皮就被它像是和面一样和好了。 等到脑袋与身子完全恢复,山神也不理睬眼前的叶响、问真二人,向着先前崇山离开的方向追袭而去。 徒留下满眼错愕的叶响,以及一旁看着一切发生,不发一言的问真。 …… 从柜台后的藏身处出来,见着空无一人的厅堂。 叶响这才把口中肉菩萨呸地一下吐了出来,舒了口气。 叶响发现,掉落在地上的肉菩萨的犄角上,竟然黏连着一坨如同小舌头般的碎肉。 拨开一看,那碎肉里面还有着一块儿看起来像是人脸的白色碎骨。 叶响心里清楚得很,这大概就是先前让自己险些嬉笑出声的怪异东西。 也是害死那五位汉子的罪魁祸首。 没想到山神竟然会有这样奇怪的神通,这要是没有问真大师的肉菩萨在,恐怕叶响也要步上那五人的后尘了。 其他住客此时也从二楼纷纷探出了脑袋,见着四周没有山神的踪影,方才陆陆续续下了楼。 这一次叶响终于可以确定,那山神总算是离开了。 环视一周,叶响发现那山神当真是好大的胃口。 先前摆放在厅堂中的每一方桌上,菜肴和酒壶全都一干二净。 只有破碗装着一些腥臭积存的尿液,还有瓦罐中躺着几条死去多时的蜥蜴。 “师父,刚刚那山神是什么东西……” 随着问真大师再次回到位置上落座,叶响有些心有余悸地问道。 “什么山神,那根本就是只欺人为乐的黄父鬼。” 问真大师说着,便开始与叶响说道起了有关于黄父鬼的传闻。 黄父鬼擅变幻,时而为烟尘,时而为孩童,无人知道他的真身为何。 他就住在苍山境中,平日里你路过时遇到个老妇可能是他,遇到个美女可能是他。 兴许每一次与陌生人的交往接触,都可能是遇上了他。 黄父鬼若是对人没兴趣那倒也没事,只要尽量躲着避开就是。 可若是黄父鬼心中想要玩弄人的心思起了,那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被黄父鬼见着的人要是被他的那口黄牙当面笑了。 被笑声传染的人没能及时脱离他身边,那么便只有死路一条。 除了欺人杀生,这黄父鬼最好的便是女色。 据说只要被他盯上的姑娘家家,就算是逃上千余里,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听着问真大师的说法,叶响再次对这个世界有了些了解。 这异世是存在鬼魂精怪一说的。 并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般,除开兴福寺以外就都是正常的地界。 叶响看着空落落的客栈大门,忽然想起了刚刚被山神追逐出去的黑塔壮汉和少年。 他记得黄父鬼扮作的山神先前分明是在喊那个少年郎作“小娘子”的。 难道那少年郎并非男儿身? 就是不知此时他们如何了,那山神诡异极了,不知那个叫做崇山的壮汉是否能应付过来。 叶响想起这,心中却是有些悲观的。 问真大师都没有贸然出手,证明那黄父鬼连他都觉得难缠棘手。 虽说崇山手中有一柄怪异的血刀,但叶响心中仍旧悲观。 从身手上看,那血刀崇山肯定是个练家子。 可从气息修为上来看,他兴许还未到达凝露境。 筑基境只需要肉身条件达到就能抵达,可想要再上一层,对于这些人来说可谓难上加难。 毕竟横练肉身终究有着极限,想要突破肉身极限,就必须要走上修仙一途。 “不该你管的事情就少管,他们被山神盯上,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问真大师淡淡地说了一句,似是听到了叶响的心声一般。 听到问真大师的话语,叶响也是笃定,问真大师恐怕也忌惮着山神诡异的能力。 第41章 打劫 就在二人谈话之际,其余客人也都已经回到了自己位置上落座。 他们看也没有看那五具躺在柜后僵死的笑脸尸体。 而是自顾自地开始清扫起了桌前山神剩下的残羹。 他们的行为让叶响有些不解,这帮子人怎得如此大胆。 山神刚刚离开,他们竟然就敢立刻回位上坐着? 此时,店小二也已从客栈的二楼的房间走了出来。 他颇有歉意地对着师徒二人鞠了一躬,说道。 “二位,赶巧山神造访,小店招待不周,多有得罪了!” 边说着话,店小二的眼神边不自觉地就往问真背后的包袱上瞥。 “为表歉意,我们大当家的说是要亲自招待招待二位爷。” 只见他轻轻敲了敲位于二楼过道中央的门房,然后竖着脖子喊道。 “当家的,有两位丈人来住店,咱们得好生招待!” 不多时,门房内的人便应答了。 “是并肩子还是点子?” “是点子!” “是鹰爪孙?还是托线孙?” “都不是!” 店小二与当家的一唱一和,就像是在唱戏一样。 这番腔调听得叶响满脑子不解。 他们应该是在交流,只可惜叶响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些什么。 “就是两位他班,一个糕,一个芽儿。” 随着店小二说完这句话,门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吱嘭—— 门房被从内向外一脚踢开,一个身披黑熊皮肩挂,穿着大袄子的黑脸凶汉便冲了出来。 他的手中一亮,现出提着的一柄铁环大刀。 单脚踩住二楼客栈的回廊扶手处,大声吆喝起来。 “那还等什么呢,弟兄们,亮青子,招呼!” 随着他的招呼声,二楼几个房间内便陆续涌出一群头扎着黑色方头巾的汉子。 而原本那些坐在席间的客人,此时也都是纷纷从手边取出一片黑色方巾往头顶戴。 他们顺势将桌案下藏着的刀棍拔出,四面八方合围之下,转眼间便将问真与叶响面前的过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诸位施主,你们这是想要对我们师徒二人作甚?” 问真大师不缓不急地从桌前站起身来,对着围住两人的众人问道。 “我道是有什么说法,原来就是两个啥也不懂的外行。” 拾级而下,那位穿着黑熊皮的大当家此时已经走到了问真大师的面前。 摆了摆手中明晃晃的铁环刀,当家的一脚踢开问真与叶响面前的桌椅。 “老丈,我就不和您对什么江湖切口了,估计你们这些山上待久了的傻和尚也听不明白。” 将铁环刀平举而起,似是有意无意间彰显着自己的武力,当家的继续说道。 “看到这玩意儿是啥了不?这不是帮厨的菜刀,这是杀人的刀;咱们这儿也不是什么客栈,咱们管这叫打劫。” 叶响这才反应过来,他和问真大师这是遭了山贼了! 他依稀还记得此前木头和自己在烤红薯那晚所说过的话。 在这片山头上,到处都有着兵败后溃散纠集而成的兵匪。 他们仗着从战场上打扫来的兵器占山为王,扭身一变成了欺压百姓的山贼。 而自己与问真此时撞见的,恐怕就是这些流窜在苍山境中山贼的其中一支了。 难怪先前自己压根听不懂店小二和这当家的到底是在说什么。 他们说得恐怕就是山贼间的切口黑话,是一种避人耳目的沟通方式。 听得懂的就是内行,听不懂的就是待宰的羔羊。 用黑话沟通,主要是为了不伤及同行,也免得打草惊蛇。 “某家姓胡,胡伯龙,弟兄们都是随我入的绿林,同吃一碗饭的胡家军。” 当家的提溜着铁环刀,一拍胸膛,自报家门。 “怪就怪你们自己,今日选了这条我们寨前的道儿前经过。今个儿又凑巧山神造访,虽然让那对客人溜了,不过我看老丈身上也着有不少盘缠,不如多多打点些弟兄们。” 说着,胡伯龙又是将铁环刀猛地往桌前一掷,锋利的刀身没入木桌三尺有余。 “记住了,某家姓胡,胡伯龙。” “届时你们二人到了阎王面前,也好和那牛头马面说上几句,免得成妄枉死的怨魂。” 说完,那些个黑巾山贼便不由分说地向着叶响与问真靠了上来。 这伙山贼显然是一群亡命徒,他们压根就没有打算劫财放人。 从始至终他们要的都是杀人越货,特别是在问真大师展露了自己的财力后。 虽然此时已经深陷重围,但叶响与问真的脸色却看不见任何惊慌。 叶响并不认为有人能从问真大师手中抢到一分钱。 毕竟问真大师的实力摆在那里,据他观察下来,山贼中也就那当家的或许有点本事。 但那所谓的本事,在问真大师这恐怖的虫修面前,简直单纯地如同一张白纸。 眼看着那些山贼要动起手,问真大师也是悄无声息地从袖中掏出了他那盏香炉。 随着问真打开香炉顶盖,成群的血红甲虫便钻了出来。 那些个肉菩萨刚一钻出,便生出了两段薄膜般的翅膀。 脑袋上那根如钢钉般的犄角顶得老高,像是一柄前刺的刀。 这还是叶响头一次见到肉菩萨像这样的状态,他起初只以为肉菩萨有着寻觅血迹的作用。 看着从问真大师手中香炉飞出越来越多的肉菩萨,叶响心中默默为这些山贼祈祷了起来。 “这些是什么东西?!” 那些山贼看见奇怪的飞虫遮天蔽日地飞袭而来,顿时也傻了眼,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看样子他们是从来没有领教过这类神通。 而最先遭殃的,便是最先扑上来的一个山贼。 他刚扑上来没几步,便被蚁聚蜂屯般,乌泱泱一大片肉菩萨给淹没了过去。 那山贼只在一刹那间便消失在了血红色的肉菩萨堆中。 而当肉菩萨再度扇动薄膜翅膀飞起来时,众人只看见散落一地,黏连着血沫的白色骨架。 除了那些连肉菩萨都不吃的体液筋膜外,那山贼硬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叶响离得最近,算是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那些肉菩萨头上长着类似甲虫的犄角。 它们便是用这种犄角,如手术刀一般破开了山贼的身体。 然后连着自己头上的犄角一同把脑袋扎入了血肉中。 随着肉菩萨的犄角刺入,它们的腹部也一起一伏地开始收缩。 那山贼的肉身立刻塌陷了下去。 它们就是以这样的方法,将活人生生给“吃”没了的! “啊!!” 第一个山贼的死引发了其余人的惶恐,所有人都像是触及到了什么开关似的。 山贼们一边口中叫嚷着,一边抄起了手中的刀棍,对着看似无害的甲虫挥舞了起来。 虽然他们杀过人,但那也仅限于刀枪棍棒地杀人,可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这般惨死的。 第42章 血丹 问真没有理会那些山贼伙众的惨叫,他只是自顾自向着山贼当家的面前走去。 在他的手中,香炉上不断地飞出,又不断飞回着一些吃饱喝足的肉菩萨。 那些飞回香炉中的肉菩萨,口器中沾满了还没来得及消化的血肉碎末。 一个个拖着比自己身子还要大两倍的猩红腹部,大腹便便地往香炉的开口处钻了回去。 香炉虽然只有手掌大小,但却像是个无底洞一般,不知容纳了多少只肉菩萨栖身其中。 “乖徒,为师说话算话,这就给你看看这凝血舍利的制作方法。” “至于你学不学得会,就看你自己的天赋本事了。” 说着,问真大师便一伸手指,从空中夹住了一只还没来得及飞回香炉的肉菩萨。 随着他的手印变幻,肉菩萨浑身痛苦地颤抖了起来。 肉菩萨的六根肢节在空中不断地挥舞着,似乎想要挣脱问真的手指。 叶响最先看到那肉菩萨的腹部被问真捏出了一道痕迹,那道痕迹逐渐扩散成一道裂缝。 从裂缝中,一团猩红色的椭圆虫卵缓缓从肉菩萨的腹部被硬生生挤压了出来。 随着虫卵被挤压出身体,肉菩萨便不再动弹,死了。 而那被挤压而出的,猩红色的卵囊则如同活物一般蠕动着,被问真盘在了手中。 随着问真的手掌转动、内力灌入,虫卵最终变作了一颗红色圆球。 看着那一颗猩红色,尚还透着血腥味的圆球。 这一刹那,叶响算是想明白问真大师凝血舍利的炼制之法了。 凝血舍利根本就是用活人的血肉制成的,其中只是需要肉菩萨进行一定程度的加工。 活人的血肉经过肉菩萨的身体,最终变成了血肉蛞蝓一般的存在。 叶响一想到自己此前吞服的凝血舍利,其实内里根本都是人体的血泥肉沫,就觉着分外恶心。 而问真则没有理会他,丢下那只死去的肉菩萨,便只身往前走去。 问真大师每向前一步,那些包围成群的山贼就要死上一大片。 死去的山贼化为白骨森森,纷纷散落在客栈的地上,将整个客栈都衬得像是一片人间炼狱。 最终,那些剩余的山贼总算是架不住恐怖的场景,屁滚尿流地开始四处逃窜。 可他们想要逃跑的念头出现得还是为时过晚。 问真大师放出的肉菩萨,此时已经将整个客栈都包围了起来。 “乌合之众。” 问真冷漠地看着被肉菩萨追逐着,四散而逃的山贼,嘴上说着。 看着面前如同人间炼狱般的残酷场面,叶响心中感叹,幸好自己此时还是问真的队友。 他自问,根本没有任何能够从这些肉菩萨包围圈中逃出去的办法。 几乎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问真便解决掉了几乎所有的山贼伙众。 此时的客栈中,除了血肉模糊的骨架,以及那些还在打扫战场的肉菩萨以外,什么都不剩下了。 场间的死人,哪怕是躺在地上的那五具笑死了的尸体,都被肉菩萨给吃干抹净了。 除了问真与叶响,客栈中仅剩下胡伯龙与身旁的另一位山贼,杵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们倒也不是不想跑,但此时他们的前后左右漫天飞着的,都是吃人只吐骨头的肉菩萨。 对他们来说,此时已是完全没有逃跑路线可言。 悲愤地看着自己眼前白骨堆积起的血肉尸山,胡伯龙的眼角眦得老大。 这些死去的山贼都是跟随胡伯龙从战场上一起逃回来的,他们都算是胡伯龙的亲信兄弟。 可此时,仅仅是一盏茶的功夫,这些曾经自己的同袍,便都已经化作了满地的白骨。 这叫胡伯龙如何不愤慨。 或许是一时激愤,又或是恼羞成怒。 胡伯龙单手抄起铁环大刀,对着面前的问真便劈了下去。 “你这个邪道老丈!受死!” 刀身下压的一刹那,叶响都能感觉到一阵扫过额前的劲风。 被作为目标的问真大师却没有动弹半步,他的身前飞掠过一片如肉墙的肉菩萨。 只见胡伯龙的铁环大刀劈砍在那些肉菩萨身上,碾碎了其中大半。 可却没有伤及问真大师分毫。 伴随着肉菩萨成片地被碾碎,肉菩萨腹部的那些血肉碎末也在空中形成了血色的雨。 猩红的血雨浇灌在了场间四人的身上。 血味,臭味,一时混合在了一起。 尽管浑身沾着血肉碎末,问真大师却依然面不改色。 “凝露境?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没想到小小山腰上,就能遇上一个有修为的食料。”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又从空中招来了一批全新的肉菩萨。 “原本我只是打算将这客栈里的人都做成凝血舍利,可你倒是给了我一些别的惊喜。” 问真轻描淡写地说到,抬脚又向着胡伯龙走出了一步,他的身子正在悄然变长。 在问真的背后,叶响看到他隐藏在袈裟下的脊柱正在疯狂扭动。 问真又要现真身了,他这是想亲自吃了凝露境的胡伯龙。 似乎以为问真露了怯,亦或者是为了给自己提气壮胆。 那唯一活着的山贼赶忙躲到自家当家背后,露出个脑袋骂道。 “我们当家的可是曾经在青玄宗内修行过的弟子,可别真当自己无敌了!假和尚!” 他一边说着,自己却是一边向后方退去了。 “当家的,干他们丫的!” 他怂恿着面前的山贼头子胡伯龙,却未曾发现当家的此时已经浑身战栗,害怕地无法动弹了。 只因问真此时正在虫化的身躯,正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内劲。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胡伯龙眼中,随着问真大师身体的虫化。 一道道内力如同漩涡般从他的周身上下飘逸而出。 如同星辰组成的漩涡。 他曾有幸当面见过这类现象一次。 那还是他在青玄宗修行时,偶然瞥一位宗门长老使出的神通。 在那位长老的神通下,一块顽石转眼间便断成了两截。 扑通。 胡伯龙跪倒在地,双手抱拳道。 “大师!求放过!” 跪在地上的胡伯龙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那般凶劲,他颤颤巍巍地向着问真哀求道。 “我们也是生计所迫,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好歹,求大师绕我一命!” 胡伯龙能当上山贼头子,不仅靠得是身上的本事,也是他那敏锐的判断能力。 他已经看清了,自己这帮子乌合之众压根不是眼前这位大师的一合之敌。 此时若是死拼到底,自己的下场比那颗被长老劈成两截的顽石估计还要惨烈。 倒不如赶紧磕头认错,没准还能从这老和尚手中捡回条命。 “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大师,您就放过我!” 可胡伯龙估错了,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以慈悲为怀的和尚。 而是一个以杀人吃人为乐的变态虫修。 问真大师身上的变化没有停歇,在胡伯龙的惨叫声中,他张开巨口,对着胡伯龙的脖颈一口咬下。 在被黑暗吞噬前,胡伯龙看见自己无头的身体跪倒在地上,滑稽得很。 伴随着脑袋的滚动,胡伯龙只觉得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暗。 他看着面前那个身子越来越长,变作了一只巨型蚰蜒的老和尚。 胡伯龙心中,只剩下满心的恐惧。 他很害怕,随后他便再也感觉不到了。 胡伯龙惨死后,那仅剩下的山贼也是被眼前的惨状吓得屁滚尿流。 屎尿俱出的情况下,他依旧没有躲过被肉菩萨分食的下场。 啊! 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叶响环顾客栈四周,再无半点生机。 第43章 袭击 从客栈出来时,叶响只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整个客栈此时已经被森森白骨给填满了。 胡伯龙手下,上下百余名山贼,尽数死在了问真的手上。 “原本我还打算去山脚下采集些药材,没想到竟在这山腰处就得了如此便宜。” 问真一边轻巧着说,一边收起了自己手中的香炉。 在他的眼中,那些活人的性命压根就不是什么性命。 对待那被山神追杀的二人是这样,对待这些山贼也是这样。 对待兴福寺中的弟子时,都是这样。 若不是这伙山贼恰好出现在此处,那问真大师又该会从何处去采集所谓的“药材”呢? 那多半遭殃的就是山脚下的那些无辜百姓了。 想到此处,叶响暗暗捏紧了拳。 这一刻,他只觉得就算是那让人活生生嬉笑到窒息而死的山神。 都比自己眼前这位仙风道骨的师父要善良百倍。 问真,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被人虐杀是种怎样的体验。 “此间事了,走走,回寺去。” 说话间,问真便一步不停地向着来时的路沿途返回。 这客栈中上百名的山贼,足足给问真提供了上百颗的凝血舍利的“药材”。 此次下山的目标提前超额完成,问真大师又有什么理由继续停留驻足。 叶响虽然心中怄气,但表面上却也只能配合着问真,跟在他身后打算折道回府。 …… 呜呜呜—— 刚上路没有多久,一阵凄厉的哭声吸引了即将踏上回程的两人注意。 循着哭声看去,叶响看见了远处的山道上,一道人影正趴伏在地上,悲声痛哭。 那是先前逃出去的少年郎,他的面前,正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 先前那位铁塔般的壮汉崇山已经死了,他的肚子被不知什么东西给剖了开。 肠子零散地拖在地上,被拖了有几米远。 而他那柄血刀则是孤零零地杵在地上,上面如人体经络般的沟壑依旧在蠕动着。 看样子他们还是没有逃过一劫,山神夺走了崇山的性命。 但让叶响意外的是,那位先前被山神指名要的“小娘子”却是活了下来。 兴许是那壮汉拼死之际,使出了什么手段逼退了山神? 叶响心中如是想着。 “帮帮我,救救他,救救他!” 少年无力地倒在地上,抓着崇山那有他脸盆大小的手掌,向经过一旁的叶响求助。 “无视他,走过去就是了。” 问真大师碎碎念了一句,随后便自顾自走在了前头。 经过那个少年身边时,问真大师果真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反倒是在经过那柄血刀时,问真若有所思地瞅了好一会儿。 随后他便单手一挥,那柄血刀凭空消失,失去了踪影。 “小家伙,这东西留给你也没用,不如给我收去如何。” 问真对着还在哭喊着的少年和善地说。 口中满是商量的语气,可问真却是直接将人家的血刀收走了。 看着问真的所作所为,叶响只觉得这老和尚真是坏到了心眼里。 人就死在面前,他不仅不救治,甚至还要把人家的遗物给收了去。 少年没有理会他,反而哭得更加悲怆了。 叶响看着,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在经过少年身边时还是蹲下了身子。 “人死不能复生,施主,节哀。” 他刻意把自己装作个正派和尚那般说话,旨在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听着叶响的话,少年郎扭过头去,似是不愿看他。 “我节哀……这叫我如何节哀啊……” 听着少年的哭腔,叶响心中不免有些心软。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你当真想要帮我?” 少年的声音变了,似乎是有些被说动。 “当真。” 听到叶响的答复,少年缓缓扭过了头来。 “那不如……你让我吃掉如何?” 少年郎的嘴角扬起,脸部肌肉扭曲成一朵菊花的模样。 他的嘴里还淌着新鲜的血,而在那些血液之中夹杂着的,是黑塔壮汉腹部撕扯下的肉块。 少年郎看似是在痛哭流涕,其实是背着身子,在吃那个壮汉腹腔里的肉。 “嘻嘻。” 叶响这才发现,少年的脸上根本就没有瞳孔,而是一团黝黑的空洞。 他笑了。 听到这怪异的笑声,叶响心中一惊,骇然想要站起身退后。 却被那少年用冰凉的手臂一把抓住。 叶响扭头一看,被抓住的手臂一侧竟然已经开始发黑变色。 他忽然想起了此前问真大师告诫自己关于黄父鬼的传闻。 黄父鬼擅长化形,尤其爱变作人样欺弄人。 眼前的这少年压根就不是正牌货。 他就是“山神”——黄父鬼! 眼看叶响就要被黄父鬼抓住,问真此时也是反应了过来,怒喝一声。 “哼,你这妖孽,我不惹你倒好,竟敢和我抢食?!” 问真从袈裟中祭出香炉。 “喳!” 随着问真一声口令,香炉的盖子掀起。 问真先是从中抓了两只肉菩萨,分别塞进自己与叶响的嘴中。 随后又从香炉中招出了成片成群的耳铃,那些耳铃上的瓢虫刚一见光,便飞涌而出。 在空中发出了接连不断,叮铃叮铃的响声。 这声音似乎对黄父鬼有着特别的作用。 刚一听见那铃声,黄父鬼所化的少年脸色一变,松开了抓着叶响的手臂。 而他的身体也随着那些铃声传来的震动,不断地开始了变化。 在叶响的面前,少年郎的“外皮”开始如燃烧的蜡烛一般溶解了开来。 就像是一个活人被活生生震溶了开来,黄父鬼最终变化成了一坨无脸的黑色人形淤泥。 这一滩如同黑色水泥般的人形,大概便是黄父鬼的真身了。 虽说被问真的耳铃影响失去了化身,不过他还是嬉笑着,用无脸的面部说道。 “嘻嘻!区区虫修和尚,也敢与我山神作对?!” “此前我被那小娘们给迷了眼,倒是一时没觉察到在她边上的福宝,险些错过。” “如今能给我在路上碰上,当真是绝妙的机缘,嘻嘻!” 没想到,黄父鬼竟然也辨识出了自己福宝的体质。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这些鬼怪都能够通过气味辨识出人的体质? 叶响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若是他身为福宝的体质埋藏不住。 那若是有一日自己真得离开了兴福寺,恐怕在外人眼里也是一块行走的唐僧肉。 叶响这边想着,另一边问真与黄父鬼的拼斗仍在继续。 看着眼前正在操弄耳铃的问真,黄父鬼的身体再度扭曲变化了起来。 黄父鬼如同黑色水泥般的身体铺张开来,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兜般一把罩住了所有的耳铃。 那些被黑泥网兜罩住的耳铃顿时失去了原有的声响。 哪怕问真再如何催动,都已经没有了反应。 问真引以为傲的虫群,就这样被黄父鬼身子形成的水泥隔绝了开来,失去了效用。 “老和尚,这个福宝归我,我就饶你不死,嘻嘻!” 说着,黄父鬼身上的那些黑泥便开始向内剧烈收缩了起来。 第44章 黑臂 啪地一声,黑泥网兜在黄父鬼的力量下被拧成了一坨小球。 里面的耳铃瓢虫显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问真的头上也是止不住落下了汗,看样子操弄耳铃瓢虫属实损耗了他不少精力。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事,自己引以为傲的虫群,竟然被黄父鬼一伸手就解决了个干净? 本身自傲的问真大师哪里能受得了这种屈辱,他怒指着面前的黄父鬼骂道。 “你才不是什么山神,你就是一只野鬼!还想要贪图夺我的福宝,找死!” 问真大师的脑袋飞袭而出,如蚰蜒般的躯体再度显现。 眼看自己的虫群被对方完全压制,问真终于不再留手,现出真身。 他张开大嘴,一口便咬向了面前的黄父鬼。 噗哧—— 问真大师的大嘴陷入了黑泥之中,搅动了半天,黄父鬼却是分毫未伤。 这还是叶响头一回见着被他啃下一口还能安然无恙的家伙。 黄父鬼水泥样流动着的身体似乎根本没有实质。 问真每一次的攻击都只能穿梭过那团黑泥,丝毫不起作用。 “嘻嘻,你伤不到我这山神的!” 黄父鬼继续嬉笑着说到。 “你别得意地太早了!” 问真大师此时也是打急了眼,从黑泥中一整个窜了出来。 他用变作蚰蜒的数根节肢同时做出了一个古怪的手印。 随后那些节肢竟是纷纷齐根而断。 断裂开来的手臂肢节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滩血肉泥泞。 “起!” 问真手中的香炉再度亮起。 这一次,叶响分明看见有约莫数十团的青蓝色光晕被问真用内力牵引着,从香炉中生生拽出。 那些光晕中的人脸痛苦地嚎哭着,似是想要逃离,却又死死被问真拽住。 “敬请无上玄阳真神化身莅临,以吾身为界,以吾血为祭,以破仇敌!” 噗嗤—— 随着问真的低声呢喃,他口中如喷泉般倒涌出蚰蜒。 那些蚰蜒盘绕在问真自断的手臂肢节上,不断地用白色的浆液重新将断臂肢节粘合重组起来。 这情形与此前叶响在兴福寺中见问真审问静心魂灵时几乎是如出一辙! 他这是要召出那双可怖的黑手?! 叶响想起当时在兴福寺中的可怕情形,心中便不由地产生了一股寒意。 那双黑手显然不是属于他这个层级能够理解的范畴。 特别是当叶响看到那双黑手中挤出的一只眼球时,他仿佛直接看到了自己惨死的模样。 一股空前恐怖的气息盘踞到了问真大师的面前,就连黄父鬼都露了怯,向后不自觉退了半步。 那是一种出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就连作为”山神“的黄父鬼都察觉到了异样。 黑色蚰蜒在他们的视线中,缓缓组成了一双布满经文的双手。 兴许是这次投入的祭品更为珍贵。 问真召唤出的,不再是单单一双手掌了。 这一次,叶响看到的是一对连带着手肘部位的黑色手臂。 在那对手肘的小臂处,爬满了眨巴着的肥硕眼球。 “在我这日游神面前,你们这种游魂野鬼,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问真又是从口中喷出一口精血,尽数洒在了他手上的那串佛珠上。 随着问真的动作,叶响眼中线条扭曲。 他的眼疾再一次被外物催动了。 叶响回首再看,问真手中提着的根本不是佛珠串,而是一串童子的脑袋。 只是那些童子脑袋都被盘得很小,约莫只有拳包大小。 每个都被画成了一张佛面,有的脸上表情是喜,有的则是悲。 而当问真口中的精血浇灌到他们头上时,那些童子脑袋纷纷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他们大张着嘴巴,如同嗷嗷待哺的婴孩般吮吸着问真的投喂。 随着精血饮尽,童子脑袋也在此时变幻了模样。 无论原本是喜或是悲的佛面童子,此刻都是变成了凶煞金刚的样子。 他们的表情凶恶,怒目而视,充满煞气,仿佛要从问真的手中长串跳下来吃人! 问真一手拽出其中一颗童子脑袋,随后啪地一声捏爆了去。 “定!” 随着他的呼喊,佛珠爆裂开来,一道红光便附着在在了黑色手臂上。 问真这是在借助童子脑袋中蕴藏的力量控制黑色手臂。 红光没入手臂后不久。 那黑色手臂立刻向下横捞一把,向着黄父鬼黑泥般的身躯一把抓去。 起初被黑色手臂碰上,黄父鬼还能利用自身黑泥上下游弋脱身。 可每当黑色手臂触碰到黄父鬼一次,都会有一只蚰蜒从手臂上窜进黑泥之中。 随着一只只蚰蜒的钻入,黄父鬼的身体开始变得愈发僵硬。 如同一滩即将被晒干的沥青。 “哇呀呀呀!” 黄父鬼自然也察觉到了异变,他猛地一喝。 黑泥如同刺猬般炸开,似是要在手臂的压制下反向顶出。 可问真哪会如他的意,只见问真将手中那一大串佛珠的往右手一送。 他竟是再次连续捏爆了剩下几颗童子脑袋。 “固!” 随着一颗颗童子脑袋被问真徒手捏爆,黑色手臂掐握黄父鬼的力道是越来越重。 叶响眼中,黄父鬼真身那黑泥也在变得越来越坚实,就像是一座立着的人形水泥像。 来自童子脑袋的红光不仅控制着黑色手臂,甚至还在不断地强化它。 在黑色手臂的压制下,黄父鬼黑泥般的身子不再流动,而是越来越倾向于固态。 被凝结成固态的黑泥身躯再也没法躲开问真的攻击,随着问真再度出拳轰落,黄父鬼只得向后急退了起来。 这还是叶响头次看到黄父鬼在对招上吃瘪,看样子那黑手给到的压力着实不小。 饶是如此,黄父鬼依旧没有败下阵来,他嬉笑着说道:“嘻嘻!倒是有点能耐!” “锁!” 问真丝毫不理睬黄父鬼的嘲讽,而是再度怒吼一声,向前猛地踏出半步,他的额间青筋瞬间暴起。 黑色手臂上的蚰蜒随着问真的动作,如同汗毛一般根根竖起,疯狂地从手臂表皮上爬下。 它们很快便顺着手臂钻到了黄父鬼的无面脸上,顺着他的脖颈钻入了他的身体内部。 “啊!!!” 被无数蚰蜒盘绕在身上的黄父鬼顿时惨叫出声。 每一条蚰蜒的窜动,都如同一道鞭挞般在黄父鬼身上留下了一道火烧的焦痕。 那些蚰蜒的背部,都印着一道道梵语经文。 随着问真口中喃喃念诵,在黄父鬼周身上的蚰蜒如同金箍般束住了他。 第45章 气泡 蚰蜒背上的梵语符文正微微发散着绿色的邪光。 “嘻嘻!”黄父鬼一边兀自笑着,一边剧烈地摇晃起了身子。 显然,那些蚰蜒产生的束缚算是给他造成了麻烦。 不然他也不会急于将他们全部甩掉。 叶响看得出,自问真召唤出了黑色手臂压制后,黄父鬼便再也没有占据过上风了。 原本他那如无实质般的身躯,被黑色手臂抓出了原形,黄父鬼便再无刚出现时那般逍遥。 无论黄父鬼身上的黑泥如何挣扎乱动,都无法挣脱那些蚰蜒的压制。 这些蚰蜒钻入他黑泥身躯中,不断收紧着束缚,就如同附骨之蛆一般令人生厌。 咔嚓—— 黄父鬼被黑手凝结成实质的身体上传来了一声脆响。 “嘻嘻,疼啊!” 黄父鬼一边惨笑,一边发出凄厉的叫声,模样甚是诡异。 叶响分明看到一块漆黑的碎块从黄父鬼的身躯中被挤崩了出来。 蚰蜒形成的锁链竟然是生生将黄父鬼的身子拧碎了一块。 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黄父鬼很快就要被那蚰蜒锁链弄死了。 “嘻嘻!老丈,可别以为只有你会请神!” 眼看着就要被蚰蜒缠绕致死,黄父鬼怒笑一声,随后口中也开始叨叨起了莫名的唱词。 “是逢罗汉,落马靴坡。罗汉问我师从何,轻风拂山耶,幽冥耶!日落西山喏,黑了天!” 唱罢,黄父鬼便怪叫了一声。 它那被蚰蜒捆着的下半身咔嚓一声,便被他自己生生扭断了去。 随着黄父鬼被缠绕的部位断裂开,那些原本束缚着它的蚰蜒自然全部落在了地上。 一时之间竟是让它得以成功脱离了束缚。 眼看如此,问真大师当即脸色急变,他又想捏爆手中的佛珠催动黑手阻拦。 可却还是晚了半步。 黄父鬼的唱词显然已经引出了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此时,黄父鬼断裂的下半身,已经变作了落得满地的黑泥。 在地上已经形成了一滩黑泥潭。 那黑泥池子似乎连通着什么异样的空间,刚一出现,便从中探出无数没有五官的人脸。 那些人脸扭曲着上爬,伸出双手凭空抓着,似是要将抓着的一切都沉入泥潭之中。 黑色泥潭在黄父鬼的唱词下如同活过来一般,扩散了开来。 随着泥潭的扩散,最接近黄父鬼的问真率先被波及。 还不等他操弄黑手做出反抗,那黑泥便攀附在了他的周身。 转眼便将问真裹成了一座黑色的泥雕。 而位于问真后方的叶响也没能幸免。 那些黑泥中伸出的人手一把子抓住了他的足背,顺势上爬。 叶响还没来得及催动玄阳虫自救,被触及的部位忽地一片冰凉。 随后叶响便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那黑泥如同有着能屏蔽一切外物的能力,叶响瞬间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感知。 黑泥上涌,几乎转眼便覆盖到了叶响的头部。 叶响双眼一黑,整个视线似乎都被那漆黑一片的黑泥给包裹住了。 在那黑泥之中,叶响只能看见一片黑到极点的黑暗。 却又能够感觉到某种类似心脏的跳动。 就好像那片遮罩在他眼前的黑暗,本身便是一个活物。 那心脏的跳动声在黑暗中不断向着他靠近,最接近的时候,叶响甚至能感受到什么冰凉的东西拂过了自己的脸颊。 在情急之下,叶响立刻强迫自己观想起了那座梦中的高塔。 高塔此时似乎也感应到了叶响的处境,被作为塔身堆叠而成的每一具“叶响”尸身,都在此刻同时睁开了双眼。 嗡! 随着那些尸体每睁开一双眼睛,叶响面前的黑暗仿佛便自然地消退了一层。 高塔由叶响的灵魂深处传来了一阵巨响。 霎那之间,攀附在叶响身上的黑泥如同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事物般纷纷退却。 如同倒带一般回落到了地面上,重新回到了泥潭之中。 叶响甚至能从黑泥的内部,那团有着心跳的黑暗之中听到一些奇怪的喊声。 那黑暗似乎害怕了,被他的那座高塔吓退了。 随着黑泥退却,叶响也终于重新掌握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此时叶响也没时间去琢磨自己是如何将黑泥驱离的,毕竟他还处于黑色泥潭的包围之中。 叶响看了一眼,发现问真被黑泥裹挟着尚未脱身,松了口气,催动起了自己右手玄阳虫。 两根金色的触须瞬间从叶响的袖间飞窜而出,如同枝蔓一般卷在了远处林间的树干上。 借着玄阳虫的拉拽,叶响堪堪荡离了黑色泥潭的覆盖范围。 回身看去,那黑色泥潭此时已经消失不见。 转而出现在叶响面前的景观着实是让他有些惊骇。 在叶响面前,原本的黑色泥潭变成了一颗泛着黑光的巨型气泡。 那气泡黝黑,上面不断地浮现着各式各样的兽首、人脸。 此前问真与黄父鬼所处的位置,已经被那颗黑色光泽的气泡给完全占据住了。 亦或是说,问真与黄父鬼此刻都已被气泡给吞噬了进去。 砰砰砰。 突然,一张肥脸从黑色气泡中窜了出来。 他的脸部被印在气泡表面上,显得极为骇人。 那是问真的脸,他显然是被黄父鬼给困在了内部,此时正在冲撞着气泡想要脱身。 肥脸的下方,一双黑色手印撑了出来,生生将黑色气泡顶出了一寸。 可奈何如此,黑色气泡似是十分柔韧,坚韧未破。 叶响看不清气泡内的情形。 不过他也多半能猜到,问真与黄父鬼此时正在剧烈对拼着。 伴随着内部的震动,黑色气泡像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心脏在地上跳动起来。 砰砰砰,随着问真每一次从黑色气泡中挤出黑手。 黑色气泡都会噗嗤一声,溅出一大片滩腥臭的液体,随后缓缓缩小。 一来一回间,黑色气泡虽然依旧坚挺,却是在问真的不懈攻势下越变越小。 叶响算是看明白了,这黄父鬼招出的黑色气泡虽然难以彻底解决。 但却也没有多强的攻击性。 降神之间,亦有差距。 显然,黄父鬼召出的东西虽然也极为诡异,但还要数问真召出的更为凶恶恐怖。 看着正在剧烈收缩的黑色气泡,叶响心中产生了一个念头。 问真此时正忙于和黄父鬼争斗,无暇管顾自己,这岂不是逃离的绝佳时机? 可他此时却又是有些担忧, 玄阳虫虽已被他暂时控制,但问真与玄阳虫联系颇深, 若是此刻逃跑,他很可能还能借着玄阳虫找到自己。 就在叶响犹豫着自己是否要借机跑路时,他身旁的草丛间忽地传来了一声异响。 难道是黄父鬼?可它分明还在与问真大师拼斗着? 叶响心中打起鼓来,他壮着胆子操弄着玄阳虫拨开了面前的草丛。 草丛中露出了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那分明就是先前跟着黑塔壮汉崇山身边的俊朗少年。 只是他此时盘起的发髻已经披散开来,露出泛白的双目。 眼角的黑炭污渍都已经哭花了,露出内里有些白皙的肌肤,显得有些狼狈。 少年此时正捂着嘴躲在草丛间,似是听到有人拨开了自己面前的草丛。 他连忙靠倒在地,连退数步。 第46章 梨月 “你不要过来啊!!” 叶响看见少年的第一瞬间,便抢先大叫出声。 他先前可是被黄父鬼阴了一手,可不敢再轻易相信对方了。 随后,叶响便下意识地让玄阳虫把眼前的少年紧紧缚住,省得他对自己突然暴起出手。 被叶响用玄阳虫紧缚的少年郎剧烈挣扎了起来,他黝黑的脸上似是也泛起了红晕。 玄阳虫似乎不小心少年被勾勒出的身形,产生一阵奇怪的触感。 “唔!” 少年轻咛一声。 叶响反应了好长的时间,方才意识到。 这少年郎好像是真货,而且还是个女扮男装的真货! 当即,叶响松开了玄阳虫,将少年郎摔在了地上。 此时的少年脸上黑色的炭渍已经被眼泪水冲刷了个干净,露出了里面白皙的肌肤。 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叶响这才发现,眼前这位少女的生得当真是肤如凝脂,天姿国色。 不过这个世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长得再好看,也是只能被吃得份。 一想到自己先前对这位少女动粗的方式,叶响心底里还是有些惭愧。 叶响啊叶响,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表现得太奇怪。 他老脸一横,装作一副完全没有占便宜的样子安慰道:“别怕,别怕……” “我是好人,我不会害你的。” 想起刚刚自己拿玄阳虫做出的行为举止,叶响轻咳一声,觉得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少女此时涨红着脸,似乎依旧没有放松下来。 她看不见东西,自然也不知道叶响是好是坏。 “你说说看,这都是怎么回事。” 刚说完,叶响就意识到不对。 少女压根就看不见东西,怎么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叶响大致也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 那个能够变化人形的“山神”,追出客栈后便袭击了黑塔壮汉二人。 黑塔壮汉拼死将少女保住,但自己却惨死当场。 少女一直躲在草堆中不敢吱声,而那精怪则变作了少女的样子,在路旁欺骗叶响与问真。 为了取得少女的信任叫她开口,叶响只得自报家门。 “我是方才在店里被你们提醒的和尚,你还记得我不?” “你不用回答我,接下来我会说一些我的猜测,你只用点头或是摇头就是了。” 当叶响把自己的猜测说给少女听后,少女似是总算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见到少女平静下来,叶响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问道。 “那个自称山神的黄父鬼,到底为什么要追杀你?” 少女侧过脸去,似是回忆起了起初的恐惧,颤颤巍巍地说道。 “崇山说那黄父鬼最好女色,先前在山道中,他假扮成货郎路过,不知为何辨认出了我是女儿身,随后就要对我动手。” “崇山叔便带着我到了客栈躲避,可没想到依旧被他给追上了。” “为了引开黄父鬼,崇山叔便让我留在此处,他一人冲了出去,我就和他走散了……” 说着,目盲少女又一次落下了泪,此世艰险,再如何流泪又有什么用? 叶响觉得有些无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也不敢告知少女,她等待多时的崇山叔已经被黄父鬼给挖开肚肠死去了。 没想到生得好看也是一种罪过…… 随后,叶响又问起了她的来历。 少女抹了抹眼泪,说自己叫做梨月,是从苍山镇上山来的。 “崇山叔听说山上有个兴福寺,寺中的和尚神通广大,兴许能治好我的眼疾。” 治好眼疾?那和尚不把你们剥皮抽筋就算不错了。 心中如此想着,叶响倒是没有直接说出口。 叶响原本还打算问问少女其他事情,例如她与黑塔大汉的关系之类的。 可他又想到此时问真与黄父鬼尚在拼斗,随时都可能发现自己两人,于是只能先行作罢。 “此地不宜久留,我先给你找个藏身的地方。” 嘴上这么说,叶响心里其实还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若是这个少女在外面被师父逮到,说不得会把自己的行踪也透露了,这个时候也只能带着她一起跑了。 环顾四周,叶响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那处已经被白骨塞满了的客栈。 让瞎眼的梨月一直躲在野外也不是办法。 此刻最能藏人的地方,反倒是那处已经没了活人的山贼客栈了。 不再犹豫,叶响拉起梨月,便半跑着进到了客栈中。 客栈中的厅堂处,满是惨死的山贼白骨,垒叠在一块儿。 像极了一片精怪巢穴中的白骨尸山。 刚一进门,梨月的脸色很不好。 估计是闻到满厅的血腥味,几欲作呕。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这么浓的血腥味?” 她的眼睛看不见,但她的鼻子却十分敏锐。 叶响只好诓骗她说。 “没事,就是刚刚在杀猪,那猪到处跑,撒的满地都是,现在掌柜的还在处理猪血呢。” 梨月点了点头,接受了叶响的说辞,继续乖巧地任他牵着往里走去。 咔嚓—— 梨月的脚正好踩在了落在地上的手骨处,发出了一声脆响。 “这又是什么动静……” 叶响立刻答道:“哎哟,你踩到客人丢在地上的鸡骨头了。” “随我走,我们绕开这儿上楼去。” 说着,叶响便不再停留,抓起梨月的手便向着楼梯处走去。 “你走的时候要小心点,别碰着边上的食客了。” 他带着梨子月绕过周边一只只横断的白骨手臂,一边结合眼前的景象编造着情境。 他们分明漫步在恐怖的白骨丛林,却又要装作正经过人潮拥挤的厅堂。 看着面前一座座如簇般的人骨,叶响心中也是有些骇然。 不过兴福寺的各种见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他锻炼了出来。 现在这样的场面,并不足以让他感到畏惧了。 可自己身后的梨月却不同。 她实在是太脆弱了,叶响觉着自己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眼前的情形比较好。 “你且在此处等我,我上去问问掌柜的还有没有空房。” 叶响打算先自己上楼确认一番,防止哪处房间还藏着山贼的漏网之鱼。 听到叶响的吩咐,梨月便站在了原地,点了点头。 缓步走上二楼,叶响的心中此时也有些惴惴不安了起来。 不知道问真与黄父鬼的拼斗如何了,自己二人应该还算是安全。 刚走上二楼不久,叶响便觉着额前一凉。 几乎是出于本能,叶响右手的玄阳虫在一瞬间便奔涌而出。 唰地一声就将眼前袭向自己的刀具给击飞到了地上。 那握着刀具想要偷袭的家伙一击未果,却是直接手脚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叶响方才看清来人的样貌,竟是先前那个店小二! 没想到他竟然活了下来。 叶响估摸着,他先前可能就一直躲藏在二楼没有下去。 这才躲过了问真大师对整个客栈的“打扫”。 叶响瞥了一眼店小二,店小二被他的眼神吓得发起抖来。 想起这店小二到底也是山贼中的一份子,留着也是个祸患。 叶响当即右手成鞭,准备出手。 第47章 货郎 还没等叶响出手。 那店小二便立刻一屁股跪倒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地求饶道。 “小师傅!手下留情啊!” “小的本是苍山脚下的小小货郎,本身也就是干些杂货买卖。” “是前不久被山贼头子抢了,为了苟且活命才认了他们的寨子做军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身子横挪过来,抱紧了叶响的大腿。 “若你真是个小货郎,他们凭什么要让你做他们的狗头军师?” 叶响冷哼一声,显然不信他所说的话语。 眼看叶响又要动手,店小二急忙以头抢地,喊道。 “小师傅你听我狡辩!啊不是,是听我解释!” “那些个山贼都是兵匪,不认得几个大字。“ “小的毕竟是四处漂泊游历多年,认得几个官字。” “他们便让小的我负责在寨中做些文活,这客栈里的菜单都是小的编写的呢。” 店小二这番解释倒是合理,毕竟兵匪们盘踞在这半山腰上,想要骗人进来住店,光靠他们那些个五大三粗的糙汉手下肯定是不行。 招个能说会道的货郎进来代为办事,还能躲过官府盘问,确是极有可能。 看着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的店小二,叶响心中有了别的打算。 现在这个客栈中都是些白骨血腥,迟早会引来山间的野兽魑魅。 若是让梨月一个弱女子一直藏身此处,也是十分危险的一件事。 倒不如让这曾经做过货郎的小二代劳,将梨月送下山去。 至于她的后续安危,就不是自己能管得着的事了。 在他看来,如此险恶的世道,像梨月这种瞎眼的柔弱女子,能活着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他能帮的也都帮了,义务至此结束。 “那我就先相信你,说说,你叫什么。” 叶响将双手负于身后,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他知道,店小二先前肯定是在二楼偷窥,把问真的手段看了个一清二楚。 否则他也不会对自己这个小和尚如此忌惮。 他这是在忌惮问真,忌惮自己有着与问真一样的手段。 关于这点,叶响倒是并不急于拆穿,这样反而有利于他的下一步行动。 “小的叫吴所为,口天吴,无所作为的所为。” 吴所为刚一开口,却发现叶响右手虚影一晃。 他正张着说话的嘴巴里,就被叶响塞入了一颗奇怪的东西。 咕噜一声,还未等吴所为反应过来。 那口中的东西便已经随着他自然的吸气给吞咽了下去。 “这……这是什么东西!?” 吴所为惊慌失措地问道,一边问,他的手还试图往喉咙里扣。 他先前亲眼看着问真大师在楼下大开杀戒的模样。 此时眼看着那怪和尚的小徒弟给自己嘴里喂下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自然是会引得他惊恐万分。 叶响看着他害怕的模样,老神叨叨地说道。 “这是我师父炼制的索命丹。” “若是你未照着我说得事去做好完成,轻则小脑麻痹,重则浑身瘫痪,生不如死。” 叶响话音刚落。 吴所为立刻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迟钝了起来,再加上那“丹药”入体后立刻消解,完全感觉不到。 他更是觉得自己身上已经因为那“索命丹”起了反应。 “哇!小师傅你要相信我啊!我一定对您尽心尽力,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吴所为都在所不辞啊!” 看着吴所为高声辩解的模样,叶响心中就有些好笑。 其实那塞入吴所为嘴中的所谓“索命丹”,只是叶响从鞋底随意捏出的一块灰尘罢了。 “我有事要你做,你且跟我下楼。” 带着吴所为走到楼下,梨月此时已经有些等着急了。 她双手叠在一起,不安地来回搓动。 “梨月,我帮你找到了一位熟识此间地形的货郎,到时候你就和他一块儿下山便是。” 这是叶响先前在楼上就给吴所为安排好的身份。 他打算让吴所为这个货郎送少女梨月下山。 曾经做过货郎的吴所为对此处地形极为熟悉,况且也十分机敏油滑。 再配合上自己给他服下的“索命丹”威慑,他定然不敢对梨月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服下叶响亲自炼制的“索命丹”,吴所为果然如他保证得一般,显得乖顺多了。 在一旁听到叶响要让他带着盲女下山,吴所为心里反倒乐开了花。 他原以为自己这下是在劫难逃,这小和尚肯定要带自己去见那个老和尚了。 可没想到,这小和尚是要让他下山,他心中顿时充满了希望。 他一脸郑重地面对叶响,煞有介事地保证道。 “小师傅您请放心,小的一定会保护好姑娘下山去的。” 叶响听着他这么说,点了点头,随后又是有些担心地问道。 “那若是你们路上遇上什么蛇精妖怪呢?” “无所谓,我会出手。” 吴所为摆了摆脑袋,极为不着调地说。 叶响狠狠刮了他一眼,吴所为赶紧耸了耸肩,说道。 “嘿嘿,小师傅放心。” “小的在这地界卖货数年,对此处哪里有精怪算得上是了若指掌,届时赶路肯定会避开的。” 他所言倒是不假,常年跑商的经历,让吴所为几乎掌握了各处地方的情报。 只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在上回跑商时,恰好是碰上了从前线逃回来的胡伯龙等兵匪。 “你怎么想?”叶响转过头,不再搭理吴所为,问起了在一旁不怎么说话的梨月。 梨月双脚向内对着,有些犹豫地低下了头。 “我不能和你一起上山去吗?” “而且,我和崇山叔走散了,还想在山间再寻找一下他。” 她本身便是为了治疗眼疾来到了山间,而此时带着她一起上山的崇山叔生死不知。 梨月怎么想,自己也不适合就此下山去。 况且从角色选择上来看,她也是更愿意相信这个带着自己回到客栈的“恩公”。 而不是一听那尖声细嗓就觉得极不靠谱的家伙。 “是啊是啊,小师傅,你不如让她跟着你回山上去好了。” 吴所为一听,也是立刻点头抱胸,答应了起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巴不得这位盲女跟着小施主一起离开,这样自己岂不是完全没有任何负担就能下山去了? 叶响又一次狠狠剐了吴所为一眼,吓得他赶忙退到了一边,不敢插话。 叶响也明白,吴所为当然是不愿意带着梨月这样一个“累赘”下山的。 不过叶响也不可能让梨月跟着自己回山上去。 这兴福寺哪怕进去时是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再出来也不会是个正常人了。 亦或者根本没有再活着出来的可能。 叶响自然不可能让梨月陷入和自己一般的险地。 而且说实话,梨月若是跟他一起,只会是拖油瓶的角色,束手束脚,可能还会妨碍他对问真的复仇大计。 于是他出声拒绝道。 “不可,山上的修行危险重重,你们还是回山下的好。” “至于崇山的消息,等我上了山让师父打探一下,若是有机缘遇到,我会让他回苍山镇找你的,相信我。” 关于崇山的情况,叶响还是选择对梨月撒了个慌。 叶响心中明白,梨月想要留下的原因。 定然是她还巴望着能和崇山叔再聚,她并不知道崇山已经为了她与黄父鬼战死了。 听着叶响的话,梨月沉思片刻,最后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不知怎地,她很是相信这个有着清润嗓音的小和尚。 “叶响小师傅,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还请您收下这个。“ 说着,梨月从自己的腰间袋中取出了一件半月玉坠。 “怎么,你不怕我了?” 梨月的脸色有些泛红,随后说道。 “人是好是坏,是可以从声音里听出来的,至少我听来,你不是想要害我。” 害你? 确实没想过害你,但也不是真得为了帮你,也算是给我自己减轻一点负担。 听到梨月的感谢,叶响忽然觉“帮”到别人的体验还不错。 或许是来此三年接触的都是些在兴福寺”看破红尘“的大老爷们。 叶响忽然觉得得山下的生活或许真得是有些多姿多彩的。 将梨月送的那串半月吊坠随手塞进了百纳袍的衣角。 叶响收拾一阵后,便带着两人轻脚离开了客栈。 从客栈中走出,叶响立刻向着此前问真与黄父鬼拼斗的方向紧张看去。 远处的黑色气泡仍在,叶响稍微呼了口气。 看样子问真还没有从气泡中脱困,这算是个好消息。 “小师傅,先前是在下莽撞了。” “你是个大好人,在下一定会守着姑娘安全下山去的。” 所谓人靠衣装,吴所为此时已经换回了自己此前被山贼帮众抢走了的货郎行头。 甚至从客栈后牵出了一匹骡子。 第48章 归寺 在客栈后方的马厩找到那头骡子时,吴所为瞬间哭出了声。 “好娃娃!你可算是没被那群天杀的给宰了吃,若是你走了,我也不想活啦!” 这骡子是吴所为做货郎时用来驮货的伙计。 他当时所运货物自然是被那伙山贼给瓜分了干净,倒是这头长相丑陋的骡子幸免于难了。 对于走南闯北的货郎来说,骡子便是能跟着他一辈子的伙计,是他的命根子。 叶响看着吴所为抱着骡子上蹿下跳的激动模样,也算是勉强相信了他是货郎的说法。 而瞎眼的少女梨月,此时正拄着竹杖站在一旁。 此时的她,俨然又扮成了一副少年郎的模样。 叶响在后厨帮梨月又用碳堆画花了脸,梨月也将自己散乱的长发再度扎成了发髻。 与骡子亲热完,吴所为终于走到叶响面前,拱了拱手说道。 “小师傅,那我们就不耽搁了,这就走了!后会有期!” 扶着梨月骑上骡子,吴所为一拍骡子的屁股,习惯性地吆喝道。 “娃儿郎诶!赶集去咯,太阳下山嘞!” 骡子被拍了一下,瞬间大踏步向着山道下去了,留下吴所为跟在屁股后头吃着一脸的灰。 “娘娘的!你这破骡子!翻脸不认主人了是!给小爷我站住!!!” 他一边喊着,一边追着落日与骡子去了。 叶响刚打算转身离开,却被梨月一声喊住。 只见梨月坐在骡子背上,扭头喊道:“叶响大哥,若是你山上修行太苦。或是晓得了关于崇山叔的消息,就来山下,我会在苍山镇等你。” 少女侧脸向着叶响,她的脸庞在远处落日的相衬下映得通红。 “其实你大可不必骗我,那血腥味我也知道是什么的,还是谢谢你……” 骡子跑得很快,少女离开得也很快,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直到他们的背影融进了落日的余晖中,叶响再也听不见少女的喊声了。 那一刹那,叶响仿佛看见一直愁眉苦脸的梨月露出了笑颜。 虽然生着一双障白的目,但少女似乎也能分清是非,看得清楚好坏似的。 目送着货郎吴所为带着梨月顺着山道离开,叶响心中觉得有些伤怀。 梨月总能让他想起初来异世的自己。 举目无亲,又患上了会让他天天度日如噩梦般的眼疾。 当时的他是那样的无助,若不是木头在很多时候帮着他,叶响并不认为自己能撑到今天。 而梨月呢,唯一照顾她的崇山已经身亡,自己却依旧给她编织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期望。 不知他们下了山以后会如何,不过叶响摇了摇头,对自己劝了一句。 够了,已经够了。 他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人事。 在某个瞬间,叶响也曾动摇过,他的脑海中也曾浮现,要不要和他们一起下山离开的想法。 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没多久,便被他自己给彻底驳回了。 先不提问真与黄父鬼的比斗何时就会突然结束,自己若是离开会不会被问真追上。 就算是自己先一步去了山脚下,叶响也深知问真有的是手段找到他。 玄阳虫还在他体内,他逃不掉的。 哪怕此时他已经能够控制玄阳虫为自己所用,但玄阳虫实际上还不算是他的东西。 问真还是有类似肉菩萨的方式追寻到自己的。 届时还是免不了一场追逃,他也不觉得自己能活过问真的追杀。 既然如此,自己还不如按照原定计划继续走下去,直到腊八节那日的到来。 七次的时间逆转让叶响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时候一味地躲避逃离是没有作用的。 唯有自己真正具备实力后,方能改变命运,逆转结局。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真能复仇问真,活着下山,便下山去找他们。 还没等叶响在原地感慨多久,他的背后传来了啪地一声。 叶响扭头看去,只见那黑色的气泡此时终于是被撑破,一道黑影从其中飞窜而出。 那是黄父鬼,他此时的身体已经缩水到了叶响手掌那么大。 远处看起来,似乎只剩下一颗没有五官的脑袋还在。 看样子伤势颇重。 黄父鬼脑袋下方伸出黑泥般的短小四肢,疯狂窜动着向着一旁的林间窜去。 果然,最后还是问真更胜一筹。 叶响还没来得及动弹半步,他的肩膀便被一只大手按住了。 “乖徒,你在看什么呢。” 问真回来了。 缓缓转过身,叶响总算是看见了问真此时的模样。 他身上原本披着的袈裟此时依旧破破烂烂,露出了里面血红色的内衬。 问真此时的样子颇为狼狈,手中的香炉竟也是碎了一角。 尽管问真此时的气息似乎依然平缓,但叶响依旧能从他阴沉的脸色看出。 他与黄父鬼的这番拼斗,确实是耗费了他不少的心气。 问真只字不提进入黑色气泡后与黄父鬼的拼斗遭遇,而是一指头顶,说道。 “走,我们回寺里去!” 说完此句,问真似是再也憋不住气,喷出了一口暗红色的血液。 叶响瞧见,在问真喷出的那些血液之中,还蠕动着一些血红色的肉虫。 问真喷出一口黑血后,又是猛地从袈裟中掏出一把凝血舍利。 张开大口,贪婪囫囵地咽下了数十颗舍利。 他的脸色铁青,看样子就算服下那数十颗凝血舍利,他的内伤也不见得有所好转。 看样子就连那些凝血舍利的血肉蛞蝓,也无法完全治好他此刻身上所负的内伤。 对于此,叶响心中多少有些猜测。 或许是自己早前在问真饭菜里下的药阴差阳错间起了作用。 虽然是慢性药物,但随着问真与黄父鬼的剧烈拼斗,逆向舍利的药性被提前激发。 这才导致了问真服下巨量的凝血舍利也无济于事的局面。 只因此时在问真的体内,有一股逆向的药性在干扰着凝血舍利的功效。 对于凝血舍利的无效,问真自然是能够察觉到异样的。 可刚与黄父鬼拼斗完的他,自然而然便将这种异常归结于了黄父鬼身上。 他大概以为,这是黄父鬼诡异的功法导致的不愈之伤。 一路跟着脸色阴沉的问真返程,叶响不敢多发一言。 当问真与叶响回到兴福寺时,已是入了夜了。 “让上生、下生到我的禅房里来一趟,你也累了,且回屋休息去。” 问真大师对叶响交代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了自己的禅房中。 叶响看着问真离去的憔悴背影,心头有些澎湃的念想。 自己是否应该趁此时机动手呢? 问真可是难得陷入如此窘境,若是自己突然暴起动手,兴许会有些胜算。 可很快,叶响便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他还记得静灵师兄当初挑战问真时,问真在即将被静灵师兄拼死一击击中时的场景。 在问真身上,还有一道能够发出红光的诡异存在。 这么久以来,他对问真的各种底牌也算是了解得比较透彻了,可那道红光。 除了静灵那次,他却是再也没有见过问真使用了。 那红光似乎会在问真危机时出现,叶响没有把握。 黄父鬼是否把问真这一底牌也逼着用了。 若是问真还留有一手,自己此时暴起袭击,死得便只会是他自己。 想到此处,叶响还是摇了摇头,脑中的念头就此作罢。 复仇大计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他急不得。 想明白这些,叶响还是照着问真的吩咐找到了上生、下生。 将话原封不动地带到后,他便回到了禅房中。 木头此时已经睡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鼾声。 叶响却是有些睡不着,他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不知道吴所为和梨月是否安全下山, 也不知道那黄父鬼逃离后,跑去了何处。 更不知道问真此时究竟是怎样的状态。 同时,他的心中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 思维纷乱,叶响最后还是从床铺间坐起了身。 正在此时,他瞅见屋外的庭院间,多出了两道身影。 第49章 意外 那两道在庭院间的黑影,竟是上生与下生。 他们此时正在庭院中,用铁铲不断地挖掘着土坑。 土坑中被下生攥着头发连着泥土拔出来的,便是此前静灵师兄想要偷取的金身罗汉。 两童子在月下足足挖了一个时辰,从各个点位挖出了拢共七具罗汉。 算上静灵此前偷走的一个,这兴福寺内竟然埋藏着足足八具金身罗汉。 看到此情此景,叶响倒吸了一口凉气。 上生、下生两人是问真的贴身童子,他们此番行为定然是得到了问真的吩咐。 叶响并不认为上生、下生会如此大胆,在问真杀了静灵后还敢偷取他的罗汉。 在他心中隐约浮现出了一种可能。 问真派他们两人前来挖出所有的金身罗汉,难道是问真打算强行吞服罗汉用以疗伤? 叶响没想到问真的伤势竟然如此严重,难道几乎百颗凝血舍利都没有能够愈合。 原本只能在当天削弱问真实力的逆向舍利,在黄父鬼击伤问真后,发挥的功效阴差阳错地变得意外明显。 看着上生、下生两人合力将七个罗汉搬走,叶响方才重新回到了铺上。 在入睡之前,叶响辗转了几番都没有睡着。 他满脑子都是今日问真重伤进入禅房的模样。 今日距离自己预定的动手日子腊八节,还有四天。 自己要做的似乎除了等待,也别无其他。 可叶响心中隐隐有些惴惴不安。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但却怎样都想不起来了。 此时夜已深沉,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叶响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 翌日上午,叶响刚从床头爬起,便从木头口中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响子哥,上生与下生正在门口等你呢。” 披上百纳袍,有些疑惑地叶响走出了房门。 就看见上生、下生两人分别站在了自己的门前,如门神一般。 叶响皱起了眉,他想不通眼前这两位童子前来找自己的理由。 是昨晚自己偷看他们挖掘罗汉被发现了? 叶响心中否定了这个猜测,单纯为了此事,他们定然不会找上门来。 毕竟他们也压根不是秘密地在进行活动,这些事也不必对寺中弟子遮遮掩掩。 面沉如水的下生率先开口道。 “叶响师兄,师父要你今日抚顶。” 今日抚顶?! 听到此话,叶响呆立在原地半天,缓和了半天。 怎么会这样。 抚顶日,问真如此看重的吉时良日,竟然被问真给提前了。 叶响终于想起自己忽略的是什么了。 一直以来,叶响都是以问真定下的吉时吉日为日期做着准备规划,倒数计时。 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若是问真压根就不在乎,或是并不一定要选在吉时吉日为他抚顶呢? 若是问真因为什么突发事件,等不及要吃了自己这个福宝。 那所谓的抚顶日的倒计时就不能成立。 问真只要想吃了他,其实随时都是可以的。 叶响心中也大致清楚问真为何要突然提前抚顶。 恐怕正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巧合”意外促成了这个结果。 自己给问真投毒,问真又意外碰上了黄父鬼重创。 受了重伤的问真不得已用凝血舍利想要复原,可却受到逆向舍利影响。 数百颗凝血舍利失去了效用,问真此刻的状态定然是极为不好的。 对于此刻的问真来说,叶响便是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的十全大补丹。 只要吃掉叶响,问真身上的伤势定然能够恢复,而且还能提升修为。 而所谓的吉时吉日,问真显然也已不打算再去管了。 问真急了,而这一急,也把叶响心中缜密的计划完全打乱了。 叶响此刻的心,纷乱如麻。 此时,上生、下生二人总算是等得有些不耐,他们又向着叶响迈近了一步,齐声说道。 “师兄,走。” 叶响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这回定然是无法再回避了。 毕竟前有静心师兄例子摆着。 他对兴福寺这些弟子,特别是在问真身边贴身服侍的几位童子完全不抱期待。 兴福寺的弟子早已被问真洗脑了,对问真言听计从,自己就算找再多的理由。 他们肯定不会让自己在前往禅房的路上玩个“突然失踪”。 不过相比起第一次抚顶日,这一次,叶响心中倒是不再存在惧怕之情。 因为叶响知道,哪怕问真修得是邪术,是虫修,但他到底也只是个有界限的人。 他也会受伤,会流血,也和常人一样会被弄死。 叶响轻轻拂过自己的右手袖袍,观想起了脑海中矗立的尸身高塔。 与那日抚顶本质上不同的是,他起码有了能够反抗问真的手段。 “响子哥,你……” 木头看着准备出发离开的叶响,欲言又止道。 叶响知道木头想要说些什么,他这是担心自己。 “没事,等我回来。” 叶响一边说着,一边跟在上生两童子身后走远了。 “放心,之后我还要去你的村子里过新年呢,不是和你说好了吗?” 他向着木头摆了摆手,便跟着上生二人走去了,再也没有回头。 “对了,木头,可别忘了我交代给你的事。” “是!响子哥!木头绝……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木头孑然一身,冒着风雪看着远去的叶响,他那颗光头在风雪中闪闪发光。 不知为何,木头总有一种错觉,他觉着叶响师兄变了很多。 从第一次的抚顶日后,叶响师兄正在越变越锐利,就像是一支被不断打磨的利箭。 叶响师兄有什么错呢,他也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看着叶响远去的背影,木头的眼角不知觉地挂起了泪花,不过他很快便将之擦去了。 他拍了拍自己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脸蛋,似是要打醒自己。 “木头啊木头,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抓紧办好响子哥安排的任务,才是正事!” 他还有事情要去做,那是叶响昨晚交代过的,必须由他来做的事。 …… 走在去往问真禅房的熟悉小道上。 叶响与两位童子一路无话,只静默地走。 叶响显得出奇的安静。 他一路走过,那些兴福寺的弟子都会低头拱手,向他问好示意。 这样的光景才让叶响想起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当初静心师兄所处的位置。 在这些师兄弟的眼光中,自己或许是兴福寺中前途最为有望的存在。 他们或许有人艳羡自己能得到问真大师的垂青,有人嫉妒自己年纪轻轻就能学到问真更多的神通,却从未有人知晓。 他叶响每时每刻几乎都在与死亡的倒计时赛跑。 哎—— 叶响叹出一口长气。 那从他口中冒出的热气很快便卷进了肆虐的风雪之中,看不分明了。 兴福寺不大,一段回廊也并不能承载太多的时间。 扫开积在问真禅房地上的雪堆,上生、下生二人对着叶响拜了一拜。 “恭祝师兄抚顶顺利,完成因果。” 在两人的祝贺声中,叶响推开了禅房的门,走进了幽静深邃的禅房。 禅房中很静,踏入的瞬间,叶响便听不见任何风雪的嘈杂声了。 叶响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他秉着烛火走到帘帐前方。 在那里,问真正等待着他的食料送上门来。 第50章 反击 在叶响的眼中,位于禅房中的帘帐,此时已经变成了由人皮筋膜编织而成的血肉窝棚。 帘帐中先是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才响起问真的声音。 “乖徒,你可算是来了,为师等你等得好苦啊……咳咳。” 问真的嗓音听起来就像是被粗糙的绞盘反复碾过一般,干哑极了。 还未等叶响反应,帘帐内的问真便是伸出了一只右手。 那手苍白极了,肉眼可见的血管分明地布在其上,时而还能看见其中脉络的颤动。 这是问真的手?怎么会惨白成这样。 叶响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看来黄父鬼确实伤他极重,再配合上自己的舍利作用,问真算是着了道了。 从问真的嗓音、动作来判断。 他此时的状态肯定是极为糟糕的。 问真用那惨白的右手将叶响从地上扶起,随后说道。 “乖徒,你进到帘帐里来,为师马上就为你抚顶,听话…不疼的…咳咳。” 叶响没有犹豫地便将脑袋探入了帘帐中。 他的手中暗暗掐着一个手印,做好了随时施展玄阳虫以及观想高塔的准备。 随着叶响脑袋探入帘帐,他总算是看见了问真此时的庐山真面目。 问真此时正赤膊着上身,盘坐在帘帐后的蒲团之上。 挺拔的身材变得佝偻,原本近三米的身长愣是缩短了一倍有余。 赤膊的上半身上皮包着骨头,甚至能够清晰看到皮肤底下蠕动着的长虫。 甚至连那张原本和弥勒佛有半分相似的肥脸,此时也已经瘦脱了相。 这一次与黄父鬼的拼斗,看来着实让问真消耗了极大的精力。 他此时的样子就像是一个营养不良的老头,哪儿还有什么修行者的风骨。 在问真蒲团的四周,摆放着七颗长相截然不同的金身罗汉。 每个罗汉的口中都爬出一条如水管般的蚰蜒,而蚰蜒的尾部则深深地扎在了问真的背上。 亦或者说,这蚰蜒根本就没有首尾,两端都是它们的脑袋。 它们就像是输液管,正不断将罗汉的血肉搬运输送给问真。 看见叶响进入到帘帐中,问真脸皮上翻,笑着露出了一嘴的黄牙。 “咳咳……乖徒儿,今日虽不是什么良辰吉日,但为师却是已经等不及了。” 说着,问真的脑袋便快速地伸长,连带着他的脊椎变作了蚰蜒的躯体。 “等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吃了你!” 问真扬起脑袋,他的下颚立刻张到了最大的程度。 他向着叶响咬下,整张血盆大口都变作了一圈圈的虫齿结构。 就是现在! 叶响手中猛地一拨。 嘭地一声,一张纸钱便落在了叶响先前所处的位置。 纸钱刚一落地,迅速膨胀开来,变作了叶响的模样,一把将叶响挤开了去。 咔嚓。 纸人叶响刚一出现,便被问真用他的利齿啃成了两半。 不过叶响也借此机会向后退出了半个身位,急退两步,翻身滚到了帘帐外侧。 “启!” 随着叶响心念一动,问真大师猛地便感到腹部一阵抽搐。 一股股燥热的能量开始出现在问真腹中。 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忽地从他的腹部被唤醒了一般。 那是叶响特制的逆向舍利。 伴随着叶响观想高塔,那些被散成粉末,被问真伴着饭菜吃下的舍利,在叶响的控制下极速发挥起了药性。 “唔……咳咳!!” 问真猛地咳出了一滩血,他化作蚰蜒的身躯也开始控制不住抖动了起来。 那些在他身上生长出的虫类刚毛,此时也如同蔫了一般蜷缩了起来。 此时的问真,正经历着修行者最大的忌讳——经脉倒逆。 用以运行大周天的内力,在他的体内不受控制地乱窜,问真痛苦地开始在地上打起滚来。 每当他想要提起内力化解时,都会遭受到如同被雷劈中的疼痛感。 水渠的流向变了,他又如何从中取水呢。 在逆向舍利的作用下,问真一身的内力修为被彻底封死。 与此同时,叶响也正经受着和问真类似的折腾,甚至比问真还要痛苦百倍。 “你……是你害我!” 感受到体内躁动内力的异样,问真怒视着叶响,指着他的脸喊道。 叶响此时已经答不上话,他的额前满是冷汗。 他此时浑身上下的经脉也与问真在同一时刻开始了倒逆。 为了获得问真的信任,叶响当时也同样是服下了掺杂着逆向舍利的饭菜。 他身上的逆向舍利几乎与问真在同时发作,但他所要承受的疼痛感却要比问真强上数倍。 因为叶响本来的体质只是一介凡人,不比问真通过功法修炼到星璇境的经脉强度。 因此,虽说是玉石俱焚的做法。 但在同样的药效作用下,叶响只会反应得比问真更要强烈。 “呵呵,乖徒,虽不知你从何处得来的诡术,但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你这是自杀啊。” 看着叶响痛苦倒地的模样,问真嘲弄着说道。 虽然问真此时也是半点内力都提不起来,但他相信自己比叶响好太多了。 在他看来,叶响的想法太过天真,自己可是具备星璇境肉身强度的修行者。 而叶响只不过一介凡人,拿什么去和他相争?拿什么去和他斗? 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叶响先他一步被这逆行的经脉给折磨致死。 况且,他也还有一个埋在叶响体内的定时炸弹——玄阳虫。 若是叶响执意要与自己拼个你死我活,他完全可以直接引爆叶响体内的玄阳虫。 当然,这也是问真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打算,毕竟控制玄阳虫在叶响体内爆开的话,叶响的尸身必然不再完整。 这对于一向对食材有着最高标准要求的问真来说,就不美了。 此刻的叶响,也正如问真所预料的那般,像一只垂死的鱼一样,不断地在地面上翻滚。 就在问真以为叶响已经承受不住疼痛要死去时。 叶响却是在他诧异的目光中,缓缓抬起了右手。 呲啦—— 问真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前。 在那里,有一道金色触须,如利剑一般扎入了他的胸口。 那触须刚一显形,问真便瞪大了双眼喝道:“玄阳虫?!怎么可能?” 虽然肉身疼痛无力站起,但却不能阻止叶响右手上的另外两根“手指”! “你怎么可能控制得了玄阳虫?这不可能!” 问真忍着胸口的剧痛,手中迅速地结出了几个手印。 他似乎是打算抢回在叶响手中扎根的玄阳虫所有权。 玄阳虫是他安插到叶响体内的,虽说他并不知道叶响是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住了玄阳虫。 但他自料,自己也是有能力将控制权抢夺回来的。 可事实却并未如问真所愿,玄阳虫不仅对他的意念没有任何反应。 反而在叶响的操纵下,更加变本加厉,往他胸口刺入得更深了。 噗嗤—— 问真瞪大眼睛,看着刺入自己手臂中的一条触须,他惊愕道: ”这是,怎么会有第二条玄阳虫?” 这一次,问真脸上震惊的神情更深了。 他总算明白,叶响根本不是对自己临时发难,他这是早有预谋的行动。 先是施毒让自己的内力修为暂时被封,再是趁自己重伤之际,控制玄阳虫让自己伤上加伤。 问真心中恨得直咬牙,他确实没有想到叶响会与自己搏命,而且会算计得如此全面。 因为内力被封,已经无法继续维持蚰蜒状态,问真一扭身,变回了自己和尚的模样。 此时,他的身上赫然出现了两道血洞。 那两只玄阳虫在刺入后,就再也没有从问真的伤口中撤离。 它们甚至生出了如吸盘一般的器官,钻入问真的体内,贪婪地吸食起了他的血肉。 “啊!” 问真的伤口处再度传来了钻心的剧痛,他痛苦地嚎叫了起来,身上止不住地颤抖。 一身的修为被限制,问真此时只觉得无比的憋屈。 眼前这位孽徒不仅下毒算计了自己。 甚至还用自己此前植入他体内的玄阳虫,吸食自己的精血进补。 这一幕幕画面,属实是让他出离了愤怒。 问真很生气。 第51章 日游神 “孽徒!你找死!” 问真大师暴喝一声,强撑着浑身的痛楚爬起了身。 他的右手够向了被放在帘帐一旁角落的饲虫香炉。 叶响自然不打算让问真那么轻松拿到香炉。 可奈何他此时也已经被逆向舍利给弄得半死不活,倒在地上眼看着就要来不及阻止。 “减!” 关键时刻,叶响再度观想起高塔,身上如潮水般的剧痛感几乎在瞬间消失无踪。 他用高塔的力量减慢了自己身上逆向舍利的药性发作时间。 虽说没有完全解决掉逆向舍利的影响,但至少自己的行动不会再受到限制了。 当着问真的面,叶响从容起身,快步走到问真面前,一脚踢开了他即将摸到的饲虫香炉。 哐当当。 破了一角的香炉滚落在地,晃荡了几下。 “师父,你还是别想用他了。” 嘎嘣! 趴在地上的问真狠狠地咬紧牙关,他此时已经被气得浑身颤抖。 又是噗地一声,问真再度喷出了一口血。 他的那张丑脸此时拧成了一副恶煞的模样,他急了。 “叶响!这是你自找的!” 问真张开双臂,用双手拽住了背后那些粗如水管的蚰蜒虫身,生生将摆放在周围的金身罗汉拉拽到了他的面前。 问真再度抬手,在七个金身罗汉的脑门上抹上了一把刚刚喷出的血液。 他的双目上翻,竟是径直坐在地上,开始念叨了起来。 “敬请无上玄阳真神化身莅临……” 听到熟悉的唱词,叶响心中猛地一紧。 他又想要召出那双诡异的黑手! 诡异黑手,恐怖如斯,叶响是见识过的。 就连黄父鬼都不是那黑手的对手,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打赢它。 叶响立刻反应过来,他猛地向前一步,右手向后拉拽了起来。 玄阳虫此时正深深地扎在问真的体内,此时右手向后拉拽,倒是把问真拉动了起来。 他打算通过玄阳虫的拉拽,将问真从唱词请神的状态中打断。 正是因为忌惮那双黑手,叶响心中便笃定了思路。 只要还有机会,就万万不能让他顺利把那双黑手召唤出来! 可就在玄阳虫即将拉拽起问真的刹那,叶响忽地感觉玄阳虫的吸盘处传来了一丝寒意。 玄阳虫莫名地松开了原本牢牢吸附在问真身体内的吸盘,玄阳虫这是在害怕? 叶响心念再动,空中划过两道虚影。 玄阳虫在高塔加速能力下几乎在瞬间便回到了叶响的面前。 在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之后,叶响反应极快地右手五指握拳。 猛地一拽,直接将两道玄阳虫触须拽了回来。 在他收回玄阳虫触须的瞬间,问真身旁便并来两道黑影。 那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如同食人花一般,顷刻间将问真吞噬而入。 定睛一看,叶响才发现,这如食人花巨口一般,将问真吞下去的事物。 竟然是此前问真一直待着的玄黄帘帐! 那帘帐此刻似是忽然活过来了一般,层叠的血肉筋膜之间,露出了肉色的锯齿。 就像是一朵由血肉铸成的闭合花骨朵。 闭合的花朵边缘,一道道如刀刃般的荆棘从血肉筋膜中生长而出。 看到这一幕,叶响心中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不是自己感应到了玄阳虫的畏惧,及时收回,自己这两根玄阳虫触须恐怕是都要不保。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帘帐竟然也是问真手头上的一件法器。 不过那帘帐在从叶响手中争取到一息的时间后。 便瞬间开了道口,再度将问真暴露了出来。 看样子帘帐也是存在使用限制的。 可正是因为这一息之差,叶响还是错过了打断问真时代时机。 再度张开的帘帐中,露出了藏在其中的问真人影,他此时脸上又重新挂起了可憎的笑。 先前那种急躁、愤怒的表情仿佛都已成了幻象。 叶响心中暗叹不好,他这副德行,看样子那召唤黑手邪崇的唱词,还是被他念完了。 “孽徒,你斗不过我的!” 话音刚落,问真帘帐中的那七颗罗汉便纷纷爆裂开来,炸成了满地的血浆。 而此时的禅房门外,也传来两声尖锐的惨叫声。 随着惨叫声从门外飞来的,还有两道圆滚滚的黑影。 那是上生和下生的脑袋。 他们到死也没有来得及闭上双目,脸上满是惊骇的表情。 显然,问真很早之前便在两人身上种下了类似玄阳虫的存在。 到了问真需要提供给“神明”祭品时,他们便成了首当其冲的“自助餐”。 上、下生两人的脑袋与七颗金身罗汉原本的位置,围绕着问真盘成了一圈,似是什么奇怪的阵法。 而此时身处阵中心的问真,也在这些事物到齐后,再度喷出了一口带血的蚰蜒。 随着那些蚰蜒的出现,一股形同实质般的恐怖感降临在了叶响的面前。 那是一股比此前任何一次的请神都要让叶响胆寒的恐惧。 这一次,在如此多的祭品之下,问真似是召出了更加不得了的东西。 浑身沾血的蚰蜒在问真的面前开始不断组合了起来。 连带着那些从罗汉身上落下虫卵碎肉。 它们将血液与碎肉混合在一起,互相攀附着,渐渐组成了一道漆黑的半身人影。 那是一道浑身都是梵语经文印记的半身人影,只存在着漆黑的上半身。 当那半身人影出现的瞬间。 叶响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听不到禅房中的任何声音。 问真的咳嗽声、蚰蜒的爬动声以及叶响自己的心跳声。 所有这些声音全部在此刻消失不见。 这一刻,似乎整个禅房中便只剩下那漆黑的半身人影。 他立着,却又似是无数道黑色的糟乱线条在空中悬浮着。 半身人影的两条手臂布满了活动的眼球,每一只眼球都在独立张望。 而在那半身人影的肩膀处,分别张着两处布满利齿的怪嘴。 当那道人影出现的瞬间,叶响右手处的两道玄阳虫触须,也是立刻躁动了起来。 如同被惊浪拍打一般胡乱舞动着。 看样子那道被问真请来的东西,和玄阳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是玄阳真神的化身——日游神!你等死!哈哈哈哈!” 问真一边口吐血沫,一边狂笑道。 他的样子极为骇人,似是疯了。 面对着带着令人感到窒息的诡异人影,叶响并没有如问真所想的那般陷入绝望。 他只是退后几步,让自己与那半身人影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之所以没有绝望,是因为叶响把问真被逼急情况下会请神这一事件也考虑在内了。 经过叶响的观察,问真每一次请来的,所谓玄阳真神召出的“日游神”。 都需要消耗掉一定量的祭品。 祭品越是珍重,则召出的日游神便越是完整强大。 第一次是十几道死者魂灵,第二次是他问真的蚰蜒手臂,第三次,也正是这一次,他甚至用上了七颗罗汉,两位福宝。 可这毕竟是属于祭祀所得的临时降神,每一次“日游神”出现的时间都是有限的。 况且操控“日游神”也需要耗费问真极大的精力,叶响心中早有了对策。 他并不需要打败面前“日游神”这个强大的存在,而是要拖住他! 当然,要想拖住一个实力如此恐怖的诡异存在,叶响并不认为自己本身有这个能力。 他不可以,但有东西倒是可以做到。 嘭—— 就在问真召出“日游神”不久,禅房的门便被一个傻憨的高个子给一脚踢开了。 背光的高个子看不清脸庞,但叶响心中却对来人甚是了然。 木头,他总算是完成了自己安排的工作,赶到现场! “响子哥,那怪玩意儿追来了!” 一边大喊着,木头一边向着叶响抛来了一件圆形的头骨。 叶响用玄阳虫一把接过木头投掷来的头骨,随后便像是抛掷棒球般将头骨甩向了日游神。 “呵呵,你拿什么都止不住日游神的!” 问真说着,日游神的黑手便微抬起。 如同拍碎鸡蛋一般,日游神将叶响投来的头骨整个拍碎了去。 嗷!!! “娘!!!” 随着头骨被拍碎,问真的屋外忽地传来了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 第52章 父子 听着门外传来的嘶吼声,看着碎裂一地的头骨碎片。 问真大师霎时愣住了,随后他低头仔细看了一眼头骨,便是彻底反应了过来。 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的头骨,分明还生着一些参差的锐利尖齿。 那竟然是一只鱼面头骨! “你们……你们竟然去了藏经阁!” 看着闯入禅房的木头,他终于明白叶响的计谋,但已经无法阻止眼前的一切发生。 “娘!!!” 一道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已然从木头的身侧传来。 在木头的身边,出现了一道瘸腿的巨大身影。 那超过四米的巨影此时正扒拉着门扉站立着,右腿拖拉着一节鲜血淋漓的腿骨。 上面还血肉模糊地黏连着尚未脱落的鱼皮。 人脸鱼怪! 愤怒的他,此刻终于是强行挣脱了被问真施了神通的铁锁链,逃跑出来了! 哐—— 木头被鱼怪的巨力一把推翻,啪地一下撞在禅房的桌角处,昏了过去。 看着出现在禅房中的人脸鱼怪,叶响舒了一口气。 他的计划算是成功了。 此前他拜托木头,替他拿着鱼脸头骨前去藏经阁引诱鱼怪,心中还是多少有些不放心。 他不确定木头能不能躲过耳铃进到白墙范围,也不确定木头是否能找到进入藏经阁的路。 更不确定人脸鱼怪对头骨究竟有多么执着,能否从藏经阁将之彻底引出都是未知数。 但所幸叶响他赌对了,鱼怪被木头带去的头骨吸引了过来。 这件事只有他和木头能够做到,换做是其他兴福寺的任意一人都没有可能。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他们二人都是福宝的体质。 只有福宝,能够看穿问真布置在藏经阁的禁制,进入到藏经阁的内部。 鱼怪的智力低下,叶响本是打算依靠这招作为底牌,用它来对付问真的。 却是没想到问真竟不惜耗费七个金身罗汉,以及两个低级福宝,召唤出了日游神的半身。 既然如此,自己这边也只好提前揭露底牌了。 鱼怪被木头迎来,恼羞成怒的他本就怒意攻心。 此时还眼睁睁看着鱼脸头骨被问真召出的日游神一击拍碎。 一时间更是盛怒非常。 “娘!!!” “儿啊,你听我解释……” 问真还没来得及解释,鱼怪便已经瘸着脚冲向了日游神。 它的双目布满了血丝,充斥着对日游神这个弑母仇人的怒火与怨念。 鱼怪挥起了右拳,用他那有着砂锅大的拳头,径直地袭向日游神。 日游神没有动弹,而是缓缓抬起了一只布满经文的手臂。 一把掐住了正向着自己袭来的鱼怪。 咔嚓—— 鱼怪的脖颈间瞬间便发出了断裂的声音。 日游神仅用了一下,便将鱼怪的脖颈扭断了去。 鱼怪被扭断的脖子耷拉在肩头,就像一块软骨,它的身子却还在前冲。 叶响算是见识到了鱼怪恐怖的生命力,哪怕脖子被生生扭断,它依然不依不饶地冲上前去。 鱼怪的一对鱼眼突起,似是金鱼般倒悬瞪视着日游神。 右手握拳向后猛地一拉,轰然击出。 这一拳,结结实实地击中了日游神,可却没有任何的效果。 只见鱼怪的拳头在触碰到日游神身体的瞬间,日游神的身躯便化作了无数正在蠕动的蚰蜒。 那砂锅大的拳头愣是从蚰蜒的身躯缝隙间穿越而过,直砸到了日游神身后的地面上。 嘭—— 禅房的地面上被捶打出了一道龟裂的痕迹。 “娘!娘!娘!!!” 鱼怪见一击无效,又发了疯一般地甩起拳头轰向面前的日游神。 为了规避鱼怪的攻击,日游神只得不断地将身躯虫化。 虽说鱼怪这一波波的攻势没有对日游神造成伤害。 但也确实影响了日游神的行动。 问真看着被鱼怪拖住的日游神,此时已然满头大汗。 他这两日接连召唤日游神,精力早已不堪重负。 这次是借助上生、下生两个低级福宝,外加上自己处心积虑攒下来的七颗罗汉,方才勉强将日游神召唤而出的。 他单手死死掐着印记,嘴角啃咬出鲜血。 日游神的上身被召唤出来后,自己便已经失去了对它的完全控制权。 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精力不断维持住日游神强大的存在感。 一旦他的精力不足,被请来的日游神就会立刻消散,土崩瓦解。 可问真此时也甚是矛盾,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鱼怪与日游神打成一片,却不能干涉。 除了在一开始请神时的目标以外,日游神其他的所作所为都不归他管。 对于日游神来说,此时阻碍着它前往目标叶响的所有事物,都会被认为是必须铲除的敌人。 问真正强迫着自己榨干最后一丝精力,无论如何,他也要维持住日游神。 他的心中充满了憋屈,此刻他也是横了心,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早点罢休。 因为他打算坚持到日游神杀死叶响为止。 日游神不能散! 日游神一旦散去,被封内力的自己当真是有点黔驴技穷,捉襟见肘的意味了。 这本身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因为就算叶响有了玄阳虫,但他的肉身依旧脆弱。 问真觉得,只要让日游神碰触到叶响哪怕一下,等待着他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叶响竟然如此早地就开始了布局。 他竟然将自己在藏经阁中藏着的儿子都给引了过来。 知子莫若父,问真知道,鱼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它对这个“娘”视若珍宝,绝不会轻易饶恕当着他的面拍碎“娘”的日游神。 同时,鱼怪的肉体强度堪比星璇境界,日游神想要一瞬解决掉它是极为困难的。 况且,鱼怪本身就是他问真的孩子,这就让他很是为难了。 他不能让叶响借鱼怪拖延日游神的计划得逞。 看着面前被鱼怪拖住了的日游神,问真立刻出声喊道。 “儿啊!你快醒醒!我是你爹爹啊,我是你爹爹啊……” 他依旧寄希望于自己的孩子能认出自己,这样一来,日游神也不会真得对它下杀手了。 看得出来,他对鱼怪是有极深的感情的。 他不愿就这样对鱼怪下手,毕竟鱼怪是他的孩子。 而此时脖子被掰断,已然被彻底激怒的鱼怪却是不断大嚷大叫着。 似乎完全没有听进他的话语。 “娘!娘!” 鱼怪不断地向前疯狂挥拳,将日游神浑身上下打满了蚰蜒形成的窟窿。 而到目前为止,那日游神依旧没能向叶响踏近过半步。 见得此状,问真终于是忍无可忍。 “叶响!你好狠的心肠,你竟然要逼着我们父子相残!” 说罢,问真的肥脸便是一沉,眉头皱起,似是寺院内的怒目金刚。 “儿啊……爹对不住你。” 他单手掐诀,再也不打算收着日游神的力量了。 被解开压制的日游神身形一张,便是对着鱼怪动起手来。 只见日游神身上的绿色邪光大放,右手手臂伸出,一把抓在了鱼怪身上。 被日游神触及到的瞬间,那鱼怪便如同冰雕一般浑身僵直,不能动弹。 随着日游神将抓着鱼怪的手臂向外一扯,鱼怪的手臂便被整个卸了下来。 伴随着鱼怪的手臂断裂,从他身上挥洒而出的鱼膏、鲜血溅了一地。 而那日游神的黑臂,则是在鱼怪身上留下了一道血肉模糊的横截面。 切口平整,完全不像是被扯断的。 这场面看得叶响都有些胆战心惊。 幸好自己有所准备,让鱼怪替自己暂且顶住了日游神。 否则此时被那日游神断臂的就是自己。 问真心疼地看着断臂的鱼怪,眼眶甚至都有些带泪,他喊道。 “儿啊!你快走开,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鱼怪依旧不依不饶地挡在日游神的面前,口中痛苦地喊着“娘”。 问真摇了摇头,他明白,想让鱼怪理解面前的情形根本不可能。 自己必须要真得下杀手。 否则,一旦自己所剩不多的精力全部耗尽,将好不容易请来的日游神浪费在了鱼怪身上。 那可就便宜了叶响。 想到此处,问真终于不再留手。 他单手掐诀,再次让日游神身形暴涨了起来。 “儿啊!你不要怪爹爹,我杀了你后,定让这孽徒同你陪葬!” 说着,问真控制的日游神便出现了异动。 第53章 血菩萨 只见日游神胸膛处的蚰蜒忽然猛地窜了起来。 露出了在日游神胸膛内部包裹着的一颗绿色的“小太阳”。 那“太阳”上面爬满了发光的触须与长虫,恐怖至极。 绿色“太阳”刚一出现,绿色的邪光便照亮了整个禅房间。 就连距离日游神尚有一段距离的叶响也觉得身体一僵。 位于日游神面前的鱼怪就更不用说,此时他浑身上下都是在瞬间附上了一层寒霜。 它的动作变得极为僵硬,到最后直接凝滞在了原地。 日游神的黑手轻轻触碰在了鱼怪的天灵盖上,就像是一次温柔的抚摸。 可鱼怪的额头却在触碰的一刹那崩裂开来,就像是一块被震碎的冰雕。 寒霜之下,鱼怪的身躯不断地碎裂坍塌着。 鱼怪的身体被分成块状,叶响甚至能看清断裂开的身体内部,那错落参差的肌理。 他的身体内部正在蒸发熔化,可他的表皮却又像是被冻结,这般异像着实罕见。 “啊!”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鱼怪便双腿猛地绷直,当场死去了。 日游神击杀了鱼怪后并没有多做停留,而是继续向着鱼怪身后的叶响飘去。 看着被自己亲手杀死的鱼怪,问真的表情阴沉到了极点。 “去死!” 他对着叶响大吼一声,一拍面前的空气,日游神再度抬起了双掌,似是在拥抱什么。 只见日游神胸膛再度冒出绿光,向着叶响袭来。 当那“太阳”照射出的绿光映到叶响脸上时,叶响只觉得被一股阴冷的风吹袭而过。 他逐渐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和鱼怪一样,附上寒霜,动弹不得。 可寒霜之下,却又如同有万千的剧毒蚁虫在啃咬自己,弄得他浑身灼烧般的疼。 浑身僵硬地趴在地上,看着日游神向着自己袭来,叶响艰难地撸起了右手袖袍。 在这最后关头,他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自己右手处伸展而出的玄阳虫触须。 就在问真以为日游神就要得手时,那向着叶响额间指去的日游神手掌忽然停住了。 日游神那似是能够崩解一切的手掌,此时几乎与叶响只差分毫之距,却是再也无法寸进了。 只见叶响将两段玄阳虫的触须,如同捆扎货物一般扎在了日游神的手臂上。 甚至打了个死结。 同时,叶响的双脚也用力蹬在禅房的木桌腿上,死死地卡住了日游神向前的动作。 这是叶响最后的防线,若是这两条玄阳虫触须也未拦住日游神。 那自己当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还好,运气仍然站在叶响这边。 “咳咳……” 问真刚欲抬手,尚打算指挥日游神再添上一份力道,却是再次猛咳出了一口鲜血。 伴随着一阵轰然声。 日游神那黑色蚰蜒组成的身体在顷刻间溃散了开来,落在了地上。 而那些组成日游神的蚰蜒刚一落地,便立刻在地面上循着角落钻入其中,不见踪影了。 终于,问真用来驾驭日游神的能量,还是被耗尽了。 叶响长舒了一口气。 毕竟仅仅半个身子的日游神,力量就足以秒杀在肉身强度在星旋境的鱼怪。 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战胜对方,好在拖延战术算是半成功了。 随着日游神的消散,问真的双目立刻附上了一层黑色,身上更是浮现出无数黑色的斑点。 就好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羸弱老者。 此时的他,已然进入了油尽灯枯的最后状态。 问真的脸色奇差无比,毕竟先前接连运用了如此多的神通,已经将他所有的精气神全部榨干了。 消耗过度的问真一屁股瘫倒在帘帐间,连动都没法动弹一步,似乎只能在原地等死。 就在叶响准备上前,给问真补上一刀时。 问真的双目却是猛地恢复了神采。 回光返照?! 在叶响忌惮的眼神下,问真诡异地一笑,随后便单手又是掐了个印。 遭!中计了! 出于本能反应,叶响立刻向后退出了半步。 可这一退,却又是上了问真的大当。 叶响刚一躲开,被踢到一旁的饲虫香炉便凭空飞出,重新回到了问真的手中。 这怎么可能? 叶响心中充满了疑惑,问真此时按理说已然油尽灯枯,怎么还可能有精力隔空取物? 定睛看去,叶响这才发现。 那饲虫香炉根本不是凭空飞来的,而是被一群拇指大小的小人给搬来的! 在那香炉的底部,有着排成两列的小人,他们用脑袋顶着饲虫香炉,健步如飞地将饲虫香炉搬运到了问真的手上。 叶响看着那些小人,一拍脑袋,心中不免对自己有些懊恼起来。 自己到底还是疏忽了,作为问真弟子的静心都会使用小人,险些勒死自己。 问真自然没有道理不会召小人出来办事。 他算了很多,却唯独没算到问真能够在修为被封的情形下,召出小人来帮他搬运饲虫香炉。 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问真手中已然捧起了香炉,口中念叨道。 “启!” 手握饲虫香炉的问真似是找回了自信,开口嚷嚷着一些晦涩难懂的梵语唱词。 随着唱词的渐进,从问真的饲虫香炉中一时之间竟不知飞涌而出了多少虫类。 血肉蛞蝓、肉菩萨、耳铃瓢虫、白色长虫以及黑色的蚰蜒。 无数虫类遮天蔽地地涌出,或爬行或飞绕,几乎占据了整个屋子。 叶响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玄阳虫护住了自己。 但那些虫群却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攻击自己。 而是扑闪着翅膀,尽数向着手握香炉的问真口中钻去。 咕噜,咕噜,咕噜。 问真不断发出吞咽的声音。 他在吃自己养的虫子。 随着虫群的快速涌入,问真的肚皮鼓胀了起来,就像是个胀气的气球。 问真的肚皮被虫群撑满,变得透明起来。 叶响甚至能隔着问真的肚皮看见内部的各种器官、虫类。 那些被他吞服下去的虫类在塞满了他的肠胃后,便开始向着他的皮囊之下钻去。 问真此时的模样,就像是一具由虫群塞满了的巨人观。 皱巴巴的皮肤被那些怪虫撑开,变成了鼓鼓囊囊的形象。 随着虫群的进入,叶响感觉得到。 问真那原本已经低迷到极点的生命气息,忽然变得比此前任何的时刻都要来得强盛。 他根本不是打算用虫群袭击自己,而是在通过吃下虫群来恢复自身的修为? 就在此时,在问真的手中香炉处,最后飞出了一只红色的怪虫。 红色怪虫的种类与肉菩萨相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便是,它比甲虫般的肉菩萨还要多出一左一右两边的尖角。 那只虫刚一出现,便扑闪着血红色的薄翼飞向了问真的额间。 在空中掠过,形同一道红色的光。 是红色的光芒! 叶响在这一刹那想通了,此前从静灵的拼死一击中,让问真毫发无损的红光是何物。 那红光便是这只最后从饲虫香炉中爬出的猩红甲虫! 绝不能让问真得到那只甲虫!不然自己很可能就前功尽弃了! 叶响心中如是想着,同时手中的玄阳虫极速飞窜而出。 打算在半道截击,阻止问真获得那只甲虫。 可事与愿违,似是发了狠,问真面前尚未钻入他体内的虫群忽地活跃了起来。 只见那些个虫子完全不顾死活地互相在空中撞在一块,他们的身子被自身碰撞后产生的粘液凝固在了一块。 就这样,上千只虫类组成的虫群。 在叶响与问真之间组成了一道结结实实、密密麻麻的“墙壁”。 叶响的玄阳虫虽然锐利,但也不足以第一时间将这“墙壁”给清扫干净。 就在叶响好不容易将那道“墙壁”清理出一道能够通过的缝隙时。 “墙壁”背后的问真,已经急喊出声。 “血菩萨!” 一边喊道,问真一边将飞到自己面前的血菩萨用手指夹住。 咕咚一声吞下了血菩萨,问真脸上的气色都恢复了过来。 不再是那副病恹恹的迟暮模样了。 危险感再度降临,叶响只觉得头皮发麻。 此时,问真身上盘踞的气息,终于来到了另一种境界的顶峰。 他突破了!他突破星璇境了! 叶响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在问真将所有虫群尽数吞下后,他竟然强行突破了。 随着问真服下血菩萨的最后一节身子。 他的身体便开始不断地硬化,如同出现了一层黑色角质层一般。 而在问真的脑袋上方,伴随着咯嘣一声。 刻着九朵戒疤的问真颅顶,生生裂开,成了两半。 第54章 觉悟 随着头颅顶部裂缝的产生,问真的双眼各自歪倒在了两边的脸孔上。 问真裂开的皮肉呈现灰黑色,似是已经变成了没有生命的空壳。 他此时的模样就像是一只裂开一半的肥茧。 这种现象叶响在静心师兄还活着时就已见过了,这是他们虫修的晋升模式。 是一种类似于蜕皮的过程。 随着蜕皮的进行,问真的身上不断地溢出灰黑的角质碎末。 一股股腐臭的黑水从问真的躯体里流淌而出。 他原来的躯体似乎正在快速腐烂破败,一股诡异恐怖的气息正在他的体内酝酿。 叶响见状,立刻甩出玄阳虫,对着正在蜕皮的问真便是一阵抽砍。 咔嚓,咔嚓,咔嚓。 随着玄阳虫的抽砍,问真的肉身发出一阵阵脆响,不断地出现裂痕。 问真此刻分明已被他分尸,可叶响此前觉察到的那股心悸感还在延续上升。 直觉告诉他,问真并没有死。 可眼前的事实却是,问真分明已经躺倒在地,浑身碎成了一块块硬壳尸块。 活脱脱一副蜕皮失败,分尸横死的模样。 “嘿。” 就在此时,问真的尸身处,传来了一阵诡异的笑声。 只见在问真那具满是虫尸的肉身边缘,一道道尚存的虫群组成了一片黑雾。 那笑声便是从虫群组成的黑雾中传出的。 虫群在空中飞舞,竟是排列成了问真那张肥脸,他此时正笑着说道。 “竟逼着我舍弃肉身,强行用血菩萨返魂化出元婴,你这孽徒,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问真果然没死! 叶响发现问真没死,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他没想到,问真会在最后时刻借助小人取得香炉,并且将香炉中的虫群全部吞服下去。 强行突破了现有的修为境界,更是不惜舍弃自己的肉身,借助虫群返魂。 他也没有想到,问真竟然真得成功了。 虫群中蕴藏着问真这些年来储备的大量精气。 这些精气就算是问真自己,也需要数十年的功夫消化。 而问真却选择在一瞬之间全部接纳,他迎来的结局本该是碎尸万段,爆体而亡。 可那只拥有奇怪能力的血菩萨却成了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吞服下虫群的问真无力支撑肉体,肉身自然在叶响的攻击下支离破碎。 可在血菩萨的作用下,他死去的魂灵没有立刻消散。 而是借助虫群内部存在的大量精气,凝出了类似元婴的产物。 叶响看着那漂浮在他眼前的虫身元婴,不甘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血腥味充斥着他的喉管,他的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的手段已经用完了,可问真却才刚亮出最后的底牌。 自己算尽了一切,却依旧没有办法完全击败这虫修的邪僧。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问真顽强又病态的生命力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自己倾尽所有,如此艰辛,也才将问真逼得舍弃肉身,强行化出了元婴,变成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虽说问真此时已经失去了肉身,可那些虫群也已经成为了承载他元婴的躯体。 叶响几乎倾尽了一切能够运用上的力量,依旧没有彻底杀死他。 这或许就是实力、经验上的本质差距。 看着问真的虫身元婴向着自己袭来,叶响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 还是不够。 虽心有不甘,但他也无计可施了。 他此时的精力已经在先前的拼斗中消耗一空。 在体内控制逆向舍利药性的高塔能力,也终于是无法再与体内的毒药药性僵持。 四肢百骸如潮水般涌来的痛感,似乎在宣告叶响的失败。 此刻的叶响,就连简单的抬起手臂也做不到了,更别提去抵挡问真的攻势。 噗—— 叶响睁开眼,只看见一道人影被问真的虫身元婴击飞出去,溅出了一地的血。 叶响缓缓将脸前溅到的热血擦拭去,看见了此时躺在地上,如跳虾一般剧烈抽动的木头。 不知何时,他已经从昏迷中醒转。 在见着叶响即将遇害的瞬间,木头使出了浑身的劲,想要来救他。 木头脑袋歪到一边,用他的双眼看着叶响。 他的胸口深深地凹了下去,背部流出一滩脏器。 眼角都因问真的巨力眦裂开来,血泪混合着流淌。 “响……响子哥……” 木头话音未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就这么死去了。 叶响看着此情此景,他内心中某处被埋藏已久的东西被触动了。 那是他的情感。 为了在兴福寺活下去,叶响几乎穷尽了一切的手段。 而做这些事之前的第一步,便是在不断地轮回死亡中,一步步丢弃自己属于常人的情感。 他告诉自己,不该有任何的畏惧,也不该有任何的失误。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每一处行动。 只为了能在抚顶日到来时,将对问真所有的恨,全部偿还。 穿越至此三年,从抚顶日开始,几乎次次都是险象环生。 有个修为如此恐怖的虫修师父,光是想要与他对等交手,对叶响来说都是难如登天。 可惜,算计了那么久,自己却还是败了。 这是天不留情! 可他叶响难道就要认了这天命吗? 他不能! 木头救了他一命,木头也让他看清了些东西。 面对着化为虫身元婴的问真,叶响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既然天不留情,那我就叶响便要逆天改命!” 他的脑海中,一座尸身累叠的高塔越来越清晰可见,仿佛近在眼前。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渴望高塔那逆转时间的能力发动。 想要改命逆天,他就必须逆转时间! 回到过去,就能改变未来! “孽徒,你就给我乖乖受死!” 说着,问真便再度运起虫群,形成巨掌对着叶响天灵盖拍下。 问真的掌风还未至,叶响右手处的两截玄阳虫触须便已化作了锋刃,将叶响的脖颈整个洞穿。 在气息尽断的最后一刻,叶响冷笑着看着问真。 因为他听见了高塔的回应。 嗡—— …… 嗡—— 叶响睁开双眼时,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他既没有如自己所想的来到那处搁浅滩,也没有直接死去。 在他的面前,正杵着问真那张由虫身组成的肥脸。 低头看去,叶响还看到了倒在地上了无生机的木头,以及被玄阳虫洞穿脖颈死去的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 叶响忽地感觉到了一股极大的吸引力,从死去的那个自己身上传来。 随后,他的双眼一黑,再度睁开眼睛时,竟已在死去的身体中了。 他没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可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此时的身体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频率颤动。 最先移动起来的是右手处的两条玄阳虫,他们从自己被洞穿的脖颈中飞速地倒退了回来。 而在同一时间,叶响发现那被玄阳虫穿刺而出的脖颈血洞,竟然也快速回缩消失了去。 甚至连从脖颈间喷溅而出的血液,也统统倒退回了自己的体内。 可眼前的问真、倒在地上的木头,除了自己的其他物件都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是……逆转时间正在进行时? 第55章 妖塔 叶响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影视剧中被按下了倒放键的人物一般,不断地进行着倒放。 原本倒退的步伐变成了前进,他的身体往前踏出一步。 眼看就要撞上问真,却直接穿越了过去,丝毫没有任何的影响。 看来正在倒放过程中的自己,处于类似灵体的状态? 叶响心中不禁想到,他此时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行动。 这一场倒放的历程,并不是他能够人为控制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被倒放到何处。 随着自己身体地不断倒退,他离开了问真禅房,又回到了自己的禅房床上。 而后又迅速地倒退着离开了寺庙,倒退着下了山。 随着叶响倒放的进行,他的行进速度越来越快,一直到周遭的景观都变作了流动的线条。 叶响发现自己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周围的景观不再,唯有那些流动的各色线条。 叶响凑过去看,竟然发现那每一条流动的线,都映射着自己此前经历过的事件画面。 叶响逐渐明白了过来,这一次的逆转时间与前面几次不同。 前几次的逆转,都是在一刹那之间发生的,自己每次都会回到大殿内,时间点分毫不差。 而这一次,他大概是将自己从整个时间线中拔了出来。 四周流动的每一道充斥着画面的线条,都代表着过去的某个时刻。 或许触碰到某处时间线,自己就能回到那个时间线中的某个时间。 这对叶响来说是极大的利好,这样一来,他完全可以选择更适宜的时间点前往。 他的心中恰好有这么一处绝佳的选择,若是能够回到那个时间点,或许真有机会逆转。 就在叶响还欲看下去时,在那飞速流动的线条时间线外,忽地传来了一道震颤叶响灵体的声音。 “熵,没想到你还活着。” 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又像是在质问。 “我会找到你。” 声音落下,叶响的灵魂深处产生了一股悸动。 他能够明确地分辨出,那道声音正是来自于自己梦中的搁浅滩,来自于那道远方天边的巨影。 不知借助了什么神通,他超脱了时间线的包裹,注视到了正在时间线之外的自己。 危险,恐怖,压迫。 一时之间,不同的情绪在叶响心中爆发,引得他的灵体都难以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巨影仅仅是遥遥的一个注视,一句警告,几乎就让叶响在时间线外的灵体险些破碎。 叶响咬着牙坚持着,他此时此刻的灵体状态,变得极为不稳定,不断有碎片从身体中崩解而出。 看着不断飘到时间线以外的空间,逐渐散去的灵体碎片,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没有办法精挑细选,必须快速做下决定。 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叶响将手搭在了其中一条时间线之上。 嗡—— 触碰到时间线条的那一刻,高塔的声响回荡在叶响的脑海中。 他的灵体随着触碰时间线,彻底崩碎开来。 而在那高塔之上,又多出了一具脖颈处留着血洞的尸体。 随后,叶响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此时,搁浅滩的远方,黑色海洋的另一端,响起了剧烈的轰隆声。 地动山摇,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 那道与天相齐的巨影缓缓转过了半边身子,露出了侧脸。 巨影的侧脸隐在海雾之中,看不分明。 只露出一只无瞳的蓝白色巨目,格外醒目。 那是一只如同皓月般的眼睛。 当那巨目出现的瞬间,黑色海水瞬间汹涌起来。 惊涛骇浪,电闪雷鸣,仿若有蛟龙在其中翻腾。 而在那黑色汪洋包围之下,唯有高塔所在的一方岛屿,巍然不动。 “我会找到你的,熵,你逃不掉。” 巨影的声音如旷远的钟声般不断在这处空间中回荡。 那如皓月般的巨目缓缓闭合,黑色海洋再一次恢复了风平浪静的状态。 …… 大献国都,长安城西南,青玄宗山门。 随着顾青从调息中缓缓醒来,在他身后的几道虚影也随之消散了开。 走出房门,顾青伸了个懒腰。 “大师兄早。” 每每有青玄宗弟子经过,都要与他打上一声招呼。 顾青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报之一笑,随后径直地向着青玄宗最内部的角落走去。 一直到顾青的面前出现了一幢高楼,他方才停下,那高楼上方悬着一块金字牌匾。 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镇妖塔。 几位守着门的青玄弟子看到来人是大师兄顾青,互相张望了一番,随后便毕恭毕敬地让了行。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镇妖塔的内部,顾青总算是遇上了一个敢拦在他面前的人。 那是一个白发老者,他的背部不规则地突起,生长着如珊瑚岩一般的矿石岩体。 整个人如刺猬一般,似是生了什么残疾的病症。 “顾青,你不应该还在为突破星璇境闭关修行吗?来镇妖塔所为何事?” 顾青缓缓眨了眨眼。 那是一对没有瞳仁,唯有一片蓝白色眼白的眼睛,如皓月当空。 他向着白发老者拱了拱手,柔声说道:“师父,我有要事,要借镇妖塔中的地级妖物一用。” “胡闹!镇妖塔中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妖精鬼怪,你怎能随意擅用!” 被顾青称为师父的老者厉声说道。 镇妖塔是青玄宗拘押各类妖物的地方,妖物的品类纷繁复杂。 有的是活物,也有的是死物,但几乎每一件都带着诡异的能力。 “镇妖塔有规矩,天级妖物只能关押,不可视察。” “地级妖物也只有宗主能够使用,你开口便要地级妖物,这完全不合规矩!” 妖物在青玄宗中分为天地人三品。 普通弟子就连镇妖塔的门都进不得,更别说借用妖物了。 老者显然是不打算让顾青借用妖物的。 顾青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向着白发老者踏出了一步。 “师父,你可是要拦我?” 老者见顾青向前走上一步,咕噜一声,吞下了一口唾沫。 他的修为分明是在顾青之上,却依旧对顾青有着忌惮。 这种感觉从顾青上山修习的第一天,便存在了。 以至于柳青平从未在顾青面前彰显过师父的威严。 甚至在青玄宗内,除了宗主,没有任何人敢拦着顾青半步。 “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 这是宗主柳青玄闭关前留下的话语。 这句话等同于给顾青在青玄宗开了道免死金牌。 只要顾青不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那顾青便等同于拥有了整个青玄宗的资源。 就连身为顾青曾经的入门师父,青玄宗三大长老之一的柳青平,也不能拦着他。 想到此,柳青平便只得一撒手,转过身道。 “你要用的是哪个妖物?随我来,记住,一路上勿视、勿语、勿听。” 顾青笑着点了点头,轻快地跟上了柳青平的步伐。 第56章 棺镜 镇妖塔的塔楼,足有三层高。 最上层即是天,中层为地,最底层为人。 四面八方有着不同的房间,各个房间的样式也不完全相同。 有的空间大,有的则用白布遮着光,有的更是连房门都没有。 每一个妖物都有着自己独特的习性,因此青玄宗收容妖物时都采用的是特定的办法。 在这些房间外,偶尔会有一两名青玄宗弟子守着。 他们的脸上都刺着一个盖过脸颊的“玄”字。 这些都是青玄宗负责最为机密事件的内门弟子,与寻常在外修行的那些截然不同。 塔楼中央便是盘旋而上的阶梯,顾青很快便随着柳青平来到了镇妖塔的第二层。 还没在第二层走上多久,顾青便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在他面前,甚至连一处房间的结构都没有。 只有一件被白布束着的巨大长方形物件,足有三人高。 那就是他此行的目的——棺镜。 “棺镜每次开启都会索取不同的报酬,你可做好了准备?” 顾青笑着点了点头,没有直接回答柳青平。 见着顾青如此的态度,柳青平也是颇为无奈。 虽说他是自己门下的弟子,可作为师父的他倒是从来没有教授过顾青什么。 原因无他,顾青太聪明了。 几乎所有青玄宗的功法,他只要看上一眼便能记下。 在修行方面也天赋极佳,拜入山门不出三年,便一路从筑基晋升到了如今的结丹境。 这样下去,或许顾青会成为江湖年轻一辈中最快晋升星璇的人物。 想到这,刘青平心中便又是叹了口气。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当真是巨大得令他心生妒忌啊。 摇头散去这些纷乱的想法,刘青平走到白布的前方,与驻守的两名弟子交代了一番。 随后,在两名青玄弟子的协作下,那面笼罩着物件的白布被掀起,露出了其中物件的真容。 那是一副嵌在墙体内壁的玄黑色棺材,棺材的外部被用一圈黄纸符文缠着,似乎一直处于封闭的状态。 “开棺!” 随着刘青平一声令下。 那两名青玄弟子便从一旁取来了一把红剪,剪开了围绕着棺材的黄纸符文串。 黄纸符文刚一落地,刘青平便觉得周身的温度猛然骤降。 冷,刺骨的冷。 哪怕是有内力护体,刘青平也感觉到了这种能够冷意。 这是一股来自棺材内部的寒意。 另外两名青玄弟子的眉间也都粘上了寒霜,他们哈着气合力将棺材板推开了去。 值得一提的是,在做这些事时,两名青玄弟子与刘青平始终紧紧闭着眼睛。 他们光凭手的触感不断摸着,将棺材板缓缓推开,如此情景显得极为怪异。 随着棺材板被缓缓推开,里面的事物总算是露了出来。 顾青看见了,那里面正竖着一面通体漆黑的古镜。 镜面足有两人高,竖在棺材的内部,就像是一具僵卧的尸体。 等到开棺的响声停息,刘青平与另外两名弟子便背过身。 看都不看一眼便退至一旁,向着顾青点了点头。 他所能做的便是这些,接下来就是顾青需要做的事了。 顾青独自一人走上前去,此时,异样的事情发生了。 他分明已经站在了镜面前,却压根没有在镜面中照出人影。 顾青对此并未露出任何惊异的表情,因为他早已知晓,这面棺镜并不是用来照人的。 走到棺镜的面前,咬破自己的指尖,顾青在镜面上画下了一个血字。 “熵。” 当顾青的手指离开镜面的瞬间。 那血字也在刹那间消融,仿佛被镜面给吞掉了一般。 随后,那镜面开始沸腾起来。 就像是煮沸的热锅,不断地溢出鲜红的水汽。 那些水汽在镜面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掌在上面不断地挪移着水汽,让他们缓缓组成着字迹。 正如此前刘青平所说。 每次使用棺镜,都需要使用者支付一定的报酬。 这相当于与棺镜做了一场交易,但这一场交易并不存在绝对的公平性可言。 因为所谓的报酬,可以是天地间任一件存在的事物。 可以是一束花,也可以是一棵树。 更可以是某个人的命。 没有人知道棺镜为何要提出这些报酬需求。 唯有让棺镜满足,他才会将你所寻之人的信息告知于你。 在棺镜面前,没有讨价还价一说。 若不满足相应的报酬,无论你再变更怎样的诉求,棺镜都不会再有回应。 而此时,随着顾青写下的“熵”字消失,镜面沸腾。 在那漆黑的棺镜上,悄然出现了血色的字迹。 “新鲜人脑,二。” 顾青看见了镜面上显现出的字迹,这棺镜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棺镜要你提供什么报酬给它?”柳青平背着身问道。 “棺镜要我给他带去两颗新鲜的人脑。” 走到柳青平身旁,顾青轻声说道。 “这……” “这报酬根本不可能实现啊。” 柳青平感叹道,就在他以为顾青会选择放弃寻人,选择离开时。 顾青却做出了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动作。 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已经提起了一柄长剑。 长剑在他手中以极快的速度斩落而下。 两位青玄弟子的头颅便轻飘飘地离开了身子,飘然落地。 直到自己的头颅掉落在了地上,那两位弟子方才咧开了嘴,似是要惨叫出声。 可失去了气管的他们却只能从嘴中咕噜咕噜地喷出血沫,瞪着眼睛死去。 青玄弟子头颅的热血洒在镜面上,也洒在了顾青、柳青平的脸上。 在柳青平惊愕的表情下,顾青缓缓用长剑将两颗青玄弟子的脑袋串了起来。 就像是串起一串糖葫芦那样轻松。 看着脸上溅血,面无表情地将两颗人头串起的顾青。 柳青平的双腿止不住地打颤。 他活了大半个辈子,却从来没有见过如顾青这般,杀人不眨眼的狠角。 此时的顾青身上的气场也很是古怪,他的双目空洞,仿佛从未将世间万物放在眼里。 当顾青将那串着人头的长剑放在镜面前时,棺镜似是有了感应,镜面上缓缓泛起了涟漪。 唰。 一双血手从镜面中窜了出来,抓握住了那两颗人头便要往里拽。 那双手传来的力量极强,就连顾青都无力抵抗。 为了防止自己被镜子一道拖进去,他只得顺势将长剑松开。 那两颗人头缓缓被手臂拉拽着沉入了镜面中,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消失不见了。 镜面的涟漪消散的一瞬间,两个血字缓缓浮现在了镜面之上。 “益州。” 看着镜面上的字,顾青微微一笑,转身便向着楼梯间走去。 “我有事要去益州一趟,你和宗主报备一番。” 一边走着,顾青一边与柳青平说道。 “可是……” 柳青平似是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放心,我此行并不会耽误太久,等几大门派开启秘境的时日,我会准时回来的。” 顾青摆了摆手,只留下一道修长的背影。 第57章 回溯 苍山境,一处不知名的山道中。 叶响此时已经醒转了过来。 在他的眼前,是一道落日的余晖,而在那落日的正当中。 一个少女正骑着骡子上,被一个货郎追逐着渐渐远去。 看着四周的景象,叶响已经大体判断出自己逆转时间回到了什么时候了。 这是自己刚送走货郎吴所为,以及少女璃月的当口! “熵,那道声音是这么叫我的?” “不,或许这是在我梦中高塔的名字?” 虽说先前在灵体状态时听到的声音,很是让叶响在意。 但眼下叶响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 成功逆转时间,回到过去的叶响,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 他还打算救下木头的命。 木头是因他而死的,叶响心里清楚得很。 从来都与世无争的好人木头,若是没有受他的鼓动,是绝不会对问真有异心的。 自己的恩怨纠葛,还得自己来报偿。 可若是想要把木头抛开,单独自己一人对问真复仇。 那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加厉害才是。 此刻的叶响,还不够强。 看着眼下的状况,叶响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叶响翻开自己下山时背在身上的包袱,从包袱中取出了一卷麻纸。 这是他从寺中出来时,便带在身上的宿难经。 自己与问真的决死拼斗,最终以问真放弃肉身,捏出了个虫身元婴而告终。 叶响深知,自己败是败在了基础上,从未有过修为的他,肉身根本扛不住,战力不足。 问真毕竟修道多年,他的手段颇多,怪招频出。 就算是已经被黄父鬼重伤,还被自己的逆向舍利影响着。 依旧靠着舍弃肉身立于不败之地。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的根基厚实,他拥有星璇境的基础战力,这才给了问真更多的容错。 而叶响则是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凡人之躯。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玄阳虫,但玄阳虫并不能给他的身体带来多少强化。 因此叶响急需解决的,是自己本身肉体的脆弱。 此刻唯一能够给那一战带来转机的,便是自己手中的这卷宿难经。 宿形于五脏,历难以飞升。 这其中的形,指得便是鬼怪。 宿难经将召出宿难神,而宿难神的作用。 则是以叶响自身为媒介,寄宿恶鬼于身。 从而达到在短时间内提升实力。 献祭自身的器官,让恶鬼寄宿…… 虽然从这诡异的功法描述中,叶响就能感受到宿难经的恐怖。 但他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 至于所需要寄宿的恶鬼精怪,叶响此时已经有了目标。 那便是即将从黑色气泡中逃逸离去的黄父鬼! 落日中的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在叶响的记忆中,那困住问真的黑色气泡很快就会破裂开来。 到时候,脱困的问真会在第一时间找上自己,并带着自己回兴福寺去。 他必须在此之前脱身,但又不能引起问真的怀疑。 对此,叶响心中也早已有了对策。 从腰间抽出一张纸钱,叶响掐着手印,让那纸钱在自己的面前迅速膨胀变大。 看着眼前惟妙惟肖,几乎与自己完全一样的纸人替身。 叶响缓缓呼出了一口长气。 当初从云家兄弟手中“借来”这纸人法宝,当真是派上了许多的用场。 这还是叶响第一次在问真面前使用纸人替身,他并不确定问真会不会识破。 但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希望问真因为伤势影响不要太在意自己身上的情况。 要知道,这纸人虽然能变化成人样,但是本身还是纸糊的。 就算是个普通人对着纸人一阵拳打脚踢,也可能会让纸人现了原形。 简单来说,纸人还是纸人,一碰就碎。 将纸人叶响留在山道中央,叶响本尊则是寻到了远处的一方草丛躲藏了起来。 啪。 那处黑色气泡便破开了,与叶响记忆中的一样。 被重伤了的黄父鬼率先从气泡中冲了出来,向着丛林深处夺路而逃。 只剩一张无面脸的黄父鬼在地上不断地扭动着,一滴滴黑泥从他的身后滴落下来。 它果然是受了问真的重创。 而从黑色气泡中缓缓走出的问真,则是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纸人叶响的身后。 拍了拍他的肩膀。 “乖徒,你在看什么呢。”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如记忆中的样子进行着。 问真似是由于伤重,没有对纸人叶响太过关注。 纸人叶响也在本尊的操控下简单回应了几句,随后两人便重新上路,回寺去了。 眼看着问真即将带着纸人伪装的自己离开,叶响心中的大石才算是将将落地。 转过身来,叶响朝着黄父鬼隐去的丛林间疾奔而去。 他需要抓紧时间。 纸人在不受到伤害时可以维持大约一天的时间,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他也总不可能让纸人一直装扮成自己的模样。 与自己本体脱离开一段时间后,纸人就会进入彻底的待机状态。 虽然还能控制纸人做些基础的动作,可叶响就不能再让纸人说话了。 所以等到回了寺中,纸人叶响就会化身“哑巴”,只能点头摇头,根本答不上话。 虽说在他的记忆中,此前回寺后问真也没有与他说多少的话。 但这样下去,迟早会引起问真怀疑的。 黄父鬼逃窜的速度不慢。 叶响只是在问真这耽误了不到一分钟,便完全找不见它的踪影了。 但它却是没有注意一点。 受到重创的它,身上正在不断地流出黑泥,那些黑泥在地上形成了一串痕迹。 就像是在给叶响指明方向。 “这就是你的逃跑路线吗?黄父鬼!” 在林间跑了一阵后,叶响索性开发出了一种新的,更便捷的赶路方式。 他将玄阳虫如藤条一般缠在了树木的枝干上,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抛飞了出去。 这样的模式不仅省力,而且还能完全隐蔽掉自己追踪上去的动静。 总感觉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像是人猿泰山?还是蜘蛛侠? 叶响心中莫名地多出了两个名词,似乎是他穿越前的记忆碎片。 顺着丛林间荡了一会儿后,叶响眼前的黑泥痕迹越来越密集。 不出一会儿,他便看见了躲藏在山林当中的黄父鬼。 终于赶上了! 第58章 献祭 此时的黄父鬼正趴在一只山鼠身上。 为了及时恢复被打散的身形,它正在饥不择食地补充能量。 山鼠已经死了,一半身子被黑泥完全包裹住,就像是掉进了一团行动的泥沼中。 叶响眼睁睁看着整只山鼠被黄父鬼吞下,可黄父鬼的身形却没有半点变化。 看样子区区一只山鼠,还不足以恢复它被问真打散的原形。 黄父鬼再次移动了起来,他那黑泥一般的身体正在努力不规则地变化着。 时而变作人形,时而又溃散开来,在地上落成了一滩烂泥。 “看来黄父鬼连最基础的形态都维持不住了,它受的伤肯定不比问真轻。” 这对叶响来说是个机会。 寻常时候的黄父鬼实力强大,就连问真都要顾忌,自己绝非他的对手。 眼下的机会极为难得,叶响必须好好把握。 他从林间信步走出,黄父鬼显然也发现了他。 只是黄父鬼此刻是在是太过虚弱,见着叶响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扭头就跑。 对此,叶响也深谙痛打落水狗的教义。 他一甩右袖,玄阳虫席卷而出。 将在地上扭动着的黄父鬼,连着黑泥躯体,带着那张无面脸一同拽了起来。 “嘻嘻!” 黄父鬼被拽起的刹那,便再度发出了嬉笑声,可面前的叶响却完全不为所动。 他的身子微微一抖,右手上的玄阳虫似是飘散出了一些纸屑。 此时的叶响只是个纸人替身罢了。 真正的叶响正躲在远处,远远地等着这个时机的到来。 他早已想到黄父鬼会用这招,在见识过问真的应对之法后,叶响也算是得出了结论。 黄父鬼的嬉笑声,只要第一时间规避不听,就不会中招。 他把自己的本体藏在远处,通过纸人引出黄父鬼的嬉笑声。 再借着黄父鬼笑完的间歇。 叶响真身操控的玄阳虫便已从远处急窜而出。 噼啪。 玄阳虫一把缠住了黄父鬼的黑泥身躯,完全不给它再次行动的机会。 与此同时,叶响意外地发现。 玄阳虫的身体正不断地从黄父鬼身上吸食出一道道灰黑色的气息。 就像是此前从那鱼人头骨处吸食其中残存的气息一般。 随着玄阳虫的吸食,黄父鬼原本灵活流动的黑泥身躯,此时也似是失去了活力一般,奄奄一息地瘫在了叶响的手中。 玄阳虫除了食人血肉,竟然还能吸食其他鬼怪的精气? 叶响心中再度对玄阳虫展现出的能力啧啧称奇。 问真当真是“好”师父,竟然白白送了他这样一件强大的能力。 虽说吸食血肉精气能让玄阳虫快速成长,但叶响并不打算现在就解决黄父鬼。 叶响心念微动,尽力克制住了玄阳虫对黄父鬼精气的贪念。 黄父鬼对他来说极为重要,是他打算献祭给宿难的鬼怪。 他可不能让玄阳虫把它活生生给吸死了。 将黄父鬼紧紧裹住,叶响随后便跪倒在地,将麻纸在地上铺开。 照着宿难经中所说的那般,他用玄阳虫割开手背,滴下几滴鲜血,对着麻纸念起了口诀。 “宿难于体,乾坤斗转!宿难于形,五感通灵!” “宿难之能,阴阳兜割!宿难之力,具赋我身!” 口诀念完,泛黄的麻纸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难道是注入其中的代价还不够多? 想到此处,叶响又是用玄阳虫在自己的十根手指头处割开了一道口子。 剧痛传来,血落麻纸。 所谓十指连心,这其中每一滴都是叶响的心血。 将双手按在麻纸上,鲜血很快渗入了麻纸间,却染不红其中一寸。 咕噜,咕噜,咕噜。 麻纸发出了如人饮水声,仿佛那人已经数十日都没喝过水了一般。 感受到血液从指间不断被吸入麻纸中,叶响的脸色略微泛白。 好在麻纸中传来的饮水声终于是断绝了。 吸饱了血液的麻纸仿佛活过来一般,开始不断地卷曲扭动。 而在那麻纸的上方,缓缓浮现出了一道青绿色身影。 那道身影生着一头又长又黑的蓬发,身着一套残破的寒光铠甲。 在铠甲之下,是一副不怒自威的丑面,空洞青绿色的皮肤上还生着外突的白骨。 那道身影的背后,竟然还生出了无数条粗壮的手臂,每一只手臂都抓握着一道道虚影。 虚影有些似是人类的内脏,有些又似是五花八门的兵器。 其中最接近叶响的两条手臂上方,一方握着一柄唐刀,一方则是空着。 在叶响面前出现的身影共有两道。 那生着无数只手臂的身影,仿佛正在天边的最高处,又如同就在自己的面前。 面前的是绿肤罗刹样的怪物,而在那天边的那道则极为模糊。 叶响看不分明,只隐约辨识出是个人形。 仅仅看了那远在天边的身影一眼,叶响便觉得大脑剧痛无比,似是要裂开。 那就是宿难的真身? 他知道,宿难的真身一定是个极为恐怖的存在。 自己眼前的,恐怕只是它在现世的分身。 而远在天边那位,自己仅仅看了一眼就要险些暴毙的身影,估计才是宿难的真身。 看着眼前如无头罗刹般的宿难,叶响心中不免产生了些忌惮。 这玩意儿一看就是邪性十足,弄不好极有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 可叶响没得选。 此刻唯有通过宿难经才能给他带来实力上的快速提升。 就在宿难分身出现的一刹那,一副画面已经映射在了叶响的脑海中。 那或许是曾经修炼宿难经的人留下的画面。 画面中,想要修行宿难经的人正跪在宿难的面前。 用宿难手中的唐刀,破开了自己的腹部,将自己血淋淋的内脏放在宿难其中一只手中。 而在宿难的另一只手中,正握着一团散发着阴气的虚影。 那虚影显然便是那人祭出的鬼怪。 这是宿难在告知自己使用方法? 叶响心中苦笑一声,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也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宿难经的本质,就是要让他把自己的内脏与鬼怪献祭给宿难。 在宿难的力量下,鬼怪将替代他献祭出的内脏器官,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 这种法子本身便充斥着危险,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宿难需要的内脏是哪一处。 若是在宿难过程中,自己因为献祭内脏而失血过多而亡又该如何? 又若是自己意识不清,让献祭的鬼怪反杀了,那又会如何? 叶响明白,一旦宿难仪式失败,等待自己的必然是死路一条。 可就算宿难仪式真得成功了,将鬼怪替换为脏器的他还能算是人吗? 一个在体内缝合了鬼怪的人,亦或者是一个半人半鬼的妖物? 兴许。 叶响摇了摇头,将这些复杂的思绪全部抛诸脑后。 他没有资格想那么多。 对于弱者而言,改变命运的唯一解,或许就是拼死一搏。 将心中的杂念排空,叶响开始照着脑海中的样式进行起了宿难仪式。 他先将玄阳虫包裹着的黄父鬼,缓缓放在了宿难摊开的一只手掌上。 刚被玄阳虫松开的黄父鬼还想拼着最后一口气逃离,却发现自己被宿难分身那五根绿色的手指死死地给扣住,无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发现异样的它立刻惨叫了起来,宿难的手掌似乎会给它带来巨大的伤害。 “求求你,放过我!我不要福宝了,小兄弟,放过我!” 似是预料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的结局,黄父鬼的身体被手掌越捏越小。 他痛苦地在宿难分身的手中鬼哭狼嚎了起来。 叶响没有理会黄父鬼,而是一把从宿难的手臂中取过唐刀。 接下来,就轮到他献出自己的内脏了。 他学着画面中的人影那般,将唐刀的刀尖正对自己,摆在了胸前。 前置的鬼怪已经备好,接下来他需要让宿难挑选所需的内脏。 这一步叶响做不得主,只能任由宿难去选择。 刚一来到叶响胸前,那柄唐刀的刀尖似是有了意识,在叶响的胸前开始游移起来。 最终停留在他的心口处。 无论叶响再怎么想移开唐刀,那刀尖都纹丝不动,直指他的心口。 叶响立刻明白了,宿难这是想要他的心脏。 献出心脏,方能变强。 第59章 鬼脸 “既然你这么想要,我就给你便是。” 叶响惨笑一声,便将唐刀对准自己的心口上方一寸,猛地扎了进去。 唐刀入体,冰凉滚烫。 冰凉的是刀身,滚烫的是热血。 忍着几乎要让人昏死过去的剧痛,叶响将唐刀刺向了心口,随后用力地一横。 呲啦—— 唐刀在叶响的胸口生生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从来没有什么解剖的经验,因此唐刀在他手中近乎等同于菜刀。 每一次切割,都会令他痛苦万分。 叶响粗暴地用唐刀怼开口子,又是纵向地剐出一刀。 噗—— 皮开肉绽,血液横流。 叶响看着已经被唐刀切开的心头豁口,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心脏传来的清晰跳动声。 咬了咬牙,叶响举起了颤抖的右手,玄阳虫迅速飞窜而出。 他打算先用玄阳虫替代自己的手指,把心脏给包裹住。 玄阳虫刺入豁口,每往深处一寸,叶响能感受到的疼痛便更剧烈,对问真的恨意也越是强烈。 当玄阳虫的触须终于包裹住心脏的一刹那,叶响一边怒吼着,一边狠厉地举起了唐刀。 手起刀落,心血飞溅。 看着被唐刀割断了心脉,由玄阳虫包裹着捧出心窝的那颗颤动心脏。 这就是,他的心脏吗。 叶响终于控制不住,惨叫出声。 “疼!疼啊啊啊啊……” 秉持着最后一点的清醒意志,叶响将自己的心脏稳稳地放在了宿难张开的手掌中。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血液正无止境地从心口涌出。 再这么下去,叶响根本坚持不到完成宿难的仪式,恐怕就要先一步失血过多而死了。 就在此时,叶响忽地发现,自己身上奔涌而出的血液缓和住了。 嗡—— 叶响即将涣散的意识被一声巨响拉了回来。 是高塔,或者自己现在应该称他为“熵”,至少那个巨影是如此称呼它的。 这次逆转时间后,叶响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熵”再度陷入了半休眠的状态。 可似是感知到了叶响的危机,熵在叶响即将昏迷时自行运转了起来。 借助“熵”的能力,它将叶响体内的血液流速减到了极缓。 叶响的失血状态虽然暂时被缓和住,但掏胸剐心的痛楚却仍然存在。 宿难的手掌开始缓缓合拢,叶响眼睁睁看着它将自己的心脏生生捏住。 心脏虽然已经离体,但叶响却依旧能够感觉到被那只阴冷的青绿色手臂捏握的感觉。 意识再度回归,痛觉袭来。 叶响狠狠地双手扣地,地面上的尘土被他生生抠进了指缝。 而那沾满了自己血液的指甲盖也在一次次抠地时断裂开来。 叶响几乎要咬碎自己满嘴的牙。 他的双目此时已经染上了一层血色,几近癫狂。 “问真!” 活生生用刀割出了自己的心脏,这让他如何不疯? “我要活下去,然后杀了你!”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献给了诡异的宿难,这让他如何不疯! “问真!!!” 叶响的双目赤红,心中仅剩下唯一的愿景。 杀了问真! 噗。 叶响终于支撑不住,使劲用脑袋向着地面锤击了几次,直直地倒在了宿难的面前。 模糊的双眼中,叶响看见宿难的两条手臂正在缓缓地靠拢。 左手是恶鬼,右手是人心。 当恶鬼与人心被两只手掌揉搓在一块儿的瞬间。 那道青绿色的宿难分身对着叶响的心头一点,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宿难的仪式,总算是完成了。 …… 当晚,兴福寺庭院中。 两轮皎洁的月光下,上生正拿着铁铲挖掘着地面,顺势抹了把汗。 “师父这次伤得好重,也不知是在山下遭了什么事。” 站在他一旁,手中已经捏着三只金身罗汉发根的下生阴沉着脸,说道。 “上生,我劝你还是少说闲话,抓紧做事。” 他们二人被问真叫到庭院中来,要把此前问真藏在庭院中的金身罗汉全部挖出。 问真回到寺中时的狼狈模样他们也都瞧见了。 虽然问真对山下的遭遇闭口不谈,可他们两人依旧能从问真的口气中听出他的焦急。 师父这次受的伤真得很重。 距离腊八节还有不到两日,按照惯例,问真应当要在腊八节时进食一到两个金身罗汉用于抵抗体内的旧伤复发。 可如今师父如此大费周折地要将金身罗汉提前挖出,定然是有什么意外要发生了。 “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引得师父的垂青啊。” 上生一边说着,一边又是从地面中拔出了一节金身罗汉。 那童子一般的金身罗汉刚被拔出土地,便要放声啼哭。 下生立刻用力揪住它脑袋上的一撮胎毛样的揪揪,那金身罗汉立刻止住了声,似是背过气去了。 “是啊,能被师父作为福宝吃下,也当真是我们的福分。” 下生将那金身罗汉一把摔进一旁,抖落满身的泥泞,一边说道。 “不过师父肯定更情愿垂青叶响师兄,叶响师兄的肉会更好吃些。” 他们上下小生,是问真从小养在身边的低级福宝。 与左右小生不同,自小开始,问真便教会了他们一些神通。 他们将问真当做自己的父亲,自小便受到了问真的教诲。 生而为人,便要以成为问真大师的口粮为荣。 他们从不觉得问真有错,也从不认为兴福寺是个坏地方。 因为问真告诉他们,他们生来就是他的口粮,这是他们的福报。 “哟,我是唐僧肉还是什么东西?怎么在你们眼里都这样可口?” 一道怪声打破了夜晚兴福寺的寂静,也吓得上生二人抛下了手中的铁锹。 “谁?!” 黑夜的兴福寺中,上生二人的面前,缓缓走来了一道人影。 月色之下,他们率先看到的,便是那人影头上能够反射月光的闪亮光头。 “叶响师兄?!你不该在里屋休息吗,这么晚出来,是想做甚?” 看见来人,下生立刻将金身罗汉踢到一旁,招呼道。 叶响停住了脚步,他笑着说道。 “我想做甚?我当然是来要你们刚挖出来的金身罗汉,还有你们这两个次品福宝的。” “你们不是说得不到师父的垂青吗,那不如让我垂青垂青?” 听到叶响的话下,下生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铁青。 “你疯了!上生,他敢对师父的金身罗汉不轨,动手!” 说罢,下生便率先窜了出去。 只见他手中一挥,叶响身边便多出了一排小人。 那些小人手中捧着一段麻绳,刚一出现,便箍住了叶响的脖颈开始向上拉拽了起来。 这是静心曾经对叶响使出的手段。 他们二人自幼便从问真手中学到了不少神通。 虽然都还是筑基境,却比此前的云清、云岚两兄弟强上不少。 就在两人奔向叶响的途中,叶响的面容也终于暴露在了他们的眼前。 叶响此时正赤裸着上半身,他身上的百纳袍已经破得稀巴烂,被他缠在了腰间。 而在他的左胸处,一张惨白的鬼脸长在上面。 那鬼脸上方还流淌着黑泥,在鬼脸上勾勒出了一张京剧脸谱。 第60章 杀戮 被麻绳勒住的叶响没有动作,反倒是在他胸前的那张鬼脸率先动了起来。 只见黑泥在脸上不断流淌,条纹在鬼脸上方组成妆面。 霎时间,鬼脸变作了京剧中的丑角脸谱样式。 那脸谱双眉怒挑,嘴中却是突兀地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嬉笑声。 “嘻嘻。” 嬉笑声刚一传出,最先遭殃的便是在叶响脖颈间拉拽麻绳的那群小人。 在鬼脸嬉笑声的传染下,小人们也跟着莫名捧腹大笑了起来,直到他们的肚肠都从腹腔中笑崩出来。 “嘻嘻嘻……咳咳……” 几个小人惨笑着化为飞灰,死去了。 已经冲到叶响身边的上生、下生也是一时间控制不住,跟着那嬉笑声一起笑出了声来。 “这鬼脸是个什么东西!” 下生眼看着自己召出的小人消失,立刻察觉到了鬼脸的古怪,赶忙捂住了耳朵,不敢再听鬼脸发出的嬉笑声。 而上生的反应则是慢了一拍,还未等他伸手遮住耳朵,他身上无端而起的笑意便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嘿嘿嘿额!” 上生发出了一阵急促的笑,他的表情痛苦,不断用双手掐着自己的脖颈,似乎是想要尽力克制。 笑着笑着,上生开始不断地打起了嗝,笑声和嗝声交错在一起,上生只能瞪着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口中喷出血渍。 嘭地一声,上生的脑袋如西瓜一般直接爆裂开来,溅出了一地的血。 上生的尸体掉落在地面上,不断地抽动着。 看着上生惨死,下生心中不免有些胆寒。 他不明白叶响是施了什么手段,但那张出现在他胸前的鬼脸定不可留! 想到此处,下生手中的手决又是一阵变化。 一群小人便是凭空出现,手中拖着一柄短刀。 “受死!” 下生从小人那接过短刀,向着叶响胸前的鬼脸刺去。 料定了那止不住的笑声是来自叶响胸前鬼脸作祟,下生便将攻击的目标定在它身上。 见着下生袭来的攻势,叶响却是没有任何动作。 他仍由着下生举剑刺向鬼脸,纹丝不动。 铛! 当那短剑刺中鬼脸时,却是发出了一阵金铁交加的声响。 “怎么可能?!你的肉身为什么会如此坚硬?” 叶响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是来自叶响右手处的两道黑影。 唰唰两声,叶响的右手处便是急速窜出了两道黑影。 下生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那两道极速掠来的黑影给劫在了半途。 低级福宝的体质让他得以瞧见眼前的异像,那是两道黑色的触须。 下生握短剑的手腕被其中一条黑色触须控住,而另一条触须则是已经缠在了他的脖间。 瞪着双眼,下生死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不到一回合的时间内,就被叶响给制住了。 那黑色触须将下生的脖子死死箍住,接着在叶响的操控下用力一拧。 咔嚓一声,下生的脖子转到了后方,看见了自己身后躺着的上生。 他的无头尸体已经停止了抽动,无力地垂在了地上。 看着上生与下生在自己手下惨死,叶响心中毫无怜悯之感。 这两个童子都是已被问真洗了脑的蠢货,将他们宰了也算是净化世界了。 右手传来了一阵抽动,叶响能够感觉到那两条黑色触须发自内心的贪欲。 他们很饿,很想吃。 在叶响的批准下,黑色触须贪婪地窜进了上生、下生的尸体中,放肆地张开了触须上的吸盘。 他们这些修行者的血肉就是黑色触须最喜爱的补品。 随着上生两人的血肉被触须吞噬得一干二净,叶响的右手处又是悄然生出了新的一节触须。 第三根! 这些黑色触须自然就是与叶响右手完全融合的玄阳虫。 只是在宿难将黄父鬼的鬼脸换作了叶响的心脏后,玄阳虫的外观也得以发生变化。 染上黑泥后的玄阳虫更加邪性,更加坚韧,也是额外又延长了一米。 看着自己胸口的鬼脸,叶响心中不由地舒了口气。 宿难算是成功了。 直到接近今夜子时,他才方才从昏迷中醒来。 宿难已经消失不见,而原本胸口处被挖出的豁口已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便是这张鬼脸。 黄父鬼已经彻彻底底地死去了,现在他胸口处的鬼脸,正是继承了黄父鬼能力的新心脏。 在宿难仪式下,叶响的心脏,变成了一只鬼。 从刚才的战斗中,叶响大概也估摸出了宿难经给自己带来的收益。 变作鬼脸的心脏不仅能够像黄父鬼那般引人发笑致死,更加强了他的身体强度。 此时他的身体强度约莫能和凝露境的修行者相当。 不然他的鬼脸也不足以抵挡住下生的袭击。 看着被下生摆放在一旁的金身罗汉,叶响心念一动。 既然玄阳虫需要吃血肉补充能量,那这金身罗汉似乎也是个绝佳的材料。 想到此处,他便驱动起两条玄阳虫,让它们吞食掉眼前的金身罗汉。 在足足吃下三颗金身罗汉后,叶响右手的玄阳虫终于吃饱喝足,缓缓回到了他的右手臂上,盘卷了起来。 看样子,这玄阳虫并不能够无止境地吃下能量,它们也是需要休息的。 不过叶响此时已经十分满意了。 因为在他的右手处,此时已经足足生出了四只触须。 看着变作黑色触须的玄阳虫,叶响心中又是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将其中一根触须伸出,再用先前下生使用的短刀砍了上去。 叶响用短刀在上面足足砍了三刀,那段玄阳虫触须方才彻底断裂,喷溅出一股黑色的泥浆。 而在被切断后没多久,那原本已经断开的触须根部,便又一次生长出了一撮新的触须。 玄阳虫被割断后迅速再生了起来,几乎在数秒内便恢复了原样。 果然。 看样子玄阳虫在吸收了黄父鬼的力量后也进化了,拥有了极其快速的恢复速度。 若是再搭配上自己身上“熵”的加速,或许在精力充足的情况下,玄阳虫能真正达到不死不灭的状态。 叶响隐隐有些预感。 或许这跟着自己实力不断进步的玄阳虫,将成为自己以后最大的助力之一。 叶响的眼光又瞥到了被下生挖出的金身罗汉上。 此时地上的七颗罗汉,被叶响投喂给了玄阳虫三颗,还剩下四颗。 叶响将他们统统用麻绳串了起来,如腰带般系在了自己的身后。 玄阳虫已经彻底吃饱,短期内恐怕没有办法再做提升。 这剩下的几颗金身罗汉,他想了想,倒是还有别的地方可以派上用场。 第61章 复仇 上生、下生的尸体被玄阳虫清理了干净,庭院间倒是没什么需要叶响再处理的事物了。 回到里屋,叶响先是将躺在床上伪装自己的纸人替身招了起来。 问真倒是真没注意到替换他回寺的纸人,叶响心中不禁有些觉得侥幸。 不过他心中也清楚,问真之所以如此大意,是因为他自认为有着空前的压制力。 无论自己再如何算计,问真都从未觉得区区叶响是他的对手。 看着眼前的纸人,叶响陷入了思考。 他打算用纸人代替木头去藏经阁引出鱼怪。 但为了保险起见,纸人还是需要经过一番强化,以免在途中就被鱼怪给打碎了。 这从云清、云岚两兄弟手中得来的纸人替身,存在着较大的弊端。 那就是一碰就碎,毫无强度可言。 但有了黄父鬼的黑泥就大不相同了,他能够将纸人替身捏成任意想要的模样。 甚至在黑泥的加持灌注下,纸人替身也将拥有接近筑基境的身体强度。 只是鬼脸能够提供的黑泥有限,他目前最多,也就只能召出一只有筑基境强度的纸人。 不过这也足够了。 将藏在床底下的鱼人头骨拿出,叶响将之递到了纸人手中,随后不断地在心中念叨着自己想要做的事。 纸人会顺着他所想的意图去完成具体的事件。 做完这些的叶响走到了屏风后,来到了木头的床前。 此时的木头睡得正酣,哈喇子从嘴角流出,似是在做着美梦。 再次看到活着的木头,叶响心中百感交集。 这次,他决定不再把木头牵连进去。 “木头,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叶响看着酣睡的木头,有些感慨。 如果自己和他一样,初来乍到便是个憨人,或许就不会遇上这么多痛苦的事了。 但很快叶响便从这样的感慨中抽身而出。 无论如何,他叶响就是叶响,木头就是木头。 他们俩从来都没有背负过同样的命运。 他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木头身上,也无需去想如果自己和木头一样会是怎样。 天道不公,要对他叶响赶尽杀绝。 那接下来,也别怪他叶响逆天而行。 …… 伴随着咯咯的鸡鸣声,叶响换上了一件新的百纳袍。 从里屋踏步而出,叶响走向了兴福寺的大殿。 现在正是入门弟子诵经晨课的时间,大殿内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兴福寺的入门弟子。 一向不敢迟到晨课的木头却没有来,因为叶响骗他说今天的晨课取消了。 之所以骗木头,是因为叶响打算在这堂晨课中做些或许木头会反感的事。 “叶响师兄早……” 那些入门弟子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唯有畏惧。 他们很害怕叶响,因为叶响当着他们的面弄残了云清、云岚两兄弟。 “俗家弟子统统回自己通铺去待着。” 叶响对着那些还留着头发的俗家弟子冷冷地说道。 俗家弟子们虽然心存疑惑,却又不敢违逆叶响的意思。 毕竟此时此刻,叶响是除了问真以外,兴福寺话语权最高的人。 “叶响!晨课还没结束,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入门弟子中,不知是谁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还没等那人继续说话,叶响手中的玄阳虫便飞掠而出,精确地找到了先前那处声音的来源。 扑哧—— 血溅五步。 玄阳虫生生地将那位发出质疑声的入门弟子捅了个对穿。 在其余入门弟子惊愕的目光中。 叶响的右手中,四支漆黑的触须缓缓飘荡而出。 其中两支触须来到了大殿唯一的门口,将大门缓缓地给扣上了。 大殿门被封死,霎时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吱—— 黑暗之中,唯剩下叶响手中触须的游动声。 随后,那些入门弟子便形同割麦子一般倒下,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我自然是来杀你们的。” …… 等到叶响再度从大殿中走出时,他的右手袖间不断滴落着鲜血。 这些血液,来自每一个兴福寺的入门弟子。 在前往问真的禅房前,叶响将兴福寺所有的入门弟子屠了个干净。 但凡在这寺庙中参与修行的任何一个,没有一个是无辜者。 他也绝不会给问真留下能够翻盘的机会。 “既然你喜欢把人当食料,那我就把你要吃的,能吃的家伙统统都先杀了。” 叶响望向禅房的方向,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再次来到问真的禅房前时,天色已近晌午。 走到问真的禅房前,叶响缓缓推开了那扇曾经惧怕的门。 他又一次回到此处,不过这一次,他是来复仇的。 “乖徒,你怎么来了……咳咳。” 问真的声音从帘帐中传出,他此时尚未痊愈,连声音都透着虚弱的气息。 “知道师父要吃我,我自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叶响边说着话,边是从一边抄起燃着的火烛,一把摔进了帘帐中。 那帘帐自然不是什么随便就能燃着的事物。 被火苗窜上的帘帐在霎时间如活物般扭动了起来,竟是生生将落在其上的火烛给弹开了去。 “逆徒!你做什么!” 问真在帘帐中怒骂出声,随后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问真又是问道。 “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哦,这不都是你的徒弟们的嘛?怎么,吃多了西瓜,吃傻了,记不得了?” 叶响边说着,边猛地甩出了自己右手处的触须。 四根触须如同利剑一般向着帘帐直刺而去。 触须刚一触碰到帘帐上的筋膜,便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 那帘帐果然是一件防御极强的法器。 “叶响!你竟敢袭击为师,你好大的胆!” 问真怒吼着,帘帐向着两边大开,露出了问真此时的模样。 他此时的嘴如没有下颚般地张开,口中塞满了猩红色的舍利子。 这些都是他为了度过腊八节准备的药材。 可他此时身体内被叶响的逆向舍利干扰,身上又有黄父鬼留下的伤势,不得已之下只能提前服下这些舍利。 问真将抚顶日提前,算是破坏了他的安排的计划,但也从侧面告知了叶响一点。 此时问真的状态肯定也不算是太好。 不然他也不会非要提前这么几天,等不及度到腊八后再对自己下手。 腊八节那日,问真的身体必然会虚弱到极弱的地步。 甚至于,若是他身上仍带着未痊愈的伤,很可能直接一命呜呼。 因此,问真才会这么着急着想尽一切办法疗伤。 甚至不惜放弃吉时吉日的增益,选择提前吃掉自己这个福宝。 既然无论如何都躲不过,那就不躲。 这便是叶响主动来到问真禅房的原因。 既然命运无法规避,那就去挑战。 一切的因果,就要在今夜,彻底解决。 怒目瞪视着叶响,问真吞下的口中数十颗舍利,骂道。 “本来我还打算晚些将你给吃了,既然你要一心寻死,那我便成全你!” 说话间,问真便是从右手处祭出了一串佛珠。 随着问真喷出一口鲜血,他手中的佛珠便是化作了一颗颗猩红的童子脑袋。 这些童子脑袋怒目瞪着叶响,张着血盆大嘴便袭向了他。 从叶响选择主动进入问真禅房开始,原本的时间线便不复存在了。 接下来问真的一招一式,都不会照着原定的模样进行。 就像此刻,原本的时间线中,问真并不会用出这些童子佛珠,此时他却是出手便使出了。 叶响当然也不会照本宣科,他此刻已然退到了一旁,借助着四支触须将那些袭来的童子脑袋一一击飞。 正在此时,禅房的门扉被直接撞开,一道与叶响一模一样的人影摔进了禅房之中。 与原本时间线不同的事又多了一件,那便是纸人到了! 摔倒在地的纸人缓缓地从身上流出黑泥,纸钱编织的身体也在不断地飘散,似是快要支撑不住。 看样子他还是被鱼怪给追上了,不过好在先前叶响用黑泥强化了一番纸人。 纸人硬是撑到被鱼怪摔进禅房中,也还没有直接打出原形打散开去。 在黑泥即将流尽,身体即将重新变回纸钱的刹那,纸人将手中的人骨丢向了问真。 咔嚓—— 问真见有异物袭来,当即一拧脑袋,现出了自己的真身。 他从叶响身上察觉到了危险,因此与上一次不同,他第一时间便现出了自己的真身。 问真下意识地用自己那粗长的蚰蜒肢节阻拦住了飞来的异物。 撞击在问真的身体上,头骨当即碎裂开来,鱼怪的嘶吼声也是第一时间从禅房外传来。 “娘!!” 鱼怪一边怒吼着,一边喷着炙热的鼻息冲进了禅房中。 “加速!” 看到问真现出真身,眼看着鱼怪奔入禅房,叶响立刻闭目观想起了高塔。 “启!” 叶响手中掐诀,同时观想起了高塔。 他要使用“熵”的力量将问真体内的逆向舍利药性引爆了开来。 于此同时,他也将自己体内的药性通过“熵”的力量减缓发作。 一时之间,问真只觉得浑身的力道被抽干。 经脉的流转莫名倒逆,四肢百骸剧痛无比。 与此同时,鱼怪也已经冲将到了他的面前,一把将问真所化的蚰蜒长虫抓了起来。 问真此时身上没有半点气力,根本来不及反抗。 只听见咔嚓一声,问真变成蚰蜒的躯体生生被鱼怪折成了两半。 第62章 死斗 噗—— 伴随着绿色的血液喷洒而出,问真被折成两段的躯体仍在地面上不断地扭动着。 见到问真如此惨状,叶响更是上前几步,一脚便踏在了问真的下半身上。 “啊!” 虽然身子已经断成两半,但问真似乎还感受得到下半身的痛楚,猛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而那正抓着问真上半身的鱼怪仍旧是没有松手,显然是十分气急败坏,又是将问真猛地摔向了地上。 被拗断了身子,又被摔在地上的问真痛嚎了起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爱的儿子会被叶响利用对他倒打一耙。 怒急攻心,问真又是喷出了一口血。 他扭动起蚰蜒的腹足,喘着粗气从地上爬回到了自己的帘帐后。 手中的佛珠转动,问真口中喃喃。 那半截被鱼怪扯断开的下半身立刻飞还了回去。 听到问真口中熟悉的唱词,叶响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这是要用被鱼怪撕开的半截身子召唤日游神! 没有了上生、下生这两个福宝,也没有了金身罗汉,叶响原以为问真再没有什么手段能够召唤那恐怖的日游神了。 可却是没料到,问真竟是要以自己的半截身子作为了日游神的祭品。 诡异的帘帐再度合拢,显然是要在问真还未召出日游神时护住他。 叶响却是未卜先知地察觉到了这点。 手中的四根触须齐齐飞出,生生将想要并拢的帘帐给拉拽住。 他打算阻止问真召出日游神。 可从触须处感受到来自帘帐传来的巨力,叶响心中也是一惊。 这保护着问真不受伤害的帘帐竟然有着如此强的劲道,倒是让叶响没有想到。 与此同时,鱼怪也已从一旁扑来,想要将问真从帘帐中拽出去打。 可那帘帐却是已经挣脱了触须,紧紧地闭合了起来。 愤怒中的鱼怪只得在帘帐外一顿猛砸。 鱼怪的每一拳都在帘帐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坑洼。 随着帘帐被鱼怪打出坑洼,那如血肉花朵般的帘帐中也渗出了一股腐臭的血。 看样子那如活物般的帘帐在鱼怪的攻势下,也快要招架不住了。 就在此时,一只黑手从帘帐中猛然掏了出来。 那黑手刚一出现,便一把揪住了鱼怪的脖颈,将之生生拧断了去。 随着那黑手缓缓而出的,还有半具漂浮在空中的,由蚰蜒组成的虚影。 看着眼前的黑色身影,叶响明白。 哪怕在叶响与鱼怪的妨碍之下,问真还是召出了日游神! 只是眼前的日游神似乎比上一回的小上了一号。 看样子问真的召唤还是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 被折断脑袋的鱼怪发了疯一样攻击着日游神,却如上一回那般毫无效用。 叶响这才注意到,那鱼怪的脑袋上模糊地烫着三朵戒疤。 只是先前那戒疤被他头顶的鱼膏遮掩着,看不分明。 此时它的脑袋挂在脖颈间,反而让叶响看了个正着。 那三颗戒疤也向叶响揭露了鱼怪的身份,原来这鱼怪便是传闻之中兴福寺的大师兄! 那位传闻之中下山游历的大师兄,竟然就是问真的私生子,人面怪鱼! 随着日游神的出现,问真的脸也从帘帐中悄然探出、此时由于身受重伤,他的脸上毫无血色。 他此时已从蚰蜒的状态变了回来,下半身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一节节断裂的脏器,向外渗着血。 虽然问真看似十分虚弱,但他的神色告诉叶响,他此时正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 “去死!” 问真暴喝一声,他的眼中对叶响的,除了怨恨与愤怒,再无其他的情绪。 日游神再度放出了体内藏着的虫铸“小太阳”,绿色的邪光刺目而过。 未等鱼怪有所反应,日游神那黑色的指尖便已刺入了鱼怪的脑中,使劲搅动了一番。 “啊!!” 发出最后一声惨叫,鱼怪的身体如烂泥般瘫了下去。 鱼怪还是死了。 而在鱼怪死后不多时,那由问真催动着的日游神,也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眼看着鱼怪被日游神击杀,日游神也随之消失。 叶响早已知晓接下来问真想要做些什么。 他的右手触须飞窜而出,趁着问真尚未留意之时,将他帘帐中放置着的饲虫香炉卷了过来。 绝不能让问真碰到香炉,只要问真没有办法召出虫群,自己便还有机会! 可事实却不如叶响所期待的那样顺利。 问真见叶响夺得了自己的香炉,双眼一眯,反倒嘲弄地笑了起来。 “小子,你该不会和静灵一样,以为没了香炉后,我就操弄不了虫子了?” 听到问真的笑,叶响的脸色骤变。 那被叶响手中玄阳虫抓着的香炉,此时也已自动打开。 眼看着从饲虫香炉中飞出的虫群在空中层层叠叠拥挤成片,叶响心中终于明白了过来。 这些虫群是认主的,哪怕饲虫香炉不在问真手中,他依旧能够控制这些虫群! “血菩萨!” 问真哈哈惨笑着,仍由那些虫群,以及香炉中最后飞出的一只特别的血色甲虫钻入自己的体内。 他大口吞咽着虫群,仿佛要将所有的虫群都塞进去似的。 随着那抹红光没入问真体内,问真的身体再一次变作了一块坚硬的肥茧。 眼看着问真身上涌现的虫群,叶响明白,这一次他依旧没能阻止问真虫化元婴的进程。 “嘿。” 那些从问真身体中飞出的虫群逐渐在空中组成了一张肥脸。 源源不断的虫群从问真死去的肉身中繁殖而出。 随着虫群密密麻麻地涌现,一条条长虫围绕着问真的脸,构筑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浑身上下都是爬动的黑色虫身,唯有脑袋中央露出一点红。 那是血菩萨,是问真能够把虫身打造成元婴的罪魁祸首。 问真此时的形象,已经接近叶响曾在大殿中看见的那座虫铸的佛像了。 巨大的身形中充斥着随时能要了人命的怪虫,叶响也被逼到了禅房的角落,无处可退了。 问真看着叶响无路可退,嘴中忍不住怪笑出声。 “竟然把我强行逼到舍弃肉身,你死定了!不过我也算是因祸得福,竟然修出了虫身元婴。” “乖徒,我定要吃了你,再借你的肉体重塑肉身!哈哈哈哈!” 他每一次笑,都会从身上抖落出一大片的怪虫。 “既然这么喜欢笑,那不如笑死算了。” 叶响说着,便是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的百纳袍。 袍子翩然落地,露出了叶响胸口处的一张画着脸谱的鬼脸。 鬼脸一出,嬉笑便充斥着整个禅房。 “嘻嘻嘻!” 第63章 底牌 笑声刚一出现,问真身上的虫群便开始躁动起来。 呼啦啦地落下了一层,最外围的那些虫群直接僵死当场。 就连已经化作虫身元婴的问真,也莫名地咧开了那张肥脸巨嘴,似乎要笑出声来。 不过他到底是与黄父鬼交过手的,对同样的招式自然是有所防备。 只见问真的额间那只血菩萨猛地一闪,红光一现。 问真正在崩溃的虫身佛像便又一次稳固住了。 “这是黄父鬼?你怎么会有他的能力?!” 问真利用血菩萨控制住了笑意,惊愕地问道。 随后,他又是一瞥叶响胸口处那张鬼脸,似是明白了过来。 指着叶响胸口处的鬼脸,问真喊道。 “我懂了,你偷了我的宿难经!是你偷了我的宿难经!” 叶响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偷闯了藏经阁! 不仅害得他不得已与自己儿子自相残杀,甚至还偷走了他从玄阳教派中偷来的功法秘籍。 这些事情累加起来,让问真越想越气。 猛地抬起虫群铸成的巨手,问真似是出离了愤怒,向着叶响拍出了一掌。 问真的巨掌中,数不清的虫类扭动着,向着叶响袭来。 光是那巨掌扫到脸上的腥臭掌风,便已经让叶响感觉到了一股威压。 问真借助血菩萨脱离了肉身束缚,成为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虫身元婴。 作用在他身上的逆向舍利,自然也就没有了效用。 叶响此时要面对的,是实力在星璇境,甚至以上的问真。 这一掌他接不得,哪怕是在宿难仪式后。 提升到了凝露境身体强度的叶响,也接不得。 他必须要反击,而此时反击的最佳手段,便是他右手处的四支黑色触须。 心念一动,叶响手中的触须便迅速地飞出,与那巨掌碰撞在了一起。 触须化作软剑,不断从袭来的巨掌中抽打出无数道划痕。 每一道划痕的出现,便意味着问真巨掌中有一大片的虫群死去。 好在问真此时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本的肉身,自己才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缓解巨掌带来的压力。 若是问真此时是由原来的肉身击出这掌,自己再用玄阳虫去阻拦,那无疑是螳臂当车。 可哪怕如此,叶响此时的状况也是极不乐观。 尽管四条触须已经在尽可能地削弱问真巨掌的力量,但问真的虫身元婴也同样厉害。 由于是接近于灵体元婴的存在,问真身上的虫群几乎不死不灭。 只要问真额间的那只血菩萨不死,虫群便会不断地在能量供给下得以重生。 每当有一片虫群被叶响的触须鞭挞死去后,就又会有无穷的虫群从再度冒出,源源不断。 叶响的额间不自觉地冒出了冷汗。 随着时间的推移,叶响也逐渐感受到,自己所面临的问题严重性。 巨掌每向着叶响前进一步,叶响都能用玄阳虫削去它的其中一部分,阻碍其猛烈的攻势。 可这也只是短暂的拖延办法罢了。 问真看着苦苦支撑的叶响,毫不吝啬地嘲讽起来,似是打算让叶响就此认命。 “哈哈哈哈,我此时已经舍弃了肉身,化作了元婴。” “只要我想,就能源源不断地把虫群再生,现在的我,不死不灭!” 说罢,问真的脸色更加地阴沉了。 叶响对他有着恨意,而此时的问真,也对叶响有极强的恨意。 若不是叶响,他就不会失去自己的儿子。 也不至于被人偷走了功法秘籍,更不至于被伤到如此境地,甚至失去了肉身。 他要让叶响在绝望中死去。 因此,他一边用巨掌将叶响逼到了墙角,一边还说道。 “只要有血菩萨在,你就伤不到我分毫。” “等到我杀了你后,我会用虫群灌入你的体内,替换掉你体内的骨血,夺舍你的身体重生。” “徒儿啊,你不仅要助师父得道升天,还要送给师父一具年轻的肉身,当真是为师的乖徒儿啊!” 随着问真的嘲讽,他的巨掌又迫近了叶响一步。 叶响手中的四只玄阳虫触须,此时已经挂在了他的袖间,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玄阳虫在不断地削弱虫群的过程中,也不断遭受着来自虫群的啃噬。 其中的两条玄阳虫触须已经被彻底咬断,整根断裂开来。 另外幸存的两只也是疲软至极,软趴趴地贴在了叶响的袖口,无力动弹了。 看着叶响的玄阳虫再无力抵抗,弹尽粮绝的模样。 问真那虫群构成的肥脸又是一咧嘴,笑道。 “认命,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呵,不就是不死不灭吗?我也可以!” 叶响看着嘚瑟的问真,忽地冷笑了起来。 “老和尚,你不是很有能耐吗?那我倒要和你比比看,谁的能耐更多!” 说着,叶响便从腰间扯下了一颗金身罗汉,对着那童子脑袋便是猛地一口咬下。 呸—— 叶响猛地把那颗童子脑袋从脖颈上吐了出来,将罗汉身子倒吊着举起。 仍由那金身罗汉体内如血一般的浆液从断口处灌进自己的喉舌之间。 随着金身罗汉流出的血浆进入体内,叶响只觉得丹田处一股燥热,似是随时都要炸开一般。 金身罗汉体内全是尚未转化为肉菩萨的虫卵。 那些虫卵挤出的浆液包含着被制成罗汉时的修行者全部内力,甚是精纯。 光是半个金身罗汉身上的能量,静灵师兄当初都是吸收了一夜。 此时叶响竟是如人饮水一般拿起金身罗汉豪饮起来,他的身体自然是接受不了的。 可叶响的本意,也并非是借助金身罗汉身上的内力精华提升修为。 感受着腹部的燥热,叶响立刻闭目凝神。 心念转动间,一股黑泥便从叶响的心脏鬼脸处涌现。 那黑泥似乎具备改造叶响身体脉象结构的能力。 在黑泥的引导下,那股狂躁的能量便悉数灌入了叶响的右手。 随着金身罗汉的能量灌入,叶响右手原本已经被啃断了的两根触须开始飞速重生。 而另外两根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触须,此时也再度矗立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转眼间,那四只触须再度恢复了原样,向着问真高大如佛像的虫躯攻去。 叶响快意地一指问真的肥脸脑袋,说道。 “来啊,老和尚,有种的,我们就来比比谁的命更长!” 问真看着叶响从腰间掏出的金身罗汉,气得直咬牙。 他没想到自己让上生、下生两人去给自己取的金身罗汉,此时竟然也落到了叶响的手中。 气急之下,问真又是催动起身上的虫群,两只巨掌同时推出。 可叶响此时已是不惧,四支触须如利剑般在叶响的周身不断扫荡,没有任何虫群能够近身。 虫群到底是比一个星璇境强者的肉身脆弱多了的。 这一次交锋,问真与叶响竟是陷入了一种僵持之下。 退于墙角的叶响以不断再生的玄阳虫作为依仗,持续削砍着问真的虫身。 而问真的虫身佛掌,也在不断地压迫着叶响。 只要叶响的玄阳虫稍稍跟不上,叶响便会陷入死局。 可这一次,叶响尚还有一个问真意想不到的底牌未曾使用。 叶响一边控制着玄阳虫,一边闭上了双目,开始观想起了那座高塔。 熵! 第64章 黑矛 高塔回应了叶响。 “熵”之力发动,叶响开始不断地给玄阳虫提供加速的力量。 随着“熵”的不断加速,玄阳虫触须开始更加高效地清理起了面前问真的虫身。 不过叶响也有意识地控制着熵的使用时长,避免过度运用导致自己的精力跟不上来。 他深知这是一场持久仗,自己必须要一直保持意识。 稍有松懈,等待他的便是万劫不复。 此消彼长间,问真竟然诧异地发现,叶响手中的玄阳虫竟是由守转攻,自己的巨掌正在快速地被削去,逐渐跟不上虫群补充的速度了。 这样的情形让问真很是头疼,不过他此时心中也是存着侥幸。 叶响是靠着手中的金身罗汉强撑着,只要等到那颗金身罗汉用完,自己照样能把叶响拿下。 半个时辰后,叶响手中的金身罗汉总算是滴下了最后一滴血浆,宣告补给结束。 随着叶响将那颗金身罗汉意犹未尽地丢到地面上,问真似是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喜上眉梢的问真猛地挥出虫群,他打算趁着这个时候一口气将叶响拿下! 可接下来叶响的动作却是让问真又是极为地气恼。 “喝完一只,那就再来一只!” 说着,叶响便一拽腰间的长绳,问真看去,那长绳处竟是挂着足足三颗金身罗汉! “一次吃下那么多金身罗汉,你真是疯了!” 问真骂道。 “呵呵,在这个疯癫的世界,我疯一点岂不是更好?!” 在问真气恼的眼神下,叶响再度掰开了其中一只金身罗汉的脑袋,开怀畅饮了起来。 一边喝着罗汉身上流出的浆液,叶响一边挥动手中的玄阳虫触须。 他再次催动起身上的“熵”之力,发动了前所未有的反攻。 随着“熵”的加速度,玄阳虫的行动力越来越快,恢复得也是越来越快。 而问真这边,此时心中却是连连叫苦。 叶响消耗的是他辛苦种下的金身罗汉,但他可没有这些额外的资源可以消耗。 死去的虫群需要他不断地通过已经化为自己元婴核心的血菩萨提供。 这是一场持久的拉锯战,正如叶响所说,他和问真此时要拼的,便是看谁的命更长! …… “呼哧,呼哧。” 叶响靠着墙壁边缘,喘着粗气。 持续使用玄阳虫让他的精神不堪重负,但他手中的动作却是始终不慢。 不顾身上肌肉传来的酸胀感,他再度从腰间抓起了一颗童子样的金身罗汉,一口咬下。 这已经是他剩下的最后一颗金身罗汉了。 一边啃吃着金身罗汉流下的血液,叶响一边瞥向了禅房的外侧。 紧闭的门扉外透进了两轮深浅不一的月光,自己进到禅房时还是白天,此时已然到了深夜。 问真与叶响,硬是在禅房中僵持了整整一天。 “问真,你我当真是师慈徒孝的典范。” 叶响已经有些醉了。 他再次猛地仰起头,将童子脑袋倒吊着,贪婪地喝着其中流下的血浆。 这其实已经不是来自他内心的想法,而是他右手处延伸出的四支触须的渴望。 它们此时就像是杀人如麻,杀红了眼的罪犯,从底子里都透着一股癫狂的情绪。 疯了,既然疯了,那就彻底疯狂! 哪怕已是强弩之末,叶响手中触须的攻势反而更是变本加厉。 虽然这是最后一颗金身罗汉,但叶响也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因为在他的眼前,问真此时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此时的问真已经失去了虫身佛像身上绝大部分的部位。 在叶响玄阳虫持续了整整一天的高强度攻势下,配合着“熵”的加速度,他终于将问真削得只剩下个佛像脑袋了。 虽然问真的脑袋间,那颗血菩萨依旧闪着红光,似是仍有余力,但叶响明白,问真已经没有什么手段了。 这颗问真用虫群铸成的佛头,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进攻过了。 问真在被削去四肢身体的虫群后,似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不再主动出击了。 “呵呵,血菩萨的能量还足够撑过一天,乖徒,这一次,是你输了。” 问真此话不假,经过一天的拼斗,双方对彼此的实力也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叶响依仗的玄阳虫触须虽然有着极高的恢复速度,攻击也十分凌厉,却始终缺乏强大的破坏力。 强大到足以攻破问真虫群护甲的破坏力。 此时的问真已经把虫群笼罩了起来,龟缩在佛首内,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王八壳。 只要问真对自己的元婴核心“血菩萨”严防死守,叶响便不可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打败问真。 在这场拉锯战里,主动作为进攻方的人,就会陷入天然的劣势之中。 叶响深知,此时的问真已然强弩之末。 他现在正在拼命防守自己的关键部位,好不让自己破掉他的虫身元婴。 那些虫群也着实是烦人的,几乎聚集了全部的力量死守着那颗血菩萨。 哪怕是经过鬼脸强化过的黑色玄阳虫,都无法攻破这近乎不死不灭的虫群防护。 看着手中的四支触须,叶响心中暗暗想到。 金身罗汉即将耗尽,自己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必须要将所有的力量集中一点,尝试击穿问真用肉菩萨组成的虫群护甲。 如果自己手中的玄阳虫能变得更加锐利就好了,猛然间,叶响心中灵光乍现。 玄阳虫是可以改变质地的,刚控制住玄阳虫后,叶响就曾让它变作锐利的剑。 但玄阳虫的力量还是太分散了,清理四周的虫群还好。 但若是到了攻坚环节,自己攻击力匮乏的情况便凸显了出来。 可自己此刻身上还有黄父鬼能力的鬼脸在,鬼脸产出的黑泥,兴许能改变这种情况! 想到此处,叶响便立马着手做了起来。 他先是猛地一口饮尽了手中的罗汉血液,随后便是收回了四根不断在佛首上劈刺的玄阳虫。 眼看着叶响用尽金身罗汉,还把玄阳虫收了回去。 问真又用那虫铸的佛首露出了一副奸笑。 “怎么,乖徒,你可算是明白自己能力有限了?” 不过问真还是十分谨慎地让血菩萨龟缩在虫群之中,以防叶响突然袭击。 “你就乖乖俯首,我大可让你死得痛快些。” 叶响反倒是露出了一丝冷笑,他的右手袖袍再度一甩,露出了其中的一柄造型奇特的武器。 “问真,我再问你一遍,你准备好受死了吗?” 鬼脸的化形能力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在黑泥的协调下,四支本来独立开的玄阳虫触须,竟是在旋转中纠缠在了一块,结成了一根黑色长矛。 当黑色长矛出现在叶响手中的那一刻,问真浑身的虫群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本能的惧怕。 问真他怕了。 第65章 夜游神 在黑色长矛出现的刹那,问真便已经清晰地感知到。 自己的虫群形成的盔甲,很可能挡不住来自叶响黑矛的全力一击。 红光大放,问真此时也是拼上了全部气力。 问真黑色的佛首转眼间变作了猩红色。 而那些覆盖在血菩萨之上的虫群,此时竟然都被染上了一层血色。 锵! 叶响手中刺出的黑矛,擦在那身覆盖在血菩萨之上的血甲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却只在虫群外侧留下一道不深的划痕。 问真欣喜若狂地笑了起来。 血甲! 虫群凝出的血甲挡住了叶响手中的黑矛,那黑矛刺在血甲之上,无论再怎么用劲,都没法再深入分毫。 问真拼上了全力,凝出了这一道能够阻拦住黑矛的血甲。 “哈哈哈,你到底是斗不过我啊,乖徒!” 他也知道,叶响此时恐怕也是拼上了全力,只要自己挡下黑矛的一击,叶响便再也无力对抗他了。 可事实却不如他所愿。 “给我死啊!” 提起手中由玄阳虫触须凝成的黑色长矛,叶响双手一合,猛地将之转动了起来。 这一次,他并没有把全部的罗汉精元传递到右手的玄阳虫中,而是给自己留下了一部分。 忍受着腹部传来的剧痛,叶响再次闭目观想起了尸身高塔。 他拼尽全力,催动着“熵”的加速度。 若是叶响此时在那座岛屿上,他便能看到,随着他的观想,那座高塔下方的鲸豚尸身中,正迅速地生长出一棵棵参天的树木。 加速度被他激活到了现阶段的极限。 嗡—— 叶响手中的黑色长矛如同一台高速启动的钻机一般旋转了起来,向着问真引以为傲的血甲上飞快地钻了下去。 “什么!” 问真惊愕地看发现,那高速旋转着的黑矛,这一次切切实实地刺入了他的额间。 血甲之上起初只是被黑矛钻出了一个空洞,随后又是一阵碎裂声从内部传来。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缺口已然形成,哪怕是绝对防御的坚壁,也会顷刻崩塌。 集中一点,登峰造极! 那些虫群凝成的血甲,转眼便崩裂出了无数的碎块。 如叶响指尖一般灵活的黑色长矛在刺穿血甲后,便立刻刺中了一处其中较为柔软的一部分。 那便是问真的元婴核心——血菩萨! “啊啊啊啊!” 融入了问真魂灵的血菩萨,此时已经相当于问真的心脏,此刻被刺穿心脏的他,几乎已经离死不远了。 剩余那些组成佛首的虫群也在顷刻间萎靡了下去,落在地上开始腐烂了起来。 “乖徒!别杀我!别杀我啊!” 问真死到临头,终于没有了一直以来的傲气。 他就像是一只垂死的老狗一般,央求着叶响放他一马。 可叶响怎么可能会应他,叶响咬牙切齿地攥紧手中的触须,只恨不得再快一点击穿这尚还夹着背壳,抵抗自己攻势的血菩萨。 在叶响的眼中,只剩下对问真滔天的恨意。 只要再进一步,他就能彻底杀了问真! 正在此时,问真的面前竟忽地出现了一排小鬼。 那些是他曾经操控着的小鬼,此时的小鬼手中,正捧着一颗血红色的木鱼。 小鬼刚一出现,叶响便立刻让鬼脸发出了笑声。 可在那些小鬼一个个接连笑毙的同时,还是有其中一只小鬼,敲响了那只红色的木鱼一下。 咚—— 木鱼声响,余韵悠长。 “救我!教主!我愿意回教受罚,救我啊!” 问真眼看血红色木鱼被敲响,立刻暴喝出声,他的话音刚落。 一道吆喝声,便诡异地从门外传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道声音男不男,女不女,极为怪异。 叶响可管不得这些,无论门外来得是何物,他都要对问真强行下手。 他对问真的杀意已决,手中的长矛更是极快地向下刺去。 “啊!” 血菩萨的虫足绷直,似是受了重创。 只要叶响手中的黑矛再深入一厘,就能彻底要了问真的命。 “玄阳教派夜游神来此,谁敢放肆!” 嘭! 随着一声巨响,叶响发现自己手中的长矛再难寸进。 就像是在长矛与血菩萨之间,突兀地出现了一只透明的手,抵住了他手中的长矛。 叶响扭头看去,此时的门外,正兀自站着一只提着锣鼓、灯笼的影子。 那影子头上盖着一块白布,在它袖中露出的手臂上,长满了如日游神手臂上一般的眼球。 只是这个家伙身上的眼球要更加的密集,在那些眼球的瞳孔中,更是游动着如血丝般的虫类。 光是看了一眼,叶响便明白了过来,那东西不是什么活人! 随着那东西一抬手,叶响连人带矛一并被一股巨力甩飞开来,摔在了地上。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那东西用非人的语气念叨着,似是在警告叶响。 随后,那自称夜游神的东西,便是将手中的红纸灯笼,对着落在地上的血菩萨一提。 那奄奄一息的血菩萨肢节终于不再动弹, 从中更是飘飞出了一道青色的光团,被那红纸灯笼给吸了进去。 叶响分明看见,那青色的光团,正映着问真的脸,那是问真的魂! 随后,夜游神便是猛地一敲手中的锣鼓。 随着锣鼓声铿锵响起,夜游神提着灯笼的影子也是越来越淡,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一般。 叶响心知肚明,那东西是要把问真的魂灵救走! 从地上艰难地爬起,叶响自知,自己此时的身体已然不堪重负。 就在此时,那夜游神却是又瞥了叶响一眼,说道。 “虽然他是玄阳教的叛逆,但教派本就有着规矩。 凡伤玄阳教中人者,皆要受玄阳真火焚烧之刑,你就去死。” 说罢,夜游神的红纸灯笼中便是飘飞出了一道黑色的火苗。 火苗聚在夜游神的手中,带着一股诡异的窒息感。 眼看着夜游神要对自己出手,叶响只得鼓足最后的劲力, 朝着那夜游神手中即将飘飞而来的诡异火苗,掷去了自己手中的黑矛。 那正在空中,不断变为透明色的夜游神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未有所动作,如视蝼蚁。 似乎根本看不上叶响的攻击,它连躲避的动作都不曾做出。 因为它自认为叶响已是强弩之末, 况且叶响一个连筑基都算不上的家伙,也根本阻止不了它释放真火。 可就在此时,夜游神即将释放火苗的身形,却是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凝滞在了空中。 哧—— 由四根玄阳虫组成的黑矛掠过,却是因为叶响脱力而没有直接命中夜游神的手掌。 黑矛仅仅是在夜游神露在白纸外的耳边,刮出了一道细细的伤口口。 随后便是迅速缩回到了袖袍中,分离开来。 随着叶响精力的枯竭,玄阳虫再也维持不住这样的变形了。 似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叶响所伤, 夜游神颤动了一下,手中刚放出的黑色火苗也是消失不见。 叶响拼尽了最后一点的“熵”之力,强行减缓了夜游神的投掷出火苗的速度。 这才将夜游神稍微留在了原地一秒。 他自知自己此刻不是眼前这个夜游神的对手。 但对方既然要对自己下死手,他也不得不想办法活下去才是。 叶响惨笑着喷出一口鲜血。 他此时只能躺在地上,狠狠盯着即将消散的夜游神。 满腔的愤恨涌上心头,他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此时还太过弱小。 那夜游神似是被叶响的反击激怒,正准备掀开脸前白布动手,却是猛地止住了。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在空中变得透明的身躯,随后收住了想要揭开脸上白布的手。 看样子它那种凭空消失的能力,是无法轻易中断的。 不过,夜游神依旧在消失到只剩上半身时,从手里的灯笼中撇出了一朵燃烧着的黑焰。 “嗤嗤,我记住你的长相了。 若是你能在玄阳真火下侥幸不死,我会找到你,然后杀了你。” 那黑焰刚出现时,仅有一朵莲花大小,寂静无声地飘然落地。 可等到黑焰一落在禅房地面上,便是如同火药一般猛地炸开,爆燃了起来。 在熊熊燃起的黑色火焰中,夜游神的身形逐渐扭曲,终于在空中彻底消散了。 第66章 竖瞳 叶响看着黑焰迅速地在禅房中窜燃,打算起身离开,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能动弹的部位了。 先前夜游神击飞自己的那一下,竟是生生将他的肋骨打断了几根。 再加上与问真拼死决战损耗的精力,现在的叶响宛若残疾。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熊熊的黑焰烧着,笼罩了整个禅房。 他摸向了腰间,在那里,有一沓还未用完的纸钱。 抬手召唤出四只纸人,叶响命令他们抬起自己向着屋外撤去。 可那纸人刚一触碰到黑焰便忽地燃烧起来,转眼便化为灰烬了。 叶响只得不断地从腰间抽出纸人替换。 被纸人接连抬着离开了禅房,叶响终于看见了此时的兴福寺。 一道道黑焰已经点燃了兴福寺的各个角落,一道道人声在叶响的耳边此起彼伏。 “走水啦!救火啊!” 这是寺庙里还活着的俗家弟子们发出的呼嚎。 叶响此前并没有杀这些俗家弟子,因为他们甚至连问真的食料都不算是。 他们只是兴福寺中的杂役,是苦工,而叶响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只是人群中最为木然的大多数。 叶响没有去管那些四处奔逃的俗家弟子,同样的,他也没能在人群中看见木头。 望了一眼自己房间的方向,那里此时已经变作了一片火海。 “木头,你可一定要活下去啊。” 此时的叶响,已经无力去关顾他人。 与问真的一战,他是带着必死的意志去的。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问真没死,他叶响就不能死。 他要带着对问真的恨意活下去,直到大仇得报。 强撑着让纸人将自己刚运到兴福寺外,叶响便再也控制不住神识,彻底昏死了过去。 纸人在空中化为碎屑,在叶响最后的视线中,整个兴福寺都在黑焰中摇摇欲坠。 那些木质结构的房屋在黑焰中如蚰蜒的躯体一般扭曲起来。 惨叫声,物件燃着时发出的劈啪声,不绝于耳。 此刻的兴福寺,像是一副地狱的抽象画。 …… 逐日峰峰顶。 玄阳教派某处道场的庭院间。 一名穿着金红袍缎的女子此时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的袍子绣着由金色绸缎编织成的太阳,只是那些太阳的外侧是一条条扭曲的长虫花纹。 在她的面前,一道透明的虚影缓缓浮现,手中正持着一锣鼓、一灯笼。 刚欲从跪坐之姿站起,女子的红唇间便溢出了一道鲜血。 “圣女!您没事!” 一旁的丫头见着她嘴角流血,赶忙想要上前搀扶。 被称作圣女的女子一甩手,那丫头立刻浑身绷直,顷刻间碎了一地。 她的面前,正是此前还在叶响面前的夜游神! 看着夜游神手中提溜着的灯笼,女子露出了犬牙,恶狠狠地说道。 “若不是问真这个废物偷走了教派的至宝,父上才不会让我救下他的狗命。” 说罢,红袍女子便是一掌挥散了面前的夜游神,向着西北面的天空看去。 “等把你交给父上,我便要去一趟兴福寺,杀了那个敢伤了我夜游神的小子!” …… 三日后,兴福寺旧址。 望着面前一大片荒凉的焦黑土地,叶响陷入了沉思。 任谁也想不到,这片地方曾经是一片楼宇鼎立的寺庙。 那黑焰比普通的火焰还要凶猛。 仅仅一朵,便是让兴福寺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在彻底失去意识后,叶响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 拥有鬼脸之后,叶响的自愈能力变得很强。 一天一夜的昏睡后,他竟是发现自己身上所有的疲劳已然一扫而空。 浑身的伤都已自愈,只有胸口一处肋骨的伤他始终不打算愈合。 他要留着那处暗伤,好让自己永远记住玄阳教派。 玄阳教派,还有问真,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问真死了,兴福寺没了。 站起身来,看着眼前冗长山道的叶响,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他忽然发现,自己真得从来没有了解过脚下的这片世界。 在那之前,自己从来都是在问真以及兴福寺的控制下过活。 此刻终于轮到他要迈出脚步了,反而让叶响有些犹豫。 问真被夜游神带走,他一时间也还找不到木头所说的村落住址。 这样一来二去,他反而有些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何处去了。 正在此时,他的脑海中却是出现了一道画面。 “苍山镇。” 想起那斜阳下少女的喊话,叶响苦笑了一声。 既然没有目的地,那就先往苍山镇去。 他依稀记得,在白骨客栈中,货郎吴所为曾经告诉过自己。 若是要去苍山镇,顺着山道一路向东走便是了。 笃定了想法,叶响便开始打量起了兴福寺的旧址。 他原本还寄希望于黑焰不要烧得那么彻底,起码留下一些问真之前炼制的凝血舍利。 这些舍利对他来说算是极为有用,既能作为药材,也能作为毒药。 可他显然低估了黑焰的威力,在兴福寺的遗迹中。 叶响就连在兴福寺中死去弟子的尸骸都未见着。 在地面上只有无数道人形的黑色印记,隐约证明了此处曾经还有着人迹。 在他面前的兴福寺中,除了一览无遗的空地,便只剩下两样事物。 其中一样,是在那原本藏经阁所在的方位,出现了一道清水汪汪的水潭。 水潭不大,甚至可以称之为水坑,像是下了场雨积出来的一般。 叶响特地去瞧了一眼,一眼便能看见清澈无物的底。 另一样事物,则是问真此前从地上收走,属于那位黑塔大汉崇山的血刀。 令叶响感觉到诧异的是,在黑焰中,就连问真的那些个法器香炉、帘帐统统都被黑焰烧了个一干二净,可这血刀竟然能够幸免于难。 只是那血刀此时已经变成了焦炭色,那些原本如同血管一般攀附在刀锋上的活物,此时也变成了漆黑的色泽,似是死了。 这也算是崇山的遗物,连问真都想要“顺”走的宝贝,定当不同凡响。 叶响心中想着,便将那柄被黑焰烧得焦黑的门板大刀用黑布裹上,背在了身后。 那黑刀的重量极重,约莫有五百斤,叶响刚背上时还差点摔了个踉跄。 所幸他此时的体质已经达到了凝露境,才算是勉强能够背动。 而至于那潭清水,叶响倒是没有很在意,他也没那么多心思去在意。 他此时只想离开,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在叶响走后不久,那小潭中荡起了一丝涟漪。 涟漪之中缓缓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竖瞳,几乎撑满了整个水潭。 那巨大的竖瞳分明就潜藏在清水中,但却又恍然不见。 似是天空投在水面上的倒影。 第67章 除夕 顺着山道一路走下,叶响走过那些曾经被问真布置了耳铃的地方。 那些耳铃此时已经化为腐烂的泥,浇灌在了树木的枝头上,化作了养料。 沿着山路继续向下,叶响一路上走得不紧不慢。 渴了就凿开冰冻的山泉水痛饮,饿了就从树上用玄阳虫掰扯些野果垫着。 偶尔在山道间,叶响也会遇上一些未冬眠的野兽。 叶响也是用玄阳虫简单处理了一番,升起火堆烤着吃了。 门板大刀被他用来当做烤架,野兽的肉油在上面溅起,滋滋作响。 三年来,叶响还是第一次如此地自在活着。 经过那座白骨累累的客栈,恰逢大雪封山,积雪湿滑的山道上根本无法行人。 于是叶响便索性住进了白骨客栈的房间中,与那些曾经活过的白骨们相处了数日。 叶响发现,自己对这些以前还觉着恶心、恐怖的东西,越来越平淡化了。 兴福寺的生活见闻,以及八次的逆转,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成长到了新的高度。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他一般高强度地体验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 坐在满屋的白骨间,叶响哼着小曲,面前摆着一碟切好的腊肉,花生米之类。 这些都是他从厨房中搜刮来的食物,就着一小壶酒,叶响开始细细品尝了起来。 “来,请你们也喝上一杯。” 将手中的酒杯倒向地面的白骨,叶响又想起了木头。 人生在世,又能结交多少个真心朋友呢。 有时候,人不能把自己逼得太死太紧。 从兴福寺出来后,叶响第一次放过自己,宿醉了一番。 风雪总会过去,人也总是要出发的。 等叶响度过了暴风雪,再度从积雪渐融的山腰启程出发时。 他发现山道的路越走越宽,逐渐接上了类似官道的平坦路面。 他再一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来到了山脚下。 叶响站在山脚,回头遥望,回应他的是一片埋在云雾间的群山峻岭。 这便是苍山境,一片延绵山脉组成的境地。 他再抬头,看向了兴福寺所在山顶的方向。 他看不见兴福寺了,亦或者说,兴福寺也再也找不着他叶响了。 是夜夜深,叶响蜷在用雪堆围起的松树下正准备入睡,一旁燃着一簇即将熄灭的火堆。 却见得一道人影颤巍巍地从树林间的官道外走来。 叶响立刻起身,警惕地注视着来人。 那人似是个瘸子,走路一瘸一拐,肩膀下塌。 他似是也看见了叶响,走路的动作变快了不少。 “施主,在下乃兴福寺下山游历的小僧,不知苍山镇怎么走……” 叶响连忙对着人影拱了拱手,招呼道。 可还没等他说完,那人影便是提起脚步,越走越急,最后更是猛地向着叶响冲来。 在黑夜的笼罩下,叶响注意到,袭来人影的双眼泛着猩红的光。 不是人?! 五道寒光从那人手中掠过,叶响堪堪向后一躲,勉强躲开。 寒光刺入到了叶响身旁的松树树干中。 叶响回首看去,那人的手指竟是如同钢钩一般,深深地插入了树中,就连指甲都没入其中。 人影一击未中,又是将右手横着一划。 木屑翻飞间,露出了一只长满了黑毛的手。 在那只手上,五根尖锐的手指并起,似钩作爪,在松树上徒留下五颗被凿开的孔洞。 叶响见此,不敢大意,心念一动,四根玄阳虫同时猛刺而出。 铛—— 玄阳虫触须没有如叶响意料中那般,刺穿来人的皮肤,而是发出了一阵金铁交接声。 玄阳虫触须传来的触感,让叶响感觉自己戳中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铁板! 这家伙的皮肤竟然坚硬如铁! 被玄阳虫反击的人影,此时也抬起了另一只手掌,向着叶响抓去。 叶响当即不再留手,立即催动起鬼脸,鬼脸的笑声立刻充斥在叶响身边。 “嘻嘻嘻!” 可那人影却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一般,继续对着叶响抓来。 嘭。 情急之下,叶响招出了一道纸人。 纸人迅速膨胀变大,将自己的位置向后挤出了一截。 那纸人被人影的五根手指戳中,身上立刻泛起了黑色,转而化作了一地的纸屑。 退到一旁的叶响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一些惊愕。 鬼脸的笑竟然对这东西没有作用? 叶响越发觉得面前袭击自己的东西有古怪了。 必须速战速决。 想到此处,叶响再度催动鬼脸,化作心脏的鬼脸如泵机一般抽动了一番。 随着鬼脸能力的灌入,叶响的右手处,四根玄阳虫的硬度得以提升。 强化后的玄阳虫再度向着眼前人影刺去。 那人影也是耿直极了,只一味向着叶响挥掌,竟是对袭来的玄阳虫不躲不避。 呲—— 被鬼脸硬化后的玄阳虫,如同切嫩豆腐般,轻松地刺入了来人的脖颈,随后猛地一抽。 那人的头颅瞬间便飞窜而出,滚落在了地上。 看着那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叶响缓缓皱起了眉头。 那尸体飞出的脑袋血肉模糊,辨识不出身份。 他的身上除了烂得到处都是的浓疮,便是生满了的黑色硬毛。 在那家伙起初扑来的手掌上,更是突兀地长着十根沾满黑红血渍的指甲。 每根指甲都如刀尖般锐利尖长。 这是僵尸?还是山魈? 将右手放下,任由玄阳虫贪婪地吸食着丧尸的躯体,叶响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当玄阳虫把僵尸的身子完全吞下时,叶响隐约听见远处的林间,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声。 听到怪声传来,叶响不再停留,决定连夜赶路离开此地。 不管是僵尸还是山魈,叶响都不打算再招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经历过兴福寺的水深火热后,叶响已经不想再遇上什么意外了。 叶响离开后不久,一头骡子缓缓从山林间缓步走出。 尚未熄灭的篝火照亮了它的侧脸。 在骡子的右脸处,分明长着两只扑闪的眼睛。 它弯下脖子,伸出了如蛇信一般的舌头,舔舐起了地上的头颅。 …… 叶响重新走上官道后不久,远方的天空中便传来了轰隆隆一阵巨响。 咻——啪—— 有敌人?! 叶响条件反射般地运起了玄阳虫护住了自己。 而通过玄阳虫透出的缝隙,叶响看见,一道道绚丽的花火正飞窜向远方的天空。 照亮了黑夜的,是漫天的烟火。 “原来,今天是除夕啊……” 叶响将玄阳虫放下,望着天空中不断爆裂燃烧的烟火,孑然独立。 “过了腊八就是年,今夜应当是阖家欢乐的好时节。” 穿越之前的记忆支离破碎,叶响甚至不记得穿越前自己是做什么的,是否有过家庭。 而在穿越来到此地后,他也不记得此前做过什么,又是怎样来到兴福寺中的。 甚至在兴福寺中,就连他的命都不像是叶响自己的,他做不得主。 不知不觉中,叶响眼前的烟火变得有些模糊,似是浸泡在了水波之中。 烟火的远方,一座镇集的影子逐渐被照亮。 叶响明白,自己一路走来的目的地终于是到了。 苍山镇,就在眼前。 …… 【卷尾语】: 本来想写在作者有话说,但是怕书友太长不看(绝对不是水字数!)。 《克仙》的第一卷兴福邪寺迎来了尾声,但叶响的挣扎冒险才刚刚开始。 青玄宗的大师兄、玄阳教派的圣女……更多的外部势力会卷入战局。 接下来的世界会越来越大,叶响所要遭遇的诡异存在也会越来越多。 兴福寺并不是诡异的全部,而是疯狂异悚世界的冰山一角。 嗜赌的道士、血字的提示、墙角的惨白女人脸…… 一派祥和下的苍山镇,究竟隐藏着多少令人疯狂的秘密? 敬请期待叶响(我感觉可以改名叫柯南,毕竟到哪儿都会发生点怪事)的到来。 第二卷——苍山诡谈。 力量:660 速度:350 智力:886 破解神秘代码,可以进入企鹅保护区 第68章 演春 叶响到达苍山镇的时候,除夕夜刚过,正值大年初一。 穿过刻着“苍山镇”三个大字的拱门,叶响再顺着官道往里走,就被一阵喧哗声给包围了。 苍山镇内,人声鼎沸,从未有过的喧闹几乎要淹没他。 为了掩人耳目,叶响此时已经用鬼脸的能力改头换面。 他把自己的样貌在原本的基础之上进行了微调。 最主要的,他还用黑泥给自己“捏”出了一顶假发。 “修行之人,最主要的还是发型,道行不可乱,发型也不能乱。” “况且我这一颗光头走在人群中实在太耀眼了,做人嘛,还是要低调。” 叶响心中如是想着,算是把自己随着头发碎了一地的自尊心找回了些许。 也不知问真对他的脑袋施了什么神通手段。 自剃度那日起,叶响光溜溜的脑袋上就再也没生过一根头发。 秃顶?!绝无可能! 想到此处,叶响对问真又是一阵咬牙切齿的恨。 他身穿一件从山贼客栈中摸来的破布素衣,身后背着一个有近人高的黑色箱笼。 崇山那门板一样的黑刀被他用黑布裹着,贴着背身装作箱笼的其中一面。 这样虽说多少还是有些奇怪,但起码不至于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乍看之下,叶响倒是颇有些穷酸书生的模样。 本来想一到镇中就找个酒楼,打听一番梨月与吴所为的消息。 一个货郎再带上一个盲目少女,这样的组合。 叶响估摸着镇集里或多或少有人会有些印象。 可眼前的人群实在拥挤,被裹挟在内的叶响压根就没法如愿去到位于人群外侧的酒楼中。 在这种场合下,他也不方便直接用玄阳虫开道。 看着摩肩接踵的人群,叶响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于是便找到在一旁卖糖画的小贩问起了缘由。 糖画小贩停下手上的活计,瞥了叶响一眼,回答道。 “一看你就是个外乡人,这是咱们这儿的传统风俗。” “春节当天,城里的各行各业做生意的,都会出来摆摊迎春的。” “到时候还会有人抬着彩楼,张罗着到衙门去祝贺表演呢,这就叫演春。” 原来自己正巧赶上演春啊,倒也难怪人会如此之多。 兴许是太久没有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叶响反而有些难以适应。 他随手从小贩的摊铺上选了一个马形的糖画,又从衣袋中取出了几粒碎银放下。 “你这马我要了。” “得嘞!客官!您拿好,慢走啊!” 捧着叶响给的几颗碎银,小贩的双目中都泛着光,连声音也是亲热了不少。 这些银两都是叶响从山贼客栈的橱柜中翻找到的,约莫有五十两左右,倒是足够叶响正常花销了。 “演春喽,演春喽!”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吆喝了一声,拥挤的人群几乎同时开始向着某个方向挤去。 没等叶响好好品味一番小贩的马糖画,他便被人潮裹挟着来到了衙门前。 人群把四面围得水泄不通,衙门大门前挂着两串红色鞭炮,等到人群刚一凑近就燃放了起来。 两边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好不热闹。 再往里看去,衙门内部坐着三位官爷,身着红底金纹袍,呈品字型坐在高堂上。 叶响也辨不出堂上几位是什么官,只听得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震耳欲聋。 在堂下有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那些个衙役形成一道人墙,将人群堵在外侧。 那最中间正坐着的官员发话了:“堂下可有能人异士,愿意上台来演春呐?” “曹大人!我来!我来!” 随着那位官员发话,场间立刻涌出了一大批早有准备的手艺人。 他们大多都直接从衙役组成的人墙缝隙间挤进去,显得极为热情。 这些官府中的衙役倒是亲民,对那些竞相争演的镇民仅仅是报之一笑,就任他们进到了空地上。 衙府门口的表演很快便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有人手提着木柄表演喷火,也有人头顶着长竿,竿上载着七八人来回走动。 这些杂活绝技无不让现场的人群喝彩叫好。 演到精彩处时,那堂上的曹大人还会乐呵地拍拍手,令人派出几份银票作为赏钱。 就连旁观者也能领到由衙役撒出的几张银票。 眼前这热闹非凡的场面,大概就是小贩口中所说的“演春”了。 整个“演春”的活动持续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日落三竿,那些涌上台前表演的艺人才开始减少。 人群中不乏有人感叹起来,多是感觉有些意犹未尽。 就连叶响都是看得入迷,有些沉浸进去了。 见场间的节目表演得差不多了,那端坐正中的曹大人也是起身,对着身旁的衙役轻声细语了几句。 “曹大人说了,今日他还未见着最惹人喜爱的表演。” “可还有人耍些本领,若是得了曹大人的喜爱,赏银百两!” 霎时间,人群中又是爆发出了阵阵欢呼声。 那可是百两银票,对于镇集中的百姓来说,这百两的银子可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不过此时在场的手艺人多数都已是走完了场,黔驴技穷。 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不能再上台去了。 就在此时,忽地有一个黄发老头,领着一个约莫十岁大小的童子走上了堂间。 叶响周围的人群嘈杂,也听不清他与衙役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 就见那衙役神情激动地跑上堂间,与坐上的曹大人传起了话。 曹大人听了衙役的传话,笑着点了点头,对台下的老者说道。 “你说你会凭空取物?当真什么都能取得?那不如就给我取个桃子来。” 听到曹大人提出的要求,那老者一拍自己的嘴巴,故意做出一副懊恼的神情说道。 “哎哟,眼下地上结的冰还没化开,大人就叫小的去取桃子?这苍山境怕是一棵生着桃子的果树都找不得!” 说着,他又是一拍脑袋,显得十分着急。 “这可如何是好!” 在他一旁站着的童子也是在此时应道:“爹爹既然答应了,又怎么好推辞呢?” 叶响听着也有些惊讶,没想到眼前这黄发老者竟然与童子是父子关系。 “想来也是,我若是办不到的话,岂不是砸了自己隔空取物的招牌。” “可奈何眼下还是冬季,冰雪未融,恐怕找遍人间也找不到桃子。” 接着,老者却是忽地眉头舒展,作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话锋一转。 “不过我听闻天宫上的王母娘娘那儿有个蟠桃园,整年都会举办盛会。” “此时正值人间新年,说不准仙界的王母娘娘也在办蟠桃会,兴许会有桃子可摘。” 第69章 观戏 听到老头似是“痴人说梦”般的话语后,场上不禁有人忍俊不禁,发出了阵阵嘲笑声。 “嚯,爹爹!您老糊涂啦!您莫不是想要到天上去偷王母娘娘的蟠桃?” “你不过是凡人一个,哪儿来的仙家腾云驾雾的本事!” 童子就像是个捧哏,与他的“爹爹”在堂间一唱一和道。 “嘻嘻!山人自有妙计。” 说着,老者便从自己的背后放下一个木箱子。 他的动作利落极了,转眼便从箱子里面取出一根绳子,大约有十几尺的长度。 “爹爹,您想用这绳子想要上天宫去,恐怕不够长!” 童子的话语又是惹得堂间人群一阵笑,在场几乎所有人其实都与童子是一样的想法。 就连看起来很好说话,坐在堂中的曹大人,此时的脸色也有些不悦。 若这二人只是上来闹笑话的,倒真是有些令人扫兴了。 就在此时,那老者却是抓着绳子哇哇呀呀地唱出声来。 “小的初到苍山间,家徒四壁空赋闲。愿拜老仙送蟠桃,博君一笑赐银钱。” 随着老者的一声吆喝,他捏着绳头的手指便是往上一提。 那盘成一团的绳子竟然开始朝着天空凭空生长了起来。 绳子在抛出去后不久,便像是被云端另一边的东西给接住了似的,绷得笔直。 长长的绳子就像是一条通向天空的索道,没入云中,再也找不见踪影了。 这下子反倒是堂间的曹大人以及其他人露出惊愕的表情。 寻常的杂技他们多少都已经看过了,可却是真没看见过有牵绳入云这般本事之人。 “云梯算是搭好了,可我年纪也大了,身子骨疲乏无力,恐怕很难顺着绳子爬上天宫。” 似是压根不在意旁人的眼光,那老者又是摆出了一副为难的神情。 他搓着下巴,盯住了自己身旁的散发童子。 “爹爹!” “那可是上万丈的天宫,就凭这细细的一根绳子,假若中途绳子断了,我定是要摔个粉身碎骨了!” 童子似是也知会了他的目光,头摇得同拨浪鼓似地拒绝道。 “这算啥!你大胆放心往上去,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你就上去看看,若是真能偷个桃子下来,曹大人一高兴,给我们百两赏银的犒赏,到时候我也能给你花钱讨个媳妇。” 听到他这话,那童子也显得有些无奈,只好双手攀着绳子向上爬去。 他的双脚也蹬在绳子上,活像是一只在蛛丝上滑动的蜘蛛。 随着童子几番腾挪,他的身影渐渐地便没入了云端,看不分明了。 过了一会儿,天上便是忽地抛下了一物。 老者立刻伸手去接,那东西便被他捧在了手中。 站在前排的人群顿时躁动了起来,而在后排的人也是纷纷踮起了脚,想要开个分明。 叶响从人群中伸直了脖子,定睛看去,那从天上掉下来的,当真是颗足有西瓜大小的桃子! “大人您看!这不,小人的儿子从天上偷来蟠桃来了!” 老者捧着手中的桃子,似乎是在向着周围的人炫耀着。 曹大人此时也是瞠目结舌,看着那老者手中的蟠桃啧啧称奇。 这东西确实是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从天上掉下来的,不过他还是认为其中有着玄机。 “我听闻民间有手艺人,能将别的东西画作桃子的模样。说不准你这也是画出来的。” “来人,把桃子呈上来。” 衙役将那桃子呈上堂去,这曹大人为了辨别真假,竟是直接在那桃子上咬了一口。 一口咬下,肉眼可见的桃汁从曹大人的嘴边溢出来,他当即一拍桌板从座位上惊讶地跳了起来。 “这……这还当真是颗桃子!” 曹大人此言一出,整个衙门中的人群当即哗然一片。 这等新鲜的戏法,当真是前所未见。 不仅是堂前的曹大人,在场的人们统统露出了咋舌的表情。 “剩下的蟠桃请官老爷慢用,就当是小的给老爷送上的春节大礼了。” 曹大人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更盛的喜色。 这可是神仙种下的蟠桃,那都是有延年益寿的功效的。 虽说这所谓天上的蟠桃多半是戏法变得,但寓意倒是极为不错,算是说得正中他心坎了。 “来人,给这位老先生和他儿郎备上一百五十两的银票!” 那老者听闻官老爷的嘉赏,立刻嬉笑着上前,拽了一下朝天架着的绳子,吆喝道。 “儿啊,官老爷要赏钱啦,赶紧让老仙把你放下来!” 回应他的,却是一段从云朵间落下的绳子。 绳子那头松松垮垮地便从天上落了下来,却不见童子的身影。 “哟,这戏法还有续集呢!” 见着老者的动作,曹大人又兴奋地拍了拍手掌。 紧接着,又有几道黑影从天边落了下来。 看见那些从天上落下的黑影,老者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那从天上落下的黑影,分明就是先前顺着绳子爬上天宫的童子! 他的四肢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就像是被拆开的人偶肢体。 落在地上的童子双目圆瞪,似是断了气,死了。 “啊!!死人啦,死人啦!!” 人群中开始不断有人叫唤着,原本拥挤的人潮立刻散乱开来。 “肃静!肃静!” 曹大人连拍了数下惊堂木,乱做一团的人群方才稍微恢复了些。 等到堂前彻底安静下来,曹大人方才对着老者严肃地问道。 “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莫不是还在做什么把戏?” 听着曹大人的问话,老者有些痴楞地盯着天空望着,随后嘴里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是……是啊。” “对对对!这是我和我儿的把戏。” “我的孩子是莲藕身,我这就带他回去,三下五除二就给他的身子接回去!” 说着,老者不再往天空上瞧,而是开始利落地收拾起了他儿子的“遗体”。 甚至挤出了一个在叶响看来,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 “演得好!演得好啊!哈哈哈哈!” 曹大人看着手忙脚乱收着自己孩子“尸体”的老者,似是还以为他在表演,鼓起了掌。 其余群众也纷纷跟着曹大人一起拍手称快。 这父子二人当真是今年演春的最佳组合。 父子一动一静,一唱一和之间。 竟是让围观群众时而紧张,时而舒缓,时而兴奋,时而担忧。 属实是把场间的气氛拿捏死了。 这一幕惹得叶响也有些吃惊。 在前半段,他还以为这真是个什么神奇的戏法。 但到了后半段,尤其是那童子的脑袋四肢纷乱掉落在地上时,叶响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其余人都还在为这一幕喝彩叫好,唯独叶响的脸色不断变得深沉起来。 随着眼前纷乱的线条显现,他终于明白自己觉得违和的地方在哪里了。 那个被他爹爹架着去到天宫上偷桃子的童子,根本不是什么莲藕身。 他也不是在做什么额外的表演。 他是真得死了。 第70章 老仙 在眼疾的作用下,叶响看见了。 七零八落,如同人偶般落在地上的童子,此时的真实状况。 他的衣服破了个大洞,正对着洞口的肚脐处,似是被抽空了气的气球般干瘪了下去。 原本双眼的位置,此时只剩下两口血肉模糊的血洞。 血洞之中还有些被扯断了的血管,隐约可见。 饶是如此,那少年身上竟是一点血都没有流出。 仿佛先前天上有着什么东西,把童子的眼睛和内脏都给吃了似的。 叶响一边推测着,一边抬头,看向了天边。 在先前老者放着绳子的云端那头,云雾缭绕间,一颗脑袋探了出来。 那是一张长满了杂毛的人脸,只是那人脸的眼在下,唇在上,是倒悬着的。 似乎发现叶响正注视着它,它浑身忽地一震,两片棕色的翅膀瞬间腾空而起。 这老仙竟然是一只能够踏云飞行的人面怪鸟! 怪鸟长得似鹄,却又在脖子下方挂垂着一坨坨大小不一的肉裙。 那怪鸟两只脚爪极为硕大。 它刚从云雾中现出身来,叶响便看见其脚爪中正提着一大串血淋淋的内脏。 正是它,吃了童子的内脏! 而在那怪鸟张开的巨喙中,原本属于童子的两颗眼珠,此时正一览无遗地被它含在口中。 随着两颗童子的眼球吞入腹中,怪鸟脖子下的肉裙又是新生出了两坨。 仔细看去,叶响才发现,那肉裙下方的每一个肉瘤中,都生着一枚眼球。 那就是老者口中称呼的“老仙”? 可那副丑恶的模样,叶响觉得说它是只鹄精都抬举了。 见到这只鹄精,叶响心中了然。 原来先前老者手上变弄的摘桃把戏,就是这鹄精替他完成的。 只是不知为何,这次的表演中途,却是起了事儿,出状况了。 就在叶响遐想之余,那鹄精已然振翅,从云朵间飞了下来,直朝着下方的老汉飞掠而去。 鹄精脚下的肠子被它给抛飞到嘴边。 一边嚼着童子的肠,鹄精一边两爪前探,往老汉的双目夺去。 这东西看来还没吃饱,这是要拿老汉再打牙祭呢!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叶响向人群中又退了半步,并不打算随意出手。 那老汉此时已经呆愣在了原地,别人以为那是节目效果,是他的无实物演出。 可他此刻的心中分外清楚,自己的娃娃是真得被这老仙给弄死了。 只是老汉没有修为,恐怕现在还不知道,他召出的老仙,此刻也正打算对他下死手。 噗嗤—— 老汉的双肩被锐利的尖爪刺穿,还没来得及挣扎便已经被那鹄精提上了半空。 他痛苦地大叫了起来,随后不断地蹬起腿,想要挣脱鹄精卡在他身体内的脚爪。 可那鹄精的脚爪足有他人那么大,被扎在脚爪中的老汉就像是烤串上的五花肉,任它宰割。 “哇!老汉成仙啦!!” 一旁有个看热闹的小孩如是喊道,其余人也纷纷喝彩。 在旁人看来,老汉此时就像是凭空飞升了起来。 两脚不断地踏着空气,真好像是要成仙了一般。 随后,老汉的人头便与身子整个分离开,飞向了九霄云外。 老汉的身子在空中抽动了半响,终于落到了衙役的堂前,在地上滚了三圈后,不动了。 他的四肢也是如拼凑的零件般散落一地,死法几乎与童子别无二致。 “鬼啊!有鬼啊!” 眼看着被削成人棍的老汉落在地上,死不瞑目。 没有人再觉得这是什么表演成分。 因为眼前的这一切都太真了,真实到让人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一时之间,孩童的啼哭声,人群的奔走声,衙役小卒的怒骂声不绝于耳。 可叶响却没有多少工夫去理会这些了,因为此刻,他也是被那鹄精盯上了。 解决掉了老汉后,那鹄精并没有如叶响想的那样就此离开,反而是再度把目光锁定在了叶响身上。 难道它是发现了自己的福宝体质? 叶响心中盘算着,恐怕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这鹄精在捕食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在场上的福宝,便在弄死老汉后直接转换了目标。 正如问真曾经所言,福宝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体质。 不仅是修道之人想要,就连那些个在山野之中的魑魅魍魉都想要。 眼看着鹄精飞袭而来,叶响双目一凝,举起了自己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右手臂。 在那之上,盘绕着四支玄阳虫触须。 若是那鹄精真打算攻击自己,那他也会第一时间进行反击。 就在叶响即将发动攻势的同时,一道正气凛然的声音在他耳畔炸响。 “何方妖孽!竟敢在你林生道爷面前造次!”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冲了上来,那竟是个穿着一袭黄色乾坤道袍的年轻道士! 从他的手中飞出了三颗黑白相间的骰子,那些骰子刚一离手,便在途中越变越大。 起初骰子仅有不到手指头大小,可等到那三颗骰子被掷到鹄精眼前时,却已经变成了水桶的大小。 砰砰砰—— 三颗骰子接连撞在了鹄精的翅膀、额间以及嘴下形成的肉裙上。 黑白相间的骰子一飞到怪鸟的身上,便如同有黏性一般粘在了上方。 “三个一,豹子!今日的运势倒是挺顺呢。” 报出掷在怪鸟身上骰子的点数,林生轻描淡写地打了个响指。 那三颗黏在鹄精身上的骰子立刻转动了起来,质地也在转眼间变成了哑光的金属之色。 鹄精痛苦地啼鸣起来,它身上被骰子击中的部位,此时正在不断地向外喷溅血液,血肉模糊。 就好像那三颗骰子在高速旋转中变作了利器,不断在怪鸟身上切割出深深的豁口。 这神通叶响倒是第一次见,他也是头一次看见拿骰子做法器的道士。 被骰子伤到的鹄精终于被激怒了,它扭头猛地一振翅,那三颗骰子便是被振落了下来。 鹄精的人面脑袋咔哒一转,生生拧回了另一面的角度,直直地向着林生道士飞去。 它将利爪作钩,转眼间拉近了与林生的距离,向着这位黄衣道士袭去。 只见林生不慌不忙地左脚向前一伸,就地做出了一个弓步,堪堪躲过了鹄精的攻势。 随后他便扭头对着正在堂前的曹大人喊道。 “曹广达,赶紧蹲下,那东西是冲你来的!” 他与那高堂之上的曹大人似是早已认识,因此说话间也是直呼其名,完全没有避讳。 “啊?!朝我来的?林道长救一下啊!” 第71章 林生 听到林生的话语,曹广达不敢怠慢,立刻照着他的吩咐做了起来。 他这边刚一蹲下。 那原本还打算以林生为目标的鹄精果真立刻扭头。 向着曹广达扑飞了过去。 不知何时起,那三颗被鹄精抖落的骰子便已经被布在了鹄精的必经之路上。 三颗骰子在地上呈品字形分布开来。 而那鹄精此时也恰好飞到了三颗骰子的正中央。 “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急急如律今。” 随着林生的念叨,一簇火苗便从他的袖间窜出。 顺着三颗骰子形成的品字形区域燃着了。 火苗虽小,却切切实实地拦住了鹄精。 那窜起的火苗似是有着莫名的法力,每当鹄精想要突破火圈出去时,便会引得一簇火焰。 这火焰使得鹄精没法轻易从中突围,同时也将它翅膀上的羽毛烧成了焦黑色。 被困在阵法里的鹄精蹉跎了一会儿,随后忽地张嘴啼鸣了起来,似是婴儿恸哭。 而在他脖间垂挂着的肉裙上,也是分别长出了一张张嘴巴,开始发出婴儿的哭叫声。 那声音灌入耳中的瞬间,叶响便觉得脑海中一阵眩晕,脑海中纷乱如麻。 伴随着那些婴孩哭叫声,席卷而来的还有一幅幅惨绝人寰的画面。 那些都是惨死在鹄精口中的人生前的最后记忆。 大多数人都曾经是老仙的信徒,亦或者是它的饲养者。 他们用黄牛肉、山羊羔祭拜它,尊称它为“老仙”。 而这些人则都是“老仙”的弟子,借着“老仙”的神通,他们学到了隔空取物的本事。 在凡人世界倒是获得了不少好处。 可好景不长,“老仙”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只吃些牛羊,被喂养成性的“老仙”愈发贪婪。 随着每一次祭拜的深入,“老仙”会在最后吃掉祭拜它的弟子。 它用锋利的鸟嘴破开弟子的肚肠,将他们的肢体扯断开,活生生从高空抛落。 透过那些画面,叶响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些死去之人在生前产生的恐惧、怨念等重重情绪。 这鹄精的叫声竟然能够影响到心神。 好在还未等那些惨叫声彻底影响到叶响,他脑海中的“熵”便再度响起了嗡鸣声,彻底将那些声音带来的情绪都隔绝了开来。 而在一旁维持阵法的林生小道却没有那么好运了。 他此时距离鹄精最近,也是其啼鸣声首当其冲的对象。 只见维持着法阵的林生额前不断冒出冷汗,双手颤着,凭空不断掐着手诀。 看样子是在努力和鹄精的精神攻击对抗。 就在此时,叶响的耳旁忽地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是叫叶响是,还愣着干嘛呢,赶紧帮小道爷我驱邪啊。” 这是?那位林生道长的声音。 可他为什么能够在自己的脑海中说话? 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叶响百思不得其解,他四处张望了起来,想要找到林生与自己隔空对话的方法要诀。 “别看了,我用得是传音符,其他人听不见的。” 叶响扭头看去,林生此时果然变换了姿势。 此刻的他正用一只手凭空维持着阵法,另一只手竖起在自己的嘴前,嘴唇贴着一张符纸,喃喃微动。 “现在情况紧急,我不便与你解释多少。” “我的识海被它干扰,骰子的阵法维持不了多久。” “我知道你有些本事,快些来帮我解决掉这只怪物!” 豆大的汗液从林生的额间流出。 看得出来,此时他的精神力已经有些难以维系阵法的效用了。 听着林生小道的传音,叶响最后还是决定出手。 且不说他是从何得知自己的姓名,又是如何在人群中发现已经易了容的自己。 这些问题都已不是关键。 这鹄精先前显然已是发现了自己福宝的体质。 对叶响来说,自己与鹄精之间肯定免不了一战。 既然眼下林生小道已经用阵法控住了鹄精,自己就没有理由不出手了。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那就联手! 随着右手上提,叶响脑海中的熵之力也在瞬间涌现。 四支玄阳虫,在同一时刻飞袖而出! 漆黑的玄阳虫在空中拧成一股,化作黑矛在转瞬间飞刺而出。 黑矛从叶响手中旋转着刺出,在空中快速地拉出了一道细长的黑线。 不出手则已,若是出手,便要一击制敌。 这是叶响从兴福寺开始便养成的习惯,他不会给任何敌人留下喘息的空间。 鹄精在骰子形成的法阵中不断挣扎,它已然感觉到了向他飞袭而来的黑矛。 那黑矛具备着恐怖的杀伤力,若是不躲开,它肯定会死! 疯狂的挣扎引得鹄精浑身上下的羽毛都燃烧了起来,惨叫连连。 不过随着鹄精在阵法中的每一次震击,林生小道的脸色也随之绷紧一分。 人体的精力终究是有极限的,况且他还在接连不断地遭受着鹄精叫声的精神干扰。 林生猛地一咬牙,咬破唇角。 用手一抹,三滴精血便是立刻飞到了地上三颗骰子处。 每滴精血都精准地落在了一面骰子的正上方。 在白底的骰子上留下了一颗与点数一模一样的圆点。 至此,骰子的点数从三个一,变作了三个二。 “逼我出老千是!畜生,你且给我在阵里老老实实待着!” 伴随着林生的怒吼,围绕在鹄精周边的阵法猛地发起光来,燃起了更加猛烈的火焰。 火光之中的鹄精,此时也是感受到了阵法中传来的更大压力。 在那一瞬间,它竟被林生的阵法完全制住,动弹不得。 同一时刻,叶响的黑矛也终于抵达,精准地命中了鹄精的脑袋,贯脑而过。 血液、脑浆从鹄精的脑袋中喷溅而出。 鹄精倒在地上,在人群中现出了身形,死得不能再死。 眼看着倒在地上的鹄精尸体迅速地化作一道黑气,消失在了地面上。 林生擦了擦额间的汗,呼出了一口长气。 “呼~又解决了一个。” 见到场间的动静停息,曹广达方才把自己的脑袋从板凳下方钻出来。 他屁颠屁颠地跑到林生身边,完全没有了官样。 随后他从身旁的衙役手中一把抓来一张银票。 “多谢小林道长救命之恩,这是些许报酬,还请收下。” “没想到那手艺人竟然是借着妖物变戏法,要不是小林道长及时出手,恐怕本官命都要丢了。” 说着,曹广达便是要将那张原本属于那对耍杂技父子的银票交给林生。 “客气客气!我们修道之人,惩恶扬善,行善积德本就是份内之事,曹叔您太客气啦!” 嘴上客气着,林生的右手则是顺理成章地将摸到了那张银票。 随着林生食指配合上中指一拽一勾,那张银票便已经被他收入了贴身道袍的口袋中。 “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啊!” 第72章 赌徒 曹广达也不在意林生的“表里不一”,反而转到了叶响的面前,亲切地问道。 “这位恩公,不知该如何称呼啊?” 虽说他此前躲在板凳下,没看见叶响究竟做了些什么。 但看见林生与叶响站在一起,自然而然地便将他归到了与林生一类上去。 叶响被这一问也是问懵了圈,只得在脑海中下意识地蹦出了个假名。 “我叫叶……叶问。” 林生拍了拍叶响,像是熟识多年的人一般将手揽在了他的肩上。 “这小子是我远房亲戚,以前跟着我学了点法术。” “他就一穷酸书生,读书读钝了,反应慢,曹大人你莫要在意。” 曹广达本身也不在意穷酸书生打扮的叶响。 毕竟与他相比起来,讨好一下镇子里赫赫有名的林生小道才是要紧事。 “没事,方才若不是林道长您与这位恩公一起出手,恐怕我曹广达就已经……” 说着,曹广达便又是有些心惊胆战地看向了堂下的两具尸体。 鹄精身亡后,那两具被迫害的尸体也在常人的眼里现出了原形。 老汉与童子二人皆是被掏空了腹部内脏,双眼被挖空了去。 其中老汉的脑袋更是掉在了衙府外的过道间,惊得人群连连骚动。 看着两人死去的惨状,曹广达心中多少有些觉得晦气。 这可还是大年初一,自己的堂下就这么横死了两人。 瞅了一眼林生,曹广达心中打起了算盘。 他当即问起了眼前的林生道。 “小林道长,你说说看,这两人我们该如何处理啊。” 林生摆了摆手道。 “不急,我先设坛做法,替他们两人超度一番。” “不然你这儿衙门怨念积蓄,恐怕是要成为凶地。况且我也有事,正好要询问一下他们。” 听到“超度”二字,叶响心中便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这让他想起了问真“超度”静心师兄时的样子,那时的情境依旧历历在目。 不过他也没有多嘴,而是静静站在一旁观察了起来。 听到林生的话,曹广达连忙点头,表示愿意配合林生。 林生超度的想法正中了曹广达的下怀。 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瞌睡碰着枕头——求之不得啊! 毕竟他也不希望自己衙府从此沾染上什么脏东西。 他当即说道。 “林道长所言甚是!我也认为有必要做一下超度仪式。” “小林道长,您且说需要什么,我这就打点人手去给您弄来。” 林生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吸了口气,念道。 “要想招魂,那就需要先见鬼。你先让人给我准备两滴牛眼泪,再想办法弄些垂柳来。” “牛泪遮目,方能见鬼。柳叶属阴,到时候透过柳叶,你们也能见着鬼魂。” “再来还要一张大点儿的红木桌,两根红烛,一副牌九就够。” 滔滔不绝地说着,林生又是从自己的腰袋中掏出了一把如草纸版的黄色符咒,说到。 “其余的纸钱、符咒之类我也有带。” “不过……可能需要曹叔你这边给点补助了。” “毕竟这符咒乃是我精心制成的,其中损耗的修为哎……” 林生的表情透着三分为难,七分苦涩,真能让人觉得他有些揭不开锅了。 听到他的话语,曹广达立刻彰显出了作为地方官的阔气,他一拍胸膛说道。 “小林道长!您莫要多说!再说就是对我客气了。” “来人,给小林道长再拿张二百两的银票来!” 说着,曹广达便让人从府中又拿出了一张两百两的银票来。 “那多不好意思啊!不过曹叔你既然执意如此,我就都收下了!” 看着林生一边推脱一边收下银票的样子,叶响心中有些疑惑。 这招魂就招魂,超度便超度,什么时候需要用到赌博的牌九了? 究竟是他叶响理解错了超度本身的含义,还是说这个世界的“超度”就是如此奇葩? 而且这林道士所言的牛眼泪、柳叶也是额外的花销。 从先前的手段来看,林生起码也是个筑基境的修行者。 他分明有着足够的修为,看得见那些奇怪的东西,怎么就需要见鬼的道具了。 叶响越发好奇,便决定继续留下来继续旁观。 在林生的指挥下,衙役们立刻开始张罗了起来,很快便搬来了一张红木长桌。 红木桌上被林生摆上了两段红烛,用符纸点着。 随后,林生又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截毛笔,在红木桌上圈圈画画了起来。 原本干净的红木桌上,渐渐多出了一些图形。 中间是个大圆,左右两侧则各画着一个方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招魂阵?!” “早些时候便听闻镇民提及林道长的威能,没想到今日一见,当真是比传闻的还要厉害!” 捋着自己下颚的胡须,曹广达瞪大眼睛感叹道。 在那两块方形中,林生又是分别铺上了十张牌九。 做完这些,林生擦了把汗道。 “总算大功告成!” 设坛的环节算是终于结束了。 “那咱们就开始。” 在叶响、曹广达专注的注视下。 林生快速地将两处方形中的牌九翻转过来,在中间合成了一团。 又随意地将牌九分别归到了两边。 呼—— 林生猛地呼出了一口长气,他的表情一板一眼,显得极为严肃。 就在叶响以为林生就要开始招魂仪式时,他却是对着四周旁观的人群喊道。 “都来下注咯~~~” “咱们就玩比大小,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啦!” 林生站在红木桌的中央,一脚蹬在木桌上。 从袋子里又是掏出了先前刚得来的两张银票,压在了红木桌圆圈处。 “来来来,我坐庄咯!三百五十两银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叶响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生问道。 “你不是要招魂吗?” “是啊,人有三魂七魄,天魂归天庭,地魂归地府,人魂属人间。” “我现在要招的便是他们还在人间游荡的人魂。” “可刚刚横死之人的魂灵会很脆弱,无法接受自己的死讯,所以得暖暖场子。” 林生一边回答,一边煞有介事地露出认真的表情。 “只有等这里的人气足了,那人魂才不至于在得知自己死讯后立刻魂飞魄散。” 见识过真正招魂场景的叶响并不相信林生鬼话。 不过那些个百姓、衙役,甚至是曹广达都完全信了他的话,煞有介事地点起头来。 当即不再迟疑,纷纷掏出了自己傍身的银两参与进来。 叶响看着场间,在林生的卖力吆喝下,拿着自己的血汗钱投入赌局的人群,摇起头来。 所谓的超度是假,这只是林生小道想要满足自己的赌瘾瞎编的罢了。 叶响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林生小道,不仅是个在细枝末节上吃拿卡要的财奴,还是个赌瘾颇大的赌鬼! 看着正在衙门堂内大喊着“开!开!开!”的激动人群。 他们似乎完全忘记了先前这里刚死了两个人的场面。 叶响只觉得这衙门上挂着“公正廉洁”的牌匾应当改上一改了。 得改成“日夜开局”,或是单字一个“庄”也行。 第73章 招魂 又是过了半个时辰,叶响方才看到聚在红木桌前的人群松动了起来。 赌局结束了,坐庄的林生反而输得最多。 很快便把手头上刚赚来的三百五十两输了个底掉。 此时他才哭丧着脸摆弄起了手中的纸钱,总算是正式开始了招魂问灵的工作。 林生先是让曹广达驱离了场上无关的人员。 随后又让几位胆大的衙役脱下了耍杂技一大一小两人的外衣。 将死者的外衣摆放在红木桌的左右两侧。 林生又是抓了只大公鸡,用五帝铜钱挂着锁,拴在了衙门的门前。 “招魂的过程中你们莫要睁眼,因为那些个横死在外的游魂野鬼,可能也会被引来。” “若是此时睁眼被野鬼抓了去替命,可别怪我。” 听到林生的恫吓,曹广达等人纷纷乖巧地点起头来。 “届时鸡鸣,就表示所招的亡魂进了门,这时候你们便可拿柳叶放在眼前,就能看见那两个家伙了。” 嘱咐了一阵后,林生便将纸钱腾空而起,在空中如雪花般荡开。 林生迅速抽出一张符纸,啪地一声,符纸便在他的手中点着了。 空中飘荡的纸钱纷纷燃着了起来,变成了一簇簇幽蓝色的火焰。 “屋至东方起,弟子出门去,黑夜夜叉鬼,神水吞下去,万物化成水。” “太上老君快显灵,急急如律令!” 口中念叨着招魂的唱词,林生又是从袖中掷出了三颗骰子。 那几颗黑白二色的骰子在红木桌前滚动旋转着,似乎永远都止不住。 “闭眼!” 随着林生的一声令下,场间的其余人纷纷闭上了双眼。 叶响刚一闭上眼,便感觉到四周开始多出了一些阴凉的气息。 一部分游魂野鬼,此时竟然已经被林生的招魂仪式给吸引来了! 他并不担心自己此时遭到袭击,虽说他的眼睛闭上了,但胸口的鬼脸依旧能感知到外界的大致情况。 叶响右臂处缠绕着的玄阳虫却是不安分地颤动了起来。 它们偷偷从叶响的袖袍间漏出了一节,用灵活的吸盘开始向着四周吮吸了起来。 很快,叶响就感觉到那些个游魂野鬼的阴凉气息被玄阳虫吸入了体内,不断转化出“好吃”的情绪。 被林生小道招魂而来的那些个游魂野鬼,此时就如同给玄阳虫安排无限量供应自助餐。 虽然闭着眼睛,但叶响也能感觉到在他周围那些游魂野鬼被玄阳虫追着吸食的场面。 很快,叶响周围一圈的阴冷感便消失了。 看来玄阳虫已经彻底“扫荡”了一圈。 嗝儿~ 藏在叶响袖间的玄阳虫吸盘处,悄然发出打嗝声。 “你别拿我这儿当酒楼啊,赶紧把你那玩意儿收回去。” “这些都是横死的孤魂野鬼,不入轮回,你就积点阴德!” 叶响的脑海中响起了林生的斥责,叶响只好压制住玄阳虫,让他们尽量忍耐一些。 刚制住玄阳虫不久,一阵鸡鸣便打破了场间的寂静。 咯咯咯! 公鸡啼鸣,那父子俩的鬼魂进屋了! “可以睁眼了。” 林生话音刚落,叶响便立刻睁开了双眼。 倒是曹广达等人此时还用手地捂着眼睛,手中拿捏着一支柳条,双腿哆哆嗦嗦地抖着。 他们肯定是被先前的气氛吓得不轻,只敢透过指缝看。 叶响不需要柳叶,也能看清此时场间的情形。 只见一大一小两道青色身影,此时正缓缓飘荡在衙门的堂间。 他们的双目皆白,显然还没有回过魂来。 林生见着此景,口中又是叫唤了起来,像是在学公鸭子叫。 随着林生的叫唤,那两道身影在空中越发凝实。 最后,就连他们的双目也恢复了神采。 老汉率先飘到林生面前,问道:“施主,是你救了我们?!” “我并没有救下你们,你们此时的状况,你看一看也就知道了。” 他没有直言他们俩已经死了,不然一旦灵体受冲击过大,很可能就地消散。 到时候再想要召魂就会难上加难,所以林生选择让两人自己去辨此刻的状况。 “爹爹,我们这是……死了吗?” 童子的身形向前飘动,用手指着零散在地上的,自己的尸身。 看着童子落在地上的散乱尸身,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 老汉的灵体噗地一下跪在了空中,终于抱着童子凄声嚎哭了起来。 “娃儿啊,是爹爹对不住你,害死了你啊!” 他这一哭,那童子也跟着哭。 林生没有打断他们的哭泣,似乎是打算给他们一些接受现实的时间。 在哭得险些让灵体都消散的情况下,那老者总算是在林生的询问下开了口。 他自言是从肃州来的难民。 由于肃州近年来旱灾不断,沙尘下作物根本收成不了。 于是只好带着儿子南下来找点营生。 他们一路也是同其他人那般做着普通的杂耍。 靠着儿子机敏的身手,二人还算是勉强能度日。 偶然间,老汉从一位同行那边学到了点本事,这本事就是供奉一位“老仙”。 “老仙”神通广大,能够隔空移物。 有了“老仙”后,两人的杂耍变得更加吸引人,赚的钱也就更多了。 可他是万万没想到,这自己供奉了多日的“老仙”竟然会在今天的表演中原形毕露。 直到今天老汉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老仙,而是个食人果腹的邪祟。 交代完了自己的事,那老汉与童子的灵魂也变得更加淡薄了。 林生撇了撇嘴,问道:“你们父子俩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啊?” “我们爷俩相依为命多年,居无定所,一路上也从未歇息过。” “如今横死他乡,只望施主能给我们安排一处安息之所,那就好啦。” 老汉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怅然的表情,他平静了些,也逐渐接受了自己身死的事实。 “……好,我答应你们,害死你们的鹄精已经被消灭,此间事了,你们也安心上路。” 林生说完这话,便扭过头去,不再看父子两人。 那对耍杂技的父子朝着林生一拜,随后互相搀着,消失在了空中。 走到桌前,林生悄然将桌上的骰子收进了袖间。 叶响观察到林生的表情似是起了些微妙的变化,转瞬即逝。 “曹叔,这父子俩的尸身按理说还需停尸守灵一夜。” “你安排人手帮我把尸体安置在堂中,设个简单点的灵堂,我今夜守着便是。” 说着,林生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记住了,之后每年的中元节都要派人去他们的坟包烧点纸钱、元宝什么的。” “人生在世,不过沧海一粟,活得时候受累委屈,至少死后要过得恣意些。” 曹广达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现在对他来说,只要能把这些脏东西都从衙门内清理掉,要出多少银两都是无所谓的。 “林道长,那今夜就拜托你了!” 第74章 血字 “林道长,那今夜就拜托你了!” 抛下这句话后,曹广达便借着张罗人手的说法离开了。 曹广达心中早有了打算,衙府在没有完全弄干净之前,他是绝不会再踏入的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曹广达还是给林生、叶响二人安排了一间像样的厢房。 替林生、叶响二人斟上了一壶热茶后,曹广达殷勤地说道。 “二位慢用!其他事务我都已安排下去,今夜衙门内不会有任何闲杂人等打扰二位守灵!” 说罢,曹广达便头也不回地坐上了停在衙府门口的马车,拖家带口地离开了。 这段时日他不打算住在衙府,而是另寻其他住处去了。 眼看着曹广达离开,叶响终于开口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从何处知道我姓名的?” 林生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又是从何得来的他的名字。 知晓他名字,又与苍山镇有联系的,大概只有吴所为与梨月两人。 难道林生与他们二人认识?又或是从他们口中知道了自己? 对于神秘的林生道士,叶响心中的疑问愈来愈多。 关于这些,叶响都想要弄明白。 只是这林生小道却完全不理他,只自顾自地喝茶,似乎很悠然自乐的样子。 看着林生不紧不慢的样子,叶响就有些来气,他故意激道。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不过我还真是头一回见,有人坐庄都能输个精光!” 林生听到他如此嘲讽,果然忍不住,当即跳起脚来,茶也不喝了,急促地辩解道。 “什么叫输!那叫做破财消灾懂不懂!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哦!” 说罢,林生又是气鼓鼓地坐回了位置上,倒是没有先前那般从容自在了。 到底还是个年轻人的心性,稍微一激怒,就完全没了镇定的德行,叶响心中叹道。 这林生看似与自己差不多大,十八九岁的样子。 可奈何自己可是二世为人,心境是完全不同的。 接着话头,叶响再度把话题拉回到了正题。 “先不提赌博的事,你到底是从哪知道我的名字,又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苍山镇的呢?” “呵,现在晓得你林生道爷的厉害了?” 林生一脚踏在长板凳上,活像个得意的赌徒,压根没有一点道士的模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道袍中取出了先前那三颗黑白二色的骰子。 黑白骰子各自三面为黑,三面为白,黑面红点,白面黑点,玄妙至极。 骰子从取出来开始,就一直处于转动的状态,令人难以看清其上的点数。 骰子刚一出现,叶响便觉得视线不由自主地向着骰子上的点数看去,似是有着某种法相一般。 “这叫做生死骰,是大吉祥功德天——也就是吉祥天母的法器。” “生死骰其中一个神通便是卜卦问死生。” “我自然就是用这个生死骰把你今日要到苍山镇的消息给卜了出来的。” 说着,林生便将手掌中的骰子掷到了桌上,任由它恣意转动着。 叶响心中不解道:“既然你说是卜卦卜到我今日会到苍山镇的,可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我姓名呢?” 他自认从未见过这个林生道士,就算卜卦再怎么玄妙,但也不至于做出什么毫无凭依的卦象? 林生也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你倒是蛮懂行的嘛。” “当然,若是无凭无根,确实很难料定卦象,但我却通过这玩意儿知道了你的名字。” 说着,林生便从口袋中掏出了好几张纸条。 那些纸条呈不规则的撕痕,就像是被人匆忙撕扯下来似的。 每一张纸条上都写着同样的八个血字,轻重不一,写下血字的笔迹也趋向于混乱。 【小心▇▇,叶响速赱】 那些血字越写越乱,从最初尚还能看清字的结构,到最后只剩下一团乱麻。 “这字条前段时间出现在苍山镇的四处角落,不光我看到了,恐怕整个苍山镇的人都看到过。” 叶响在看见纸条上这行字的瞬间便已明白,这恐怕是先他一步来到苍山镇的吴所为写的。 他见过吴所为在客栈中写下的菜谱,这方方正正的字迹,无疑是出自吴所为之手。 这句话显然是对叶响的一句提示,后半句是让他快走的警示。 但前半句小心又是指得什么?是被人刻意擦去了? 他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吴所为到底在警告什么。 见到叶响陷入了沉思,林生开口解释道。 “我在苍山镇待了有一年了,倒是头一次发现这样新鲜的东西,于是我就兴起占了一卜。” 原来如此,听得林生的解释,叶响算是明白了。 林生是从吴所为留下的纸条上得知了自己的姓名。 “通过卦象,我算到了你会在今天到来。当然,你的这身打扮,说实话,在人群中还是蛮显眼的。” 说着,林生还特意瞥了一眼叶响背在身后的黑色“书箱”。 实然,叶响这番打扮虽能骗过寻常百姓。 但却骗不过本身具备阅历的修行者,更何况是带着目的特意在人群中找人的林生。 “你背着的那家伙杀气极重,别说是修行者了,就算是个屠户,都会觉得你有问题。“ 林生从腰间抽出一张符纸,放在桌前递给叶响。 “这是我青城山林生名誉出品的须弥符,可将死物长期存放进符纸中的小世界中。“ “为防你以后行动惊扰到了其他东西,你且用它把黑刀给收进去。” 叶响接过符纸,心念微动。 那符纸竟产生了一股吸力,当他把手放在背后的“书箱”上时,“书箱”便整个消失了。 只有使用符纸的叶响知道,书箱并未消失,而是进入到了符纸的内部空间中。 在他的识海之中,能够明确感应到那方小世界的存在,只不过那世界当真是小的可怜。 黑刀放进去以后,叶响估摸着也就能塞下一些随身的瓶瓶罐罐之类了。 随着书箱整个消失,叶响手中的须弥符在此时也变了模样。 原本空空如也的符文中央,此刻竟然印着一张黑色书箱的图画。 这是,性感荷官在线印卡? 第75章 无影灯 性感荷官在线印卡? 叶响看着林生颇显猥琐的笑容,摇了摇头。 试图把自己脑海中一股奇怪的既视感除去。 “不过我这是暂时借给你,制作须弥符可花了我不少功夫,要还的哈!” 看着林生斤斤计较抠门的模样,叶响觉得他的形象与自己心目中的道士越差越远了。 “是不是觉着我这德行不像是个道士?” 似是听到了叶响的心声,林生撅着嘴说道。 “你这一身杀气凛然, 右手那快得不见影的触手, 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佛门弟子。” 林生所说的杀气,恐怕是从他的伪装成书箱的黑刀上感知到的。 而玄阳虫的触须,叶响倒是已经用着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转念想想,常人眼里右手能伸出触须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个怪物呢。 “这个世界本就是疯了个掉底的, 你能遇上道爷我这种正派角色, 属实是天降福源, 懂不懂啊!?” 林生虽然说话飘忽,有种不靠谱的感觉。 但他所言也是正中叶响心中对当前这个世界的理解。 在民间随便拜一个老仙,都可能是食人果腹的精怪。 这个世界的本质或许就是疯狂的。 不过叶响也并不完全信任眼前的道士。 对于林生,他的心中始终有一种违和感。 虽然有生死骰卜卦作为解释,但叶响依旧觉得不对。 林生从最开始与自己相识,就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有些太过于顺理成章。 对方定然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不过他现在还不急于与林生挑明干系。 毕竟对方此时也没有要与自己撕破脸的打算。 “既然你能够通过名字占卜到我,那你肯定也知道写下纸条的人所在的方位?” 叶响问道,若是此时林生否认,他就不会再信任林生一丝一毫。 “我确实知道一些,不过……” 一口将杯中的茶水全部饮尽,林生终于说出了他的打算。 “我需要你先帮我一个忙。” 只见林生举起右手, 那原本在桌上不断旋转的骰子便如活过来一般, 顺着他的手臂滚回了掌心。 “生死骰除了卜卦以外,还会对周围的鬼魂有所感应。 骰子保持转动,代表鬼魂尚在,骰子停歇,则代表鬼魂离开。 他们父子二人的鬼魂都已被我超度,按理说骰子应当要停下的。 可你也看到了,生死骰子依旧在转。” 听到林生的话语,叶响的后劲瞬间凉了半截。 他立刻明白了林生话里的意思。 招魂结束,按理说所有的鬼魂都应散去了。 可生死骰子依旧在转动,这只说明了一件事。 此刻的衙府中,还藏着一只鬼。 …… 是夜夜深,衙府堂中。 叶响与林生此时正一道坐在衙府审问犯人的堂前,这原本是属于曹广达的位置。 而在堂下,那黄毛老人与散发童子的尸身正裹着草席平躺在红木桌上。 老仙死后,他们的尸身也开始出现了变化。 四分五裂的肢体不断地渗出黑色血水,一点一滴地从红木桌上滴落下来。 所幸现在尚处冬季,因此尸身腐坏得没那么快。 堂前也点着熏香,小部分掩盖了尸身散发出的臭味。 老人与童子的脑袋从草席中露出来, 虽说是被分尸而死,但在林生的指示下,衙役们还是将他们的尸身整理齐了。 也不知林生施了什么神通,两人的四分五裂的躯干都被毛线给缝合了起来。 在他们的脑袋上,分别被林生蒙上了一层白布,又贴上了一层符纸。 按照林生所说,老人与童子此时的魂灵已被超度,这两具都已是无主的肉身。 无魂无主的肉身最容易受到鬼怪的影响,因此他才会做出如此多的禁制。 目前尚未得知那潜藏着的鬼怪实力深浅,林生并不想给对方任何增补机会。 而之所以需要叶响帮忙,林生也做出了他的解释。 他的生死骰虽能预卜先知,但在与鬼魂作战方面极度缺乏战斗力。 正因如此,他才会想到让叶响帮忙。 据他所说,叶响的玄阳虫触手也好,背后的巨刀也罢,都是对付鬼魂的绝佳利器。 “相信我,我们俩若是联手,指定嘎嘎乱杀。” 坐在堂中,回想起林生先前与自己所说的话,叶响心中却是有些别扭。 他总觉得自己是被林生骗来做打手的。 一直到后半夜,连叶响都觉得眼皮有些耷拉下来时。 那潜藏在衙府中的鬼依旧没有现身。 整个衙府堂间,到处都被大红灯笼照得亮堂,看不出半点异样。 “这鬼藏得很深,看来还是得我们亲自出马。” 林生嘴中喃喃着,手中便是向着地上掷出了生死骰子。 刷啦啦—— 三颗骰子落在地上,瞬间如陀螺般滚动起来。 这一次,林生显然运用了其他的把式。 骰子开始沿着地面,向着衙府的东北角转去了,似是带着明确地目的。 “六合之间,四海之内,妖孽匿踪,以骰寻迹。” 念叨完了唱词,林生便一摆袖袍,对着叶响拜了一拜。 “为防它调虎离山,把尸体趁机带走,我就先镇守此处。 你且跟着生死骰子去,定能找到那妖物的原型!” 叶响当即反应过来,这家伙竟然在关键时候让自己去打头阵? 不过他也没有拒绝林生的提议,面对此时的情形,最好的选择就是如此。 堂间若是无人看守,无主无魂的肉身极有可能被鬼怪利用。 到时候,自己这边反而会陷入劣势。 削弱对方,就是强化自身。 让林生守在衙府堂间也算是合理, 况且叶响也不认为自己不是藏在衙府深处鬼魂的对手。 在拥有鬼脸、玄阳虫后,他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寻常的鬼怪已经奈何不了他。 并且他也想要了解此间更多的真相。 纸上得来终觉浅,相比起听林生同他说的,他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 关于苍山镇隐藏着的秘密,他要透过自己的方式去发掘。 随着滚动的骰子走出停尸的堂间,顺着一条短道走了片刻。 叶响发现自己来到了衙府的偏庭。 由于工作需要,县令大部分时候都会在衙府的附近毗邻处,建一处私人居住的宅邸。 一是方便自己日常起居,二也是可以作为家人暂住陪同的处所。 偏庭中的墙壁上每隔几步便挂着一顶、或是数顶红灯笼。 这些都是林生特意嘱咐曹广达办的。 据他所说,这叫“无影灯阵”。 只要照着他所说的方位摆放灯火,哪怕是凡人也能摆出鬼魂无法安身的区域,镇守一方平安。 在密集又按一定规律分布的红纸灯笼照射下,整个庭院中都没有半点阴影,照得透亮。 可当叶响转过拐角,踏入偏庭的瞬间,异象却是发生了。 第76章 美人脸 啪嗒——啪——啪—— 远处传来一阵接连不断的拍打声。 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就像是有个调皮的孩童在远处拍打着皮球。 叶响在听到那声响的瞬间便止住了脚步。 不光是他,就连先前在地上旋转前行的骰子,此刻也停了下来。 骰子已经通体变作了黑色,在最后几番挪动后,三颗骰子的点数面纷纷来到了一点。 “林生说黑底为凶、白底为吉,从一到六便是由小到大,其中豹子最大。” 叶响回忆着林生此前交代给自己的吉凶公式。 骰子离开林生后,也会自动对眼前的情势进行预卜,这也算辅助叶响行事了。 看着眼前的骰子,呈黑底白点,是一点做的豹子。 叶响明白此刻的骰子,显然是在告知自己,前方即将出现的会是凶相。 屏息,叶响凝视着庭院深处的某处拐角。 那里,便是怪异声响的来源。 在那里,是一片深邃的黑。 原本立在上方的红纸灯笼,不知在何时就熄灭了。 拍打皮球的声音没有停歇,而是缓缓向着叶响的方位靠近着。 啪嗒—— 每一次拍打声响起,都会有一盏无影灯阵中的红纸灯笼应声熄灭。 啪嗒、啪嗒。 随着拍打声加剧, 原本照亮整个庭院的红纸灯笼,也正一盏盏地飞速熄灭。 先是距离自己最远处,再是越来越近。 从视觉上来看,就像是黑暗正在一步步倾吞着光亮,走近自己。 啪嗒、啪嗒、啪嗒。 拍动声越发近了,已经来到了叶响的面前的十米开外。 啪嗒。 那声音在原地回荡了起来,再没有向前靠近了。 在叶响头顶,是一块布置得最为密集的无影灯阵。 看样子那东西也没办法完全破除林生布下的阵。 不过他也不能确定,黑暗中的那东西,是否还有着其他手段。 叶响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气息, 右手袖间,玄阳虫此时已经蠢蠢欲动。 啪嗒—— 随着一声略显悠长的声响发出,叶响看见了。 从十米开外黑暗的阴影之中,缓缓扭出了一张人脸。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 那女人点着朱唇,脸上似是涂满了胭脂,白得透亮。 从暗处扭出来,女人似是看见了叶响。 对他露出贝齿,盈盈地笑。 随着她的秋波暗送,一只纤细的手从黑暗中伸出,对着叶响招了一招。 叶响的身子便不自觉地向前迈出一步。 他分明只迈了一步,却又像是迈出了十步,眨眼间便只离女人不到十米远了。 叶响心中一惊,他的神智分明还是清楚的, 也不曾感到被迷惑,可为什么身子还会不由自主地向前靠? 他立刻明白过来,自己这是着了道了。 恐怕这美人脸,就是先前林生小道骰子感应到的鬼魂。 林生与他说过,这世上的许多诡异都有着无上的神通。 江湖人把那些信众少,或是民间野游的称之为“老仙”。 他们今日碰上的鹄精便是其中一员。 “老仙”只是个代称,可以是鬼、怪、妖、神、仙中的任何一个。 而那些名门正宗的信仰,入了仙班位列的,则多数被称为“主仙”。 像是林生生死骰子的原主,便是“主仙”之一,吉祥天母。 与寻常的孤魂野鬼不同,这些“仙”都有着各自吊诡的神通。 这些“仙”有着时而改变因果,时而影响现实的能力,却从来没有说是必死的局。 若是能够早些发现那些能力的触发条件之类,就能够提前规避开,或是顺应消解。 可眼下的情形,可没有给叶响预留多少思考对方能力的时间! 美人的脸庞上,根根碎发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离那美人脸已经很近了! 按照这个节奏,他只要再迈出一步,就会来到女人的面前。 虽不知这女鬼“老仙”能力究竟为何, 但叶响也不敢轻易让自己的肉身与女鬼如此靠近。 原本他还想用玄阳虫拉开距离,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此刻光洁如新。 完全见不着那四支“可爱”的触须踪影。 再向着自己胸前一抓,叶响发现那颗代替自己心脏的鬼脸也凭空消失。 叶响当然清楚,玄阳虫与鬼脸不可能凭空消失。 这定然是对方能力所致,可他现在没有破解之法。 失去了助力,叶响猛地一咬嘴唇。 嘴上的血溅在女鬼脸上,可眼前的景象却依旧未变。 不是幻觉?还是说这点疼痛不足以彻底摆脱? 随后,叶响便闭上了双眼。 常规手段破除不了,那就得用上非常规手段了。 随着观想深入,高塔再度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看来女鬼的能力尚不足以影响熵的存在。 不过在叶响与高塔之间,却是多出了一阵阵厚重的浓雾。 那或许就是女鬼能力在作祟,虽然她不能彻底从自己的认知中抹去高塔的存在。 但却依旧能够影响到他与高塔之间的联系与沟通。 不过,这样的阻碍是不够的。 心念斗转,叶响的神识不再只专注于高塔,而是向着内部伸去。 嘭—— 叶响的神识撞上了那阵迷蒙的雾。 在雾气之中,不断传来女人的嘶吼与尖叫。 那是一股犹如实质的阻力,正在阻碍着叶响的神识与高塔产生联系。 “在外界也就罢了,你休想在我的识海中影响我!” 嗡—— 高塔那一端,忽地传来了一阵悠远的嗡鸣。 在那声响之下,雾气顿时溃散了开来。 拼尽了浑身解数,叶响总算是让自己的神识顶了进去。 可他的势头似是太猛,竟直接冲入了高塔之中。 嗡—— 刹那间,叶响只觉得自己被一阵光晕包裹住了。 再次睁开双眼,叶响的面前,竟然站着一具具自己的尸身。 这些尸身都带着不同的伤,却都是致命伤。 有的是肩膀齐根断开,有的是缺了整个脑袋,更有的只剩下半截下半身。 那些尸身一个个杵在他的面前,在叶响的脑海中,他听到那些尸身在同他说话。 此般场景,当真是诡异非常。 不过他却没有傻站着,他聚精会神地听着尸身口中所语,完全将之记在了脑海中。 不知在那片空间中待了多久,叶响再度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回归到了现实中。 嗡—— 凑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带着些许熏香的美人脸。 那张美人脸几乎都要贴在他的鼻前。 叶响赶忙照着此前尸身所语的方式,单手掐诀,心中默念。 熵减!十六倍速! 这是熵告诉给他的方法,是能够更加精准使用高塔力量的口诀! 随着口诀默念出,在叶响面前,那女人招手的动作都变得极为缓慢。 而此时自己正在不断向着女人趋近的身体,也是终于缓和了下来。 对熵的能力越是运用,叶响便越觉得这能力的强势之处。 这世上任何事物都几乎逃不开熵的加减速,包括这些“老仙”的能力。 只不过如此精准且大范围地应用熵之力,还是太过于消耗精力。 光是维持一息,叶响便觉得自己的识海转眼就快要枯竭。 随着熵之力出现,自己眼前的各类事物也布满了线条,叶响再次能看见了。 美人的面部在线条下逐渐扭曲。 在眼疾的作用下,她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只浑身生满白毛的怪物。 它生着一颗美人的脑袋,脖子下方却是连着球状的肥硕腹部。 肥硕的腹部生着一张血盆大口,再往下则是两只如人的粗壮大腿。 怪物的手臂如尾巴般从后背伸出,一手抓着女人脸的头顶,一手托着美人脸的下颚。 先前叶响所看见的纤细手臂,则是怪物生长在腹部,如花园鳗一般的寄生生物。 显出原形后,白毛鬼气愤地挥起怪手,在女人头上拍打起来。 似是在玩一颗颇具弹性的球。 啪嗒,啪嗒。 先前叶响听到的怪声再度响起。 他这一次看明白了,这怪声竟是这白毛鬼拍打美人脑袋的声音。 美人脑袋被拍了几回,终于彻底给拍碎了开来,咔嚓一声溅出了满地的浆液。 白毛鬼呜呜地叫了起来。 从他的腹部,又是一颗美人脑袋咕噜一声挤出了半截。 第77章 白毛鬼 随着叶响与熵重新建立了联系。 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违和感也彻底消失。 右手处再度多出了玄阳虫的触感,而胸口鼓动间,也透出了鬼脸熟悉的气息。 那张女人脸的诡异能力,算是被高塔给破除了! 也正因如此,白毛鬼才会气急败坏地拍碎了现有的美人脸,想要再生出一个新的。 看到此情此景,叶响反应过来,恐怕那美人脸就是白毛鬼的最大依仗。 既知如此,叶响又怎么会再给白毛鬼影响自己的机会。 心念微动,袖袍卷起。 四只玄阳虫破空而出,在空中凝成了一截。 叶响猛地对着白毛鬼刺出了黑矛。 刷——! 黑矛生生在白毛鬼的腹部穿出了一个血洞。 将那张还没生出来的美人脸也牢牢钉死,与白毛鬼腹部穿成了一线。 “呜呜呜!” 血如泉涌,受伤的白毛鬼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叫,用怪手一把抓住了黑矛。 咯吱—— 玄阳虫被怪手抓握着拧动起来,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白毛鬼打算将黑矛生生从它的体内给拔出来! 叶响自然不希望它能如此轻易地将黑矛拔出的。 鬼脸猛地收缩起来,一股股黑泥顺着叶响的经络,流淌进了玄阳虫体内。 随着黑泥进入,变成黑矛的玄阳虫再度产生了变化。 根根倒刺从黑矛的几面棱角生长而出,将原先的黑矛变成了如捕鱼枪一般的存在。 叶响甚至给这鱼枪添上了四道放血的血槽。 随着玄阳虫构造的变化,正在尝试拔出黑矛的白毛鬼再度发出了惨烈的痛呼。 “呜呜!” 每当它从体内将黑矛拔出一寸,它都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剧痛。 黑矛上的倒刺勾连着更多的血肉,牵一发而动全身。 血槽也在不断地放着白毛怪身上的血,若是执意继续拔出黑矛,它可能会先一步死去。 这便是叶响的算计。 想要使用美人脸,那就要先拔出黑矛,可拔出黑矛,又会让白毛鬼陷入危机。 这一步相当于封死了白毛鬼再度运用美人脸影响叶响的可能。 白毛鬼浑身颤动着,身上不断抖落如同虱子一般的生物。 “呜哇哇!” 白毛鬼两只怪手如同拍苍蝇一般猛地一合。 随后竟是拽着黑矛猛地向自己腹部更深处捅去。 黑矛捅穿了白毛鬼的腹部,却依旧被怪手抓握着,向后拽去。 它这是要做什么?! 看着白毛鬼的怪手如拔河般拽住了黑矛的中端,叶响暗叹不好。 “糟!” 一股巨力从黑矛的末端传来,叶响一时之间未反应过来,也跟着向前跌去。 这白毛鬼竟是想要通过黑矛,将叶响拽进无影灯阵的范围外去! 先前那美人脸就是通过能力,意图将叶响从无影灯阵中拉进黑暗中。 此刻白毛鬼不惜让黑矛伤得更重,也要把他拉出无影灯阵的行为,让叶响有些忐忑。 白毛鬼如此迫切,难道是因为它在黑暗中会具备更强的能力? 想到此处,叶响一脚蹬在了一旁的立柱上,猛地拽住了自己右手的玄阳虫。 绝不能让白毛鬼带着自己进到黑暗中去! 凭借着立柱的支撑力,叶响暂时与白毛鬼僵持住了。 可白毛鬼那双怪手的巨力非同寻常,叶响几乎咬碎了牙,依旧难以与之抗衡。 右手处玄阳虫的根部传来了明显的痛觉。 若是再这么僵持下去,要么就是玄阳虫被连根扯断,要么就是他叶响被拽入黑暗中去。 这些都不是叶响愿意看到的结果。 胸口的鬼脸泵动,叶响终于还是解除了黑矛上的倒刺。 让玄阳虫变回了触须,迅速收回到了他的袖间。 手中的黑矛被叶响猛地收回,白毛鬼失去重心,重重地跌进了黑暗之中。 此刻的偏庭,再度回到了某种怪异的平衡态势中。 一人一鬼,一明一暗。 人在明处,鬼在暗处。 叶响喘着粗气,他的体力尚且还好,但精力上的损失是巨大的。 先前大范围使用熵减的能力,他此刻只觉得脑袋如针扎一般地疼。 而此时在暗处的白毛鬼,状况也同样不甚乐观。 被黑矛扎穿了的腹部,此时不断地流出脓液。 在脓液的覆盖下,那些伤口正在缓慢的恢复。 叶响黑矛针对性的攻击颇具成效。 起码在短时间内,他彻底封死了白毛鬼使用美人脸的能力。 但留给叶响的时间也不多了。 白毛鬼迟早会在黑暗中恢复过来,等到那近乎“无解”的美人脸再度来袭。 自己恐怕又将与玄阳虫、鬼脸失去联系。 再加上此刻他的精力不足,恐怕也无法催动熵的力量化解危局。 对于叶响来说,现在就是唯一破局的机会。 哪怕白毛鬼在黑暗中有更强的能力,他也必须冒死一搏。 想到此处,叶响不再犹豫,手中的玄阳虫再度变作锋利的黑矛。 尽管黑暗之中尽是未知,但他唯有置身其中,才能消灭邪祟。 刚一踏入黑暗之中,白毛鬼便动了。 他的身躯在黑暗中变得更加灵活。 原先长在腹部的那些女人般的纤细手臂,也在此时变作了粗壮的怪手。 在那些怪手的攒动下,白毛鬼如蜘蛛般顺着立柱爬上了回廊顶部。 倒悬着向着叶响猛地咧开了血盆大口。 “吼!” 白毛鬼在黑暗中的毛发都根根飘荡了起来,似是十分愤怒。 它的气势与气息,都比先前变得更强了。 “你就这么喜欢叫?” 叶响见着白毛鬼悬在头顶,二话不说,便是凌空抽出黑矛。 白毛鬼此时的速度很快,在黑暗中如同鬼魅般爬动着。 叶响若是以寻常的力度出手的话,这一击必然落空。 不顾脑中针扎般的感觉,叶响再次催动了熵的力量。 熵增,八倍速! 加速度完全集中在了黑矛之上,窜出的玄阳虫如同炮弹一般撞进了白毛鬼的体内。 随着黑矛掷出,叶响只觉得双眼一黑,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脑海中的高塔消失不见,无论他如何观想,都不见踪影。 此刻的他,因为精力榨干,彻底失去了与熵之间的联系。 嘭。 黑矛从白毛鬼张开的嘴中刺入,再度贯穿了腹部,将它生生钉在了天花板上。 再受重创,白毛鬼腹部的巨口也是立刻惨叫出声。 它显然没有意料到叶响能够命中在黑暗中得到强化的自身。 怪手快速地将黑矛从体内拔出,白毛鬼疼地呜咿乱叫。 这一次,白毛鬼却是抬起数根怪手,向着黑暗深处快速地爬去。 它这是要逃? 见着被自己一击吓退的白毛鬼,叶响心中了然。 这白毛鬼,可能比他想得还要弱。 破了它用美人脸影响心智的手段后,白毛鬼就是个外强中干的料! 难怪这只鬼会躲藏在衙府中度日,恐怕正是因为它只有美人脸这一套能力。 一旦美人脸的影响失效,那白毛鬼除了略胜过修行者的肉身,就没别的招了。 白毛鬼没想到的是,先前那一矛已经是叶响用最后的精力打出的一击。 若是它执意留在原地,与叶响硬耗下去,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不过此刻叶响也不打算直接追上前去,他再度退回到了无影灯阵下。 若是想要继续在黑暗中追击白毛鬼,自己的精力就需要得到恢复。 靠在立柱边,叶响单手抓着胸前的那张鬼脸,猛地按压下去。 随着他的按压,鬼脸之中缓缓流淌出黑色的淤泥,在叶响的体内环绕流转。 每环绕一周,叶响脑海中便多了一份清明之感。 没有正经修行功法的他,恢复精力的手段,便是如此。 数息过后,叶响总算是勉强恢复了部分精力,再度感应到了高塔的存在。 他从无影灯阵中取出两盏灯笼,准备向着黑暗处进发。 却忽地发现,原先在地上显示着三个一的生死骰子,又再度转动了起来。 只见骰子缓缓在地上打了个转,最后整齐地排成了一列。 黑底,三个六,豹子! 大凶之兆! 第78章 面具 叶响看着生死骰子上的点数变化,脸色一变。 难道说这白毛鬼还藏着什么阴招没使? 可就算如此,骰子应该不至于现在才做出变化才是。 骰子突然的变化,证明事情有了新的转变,自己还是静观其变为妙。 想到此处,叶响强行止住了自己亲身追入黑暗中的冲动。 只见叶响右手从腰间划过,一道纸钱嘭地一声落地,化作人形。 虽然叶响自己不敢亲自跟上去看,但至少也可以派个纸人前去黑暗中探查一番。 随着叶响的控制,纸人转眼便紧追着那白毛鬼消失的方向,冲入了黑暗之中。 纸人进入黑暗中没有多久,叶响便再次看到了白毛鬼的所在。 它此时正用几只怪手抱着自己的腹部,缩在庭院中的一处死胡同内。 受伤的腹部不断流出脓液,它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 见着变作叶响模样的纸人,白毛鬼更是紧紧缩起了身子,将自己团成一团。 看来白毛鬼身上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那骰子预卜的凶相又是来源于何处? 就在叶响思考之余,一道身影忽地从屋檐上方飘然落下。 那道身影落在了纸人与白毛鬼的中央,径直地向着白毛鬼走去。 那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 他此时正对着白毛鬼单手掐着手印,口中轻语,似是在和白毛鬼念叨着什么。 随后,白毛鬼浑身上下便是嗤地一声荡漾出一股黑气。 它奋力地抬起怪手,想要反抗,对着青铜面具砸去。 青铜面具向后一倾,右脚轻盈地点了下地,便躲过了白毛鬼奋力一击。 他甚至还顺手从袖中抛出了一颗圆珠。 那圆珠刚一出现,便逸散出一圈圈如漩涡般的锐利气旋。 星璇? 起初看见那圆珠生成的气旋,叶响还以为这是青铜面具星璇境外露的表现。 可随后他便否认了自己的猜疑。 他见识过真正的星璇境外露,来自于他曾经的师父问真。 那是如星河般的漩涡,比此刻圆珠中窜出的气旋要大得多。 恐怕这是青铜面具独门的神通。 只见戴着青铜面具的家伙将那圆珠轻巧地向着白毛鬼一抛。 那盘旋在圆珠周围的气流在瞬间化作了锋利的白刃剑影。 唰——! 剑影在白毛鬼的身前划出了一道白色的痕迹。 白光消散,那白毛鬼的身体缓缓出现了一道裂缝。 顷刻间,白毛鬼从头到尾像是被锯子给生生劈开,裂成了两半。 “呜呜呜!” 白毛鬼惨叫着倒在地上,身上不断地逸散出黑色的烟气,缓缓融入了地面之中。 无论它如何挣扎,都已是无用功。 致命伤在一瞬之间便已形成,那圆珠完成了对白毛鬼的瞬杀。 眼看着白毛鬼彻底消散,青铜面具隔空操弄着圆珠的手指没有停下。 而是缓缓指向了正在他身后偷看的纸人叶响。 唰! 叶响还没来得及操纵纸人躲避,便见着那圆珠带着剑气破空而来。 占据了纸人整个的视线。 黑。 一瞬间,叶响只觉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处。 等到他的意识再度回归本体,叶响立刻转身,向着庭院外跑了起来。 被黑泥强化后的纸人足有筑基境,却在转眼间便被消灭了。 他在一瞬间就已经判定清楚了青铜面具的实力,此刻的自己绝不是青铜面具的对手。 这青铜面具手中的圆珠不好对付。 既然此刻那白毛鬼已经被解决,叶响也没有了停留在此的理由。 在弄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的前提情况下,他并不打算与这恐怖的青铜面具接触。 可还没等叶响跑出几步,一道白光便已然不依不饶地追袭上来,带着无比锐利的剑气扫荡而过。 已经来不及躲了! 叶响只觉得脖颈后方一凉。 他深知,若是自己真被这道剑气直接刮到,恐怕会人头落地。 熵增,八倍速! 随着脑海中的神识默念出声,叶响刚刚恢复不多的精力,再度如潮水般被抽干。 锵! 黑矛陡然拦在了叶响的脖颈后方,截住了要割下叶响脑袋的白色剑气。 情急之下,叶响用熵加速了黑矛,这才勉强接下了青铜面具的这一招。 嗡嗡嗡——! 席卷着白色剑气的圆珠,如同电锯一般不断地刮动着黑矛。 来自圆珠的剑气当真是极为锋利。 就连叶响的黑矛,此时竟然都在剑气的席卷下,留下了一道道被斩出的坑洼。 叶响左手猛地一攥心窝,鬼脸再度快速地跳动起来。 他要把鬼脸的能力全部激发出来。 不断有黑泥灌入黑矛之中,在剑气之下,持续强化着玄阳虫的硬度。 在黑泥的浇筑下,玄阳虫总算达到了圆珠剑气都无法突破的硬度。 吭—— 一道剑气在黑矛上卡住,发出了刺耳的金属声。 好不容易止住了要削断自己脑袋的圆珠,那青铜面具此时也已赶来。 只见他单手一引,那卡在黑矛上的剑气圆珠便又再次回到了他的掌心处。 如飞盘一般兀自旋转了起来。 青铜面具站在原地,凝视了叶响许久。 面具后的两颗眸子在叶响身上扫动,似是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喀呒阿哒啦哈忒呣……” 青铜面具一手指着叶响,一边念叨起来。 叶响听不懂对方扭曲的话语,但他也不敢让对方再使出什么可怕神通。 趁着对方还在念叨,叶响甩出右袖的同时,一张符咒也飘然而起。 白光闪烁,一面如门板般的黑刀出现在了叶响的身前。 黑刀! 此前被他放进须弥符中的黑刀,此刻成为了叶响的底牌。 玄阳虫的硬度即便达到极限也奈何不了对方,叶响还需要更加强力的武器。 而此时叶响身边还能够用得上的。 便是这把此前血刀崇山随身携带的门板大刀。 这把刀通身由玄铁打造,曾经是连问真看到都想顺走的利器。 在来到苍山镇前,叶响便曾试用过这柄黑刀。 可他失败了。 一方面是因为黑刀太重了。 黑刀有着接近五百斤的重量,叶响就连背着那柄黑刀都有些吃力,更别提娴熟运用了。 因此叶响一直更倾向于使用与自己右手几乎融为一体的玄阳虫,而非黑刀。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黑刀上那些如经络般纠缠着的污垢。 那些经络粘腻,沾满了黑刀玄铁的刀身,完全将之原本锋利的一面给盖住了。 叶响还没有找到能够解决的办法。 可此时的敌人,青铜面具显然并不是玄阳虫就能轻易解决的。 叶响需要更加锋利,更加像样的兵器。 他必须把驾驭黑刀的问题解决,不然他绝不会是青铜面具的对手。 对于无法驾驭的黑刀,叶响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 缺乏力量,那就用玄阳虫去控制黑刀,而非通过肉身。 玄阳虫得到强化后,已经拥有了极强的韧性,比起叶响的肉身更加强大。 想到此处,叶响便控制着两只玄阳虫向着青铜面具席卷而去,干扰对方。 同时,他也腾出了两只玄阳虫,如藤蔓般缠绕在了黑刀的周身。 玄阳虫攀附在黑刀刀身上,紧紧地锁死了黑刀,似是与黑刀合为一体。 只有如此,他才能够完全挥动黑刀。 而当玄阳虫刚一接触黑刀,便发出了嗤嗤地响声。 原本在黑刀上密布着的经络此刻如同活了过来,浮现出一只只漆黑骷髅的模样。 这些便是此前黏附在黑刀刀身上的污垢,此时它们终于在玄阳虫的侵扰下露出了原形。 那些骷髅身上不断散发着怨气,似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一般。 随着玄阳虫与骷髅的接触,一幅幅画面如走马灯般涌现到叶响的脑海中。 第79章 渊斩 沙场,热血,尸山,血海。 在数万人计的古战场中,一个人影孑然而立。 他的背后是一座城,他的眼前是一片海,尸山血海。 一个人,一把刀。 斩,斩,斩! 从第一个被刀斩落下马的人开始。 那人影便唯有一个念想。 斩! 哪怕刀身上已沾满了敌人的碎肉。 斩! 哪怕斑斑血迹已侵蚀入了刀身。 斩! 哪怕刀下亡魂不堪重负。 斩! 只要刀还在,那便斩。 随着每一次斩击。 那把刀的刀身越来越厚重。 直至成为了门板大小的巨兵。 而那道在尸山血海前持刀的人影,也逐渐在叶响的眼前开始了变换。 既是崇山,也是叶响,还是曾经手握这柄巨兵拼杀的任何一个人。 在叶响的思绪中,如走马灯一般回顾完了这柄巨刃的前半生。 风花雪月,物是人非。 无情的铁兵,见证了世上多少英杰。 从那时起,这把刀便在无尽的斩击中磨练出了自己的个性。 它不在乎人情冷暖,也不在乎孰是孰非。 它只是一把刀而已。 它存在的意义,就是斩尽眼前的一切。 作为血刀前任主人的崇山已经不在人世,叶响也无从考证这柄巨刃的来历。 但从脑海中不断涌动的画面中,叶响明白了。 这些在刀身上依附着的黑色经络污垢。 都是已经随着岁月彻底与刀融为一体的刀下亡魂。 它们的数量,数以万计! 它们对这柄杀人刀,充斥着满腔满腹的怨念。 它们让这把刀不再锐利,也让这把刀彻底沉沦。 哪怕是来自夜游神的黑炎,都没有将这些沉积了几个世纪之久的怨恨烧尽。 它们永远寄宿在刀身之上,抗拒着任何想要使用它的人。 或许崇山使用时,他也未能完全使出这把刀该有的锋利。 因为这些亡魂们不准! 可叶响却说不。 刀,有什么对错? 只有人,才分是非。 回过神来,叶响已经将手中的玄阳虫催动到了极致。 他收回了干扰青铜面具的玄阳虫,将整整四只玄阳虫尽数缠绕到了黑刀身上。 叶响的玄阳虫化为利刃,想要将那些如经络污垢般攀附在巨刃上的骷髅全部扫清。 可那毕竟是千百年累积下来的怨恨,光凭玄阳虫根本清理不尽。 “既然消灭不了, 那就全部由我来接收! 你们的怨恨, 你们的痛苦, 全部由我承担!” 说着,叶响便猛地一拍胸口。 鬼脸如泵机一般抽动了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在极速地流淌。 随着血液加速流淌,叶响面红耳赤。 此时此刻,他唯能感受到血脉膨胀。 随后,叶响彻底张开了手中玄阳虫的吸盘。 霎时间,无数怨气顺着玄阳虫攀附在黑刀上的触须,涌入叶响的心口处。 若此时他还是人心,那定然已经因为怨气的直击,暴毙亡故。 可此刻他的心脏,是黄父鬼所化的鬼脸。 如果是鬼的话,还怕什么怨念! 任由那些冤魂从刀身窜入,鬼脸在此时也开始产生了变化。 那张原本惨白,有些像是丑角的鬼脸。 此刻已然变作了黑面獠牙,狰狞万分的将军模样。 鬼脸之上,还时不时逸散出一股漆黑的怨气。 随着怨气不断地被抽离,黑刀此时也已变了模样。 漆黑的刀身上,盘绕着四支蠕动的触须,以及一道道如火焰燎过的火纹。 而原本从刀身上浮现的黑色经络污垢,此时已经全部消散。 只在刀柄处留下了四颗狰狞突出的骷髅。 红色的灯笼光下,漆黑的刀身精芒暴闪。 现在开始,这柄刀真正地属于叶响,为他所用。 斩! 似是从无尽的沉睡中苏醒过来,手持黑刀的叶响听到了充满肃杀之意的声响。 身漆如砚,渡淬于炎。 汹汹斩意,滔滔似渊。 黑刀有名,其名渊斩! 有了渊斩在手,叶响心中倒是有了信心。 无论眼前是何物,渊斩都有能斩开它的魄力! 面对青铜面具,叶响一把解开了自己的衣衫,露出了左胸的鬼脸。 “嘻嘻嘻!” 一道诡异的笑声从叶响的胸口传出,青铜面具在听到笑声的一刹那也是顿住了。 “咳……咳……” 青铜面具发出了奇怪的声响。 他似是不会人言,就连笑声都是如此诡异。 一边咳着,那青铜面具竟是再度向着叶响祭起了手中的圆珠。 鬼脸的作用在他身上似乎没有那么严重。 “喀呒阿哒啦哈忒呣……” 他对着叶响一再地重复着古怪的话语,似是在做出什么警告。 叶响手中的动作也不慢。 将万千冤魂全部吸收进内部的鬼脸,此时正愁无处发泄呢。 随着鬼脸的不断泵动,一股股带着骷髅头的冤魂气息逸散而出。 叶响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的周身都浸在了冤魂形成的漆黑蒸汽中。 他的双耳边,充斥着那些冤魂死前的惨叫声。 双目之外,再看不见什么别的事物。 在叶响眼前,唯有一道道亡者的脸。 他们哭嚎着、哀叫着,将满腹难听的怨,向着叶响嘶吼着。 怨气缠身,百鬼夜行! 看着叶响此刻的状态,青铜面具此时也是一愣。 在渊斩刀柄上的四颗漆黑骷髅头。 此时也像是被唤醒了一般,呼哧呼哧地蒸腾出黑色蒸汽。 随着蒸汽升腾,叶响发现渊斩刀身变得越来越沉重了。 “既然有那么多怨气, 那就给老子全部发泄出来!” 随着叶响的嘶吼,他面前缠身的亡魂似是都被震慑住,不再哭嚎。 在鬼脸的作用下,它们不断化黑色蒸汽,向着渊斩冲去。 渊斩在叶响的手中每动一寸,便会有数道冤魂依附上去,拖出了一道道漆黑的残影。 随着动作的缓慢进行,渊斩上方传来的力道越来越沉重。 以至于叶响不得不用左手拖住刀柄。 叶响双腿扎起马步死死撑在地上,以腰为轴,双手持刀。 重心向后,叶响将渊斩缓缓越肩头。 他的腰身如弹簧般向后压,卯足了劲。 嘭——! 青筋暴起,左脚前撑。 扎入青砖,地面龟裂。 跃起的同时,叶响看见一道黑色的蒸汽从刀柄中喷薄而出。 嗤——嘭——! 渊斩在空中掠过一道灼热的黑光,刀风凌厉,猎猎作响。 借着下坠的势头,叶响的姿势不像是在使刀,更像是抡起锤子砸人。 手中的渊斩刀几乎因巨力脱手。 咬牙切齿,叶响身体如绷紧的弓一般,猛地向下劈去。 “给我——斩!” 驰轰——! 带着从刀身上蒸腾而起的黑色蒸汽, 渊斩在空中抡出了一道半圆, 向着青铜面具所在的方位下砸而去。 死! 看着叶响手持黑刀向下劈来的气势,青铜面具也慌了。 他连忙单手一指, 手中的圆珠带着剑气腾空而起, 与渊斩在空中相碰,轰然炸响。 轰—— 一股狂躁的风在双方兵器的对拼下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青铜面具捂着脸上的面具,身形不住地在狂烈的气旋中倒退着。 他的脚跟死死踩在青砖板间,却依旧在地上不断地犁出碎屑。 根本止不住! 渊斩的这一次斩击,太重了! 与渊斩刀锋接触的一刹那,青铜面具的圆珠便发出了一声脆响。 咔嚓—— 它裂开了。 第80章 天母 咔嚓—— 那原本外观呈现黑褐色的圆珠, 此时竟是在叶响渊斩刀的碰撞下逐渐开裂。 黑褐色的外壳缓缓剥落, 露出了其中充斥着青色光芒的本体。 随着圆珠的外壳消失, 一股更加凌厉的气,占据了整个场间。 嗞嗡—— 圆珠的四周,再度出现了一道道凌厉的剑气旋风。 不同于此前, 每一道剑气都似是在以极高的频率颤动着, 锐利无比,仿佛能将空气都割裂开来。 在怨气的加持下,渊斩这一下至少有千斤的重量。 光是抡上这么一下,就算是凝露境的人也要当场喷血。 可青铜面具手中的圆珠却是仅仅被破开了外壳, 随后便与下砸的渊斩僵持住了。 经过这一次交手,叶响也算是大致摸清了青铜面具的实力。 他的修为在自己之上,少说也是个结丹期。 青铜面具再猛地隔空一点圆珠, 圆珠中便又是绽放出刺目的青色光晕, 一道道剑芒从圆珠中夺掠而出,直刺尚在空中,手握渊斩的叶响面门。 没想到还有这招! 此时已经来不及躲避,叶响只得卸下了力道,将渊斩扎进了眼前的地面中。 将渊斩竖插在面前,总算是挡住了向着自己扫来的剑气。 剑气扫荡在渊斩上,不断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所幸渊斩乃玄铁打造,没有被轻易削断,叶响方才躲过一劫。 噗嗤。 叶响向后倒退几步,猛地喷出一口血。 在先前的对拼之中,他虽是用玄阳虫握持着黑刀,但也因反冲力受了伤。 更何况为了躲避剑气,他生生把下砸之势中的渊斩止住,更是憋了一口内伤。 扑通。 叶响终于难以支撑,单手握着刀柄,坐在了地上。 眼看着叶响坐倒,青铜面具却是没有再做追击。 青铜面具的后背,此时也被冷汗浸湿了。 先前叶响劈下渊斩的瞬间,他确实嗅到了一股死亡的微风。 如果他没有及时用剑气干扰叶响,让他强势中断下劈之势。 没准他手中的圆珠也抵挡不住那诡异黑刀的斩击。 青铜面具单手一握,那原本在他掌心处旋转着的圆珠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似乎对叶响失去了兴趣,快步走到了另一边。 青铜面具的视线聚焦到了地面上那三颗骰子上。 他这是打算拿走林生那三颗生死骰子? 眼看着青铜面具从地面上拾起骰子,叶响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阵凉意袭来。 青铜面具刚一触及骰子,异变陡生! 那三颗骰子在青铜面具手中剧烈地颤动了起来,黑白相间的骰面中缓缓裂开了几道缝隙。 缝隙之中,不断地飘荡出一阵阵紫黑色的雾气。 看到那阵紫黑雾气,青铜面具闷嚎了一声。 便像是碰上烫手山芋一般,将生死骰子随意丢在了地上。 咕—— 落在地上的骰子间发出了奇怪的响声。 随着那响动的延续,叶响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不由自主地收缩了起来,汗毛倒竖。 这是一种熟悉的悸动,同样的情形,叶响曾经只在问真召唤出黑手时感受到过。 黑手之中的眼球,只一个注视,就让叶响头晕目眩。 那还仅仅是作为玄阳真神化身的日游神。 而问真曾经祭拜的玄阳真神,或许就是林生所说的“主仙”。 咕—— 又是一阵怪响。 紫黑色的雾气终于在空中成型,缓缓凝出了一个畸形女人的黑影。 那女人身上穿戴着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 四肢瘦削如皮包骨头,却有着一坨如怀胎十月般的大肚。 畸形的身体赤裸着,叶响却丝毫察觉不到任何的美感。 在女人的脖颈处,还缠着一条蓝色斑点的双头长蛇。 蛇身在女人的脖颈处绕了足足有三圈。 既像是女人穿戴在身上的首饰,又像是要将女人活生生勒死的刑具。 这是吉祥天母!?生死骰子原来的主人? 仅仅是看了吉祥天母一眼, 叶响与青铜面具便觉得脑袋如针扎一般疼,双双跪倒在地。 此刻叶响的面前,吉祥天母的阴影变得时远时近,时大时小,飘忽不定。 他浑身不受控制地打起抖来,牙关紧咬,生生地将自己的舌尖都给咬破了。 这一刻,叶响他明白了。 在这个世界中,那些所谓的“主仙”都是极为可怕的存在。 问真曾经祭拜的玄阳真神也好,此刻生死骰子中的吉祥天母也罢。 甚至是自己召出过的宿难也一样。 他们统统都是高等位阶的存在,他们拥有着不可名状的能力,也是世间大恐怖的化身。 此间神明,不可直视! 叶响的眼角不知何时流下血泪,他想扭过头去不看吉祥天母。 却发现自己根本办不到,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吉祥天母, 抬起她那只如白骨般瘦削的右手, 缓缓在自己与青铜面具的面前一指。 两道带着毛线球的钢针便出现在了叶响与青铜面具的面前, 向着两人的手脚处飞掠而去。 叶响运起玄阳虫想要去抵挡, 可那钢针却像是虚空飘渺之物一般,生生穿过了玄阳虫。 另一边的青铜面具也是打算用那圆珠去挡, 他与叶响迎来了相同的后果,带着剑气的圆珠透过了钢针,砸在了地面上。 这钢针,不是现世之物! 剧痛袭来,穿心刺骨。 那一根钢针,生生在叶响的手背、脚背处扎出了四颗血洞。 随后更是将尾部的线球穿过血洞,将叶响的身体贴在地面上,开始缝合。 随着一针一线的缝合,除了剧痛以外, 叶响更是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视角正在不断地向着地面沉去。 就好像自己正在被那钢针缝进地面中一般! 很快,叶响只剩下半边身子还处在地面上了。 他此刻已然感知不到自己另一半身体的所在! 窒息感不断涌现。 叶响知道,若是自己再不想办法破局。 恐怕不止那手贱的青铜面具, 自己也要一块交代在这。 可在他眼疾的作用下, 叶响分明看见自己的手上、脚背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自己与青铜面具,压根就是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自顾自地趴着, 就像是两个喜欢吃土的精神病! 可他们本人却又都能感觉到, 那种身体被缝合到地面上的痛楚与窒息。 这恐怕就是吉祥天母这类上位存在的恐怖之处。 他们所施展出的神通, 是玄而又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压根就不存在什么可以破解之法。 眼下,叶响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脑海中的熵。 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这个每每自己陷入困境,能够解救自己的熵。 或许也有着与“主仙”抗衡的能力! 努力摒除脑海中的杂念, 叶响不顾自己此时已经快要窒息的风险,将神识沉入了识海中。 他再度观想起了那座高塔, 心中祈祷着,希望熵能够为他破解眼前的困局。 嗡—— 在叶响意识即将涣散之际, 熵终于回应了他。 再度睁开双眼,叶响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然回到了地面上。 不光是他,就连青铜面具此时也是从地面中爬坐了起来。 那两根把他们缝入地面以下的钢针已经消失不见。 随着钢针消失, 那几颗持续抖动着的黑白骰子也纷纷停息。 连同着其中冒出的阵阵紫黑色雾气也都消散了开来。 其中的吉祥天母身影自然也维持不住,溃散了去。 在消失的前一刻, 叶响分明看见原本脸上无悲无喜的吉祥天母,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第81章 行尸 吉祥天母消失后,青铜面具似乎也受了重创。 他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深深看了叶响一眼。 随后便踏上庭院的房顶,足尖轻点着瓦片离开了。 从地上爬坐而起,叶响并不打算追上那个青铜面具。 他此时的身体已经到达了负荷,况且在先前的交手中,他也没有占据上风。 更令他心有余悸的是眼前落在地上的生死骰子。 没想到生死骰子竟然还藏着一缕吉祥天母的神识。 更没想到那手贱的青铜面具会将其触发开来。 青铜面具想要林生的生死骰子做什么?他的出现又意味着什么? 叶响摇了摇头,他发现,苍山镇之中的秘密,似乎越来越多了。 若不是熵的存在,自己恐怕与青铜面具都要直接死在这儿了。 “叶响,你没事!?” 林生从拐角处走出,手中谨慎地点起了一张火符,四处张望着。 他与生死骰子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这边一出状况,他便立刻赶来了。 叶响将自己遇上白毛鬼,后又遭遇青铜面具, 激发了骰子中吉祥天母的事统统交代给了林生。 不过他隐瞒了自己通过熵解围的细节,而是说吉祥天母是自动消散了的。 “你说那人碰到骰子以后,吉祥天母就出现了?” 林生没有解释,而是自顾自低下了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见林生如此表现,叶响忽地眉头一皱。 作为生死骰子的使用者, 林生不可能不知道骰子中藏着吉祥天母一缕神识这回事。 有没有可能,这吉祥天母之所以此时出现,正是林生安排的? 叶响决定暂时打算将自己的疑惑埋藏起来。 对所有人,都应当保持适度的怀疑。 青铜面具的出现再度给叶响敲响警钟,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还是太危险。 若是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将渊斩收回须弥符,叶响随着林生走回堂前的路上,林生开口道。 “你说得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家伙, 我倒是从未在苍山镇见到过。 不过那白毛鬼应当就是先前藏在衙府里的东西, 自它消失后,骰子也没有任何反应了。” 说着,两人便一前一后来到了衙府的堂间。 走在最前面的林生停住了脚步。 叶响险些撞在他的背上。 “怎么突然停下了?” 叶响问道,林生此时正直愣愣地看着堂前某处,似是出神。 “叶响,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告诉你老汉和童子的尸体不见了,你会怎么想?” 叶响注意到林生此刻的神情,比哭还要难看。 顺着林生手指的方向看去,叶响的心忽地一沉。 被红色灯笼照得透亮的堂前,正摆放着一张空荡荡的红木桌。 在红木桌上,除了两滩已经凝固的血水,以及两支熄灭了的火烛以外,再无他物。 而在衙府通往大门处的青石地板上, 延伸出一大一小,两道深浅不一的足印。 那足印在地上一深一浅, 似是那老汉与童子的尸身自行起身,走出了衙府。 …… 翌日清晨,叶响与林生面对面坐在屋中。 他们一宿没有入睡, 而是顺着血色足迹去了屋外寻找丢失的两具尸身。 虽然昨夜解决了藏在衙府中的鬼,了却了一桩大事。 可接下来出现的情形,却是让这起事件带出了更多的风波。 青铜面具的神秘人暂且不提。 就是那失踪了的父子尸体,也可能成为苍山镇的大患。 那两具尸体分明被贴上了符咒,林生也刻意用白布遮住了尸身的脸面。 若说是诈尸,绝无可能。 林生也曾尝试过使用生死骰子卜卦,可掷出的骰子却是在原地打转, 似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事物迷住了眼。 这一切的迹象都无不在表明,这苍山镇中,还有一只可怕的“老仙”。 它唤醒了两具无主的尸身,并且屏蔽了林生骰子的占卜。 “既然此刻白毛鬼算是解决了,你也该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了?” 坐在桌前,叶响冷着脸看着林生说。 叶响所指的,自然是关于吴所为、梨月的事。 他隐约有所察觉,这苍山镇并不如表象那般祥和。 甚至比起兴福寺,可能还藏着更多潜在的风险与危机。 这些事与他无关,此刻的叶响只希望能尽快找到失踪的吴所为,然后离开此处。 林生这次倒是没有再掩饰,而是沉吟了片刻,道。 “我其实并不是只在苍山镇待了一年。 之所以说是一年,那是因为我现在只有这一年间的记忆了。 关于我为何来到苍山镇,又在此地发生了什么,过了多久,我一概不记得了。” 叶响本只想从林生口中得到关于吴所为留下血字的情报, 却没想到对方此时竟然说出了更加诡异的事实。 一个新的疑问又再次盘踞在叶响的脑海中。 “既然此地诡异,你为何丢失记忆后没有直接离开?” 听到叶响的疑问,林生惨笑出声。 “你以为我没想过离开吗……你且随我来。” 林生拾起桌上的骰子,走出了衙府。 紧跟着林生的脚步,两人漫步在苍山镇的官道上。 此时正值早市时分,与深夜不同,此时的街道人声鼎沸, 时而还会传来货郎、小摊贩卖力的吆喝声。 若不是前夜还在与种种诡异斗智斗勇, 叶响都要被苍山镇这一派祥和之景给惑住了。 早市中还有开张的包子铺,蒸笼中腾腾冒着热气,面食的香气扑鼻而来。 叶响一摸肚子,方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未进食,还真有些饿了。 从腰包中掏出三文钱,买下两个肉包, 叶响囫囵个儿地便吃下了一个。 咕噜—— 顺着声音,叶响看到了林生小道涨红着一张脸,正捂着自己的肚子。 他这才想起来,林生这家伙似乎把自己全部身家都赌光了,此刻正是个穷光蛋。 当即,叶响用略带同情的目光注视着林生。 似是发现叶响在看他,林生立刻跳起脚来。 “看什么看,我不饿,所谓不食嗟来之食, 我林生就算是死,从这儿跳下去,也不会吃你叶响买的半个包子!” 一盏茶的光景过后, 林生手中捧着半个还在流着肉油的包子, 一边暗搓搓喊着“真香”,一边指着面前的景观说道。 “这儿是苍山镇的东大门,你当初应该就是从这来的。” 顺着林生的视线看过去,叶响确实看见了那座刻着“苍山镇”的巨大拱门。 他当时正是从此处进入苍山镇的。 林生抽出一张符纸,蹭了蹭自己手中的肉油, 随意地在叶响身前找到一处空地盖上。 “行了,你现在朝着大门外走走看。” 迈动步子,叶响大跨步地向着拱门处走去。 他此时距拱门约莫十米不到, 越过符咒,没走出几步,叶响就到了拱门前方, 只要再迈出一步就能出去。 可没等叶响最后一步迈出,他的视线便是一晃。 眼前还是那道拱门,自己与拱门之间,竟然还有约莫十米的距离。 拱门分明近在咫尺,可自己却怎么也走不到门下。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中了什么鬼打墙, 可等他看到地面上,那张随着土地缓缓前移的符纸。 他才明白,并不是自己的位置在变换, 而是整个苍山镇在悄然移动。 如此来回两三趟,叶响明白了, 当初林生发现不对后,并不是不想离开苍山镇,而是他根本走不出去。 林生看见叶响深沉的表情,似是早有预料, 无奈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整个苍山镇都是活的,他每时每刻都在移动,我们出不去的。”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夹杂着唢呐声, 从拱门的外侧传来。 第82章 押镖 拱门外雾气森森,肉眼看不分明。 马蹄声渐近,叶响方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那是一支五十人左右的车队, 在车队的左右两边,分别排着一列敲着锣鼓、吹着唢呐的乐师, 正中间一人骑着一匹黑鬃大马,身后跟着一辆巨大的马车,足足用了四匹马拉着。 那辆马车边上,整齐划一地围站着一群配着刀枪的伙计。 这班人马都有着一个古怪的共同点, 他们的身上都披着一件麻衣,脑袋上戴着一顶高高的纸扎白帽。 就连那些马儿的额头上,都挂着一匹白布。 见到站在道上的叶响与林生,为首骑马的人率先有了动作, 他向后一拉马鞍,挥手止住了身后行进的马车队伍,喊道。 “道上的朋友,不知道是并肩子还是点子?可否递个门坎啊。” 叶响与林生面面相觑,都听不太懂对方的说辞,不知所以然。 见着道上的两人没有反应,那骑马人影又是大声问道。 “难道是新上跳板的芽儿?大家都是江湖同道, 不如彼此亮个盘,认识认识也好。 咱家这次押得也不是什么红货,没挂老居米子。 还请朋友让个道,走走货啊。” 听到那人嘴里如跑马车一般的串词,叶响总算是想起来了。 这些话术他曾经在白骨客栈里听到过, 那是山贼胡大当家与吴所为对话时所用的切口黑话! 对方莫非是山贼? 叶响摇头否认自己的推测。 不见得,山贼可不会无缘无故拉着辆马车进镇。 更何况对方对方披麻戴孝,又奏着哀乐,自己难道是撞见了送丧的队伍? 叶响回头看向林生,发现林生也摇了摇头,看样子也不太明白。 骑马的家伙似是有些不耐, 他随手招呼了马车边的一位伙计,俯身说了些什么。 那伙计点头哈腰了一阵, 随后立刻快步离开仪仗队,朝着叶响与林生奔来。 仔细端详过来人,叶响才发现, 这批奇怪的人马整体非同寻常。 就光是这一个负责传信儿的年轻伙计, 身形都是肌肉虬扎,高大健壮,不似寻常人那般瘦弱饥黄。 “我们家万儿问你们话呢,怎么不答应?难道你们是老宽?” 叶响闻言,当即拱了拱手,回答道。 “不好意思,你们方才说得可是绿林切口? 我们都是外行人,听不太懂。” 说着,叶响又瞥了一眼仪仗队中那巨大的马车。 在马车的后方,是一座巨大的黑色铁制车厢。 车厢的门扉微微轻启,似是因为行路上的颠簸,露出了一角。 虽然只看到了一角,但叶响分明看见, 在马车的车厢中,横陈着一口白色棺材! 嘎吱—— 还没等叶响细看,一阵阴冷的风便从马车车厢中席卷而出, 霎时间,车厢门便在阴风下啪地一声紧紧地阖上了。 而在那阴风之下, 场间所有人都不禁抱着胳膊打起抖来。 叶响更是觉得头皮一凉, 黑泥捏成的假发被阴风吹散,在天空中打了个旋儿。 不过那阴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浑身打了个哆嗦,叹了句这寒风当真刺骨, 年轻伙计看着叶响又是一愣。 随后他便大声对着后方马上的家伙吆喝起来。 “头儿,前面这两个都是外行, 一个秃子,一个癞子!” 听到那年轻伙计的说辞,气盛的林生第一个站不住了,指着那伙计骂道。 “你才是癞子!你全家都是癞子!” 叶响看了看林生,他虽然穿着黄色的乾坤道袍, 但整个人流露出的气场,属实与道士搭不上边, 长发杂乱地甩在脑后,从未梳理干净过,也难怪对方会把他叫做癞子。 等等,说我秃子是什么意思?我光头招你惹你了啊! 你可以挑衅我,但你不可以挑衅我的光头!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冷静,冷静。 叶响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免得自己与林生一般表现地过于失态。 听到那伙计的报备,骑在黑鬃马上的汉子总算动了。 只见他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那黑鬃马便乖巧地走上前来。 从雾气中走出,叶响打量起了黑鬃马上的人影。 骑马人影身着黑色短打劲装,露出健硕的结实臂膀。 虽然身形不算高大,皮肤黝黑, 在一众伙计中不算出众,不过整个人的气质却很沉稳。 他纵身一跃,从马背上跳将下来,随后对着叶响两人拱手道。 “在下管仲,乃是肃州兴业镖局的总镖头。 先前那个不懂事的娃郎,是我们这儿的趟子手铃铛儿, 小孩子年轻不懂事,叫着玩的,多多见谅。 请问二位如何称呼?” 听到对方报出身家,林生一仰头,跟着报道。 “在你面前的是青城山首席大弟子、苍山镇的救星、赌场风云人物——林生。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林道长。” “叶问,一个平平无奇的书生罢了。” 相比起林生如报菜名一般花哨的自我介绍,叶响倒是显得简单很多。 似是被林生给震慑住了,管仲尴尬地咳了两声,问。 “咳咳,敢问二位,眼下可是苍山镇?” “正是。” 管仲点了点头,也不多言, 再度对着两人拱手,随后便招呼了队伍一声,翻身上马。 “既然二位不是劫镖的,那也是我们多虑了, 江湖路远,二位珍重,告辞!” 随着管仲上马,乐师再度奏起了哀乐,一张张纸钱抛飞在空中。 叶响忍不住跟上前,对着管仲问道。 “等等,管镖头, 我想问一下,你们是从哪儿进的苍山镇?” 管仲一把拉住马匹,也不因叶响的阻拦显得烦闷,和气地答道。 “自然是从苍山境的北面,肃州与苍山境的交界处了。” “叶问小兄弟,可是有什么疑惑?” “没什么,没什么……” 叶响一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对方称呼自己为叶问, 每当他被人称为叶问的时候, 他的心中总有些莫名的心悸,自己随便编的一个假名, 怎么总感觉触动了某处不可知的存在,莫非这叶问也是个“主仙”? 对于苍山镇存在着诡异的问题,叶响没有向管镖头直接透露。 何况对方来势汹汹,显然带着自己的目的,不是那么好劝退的。 与二人挥手道别后,管镖头带着这支约莫五十人左右的车队, 便是跨过了刻着“苍山镇”的拱门,浩浩荡荡地进到了苍山镇中。 第83章 旺家 一边是锣鼓唢呐,一边又是披麻戴孝。 押镖队伍这般架势,倒是没有任何一个过路的民众敢多看。 谁也不想染上什么不好的、晦气的东西。 眼看着镖队越走越远,叶响缓缓皱起了眉。 从管镖头的话语中,他获得了更多的情报。 自己进入苍山镇时,是从兴福寺山上下来的, 也就是位于苍山境十万大山的东面,毗邻着益州, 而听那镖头的意思,他们分明是从苍山境以北的肃州入的镇。 两班人马殊途同归的结局,似乎证实了林生的说辞。 这苍山镇难道真如林生所言,在不断移动? 叶响思索间,林生也是在一旁开口,狠狠地骂道。 “那白色的棺材你也看见了? 他爷爷个腿,真是晦气, 难得经过一次正门,也能遇上押丧镖的!” 在林生的解释下,叶响算是搞明白了何为押丧镖。 所谓丧镖,即是人客死他乡后,亲人委托当地镖局, 将死者的遗体或是遗物从远方运回故土,落叶归根的一种镖。 一般很少会有镖局愿意接这种丧镖,主要就是因为晦气, 因为这种客死他乡的人大多数都是横死的, 多少会沾染上一些邪祟之类,邪门的很。 也不知这管总镖头是得了哪儿的令,竟然会押送这一趟丧镖。 “人家押得都是红货,是商品,沾得多少带点喜气。 这丧镖押得压根就是白事,一路上阴气缠身, 你信不信,他们准要出事!” 说罢,林生也是哼唧了一声。 对于先前那个趟子手铃铛儿称呼他为癞子, 看得出,他多少还是有些记恨的。 “走了,我带你回我住的酒楼去,我们再好生说说那血字的事。” …… 苍山镇。 云间酒楼。 二楼客房。 叶响从包袱中取出了几枚银钱, 交给了虎视眈眈候着的酒楼掌柜。 他此时也是懒得戴假发了, 真正的男人,敢于面对任何造型的困扰。 毕竟叶响长得算是俊朗清秀,经得起光头的考验。 当然,还是比读者差上不止一点。 那女掌柜笑盈盈地收起叶响给的银钱, 又转头恶狠狠地瞪了林生一眼,离开了。 “感谢叶响大哥倾囊相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林生此时已经是对叶响感激涕零,五体投地了。 叶响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不仅被林生白嫖了劳动力捉鬼, 还要替他支付欠了好几日的酒楼房钱。 叶响坐到桌前,也不再与林生计较钱财,说道。 “说,关于血字纸条的事,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林生立刻站起,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麻纸。 放在桌上仔细端详,叶响才发现,那是一张画在麻纸上的破旧地图。 地图上标注着苍山镇各个地区的名字, 小到巷间,大到衙府,都被一一标注了出来。 其上更是有着数十道用红色墨水画了圈、叉的标记,只是现在已经不知其意。 似是由于时间久远,地图上的标识墨迹已经非常淡薄了。 “这是我失忆前就带在身上的地图, 那些圈圈划划的地方暂且不管,你看这儿。” 随着林生的指示, 叶响看到了地图上唯一没有图画过,十分干净的地方。 那里唯有四个大字——旺氏祠堂。 “这处是苍山镇本家,旺家的祠堂,据我了解下来, 除了旺家人以外,没有人能够进入。” 叶响没有打断林生,而是点头示意,让他继续说。 他隐隐有些预感,吴所为的行踪,很可能就与这处旺氏祠堂有关。 “你的猜测不错, 我确实第一时间就占卜了血字的来历, 可最后却没得到任何结果。” 似是担心叶响不信自己, 林生直接从袖间取出了生死骰子,开始当着他面卜卦。 “人生在世,生死无度, 以骰问路,窥见生机。 吉祥天母显灵,急急如律令!” 随着林生念叨出声,那生死骰子也滚落到了平铺的地图上。 看着生死骰子再度冒出熟悉的紫黑色雾气,叶响立刻警觉起来。 他已经吃了一次吉祥天母的亏,可不敢再来上第二次。 只不过这次有林生在他身边, 那骰子中的紫黑色雾气似乎也受到了控制, 并没有扩散成吉祥天母的虚影。 随着骰子的滚动,叶响发现了诡异之处, 原本应当指向明确的骰子,此刻却如无头苍蝇般在纸面上来回滚动着。 到了最后,整面麻纸地图几乎都被骰子滚了一圈。 骰子唯独没有经过那处干干净净,标识为旺氏祠堂的地方。 “骰子虽然没有在地图上找到留下血字的人, 但整个苍山镇的地图,它也唯独没有经过那个祠堂。 此前我们也证实了,苍山镇是活动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走出去, 那个留下血字的人既然来到了苍山镇,就不可能再离开。” 听着林生所言,叶响也是捏着下巴点了点头,说道。 “也就是说,如果他还活着,肯定就在旺家祠堂!” 林生点了点头,将骰子、麻纸一道收入了袖间,随后说道。 “我这一年都在苍山镇中做些法事疏通人脉,却是从未接触到过旺家人。” 他接着说。 “捉鬼之事算是我欠你个人情,这一日夜你还没合过眼, 不如先休息片刻,我也趁着这时候去外面再探探情况。” 叶响点了点头,没有拒绝林生的提议。 虽说寻找吴所为事大,但他此时也着实需要好生休息一番。 从刚一来到苍山镇开始,他便遇上了老仙鹄精, 随后又是解决了白毛鬼,甚至还和那个青铜面具拼斗了一番, 无论是肉身,还是精力上,叶响都已经达到了极限。 随后又遇上了尸身失踪的情形,这才促使他强撑着没有松弛下来。 现在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叶响倒是立刻觉得脑袋困乏,困意来袭。 从包袱中取出十两银钱交给林生,拜托他帮忙出门打听消息后, 叶响在床上缓缓躺下,不过他也没有失去该有的警惕心。 单手一招,一张纸钱便从腰间飞出,变作了人形。 这一次,叶响没让纸人变成自己的样子,而是变作了血刀崇山的模样。 看着变作纸人的崇山如门神般凶神恶煞地守在门前, 叶响呼了一口气, 崇山那黑塔般壮硕的身姿,可比自己的模样凶煞多了, 有纸人守在门口,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叶响也能第一时间反应。 安排好了纸人,叶响总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双眼微微眯着,很快便睡了过去。 “乖徒,你回来啦。” 叶响的梦中,问真那张虫铸的肥脸, 占满了他的视线。 第84章 冲突 叶响这一觉睡得并不安分。 他又做了噩梦,他梦见了问真, 也梦见了在兴福寺大殿中被他杀死的弟子们。 问真与那些个弟子都变作了黑焰缠身的蚰蜒。 在漆黑的火焰中,问真与弟子们都要找他索命。 从噩梦中翻身醒来,入目处唯有窗外透入的斜阳, 以及还在尽职尽责看守着房门的纸人,叶响呼地喘了口气。 没想到自己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时分。 他深知,被夜游神带走的问真灵魂终究是个祸患, 是自己心中一颗尚未除去的倒刺,之所以频繁发梦, 也是因为问真此刻还没彻底身死,叶响的心中尚有不平。 想要摆脱这些梦魇,自己就要找到问真,将问真给彻底解决。 不过眼下,他还是要先让自己在苍山镇中活着出去。 还没等叶响完全从噩梦的阴霾中走出, 他便被门外的一阵急促喊声给惊得坐起,回过了神来。 “不行!说什么你们这帮子押丧镖的都不能住进店里!” 这是酒楼女掌柜的声音, 叶响顺着声音收起纸人,推开房门,向着楼下望去。 他第一时间便看到了那位自称管仲的镖头。 他此时正为难地与酒楼掌柜沟通着,身后跟着一大票的人马。 “掌柜的,我们每个人都能给你出两倍的饭钱, 马上就要入夜了,人疲马劳, 我们就是想寻个地方暂时歇歇脚,喂马匹吃些粮草。” 说罢,似是有所感应,管镖头抬起脑袋,正好瞅见了叶响。 管镖头拱了拱手,对他打了个招呼。 叶响也是拱手回礼,顺着楼梯走下。 对方与自己毕竟有着一面之缘, 若是此时不下去会上一会,就显得刻意生分了。 在管镖头越加越高的价格筹码下,云间酒楼的掌柜总算是松了口, 不过她也没有准许这批人在酒楼过夜。 “咱们可说好了,你们吃好了就走,酒楼这儿不准留人。 还有,你们那车厢也不能停在我家酒楼门口, 给我停得远一些!越远越好!” 管仲听后只得连忙点头答应,快速地安排了几个人手, 将车厢拉到了酒楼远处的郊地停放,甚至还用白布将之暂时给盖住了。 等到安顿打理好了一切,管仲方才腾出手,与叶响打起了招呼。 “叶问兄弟,没想到我们如此有缘,又在这里碰面了。” 叶响此时也有所疑惑,当即问道。 “管镖头,你们不是还赶着押镖吗?为何会选在此处落脚。” 管仲大叹了声说来话长, 将叶响请到了酒楼的一方桌台上,述说了起来。 苍山镇不大,凭着经验丰富的管仲镖头带队, 他们很快便照着委托人给到的信息,找到了目的地。 可好不容易到了押镖的终点,对方却说什么也不肯放他们进门了, 说是什么家中有规矩,这趟镖必须要在大年初二,也就是今晚的亥时送达。 不能晚到,更不能早到。 于是管仲他们只好又把这趟镖给暂时押运了回来, 这一来一回赶路属实折腾,管仲手下那些个青年还好, 那些个外面聘来的送丧乐师可就不乐意了。 管仲作为总镖头,自然不能让镖队中的人心乱了, 只好先找一处酒家,让其他人都先自由活动一阵,把人们的情绪安抚好, 在酒家中静候到夜里的亥时时分,再将这镖生意给送去。 听到管总镖头的话,叶响越发觉得这押丧镖的差事诡异了。 这是哪门子规矩? 不仅不准晚到,更甚者不让提前到。 对方为什么对时间上的要求这么严苛? 联想到这丧镖押送的还是一口棺材,叶响便觉得浑身汗毛竖立。 二人说话间,掌柜的也没有白收管镖头的银两, 陆续让小二从厨房中端出了几道佳肴美食。 这镇集中的食物倒真是比山上丰富多了, 乍看之下,叶响便瞧见了各式各样的菜品, 其中最具特色的还是那一锅烧得黑红的猪肉。 “黑毛烧猪,我听说是这儿的特产,叶问兄台放开吃。” 管仲丝毫没有表现出对叶响的生分,而是热络地招呼着他一块儿吃。 到底是混江湖的,和那个赌狗道士的为人处世当真是天差地别。 叶响心中暗叹,人与人之间确有参差。 就在两人对坐着吃喝时,一道尖锐的嗓音,划破了酒楼的厅堂间。 “管镖头!这癞子出老千耍诈,他……他还打人!” 叶响与管仲闻声望去,出现在他们二人眼前的, 竟是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青年, 以及被他拉拽着不让走的赌狗道士——林生。 那青年身着一身短打劲装, 看模样甚至比林生高出一个脑袋, 可看情形却不是林生的对手。 他的脑袋上肿起了硕大一个包,显然是被林生揍了。 看样子,那与林生起了冲突的青年,是管镖头手底下的一位镖师。 “我没出老千!叶……叶问,你得替我做主啊!” 说着,林生便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叶响的手。 “这丫的耍无赖,输了钱还想问我要回来。” “你竟然拿我的银两去赌钱?!” 叶响第一时间觉得火冒三丈,压低声音说道。 心中不禁感叹,林生这家伙怎么满脑子都是赌。 他也是错信了林生道貌岸然的样子,竟然真给他了十两银钱! 林生赶忙凑近了到他跟前,偷偷摸摸地说道。 “那不叫赌钱,叶响啊,你有所不知。 在那些个赌庄里消息最为灵通, 我是借着赌博的名义去那边套取情报的。 而且我这次可没输,今天运气极佳, 我险些就要翻本了,结果那孙子就赖账了!” 没想到话到这个份上,林生还在嘴硬。 虽说林生嗜赌成性,但叶响也并不认为林生会出老千。 毕竟若是他爱出老千, 也不至于在当初衙府开坛做法时颗粒无收, 甚至输了个倾家荡产。 可叶响也不好直接以此为由替林生作证, 毕竟自己两人在他人眼里是相知的关系,怎么看都像是作伪证。 管仲听着林生与那青年分别的解释,缓缓皱起了眉头。 起初叶响以为管仲这是要为手下出头, 自己与管仲刚刚结下的友谊,算是在林生的助攻下化成灰烬了。 他不心疼所谓的江湖情谊,但他心疼桌上的好酒佳肴。 可没想到,管仲并没有暴起出手, 他只是别过头去, 与身旁那位叫做铃铛儿的趟手子打了个招呼。 铃铛儿会意,立刻从一旁取来了一面写着“镖”字的三角旗。 接过旗子,管仲一把将那杆镖旗向着酒楼的地面一插。 噗——! 在管仲的力道下, 那三角旗深深地扎入了地砖之中,凿出了一道平整的圆形豁口。 厚实的青砖在管仲的手下似是豆腐般细嫩,一捅就破。 嗤。 镖旗落地,酒楼霎时间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第85章 保家仙 凝露境,大圆满! 管仲这一出手,叶响便看出了他的大体实力。 插下镖旗,管仲对着鼻青脸肿的青年说道。 “这是镖旗,白家老二, 作为兴业镖局的镖师,你应当也是认得的。” 听到管仲所言,那被叫做白家老二的青年立刻点了点头。 “认得!” 管仲缓缓指了指镖旗。 “那你可敢在镖旗下发誓,是林道长出的老千?” 听到管仲的话,场上所有的镖师都是脸色一变。 白家老二更是瞪大了眼睛,似是没想到管仲会直接来这一出。 镖旗对于镖师而言,是极为重要的物件。 它既是镖师们出门在外的保护伞,亦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移动招牌。 若是镖局名声在外,绿林好汉也不敢随意骚扰, 同样的,没有任何一个镖师敢在自家镖旗下扯谎, 特别这由管镖头亲自掌管的镖旗,还有着其他的说法。 “我……我发誓!” 说着,那白家老二一咬牙, 便是对着镖旗缓缓竖起了三根手指。 “好!那便请仙家好好给你评评事理!” 管仲话音刚落,便对着三角镖旗一招。 随后,叶响便见在那面三角镖旗上,浮现出了一道红面虚影。 虚影红面黑须,两颗炯炯有神的眼睛向上斜吊着,不怒自威。 手中似是还持着一把长柄龙鳞冷艳锯,杀气腾腾。 那虚影从镖旗上浮现出来,随后便又归到了管仲的身后, 原本模糊的脸部也缓缓化作了管仲的模样。 “白家老二,你先前所言,可句句属实?” 管仲张口,他背后的那道虚影也一捋胡须,开口说道。 言之凿凿,字正腔圆, 从虚影口中发出的每一道声音, 都如雷霆万钧,震耳欲聋。 这是“主仙”、还是“老仙”? 叶响一时有些分不清, 不过他也没有感到太大的慌乱, 至少此刻他还能直视那道变作管仲长相的虚影, 身体没有察觉到任何不适。 这东西不是朝他来的。 不过随着红面虚影的出现,场间的气氛也是变了。 管仲原本平凡的身上,霎时间喷薄出一股无形的煞气。 作为修行者的叶响能够察觉到,管仲此时的气息已不属于他自己。 现在管仲身上所暴露出的气息,或许更多地属于那道虚影。 看到管仲从镖旗中召出虚影, 那被称为白家老二的家伙脸上便开始冒出了虚汗。 他的汗液如同瀑布一般流淌下, 浸湿了浑身上下, 从手脚的缝中滴落, 甚至在地面上都形成了一道水坑。 看着白家老二被吓成这番模样, 场间的人哪儿还分不清楚孰是孰非。 而随着管仲这一句犹如雷霆般的质问声刚脱出口, 白家老二当即便是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裤子下方湿成了一大片。 “镖头……管镖头!是我错了,我说谎了!是我输不起啊……” 白家老二话还未说完,便是被管仲一脚踢开。 嘭—— 白家老二的身子猛撞在酒楼墙壁上,当即晕了过去。 “我们兴业镖局近年来算是混得风生水起, 我看大掌柜招人时也是迷了眼, 怎会将你这样无信无义之人招入镖队中,滥竽充数!” 听到管镖头厉声责骂,不光是被踢飞出去的白家老二, 其余躲在一旁看好戏的青年们纷纷低头侧目,脸上泛红。 他们大多都是年轻人, 多少都有些如白家老二这般桀骜不驯。 毕竟兴业镖局近些年来在肃州已然是第一镖局, 他们多少都有些自视甚高的意味。 如今经过管镖头这般训斥, 似是终于是被点醒,表露出了惭愧之意。 管仲怒骂过后,身上的煞气却是不减, 他的脸上此时也泛起了红晕, 与背后的虚影越来越相似相近, 怒目看着倒在地上昏厥过去的白家老二, 管仲的脸上布满了杀意。 他向着白家老二走去, 右手更是向着腰间的刀柄摸去。 眼见如此, 那群青年中赶忙冲出一高一矮两位青年, 两人长得与白家老二差不了多少。 扑通一声,两人一齐跪倒在地,双手抱拳道。 “镖头,看在老二是我白家兄弟份上,还请饶他一命!” 管仲狰狞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后恶狠狠地说道。 “行啊,但你们在镖局中混迹了这么久,应当也知道请关二爷的代价。 若是你们要我饶过他,那你们就要共同分担“代价”!” 听到管仲的话语, 那两位白家兄弟脸色忍不住露出难色, 终于还是俯首磕道。 “镖头!白家兄弟甘愿一同受罚!” 噗嗤—— 刀起,指落。 叶响只来得及看见管仲将腰间的砍刀缓缓收回刀鞘, 一切就都已结束。 三位白家兄弟的小拇指, 在空中划出整齐的弧度, 竟是在一瞬之间被同时斩下, 甚至血液都未来得及溅出。 拔刀术? 叶响看着管仲如此精湛的刀法, 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这管仲镖头, 没想到还是个使刀的好手! 随着白家兄弟偿还了“代价”, 管仲身后的虚影也终于是消散了开去。 他身上的煞气完全消失, 仿佛又变回了一个普通人。 管仲走到酒桌前, 无视躺在地上抱着断指痛呼的三位青年, 捧起酒桌上的一壶酒,为林生倒上了一杯。 “镖队闹了笑话,恕我管教无方, 这一杯算是我给林道长赔罪了!” 管仲这一系列操作,当真是把林生与叶响都看傻了眼。 林生此时更是夸张,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去。 “管镖头倒是好生爽气,不过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和白家老二也就是闹着玩罢了。” 他当然不是和白家老二闹着玩, 对方显然是输不起钱要栽赃给他。 可他也着实给管镖头这一套凶神恶煞的做法唬住了。 “林生阁下有所不知,做咱们镖局这一行的, 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字——信, 若是失信,我们还怎么出去给人押镖。” 管仲一边说着,一边又令小二去厨房多上点下酒菜来。 “说的是,说的是。” 林生笑着应和道, 一边也是毫不客气地拾起筷子, 夹起黑毛烧猪肉就吃了起来。 叶响也尝了尝那黑毛猪肉, 虽说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些黑毛没处理干净, 但吃起来却是入口即化,不肥不腻。 见此时大家都是酒酣,叶响忍不住问道。 “管镖头,你先前那是露得哪一手,请来的是哪位天上的仙家?” 管仲一口饮尽手中的酒,呵呵一笑道。 “看来叶问兄台对这些神仙志怪也颇有兴趣啊, 实不相瞒,这是我们镖行供奉的保家仙——关二爷。” “保家仙?关二爷?” 第86章 请求 保家仙, 这倒是叶响从未听说过的名词。 管仲似是有些醉意上头, 嘴巴刹不住车一般地接着说道。 “大多数镖师在入行后都会祭拜关二爷,这是行规。 我们相信关二爷会给押镖的带来好运。 而且在关二爷面前, 所有祭拜过他的镖师都说不得半句谎话, 不然就会变得像白家老二那样。” 叶响点了点头,白家老二最后连尿都给吓出来了, 证明他确实从关二爷那受到了非比寻常的威压和惊吓。 林生倒是见多识广,嘴中塞满了菜肴,对叶响解释道。 “所谓保家仙, 就是指那些个不在体系中, 家家户户自行供奉的仙人。 就比如管仲他们镖师行内部供奉的关二爷, 其实不过是“主仙”武财神关公的一个旁支分身,根本没有完整的仙位。” 林生越说越多, 似是想要证明自己在这块儿的知识储备一般。 保家仙虽无仙位, 但却与“主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它们能勾动一些神通,为人所利用。 除此之外, 林生还说有通过跳大神的方式请出的出马仙, 不过那东西可就比保家仙要邪性更多了。 保家仙最多只会牢牢跟着供奉他的这一撮人身上, 这一批供奉他的人, 生生世世,潜移默化间,会将他们的自己寿元献给保家仙。 到头来,这批人顶多落个短命的下场。 而若是用跳大神的方式, 将不知名的出马仙请来了, 那就相当于请了个祖宗来, 这辈子都甩不脱,丢不掉, 跳大神的出马弟子只能做出马仙的奴才, 生生世世为寄宿在体内的出马仙服务。 听到林生对出马仙的描述, 叶响心中不禁微微一颤。 在他体内的熵, 是否也是某种出马仙?保家仙的存在呢? 还有那青面獠牙的宿难,又算得上是什么仙? 每每想到这些,叶响只觉得心头很乱。 直到此刻,他连自己身上的问题都没有完全弄明白。 听到林生说信奉保家仙的人多半寿命不长,管仲也没有生气。 反而苦笑着说道。 “做咱们这行,赚得就是一个快钱。 至于何年何月死,早已经被抛在了脑后了。” 林生也是一拍脑袋, 自知失语道:“哎!管大哥当真是个明事理的爽快人,我自罚一杯!” 听到林生抱歉,管仲笑着摆了摆手道。 “所谓三分保平安,咱们走镖的, 平日里就要多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 况且此事本就是白家老二不对,自然不能让林道长受了委屈。” 看着饭桌上侃侃而谈的管仲,叶响心中有了些许想法。 天底下没有白给的饭,也没有无端的善意。 他并不认为管仲这般对林生示好是无意为之。 更何况管仲本身就是个江湖上混迹多年的镖师, 为人处世上,定然有着他的目的。 果然,酒过三巡后。 管仲叹了口气,说话了。 “我管仲自知天赋不高, 押镖这么多年,什么都没练出来, 就这双招子亮得很,我看得出来,二位都是练家子。 大伙都是明白人,有话我也就直说了。” 管仲将酒杯缓缓放下,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看来先前酒酣时有些迷迭的醉意, 不过是他为了暖场装出来的罢了。 “我们兴业镖局历年来都是肃州的第一镖局, 名声在外,天地可证。 按理说,我们一般不接丧镖。 可奈何这是我们掌柜亲自派下来的镖。 掌柜的说,那位委托人的身份显赫。 我们惹不起,这趟镖也必须得走。” 据管仲所说,他们整支镖队从出发到现在, 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此次押得丧镖是什么。 只隐约瞥见过车厢里头的白色棺材, 至于里面究竟躺着的是人, 还是什么别的,连他们也不清楚。 管仲原本还想着早日把这丧镖送到旺家, 就算是彻底了结这趟苦差事。 可没想到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本身就如此诡异的差事, 竟然还要求在亥时准点送达,这就更加令人遐想了。 亥时人定, 是活人落炕,死人苏生的时刻。 管仲显然是凭借多年的老练经验, 判断出了此趟丧镖并不简单。 此刻他又是在酒楼巧遇林生这位现成的道士, 当然是想要拉他入伙。 对他们押镖的来说, 能否保住命是头等大事, 毕竟有命赚钱没命花钱的例子, 他管仲见了太多。 更何况是押的此等丧镖。 管仲说着,将手指摊开,在桌前比划出了一个一。 “先前我住店时,向小二打探了一番, 听说苍山镇林道长最擅长驱邪避鬼。 委托人给的押镖费用很多, 这趟镖我能分到两千五百两银票, 我个人愿意分出一千两,给林道长做辛苦费, 若是林道长答应,我此刻就能给你预支五百两银票。” 听到管仲报出的筹码, 林生没有半刻犹豫,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哎,这种活计确实凶险,道长不愿掺手也可以理解。” 叶响有些吃惊,他是没想到的, 一向见钱眼开的林生会如此直接地拒绝管仲。 见林生拒绝,管仲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他也没有强求。 虽然他对这次押镖确实忧心忡忡, 但毕竟管仲自己也有着一定的手段。 拜托林生是为了给自己押镖上个保险, 是他考虑到最坏的打算, 可入了镖师这一行, 谁不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着的。 既然没法说动对方,那他管仲也不怕冒这个险。 似是由于生意没有谈拢, 管仲也是放下了碗筷和酒壶。 他不再惺惺作态,而是对着叶响、林生郑重地拱手道。 “二位慢用,钱我会派人付给掌柜, 接下来我还得准备一会儿亥时出发的事宜,就先告辞了!” 见着管仲要走, 啪地一拍桌子,林生很大声地站了起来。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不做了!” 说罢,林生在桌前比了个二。 “我这边除了我, 还有叶问兄弟也会去, 我们是两个人,当然得拿这个数。” 听到这句话, 叶响没有忍住,当即抽了自己两巴掌。 好家伙,原来在这等着呢。 …… 回到房中。 叶响脸色铁青,直言了当地说道。 “你接的这差事,我是不会去的。” 这件事本身就与他无关, 他又何必去趟这浑水呢。 “恕我直言,你这一趟不得不去。” 林生摇了摇头,说到。 “为什么?!” 叶响不明白, 对方押个丧镖,自己为何要跑去插一手? “你此前不也料定了他们这趟肯定出事,觉得晦气吗?” 他还记得林生此前在东门口说的话, 怎么到了现在林生又改了主意。 “因为他们这趟镖,就是要押去旺家去的。” 林生的这句话,让叶响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旺家,就是苍山镇的本家。 留下血字纸条的吴所为很可能就在旺氏祠堂内。 而据林生所说, 旺家人对外人进入祠堂是令行禁止的。 想要获得更多的情报,自己与旺家人免不得接触一番。 而若是负责护送押镖的到旺家, 或许正是一次名正言顺的机会! 林生摸着下巴,说道。 “叶响兄弟,你也不希望给你留下血字的人苦等。” 第87章 黑夜 距离亥时还有半个时辰。 云间酒楼外。 此时兴业镖局负责押丧镖的队伍已经全员到齐,在官道上整装待发。 只见为首的管仲挥了挥手, 镖队便再度向着此行的目的地进发了。 酒足饭饱后, 那些个队列外侧的乐师也再度卖力地奏起了哀乐。 队伍最前头还有人不断地抛洒出白色的纸钱,一边用哭一样的声音嚎着。 夜晚的冷风穿过人群, 透过衣袍,呜呜作响, 与哀乐合在一起, 似无数怨魂在夜间恸哭。 “这哀乐就不能停一下吗?大半夜怪渗人的。”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队伍中传出。 说话的正是林生, 他此时正翘着二郎腿, 与叶响坐在镖队马车的前方。 最后, 管仲与林生将价格谈到了一千五百两, 条件便是林生与叶响临时加入镖队中, 等到镖队将棺材交付给旺家,安然离开才算结束。 谈妥后, 林生也是第一时间收到了管仲预支的五百两银票。 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他们此刻便充当着类似看护的角色。 不过平时一点芝麻大小事却是不用他们出手, 管仲请林生的理由, 只是为了在必要时刻应对些不可名状的恐怖。 队伍里有个道士,总归会让人安心些。 不过可惜,他们请的道士多少有些不靠谱。 看着翘着二郎腿,一脸嘚瑟的林生,叶响暗暗腹诽。 不过这管仲到底是个总镖头,行事作风当真是谨慎极了。 似是听到林生的抱怨声, 骑在黑鬃马上的管仲回过头,苦笑解释道。 “这也是那委托人的规矩啊,他嘱咐过,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只要是上路,就必须奏哀乐,撒纸钱开道。” 叶响多少也明白这种行为的含义, 如此邪乎的丧镖, 若是不整点纸钱哀乐毕恭毕敬开道, 恐怕还真可能引来什么邪祟之物。 随后他便注意到, 整个苍山镇在此时都已沉入了某种静谧之中, 除了他们一行镖队以外,四周人声寂寥,落针可闻。 天上乌云笼罩,月光朦朦胧胧照进了些微。 苍山镇没有半点人家的烟火灯光, 此时还未到亥时,四周却已经没了人声。 原本在大街小巷间叫卖的摊贩也消失无踪, 只留下几处空落落的摊位。 黑暗降临, 不知是否有错觉, 随着车队的前行, 叶响的视线仿佛缓缓蒙上了一块薄布, 越来越看不清了。 在越来越黑的官道上, 整支镖队都只能看见前后数尺彼此的距离, 有时甚至会出现彼此相撞才意识到的情况。 偌大个镇集,此时却是伸手不见五指。 叶响当即有些疑惑地说道。 “此时虽近亥时,可未免有点太黑了。” 林生一手拽着马车的栏杆,一边解答他的疑惑。 “苍山镇是有规矩的,入夜不掌灯。 所以大部分居民都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这个点估计路上只有我们。” 听到林生的解释, 骑在前头的管仲也是放缓了马匹的速度,凑了过来。 “我做镖头去了许多处地方, 听说过有地方宵禁,倒还没听过不让掌灯的。” 叶响点了点头, 不禁摸了摸下巴, 在他看来,本就已经十足怪异的押镖队伍, 在这等漆黑无光的环境下显得更加诡异了起来。 “这样的规矩是谁定下的?曹县令?” 怎么会有如此古怪的规矩? 夜半不掌灯,难道巴不得人遇鬼? 虽说林生也和叶响解释过, 大部分“老仙”是不怕灯火的。 可叶响还是潜意识地认为, 灯火能带给人以安全感。 “非也, 曹广达那家伙也就是个外乡人。 这苍山镇所有的规矩, 其实都是由本家旺家人制订的。” 林生摇了摇脑袋否认, 看样子他对镇集的事,还是有做一定的功课的。 “一个家族能给镇子定规矩?” 这旺家的能量也当真是够大, 起初叶响还以为是曹广达作为县令布下的规矩, 可没想到,这苍山镇夜不掌灯的规矩,竟是由旺家定的。 “叶问小兄弟, 看样子你不是本地人,对咱们大献西南的风俗不甚了解。 在咱们这儿,以氏族为首的管理镇集的地方颇多。 有些氏族传承下来几百年历史, 能量话语权自然比那些个九品芝麻官大多了。 甚至有的人为了谋求地方官职,还得去巴结那些氏族之人呢。” 听完管仲镖头的讲述, 叶响心中大概有了些数。 看来这旺家便是这样一个以镇集为聚落的大氏族, 想到此处他不禁更感好奇, 像旺家如此大的氏族, 从肃州不辞千里也要运回的丧镖, 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扭头看向自己背后的铁制车厢, 叶响心头惶惶,他只希望此行不要再招惹什么是非。 之所以答应与林生一同前来, 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搞清楚棺材里的东西。 而是要借机与旺家人接触, 若是有机会,最好能进入那座所谓的祠堂中一探究竟。 吴所为会留下血字,证明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兴许他已经发现了苍山镇的真相, 这对此刻也已经被困在苍山镇的叶响十分重要。 想要离开苍山镇, 叶响必然绕不开与旺家人接触。 而在他们氏族的祠堂中, 肯定也藏着关于苍山镇的秘密。 镖队在两眼摸黑的官道上继续前行了好一会儿, 走在前头的趟子手铃铛儿突然停了下来, 他将头都要埋到自己面前的地图中, 手指着边上的一座宅院说道。 “怪了,我记得旺家大宅应当就在这里才是啊。” 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 叶响只看到一座稍显破落的庭院,似是很久没有住人了。 破落的院子外只有一扇木门,在冷风中嘎吱嘎吱地响。 镖队在早些时候到过旺家, 因此对旺家所在的位置应当再熟悉不过。 可在这样的前提下, 镖队却愣是没有找到旺家大宅的所在。 “我照着地图走得,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铃铛儿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众人面前, 破败的门扉依旧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似是人在用嘶哑的喉咙惨叫着。 这般古怪的氛围之下, 就连管仲的脸色也是变得深沉了起来。 “虽说坏了规矩, 要不我们还是点灯看看, 兴许是我们摸黑走了太远,不小心走过了旺家大宅也说不定呢。” 铃铛儿说话间,声音都有些控制不住,哆嗦了起来。 无声的黑暗最是令人恐惧,哪怕是训练有素的镖师,也惧怕鬼神。 他心中清楚,按照镖队脚程来算,无论如何都应该已经走到了旺家大宅了。 这中间肯定是出了什么岔子,至于这岔子是谁引起的…… 铃铛儿回头遥望铁制的车厢。 他不愿想,也不敢想。 听到铃铛儿的建议, 管仲也是缓缓点了点头, 有了灯火, 队伍中的人心才不会因为恐惧涣散。 他们合计了一番后, 又都将目光投向了正靠着马车栏杆的林生。 “都看着我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旺家人定这规矩为了什么啊……” 林生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 见林生没有反对, 管仲立刻派人到马车后方的木箱中取出了一柄柄火把,淋上油点燃。 轰—— 看到手中顺利燃烧起来的火把,众人心中不禁有些安心。 黑暗之中,这些微的光亮都能让人心生宽慰。 至少此刻,他们能够看到黑暗中的彼此,互相慰藉。 借着火光,叶响也算是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情形。 他们此刻仍旧在官道上, 周边到处都是紧闭的房屋。 “这里是苍山镇的西街, 哎呀,看来我们当真是不小心走过了。” 铃铛儿打着哈哈,似是松了口气。 旺家大宅位于苍山镇的中街, 若不是有火把照明,恐怕镖队也无从得知, 原来他们已经走到西街来了。 不过此时发现也不算太晚, 正准备再度调转方向出发时, 回头点数了一番镖队人数的管仲, 此时却是微微皱起了眉。 “怎么会……少了三个。” 第88章 蛇符 叶响察觉到管仲的这番变化,当即问管仲发现了什么。 管仲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没什么大事,只是发现镖队少了三人罢了。” 似是为了说服自己,他又接着说了一句。 “大概是白家的三兄弟,他们恐怕是自知羞愧又负了伤,自行留在酒楼中了。” 听到管仲有些牵强的解释,叶响心中有些不安。 他已经有些感觉到了, 在进入黑暗笼罩的官道后,这支押镖队伍的处境,正在发生些微的变化。 某些诡异,正在黑暗中悄然发生。 叶响将目光投向林生,林生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 他只是悄悄地对叶响念叨了一句静观其变后,便不再说话了。 叶响也只好将自己心中的不安压下。 马车在镖队调整完方向后,又再度向着另一边出发了。 好在他们提早了半个时辰从酒楼出发,此时距离亥时应当还有些时间。 一路无话,所有人都在押运丧镖的奇怪氛围中失去了说笑的兴致。 提着火把没走多久,走在最前头的铃铛儿又是一个激灵。 只见他屁颠屁颠地跑到管仲的黑鬃马边上,疑神疑鬼地说道。 “管镖头,你有没有发现, 从刚才开始周围就怪怪的,就好像有人盯着我们看一样。” 还没等管仲回答他,一道寒风便在此时穿堂而过。 呜呜—— 一柄,两柄,三柄…… 在寒冷的风中,人群手中的火把接连不断地熄灭。 尽管那些个镖师反应迅速,下意识地用手去挡着火把,却依旧架不住火把一柄柄在风中被吹熄的趋势。 呼—— 随着最后一柄火把被吹熄,押镖队伍再度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叶响手中的火把也熄灭了,他的后颈汗毛竖了起来,似是被寒风激的。 可他能够感觉到,那寒风并非天然,而是带着奇怪的节奏。 就像是……有人在黑暗中对着他们的火把吹气。 由于事发突然,那些乐师此时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恐惧。 不再吹奏哀乐,而是慌乱地叫了起来。 而在他们身边的那些个镖师,也都有些木然,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在他们眼前,切实地发生了难以理喻的现象。 寒风吹拂,怎么可能如此整齐地将人们手中的火把尽数吹熄。 “都不要乱!摆好阵型!” 管仲猛地吼了一嗓子,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惊涛拍浪。 将镖队中原本嘈杂,逐渐变得纷乱的势头暂时压了过去。 听到管仲的吼声,镖师们纷纷反应过来。 他们稍微恢复了些镇定,挺身而出, 将身旁纷乱的乐师拉到了身后,绕着马车围成了一圈,形成了一道铁桶阵。 看到镖师们在管仲的指挥下迅速形成铁桶阵,叶响心中暗叹, 这兴业镖局当真不愧是肃州第一镖局。 在他以为整个镖队都要乱作一团时,他们竟然是在管仲的指挥下硬生生维持住了秩序。 越乱,越会起事。 此时有管仲如定海针坐镇队伍中,整个镖队的情绪都得以调节。 “都给我把火把重新点上,我们再接着上路,动作快!” 虽说管仲尽力用平稳的语气说着话,但叶响依旧能从中感受到一丝的急躁, 管仲恐怕也对目前的情形有些难以把控了。 毕竟熄灭两三柄火把还好说,这一次就将所有人手中的火把都吹灭了, 恐怕不是他管仲能用常理来解释的了。 但管仲也绝不能乱,若是他也表现得乱了分寸,那镖队就彻底散了。 其余镖师听到管仲的吩咐,也是纷纷取出火石,噌地几下重新将火把点燃。 哧—— 令人感到绝望的事再度发生。 火把好不容易重新燃起,没过多久,便又是快速熄灭了去。 就像是有着一双双无形的手掌,强行掐灭了火把上燃着的火苗。 见手中的火把无论如何都点不着,管仲也是有些急了。 他将趟子手铃铛儿叫到身旁,打算让他往前去先为队伍开道。 铃铛儿见着此时的怪异景象, 自然说什么也不愿再孤身进入此时恐怖的黑暗中探道, 他的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见着铃铛儿露出怯意,管仲也没有了办法。 作为镖队中的总镖头,他也不能强行让镖师以身犯险。 管仲扭头,对着坐在马车上的叶响两人抱拳道。 “林道长,现在这该如何是好?” 他这话的意思,自然是要请林生出手了。 收了人家的钱财,林生总归也是要出手办些实事的。 不出什么大问题还好,此时出了这般怪异的情形,也该他出手了。 林生闻言,便从马车上跳将下来。 “现在的情形我也尚不太清楚,不过原地不动显然不是什么上策, 此处的黑暗,似乎越来越近了。” 说着,林生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黄纸符咒,符咒上画着类似蛇一般的印记。 “这是我青城山荣誉出品的蛇符咒,可将人身上的气息彻底隐去。 你带上它,只要在符咒没烧完前回来,就能免受诡异侵扰。” 这话是林生对着铃铛儿说的。 虽然在此刻的黑暗中,他已经看不见距离他仅有两米远的铃铛儿了。 摸黑向前几步,从林生手中接过那张蛇符咒。 铃铛儿总算是点了点头,勉强答应前去探路了。 按理说作为镖队的趟子手,这一次探路他是不得不去的, 不然他铃铛儿这辈子在兴业镖局中都要抬不起头来。 可此时的状况实在是太诡异了,因此他才会拒绝管镖头的指示。 此刻有林生给的蛇符咒在手,铃铛儿总算是拾回了一些勇气。 不过为了防止铃铛儿犯险遇事儿,来不及逃跑。 管仲还是令人从木箱中搬出了一捆麻绳, 绳子一头系在马车栏杆上,另一头则系在了铃铛儿的腰间。 看得出,他并不是不惜下属生命的头领。 可眼下这般情况,他也不可能让整支镖队随意走入黑暗中犯险。 “虽然我不知道黑暗中有什么,但是你切记, 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叫唤,叫唤了,你就暴露了,明白了吗?” 林生拍了拍铃铛儿的脑袋,继续嘱咐道。 铃铛儿不住地点着头,这个时候林生所说的每一句都是要命的谕旨,他可不敢不遵从。 在众人的注视下,铃铛儿深呼了一口气。 手中捏着那张符纸,再度紧了紧腰间的绳索, 随后他便一股脑扎入了面前的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整个被黑暗吞噬了去。 咕咚。 叶响听得很清楚, 在他身后,那些个镖师此时也都是大气不敢出, 紧紧注视着铃铛儿消失的方向,艰难地吞咽着唾沫。 包括叶响、林生在内, 没人知道此刻的黑暗之中有什么。 也没人晓得,铃铛儿会见着什么。 第89章 畸变 不知从何时开始,叶响他们周遭的黑暗便已浓稠到了极点。 只要稍微向后退一步,都可能看不见前方的人影。 在黑暗的团团包围下,管仲带头拉着那根悬在马车栏杆上的绳索,状若拔河。 此时此刻,这根还在不断延伸出去的麻绳,便是黑暗中所有人的希望。 不知是林生的蛇符起了作用,还是说黑暗之中一切安好。 绳子不断地向前移动着,代表铃铛儿还在往前走。 “拉一下代表安全,拉两下代表危险……” 管仲念叨着,这是他在铃铛儿出发前吩咐过的沟通方式。 为了维持蛇符的效用,铃铛儿无论碰见什么都不能出声。 可若是遇上危险的事,他会第一时间拉两下绳子, 从而告诉这边的人,他那边遭上事了,好让镖队的人拉他回来。 就在众人都以为黑暗中无事发生,铃铛儿平安无事时,管仲的脸色骤然一变。 因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手中的绳索忽然传来了明显的拉力。 一下,两下…… 铃铛儿遇上事了! “给我拉!” 随着管仲一声令下,所有镖师都在同一时刻向后倾倒,拽起了那根绳索。 唰—— 绳索在人们的努力下被飞快地拽回。 越是拉拽着绳索,众人心里的紧张感便越是浓郁。 他们担心绳子那端的分量突然消失,担心等到绳子另一端出现时,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 那就代表着黑暗之中存在着诡异的大恐怖,甚至连林生的符咒都不起作用。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是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绳子那头并没有减轻多少分量,反而似乎变得比铃铛儿去时稍微沉重了些。 随着绳子的尽头从黑暗中被拉拽出,铃铛儿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见着他从黑暗中被拉拽而出时,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除了林生、叶响以及管仲三人。 因为修为更高,他们似乎能在黑暗中看得较常人更远。 在他们的眼中,从黑暗中被拽出的,不止铃铛儿一个。 叶响的右手袖袍无风自动,玄阳虫触须在其中不断地盘卷酝酿。 林生从怀中掏出三颗黑白骰子,骰子刚一出现,便汹涌地旋转起来,不曾停息。 管仲则是将右手摸上了自己的腰间砍刀处,如临大敌。 铃铛儿是安全回来了,只是此时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更加诡异的是,那跟在铃铛儿身旁的人, 腰间同样也牵着一根拉得老长的绳索! 直到那人影完全出现在众人面前,人们脸上的神情发生了剧变。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在他们面前,一左一右,分别正站着两个铃铛儿。 …… 铃铛儿回来了,只是一次回来了两个。 一个的腰间绳子握在管仲手中, 另一个的那根麻绳,正在黑暗中摆荡着,不知连向何处。 当从黑暗中被拉拽出的瞬间,被管仲拽着的铃铛儿立刻喊了起来。 “管镖头!那是鬼!那是鬼啊……” 他圆瞪着眼睛,用手指着自己身旁的铃铛儿,声嘶力竭地喊道。 而站在左边的铃铛儿,此时也是露出了惊慌的表情,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人群。 随后他便扭头向着黑暗中逃去,一边大喊着。 “鬼啊!鬼啊!” 在没入黑暗中之前,叶响看见,他猛地拽了两下腰间的绳索, 随后便是被绳索另一端传来的力道拖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了。 怎么会突然出现两个铃铛儿? 在黑暗中牵着这个铃铛儿的又是何物? 叶响眉头紧皱,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笼罩在他的心中。 “镖头,赶紧叫弟兄们回头跑!这里到处都是鬼!” 铃铛儿一边说着,边向着管仲靠近。 林生此时却是直接拦在了管仲身前,厉声道。 “小心,他是假的,他手里没有我给的蛇符咒!” 话音刚落,铃铛儿的脖子便是一拧。 他的脑袋转到了另一面,四肢也如爬行动物一般趴在了地上。 咯咯咯—— 铃铛儿倒悬的口中,似是在发笑。 他此时已然变成了一只在地上爬行的怪物。 随后,他便猛然蹬腿,四肢错位,极快地向着林生袭去。 他此时的双目赤红一片,身上不断地生长出红色的毛发。 前肢的指甲暴长,甚至将手指缝都给撑裂开来。 斑斑鲜血,从被撑破皮的手掌间流淌而下。 浑身上下的皮肤也如吹了气的气球一般爆裂开来, 喷洒在空中,形成一道道血雾,露出了皮肤下鲜红的肌肉纹理。 铃铛儿化成的怪物两手向下拍去,手中十根如刀片般的指甲插向林生。 林生反应也不慢,只见他猛然张开掌心, 三颗骰子在空中飞速涨大,化作了金属色泽。 骰子飞旋着,在林生周身形成了一圈高速盘旋的残影。 吭——! 铃铛儿的指甲撞在了林生的骰子上,迸射出一道道火光,但却没有办法寸进一毫。 与此同时,叶响也出手了。 他的右袖间,四道黑影如利箭一般射出,径直地刺向袭击林生的铃铛儿。 咯吱—— 玄阳虫刺入了铃铛儿的胸前,却是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只见铃铛儿那些皮开肉绽的健硕肌肉纹理自行蠕动着, 竟然生生将叶响的玄阳虫给夹住! 这变成“铃铛儿”的怪物,身上的肌肉出奇地坚硬。 怪物左手持续攻击着林生的骰子阵,右手则是抓紧了玄阳虫。 玄阳虫一时半会无法收回,叶响也是被怪物连带着拽了过去。 叶响右脚猛地踩住地面,左手中白光闪烁,猛地一拍胸口鬼脸。 嗡—— 一柄黑色火纹巨兵便横陈在了叶响与怪物之间。 巨兵刚一出现,刀柄处便涌现出了一股充满怨念的蒸汽。 叶响左胸处的鬼脸也是在此刻变化成了黑面獠牙的将军模样, 其中,不断有着如人脸般的怨念气息流转着、喷涌着。 鬼气森森,渊斩刀现! 渊斩刚一出现,便在叶响的手中发出了一阵轰鸣。 叶响右手玄阳虫不松反紧,卡在玄阳虫的肌肉间,猛地将自己向着怪物一拽。 借着这股力,叶响猛地一记下铲,蹭着地面来到了怪物趴着的四肢下方。 没有玄阳虫辅助,叶响无法驾驭渊斩太久。 哪怕是鬼脸不断增加着自己的力量负荷,他也只有勉强一击的机会。 而这一击,必须避开怪物坚实的肌肉组织,直击要害! 怪物似是也觉察到了渊斩的可怕,他连忙收起攻击林生的手臂, 大吼着向已经滑到自己身体下方的叶响拍去。 就像是要拍死一只烦惹它多时的蚊子。 嘭—— 烟尘散去, 怪物的巨爪在地面上犁出了五道显眼的抓痕,破坏力可见一斑。 可原本应当被击中的叶响却已不见了踪影。 随后,一道声音从怪物的头顶传来。 “给我死!” 第90章 双相 唰—— 黑光由正上方斩过怪物倒吊着的脑袋。 随着渊斩落地,铃铛儿的人头腾飞而起,舌头拉得老长。 脑袋整个被削去,那怪物似乎瞬间失去了气力。 怪物的无头尸体倒在了地上,在众人眼前缓缓化成了一滩白色。 如同被火烧融开来的白蜡一般。 从铃铛儿化身怪物,到怪物被叶响用渊斩消灭,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一瞬之间。 镖队的其余人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看着溅落在地上的白色粘液,管仲呼了口气道。 “好险,若不是二位及时出手,差点就让这东西给阴了!” 叶响注意到,对方借着说话的当口,时不时看着自己手中的渊斩刀,眼神有些微的复杂。 还没等他开口问询,管仲却是率先说话了。 “叶问兄弟,此前是我没有眼力见,多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这一路上,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与林生讨好,毕竟苍山镇多是林生的传闻。 而这位叫做叶问的书生,则一直被他当做是林生的跟班看待,倒是真没有多少注意。 如今看见叶响三两下就解决掉了那只化作铃铛儿的怪物。 管仲哪还能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爹。 叶响对着管仲抱拳,表示自己没有在意这些。 随着鬼脸泵动,刀身上紧缠着的怨念再度被叶响回收。 叶响将渊斩刀收回了须弥符中,他与管仲都默契地没有提及渊斩的事。 从管仲复杂的眼神中,叶响明白,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可此时的状况可由不得他们闲庭信步般地攀谈。 比起管仲镖头所知道的信息,此时更令叶响在意的是铃铛儿化身成的怪物。 如刀片般锐利的指甲,浑身的红毛,以及坚硬到可以做到普通刀枪无法刺入的肉身。 这些特征都与此前在苍山镇外袭击自己的僵尸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说,那只僵尸也是在苍山镇经历了类似事件异变而来? 这苍山镇当真是藏着太多的秘密了,叶响心中的疑惑越发多了起来。 与此同时,镖队中的其余人也都有些胆寒。 他们心中都升起了同样的一个疑问,既然眼前的铃铛儿是假的,是怪物变成的。 那先前那个被黑暗中的绳索带走的铃铛儿呢? 他是真的吗?他又是被什么东西给带走了? 想到此处,人们的心中便不禁打起了冷颤。 “镖头!富贵他们都不见了!” 一位头上带着刀疤的镖师冲到管仲的面前,焦急地喊道。 听到镖师的惊呼,管仲当即回头望去,脸色一沉。 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是一个仅剩下半圆的铁桶阵。 在队伍的后方,此刻根本见不着任何的人影,唯剩下一片空荡。 “二十六……怎么只剩下二十六个人了……” 重新点数了一番人数,叶响听到了管仲的喃喃自语。 此前,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发生畸变的“铃铛儿”身上。 完全没有注意身后的镖队,此时竟然整整少了一半的人。 若说刚开始少了三人是白家兄弟,可此时一次少了一半人, 其中更不乏原本被守在铁桶阵内部的乐师,这下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了。 还没等叶响等人弄清究竟,一阵马蹄声便从黑暗之中率先传了过来。 马蹄声中,嘻嘻索索,似是有人在黑暗中悄声细语。 紧接着,在叶响他们面前,一道道黑影踏着数不清的细碎脚步声传来。 那是一队从黑暗中涌来的人马,数量上与他们这边差上不多。 “妈的,亮青子!弟兄们,准备动手!” 管仲一声怒喝,剩下的镖师们纷纷将手中的刀枪举起,做足了准备。 就在这边严阵以待的同时,黑暗之中缓缓靠近的那票人马中也是传来了发号施令的声音。 隐约间,叶响甚至觉得那声音还有些耳熟。 没过多久,两方人马便已经不到十步之遥, 若不是此时四周太黑,这样的距离应当已经能看清对方的长相。 人影伴随着马蹄声从黑暗中缓缓出现。 为首的一人骑着黑鬃马,手稳稳地按在腰间的砍刀上,似乎随时都能拔出来杀敌一般。 他的身后是由人群组成的铁桶阵,铁桶阵内是一辆硕大的马车。 随着眼前的人影越走越近,叶响与林生的脸色骤变。 因为在他们面前的人影, 为首的正是兴业镖局的总镖头——管仲! 管仲此时也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甚是惊愕。 两队一模一样,甚至在成员配置上都近乎相同的人马。 在黑夜之下照了面,就像是在他们中间有一面镜子,分外诡异。 而此前消失在黑暗中的另一个铃铛儿,此时窜到了这只镖队的正前方,喊道。 “管镖头!他们就是我所说的鬼怪,他们能变得和我们一模一样!” 豆大的汗珠在额间滴落, 站在叶响这一方的管仲,看着面前与自己别无二致, 甚至连摸刀动作都一样的家伙,心中不禁有些发毛。 “林道长、叶问兄弟!你们快过来,你们被迷住了,他们是鬼啊!” 听完铃铛儿的喊话,对面的管仲便急着出声喊道。 叶响这才注意到,在另一边的马车前方,并没有他与林生的身影。 两个管仲的声音,乃至是说话的方式都不尽相同。 就在叶响还在分辨孰真孰假的同时,他这边的管仲也是立刻喊道。 “不要信他们的话,此前我和你们二人一直呆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是假扮的。” 说着,这边的管仲更是直接从马车上拔下了三角镖旗,一把将镖旗插入了眼前的地面。 “若是你们不信,我也能祭出保家仙关二爷,自证清白。” 而另一边的管仲也是不甘示弱,一把将镖旗插入地面中。 “你能?我也能!恶鬼,你休想骗过他们! 林道长、叶问兄弟,我们从酒楼出发时便被黑暗包围,和你们走散了。 现在跟着你们的都是鬼怪化形而成,都不是真的!” 黑暗中出现的管仲解释道,随着镖旗插入地面,两人竟是几乎同步地念起了咒语。 眼看着两人身后同时浮现出的红脸黑须虚影,叶响一时之间竟真得有些分不清了。 他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太真了,根本看不出来有半点虚假。 甚至就连两人召唤出的保家仙都是一模一样。 诚如自己这边管仲所说, 他与林生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这支镖队,自然应该选择相信这边的才是。 可另一边管仲的解释也让他产生了怀疑。 若是有个万一呢? 万一自己与林生在出酒楼时就已着了道,早已和真正的镖队走散了也不一定。 “既然你们彼此都分不清,那不如让我用骰子试试看?” 林生一开口,两边的管仲都是分别收起了三角镖旗,抱拳拱手。 “那便请林道长明鉴。” 两位管仲异口同声道。 他们竟是都愿意接收林生所说的骰子核验,完全看不出任何心虚的样子。 “黑底为真,白底为假,吉祥天母庇佑,急急如律令!” 林生一边念叨着,一边朝着两个管仲分别一指,随后便仍由骰子滚落在地面上。 这一次,骰子很快便停了下来,可结果却是让人有些失望。 只见那三颗生死骰子,此时竟是用各自的单角竖着立在地面上,黑白二面各占了一半。 非黑非白?这是何意? 林生看着骰子显示的结果,又看了看周围,懊恼地叹了口气。 “看来在这黑暗笼罩下,骰子也失灵了。” 随后他又是一拍脑袋, 转头对着叶响说道。 “你是福宝对,赶紧用你的眼睛辨一下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啊!” 他是从何得知自己的福宝身份的? 叶响心中一惊,他从未与林生讲过自己是福宝这件事。 可是眼下的情形实属诡异,叶响也顾不得多想, 迅速在脑海内开始观想起了尸身高塔, 时灵时不灵的眼疾,需要靠熵之力激活。 生死骰子在黑暗中失去了功效,此刻能够辩个真假唯一手段便是他叶响的双眼。 随着高塔的出现,叶响的眼前开始不断冒出黑影虚线。 叶响眼前的光景,悉数变化! 第91章 阴尸 随着双目再度睁开,叶响眼前的世界立刻分明了起来。 身旁的镖队没有任何变化, 而那支从黑暗中走来的镖队,却是一个接一个地在叶响眼中现出了原型。 那是一只只血肉筋膜组成的肉色人形怪物,他们的身形不一,高矮胖瘦一应俱全。 不过他们都有着同样的特征,那就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裸露在外的是肌肉纹理,而在那些血肉之间,则密布着如同烂疮的絮状孔洞。 血肉怪物的脸部没有任何器官,只有一根根如同肠道一般,生着绒毛的肉色触须。 触须凭空飘荡着,末端生着一圈锐利的卷齿。 那些血肉生物在被叶响注视到本体的瞬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厉声尖叫起来。 “对面的镖队是假的!” 叶响话音刚落,那群假扮成镖队的生物便立刻行动了起来。 它们终于不再保持站立,而是如同形同快速爬行的蜥蜴般,向着四周的黑暗中爬去。 腰间系着麻绳的铃铛儿看到眼前的队伍变成血肉怪物,也是厉声尖叫了起来。 可他已经来不及脱逃,系在腰间的麻绳发生了变化, 竟是变作了一条血淋淋的脐带,那脐带连着其中一只怪物的肚脐, 随着怪物的爬行,那根脐带也是缠在了铃铛儿的脖颈处,生生将他一同拽了去。 原来铃铛儿早已在黑暗中被怪物掉了包, 此时的铃铛儿才是真实的,可他却已经无路可逃。 他的脸颊被生生地埋在了地上拖行,留下一行血迹, 连惨叫都无法发出,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看到此情此景,林生的脸色也是出现了巨变。 看样子他也没有料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蛇符咒会失去效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时之间,无人知晓。 他们只知道,眼下的情形,随着怪物的暴露,正在越变越糟。 哪怕是激活了熵,叶响的视线依旧没法穿透那片浓稠的黑暗。 血肉生物还未彻底离开,但叶响光凭肉眼已经很难再从黑暗中看到他们了。 就在叶响一筹莫展之际,林生动了。 只见他从自己后腰处掏出了一张黄纸符咒,符咒上面画着一只银羽金鸡。 “我就不信了,蛇符无效,这金鸡符还治不了你?” 在脸上闪过一丝肉疼的表情后,林生将那张符纸向着面前的黑暗甩了出去。 随着符纸飞出,在空中缓缓演化出了一道银羽金鸡的虚影。 咯咯咯! 随着一阵清亮的鸡鸣声响起,银羽金鸡身上的光芒大放, 一道道翎羽从金鸡的身上飞掠而出,甚至将那些浓稠的黑暗都给刺破了开。 金鸡破晓,黑暗退散! 金鸡符纸在空中烧着,就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红日”, 而叶响等人的眼前终于迎来了一道强光,得以瞥见黑暗之中的光景。 这一瞥,叶响方才意识到,他们所处的环境有多么地凶险。 也方才明白过来,先前消失了的镖队成员,都去了何处。 拜金鸡符咒撒下的强光所赐,整个镖队的人此时也终于看见了。 在原本黑暗笼罩的街道旁,正矗立着成千上百只血肉生物。 此时距离叶响等人最近的血肉生物,甚至就贴身站在他们的身后。 这场景诡异非常,就像是这些个血肉生物在黑暗中扮演他们的影子一般。 他们如同雕像一般,摆着不同的姿势,悄然贴在每个人的背后。 随着金鸡符咒在空中燃放,那些生物仿佛活了过来, 张牙舞爪地向着空中的那颗“红日”逐去。 在金鸡符形成的“红日”之下,成百上千的血肉生物越积越多,越累越高。 他们似是不知疼痛地互相累叠着肉身,一片又一片地倾倒下去。 血肉堆积,累累成山。 此间画面,堪比修罗地狱。 最终在“红日”之下形成了一座血肉编织成的山峰。 山峰顶部,还有着数不胜数的血肉生物在攀登。 看到这一幕,叶响明白了,黑暗中的血肉生物会对光亮起反应,光亮会将他们吸引过来! 叶响脑海中瞬间出现了可怕的一幕, 自他们从酒楼出发开始,身后就无时无刻不跟着这种怪物。 只是那时他们没有掌灯明火,自然看不见这些怪物。 可等到叶响他们燃起光源,想要确认此刻位置时,这些怪物便彻底觉醒了。 先前那阵阵吹散了火把的阴风,很可能也是这些怪物搞的鬼! 林生看到这群怪物,此时也是皱起了眉,说道。 “这些东西是阴尸, 他们肉身极硬,是乃无魂无主,天地不容的怪物,寻常手段可消灭不干净。” 看到那些怪物在金鸡符咒底下不顾一切地堆叠着身躯,林生急忙说道。 “他们对光亮极为敏感,我们得趁现在赶快离开。 若是等到金鸡符的能量被消耗殆尽,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管仲听到林生的警告,也是立刻组织起了手底下的镖师向着前方突围。 尽管一部分阴尸被金鸡符咒吸引去了,可叶响他们依旧要面对数以百计的阴尸群。 在“红日”的照耀下,阴尸群此时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脸上的触须不断蠕动着,阴尸们手脚并用,疯狂地向着镖队的方向爬来。 不多时,两方便陷入到了恐怖的近身战中。 那些阴尸的肌肉坚硬如铁,镖师们手中寻常的刀枪很难伤到它们。 想要解决阴尸,必须精准地用刀枪割开它们的脖颈, 因此解决一只阴尸,起码也要三位镖师合力。 面对着如潮水般冲击而来的阴尸群,他们只能勉强用刀枪将那些袭来的阴尸阻挡在外, 避免阵线被破开口子,伤及内部的乐师,以及他们所押运的镖件。 可随着外围的阴尸越来越多,终于还是有一只阴尸钻入了联防铁桶阵露出的空档中。 在手无寸铁的乐师群中,这只阴尸开始大开杀戒。 他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一位乐师的脑袋中,将他的整个脑子都穿了出来。 虽然很快那只阴尸就被几位镖师一道解决,但它所产生的影响却发酵开来。 “让我们出去!我们不想陪你们死啊!” 不知是谁率先在队伍中叫了一声,整个乐师团队都开始乱了起来。 慌乱之中,乐师们开始争先恐后地想要钻出镖师们的保护圈。 在他们看来,这些阴尸群是朝着镖队来的。 现在跟在这些人身边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自己先行逃跑,兴许还有生路。 很快,在内忧外患之下,镖师们原本就已经残破不堪的铁桶阵被彻底打散。 原本就惊慌失措的乐师们,此时已然向着四方逃窜开去。 “蠢货!” 叶响暗叹一声,手中又是用玄阳虫切开了一只袭向他的阴尸脑袋。 这些四散而逃的乐师自以为镖队是阴尸们的主要目标。 却没想到,自己擅自离群后,反而失去了镖队的保护,陷入了真正的绝境! 第92章 捕食 叶响亲眼看见一个手无寸铁的乐师, 在逃亡过程中被突然窜出的阴尸一爪掏了回去,肚肠流了一地的场面。 一个,又一个, 越来越多逃出铁桶阵的乐师惨死在了阴尸的手中。 借此机会,叶响也算是看清了阴尸可怕的捕食手段。 每当有人被阴尸袭击,便会有数只阴尸同时扑上去。 他们将人扑倒在地, 用那张生满了肉色绒毛触须的脸凑近被袭击者, 随后那些触须就会张开其上的卷齿,咬住被袭击者的面部,与之交合在一起。 捕食者与被捕食者,在奇怪的纽带咬合下,产生了如此怪异的“连结”。 咕噜—— 吸附在人脸上的绒毛触须如肠管疯狂蠕动了起来, 传出如人饮食的饥渴吞咽声。 被按在地上的乐师刚想要惨叫出声, 张开的嘴巴却又是钻入了一根触须。 咕噜,咕噜—— 那人的脸部都在触须的吸食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随后他的肌肤纹理便开始变得扭曲起来,就仿佛是脸部被生生揉变形了一般, 最终,乐师的整张脸都被那些触须给吸没了, 先是脸部,再是身体。 等到那群阴尸彻底散开, 叶响才看见原本阴尸所盘踞的地面之上, 徒留下了一片血色的人形泥泞。 “救命!救命啊!!” 随着不断有人在阴尸的包围下惨死丧生, 那些逃出保护圈的乐师终于嘴软,开始向着盘踞在一块儿的镖师们呼救。 管仲拦下了想要出手去救援的镖师,冷冷地说了句。 “不用救他们,不听指示擅自离阵, 从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和我们镖队没有关系了。” 管仲的意思很明确,这些离开铁桶阵的乐师,兴业镖局概不负责! 他的话语还是起了作用,起码那些还呆在铁桶阵里的乐师终于安分了下来, 没有再想着擅自逃离。 虽说在镖师的保护下,他们也可能被偶尔跳进铁桶阵的阴尸弄死。 但起码不会死得那么快,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随着人数减少,镖队这边的阵线再度收缩了起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需要保护的目标少了,镖师们反而因此得到了喘息的空间。 不过他们此时依旧要面对百余只阴尸的围追堵截,面前的压力依旧不小。 为了帮助队伍突围,从须弥符中取出渊斩刀, 叶响与林生、管仲一同顶到了突围队伍的最前方。 他们三人此刻便是整支镖队中战斗力最强的存在。 特别是叶响,随着如门板一般的渊斩刀每一次斩出,都会将三两只阴尸拦腰斩断。 叶响此时还没办法十分精准地控制好渊斩刀,因为他也从未学过刀法。 此时的他只能凭借鬼脸传递的力量, 以及渊斩本身的锋利程度,来消灭面前袭来的阴尸群。 被拦腰斩断的阴尸都还活着,且两段被分尸的部位还在彼此生出触须容貌靠拢。 似乎过不了多久就会拼接复原。 但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它们再伤不到镖队的其余人了。 一旁的林生则是将三颗骰子放大,围绕着自己不断旋转起来, 虽说没什么杀伤能力,但起码也算相对安全。 三人之中,倒是管仲的刀法最为凌厉,每次抽刀而出, 都会有一只阴尸的头颅伴会冲天而起,倒在地上,化作一地的白蜡。 此时的他已经祭出了三角镖旗,身后关二爷的虚影几乎与他融为了一体。 他的气势暴涨,身上的煞气也是愈发浓郁,宛如杀神。 可即便如此,三人向着前方推进的速度也跟不上后方镖队死人的速度。 在他们的身后,不断有镖师、乐师被从铁桶阵中被拽出击杀。 有的阴尸甚至已经可以够到马车的后方车厢。 这些阴尸的数量,还是太多了! 看着面前一眼望不到头的阴尸潮,背后越来越稀少的人群。 以及形同垃圾一般丢在一旁,脖上缠着一根血淋淋的脐带, 身上已经彻底血肉模糊,死得不能再死的铃铛儿。 叶响只觉得心头苦闷,他再一次认清了这个世界的残酷本质。 什么神魔、什么仙佛。 都是假的。 什么太平,什么美好。 都是假的! 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只不过是这些怪物的食粮。 光是眼前这些皮糙肉厚的阴尸,就可将活人随意吞食。 人命,在这世上是最不惜贵! 恨! 他恨透了! 一股没来由的恨意怨气盘踞在他的心头。 用渊斩如板斧般砸烂一只阴尸的脑壳,叶响的双目呈现出疯狂的神色。 他只觉得心口的鬼脸跳得越来越快, 那些蕴藏在鬼脸中的怨气,正在不断地影响着叶响! 正在此时,那原本在血肉山峰上熊熊燃烧的“红日”火光,突兀地消失了。 金鸡符咒,还是没有支撑太久,燃烧殆尽了! “当心!” 众人只来得及听见林生的一声警告,无边的黑暗,便再度降临。 …… 黑暗如墨汁一般染黑了众人的视线。 所有人的眼前,绝对的漆黑再度降临! 静—— 原本铿锵嘈杂的四周,此时变得如死一般寂静。 那些涌来的怪物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在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汗液,从下颚滑落。 镖师们瞪视着眼前的黑暗,视野之中,宛如无物。 没有人会觉得阴尸群已经离开, 它们只是潜伏回了黑暗中,等待着下一次的出击。 而这下一次的袭击,在无边黑暗的笼罩下,将会是致命的。 吼—— “啊啊啊!!!” 随着一道来自后方镖师的惨叫声,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 终于,阴尸还是来了! 那声惨叫似乎只是个开头, 随后而来的,是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哀嚎。 每一声哀嚎闷响,都意味着阴尸群的捕食行为,仍在黑暗中继续。 在黑暗中行进的镖队失去了“红日”的照明,再度失去了方向, 只得原地不断地收拢阵型,与黑暗中随时可能突袭的阴尸对抗。 阴尸们在黑暗中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动静, 黑暗之中的镖队彻底失去了唯一能够与阴尸抗衡的资本。 看不见的敌人,让本就压力极大的镖师队伍雪上加霜。 此时摸黑之中尚能反击的唯有叶响三人, 可由于视野受限,他们身上的压力也骤然增大。 就在叶响还在与阴尸对抗时,他的后背被人轻轻一点。 只见林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背后, 正用一张符咒贴在嘴唇上,唇齿微动。 紧接着,林生的声音便在叶响的脑海中回荡了开来。 “叶响,你听我说, 照这么下去,等不到我们杀完这些阴尸,它们就会把我们给耗死了! 而且我觉得这里的情况很不对劲,此刻不便多言。 一会儿你等我口令,我们两人一起离开镖队。” 不知道为什么,叶响只觉得此刻的林生似是变了个人。 脸上的嬉皮笑脸不再, 林生此时脸若寒霜,浑身透着一股肃杀的寒意。 第93章 玉棺 听完林生的提议,与他深深地对视一眼,叶响还是点了点头。 虽说在此时两人打算离开镖队, 似是有些对不住管仲镖头,但眼下的情形根本不容他再犹豫耽搁。 黑暗再度降临后, 连原本正在追逐“红日”的阴尸群,也都加入到捕食者的行列。 叶响他们要面对的,不再是那百余只游荡的阴尸, 而是成千,甚至更多的阴尸。 他们此时若说想要带着剩余的镖队安全离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在成千上百的阴尸包围下,就连叶响与林生自身都无法保证能够顺利脱出, 又何况是带着普通人组成的镖队呢。 面对一波又一波袭击而来的阴尸,管仲此时也几乎拼得精疲力竭。 只见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身后的虚影愈发浓郁,甚至已经要近乎融进体内。 红面黑须的虚影越凝越实,甚至已经伸出了单掌, 攀在了管仲的背后,似是附在管仲背后的一坨实在的肉身。 而在那肉身的脸上,还生着一张红面黑须,与管仲一模一样的脸。 保家仙的虚影越是凝实一分,管仲的脸色便是苍白一分。 “他此时已经把自己逼到极限了, 保家仙到底也是诡异之物,如此剧烈的战斗消耗,恐怕他的寿元都折损不少。” 林生的声音再度在叶响脑海中响起,看来他十分了解保家仙的代价。 不过管仲到底是条汉子, 哪怕已经被逼到了极限,他却依旧咬着牙坚守在阵列的最前方。 尽管绝望的黑暗再度笼罩,他也依旧在为镖队的出路找寻着办法。 “所有人,把火把都他娘的给我点燃了抛出去,起码能吸引一些阴尸的注意!” 管仲大喊道,他的提议不无道理。 既然阴尸趋光,那自己这边就该用光源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镖师们此时已经有些走投无路,不断有人被阴尸拖入黑暗中惨死。 对他们而言,此时的管仲就是最后的主心骨。 随着一道道火把被镖师们掷入黑暗中, 叶响勉强看清了此时眼前黑暗中的情形。 层层叠叠的阴尸,此时正围绕着整支镖队袭来。 它们在外面围堵着,也不直接凑近,形成了一圈,又一圈。 就像是在戏弄着猎物,不断地压缩着众人生存的空间。 在照亮了一刹的光景后, 那些火把便是在阴尸们的践踏下尽数熄灭,场间再度漆黑无光。 看到眼前乍现的恐怖场景,所有人都是咕咚一声,吞了口唾沫。 他们只能强撑着最后的劲,被迫参与到这场阴尸们准备的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中 随着阴尸的步步紧逼,战况也愈发惨烈, 不断地有更多的阴尸突破镖师们的防线, 不断地有不慎被拖入黑暗中的镖师惨叫传来, 在这场数量上完全不对等的狩猎游戏中,镖队终于是快要支撑不住。 似是察觉到了镖队这边露出的颓势,那些阴尸的进攻愈发凶猛了。 管仲此时手中的砍刀也是卷了刃, 而他此前骑着的那匹俊黑的黑鬃马也已倒在了地上,被阴尸开膛破肚了。 而在管仲的身后,便是那辆运送丧镖的马车! 此时,马车上还突兀地出现了一道人影。 林生!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偷摸上去的,因为大家都在疲于与阴尸交战。 “叶响!快上车!” 听到林生的口令,叶响也是瞬间翻身上了马车,没有一丝犹豫。 随着阴尸群惊涛骇浪般的不断冲击, 叶响知道,兴业镖队摆出的铁桶阵,终究是彻底防不住了。 与其在黑暗中进退两难,活生生被耗死,倒不如他与林生架上马车去拼一把。 他也曾设想过让林生带上管仲镖头一起走, 毕竟对方一直对自己二人还算是客气。 可当叶响看见管仲为了保护镖队拼尽全力, 任由那保家仙抽走寿元后,叶响明白了。 光凭他,是肯定劝不动管仲的。 对管仲这样的总镖头而言,一手带出来的镖队就是他们的命。 在走镖这么多年的岁月中,对于一位镖师来说,重的是信,也是义气。 没有这般胸胆和义气,兴业镖局的这些个镖师也不会如此信服于他。 此时若是叫他抛下镖队的其余人,自己逃生,他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叶响打心眼里尊重这些有自己信念的人,但他也不认为自己的选择就是错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随着一声轻喝,只见林生猛地一攥手中的缰绳, 马车急窜而出,带着两人便是冲出了镖队的阵列。 “林道长!!!” 在他们背后,传来了管仲的怒吼声, 林生不仅撂下挑子跑路,还将他押的镖都给带走了,这叫他如何不出离了愤怒? 但林生确实丝毫没有动容,反而操起手中的缰绳,再度猛地抽在了马背上。 “驾!” 本就在阴尸袭击下受了惊的马匹, 被林生鞭子一抽,立刻嘶鸣着向外加速冲了出去。 从镖队的阵列中窜出,叶响与林生自然而然也遇上了阴尸们的特别关照。 行进马车的动静犹如在黑暗中亮起的萤火虫,吸引到了周围包围圈的大量阴尸。 在黑暗中,越来越多的阴尸爬上车厢, 它们紧紧趴在铁制的车厢上方,也变相地减慢了马车的速度。 随着马车被阴尸拖延地越来越慢,更多的阴尸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哪怕叶响已经在用渊斩不断清扫爬上车厢的阴尸, 也完全跟不上阴尸扑上马车的速度。 “他娘的,这些鬼东西还没完没了了!” 林生一边艰难地操控着马车,一边骂道。 马车在黑暗中疾驰,可周围除了漆黑,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在马车上不断顺着管道奔驰,可却怎么也到不了头。 叶响隐隐有些预感,他们此时所处的地域,或许早已不是苍山镇的正常街道了。 兴许从酒楼摸黑出发开始,他们便已经走上了一条奇怪的路。 不然根本无法解释,这成千上百的阴尸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苍山镇的何处能容纳下如此巨量的阴尸潜藏? 又有哪条街道,自己一队人马反反复复都走不完,走不尽? 嘭—— 脚下的马车猛地一阵颠簸,叶响脚底一划, 原本挥斩向阴尸的渊斩,都是砸在了铁制的车厢上。 叶响定睛看去,才发现那些阴尸竟然开始攻击起了拉车的马匹。 虽然林生第一时间便召出了骰子,围绕着马匹们旋转保护着, 可在如潮水般的阴尸潮面前,三颗生死骰子还是形同螳臂当车。 阴尸们窜到马车前方,用钢爪掏穿了马匹的腹部。 咴——!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鸣, 分别处在马车外侧的两只马匹接连被阴尸掀翻倒地。 随着侧翼两只马匹的倒地死亡,整辆马车也在瞬间彻底失去了平衡。 叶响只觉得脚下一软,整个马车便是在一瞬之间彻底倾翻。 哐! 失去了平衡,整个车厢重重地横砸在了地面上,连铁制的门扉都被撞开了。 而剩下的两只马匹则脱离了缰绳,头也不回地向着黑暗深处跑去。 就在叶响刚刚解决掉一只趴到自己身上的阴尸,想要爬起时。 林生那边,却是猛然响起了一阵怒吼声。 “畜生东西!你没事掀那破壁棺材板干啥!” 随着林生闹出的动静, 叶响扭头看去,只见那铁制车厢的门扉已然破碎,断在地上裂成两截。 而随着车厢的倾斜,一副白玉质地的棺材,从车厢中整个滑脱了出来。 在那棺材边上,原本盖在棺材上的棺材板, 已然被一只阴尸抓取起来,露出了里面的事物。 尽管林生及时用骰子把阴尸给解决了,可那棺材板已然被掀了开来。 透过露出的棺材,叶响看见了。 白玉棺材里面躺着一个人。 见着此人的瞬间, 叶响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呆立当场。 林生此时也是彻底解决了阴尸, 回过头来,看向了那副白玉棺材的内部, 他的脸色,转眼煞白一片。 第94章 蜃楼墟 见着白玉棺材后,两人会有如此惊愕的表现并不奇怪。 因为此刻在棺材里躺着的,正是叶响本人。 白玉棺材中的叶响闭着双眼,浑身长满了玄阳虫触须,形同一只人形的菌菇。 双手交叠在胸口,神情安详,似是陷入了永眠。 虽说在他脸上画着入殓时的浓妆,但叶响依旧能够看出,躺在棺中的正是自己! 眼前的这一幕属实让叶响、林生心头再度一沉。 继他们从酒楼出发后,一桩又一桩的怪事陆续发生。 眼下他们正好不容易从阴尸潮中脱身,却又是撞上了这般怪事。 叶响自认为在经历过一系列事件后,自己的承受能力已大大提升。 可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他自己的尸体,这让他如何不惊愕? 似是由于情绪影响,叶响的左胸处一阵憋闷,鬼脸似是从先前开始就已经有些异常。 “不对劲……这太不正常了。” 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林生倒退两步,最先开口道。 “我先前就一直觉得不对。 无论是镖队也好,还是找寻不到的旺家,都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现在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我的生死骰子会在辨认真假管仲时失效, 那是因为两个管仲压根都不是真的!” 林生的话语如晴天霹雳般贯穿了叶响的脑海。 同样的违和感他也有所察觉。 但因为一路上的怪事太多, 他的精神过于紧绷,以至于他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一切。 可回头想来,拥有吉祥天母这等“主仙”力量的生死骰子怎么可能轻易失效。 包括铃铛儿进入黑暗中后,再度出现时,绳子分明还系在他腰间。 阴尸又是如何将他掉了包的? 这些问题他们都没有时间来得及去思考研究, 因为一切诡异的发生都显得太密集了。 就像是冥冥中有着什么除了作者以外的东西, 在刻意让这些事情集中发生似的。 直到现在,看到躺在白玉棺材里的自己, 叶响方才与林生一样感觉到了不对。 眼前一切事物的发展,似乎都在朝着他们内心所不情愿的“假想”趋同。 似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 林生忽地走到了叶响的前方,闭上了双眼。 “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怕棺材里躺着的是你,我怕的是棺材里躺着我自己。” 林生的话音刚落,叶响眼前的白玉棺材中便诡异地发生了变化。 白玉棺材中的叶响半张脸忽然变得有些模糊, 随后又是一阵抽搐,开始了变幻。 言出法随! 在叶响的注视下,那半张脸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变作了林生的模样。 林生睁开双眼, 似是早已料想到了白玉棺材中的变化一般,言之凿凿地说道。 “这里根本就不是现实, 或是说,我们早已经迷失在幻境中了, 一切不合理都变得合理,这里恐怕就是修行者口中所说的蜃楼墟! 有什么东西从一开始就把我们迷住了! 这是一条由老仙布置而成的蜃楼墟,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我们对未知的假想!” 听着林生的论调,叶响也是有所发现。 自从自己与林生一同架着马车逃离开人群后,他们身边出现的阴尸便越来越少了。 一直到与林生从马车上跌落, 白玉棺材开启后,阴尸就全然不见了踪影。 可先前在那些隐约的火光中, 自己分明还看见成千上百只的阴尸,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凝神向着黑暗中细细听去,就连镖队与阴尸打斗的声响都消失了。 他与林生此时就像是走到了另一处黑暗的平行空间中,与世隔绝。 在他们周遭,唯有一片寂寥。 “所以说,此前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根据我们的想象推演出的幻觉? 阴尸也好,鬼打墙也好,甚至镖队都是假的?” 叶响心中依旧有些难以接受, 若说此前的遭遇都是幻觉,可为什么带给他的感觉会如此真实。 甚至于自己催动了熵之力都无法看清? 林生摇了摇头,否认道。 “不,也不是所有的都是幻觉。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最怕的就是他真假参半, 这些真假参半的幻景结合在一起,便成了我们此时所处的蜃楼墟。” 他认为,那些出现在黑暗中的阴尸应当是真实存在的, 但其真实的数量没有那么多,也许只有起初的几只是真的。 至于镖队的人是否也有中招,铃铛儿又是否真得变成了阴尸, 这些都要等他们真正闯出了这片区域才能知晓了。 “虽说此时我们的处境依旧凶险,但我也有着破解之法。 阴尸路,鬼打墙,白玉棺,蜃楼墟。 往往这些看似复杂的诡术,都有着极为简单的解法。” 林生遥指远处的黑暗,轻声说道。 “我相信,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不受他物的干扰,蜃楼墟即可不攻自破。” 将有些渗人的白玉棺材缓缓盖上,不再看其中的人形菌菇, 叶响与林生两人准备动身,闯一闯这怪异的蜃楼墟。 据林生所说,他们此时所处的蜃楼墟无疑是由一只老仙构筑而成的。 想要闯出这条路,首先要做的就是摒除脑海中所有的念想。 一路向前走,无论遇上什么, 都不可应答,不可言说,不可直视。 因为一旦他们与蜃楼墟种的东西沾染上了因果, 那就会像此前那样陷入越来越大的危局之中。 幻觉杀不死人,但却会不断损耗他们的精力。 一直到最后他们内力枯竭,恐怕那老仙才会现出真面目,将他们逐一击杀。 “你记住了,人身上有三魂七魄,天、地、人三魂, 分别位于你的双肩、头顶三处。 等会儿走在黑暗中后,我们俩很可能走散, 若是听到什么其他声音,切记不要回头张望。” 叶响点了点头,虽说心中有些疑虑,但他此时也只得按着林生所说去做了。 毕竟眼下的情形确实与林生所说的一致。 “走,现在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林生说罢,也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便向着面前的黑暗中走去了。 他倒是洒脱,做起事来毫不拖泥带水,与此前那副不靠谱的模样相去甚远。 叶响紧跟在林生身后,也闭上了双眼,同时也努力摒除脑海中的其余杂念。 就在二人离开后不久,他们先前跌落的马车,以及马车上的白玉棺材。 竟是在瞬间消失无踪,似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取而代之的是,原本粘稠的黑暗似是醒了,在空中缓缓凝出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倒悬在空中,枯瘦细长。 第95章 行路难 闭目夜行,黑暗之中,一片冷清。 由于视力受限,叶响身上其余的感官反而更加敏感了些。 起初,叶响还能听见走在前方的林生留下的脚步声。 可还没走出几步,他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林生仿若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再发出一点动静。 叶响心中清楚得很,这恐怕是蜃楼墟幕后的老仙刻意而为之。 在黑暗中,它定然是不希望两人能够彼此依仗的。 林生也分析过,这老仙既然要依靠蜃楼墟来对付他们, 证明本身肯定没有什么强大的对抗能力,若是真能找到老仙的真身, 叶响与林生都可以轻松将之拿下。 此时林生的动静已经彻底消失, 但叶响此时也只得笃定地继续往前走去。 “想要走出这蜃楼墟,就得摒弃杂念,硬着头皮走出去。” 脑海中回荡着林生告诉他的,关于蜃楼墟的唯一解法。 没等叶响在黑暗中走出几步, 他便察觉到了自己左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像是女人的长发,又像是某种生物体表的绒毛, 触碰到叶响手边的同时,甚至还能从其上感觉到咚、咚、咚的轻颤,似是活物。 叶响摇了摇头脑袋,神识随之缓缓沉入识海之中, 避免自己对这些奇怪的触感,产生任何非必要的联想。 按照林生所言,若是他把这些感官想象成了某些关联的怪物, 那原本仅存在于想象中的怪物,便真会具象化在他的面前。 而面对这些空想而成的怪物,他们又要浪费大量的精力去打倒。 那些怪物虽是想象出来的,却凭着蜃楼墟中的诡术而变得真实存在。 想到此处,叶响更是觉得,这布置出蜃楼墟的老仙,当真是阴狠毒辣。 寻常人若是误闯了蜃楼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其原理,恐怕会生生将自己耗死在里面。 一边想着,叶响一边闭着双目,继续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一刻,亦或是一个时辰。 那如毛发一般蹭在他左手上的东西,总算是消失了。 叶响忽地感觉面前刮过一阵凉飕飕的微风, 风声向着自己的面前正上方呼呼地吹着,就好像他此时正站在一处悬崖边角。 那微风带着有些潮湿的泥味,像是从深渊底下吹来的一般。 叶响想起了林生离开前的嘱托。 “不要担心前面的路会怎样,在这片空间中,只要你不去多想,就能一直往前走。” 哪怕面前的吹来的微风惟妙惟肖,如此真实,他也绝不能回避。 一旦回避,那就意味着他认为前方的道路上真存在着悬崖。 届时,一道阻碍他前路的万丈深渊便会具象化在他的身前。 这是叶响所不愿发生的。 这些来自蜃楼墟中的因果幻境,一旦陷落,都将会是永劫不复! 此前在阴尸潮中,他与林生是误打误撞中突破而出。 如此机缘,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 任由那似是来自崖底的风在呼啸声中越变越大, 叶响迈开大步,向前坦然走去。 当他的右脚踏上结实的地面时,叶响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感官被刺激到了最大的限度。 他浑身上下几乎每一个部位,先前都在反馈给他危险的讯号。 可他却要咬着牙硬撑着身体本能带来的畏惧感,踏往前方。 他这是在与自己的内心角力。 鬼脸再度颤动起来,似乎随着他心头的压力出现了问题。 “不可直视,不可妄想,继续向前。” 叶响口中念叨着,不顾鬼脸的异状继续打算上路。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却是从他的后方传来。 “叶问兄弟!救救我们!那些阴尸快要把镖队都吃完了!” 那是管仲的声音,他此时正痛苦地哀叫着,似是遭受着巨大的打击与折磨。 叶响牢记林生的话语,没有回头, 哪怕管仲再如何哀求,他都没有回过头看上一眼。 闭目凝神,神识沉底! 随着叶响不断前行,管仲的声音越变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叶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虽说他知道一切都是阴尸路化出的幻觉,但管仲的声响却依旧那样真实。 这让叶响感到极其不自在,就像是真得听见管仲在他耳畔哭嚎一般。 “叶施主!我被关在这里好苦,你总算是来救我了,带我走!” 这一次出现在叶响耳畔的,是吴所为的声音。 他哭喊着不断哀求着叶响, 叶响甚至能感觉到有人正抱着他的腿根往后拖动。 他没有理会吴所为, 并且完全无视了大腿根部多出的重量,继续往前走着。 若是自己太过在意腿部多出的那份重量,阴尸路一定会将其化作具象。 所以他不仅不能理会那些叫他的人,更要避免因为身上感到的异常而胡思乱想。 不知在黑暗中再度行进了多久, 叶响的鼻翼微动,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这是……熏香的味道? 那个地方,他足足呆了三年, 这样的味道,他或许永生难忘。 那是兴福寺的味道,是兴福寺大殿中燃着的熏香! “乖徒儿,你回来啦!” 随着熏香味道传来的,还有一道嬉笑着的人声传来。 问真! 随着问真声音的出现, 叶响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只巨型蚰蜒的画面。 他对问真的恨意以及印象实在是太深了, 以至于条件反射似地便在自己的脑海中出现了问真化作蚰蜒时的样子。 蜃楼墟上所有的念想都会变为现实! 林生的话语在叶响脑中刹然敲响。 仅仅是脑海中转瞬即逝的画面,也让此时的蜃楼墟出现了变化。 嘎吱—— 叶响甚至能够听到问真的蚰蜒虫身在地面上爬动的声响。 若是他此刻睁眼,就能看到距离他仅有半米不到的地方, 正在凭空出现半截血肉模糊的蚰蜒躯体,其上还吊着半只问真的肥脸。 “乖徒儿,师父想死你了!” 不,不是真的! 不能让蜃楼墟继续下去! 叶响猛地一拍胸口的鬼脸,随着血液加速流动, 他只觉得识海中刮起了一阵清风,将自己已经有些念想彻底冲散了开。 随着叶响脑海中的想象中断, 那存在于他身前的半截问真的蚰蜒躯体,也是在顷刻间化为了飞灰。 再度踏上蜃楼墟,叶响抹了一把自己额前的汗液。 蜃楼墟,比他想得还要难走的多! 先是管仲,再是吴所为,接着是问真。 这一路他走得并不太平,凶险非常。 他几乎好几次都要忍不住睁开双眼,确认一番自己此刻的状况。 可眼下的情形却并不允许叶响这样做。 就在叶响好不容易解决了问真的幻象之后不久,又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道声音充满了担忧,急躁,和愤怒。 “叶响!快回来!你被骗了,刚刚和你说话的是老仙,不是我!” 这是,林生的声音? 怎么会?是幻觉吗? 什么叫作老仙骗了他? 难道此前那个脸色阴沉的林生并不是本人? 叶响好不容易稳住的思绪再度纷乱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叶响的心口鬼脸处, 一股狂躁难当的气息终于爆发开来。 叶响只觉得心口一紧,左胸处的鬼脸跳动地愈来愈剧烈, 他终于想通,为何这一路在蜃楼墟中, 他都会觉得鬼脸所在的心口不适了。 那是因为此前从渊斩刀身上吸收进鬼脸的怨念, 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爆发了! 第96章 清明梦 嘀—— 在一声刺耳的长鸣声后,叶响恢复了意识。 四周都是细碎的人声,有人在他正上方议论纷纷。 “病人的心动过速导致停搏,已经失去意识五分钟了!” “除颤器呢?再来一次!” 吱嘭—— 痛! 胸前一阵酥麻,如同被人猛地踢了一脚。 眼皮好重,叶响在一片刺目的白色光晕中睁开了双眼。 尽管很虚弱,但随着意识回归,他明白自己此时尚在蜃楼墟内,必须赶紧醒来! “快点帮忙!病人恢复意识了,他回来了!” 随着那道有些庆幸的声音,叶响的视力终于恢复。 头顶白色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顶吊灯。 四周不断响起各类仪器的响动, 迷蒙的视线中,叶响看见了一道道在他眼前晃动的人影。 他们都穿戴着有些陌生的青蓝色衣物,嘴上戴着白色的面罩。 这些人是……医生吗? 叶响的脑海中下意识地反馈出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词。 “好家伙,你可算是醒了。” 其中一位主刀医生缓缓摘下了嘴上的口罩,露出了一口有些烂黄的牙。 “林生?!你怎么会在这……” 这医生分明长得与林生一模一样! 面前的林生虽然剃成了短发,但叶响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说过多少次了,得叫我林医生,或者你也可以换个说法。” 说话间,林生医生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叶响这才发现, 自己此时已经不在先前那个悬挂着吊灯的手术室了。 灰暗的房间, 白色的床布, 四周没有任何尖锐的摆设, 整个房间一眼望得到底,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在这个略显单调的房间中,叶响穿着病号服斜靠在一张床上。 想要从床上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办不到。 他的病号服外,竟然还套着一件灰色约束服。 约束服将他的双手固定在了胸前,半点都不能动弹。 他的双腿也被并拢,用三道结实的皮带束缚着。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我猜你接下来会问出经典的哲学三问,因为你每次回归都是这么说的。” 一边围绕着病床转圈,林生一边指着自己说道。 “对一位刚刚归来的患者直接说出他的真实身份、动机、价值, 是不被精神卫生院规章制度准许的,所以恕我换个话题。” 林生扭过头,用手捏着下巴,摆出了一个自认为酷的动作。 “重新给你自我介绍一遍,在你眼前的是苍山市600号的传说, 精神卫生科的救星,你的主治医师——林生,林主任。” 一个个陌生的名词从林生口中蹦出,但叶响惊异地发现自己完全听得明白。 这一切都有着极强的既视感,就好像他曾经确实在这个世界生活过一般。 难道这就是自己穿越前所在的世界? 不记得了,头……还是好痛。 “怎么样?感觉好点没有。 自从你“前往”那个世界以来,你就几乎没怎么醒过, 好不容易醒一次,好家伙,直接就给人送icu了。” 说着,这位林生医生便一屁股坐在了叶响的身旁,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叶响看到,在林生手中的屏幕上显示出了一个额外的界面。 随着他的手指点拨,三颗骰子迅速地旋转了起来。 “这是什么。” 林生眨巴了一下双眼,似乎给他这个问题给问懵住了。 对未知,对眼前事物的违和感涌上心头,叶响心中莫名地感到愤怒。 “我问你这是什么!!!” 叶响紧紧盯着林生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的三颗骰子,恶狠狠地问道。 此时他被束缚衣捆扎着手脚,只能不断地在床上挣扎起来。 “好了别激动,别激动! 我也就是偶尔在科室无聊的时候玩一玩这款赌博手游。 不过你别出去乱说啊,我一般都是在治疗病人以后得空才玩的。” 林生将手机屏幕竖在叶响面前,解释道。 叶响看着屏幕中显示出的游戏名,上面分明写着几个大字——是男人就来三个六。 疼!脑袋又是一阵抽疼。 叶响几乎要咬碎自己满嘴的牙。 “那明明是吉祥天母的生死骰子! 你骗我,你是老仙,这个世界是假的,假的!” 他一定还没有脱离蜃楼墟,眼前的一切一定都是幻觉! 对了!还有玄阳虫,只要用玄阳虫弄死眼前这个林生就好了! 身体猛地在约束服下一挣,叶响想要用玄阳虫破开约束服。 却猛然发现,自己的右手间,压根就不存在什么能够控制的触须。 “这是什么诡术!放我走啊!这是幻觉……这是幻觉!” 看着叶响如此嘶声力竭的癫狂模样,林生摇了摇头,遗憾地说道。 “好,我还以为你这次醒来会有所好转,没想到情况好像更糟了……” “既然你觉得我骗你,你坚信那个世界的存在。 那就把所有事都告诉我,让我知道你在那边发生了什么。” 他又是把椅子向前挪了一节,手中取出了一本笔记本, 随后掏出圆珠笔,似乎打算记录些什么。 …… 眼前一晃,林生啪地一下收起了手中的圆珠笔。 叶响只是愣了下神,脑海中就像是被强塞了记忆一般。 他分明记得,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将所有的见闻都与林生医生交代完了。 “这么说来,在你的那个世界里,我和你是一起涉险的伙伴?还是个赌狗道士?” 林生一边听着叶响的描述,不时在笔记本上圈圈画画着什么。 他举起手中的圆珠笔,放在下巴上轻轻打着拍子,说道。 “就算是极为严重的精神分裂患者也不会有如此具体完整的幻想, 你的这种情况在临床精神病学中确实少见, 我在国内见过的案例恐怕也只有几个。 不过你这种把周围人群代入到幻想世界中的症状, 我姑且暂定为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种全新临床表现,多人格演绎性精神病。” 林生越说越兴奋,甚至又一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对于一个精神卫生科的医生来说,发现新的临床病症似乎让他如获至宝。 “我没病!” 听到林生对自己做出的口头诊断报告,叶响咆哮着反驳道。 “你不是林生,你是老仙,休想骗我!” 林生见叶响始终梗着脖子不认,只好叹了口气道。 “你不知道你刚刚的台词几乎是所有病人的口头禅, 不过你要是不相信我,那我就再让你见一个人,看看你有没有印象。” 说罢,林生便转过身去,打开了病房的门,对着外面喊道。 “李护士!李护士!来一下六号房。” 随着林生的叫喊,一道倩丽的人影从病房门外走出, 看着走进的人影,叶响瞠目结舌。 “梨月……你怎么在这。” 第97章 清明梦(2) 穿着白色护士打扮的梨月缓缓走到叶响的床前, 不同的是,眼前的梨月双眼之中,没有白色的眼障,澄清一片。 走到床头,梨月有些气恼地叉起了腰,反驳他道。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叫梨月,我叫李月! 还有啊,你下回要是再觉得心脏不舒服, 一定要及时按下这急呼叫钮,别像这次似的,吓坏我了。” 说完,梨月便与林生招呼了一声,离开了病房。 “怎么样,现在愿意相信了,我们都是存在于现实中的普通人。 可在你的幻想世界中,你把我们这些熟人代入到了不同的角色形象中罢了。 每次你醒来我都要给你重新说一遍,真得怪累的。” 说着,林生医生便将手放在了他的那本笔记本上,开始翻起了书页。 笔记本缓慢翻动着,每一页都密密麻麻记录着一则则故事。 那大概就是林生为自己记下的笔录, 他注意到,每一次笔录右上侧都记录着时间, 最早的时间点,可以追溯到2022年的10月15日, 而在不同的时间点记录中,却不断重复着同样的故事内容。 “从你入院开始,你每一次清醒后,都会和我说同样的一些事, 但你的癔症是有延续性的,随着病情的不断发展,似乎你的幻想也会不断深入, 上回苏醒后,你还在兴福寺呢,现在你已经到了苍山镇了。” 怎么可能? 自从见到梨月模样的护士后, 叶响开始越发怀疑起了自己。 与刚开始的质疑相比, 他此时发现自己越来越无力挣脱。 就如同一个不断坠入深海之中的溺水者, 周边的一切都在反馈给他以绝望。 如果,如果那个世界真得是假的呢? 那个满世界诡异,存在着“主仙”、“老仙”等各种古老恐怖的修真世界, 若是根本就是虚妄呢? 如果那个世界为假,自己也就不用没日没夜地奔波拼命, 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单调的病房,叶响忽地产生了这样一种想法。 或许当个精神病也挺好,至少不用每天在生死边缘挣扎着。 可自己眼前的这个世界,难道就是真实存在的吗? 叶响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感觉得到, 就连自己已经有些淡忘的心脏搏动,都切实地回归了。 在那个世界,他的心口没有心脏,只有一张代替心脏功能的鬼脸。 而在这里,他又能再度感受到那股充满生命力的跳动了。 “林……医生,请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叶响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似是收拾好了情绪,说道。 “你确定你已经准备好了?不用再缓缓?” 林生不断按压着手中圆珠笔,显得有些不相信叶响。 叶响点了点头。 他必须要弄清楚,哪怕是幻觉也好,他也要弄清楚。 在这个世界里,他到底是谁! “你叫叶响,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说家,现在住在苍山市600号的精神卫生中心。” “还需要我说得更详细吗……” 林生的话语如同一记计重锤,将叶响原本就已纷乱的头脑敲打得支离破碎。 随着林生对叶响身份的曝露,叶响脑海中对这个世界的念想愈发坚定。 看到叶响有些阴沉的脸色,林医生收起了圆珠笔,问道。 “怎么样,肯接受现实了吗?” 叶响沉吟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你所说的,我确实感觉很熟悉,不过……你可以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吗?” 缓缓抬头,叶响嘴角却是露出了一丝惨笑。 “你一个精神卫生科医生,为什么会出现在抢救室里?” 他在被除颤器弄醒的刹那,分明看见对自己说话的,就是这位林生医生! 这是与现实完全违和的,一个精神科医生,怎么可能会去做急诊?! 听到叶响的问话,林生的脸色霎时间变了,他顿住了。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幻觉!我就知道!全他妈是假的,假的!” 叶响欣喜若狂,他仿佛是一只在干渴中抓到救命稻草的骆驼。 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来,他终于证明了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眼前的所有事物,不过是蜃楼墟制造出来的幻觉罢了! 见着叶响如此模样,林生脸色愈来愈黑,格外严肃地叹了口气道。 “叶响,我对你很失望。” 他又是从怀中掏出了圆珠笔,习惯性地按压了起来。 “我起初看你能正常沟通,还以为你的病情有所缓解,可好像是越来越严重了。” “给你做手术的根本不是我,而是管仲,管医生!” 随着林生话音刚落,叶响脑海中忽然便晃荡出了一道道人影。 记忆涌现,可越是追溯那段记忆,那段画面便越是模糊。 那个在手术台,无影灯下摘下口罩看向自己的医生人影,正在缓缓向着管仲的身形靠拢。 头,越来越疼。 他越是想,就越是分不清了。 “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没有一个是真的,我此刻还在蜃楼墟中, 老仙,你休想骗我!” 叶响瞪视着林生,双眼炯炯。 他已经彻底放弃了,他不愿再去想之前那段记忆。 对于此刻的叶响来说,现实与虚妄已经不再重要, 他只是不愿接受,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癫了。 “病情又加剧了吗……” 看着叶响的癫狂模样,林生医生扶了扶额,接着说道。 “本来我不想让他那么早来见你, 毕竟就是他把你送到院里来治疗的。 你说过你恨他,希望一辈子不要看见他。”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需要见见他的,你的父亲, 或许只有见着了他,你才能真正地从幻想世界走出来,面对你的真实。” 听到林生的描述,叶响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随着林生走到病房前,再度拉开门扉, 一个身高接近两米,顶着颗光头的男人出现在了叶响面前。 “儿啊,爸来看你了!” 他刚一说完话,便立刻冲到了叶响的床前。 猛地熊抱住了正在病床上斜靠着的叶响, 男人的肥脸挤在了叶响的面前。 问真?! 男人怀抱是温暖的,可叶响心中却是升起一股恶寒。 看着紧紧抱着自己,喊着自己“儿啊”的问真,叶响心中莫名泛起了一阵汗毛。 他叶响的父亲,怎么可能是问真! 随着叶响情绪翻涌,他的左胸再度传来一阵绞痛。 见着问真的那一刹那, 恨意,无穷无尽的恨意再度涌现。 “问真!我杀了你!!!” 嗒—— 叶响双手竟然生生挣开了束缚着他的约束服, 死死地掐住了自己面前问真的脖子。 林生医生见状,赶忙伸出手想要阻止,却发现叶响此时的手劲格外的大。 啪—— 随着林生按下了床前的一个旋钮,叶响的右臂传来一阵刺痛。 那是一根绑在叶响约束服外的注射器。 随着注射器针管中的液体注入,叶响只觉得眼皮越发沉重了起来。 他再一次陷入了恍惚的状态,在一阵耳鸣声中,叶响隐约听见了一些细碎的对话。 “病人情绪很不稳定,叶问先生,还是请您先出去一下。” “哎,他也老大不小了。 什么时候能不造这个孽,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放心,病人家属,首先您得对我们院的医疗条件有足够的信心!……” 叶响再也听不见了,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98章 师兄 “师父说,若是响子哥晕倒,就要用灵水灌其口鼻,再佐以薄荷叶两片。” “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响子哥能不能醒来呢……” 鼻尖传来凉意,薄荷的气味彻底激醒了叶响。 他是被薄荷味的某种黏液给呛醒的。 眼前是略有些简陋的禅房,他正平躺着,眼前的木头正从手中的药罐中掏些什么。 睁开双眼后,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叶响没有多说半句话。 相反,木头看到叶响睁开双眼后,便瞬间兴奋地高喊了起来。 “师父!师父!响子哥他醒来了!” 与此同时,叶响也开始打量起了自己所处的禅房。 这禅房的样式是那样熟悉,是他噩梦中经常出现的场景。 此处正是本应该消失在黑焰下的兴福寺, 可如今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包括可能早已死在火海中的木头, 也是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叶响面前。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他无意间开启了时间逆转? 叶响需要理清目前摆在他前方的各类疑问。 “响子哥,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去叫师父! 他此前听说你要闭关强行冲顶可就担心坏了, 还好这次你没出什么事,不然他老人家可非拿戒尺敲我脑壳不可。” 木头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向着门外奔去。 一把拽住木头,叶响将他的口鼻全部盖住, 不让他发出任何动静,开口问道。 “这里是哪里?告诉我,我是谁?” 木头从叶响的手中一把挣脱开来,喘着气说道。 “你是叶响啊,兴福寺的大师兄。” 随后,木头又是有些担忧地瞥了叶响一眼,问道。 “响子哥,你是不是冲顶时走火入魔,把自己的脑子给练坏了啊?” 听到木头的话语,叶响的脸色再度变化。 他隐约有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你详细和我说说看,我到底是谁。” 从木头的口中,叶响得知了自己此时所处的状况。 他是江湖八大门派之一兴福寺的大弟子, 前些日子,为了突破修为,不顾师父劝阻强行闭关冲顶。 结果却因心急险些坏了道心,好在师父及时出手相救,否则可能这条命都捡不回来了。 也就是说,他叶响自始至终都是兴福寺的大师兄。 先前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他在走火入魔后陷入的梦魇? 在木头的描述中,他甚至发现,兴福寺在这个世界竟然是个名门正派。 “我们的师父,是不是叫问真。” 叶响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但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地问道。 “自然,问真大师可是兴福寺的掌门人呢。” “掌门人?呵,一个虫修做名门正宗的掌门人,当真可笑!” 果然是蜃楼墟的幻境吗? 在他看来,问真就算是当场悔罪求得观世音的谅解。 就凭他手上沾染的人命,也不配入得轮回,更何况是成为一个名门正宗的掌门! 只有蜃楼墟才会编造出如此虚假的情形,叶响心中如是想到。 “响子哥!虽然你走火入魔了我可以理解,但你这可不能乱说啊!” 木头却是坚决地摇了摇头,否认道。 “我们兴福寺一直以来都是江湖上人人津津乐道的名门正宗,可不整什么邪门歪道!” 随着木头的话语脱口而出,叶响也是当即怒吼出声。 “你还想骗我?!你根本不是什么木头!” 唰—— 叶响单手形同剃刀,极快地便已扣在了木头的脖子上,冷声说道。 “木头平日里就算是与我说话都要磕磕绊绊,还带着明显的益州口音。 怎么到你这就变了味儿,成了个油滑的游侠儿模样。 你休想骗我,我看你就是老仙!” 他的指甲狠狠地扣进了木头脖颈的肉里,生生抓出了几道血痕。 被如小鸡一般提在空中的木头忍受着剧痛,有些痛苦地喊道。 “响子哥,你在说什么,我真就是木头啊!快放我下来……好痛……” 叶响没有松手,而是掐得更用力了些。 在叶响眼前,和尚的脸缓缓形成一团模糊扭曲的模样。 一会儿变作木头的脸,一会儿又变作吴所为的脸, 他使劲揉搓了一番眼睛,却发现自己眼前木头的脸越发模糊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生着一张吴所为的脸!” 怒吼出声,血气喷涌。 叶响只觉得心脏的跳动越发加剧,他此时的精神正濒临崩溃。 他实在是有些受不了,眼前的恍惚,以及所有的一切。 到底眼前的是吴所为,还是木头? 所有的事物,既像是真,又充斥着假。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分不清啊! “响子哥,这本来就是我的脸啊,我本身就长这样,你忘了吗?” 在叶响的视线中,木头的脸此时已经与吴所为的脸缝合在了一块, 两张嘴一起向上扬起,露出和善的笑。 如此怪物,何其诡异! “别过来!” 叶响猛地一把推开想要靠近自己的木头。 咔嚓。 似是脚上脱力,木头被他推了个踉跄,恰巧撞在了一旁突起的八仙桌角。 无力地倒在地上,生着两个半张脸谱的木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的嘴中不断冒着血泡,双眼瞪大,死死地盯着叶响。 木头缓缓抬起了手指,指着叶响,似是在说着什么。 看着木头断了气,脑浆迸裂的尸身。 在叶响内心深处的某幅惨烈画面再次被唤醒。 此时木头的脸部终于停止了变化,他当真是木头。 而他死去的模样,乃至于位置。 都渐渐开始与叶响记忆中,当初木头为了救他而惨死时的模样缓缓重合。 过往的悲痛,创伤,如利剑般割开了叶响最后的心防。 木头死了,又死一次。 还是被他叶响给弄死的。 “哈哈哈哈哈!” 慕然地,叶响张口,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老仙!你骗不了我的!” 他的双眼此时已经布满了血丝,手中的青筋暴起。 不知不觉中,周身已然布满戾气。 “我有办法,我会弄清楚的。老仙,你藏不了的!” 说罢,叶响便一把撞开了禅房的门扉,冲到了庭院中去。 徒留下木头那具仍在变化着脸孔的尸体,血液横流。 在叶响记忆中,在兴福寺的庭院内, 还藏着许多问真偷藏的由活人制成的金身罗汉。 他打算借此彻底击碎这片幻境, 只要能找出金身罗汉,就能拆穿所谓兴福寺是名门正派的谎言。 从根源的逻辑破除这道困住自己的幻境,将藏在背后的老仙给揪出来。 可没等他冲到庭院中,便看见了满庭院种着的大片果树。 那些果树的枝桠茂密,在那些茂盛的绿叶中,似是有灵气飘荡。 几位光头僧侣此时正一边念着经文,一边提着手中盛水的木桶向着树根倾倒着。 木桶中涌出的多是些泛着绿意的粘稠液体。 随着液体倒入,那些果树便如焕发了生机似的, 猛地迸射出一道道绿色的光芒,茂密的枝桠上开始迅速地结出一颗颗果子。 “师兄,你想拿来证明的东西,该不会是咱们兴福寺的修行秘宝——罗汉果?” 木头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叶响的脖颈处毛孔悚然竖立。 转过头去,木头此时正毫发无伤地站在他的面前, 歪着脖子,从脑袋侧面生长出一张吴所为的脸, 两张面孔,一同对着叶响,微微笑着。 第99章 心肠 “木头?你不是死了吗?” 木头有些错愕地一愣,随后笑道。 “师兄,你记错了?我可一直跟着你呢。” 听到木头的话语,叶响猛然回过头看向里屋。 在敞开的门扉中,却是再也不见木头的尸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扭回头看向木头,此时的木头脑后,压根不存在属于吴所为的脸。 叶响捂住自己的脑袋,他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似乎有着什么东西要随时蹦出来。 一旁的木头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常, 自顾自走到果园边上,指着那些棵果树,如数家珍地说道。 “这罗汉果可是师父好不容易从某处大秘境中得来的灵种培育而成, 若不是靠这些一年只能熟一次的罗汉果为修行提速, 我们兴福寺可没法在短短几年之内就跻身八大门派的行列!” 听着木头的介绍,叶响亲眼看到, 那些僧侣从树上握住一个巴掌大小的果子, 随着他们的鼻翼轻轻一动,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灵气便从那些果子中飘然而起,钻入了僧侣的体内。 如此情境,哪儿还有什么形同童子的金身罗汉,被吸食的恐怖模样。 抬眼望去, 这些罗汉果每一颗都生长得都极为饱满,从中不断逸散出灵气。 眼看着果园中僧侣们念经浇树,老树新芽的仙景,叶响心中诧然。 似是他误闯入了仙家所在的果园一般。 这样的光景,怎么可能是在兴福寺中能见到的? “不可能,金身罗汉不是这样的,这里的一切都不对!” 叶响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自言自语道。 “你骗我,这里也是假的!” 与此同时,木头又一次贴在了他的身侧,诚恳地说道。 “放心,响子哥,我不会骗你的。” 可在叶响眼中,木头的脸却是在此时再度一分为二。 吴所为的脸从木头的脑袋侧面钻了出来, 用那根属于他的脖颈不断地向前够着, 随着他的脖颈拽动,属于他的半截身子也是从木头的身体里钻了出来, 两人一左一右,共用着同一具下半身,就像是一个连体人。 吴所为的脑袋对着叶响大喊道:“叶响施主,他骗你的!快走啊!” 而另一个属于木头的脑袋则狠狠地咬住了吴所为的耳朵,恶狠狠地骂道。 “别瞎说,我怎么可能会骗响子哥呢!” 说罢,木头便是举起了手,一把拽住了吴所为的脑袋, 咔嚓一声,吴所为的头皮竟是生生带着头发被掰裂了开来。 顺着吴所为开裂的头皮,一道熟悉的女声缓缓传来。 “我怎么可能骗恩公呢! 恩公对我有恩,无论恩公杀我、害我多少次,我都会生生世世都跟着你呢。” 一张女人脸从吴所为被掰开的头皮中钻了出来, 那是梨月的脸。 “滚啊!” 叶响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半步,一把推开想要靠近自己的梨月脸。 他当然知道,这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梨月。 “恩公!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我是梨月啊!” 那张变作梨月的脸孔,在叶响的推动下不退反进,转眼间便来到了叶响的面前。 “嘿嘿嘿!恩公,我要生生世世为你好,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 梨月的脸孔越来越近,还没等叶响反抗,竟是整个往叶响的口中钻了进去。 猛地一把拽住梨月后脑的头发,将之死死抵在自己的嘴外, 此时梨月的半张脸已经全部塞入了他的嘴中,使得叶响根本合不上嘴。 咕噜一声。 叶响只觉得食道被什么异物刺激到,当场就要呕出来。 “唔……咳!” 使出浑身的劲力,将梨月的脸拽出,猛地摔到地上。 他的鼻子发酸,向外剧烈地咳嗽着。 伸出两指,叶响开始不断向着自己的喉咙中抠去。 有什么东西,还黏在他的喉管中…… 啪嗒。 顺着叶响的两指间, 一根血淋淋,足有十米长的肠子被叶响从食道中拖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坏男人,你怎么能把人家的心肠给掏出来呀!” 说完这句话,那张梨月脸便带着哭腔,再也不见踪影。 呕—— 叶响剧烈地呕吐了起来,一只手却在此时扶住了他。 眼前再度一晃,木头依旧站在叶响的身侧,脑袋也只有一颗。 他正关切地看着叶响,似是不知叶响发生了何事。 仿佛先前他所见着的所有场景,都只是来自于他的臆想。 叶响却清楚得很,眼前的木头绝对是假的。 可他却摆脱不了这些假象所带来的纷扰。 因为他此时已彻底陷入了老仙的蜃楼墟中, 在越来越多的信息量面前,他逐渐分辨不清了。 究竟是那个恐怖诡异的世界为真,还是自己眼下的兴福寺为真, 亦或者说,从来都没有什么修仙世界,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住在精神病院的小说家? 三重世界,几乎让叶响几近癫狂。 狂乱的假想随着叶响头脑的纷乱,只会越来越多。 越是分不清,叶响的脑海便越是乱。 他根本做不到将这些纷乱的杂念摒除脑后! 先前的精神病院是这样,此刻的兴福寺也是这样。 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却又莫名地让他心生违和。 “叶响师兄,师父到了!” 木头话音刚落,叶响的面前便出现了问真的身影。 “乖徒儿!我听人说你从昏迷中醒转了,真是太好了!\" 问真此时穿着那套红色的崭新袈裟, 肥头大耳戴着一顶金边佛帽,像极了画中走出的弥勒佛。 在问真的身旁,此时正站着另一个身着八卦黑白道袍的年轻人。 叶响抬眼看去,那人也恰好抬眼张望过来,抱了抱拳,对着叶响拜道。 “在下武当派大弟子林生,此次前来贵寺交流学习。 久仰兴福寺大师兄叶响大名,幸会,幸会。” 叶响的眼睑一阵抽搐,眼下的情形,他当真是难以接受的。 看着对着他慈眉善目的问真,以及站在一旁,甚是有些仙风道骨的林生。 叶响冷哼一声,不愿理睬,自言自语道。 “什么师父、什么武当弟子,都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他此时的气息愈发疯狂,肉眼可见的血丝密布在眼珠当中, 瞳仁正在不断缩小,持续的精神刺激正在让他濒临崩溃。 第100章 血墙 “乖徒,你还好? 为师此前便一直劝你不要急功近利,结果你还是不听。 如今我看你,是修得有些走火入魔了啊。” 问真关切地问道,可回应他的,却是叶响彻底的疯狂。 “我还好,我好得很呢!” 叶响的双眼圆瞪,紧紧盯着面前的问真,说道。 “此前我一直在想,到底哪边是真实,哪边是虚妄。 可我觉得好累,越想越累,因为我根本分不清, 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 叶响顿了顿,接着说道。 “既然分不清,那就不要去分了,无论真假,我会全部清理干净。” 冷冰冰地抛下这句话后,叶响的右手便是向着身后伸去。 在其他人看来, 叶响仿佛是在凭空抓取着什么不存在之物。 可叶响却丝毫没有不为所动,手中的动作继续着。 与此同时,他还闭上了双眼,似是开始观想了起来。 神识沉底,叶响打算去寻找体内的熵! 当他的神识再度出现在识海中时,一阵诡异的哭叫声便席卷而来。 叶响发现,此时他的识海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色的汪洋。 洋流之中,时不时还会冲刷出一两具肿胀飘起的尸身, 无一例外,那些尸身的躯体都已被血水泡发,辨不出身份了。 他们在长久的浸泡下浮肿起来,似是从皮下被灌入气体的猪猡, 在洋流中如漂桶一般浮沉,形成了一座座如海岛般的巨人观。 而在这片已经变得格外诡异的识海中央,此时正竖着一堵高耸入云的血墙。 血墙通体并非由水泥铸就,而是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一个个,赤身裸体,血肉模糊的人。 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的身体互相纠缠着,扭曲着,盘绕着, 每一个人都像是组成血墙拼图的其中一块。 层层叠叠,垒了上千米高。 在血墙当中,叶响看到了仅剩半张脸的兵卒,也看到了无头的女人, 他们的躯体形同麻花互相扭曲在一起,组成了墙体中的每一个部分。 那些墙中人有的在哀嚎,有的则像是在怒吼, 种种声浪结合在一块,似是产生了和鸣。 先前的哭叫声便是来源于此。 光是在血墙面前站立了片刻, 叶响便觉得头昏脑涨,神魂颠倒。 正是这堵血墙,彻底封死了叶响与高塔之间的联系。 血墙,正是这堵血墙在作祟! 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叶响发现, 血墙中的人影,身上均带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致命刀伤,无一例外。 看到这些刀伤,叶响明白过来。 血墙之上的人群,都是被渊斩给杀死的怨魂。 那蜃楼墟本就是老仙的地盘,在蜃楼墟中,阴气极重,最是利于怨灵复苏。 随着叶响陷入蜃楼墟越来越久, 在他体内压制着的怨气便越是得以发挥。 他们是渊斩刀下的怨魂, 这数百年以来累积而成的怨魂,一朝一夕间自然无法消解。 叶响此前只是依靠着鬼脸的韧性支撑,将怨念统统裹挟住,完成了对怨魂暂时的控制。 可随着叶响逐步迷失在蜃楼墟中, 这些怨魂也是终于脱离了鬼脸的掌控。 它们在蜃楼墟中,终于等来了向渊斩复仇的机会。 蜃楼墟与怨魂二者之间,也因此形成了微妙的合作关系。 怨魂们想要让渊斩的新主人叶响死去, 借蜃楼墟的幻境作用,怨魂彻底蒙住了叶响的心。 正是怨魂的集合,导致叶响的识海中出现了这道血墙。 血墙阻断了叶响体内同熵的联系, 这才使得叶响失去了辨别真假的能力,跌入到了蜃楼墟的幻境中。 嗡—— 正在此时,血墙的后方,却是传来了一道不算清晰的声响。 虽然响声沉闷,但叶响还是听到了。 熵的力量还在,即便有着血墙的阻隔,它还是回应了叶响。 叶响明白,若是不能及时破除蜃楼墟的幻境, 自己只会在蜃楼墟产生的不间断“幻境”下迷失自我。 他此时唯有借助激活熵的能力, 才能够在幻境中洞见虚妄, 才有机会彻底破解蜃楼墟的幻境。 此时的关键点,便在于他该如何,越过眼前的这堵由怨魂构成的人肉血墙! 注视着眼前的血墙,叶响心念微收,脚步也是缓缓向着后方弓起。 腰身重心缓缓向后,叶响本身空无一物的面前,忽地便出现了一柄黑色的巨刃。 随着那柄黑刀的出现,血墙之上的怨魂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哀嚎。 他们似是有些怕了, 渊斩刀现,百鬼俱惊! 此时身陷蜃楼墟中,叶响本该无法再召出鬼脸、玄阳虫,乃至渊斩刀才是。 可这里却是他的识海,不是老仙控制下的蜃楼墟。 识海之内,是他自己能够主导的区域。 随着渊斩刀出现在手中,叶响的神识甩出玄阳虫,盘卷其上。 接着用右手拽开衣袍,叶响左胸口的鬼脸也在此时浮现。 鬼脸被露出的瞬间,便是发出了一阵嬉笑声。 笑声遥传千里,将那一道道从血墙中传来的哀嚎声彻底掩盖去了。 哀嚎声消散后,叶响的神识才算是彻底稳定住了。 控制着自己的神识,叶响缓缓走近了血墙, 双手竖举,渊斩此时也是蠢蠢欲动, 黑色蒸汽从刀柄处如牛息般喷涌而出。 叶响缓缓合上了眼, 在他的脑海中,正在不断地浮现着观众镖头在酒楼中的惊艳一刀。 抽刀而出,断指而去。 冥冥之中,叶响从那一刀中汲取到了什么。 他不可能通过观想就学会管仲的刀技刀法。 可他却能从中获得一丝灵感。 那就是所谓的刀意。 管仲的刀意,是快,是无上的快。 那他叶响的刀呢?他的刀意又是什么? 当叶响凝神横刀,站在面前那一道高耸入云的血墙前时,他似是找到了答案。 用指尖轻触渊斩刀身上的火纹,随着手指在火纹上掠过,叶响觉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在他的耳畔,仿佛能听见这柄刀的低语。 漆黑且布满火纹的渊斩刀身上透着一缕寒光。 一呼,一吸。 手中,是一柄漆黑的刀。 从古至今,渊斩的意义便只有一个。 一人,一刀。 面前,是一面万丈的墙。 此时此刻,他要做的事也只有一件。 “斩!” 叶响提刀迈步,行至血墙根脚。 血墙之下,叶响提刀前指,形同蝼蚁,却有万丈高。 第101章 高塔 “斩!” 嗤—— 渊斩带着黑色的蒸汽,连带着叶响一并下压的体重,越过叶响的肩头,狠狠砸下。 刀光掠过,血肉溅落,怨魂哀叫。 由上及下,怨魂血肉组成的血墙出现了一道纵向的裂痕。 渊斩成功在这万丈的血墙上劈出了一道缺口。 只是那缺口刚一出现,血墙内部塞满了的怨魂便又是填补了出来, 很快便又将那道缺口给补齐。 “还不够吗?” 看到血墙如此迅速的修复能力,叶响眉头微皱。 血墙足有万丈高,他若是乱劈一气, 恐怕没等他斩开前路,自己就先一步耗尽精神力倒下了。 想要突破血墙,必须将攻击集中于一点,把血墙上产生的缺口在短时间内打通。 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够在血墙之中打出一道连通他与熵之高塔的缺口, 熵一定能够在第一时间回应他,而到了那时候,自己便能成功突破蜃楼墟。 笃定想法后,他一拍胸口, 鬼脸如泵机般疯狂跳动起来,叶响再度感到热血沸腾。 随着鬼脸将黑泥般的能量运送至浑身上下的经络间, 他的四肢上下都涌现出巨大的力量, 单手上举,渊斩再度被他拔过了肩头。 巨刃越肩,力劈而下! 嘭——嘭——嘭—— 一击,又一击,每一击都比上一次再深一分。 渊斩在万丈血墙的下方不断挥舞,斩出道道黑芒。 嗬、嗬、嗬…… 快要到极限了吗? 将渊斩再度扛在肩头, 捂着左胸口的鬼脸,叶响喘着粗气, 此时他不顾身体所能承受的最大负荷,已然将鬼脸的能效提升到了极限, 将自己如同一颗旋转的陀螺般转动了起来。 随着身体的转动,扛在叶响肩头的渊斩刀也借势下砸, 每在空中抡出一次,渊斩下劈的力道便是重上一分。 血墙上的缺口肉眼可见地在被削得更大。 看着那些从血墙内部钻出的怨魂血肉,叶响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计。 再度一刀劈下,此时血墙之中已然出现了一道能够勉强通人的缝隙。 在缝隙的深处,依旧有源源不断的怨魂从中冒出,不断地填补着前一刻渊斩造出的伤口。 望向那道缝隙,叶响咬着牙,忽地探出了左手。 咯吱—— 左手探入血色肉墙的缝隙中,与其内部的怨魂肉身挤压碰触在一起,发出怪异的声响。 似是察觉到了外来物的侵入,血肉墙壁中的那些怨魂开始疯狂地嘶鸣了起来。 离得与缝隙较近的怨魂更是已经躁动了起来,向着叶响左臂抓咬而去。 痛! 怨魂虽无实质,但却也能侵袭肉身,左手此时如万千蚁虫啃咬, 又似是坠入了冰窟之中,寒意彻骨。 不退反进,他咬着牙, 举起右手的渊斩,直刺贯入,将被他左手掰开的血墙缝隙撑得更大。 咕噜—— 伴随着一阵血肉蠕动的声音,叶响竟是将自己的身体挤进了裂开的血墙缝隙间。 血墙的恢复速度太快了。 此时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去在血墙中抢占出一部分的空间。 那些血肉只能在血墙所在的范畴内活动,此时这处空间被叶响占据, 自然也就不能再来修复此处部位了。 叶响并不知道这道血墙有多厚,但他也来不及思考。 这是目前唯一能够穿过血墙的办法, 眼看着背后缝隙在怨魂血肉的爬动下缓缓合拢并作一块, 唯一的光源从缝隙中溜走, 叶响整个人都浸入了一片由血肉模糊的怨魂“沼泽”中。 身处血墙的内部,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巨大的压力。 那些怨魂正在不断地向着叶响所在的地方挤压过来,试图将叶响活埋在血墙之中。 随着活动空间越来越少,叶响甚至能够在黑暗之中察觉到那一双双抓上自己身体的手。 他此时就如同身处一处拥挤的棺材中,几乎无法做出任何的动作。 好在渊斩足够锋利,进入血墙后, 叶响也是一刻不停地在用渊斩向着血墙的更深处开路。 抓捏住叶响的血手越来越多, 随着在血墙中的时间越久,那些聚集到叶响身旁的怨魂血肉便越多。 它们伸出自己的手掌,双脚,甚至用整个身体袭来, 想要将不断在血墙中开路前行的叶响生生扣住,留在原地。 每当他在血墙中前进一步,他所要面对的挤压,窒息感便更上一层。 而在此期间,死在叶响手下的怨魂也有上百只, 他们本就是渊斩的刀下怨魂, 如今被消灭后魂飞魄散,惨死之时更是发出如泣如诉地哀嚎。 对于怨魂的哀叫,叶响没有半点同情。 在他看来,这些怨魂都是该死的, 他与怨魂无冤无仇,只因继承了渊斩就要遭受这些怨魂的复仇, “冤有头,债有主, 你们既然分不清自己的怨念,不愿入轮回,那我就把你们斩得魂飞魄散!” 此刻,他只恨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强,刀也还不够快,没法更快地将这些怨魂清理干净。 终于,随着面前一只婴儿样的怨魂惨叫着死去,一道光亮从它所在的位置透了过来。 出口! 在看到光亮的一刹那, 叶响便立刻运起了玄阳虫, 他此时的右臂已经被那些血墙中的手臂牢牢扣在了地上。 此刻,他唯一能够做到的,便是通过玄阳虫将渊斩抛出去。 哐—— 巨刃坠地,虫须绷直。 叶响在感到玄阳虫绷紧的那一瞬间,拼上了全部的力道,猛地一拽。 随着他的拉拽,那一根根从血墙内部冒出的,死死扣住叶响的手臂被连根扯断。 他的身体抛飞起来,在肉墙那道透出光亮的缝隙即将合上之前,堪堪冲到了血墙之外。 在玄阳虫的拉拽下从血墙中窜出,叶响踉跄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他缓缓站起身来,还没抬眼,便听到前方传来的一道嗡鸣。 嗡—— 这一次,尸身高塔的嗡鸣声,终于清晰可闻。 以“熵”为名的尸身高塔,此时正矗立在叶响的面前。 “到了!” 从血肉墙壁中钻出的叶响,此时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腥臭的血肉污秽, 似是一个刚从血池中爬出来的提刀修罗。 回首望去,那万丈的血墙此时竟然已经恢复如初。 原本他所钻出来的位置, 此时也仅剩下了一道白痕,若是他晚上一刻,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 在血墙中前行的最后一段时间,叶响能够明确地感知到自己体能与精力双双达到了极限。 不过好在,背水一战算是成功了。 听着那悦耳的嗡鸣,叶响再次感觉到了熟悉的力量回归身体。 那是来自高塔的力量。 走近尸身高塔,看着其上一具又一具自己的尸身,叶响总是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悲怆。 他已经有些明白过来,这尸身高塔上的每一具尸体,都是自己曾经留下的。 尸身高塔中,缓缓爬下来一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这种状况叶响曾经也见识过,那是在他与白毛鬼斗法时出现的情形。 高塔似乎对这些老仙的伎俩极为敏感,每一次接触,都会出现新的变化。 从高塔上走下的“叶响”,此时已经来到了本尊的身前。 他的身体与其他尸身比起来较为完整,只是脸皮上少了一块。 这或许是高塔的意志? 叶响心中如此想到,还没等他开口, 那高塔意志便是缓缓抬起了手, 对着叶响的方向隔空一指。 “滚出去。” 第102章 觉醒 “滚出去。” 高塔意志当头棒喝,叶响也是为之一愣。 干什么?这么凶?! 可很快,他便意识到了, 对方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这句话, 而是在对着自己身后的万丈血墙说。 轰隆—— 闻声扭头,叶响看见了令他此生难忘的景象。 由万千怨魂组成的血肉墙壁,此时在高塔意志的隔空遥指下顷刻崩塌。 那些怨魂化作的男女老少,血肉碎骨, 皆是在高塔意志的一指下从血墙中崩解。 它们从万丈的空中落下, 纷纷砸在了被染成血色的识海之中。 似一场血肉之雨。 好在此时自己是在神识的状态,若是真人到此, 怕是要生生被这些怨魂化作的高空抛物砸死。 叶响心中暗叹。 此时此刻,目之所及, 所有原本不属于他识海的事物都在高塔意志的一指下被逼退, 他的识海,此刻仿佛正在经历着一场针对于其余外来物的肃清。 血色的海水快速退去,重新出现在叶响眼前的,又是白茫茫的一片精神之海。 他感觉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疯狂再度被压制住了。 果然如叶响所料,渊斩刀中的怨魂影响了他的心智,也让他更容易被蜃楼墟所蛊惑。 此刻好不容易突破血墙, 叶响再度与自己识海中被屏蔽的熵形成了联系, 他心中的那股子迷惘立刻澄清了不少。 随着血海被逼退, 那些从血墙中崩解而出的血肉碎块, 也都纷纷被冲刷出了叶响的识海。 高塔意志站在叶响的跟前, 自从驱逐了血墙之后,他便不再说话了。 “你到底是什么。” 叶响忍不住问道。 一直以来,叶响便一直想要搞清楚, 这植根在他体内,救了自己很多次的“熵”,究竟是什么。 他究竟是老仙?还是主仙? 又是从何时开始寄宿在他体内的。 对于高塔,叶响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他想要了解更多关于熵、高塔、乃至自己的真相。 瞥了叶响一眼,高塔意志缓缓抬起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当高塔意志的指尖碰触到叶响额头的一刹那, 一道道信息灌输到了叶响的脑中。 回过神来时,叶响却是已经站在了一处搁浅滩上。 这是梦中曾经出现过的情景。 他的四周布满了鲸鱼庞大的尸体, 而那座尸身高塔, 则是倒悬着,在空中嗡嗡鸣响。 在叶响的侧身处, 高塔意志再度出现, 他用手指了指叶响身旁的一具鲸鱼尸身。 嗡—— 高塔发出了一阵悠长的响声, 与此同时,鲸鱼的尸体也开始了变化。 鲸鱼厚实的表皮此时正快速地褪去, 随着表皮的褪去, 鲸鱼身上的肌理也如同快速爬动的线虫一般不断地腐化消失, 眨眼之间, 一整只鲸鱼便化作了一地的鲸骨腐肉,如同烂泥一般落在了沙滩之上。 腐肉融于沙滩,鲸骨则横陈其上。 叶响惊异地发现,在鲸鱼巨大的骨架中, 一簇簇鲜花嫩草正从中冒出,茁壮快速地成长起来。 那些花草很快便覆盖住了整一具鲸骨, 随着花草的生长,其上甚至开始出现了一些飞荡的蚊虫蜜蜂, 整座鲸骨此时俨然成了一片盆景地。 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嗡—— 又是一声来自高塔的响声传来。 随着那阵响动,整座鲸骨忽地颤动了起来。 在其上的所有花草,乃至悠闲迂回着的蚊虫,都在瞬间出现了异变。 蝶翼化茧,蜕茧成虫。 盛放的花瓣回缩,连带着一旁的草丛也再度钻回了鲸骨之中。 他们开始逆向腐烂,最终又变成了一地的腐肉。 那滩腐肉如生了手脚一般,快速地攀爬回到了鲸骨之上。 白骨焕新,腐肉复原。 那原本由鲸尸在沙滩间孕育出的花草, 此刻竟然是再一次化作了完整的鲸尸, 似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随着鲸鱼浑身的皮肤倒退着生长出来, 此间所有的事物都在一瞬间逆转了,包括鲸骨的腐与生。 看着眼前的奇观景致,伴随着不断灌输入脑海的信息, 这一刻,叶响悟了。 原来所谓的“熵”,就是衡量无序的单位。 熵增,则花草树木加剧凋零, 鲸尸败落,这是他此前能够加速动作的能力本身。 熵减,则所有事物逆序生长, 鲸骨复原,这是他之所以能够减速敌人的能力本身。 而此前自己之所以能够逆转问真的舍利子药性,之所以能够逆转时间, 极大可能也是借助了熵的力量,无序,混乱,逆转,便是“熵”的根源。 叶响想起一路走来时的状况,倒是确实感觉到了许多无序及混乱, 在兴福寺中,若是没有熵的存在,他早已死了无数回了。 就在叶响还欲问高塔意志一些疑问时, 一道巨大的轰鸣声便是从沙滩远方的天空处响起。 听到那声巨响的刹那,叶响便反应了过来, 在自己所处的这处沙滩之外,还有着一座耸立在天外的巨影。 一颗皓月般的巨目,此时已转了过来,瞪视着在沙滩上的叶响以及高塔。 “熵!” 巨影口中,传来了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 看着远方天际的巨影,叶响再度感觉到了一股窒息的危险感。 那是出于动物本源的恐惧,是超脱生死以外的颤栗。 他在动。 上一次叶响清晰地记得,这巨影还是背对着他的。 而这一次,那巨影已然转过了半边的脸。 随着巨影的呼喊, 一道无形的声浪席卷而来,整片大海都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叶响的耳朵溢出鲜血,他的神识几乎在这道声浪中被拍平在岸。 似是为了保护叶响,那座倒悬的高塔也适时地响了起来, 随着嗡嗡的响声,倒悬的高塔将叶响整个吸入了其中。 呼—— 叶响猛地从地上坐起, 他的面前,再也没有了什么巨影。 此时他已再度回到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而在他的面前,是已经在涣散成道道光点的高塔意志。 在将信息传输给叶响后, 高塔意志便化作了一道道光点,重新回到了尸身高塔之上。 他平躺在交织的尸体当中, 眼膜发白,死得已经不能再死了。 看来这只是一种高塔与他沟通的方式。 虽然此行算是冒了险,但是他也是终于从高塔意志的手中得来的必要的情报。 也总算是在高塔的帮助下彻底消灭了那些被鬼脸吸收的怨魂。 神识浮空,叶响穿越过识海,再度让自己的意识回归。 解决了怨魂的困扰,接下来,自然就是那个制造出蜃楼墟的老仙了。 “响子哥,响子哥,师父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啊?” 木头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睁开双眼,叶响意外地发现,周遭的人都还没有什么动静。 此前自己在识海中斩血墙,见高塔, 似是过了半日光景,没想到在此间不过才过了不到数息。 “老仙,我们也该好好算算账了。” 冷笑一声。 叶响向后伸去的右手间,此时竟是莫名地生出了一条条黑色的虫须。 而在那虫须的末端,一道如门板大小的黑色巨刃缓缓凝出。 黑刃撞碎了叶响身后的空气,蒸腾着黑色的气旋,轰然斩来。 唰—— 黑刀乍现,血光冲天。 第103章 魔僧 血光冲天而起,伴随其中的, 还有木头的脑袋。 脑袋落在地上,似水瓢一般晃荡了几下, 木头口中冒着血沫,圆瞪着双眼, 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终是断了气。 他的无头尸体向后倾倒, 恰好落在了问真的面前。 “叶响徒儿!你疯了!他是你师弟啊!” 问真一把抹去脸上被溅着的鲜血, 气愤地颤手指着叶响,惊诧万分。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根本没想过,叶响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叶响施主,你真是疯了。” 被叶响削去脑袋的木头再度站了起来, 断开的脖颈处缓缓生出了一段白色的脊柱。 脊柱的上方如同吹气球一般胀大开来,形成了一张吴所为的脸。 “疯吗?疯了正好。 我还怕这个世界不够疯呢。” 叶响不愿与面前的吴所为多言, 提起右手触须便又是一刀斩下。 渊斩如同切豆腐一般划过了吴所为的鼻尖。 咔嚓—— 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吴所为刚刚才生出的脑袋,便是被劈裂成了两半。 脑袋分成两边各自下垂,抽动了一阵,再也不能动弹了。 “我还怕这个世界不够疯呢。 人活着,还是要疯一点好,若是不疯,怎么能与你这老仙较劲呢。” 一边说着,叶响一边将玄阳虫催动到极致, 奋力扛起渊斩向着问真、林生两人面前走去。 “孽徒!!!你不光残杀同门, 竟然还要杀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 我问真没有你这么个邪徒,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 说着,问真便是抬起了双手,袖间猎猎作响。 一道如同星河般璀璨的光带出现在了问真的身后, 那光带乍看之下是星河漩涡,近看上去,却是密密麻麻的虫群。 星璇外露,显然,问真此时已然将内力催动到了极致。 “还说自己是名门正宗,怎么还使得虫修的把式? 假的果然就是假的,无论如何,都做不得真。” 叶响冷嘲一声,手中的渊斩又是一击斩下。 问真见他这一击袭来,伸出双掌似是要去硬接, 却发现那带着黑色气旋的渊斩巨刃, 比想象中更沉、更锋利。 刚一接触,问真的双掌便是齐根而断。 不行!得退! 问真赶忙向后退去,可此时却是已经晚了。 在空中斩出一道半月形黑色弧光的渊斩, 此时已然带着空中呜呜的风声, 掠过问真所在的位置。 啪啦—— 问真挂在脖间的大串佛珠溅落开来,散落一地。 随之而来的,是从胸腔处传来的一阵剧痛。 尽管他已经尽力去躲, 却依旧躲不开叶响沉重且凌厉的斩击。 噗—— 身上皮开肉绽,身后的星河崩碎。 问真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老血,猛退数步, 所幸他的身后有武当派弟子林生扶着, 方才没有失去平衡,摔个狗啃泥。 “到底是幻觉罢了, 你的实力可比我那位真师父差得远呢。” 说罢,叶响似是失去了兴致,又向着四周瞄了一眼。 周围除了林生以外,便都是些兴福寺的弟子, 看不见有流露出异常表情的家伙。 可惜。 叶响原本打算通过这种办法,引出那个老仙让他暴露。 一旦那老仙露出本体,先不论能不能解决老仙, 至少叶响就能彻底摆脱这片蜃楼墟了。 可在他的一番激将下,那老仙似是谨慎极了,依旧不肯咬钩。 既然对方软的不吃,那就只好来硬的了。 心中如此想到,叶响又是提刀向前,对着问真直刺而去。 可没等他手中的渊斩刺中问真,叶响的手腕却是被四道黑影给束了起来。 …… “叶响!你清醒一点!他是你爹啊!” 林生医生出现在了叶响的面前。 叶响这才发现,他的手此时已经被四捆医用胶布给捆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再度回到了灰色的病房中。 而在叶响眼前的,是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倒在地上的问真。 他的胸口正流淌出鲜血,露出一道伤口。 在他的跟前,还有一份已经被打翻了的铁制保温饭盒。 饭菜和着问真的血液,洒了一地。 “李护士!快喊管仲管医生过来救人!” 林生一边向外吆喝,一边又是扭过头,死死掐住叶响的脖子说道。 “我实在是没想到, 我以为你正常了,这才特别准许你爹单独给你喂饭, 可没想到你还是一样的疯!” 看着林生手中抓着的一柄染血的勺子。 叶响的脑海中,莫名地多出了一段似乎丢失的记忆。 先前叶响便是趁着问真给自己喂饭的功夫, 用这勺子硬生生扎进了问真的胸口。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魔僧!” 林生的脸在叶响眼前越凑越近,就像是在质问凶手。 到最后,叶响只能看见他硕大的瞳仁。 “我是疯子,我没有说过我不是。” 叶响话音刚落, 他的手指骨便怪异地在空中扭曲起来, 竟然变作了触须般的模样。 那些触须拨开了束缚在叶响右手间的胶布, 一把从林生手中夺回了勺子。 咔嚓—— 勺子猛地向前刺出,生生戳爆了林生地眼球, 顺着他的眼窝长驱直入,将林生的脑袋整个贯穿。 林生怪叫了一声,僵直地倒在了地上,暴毙而亡。 “疯了!都疯了!” 倒在地上的问真见到眼前的惨剧,发出如是感慨。 …… 叶响将束着自己的其余胶带一并挣脱开来, 从病床上坐起,凝视着倒在地上的人。 那是先前自称为武当派大弟子的林生, 此时他的脑袋上半部分已经被叶响用渊斩削了去, 只剩下一半的脑子,裸露在空气之外。 他的半边脑子似乎还在运转,徒留下的嘴巴还在不断地呢喃着。 “魔僧,魔僧!” 叶响扭头看去, 此前捆缚着叶响的胶布变作了麻绳, 麻绳下方还藏着几个凭空飘荡的小人。 那些小人此时已经被玄阳虫扫荡一空,惨死在了吸盘之下。 而召唤出这四道麻绳的人,自然便是叶响的两位好师兄——静心、静灵。 他们两人此时一左一右护在受了重伤的问真身边,神情严峻地盯着叶响。 手中掐着手诀,如临大敌。 第104章 莲蓬 “静灵师兄,你不是最恨问真了吗?怎么如今反倒是要帮他?“ 叶响冷着脸,看着面前的静灵问道。 “师弟,你当真是疯了, 我与静心一直都是师父手下的左膀右臂, 怎么会是你口中那般欺师灭祖之辈!” 听到静灵口中信誓旦旦的说辞,叶响只觉得好笑。 “仇人变成恩人,甚至自诩左膀右臂, 这蜃楼墟编得还能再假一点吗? 呵呵,假的,你们都是假的!” 说罢,叶响胸前的鬼脸便是猛地一转, 变作了丑角的模样,只是那丑角摆着一副嬉皮笑脸, 正对着静灵、静心二人。 “嘻嘻嘻嘻!” 静灵、静心还没反应过来, 他们的嘴角便是诡异地自然上扬了起来。 自觉不妙,两人立刻运起内力, 想要屏住这忽如其来的笑意。 可他们心中越是憋闷, 那由心而发的笑意便越是被激发得更加剧烈。 静灵、静心额间不断冒出冷汗, 他们的唇角、耳道间都溢出了鲜血。 “放……我……,师弟!” 静心痛苦地匍匐在地上求饶道, 他的嘴角此时已经快要咧到脸颊的边缘,只能瘪着嘴说话。 而一旁的静灵则是更加痛不欲生, 他背后的囊肿此时已然爆裂开来,从中不断流出绿黄色的脓液。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你能恢复能力……” 他在脸上像是在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句话自然不是静灵所说, 而是幻化出他的老仙借着他口所言。 恐怕连亲自编织出这蜃楼墟的老仙都不曾想到, 叶响竟然能够突破蜃楼墟的桎梏,将自己的能力给找回来。 这一切,都还是要归功于熵。 既然老仙能将叶响的“假想”变作“真实”, 那熵的力量便可以做到反其道而行之, 借着蜃楼墟的特殊性, 叶响将本身存在于他体内的“真实”统统带入到了“假想”之中。 玄阳虫,渊斩刀,以及胸口的鬼脸, 都在熵的作用下出现在了幻境之中。 在拥有了这些杀器之后, 叶响又何惧他老仙布置出的蜃楼墟? 毕竟,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 噗嗤—— 两位师兄的嘴角咧到了脑后, 他们的下颚整个硬是被自己的笑颜扯开,整个脑袋都掀了起来。 鲜血浇在了仙气萦绕的罗汉果树上,形成了浓郁的血雾, 沐浴在血雾之中,叶响提着渊斩巨刃的身影,更像是一个怪物了。 “魔僧!魔僧啊!” 兴福寺弟子之中,不知是谁率先喊出了这样一句。 “替天行道!铲除魔僧!” “替天行道!铲除魔僧!” “替天行道!铲除魔僧!” 那群入门弟子手持着刀枪棍棒,时而是光头,时而又是头缠方巾的山贼模样。 叶响看不分明,他也懒得去分清了。 在他看来,今日无论面前的是谁,他都只会以一斩应之。 他不介意,以这些幻象的血为自己突破蜃楼墟铺路。 “只有你们这种虚妄,才能说出什么替天行道的屁话。” 渊斩一旦挥下,便会有三四名入门弟子横尸倒下。 在叶响的视线中, 那些入门弟子的脸不断变化着, 时而是僧,时而是匪,时而又是那些满身腱子肉的镖师。 他们手中是棍棒,是刀枪,是剑刃。 但却都无法破开叶响手中的渊斩刀。 一时之间,兴福寺内,血流漂杵。 在黑色的到刀光中,血液不断喷洒而起, 仿佛下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血雨。 而在这样一个雨天, 兴福寺也是遭受到了灭顶之灾。 问真捂着胸口起身, 他的胸前此时横陈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透过那道伤口,叶响甚至能看见问真体内,如蚰蜒一般的白色肋骨。 只是他此时身上的气息并不稳定,显得极为萎靡。 “徒儿……放下屠刀,他们都是你的师兄弟啊!” 问真苦口婆心地劝道, 随着问真的话语,他身上的衣物在袈裟与现代服饰间变化着。 “就当爸求你了,别再发癫了!” 前一刻,叶响眼前还是兴福寺的场景, 下一刻,他又是回到了精神病院中。 蜃楼墟,开始不计代价地变幻了起来。 叶响看着问真, 以及周围不断变化的情景, 嘴角流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蜃楼墟,是有极限的。 既然老仙不愿现身, 那他就将这蜃楼墟中的人全部杀个干净。 蜃楼墟建立幻境的基础是活人脑海中的现实, 此时叶响几乎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有记忆的人都给弄死了。 如他所料,随着在叶响幻境中的人被清理得越来越少, 此处的蜃楼墟, 再也无法维持住“合理”与“真实”, 正在向着彻底的“疯狂”与“无序”中倾斜。 “老仙,我还得感谢你才是。 给了我一次亲手弄死问真的机会,虽然这只是幻觉。” 看着面前跪坐在地上的问真,叶响再度扬起了手中的渊斩。 此刻,他与问真之间,只剩下一具具漂在血水中的尸身。 问真此时则像是个得道高僧那般, 不断地敲打着木鱼,为自己面前惨死的徒儿们超度着。 从跪坐之姿站起,问真泪眼汪汪地对着叶响说道。 “徒儿,你要如何相信,这里才是真实,你走火入魔了啊!” 他长唉短叹着,似是对叶响感到极为可怜。 老仙或许以为这样的问真会让叶响陷入迷惘, 可他这次却是算漏了。 叶响拥有逆转时间的能力, 问真在他的记忆中,可是足足杀死了他七次有余。 他对问真的恨,蜃楼墟中的假象也改变不了。 对问真的滔天恨意,成为了叶响抛在真实中的“锚”。 只要他心中的恨尚未消解,那蜃楼墟中的问真便别想骗过他。 “你的蜃楼墟很好,但下次别用了。” 说罢,叶响不再多言,手中的黑刃横斩而出。 刀影斩落,问真的人头在地上滚了几圈,缓缓停转。 死去的问真躯体没有倒地,而是直直地僵在原地。 随着兴福寺中的最后一个“活人”死去,异变,发生了。 在问真身上的袈裟, 此时如同身上的皮肤一般,出现了道道皱褶。 褶皱不断地深凹,似是抽干了水分,不断地干瘪下去。 在叶响眼前的问真,竟是在此刻变作了一道人形真菌。 他的脚跟处也不断地延伸出类似真菌般的丝状物。 菌丝在地上快速地蔓延开来,疯狂地生长。 叶响见状,立刻向后退却。 在尚不清楚菌丝具体能力之前, 他绝不会让对方有机会碰触到自己。 就在叶响回避菌丝的这番空档, 场间的问真,已然“长”成了一株巨大的植物。 他的躯干此时彻底变成了一根深扎在地面中的粗大菌杆, 足有三四人合围的粗细。 而在他那没有脑袋的脖颈中, 也是缓缓生长出一簇簇巨大的“莲蓬”, “莲蓬”的顶部还有着一口口密集排列的小洞, 在那些原本应当储藏着“莲子”的地方, 此时正挤出一颗颗上下窜动的眼球。 第105章 破局 从莲蓬中窜出的眼球后方, 连着菌丝样的经络,扭动之间咯吱作响。 叶响一边向后退着, 手中的渊斩也不停歇,将地上向着他涌来的菌丝割断。 仅仅一眼,叶响便已确认。 眼前的莲蓬, 正是生出整个蜃楼墟的老仙! 从问真体内生出的莲蓬, 并不存在于叶响任何的假想之中。 在叶响将“假想”全部清理完后, 它总算是按耐不住,决定亲自下场。 咕噜—— 随着莲蓬中的眼球不安分地转动, 其根部生出的菌丝也是一扫颓势,疯长起来。 菌丝在地面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整个兴福寺中庭覆盖。 叶响此时已然及时退到了中庭的最外侧门廊, 可他却是发现,自己没法穿过中庭的门洞! 向外跑去的身体,如同触碰在一道略有弹性的薄膜上, 踏出一步,便又会被推回,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达另一端。 抽刀前斩,渊斩扫过, 那薄膜却也仅仅是显出了一道微白的划痕。 叶响明白了过来,无论是精神病院的六号病房, 还是此时自己所在的兴福寺中庭, 此间的蜃楼墟,并不是无限大的, 它存在着一个可以界定的范围, 而这个范围内,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逃逸。 回头望向那株已经长到三人高的莲蓬,叶响心中有了数。 想要破解蜃楼墟,只能从莲蓬上下手。 叶响这边退无可退, 尽管他手中的渊斩不断地清扫着生长的菌丝, 可那些菌丝的生命力也极为旺盛,斩去一撮,便又是生出了三撮。 叶响只能眼看着那些菌毯逐渐覆盖到自己的脚下。 而另一边的莲蓬则是加剧了活动, 从根部再度铺出了一束束足有人臂膀粗细的菌丝。 那些菌丝在生成的菌毯之上如鱼得水,快速地游动起来。 随着菌毯蔓延,一根根菌丝手臂从菌毯中伸出, 抓向了陷入菌毯覆盖下的叶响。 锋利的渊斩不断将那些菌丝手臂一一斩断, 可架不住此时他已身陷菌毯重围之下。 那些菌丝手臂源源不断地从叶响脚下的四面八方涌来,防不胜防。 门板大小的渊斩刀哪怕舞得再快,也会不慎漏过一个空档。 借着这样的空档, 一根菌丝手臂便成功抓到了叶响的脚踝。 叶响低头看去, 那菌丝手臂上正在爬出一道道如线虫般的菌丝。 菌丝刚一脱出, 便开始在叶响的脚踝处蔓延开来,如同蛛网一般。 唰—— 血肉飞溅,瞬间的剧痛让叶响的额间冷汗直冒。 一根玄阳虫触手从渊斩刀身上蹿下, 如剃刀般削去了叶响脚踝处被“感染”的部位,连皮带肉。 叶响低头看去,心中不免又是一惊。 此时他的脚踝处,被菌丝爬过的那一小块肌肉, 竟然已经变成了菌网的模样,彻底失去了感知。 这菌丝,怕是碰不得! 仅仅短暂的一次接触,就让自己的皮肤菌丝化, 若是整个身体都被那手臂给碰触到, 自己岂不是也会变成莲蓬人? 想到此处,叶响不由地咬紧了牙关。 虽说渊斩锋利无常, 可却对这些近身的细小菌丝有些无可奈何。 过于庞大的刀身此时反而成了桎梏, 限制了他应对来自足下袭击的手段。 发现问题后,叶响也不耽搁, 竟是直接将玄阳虫包裹着的渊斩刀彻底松开, 渊斩刚一脱手,便化作一片光点,消失在了蜃楼墟中。 叶响心中清楚得很,渊斩并没有消失, 只是随着自己的意识,从“假想”世界脱离,回归到了“现实”之中。 渊斩脱手后, 叶响立刻催动起了右手间的四根玄阳虫。 虽然玄阳虫没有渊斩那般势大力沉, 也不及渊斩锋利,可却同叶响的手指一般能够灵活行动。 在叶响的控制下, 四肢玄阳虫彻底伸展了开来, 如利刃出鞘,开始展露起掩盖已久的锋芒。 精准,极速,犹如手术刀一般的玄阳虫, 在叶响的周身形成了对菌丝群体的天罗地网。 每每有一道菌丝刚一进入范围,便会被玄阳虫形成的包围圈绞断。 随着菌丝手臂被绞断,玄阳虫触须上的吸盘再度开始蠢蠢欲动。 仿佛胃部中空,叶响忽然产生了一种, 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塞进胃中吞下的感觉, 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在叶响的脑海中爆发出来。 他明白了, 自在林生招魂仪式中吃饱后, 沉寂多日的玄阳虫,又饿了。 未经叶响的催动, 玄阳虫清理菌丝的动作变得更加快了。 看来这些家伙当真是饿极, 亦或者说,这些从莲蓬中生出的菌丝,在玄阳虫看来“口味极佳”。 总之,叶响算是明白, 寄宿在自己右手的玄阳虫,根本就是个“吃货”体质。 只要能吃的,无论是怪鱼头骨也好,还是游魂野鬼, 哪怕是莲蓬中生出的怪异菌丝它们也照吃不误。 随着玄阳虫发挥作用,一切峰回路转。 玄阳虫吞噬菌丝的速度越来越快, 叶响脚下的菌毯终于不再冒出菌丝手臂了。 莲蓬上的眼球再度转动起来,随着眼球的转动, 那些原本包裹在叶响周边的菌丝如退潮般退去了。 看来莲蓬老仙也是意识到, 自己繁殖出的菌丝已经奈何不了叶响了。 莲蓬这边虽然收回了菌毯, 叶响手中的玄阳虫触须却是不认账了。 他腹部的饥饿感尚未完全消退, 玄阳虫此时竟是由守转攻,越过了原本的防守范围, 向着四周蔓延着的菌毯席卷而去。 菌丝虽然能够将人体同化,却是拿玄阳虫没有半点办法。 饥肠辘辘的玄阳虫窜入菌毯之中,一时间宛如狼入羊窝。 咕噜,咕噜—— 随着玄阳虫接连不断地“挑衅”侵扰, 莲蓬之上的眼球开始躁动了起来,它或许从未想过, 自己生出的菌丝,竟然会成为其他事物的食料。 叶响站在一侧,双眼不断地扫动着, 趁着玄阳虫与菌丝的对抗间隙,他也在不断地观察着, 经过观察,叶响心中已然有了定数。 莲蓬孔洞中那些似是有着智慧的眼球, 应当就是蜃楼墟的关键所在! 他此时已经看破了让他头疼的蜃楼墟幻境,见到了老仙的真身。 再也不受幻觉干扰,他也不必再畏手畏脚地不敢出手。 接下来,就该是破除蜃楼墟的时候了。 “凝!” 随着叶响一声暴喝,意犹未尽的玄阳虫不得不将触须收紧, 在叶响的手中再度化作了一道黑矛。 “死!” 腰间猛地一旋, 带着叶响自重的黑矛前刺而出,向着莲蓬头上的眼球窜去。 噗—— 一颗眼球被黑矛精准地命中, 如充满水的气球般爆裂开来,溅出了一地的黄色粘液。 眼球被刺穿, 莲蓬身上的菌丝瞬间暴动了起来, 狂乱地开始向着四处鞭挞着。 看着莲蓬暴跳如雷的模样,叶响心中也是更加确定。 这些如“莲子”一般的眼球,便是破局的关键。 想到此处,叶响也不再留力, 一边观想着高塔,继续催动起了熵的力量。 精力如潮水般褪去, 不过他手中的黑矛也是在加速度下暴刺而出。 噗、噗、噗—— 一颗颗眼球在爆裂声中干瘪下去, 虽然能够产生让人彻底迷失的蜃楼墟,但莲蓬本身并不具备足够的防御能力。 随着莲蓬头上的眼球愈来愈少, 叶响也发现,自己此时所处的空间正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 天空,墙瓦,以及满地的鲜血,都在缓缓褪去原本的色泽。 眼前的蜃楼墟,坚持不了多久了! 拼尽最后一丝精神力, 叶响手中的黑矛最后一次从手中飞出, 径直地扎穿了莲蓬头上的最后一颗眼球, 随后便彻底贯了莲蓬之中。 噗嗤—— 莲蓬萎靡,菌丝枯竭。 黑矛之下,万物色变。 在叶响从莲蓬身体中拔出黑矛的片刻间, 他面前的兴福寺全景已经变作了黑白二色, 叶响将黑矛向着面前的空间戳去, 失去了莲蓬的力量后,那处空间如画卷般被挑起了一个褶皱,仿若幕布被揭开。 一股微凉的夜风凛冽地灌入,吹拂在叶响的光头上,凉飕飕的。 这困顿叶响许久,几乎要把他逼疯了的蜃楼墟,终于是破了。 第106章 青宝塔 寒冷的夜风吹拂下, 叶响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的面前,出现了黑暗环绕下的苍山镇街道, 再也不是灰色的病房,也不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兴福寺。 突破蜃楼墟后,叶响惊愕地发现, 自己此时竟是像木乃伊一般,被数道菌丝捆缚在马车栏杆之上。 而在他入目之处,整个车队都陷入了一片灰白色的菌毯包裹中。 随着莲蓬死去,蜃楼墟被破, 莲蓬生出的菌毯菌丝也发生了变化。 仅仅用手指轻轻一碰, 那些缠在他身上的菌丝便化作了飞灰。 侧目看去,林生、管仲以及其余镖师的脸上,都是被菌丝给覆盖住了。 清理掉自己身上的菌丝,叶响来到了林生的跟前。 他的身体还在轻微地颤动,似是陷入了永远醒不来的噩梦之中。 拽住黏连在林生面部的菌丝根部,叶响猛地将之向外用力一扯。 咕噜—— 林生的喉管中发出一阵怪声, 随后叶响便是从中拽出了一长条硬化菌丝。 那菌丝上还粘着黄绿相间的粘液,其末端生着一颗如同眼球的莲子。 啪嗒—— 叶响极为嫌弃地将那段菌丝连带着其上的莲子摔落在了地上,碎成了粉末。 这从菌丝末端生出的莲子, 恐怕就是导致人们陷入了蜃楼墟之中的罪魁祸首。 随着口中的莲子被拔出,林生的身体猛然抽搐起来。 他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醒转大叫了起来。 “别剥了!别剥了!疼啊!” 似是溺水获救的人一般猛然喘了几口气,林生方才适应了过来。 他的脸色惨白,似是在蜃楼墟中经历了极为不好的事。 看来自他与自己在黑暗中一前一后走散后,林生也是被幻境给困住了。 只是不知道困住他的幻境又是个什么模样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林生不愿说,他叶响也不会去多问。 更何况此时的情形也不适合他对林生刨根问底。 “我们……这是从蜃楼墟里出来了?” 林生环顾四周,缓缓出声道。 叶响点了点头,随后他便将自己在蜃楼墟中的遭遇讲了出来。 他没有细说兴福寺以及精神病院的景象, 仅仅告诉了林生自己在幻境中发现了类似莲蓬的怪物, 在解决掉莲蓬怪物后,蜃楼墟便被破除了。 林生听着叶响对莲蓬的描述,摸了摸下巴,似是陷入了长思。 此时两人身遭的人群也有了些微的动静, 看样子随着莲蓬被消灭, 陷入蜃楼墟的人也都缓缓从假想的幻境之中脱身而出了。 管仲是镖师中最先醒来的那个, 他醒来第一时间警惕地扫了一圈四周,确定再无危险后, 便是冷眼扫过林生二人,双目之中添了几分冷漠。 若不是管仲此时正心系其他镖师的安危,恐怕会直接找上林生说理。 毕竟林生他们可是收了管仲的钱,却在蜃楼墟最危急的时刻无故抛下镖队。 走到管仲镖头的身侧,林生装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解释道。 “管镖头,我们当时是为了破解蜃楼墟所以离开的,并非……” “林道长无需多言,此次镖队能从这怪异的幻境中脱身便已是大幸, 我又怎么能够怪责两位呢?” 管仲惨笑了一声,对着两人拱了拱手, 随后便扭过头去,将面前手下口中的菌丝缓缓拉拽而出。 咳咳咳—— 那镖师脸部扒拉着的菌丝被剥离后,立刻浑身剧烈地抽搐了一番,随后猛地咳起了血。 他一边咳着血,一边咿呀地叫了起来。 如同一个在水中挣扎的人,不断地掐握住面前管仲的双手, 口中想要发声,却仅有血水喷涌而出。 噗通,他最终停下了抽搐,也倒在地上,睁着眼睛死去了。 这个不幸死去的镖师,正是尚还年轻的铃铛儿,叶响认出了他。 看样子蜃楼墟虽是幻境,但若是在幻境中死去的人, 哪怕是回到了现实,也会死去。 管仲抱着死去的铃铛儿看了好一会儿, 随后用手掌将他睁得老大的眼皮缓缓合上, 从边上扯来一块灰布,将铃铛儿的脸给遮了起来。 “娃郎,你就安心去。” 紧接着,他又一言不发地向着下一个镖师的位置走去了。 看着管仲脸上的神情,听到管仲的话语, 叶响心中第一时间觉察到了, 这是一种生分,彻底的生分。 虽然叶响确实破除了蜃楼墟, 算是间接救下了原本可能会全员丧生的镖队。 但他们当时在蜃楼墟中抛下大部队,临阵脱逃也是事实。 镖队中还是有人死了,而且死得不止铃铛儿一个。 叶响可以理解管仲对他们心生隔阂的理由。 特别是管仲等人本身就是原则性很强的习武之人, 镖师的信条之一,便是守信。 而他们此前的所作所为,显然是破坏了信条的。 见着管仲转身走入镖队中,林生叹了口气道。 “人嘛,说到底都是为了活下去, 我们各有各的活法,也不寒碜。” 对于林生所言,叶响也算是认可了一半。 这世间已是凶险卓绝,生死不能自顾, 又何来由去秉持自身的原则道义呢? 管仲是镖师,自然遵从他镖师行当的守则。 他对自己的麾下自然是重情重义,永不背叛。 可叶响与林生却不是镖师, 他们只是寻常的江湖人士,自然也不用,也不该受这行当的约束。 感叹完后,林生似是又恢复了些许精气神, 任由管仲继续去一个个唤醒还未醒来,或是永远醒不过来的镖师, 林生一下蹿上了马车边上,竟是向着车厢内部张望了起来。 此时在那铁制车厢前的门扉,已经被粗壮如数根的菌丝撑开, 硕大的车厢门户大开,露出了一副被菌丝紧紧缠上的白玉棺材。 顺着林生的所指,叶响方才发现, 原来此时车队中所有蔓延的菌丝、菌毯, 都是出自车厢内的棺材中。 难道是这白玉棺材让他们全体陷入蜃楼墟的? 那棺材上布满了菌丝, 就连棺材板此时都已经其中的菌丝挤开,掉落在了一旁, 看不清其中的内容。 “没想到你还真有些手段,竟然能把这青宝塔制造出的蜃楼墟给破解了。” 走进车厢内部的林生搓着下巴,打量着棺材说道。 “青宝塔?” 有些不解林生所言,叶响也是跟着来到了车厢之中。 “所谓青宝塔,就是产生出这些菌丝的菌主, 也就是你在蜃楼墟中解决的那坨眼球莲蓬。” 一边解释着,林生一边用手随意拨开了棺材中生长的菌丝, 已经结成硬块儿的菌丝触手成灰。 等到灰尘散去,终于露出了藏在白玉棺材其中的事物。 那是一具穿戴齐整的女尸,长得算是漂亮。 她的脸上还画着精美的妆容, 身上一点腐败的痕迹都没有,似是刚刚睡下不久。 整副棺材内部还盛放着其他各式各样的物件,应当都算是陪着葬下的器皿。 细细对着女尸观察一番, 林生与叶响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向着同一处看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看到那有些令人血脉喷张之景, 林生当即双手在胸前一合,念叨起了佛经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个道士?” 叶响不由地说到。 “你懂什么啊,这叫佛道不分家!” 林生当即又是一声怪叫,指了指女尸身上的一件事物,岔开了话题。 “你看,这就是那株青宝塔的芯子。” 第107章 悬魂棺 顺着林生所指,叶响算是看见了在女士身上的“芯子”。 在女尸的肚脐上,此时正立着一株盆景般的小莲蓬。 那莲蓬上生着苍白发硬的莲子,似是已经钙化了。 “这就是青宝塔在现世中的芯子, 你此前在蜃楼墟消灭了它的元根,现在只要将它摘除就好了。” 林生刚欲要动手将青宝塔摘去,叶响却是出手打断了他。 因为叶响分明看见,那原本已经呈现出灰白色的莲蓬, 在林生想要碰触上去的瞬间,忽地扭动了起来。 莲蓬上的“莲子”再度化作了眼球,与叶响在蜃楼墟中所见别无二致。 而在那莲蓬的根茎之下,则是牵连出数十道粗壮的菌丝,延伸出车厢之外。 叶响紧跟着那些菌丝来到了外侧,随后便见着大部分菌丝正向着马车的底部钻。 俯身向下看去,在马车的底部,粗壮的菌丝错杂地分支开来, 在马车的下方,竟然是铺满了一层又一层的尸体。 其中有模样骇人的阴尸,也有一部分镖队成员及马匹, 甚至还有一些镇中养殖的鸡鸭猪狗。 那些菌丝正如脐带般插在他们的口中, 而这些尸堆,则是已经变得形同槁木,干瘪非常。 叶响看着这一幕,心中已然形成了一幅画面。 利用蜃楼墟以及菌丝将生物迷住杀死, 随后再生生将他们当做水袋吸干净。 这大概便是青宝塔的捕食方式, 而此处的尸堆, 恐怕就是他们陷入蜃楼墟时,青宝塔所捕获到的众多猎物。 “没想到这玩意儿他娘的还会假死,现在还想借尸还魂?” 林生看见那些正在从尸堆中吮吸能量的菌丝,不禁怒骂道。 青宝塔的芯子也具备着产生蜃楼墟的能力,只是蜃楼墟的范围很小。 先前叶响二人在车厢内看见已经死去的青宝塔的芯子, 不过是它生成的小范围幻境。 真实的青宝塔尚还有着一息尚存,若是此时林生贸然触碰, 很可能会让青宝塔再度拖入到蜃楼墟中, 如此一来, 青宝塔就又能够借着现实中的猎物恢复能力, 再度将蜃楼墟扩大,影响更多人了。 若是没有叶响及时发现, 恐怕林生就要着了道了。 似是对自己险些被一株植物给算计的情形十分在意, 林生气愤地从手中捏出一道画着龙纹的符咒,口里念念有词道。 “金龙见野,鬼怪莫行。 魍魉退散,且听龙吟。 青宝塔是,爷这就给你轰成渣渣!” 唱罢,那符咒便是从林生手中化作一道金光霎时飞出。 一道五爪金龙的虚影沐浴着金光呼啸而出, 爪握惊雷,轰隆作响。 轰—— 金龙虚影在空中怒吟一声,发出如雷霆震地的动静。 那道悬于龙爪间的惊雷也是轰然落在了尸堆上, 激起了一股肉焦味,在雷霆正面轰击下, 尸堆连同着其上的菌丝,彻底变成了焦炭。 化作黑炭色泽的菌丝上,此刻依旧不断闪烁着电光, 那道金龙劈下的雷竟然还未完全消散! 而是随着蔓延的菌丝,直窜向了车厢内, 青宝塔芯,便在其中! 轰隆—— 等到叶响、林生回到车厢内部,再看那白玉棺材的内部, 那株青宝塔的芯子, 此时已然被雷劈中,碎成了一地的黑色炭末。 林生又是啐了口气,似是余怒未消地说道。 “费我一张龙符咒,这青宝塔真是个坏种!” 可这场面看起来,分明是林生自己气不过,耍起了脾气? 叶响心中不由地想。 在彻底解决了青宝塔后, 借着镖队还未整备恢复之际, 两人总算是有时间好好盘道一番。 “这旺家人到底是派的什么镖? 为什么要将如此危险的青宝塔放进棺材里?” 看向棺材内部的女尸与青宝塔残骸,叶响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既然特地找了第一镖局押镖,那就证明这趟镖对旺家来说很重要。 他们应当是等不及要收镖才是,又何必放一个老仙进去。 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 “非也,非也。 这青宝塔并非旺家人所放, 我估摸着,你消灭的这株青宝塔,也还是未成熟的幼苗。” 林生似是借着龙符咒出了一口气, 此时又是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畅快地解答道。 “我师门中有云,青宝塔乃是生命力极强的老仙, 若是放任其不管三两夜,它就能从一颗芯子长出芽,开花结果。 眼下这株才是刚刚生了芽的幼苗,显然是刚在棺材里没待多久呢。 只是我们恰好运气不佳,正巧撞上了。” 说着,林生又是捏了捏下巴,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稍显严肃。 “不过这幼苗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放进棺材里的,这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镖队从肃州一路押着丧镖赶来苍山镇,本就是一件怪事。 此时又是遭到了青宝塔的袭击,兴业镖局接得这趟镖显然是趟了个浑水。 将青宝塔幼苗放入棺材中的人,肯定是想置他们于死地。 他是不想让镖成功送达? 还是想除掉好事的林生和自己呢? 叶响望向了远处还在重整镖队的管仲, 也扫向了那些幸存下来的乐师镖师, 更想起了那夜与自己拼斗的青铜面具。 偌大个苍山镇,究竟是谁在暗中坏事? 叶响心中也尚未有定数。 他发现,自己越发看不清苍山镇的局势了, 神秘的旺家,押丧镖的镖队, 莫名出现的青铜面具,还有吴所为留下的血字提示。 吴所为究竟让他小心什么,小心谁? 在这一刻,叶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从兴福寺下来后, 他以为能迎来一个正常些的世界, 可到头来,他似乎还是只能相信自己。 就在叶响尚在苦思时,林生却是拍了拍手道。 “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咱们现在首要任务, 还是完成管老大给我们的护镖任务。” 听到林生所言,叶响也是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二人已经让管仲失去了信任, 不过从理论上来说,这趟护镖任务也还没结束。 况且他们本意就不是护镖, 而是借此机会,接触隐藏着诸多秘密的旺家人。 毕竟从生死骰子的卦象来看, 写下血字的吴所为,很可能就在旺家人的祠堂中。 “说起来,我看这旺家人当真是不简单。” 林生捏着下巴,指着二人面前的白玉棺材说道。 “这女子我不知道是谁, 但你想想看,从肃州到益州, 哪怕是苍山镇在移动,管仲那镖队少说也走了半个多月。” 林生的话让叶响心中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看向了在棺材内一览无遗的女尸, 她此时是如此鲜活,却让叶响心中的违和感油然而生。 一具尸体,在棺材中放了半个多月, 哪怕是在冬季也该腐臭了,可眼前女尸却是完好如初,压根没有半点腐坏的痕迹。 “依我看,这棺材恐怕是传闻中的人级妖物——悬魂棺。 悬魂棺中,无死无生。 在悬魂棺中,死尸不腐不坏, 而活人则会气悬一线,陷入无死无生的状态。” 叶响听着林生所言,双拳不自觉地握紧。 看着林生的神情,叶响意识到,他与自己想得一样。 “旺家人押的可能不是什么丧镖,而是一个活人。” 第108章 侏儒 悬魂棺通体似是都由特殊的白色玉石打造,极为沉重。 在叶响二人合力之下,才算是将沉重的棺材板重新合上。 虽然知道了棺材内的女子可能是个活人, 但他们二人并不打算试着唤醒她,徒增烦恼。 若是此时将棺材内的女人唤醒, 往好了想,这女子或许知晓一些关于旺家的情报, 他们也算是没有白忙活。 可若是往坏了想, 这女的对旺家一概不知,亦或者就是旺家那边的人, 届时将他们的行为意图再与旺家通个气, 恐怕叶响与林生就再没机会与旺家人接触了。 江湖道远,非亲非故, 叶响自认并不是什么十足的好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又会给自己无故添堵呢。 二人刚忙活完悬魂棺的事不久, 从马车外边走来了一位镖师, 通知二人镖队已经收拾妥当,可以接着上路了。 镖队的效率着实快, 明明此时已经死伤大半, 在管仲的组织下却又是立马恢复到了常态。 此时负责拖动马车的马都已被菌丝弄死, 管仲只好命人,在马车的栏杆上拴上一道粗硬的麻绳, 让剩下的人一起在前方拖着麻绳,继续押镖赶路。 拖车的由马变人, 叶响二人显然也不合适继续待在马车上。 他们从马车上翻身而下,一路走向队伍的前方, 沿途看见几位镖师,都是各自背着一卷草席背囊, 草席鼓鼓囊囊,从中还时不时滴落些许未干的血液。 那些背囊之中, 都是早些时候还活跃在身边的乐师、镖师。 他们也都曾有着自己的姓名。 不过在这一刻,他们什么也不再是了。 入土,方能为安。 或许才是这些镖师唯一的归宿。 可此时的镖队的任务还未结束,他们必须继续押镖前行。 将尸体徒留在路旁也不是回事,于是管仲便下了令。 此行活下来的二十二位镖师,他们就算是背,也要把这些死去的兄弟都给背回去。 一路上,叶响看见那些还是少年郎的镖师, 一边使劲拖着麻绳,一边还偷偷抹着泪。 他们到底还是青年,而那些死去的镖师中, 或许还有着从孩童时便一起长大的手足兄弟。 看着此情此景,叶响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在镖队的最前方,他总算看见了总镖头管仲。 管仲此时正单膝跪在地上,背后背着一卷草席。 那是铃铛儿的尸体,在他面前的,则是死去多时的黑鬃马, 管仲单手抚着爱马的黑鬃,随后取出砍刀, 小心翼翼地将黑鬃马额前的一缕鬃发割下,束在了腰间。 叶响与林生只能默默地站在后方看着。 此时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徒劳。 生死间的告别,不足为外人道也。 “二位,亥时虽然已过了片刻, 但镖总是要送到的,我们继续上路。” 管仲站起身,对着两人拱了拱手。 似是转瞬间便收拾好了心情,兀自走向前方去了。 没有走出多远,管仲便自顾自地说道。 “弟兄们,送镖不可饮酒, 恕我管仲无法陪你们喝上最后一杯。” 接着,他便是从腰间取出一个羊皮袋, 将袋中的酒液毫不吝啬地全部倾倒了出来。 橙黄的酒液从羊皮袋中洒出,散发出阵阵浓郁的酒香。 一边向着地上撒着酒,管仲一边张嘴, 用他有些干哑的喉咙唱了起来。 “莫事镖人去,辛勤难具论。 何曾上青阁,未至阎府门。 虮虱衣中物,刀剑面上痕。 不如来饮酒,醉倒眼昏昏。 临行别妻子,归期君莫问。” 管仲唱了第一句,那群镖师们也跟着唱起来。 后来叶响才知道,这是镖师间流行的祝酒词, 他们只会在押镖前的开镖宴,以及押镖后的庆功宴上唱。 镖师们粗犷的嗓音夹带着隐约的哀愁,令人心中不禁一擞。 橙黄的酒液洒在地面上,也掩饰去了镖师们男儿的泪。 此时的街道依然黑暗,可随着老仙的死去, 已经没有了此前那种诡秘的粘稠感。 马车轱辘在众人的拉拽下发出咯吱的涩声。 仅剩无几的乐师再度吹奏起哀乐, 冰冷的夜风席卷着满地的纸钱。 饶是镖队在道间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 却依旧没有在路旁,见着哪怕是半个人影。 苍山镇的夜,如此深沉。 除了这支押丧镖的镖队,了无人迹。 而关于这一夜死去了多少人,无人过问。 …… 当管仲停在一方府邸前,没有再继续行进时。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总算是到了。 在他们面前,一扇巨大的红色大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 旺府。 叶响看着牌匾,只觉得这是一种讽刺, 他们这一行人,自酒楼出发后, 在黑暗中经历了不知多少的艰险磨难,都找寻不到的旺家府邸。 此时却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仅仅一个老仙的幼苗,就让他们此行变得如此艰难。 死去的人算什么? 这一路上众人的拼死搏斗,又算是什么? 叶响心中有些不忿, 怨天尤人不是他的性格, 但他要让自己时刻保持对此世的清醒, 在这个随时满地邪祟的世界,人命,不如草芥。 若是天上真有个主管一切的主仙, 有朝一日,自己定要去好好问问他。 人命,究竟在他眼里值得几斤几两。 咯吱—— 还没等管仲扣动门上的把手,旺府红色的大门便是由内向外推开了。 从被推开的门缝中,蓦地钻出了一颗童子脑袋。 “亥时都已过了一刻了,你们这群吃干饭的怎么才来!” 叶响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区区一个应门童子,怎么敢有如此口气? 待童子将大门完全推开后,叶响凑近了才发现, 那先前应门的“童子”,竟然是一个生着童颜的侏儒! 侏儒仅有管仲等人半身不到的高度, 他抬起头,三两下扫视了镖队一眼后, 站在门口,有些阴阳怪气地喝道。 “你们当真是不守时,今日先于亥时那么久便到了, 喊你们回去准时再来,却又是晚了一刻。 就凭你们这样,也算得上是第一镖局?” 听这话的意思,叶响大概能猜到, 今天早些时候,将管仲镖队从旺府赶回来的,恐怕也是这个侏儒。 同时,他也察觉到,管仲镖头的手掌此时正藏在袖间,微微颤动。 先是在道上遭了老仙,死了大半的兄弟, 此刻再加上这侏儒的言语刺激,恐怕他的心情也是差到了极点。 不过管仲还是按捺住了性子,对着童子拱手说道。 “兴业镖局一向以使命必达为先, 今日路上发生了些意外,所以才耽搁了, 为表歉意,我管仲愿代兴业镖局割去一半的酬金, 还请让我们将镖完整地卸入府内,你看意下如何?” 原以为管仲如此诚恳的态度,对方势必会让上一让, 毕竟没有人愿意和钱过不去,况且这镖也算是送到了。 可那侏儒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人感到无名火往心上窜。 只见他拧巴着嘴皮子,捏着鼻子,趾高气昂地说道。 “我旺家不缺钱,也不稀罕你那点打发叫花子的酬金。 你们押的镖是可以进,但你们背着的那些尸体,不能进!” 第109章 坝坝宴 “你们押的镖是可以进,但你们背着的那些尸体,不能进!” 侏儒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点着一众镖师背后的草席,似乎是在数数。 “真没想到,你们这兴业镖局当真是群酒囊饭袋, 这才来了五十多人,就足足在路上死了半数!” “你这鳖孙!……不要欺人太甚!” 队伍中的一个镖师率先按耐不住,指着侏儒的脑袋喝道。 其余的镖师也是满面的愤懑,他们早就对眼前这个侏儒有意见了。 就连管仲也是将手握在了刀柄上。 作为镖师,他们可都曾在刀尖上舔过血,与绿林那些匪贼拼杀过。 虽说在老仙面前他们显得格外脆弱,但至少面前这侏儒他们并不惧怕。 况且对方还几次三番地挑衅侮辱他们。 一瞬之间,旺府门外,剑拔弩张。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越来越紧张的氛围。 侏儒捂着自己半边肿起的脸蛋,似是有些发懵, 指着给了自己一巴掌的散发道士,颤巍巍地骂道。 “你!你是谁?你为什么打我!” “小孩子不听话,就得打,至于我是谁? 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路人道士罢了。” 林生将双手负于身后,老神在在地说道。 叶响的第一反应是林生疯了, 可当他看见林生有些狡黠的眼神后,他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一巴掌,看似是林生冲动,实则是在为眼下的情形解围。 若是真让管仲与这嘴欠的侏儒斗起来, 恐怕他们就没机会进到旺家内部一探究竟了。 可若是直接跳将出来不让他们动手, 镖师们对侏儒的不满也没法如此轻易消解。 所以,倒不如让他林生来扮一次坏人。 这样一来,镖队的气也消了,侏儒的嘴也是给堵住了。 至于林生自己,倒是无所谓会不会被旺家列入黑名单了, 反正有需要要进祠堂的是叶响,而不是他林生。 侏儒的脸上满是怨毒, 他刚打算抛下狠话,却是被门内传来的一阵轻笑声打断。 “呵呵,旺十七,莫要吓唬客人们了。 虽然亥时确实已经过了片刻,但也还算是在良辰之内。 可若是再生耽搁,误了丧事,那你可要就担待不起了。” 听到这阵女声,被叫做旺十七的侏儒捏着拳头,似是极为不甘心,回过头道。 ”大夫人,可是他们……他们扇我巴掌!“ 门后的女声再度飘然传来,却是比先前多了份严肃,与之前判若两人。 ”让你迎客人们进门,再多嘴,就罚你去守祠堂。” 听到女人下达的最后通牒,旺十七浑身都是僵住了, 似乎守祠堂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完全无法接受的惩罚。 最后旺十七只得唉声叹气地捂着被打肿的脸, 照着女人的吩咐去将大门彻底推开。 他还是偷摸着对着一旁的林生怨恨地刮了一眼, 似乎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既然进来了,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可别后悔。” 当叶响与林生经过旺十七身边时, 旺十七阴毒的声音悄然传入了他们耳中。 步入门庭,豁然开朗。 旺府的面积极大,光是这一扇朱红大门, 便是完全能够两辆铁制车厢并排通行。 在管仲的指挥下,所有镖师一同合力, 方才将放着白玉棺材的铁制车厢给生生扛进了大院中。 此时刚过了亥时, 理应是夜深人静,暖炕入定的时刻。 可在这旺家大院之中, 此时却是挂着几盏亮堂的纸灯。 只是这些灯盏上都缠着黑底的白缎,显得十分怪异。 旺十七将众人带到庭院间后, 便是立刻向着身侧的一处房屋窜了进去。 叶响竖起耳朵,勉强能听到在里屋之中, 先前那个女声似乎在嘱咐着旺十七什么。 很快,旺十七便是从里屋中钻了出来, 他的身边此时还多了几位身材健硕,面貌普通的家丁。 其中一位手中还捧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放着一张银票, 恐怕那就是给管仲他们的酬金了。 旺十七此刻的脸色不算太愉快, 甚至比先前更糟了,似是在屋中被女人训斥了。 “真不知道大夫人怎么想的,竟然会让这帮子外人……” 旺十七一边小声嘀咕着, 一边冷冷地瞥了一眼在场间有些等得不耐烦的众人。 “咳咳,咱们旺家平日里不招待客人, 可今日特殊,恰逢小姐回娘家的好日子, 大夫人说你们舟车劳顿,一路上也辛苦了, 请你们留下,明天一同吃小姐的坝坝宴。” 说罢,那几位跟着旺十七一起出来的家丁便是来到了众人身边, 示意要为众人引路,将他们带去为他们安排的房间中休息。 小姐回娘家? 听这旺十七所说, 难道那棺材中的女人是旺家远嫁出门的小姐? 而旺十七口中坝坝宴的意思, 林生也是悄声与叶响解释了一番。 所谓坝坝宴,又称九大碗,流水席, 是益州当地的一种风俗习惯。 凡是有财力的主人家遇上喜事, 便会大宴乡镇宾客前来大吃一番, 备上九斗碗盛放的当地特色佳肴,菜多量足。 就算是路旁的叫花子, 当日也可以来府上领上一碗盖浇饭,受到主人家的热情招待。 可他林生也是头一回听说,有人治丧也要办坝坝宴的。 简而言之,这旺家是打算留他们这些人一起吃席。 莫非悬魂棺中的女人是真死了? 对于这些,叶响心中尚存着疑惑。 在一旁的管仲也是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道。 “劳烦大夫人费心了,不过我等都是江湖人士, 押镖结束,讨赏走人便是。 我们身上还背着兄弟们的尸骨,怕是会给府上招来不详。 吃席招待这类繁琐之事,就大可不必安排了。” 管仲此时已然身心俱疲, 对他来说,好不容易这趟丧镖押送到府,能够做成买卖已经足够了。 他不打算在苍山镇中多留, 毕竟手上还有大半个镖队的兄弟等着他去埋。 听到管仲拒绝,其余镖师也是纷纷点起头来响应。 他们与管镖头都是一样的想法, 况且他们在进门时就与这旺十七不对付, 心中自然是想着早点交差了事为妙。 走到旺十七身旁, 管仲刚想伸手去取那家丁手中的银票, 却是被一只肥手给猛地拍了下来。 啪—— 抬眼看去,叶响只觉得自己头上的灯火,都给阴影遮盖住了。 那是一个不断淌着口水,一边憨傻地啃着自己手指的肥胖巨人。 他的脑袋很小,但身体却是异常庞大,如一座小山般站在管仲面前。 巨人的身高约莫有五米,身上就单穿着一件几乎被撑裂的褂子。 整个肚腩凸出,拖在地上,甚至连他自己的脚都给遮住了。 就像是一个变形的窝瓜。 见着那只窝瓜样的巨人,旺十七率先破口大骂道。 “旺十八!没我的吩咐,是谁叫你擅自出来的?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哥哥了?” 看得出来,旺十七与这旺十八并不对付。 说话间,似乎还带着明显的嫌弃。 但从面相上看,这体型上千差万别的两人,却当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 “嘿嘿……是……是大娘叫我出来的,她……她说要我帮忙,留住客人。” 一边说着,旺十八将银票用手指轻轻一戳,放在眼前舔了一口。 啪嗒。 整张银票都被他的口水浸湿了。 随后旺十八将那张银票团成一团, 咕噜一声,银票彻底被他吞进了腹中。 “嘿嘿,大娘,这样子,客人们应当就走不了了。” 第110章 木连理 旺十八当着镖队所有人的面, 将他们本应得到的酬金整个吞了下去。 手掌被拍肿了的管仲见此状况, 终于是压制不住心中的屈辱与怒火,爆发出来。 他猛地喝道。 “你旺府百般为难我兴业镖队,这是何意?” 手中砍刀从刀鞘中推出一寸, 身后插着的三角镖旗更是绽出一丝红芒。 旺十七似是感觉到了管仲身后传来的威压, 连忙躲到了旺十八宽大的身后。 而旺十八则是和没事人一般, 咂着嘴,似是还在品味先前的银票口味。 完全没有把管仲放在眼里。 “欺人太甚!” 管仲忍无可忍,提拳便上, 身形如炮弹般急窜而出,对着旺十八的脑袋便是一拳。 嘭—— 管仲的这一拳,生生砸在了旺十八的右脸上, 将他脸上的肥肉都是堆出了波浪的样式,挤到了一处。 被管仲一拳砸中脸颊的旺十八愣住了。 叶响见此,心中也是不由得一惊。 从旺十八身上,根本看不出半点修炼过的痕迹, 他甚至早早地便用福宝体质确认过, 这旺家兄弟是彻彻底底的凡人。 旺十八结结实实地吃下凝露境管仲的一拳, 哪怕是管仲刻意收了几分力,他也该受到重伤才是。 可旺十八此时却是和个没事人一般呆呆立着,寸步未移。 似是反应迟钝,在管仲退回到原地后, 旺十八方才缓缓捂住了脑袋,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你…打我……” 他用巨大的双手捂着鸡蛋壳一般的脑袋,显得极为滑稽。 “除了大娘……没有人可以打十八……” 口中不断念叨着这句话, 旺十八的神情变得愈发焦虑, 似是管仲做了什么令他完全无法容忍的事。 他浑身颤抖着, 将自己的十根手指一并放进了嘴中。 “没有人可以……打十八!” 咔嚓,咔嚓,咔嚓—— 众目睽睽之下, 旺十八竟是开始不断啃吃自己的手指甲, 指甲被他生生从肉中拔出, 带出一股腥臭的血, 伴着口水一同流淌而下。 “哈哈!你们完了! 我这胞弟发起疯来可了不得,你们要完了!” 旺十七看着身前状若癫狂的胞弟,表情却是一点也不紧张。 他似乎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一般, 反而是对着林生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在旺十七的笑声中, 旺十八终于是生生啃拔出了十指上的全部指甲, 双目盯着管仲,瞪得老大。 他的身形此时似乎变得比先前更加壮实了些, 一根根如巨蚓一般的经络从皮肤下爬出。 “没有人可以打十八!去死!” 暴喝之下,旺十八嚷嚷着, 右拳如一道棒槌般,向着管仲的面前扫来。 呼—— 一阵带着血腥味的劲风从叶响面前呼啸而过, 哪怕他并不是拳头的目标,也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其上的威力。 若是毫无防备地接下这一拳, 哪怕是有鬼脸强化,他可能也要受上一些伤。 而此时,在叶响、林生、管仲三人身后, 一众镖师已然被这狂躁的拳风扫得控制不住身形,向后退出了半步。 “住手!” 一声怒斥,从先前旺十七走出的里屋中传来。 旺十八那只大如石盘的拳头, 此时已然停在了距离管仲脑袋仅有半寸的距离。 正面迎着拳风的管仲, 此时两鬓边的发丝都是被风掀起,飘散了开来。 “嗝儿——” 听到那声怒斥后,旺十八忽地打了个饱嗝, 身上暴涨出的肌肉线条再度回缩, 又退回到了先前那副窝瓜的模样。 他的神情此时有些闪烁, 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将沾满了血的双手再度塞回了嘴中, 不断吮吸着自己的手指道。 “大……大娘!” “大夫人!” 旺十七躲在他胞弟的后方, 也是收回了幸灾乐祸的神情,毕恭毕敬地喊道。 里屋中的木窗此时已经全部豁然洞开,从中传来温柔的女声。 “镖头,莫要误会,咱们旺家向来都是有恩必报, 只是我家孩儿脑子不好,天生愚钝, 领会错了我的意思,做错了事。 让你们心生不快,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透过木窗,叶响只能隐约看见一道木栏, 木栏下方挂垂着一方白色的厚布, 彻底盖住了其后的女性身影。 “咕咳……诸位好汉。 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恕我不能亲自见客。 诸位江湖好汉,叫我大夫人就是了。” 管仲面朝木窗拱手道。 “大夫人,你们旺家要的丧镖我们也已押到, 如今你们百般为难,难道是想要赖账,不愿支付酬金?” 木窗后的大夫人侧过身,声音也是变得比先前更加低沉。 “镖头误会了,我不是要克扣你们的酬金, 正相反,我是打算给一路辛劳的你们更多的犒赏。” 大夫人身影在白布后一晃,似乎摆了摆手。 正说着,里屋之中便是又走出一位家丁,他手中捧着两张一模一样的银票。 大夫人接着说道。 “这趟镖的酬金本是五千两, 派镖人预付了两千两给了镖局。 剩下三千两酬金,若是按照管镖头的意思。 由于你们路上耽搁,误了时辰, 再割去一半,便只剩下一千五百两了。” “这一路大家都如此辛劳,又恰逢我爱女回娘家, 按理说是要大设一天一夜的坝坝宴。 坝坝宴讲究的就是人气,可我旺家在苍山镇倒是没有多少直系的亲眷。 不如这样,你们若是愿意留下参宴, 除了原本应该支付的酬劳三千两,我旺家愿意再给你们三千两。” 大夫人说话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自信。 “承蒙厚爱,一千五百两已经足够,我管仲心满意足。” 管仲似是去意已决,完全不理会大夫人开出的条件。 大夫人似是也料定了管仲的态度, 再度侧身,用显得有些英气的声音说道。 “呵呵,管仲镖头,这赏钱或许对你一个镖头来说无关紧要。 可你也得想想你身后,你背上的弟兄们。 对他们来说,这赏钱可能是糊口的本钱呢。” 正如大夫人所说,管仲作为总镖头,一趟镖下来能分到的钱并不少。 而那些镖师却不一样了,特别是这次还死了那么多人, 若是此行他们只能拿到一半的酬金, 光是要给死去镖师派出的抚恤费,都要花上好大一笔, 一千五百两对于目前这支镖队来说,显然是有些不够了。 管仲回头,看了一眼剩下的镖师们, 他们的眼中多少都充斥着一些复杂的希冀。 有钱能使鬼推磨, 叶响也能听见那些镖师们咽下唾沫的声音。 这白布后的大夫人开出的价码, 对于此刻的镖队来说,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既然夫人盛情难却,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过我们此时还背着弟兄们的遗体,不方便在府中停留,不如等我们……” 大夫人却是在白布后摆了摆手,止住了管仲的话语,笑道。 “放心,我不久前就已让下人准备好了房间, 专门安置你们这些死去的弟兄。” 对方显然是铁了心要将他们留在这里, 管仲虽依然心存疑虑,却也是只好拱手道谢。 “那就感激不尽了。” 说罢,管仲便是吩咐镖队中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子, 将其他人背上裹着尸身的草席, 一个接一个地卸到了一位家丁推来的推车上,跟着推车前去安放尸身了。 而剩下的镖师则是随着管仲一道, 跟在了引路家丁身后,往安排好的房间去了。 叶响与林生此刻当然也是混在了镖队之中,他们现在的身份就是镖队中的一员, 为了防止旺家人起疑,自然不会离镖队太远。 待到众人统统离开庭院后,旺十七方才急着出声道。 “大夫人!你为何要让外人进旺府啊?” 他这话是对着白布后的大夫人喊的。 而在白布之后,此时也是传来了“大夫人”的声音。 “是啊,姐姐,难道你记不得家规了吗? 咱们旺家什么时候准外人进了。” “妹妹,我自然知道家规。 可我看那些个力士,却是有些触动呢。” 回答她的声响,也是来自“大夫人”, 相比较而言,这位“大夫人”更显得成熟低沉。 听到“姐姐”的回答, 那“妹妹”立刻娇笑了起来,似是会意道。 “姐姐!你就莫要装啦, 你这哪儿是触动了,你分明是馋他们身子了!” “嘻嘻嘻嘻!” 回应她的,只有“姐姐”一阵轻笑。 白布之后,两道倩影交织在一块儿, 似乎在互相玩闹,发出细碎的笑声。 此时,一道夜风正巧穿掠过木窗,经过木栏之下, 将白色的布匹整个吹起掀开,露出了里面的两道倩影。 那是一对生得极为白净靓丽,袒胸露乳的美妇人, 她们四目含光,神韵出众,身姿丰满。 美中不足的是, 他们自胸以上各自分开,共用着同一具下半身。 原来这旺家大夫人,恰是一对木连理。 第111章 被窝 在旺府中下榻后, 叶响根本毫无睡意,而是直接找到了林生碰了面。 在林生屋中,两人彼此摇了摇头。 自进入旺家大院开始, 他们就一直在用着自己的手段探测府中的情况。 叶响的福宝体质没有看出旺家兄弟的异常, 而林生的生死骰子也是没有任何动静, 并没有算出旺家存在有老仙这一类的诡异。 这旺家难道真都是些凡人? 想到进门后碰上的旺家兄弟,既有侏儒又有痴傻的巨汉。 叶响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若说旺家都是些凡人可能都还是有些过了。 这旺家给他的感觉,更像是有着些许残缺的残障家族。 “明日就要举行坝坝宴, 或许我们到时候能见识到旺家真正的秘密。 至于悬魂棺中女人的身份, 目前我们也就只是知道, 她是旺家远嫁出去的小姐而已。” 林生说道,他趁着这次碰面,开始与叶响说起了目前两人的处境。 他们这次的目的,主要还是弄清楚旺家祠堂内部究竟藏着什么。 因此,他们计划着, 趁着明日坝坝宴时,人群混杂, 他们借机脱离人群,寻找一下进入祠堂的契机。 虽说此时他们已经顺利进入了旺府,但却不敢贸然进入祠堂之中探查。 毕竟此处是别人的地界,若是贸然探查被人发现,可能就功亏一篑了。 在林生屋内理清了目前的状况,以及之后的计划后,叶响便是打算起身回屋。 却没曾想,他在屋外碰到了另外一人。 来人正是管仲。 原来,管仲虽然口头上答应了大夫人留下参宴的条件,但他的心中依然不算安稳。 他此刻前来,也是希望能够让林生与叶响同镖师们居于一屋之中,彼此之间有个照应。 对于管仲的提议,叶响与林生倒是没有拒绝。 因为他们本身也有着这样的打算, 毕竟此处人生地不熟,能和熟悉的人共处一室,起码还能睡个踏实。 不过他们毕竟在此前与管仲闹了些别扭,于是此前也没有主动提及。 如今管仲亲自前来提议,两人自然就顺着坡下来了。 在管仲的带领下,叶响二人来到了一处房间, 此时的房间中,已然聚集了镖队剩余的全部成员了。 偌大的房间,此时也是被二十多人挤得满满当当。 大家伙都是粗人,倒是也没有嫌弃对方身上,好几日没清洗过的泛出的味儿。 在管仲的安排之下,叶响与林生与他三人凑合着,在房间唯一的炕头上休息。 而那些个精壮的镖师倒也不讲究, 连衣服都不脱,手中抱着兵器, 直接倚着靠着墙壁,半躺在地上眯了起来。 这一路舟车劳顿,其实他们很早就已到达身体的极限了。 在安排了两位镖师轮流守夜后,管仲便是招呼二人休息去了。 叶响见着有人守夜,也算是勉强安了心, 与林生、管仲三人并排挤在床炕上,躺了下来。 兴许是因为此前在蜃楼墟中困顿太久,耗费了太多了精神力, 叶响的脑袋刚一沾上炕头,便是立刻睡了过去。 啪哒哒—— 后半夜, 叶响是被雨点拍打在木窗上的声响吵醒的。 此时的房间内,鼾声四起,震耳欲聋,不比外面的雷声热闹。 被吵醒后,叶响听着镖师们的鼾声四起,实在是有些睡不着了, 便从炕上起身,抬眼向外望去。 两名轮值守夜的镖师, 此时正各自靠在门扉的一旁,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 旺家大院正浸在一片连天的雨幕之中。 子夜的苍山镇,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 轰隆隆,雷声不断地炸响, 照亮了原本已经熄灭了灯火的旺家庭院。 在那连点成线的雨幕之中, 叶响看见了那被停放在大院中央的白玉棺材。 就在叶响即将收回视线,准备回炕头继续歇息时, 他的目光一凝,脸色瞬息变化。 因为在他的视野之中, 分明看见那一道人影,从他面前的窗外一晃而过。 随着雷光消失,大院之中再度陷入了黑暗。 不对! 叶响几乎在瞬间便绷紧了身子,右袖的玄阳虫窜动而出。 他在一瞬之间便进入了戒备的状态。 黑暗之中,叶响再度凝神细看。 他也是终于明白, 为何那两个镖师始终僵立在门扉旁, 任由雨点从窗外飘入,也丝毫不曾动弹半分了。 因为镖师们此时根本就没有机会再动弹了, 雷光之下,将镖师阴影中的脸照得透亮, 唇齿苍白,血色尽失, 他们就这么睁着眼睛死去了。 一股寒意席卷叶响得周身,在一瞬间,他如坠冰窟。 叶响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 趁着先前那道轰鸣的雷声,侵入了房内。 “别出声,趁她还没发现你,躺下,装睡。” 叶响的脑海中,再度传来了林生的声音。 传音入密!这是林生在用传音符和他对话。 原来林生此时也已经醒转过来, 不过却没有起身,似乎在顾忌什么一般, 躺在炕上侧着身,林生手指偷掐着符,嘴唇嗡动。 在林生的指示下, 叶响立刻收起了玄阳虫躺下了身来,把自己整个裹在了被窝之中。 轰隆隆—— 又一道雷光劈落而下,将屋里屋外的光景照得透亮。 叶响微微将眼睛张开一道缝,偷偷观察了起来。 在雷光中,慕然变成苍白一色的庭院间。 白玉棺材已然孤零零地躺着,而在他们的屋中, 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已然一路从门扉的位置, 一路蔓延到了他们三人所躺的炕边。 那“痕迹”何其怪异,竟然如同蛇行一般,不断地在地上来回扭曲迂回。 忽然,叶响发现自己的胸前一沉,似是碰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扯开衣衫,叶响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在他的左胸口,鬼脸依旧不断地跳动着,老实本分地代行着他心脏的职责。 而当叶响侧过脸,再去看自己有些沉闷的右胸时, 他的精神再度绷到了极限,险些要叫出声来。 因为在他此刻的右胸上, 一张惨白的女人脸,幽幽然地出现在了被窝底下。 女人正用漆黑的瞳仁,紧紧盯着他看着。 第112章 蝾螈 叶响身侧躺着的,分别是林生与管仲。 可他们二人此时却是十分默契地侧过了身来,对着外部。 徒留下叶响一人,直视着面前的女人的阴森脸庞,顿感折磨。 “把气息稳住,不要呼气。 她这是要吸阳气,你最好不要让她觉得你很好吸。” 叶响听到林生在脑海中传来阴阳怪气的提示,心中不禁有些气恼。 不过他还是立刻屏住了自己的气息,大气不敢出。 他心中更是不由地狂跳了起来, 这女人是什么时候钻到被窝里的? 自己为何完全没有注意。 闭着双眼,叶响连眼缝都不愿睁开。 他此时胸前趴着一个恐怖的女人, 而这女人此时正用她那有些怪异的身子,不断地在叶响身上扭动着。 那是一种湿滑的触感,如同蛇肤。 道道冰凉又滑腻的触感, 随着女人的扭动剐蹭在了叶响的身上。 身上不断传来怪异的触感, 叶响哪怕是闭着眼, 也能想象到在他身上趴着的玩意的模样。 叶响终于是忍不了, 微眯起眼睛,看向了被窝中。 这一瞥,让叶响忽感头皮发麻。 此刻趴在被窝中的那个东西,竟然是一个生长畸形的女人! 那女人的整个身子都是长条状的, 她的身形既像是一条蝾螈,又似是一条水蛇。 婴儿般的四肢, 只在长条状的身躯上垂挂着,如动物退化的节肢一般随意摆荡。 唯独那张人脸还是正常人的大小, 两颗眼睛极小,一左一右地凸出来, 像极了在笼中刚蒸出的螃蟹眼睛。 她的身体扭动着, 嘴上也是快速地吐出一条如蛇一般的分叉信子。 蛇信在叶响面前不到一厘的空中翻卷, 似乎是在空气中探测着叶响的鼻息。 叶响立刻气沉丹田,甚至连鬼脸都不再动弹。 自从用宿难驾驭鬼脸之后,叶响便是能够进入类似修行者龟息的状态之中。 好在蝾螈女的视力不行,在蛇信无法探到叶响呼出的阳气后, 那蝾螈女便是如同蛇行一般爬开,向着他身旁的管仲爬去。 看样子她是打算另寻别个下手了。 而在他的身旁,管仲不知是也听到了林生的消息, 还是自行判断出了危险,也在同时身体绷紧,显然与叶响一样,也在憋着气。 似是嗅探不到外溢的阳气,蝾螈女终于是爬下了床, 向着那些半躺在地上的镖师们爬去。 她的蛇信在空中反复翻卷着,终于来到一位镖师的面前。 蝾螈女用着腹部在地上爬动,竟是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那位镖师此时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手中的兵器也是落在了一旁,毫无防备。 叶响甚至能感觉到身侧管仲的颤动。 他知道,管仲此时已经醒了, 而且他也在偷看着这个蝾螈女的所作所为。 若是蝾螈女要对他的手下下手, 他定然会第一时间暴起,与那蝾螈女拼命。 可就在蝾螈女拱起身子, 张开她那张扁平的大嘴,想要吸取那位镖师的阳气时。 屋外却是传来了一声轻唤。 “六姐!你在这做什么?! 大夫人的吩咐你都当耳旁风吗!” 叶响眯着眼,略微侧过头,向外看去。 旺十七?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屋外的正是此前那个嚣张跋扈的侏儒旺十七, 他口中的六姐,难道就是先前盘在自己身上的蝾螈女? “这些人都是大夫人相中了的好材料,你可不能偷偷享用了!” 旺十七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蝾螈女的面前,他的个子还没有蝾螈女一半高。 “娘亲也真是的,什么都由着她,就连这些精壮的汉子我们也得都留给她!” 被称为六姐的蝾螈女吐着蛇信,也是愤愤地开口道。 “六姐姐,你可莫要继续说了。 大夫人若是愿意,自然也会给我们留些阳元的。” 旺十七听到六姐的抱怨,似乎极为害怕地摇起了脑袋,说道。 看来他当真是对口中的大夫人十分尊崇。 蝾螈女听到旺十七的劝阻,却是冷哼一声, 随后便是爬动到了旺十七的足前,用她那滑腻的身子缠住旺十七,说道。 “哼,就知道给你大夫人说话,十七,你难道不想吗?” 旺十七被蝾螈女紧缠着,脸部不由得抽搐了起来,尴尬笑道。 “你这是哪儿的话,六姐,我哪敢想你啊,你一直都是我六姐。” “不不不,我是大娘生的,不是大夫人生的,咱俩是能在一块的呢!” 蝾螈女的脑袋摇地和拨浪鼓一般, 口中不禁吐出蛇信,在旺十七粗糙的脸蛋上细细蹭过。 被如此戏弄,旺十七几乎要跳起脚来,他的双腿绷得笔直,压着嗓子喊道。 “好姐姐,你就不要戏弄我啦! 这些汉子你真不能动,门外那两个我等会可以帮你处理掉,当作没发生。 你就听我一句劝,快些离开,这也是大夫人的意思。” 听到旺十七的话语,那蝾螈女脸色唰地一变, 一改此前的媚态,而是冷着脸凑到一边,说道。 “呵呵,你这么维护着大夫人,不就是因为她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旺十八吗?” 旺十七赶忙跳起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六姐!这话你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啊!” “怕什么,他们都睡得很死呢,若是有人醒了,我的舌头第一时间就能尝到呼吸味儿。” 说着,那蝾螈女便是垂下了脑袋,唉声叹气道。 “哎呀呀,做旺家的女人真惨,连生孩子的权利都没有。” 她的神情甚是低落,仿佛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 旺十七见状,也是稍微收了些生硬的语气,苦口婆心地劝慰道。 “六姐,这可不兴说啊!若是让大夫人听到,你恐怕免不了要被安排去祠堂的。” 说着,旺十七似乎还觉得怕蝾螈女伤心,用他那双手轻轻搂了搂蝾螈女的身子。 “行行行,六姐听你的,不吃了不吃了。 不过十七,你最疼你六姐,我自然知道你是不愿意让我受罚的。” 蝾螈女转过身子,也是一改此前的冰冷态度,而是含情脉脉地看向了眼前的侏儒旺十七。 她将那张扁平的脑袋凑到旺十七的面前,吐着蛇信悄声说道。 “你说说看,你是不是想我?” 旺十七的脸唰地一下便红了,他低下脑袋,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哎哟哟,小十七,你怕什么,反正除了大夫人,旺家的女人都没法生养。” 说着,蝾螈女便是一拧身子, 将旺十七矮小的个子整个卷了起来,不顾旺十七的喊叫,带着他去到了屋外。 屋外的雷声似是渐渐停息了,可屋外的雨声似是渐渐响亮了起来。 等到两人完全消失在屋中,炕上的被窝中钻出了三颗脑袋。 叶响三人此时有些懵圈地看向屋外的两道自得其乐的人影, 他们看不懂,但大为震撼。 第113章 拍喜 从旺六姐与旺十七的对话中,叶响算是明白了。 这旺家人难怪各个都生得如此奇形怪状, 原来他们都是内部通婚的产物! 照旺十七的说法, 他们旺家人, 都是由大夫人所生的。 新生的旺家男丁成熟后, 便会再与大夫人生养出下一代的子嗣。 而那些旺家的女娃, 则是自小就被剥夺,或是压根就没有生育的能力。 今晚冒雨前来来吸他们阳气的, 便是旺家的六女,旺六姐。 偌大个旺家,整个就是大夫人掌管的血亲帝国。 在旺家中出生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管大夫人喊一声娘亲。 此时,一旁的林生也是终于说话了, 他应当也是缓和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这旺家人玩得可够花的, 他们如此这般折腾, 怕是连谁是谁二舅都分不清了。” 听到他说的话, 叶响另一侧的管仲,也是忍不住默默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今晚不仅是经历了惊魂一刻, 也算是旁观了一场甚是骇人的伦理大剧。 屋外电闪雷鸣,暴雨天气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很快。 在一阵如鸟啼般的轻啼声之后, 旺十七的声音再度传来,只是显得有些虚弱。 “好姐姐,你就放过我。 明日我还得为十九妹的坝坝宴做准备呢,耽搁不得。” 在他一边传来了那蝾螈女的声音,她此时似是极为暴躁。 “哼,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你还不如十八那个傻子的半点能耐!” 说罢, 屋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旺十七哑口无言。 “你说说,我们娘亲为何非要在这个时候将十九妹接回来, 自从她不顾家规远嫁给外人后,她们不是早就不认她了吗?” 蝾螈女的声音再度传来,她似是有意打破这一份尴尬的沉默。 屋内三人听到此处,耳朵不由得也是竖了起来。 蝾螈女此时所说的十九妹,恐怕便是管仲他们一路押来的丧镖! 听到蝾螈女的疑惑, 旺十七似乎终于找回了一些属于男人的自信,得意洋洋地说道。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 十九妹是我们旺家唯一个脱俗凡胎的。 那位说了,她的身子最完整,也是最缺憾。 祂最近的状态不太好, 恐怕到了极限,正需要她作为祭品献给祂呢。” 那位? 叶响心中不禁打起了一个问号, 看样子这旺家果然不似看起来那般简单, 当真有着某种神秘的依仗。 不一会儿,旺十七的声音,又陆陆续续地从屋外传来。 “不然你以为大夫人为何要派人,不远万里地将她从肃州运回来? 她当初违抗家规与外人通婚跑去外地,我还真以为能逃过这一劫呢。 不过那位定的规矩就是规矩, 咱们旺家,世世代代都只能在它的身边活着, 就算是逃离了,也终究会被命运安排回来的。” 听到旺十七说了这么大一串, 蝾螈女似乎对某些事也是有所知悉,疑惑问道。 “大夫人能耐倒是大得很,竟然能派人到肃州去运人, 难道十九妹的夫君不反对吗?” “反对?!呵! 别提反对了,十九妹当初就是被那帮子外人打得半死, 险些气绝,这才让大夫人祭出了悬魂棺, 给她保住了最后一口气,从肃州运回来的。” 旺十七说话间,明显带着一股强烈的恨意, 看样子他对外人确实深痛恶绝。 “哦?那李君当初不是在咱们镇里闹得沸沸扬扬, 爱十九妹爱得死去活来,非十九妹不娶的吗?” “哎,六姐姐, 你们女人都是容易被那些外人的表象所蒙蔽, 就像今天这帮子外人一样, 若不是大夫人有命,我肯定不会让他们这些脏东西进屋的,我和你慢慢说!” 旺十七长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将他所知道的, 关于十九妹在外的经历全部与蝾螈女说了出来。 旺十九,便是旺家大夫人的第十九个孩子。 与旺家其他孩子不同的是,旺十九自小就没有出现任何的畸形。 她生得与常人一致, 因此在家中与奇形怪状的兄弟姐妹们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当初那李家公子是到苍山境内游足,误入了苍山镇。 机缘巧合下便认识了私自出门玩耍的旺十九。 旺十九涉世未深,自然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感与好奇, 很快便在李公子的花言巧语之下所倾倒, 竟是做出了违背旺家祖训家规之事。 她带着李公子离开了苍山镇,更是随着李公子去到了肃州。 虽说离开了家族,但旺十九到底还是对大夫人有着感情, 时常给大夫人写信,告知她在肃州一切都好。 因为大夫人从未阻止过她的行为, 哪怕再出格,大夫人都是一笑了之。 在那时,旺十九还以为大夫人是宠爱她的。 殊不知,大夫人也只是在遵从那位的吩咐。 作为自小便被那位看上的祭品, 旺十九想要做什么,大夫人都会听之任之。 因为那位曾经给大夫人颁下过预兆, 无论如何,旺十九都会回到祂的身边。 果不其然,不到半年, 旺十九寄来的信件内容,便是一改此前的风格。 嫁入李家后的前几天, 李公子待她也是极好,正如承诺中的一般。 带着旺十九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可好景不长,随着时日的推进, 李公子在一次次行房后, 发现了旺十九似乎并没有生育的能力。 随后,李公子便是开始对旺十九生分了起来。 数月后,他更是迎娶了一位新的妻子, 在李家众人苦口婆心地劝慰下,旺十九自愿降为了妾。 她以为这便是结束,可对于旺十九而言,噩梦也才刚刚开始。 伴随着旺十九信件中文字的不断扭曲,且越来越多地怨念。 大夫人知道,写下信件的旺十九,离疯不远了。 在肃州,有着一些不成文的规定。 每到当月十五日,人们就要把婚后不育的妇女拖出门, 让乡里乡亲拿着铲粪的叉子或是笤帚,不断地追打她们。 此时,丈夫与亲人见着了不仅不能阻拦,还要不断询问这些妇人。 “生不生!生不生!?” 妇人若是不应, 乡里乡亲手中的棍棒笤帚就会如霹雳与雨点般砸下,毫不客气。 妇人叫唤得越是惨,他们下手便是会更重。 一直到妇人受不住疼, 被逼着喊出“我生!”时,那些棍棒才会停下。 “有了,有了!” 乡亲们一边欢喜地嚷嚷着, 一边收起带血的锄头、叉子、笤帚, 从主人家领上一袋枣子、桂圆回家去了。 他们管这叫“拍喜”。 第114章 喜丧 “拍喜”的人们相信, 只要从乡里乡亲的棍棒中沾上一点人气, 那些不育的妇女就能生出孩子。 如此,旺十九也自然难免此劫, 在每个月的十五日,她甚至都不记得被拖出门外多少次, 甚至有一次她被打得几乎要丧命, 也依旧没有为李家添上一丁。 哪怕旺十九与李公子再三解释, 旺家人本身便是不能生育的体质, 李公子也依旧没有断了念想。 谈及生育,李公子宛若变了个人, 他暴躁、易怒,歇斯底里。 比地府中的某些扭曲精怪还可怕。 到最后,李公子似乎是总算不耐烦了, 将他曾经的结发妻子旺十九,彻底交到了他母亲的手中。 李公子自己则是成天与后聘的妻妾腻在一起,开始了逍遥自在的生活。 至此,旺十九对李公子的心算是彻底死了。 可她所要面对的痛苦,却仍未结束。 腊月初三,旺十九的婆婆李老太, 竟是带着自己曾经好生欢喜的儿媳旺十九,去了当地庙会举办的棒槌会。 半骗半哄地将旺十九带到了庙会后,婆婆将旺十九的脸用轻纱遮住,随后便退到一边。 任由那些个娶不到媳妇的粗汉上前争抢她, 那些个粗汉也会头戴一块遮脸的破布, 一直到当日所有的汉子都已行事, 婆婆才来将旺十九带回。 如此炼狱,持续了整整三天之久,反反复复。 最后一天,旺十九终于是受不住,在信中留下了一首绝笔: 《满庭芳·旺氏十九》 苍山遥望,益州飞渡,尚记旺家十九。 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 今日梦醒何处,棍棒间、脾血横流。 伤离别,歌楼舞榭,不识旧人愁。 肃州三万里,贞松劲柏,万事皆休。 怜肝肠寸断,魂返益州。 曾几李君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 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怨落楼。 …… “自那以后,十九妹就再也没回一封信, 好在那位在此前便预知了十九妹的遭遇, 让大夫人提前在肃州打点好了人手,甚至将旺家至宝悬魂棺都祭出来了, 这才好不容易在路旁野狗的嘴边,将被打得半死的十九妹给抢回来。” 从旺十七的讲述中, 叶响等人算是彻底明白了,关于旺家十九的悲惨往事。 原来,旺十九最后竟是打算与李公子同归于尽。 结果却是被李公子发现,喊人将她打了个半死,随意地弃在了路旁。 “既然那位都看上了她,为何还要让作为祭品的十九妹跑去肃州? 放在身边不是更安全吗?” 旺六姐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那位颁下的预兆,连大夫人都不敢质疑, 恐怕自然有那位自己的理由。” 说罢,旺十七似是累了,喘起了气。 “哎,十九妹也是可怜,竟然遭了如此多得罪。” 旺六姐似是在为十九妹怜惜,可随后却又是话锋一转,说道。 “要我说,大夫人说得极对,她这都是自讨苦吃! 咱们旺家人从出生便是受到了恩赐, 注定了生生世世就该遵从家规而活, 像我们这种天残地缺之人,又何必与那些凡人接触来往呢。 这世上除了大夫人以及那位,就压根没有人真心疼爱我们。” 说罢,旺六姐长条状的蝾螈身影便是在门前一晃, 似是撒娇一般,埋进了旺十七的身子里。 “你说,十九妹看起来什么也不缺, 外貌与常人一样,那位却说她最缺憾,她又是缺的什么?” “她啊,她缺的是心眼~” “嘿嘿嘿……” 门外的两人一阵嗤笑,语气中全然听不出半点怜惜。 他们先前对十九妹的遭遇感到的愤懑,都是装的。 对他们两来说,旺十九所遇上的事, 不过是他们二人酣畅后的三两句谈资,增添些许情调罢了。 不一会儿,两道身影又是在门前交织了起来, 不时地还会传出如鸟虫轻鸣之声,迷迭作响。 …… 锵—— 兴业镖队的镖师们,是被一阵响彻旺家大院的铜锣声吵醒的。 而叶响三人却是整整一宿都没有安心睡下。 一方面是由于担心再受到如旺六姐那般诡异的袭击,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屋外那精力旺盛的两人,足足在他们屋外耍了一宿。 管仲此时已是黑着脸站定在房门口, 那两位负责守夜的镖师尸首,此时已然不见了踪影。 显然是被旺十七给处理掉了。 人是在旺府中死去的,管仲自然打算向旺家问罪。 “管镖头,就凭昨夜的见闻,你当真觉得旺家会给你说法吗?” 听到林生的劝阻,管仲低头,黑着脸沉吟道。 “那为何昨夜二位不愿出手? 我们三人联手,对方不见得能是对手……” 林生走到前方,冷哼了一口气,说道。 “首先,管镖头你要明白一件事, 我们没有保护你手下的义务。 我与叶问兄答应你的,始终只是护镖而已, 如今镖件已到,我们之间的约定也算是了结。 况且这世上未知的险恶如此之多, 修为再高的修行者稍有不慎也会着道陨落, 更何况是我们这类新上跳板的修士。” 叶响明白,林生所言也并非无理, 昨夜的旺六姐,根本没有透出半点“老仙”的气息, 或许他们三人一同出手,轻而易举就能将之解决。 但之后呢? 他们根本没法保证旺六姐是否有着其他后手, 贸然动手不仅会打草惊蛇,更是相当于得罪了整个旺家。 更何况听此前旺十七所言,他们旺家还受到一位神秘存在的庇佑。 在不了解真相之前,光凭一腔热血,冲动行事,只会死得很快。 这世上太多的诡异存在,若不是真动上手, 根本没有人能猜到对方的手段。 哪怕是修为再高的大能,动起手来,也要见识一番对方的能耐。 稍不留神,极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我看你是压根没打算帮忙!” 管仲怒吼出声, 这一路走来,随着镖队死伤过半,他对林生积压的负面情绪越来越重。 被管仲当面吼着,林生的脸色也是变得阴晴不定。 就在管仲、林生两人相持不下的当口, 又是一道铜锣声响了起来,生生打断了两人即将爆发的争执。 “大年初二,回娘家嘞,大年初三,奔喜丧咯!” 屋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唱词,似是有人提着嗓子在吆喝。 从屋中走出,转眼望去, 叶响发现, 此时的旺家大院较之昨晚,已是彻底换了模样。 白玉棺材被平整地架在一处大红色八角仙台上, 仙台上方横摆着一方红木长桌,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还燃着数根长香。 而在大院正中,此时已是摆满了红纸铺着的圆桌, 每桌都能坐下十人,一旁更是候着两位家丁,足足排了九大桌。 顺着视线扫去,他们也看见了先前敲打铜锣之人。 那是个脸上长满了面肠般肉囊的中年男人, 他的眼睛鼻子全都聚在一块,被那些肉囊给挤到了深处,叫人看不分明。 男人一边敲着铜锣,口中一边尖声吆喝着。 “大年初二回娘家,大年初三奔丧来! 宴请镖师二十座,欢天喜地笑颜开!笑颜开呐!” 第115章 大师 看见叶响等人从屋中出来, 面肠脸蛋也是极为热情地迎了上来, 脸上的肉坨也跟着兴奋地甩动,打起了招呼。 “诸位贵客,昨夜睡得可好啊? 某家是旺家老大,叫我旺老大便是了。 大夫人吩咐过,咱们旺家少有外人做客,今日一定要给诸位招待好。” 说着,旺家老大也不含糊,热情地将众人引到了木桌的坐席间。 叶响三人被安排在了距离白玉棺材最近的头桌, 在头桌上,叶响分别还看见了旺十七、旺十八两人, 见着林生上桌,旺十七的脸色都是变青了不少,不过也不好发作。 至于桌上其余数人,叶响他们都不认识。 不过从那歪瓜裂枣的长相上来看,恐怕他们都是旺家的直系亲眷。 叶响落座后,又是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主屋上。 此时主屋的窗正向外洞开着, 白布遮盖下,木栏后隐约能瞧见大夫人的身影。 “诸位,实在抱歉! 大夫人身体抱恙,今日还是在屋内参宴,多有得罪了。” 似是察觉到了叶响的眼神,旺老大解释道。 这大夫人当真是神秘得很,到现在叶响等人也未得见她的真容。 思索间,叶响又是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吵闹的动静。 原来是家丁在旺府门前点着了大红鞭炮。 “为何别家做白事多是披麻戴孝, 你们这儿倒是摆上了大红桌子,像是办喜酒一样热闹。” 管仲看着四下的喜庆场面,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镖头有所不知,咱们旺家香火旺盛, 都是托了姥姥的福,姥姥守着我们旺家世世代代, 如今十九妹便是被姥姥选中, 办完丧事后,便是要送入祠堂侍奉姥姥,这是她三生三世都难修来的福分。 对咱们旺家人来说,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所以在这一天,我们可不会哭丧, 反而得喜笑颜开,笑得越大声越好呢!” 旺老大似是完全不避讳地与众人解释道, 他口中的姥姥,恐怕与昨晚旺六姐口中的“那位”脱不了干系。 更令叶响惊讶的是, 这旺家祠堂不仅关乎吴所为的去向,更与这悬魂棺有着关联。 如今看来,关于苍山镇所有的真相,或许都埋藏在这祠堂之中。 自己是免不了要去祠堂中走上一遭了。 在将三人安顿在主桌后, 旺老大又是将其余的镖师分别安排到了后边的两桌。 “娃郎们,出来奔喜丧咯!” 随着旺老大的一声吆喝, 旺家大院的四面八方,便是涌出了一群男童。 那些男童脸上都挂着兴高采烈的笑,但长相却是五花八门。 有的是胳膊弯折,缺了一段, 有的则是五官错位,鼻子长在眼睛的位置。 总之这些孩童中,全然没有一个是正常的体型。 他们的数量之多,约莫有七八十人,很快便将剩下的桌数填满了。 见桌面上都是男童,没有一个女童,林生刻意地感叹了一声。 “你们旺家,当真是男丁兴旺啊。” 听到林生的话语,旺老大也是毫不见外地解释道。 “这是旺家的规矩,女娃不能上桌吃食。” 这类的规矩倒是在各地都比较常见,众人也是见怪不怪了。 叶响心中也是明白过来, 怪不得在饭桌上未见着昨夜起事儿的旺六姐,原来是因为有家里的规矩。 众人刚坐上桌前没多久,坐在次桌的镖师们便是熙熙攘攘地闹了起来。 一路舟车劳顿,那些个镖师此时已都是饥肠辘辘, 他们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将桌上提前摆好的零嘴都给扫荡了干净。 “呸,真是一群饭桶。” 坐在主桌的旺十七昂了昂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同样坐在主桌的旺老大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 而是温吞地站起身来,对着镖师们笑着拱手道。 “诸位好汉莫要着急,后面还有得是好菜要上呢, 不过在坝坝宴正式开始之前,咱们还得做些法事,告慰十九妹在天之灵。” 听到“法事”二字,原本因为睡眠不足,沉寂在一旁的林生顿时不困了, 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嚷嚷道。 “法事?这我熟啊,专业对口,我来我来。” 叶响对他如此大的反应心知肚明,恐怕这家伙是打算再捞上一笔外快了。 旺老大连忙摆手婉拒道。 “不必不必! 我特地从镇外请了一位得道高僧,就不劳烦……道长费心了。” 说着,旺老大似是无意地瞥了一眼林生身上的道袍。 那件道袍的袖口已是有些发黑,似是许久未洗过了。 也难怪旺老大会有些看不起林生的道长身份, 他此时的造型实在是有些太邋遢了。 所谓人靠衣装,与他相比, 接下来被旺老大请出的那位人物, 当真是衣着端庄,仙风道骨,显得极其专业。 此人先前一直跪坐在仙台的最上方, 面对着白玉棺材,背对着所有人,倒是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 如今听到旺老大的介绍,那人方才缓缓转过身来,露出真容。 那是一个老和尚,头上点着九朵戒疤。 “给各位郑重介绍一下, 这位可是传闻中的世外仙寺, 兴福寺下来的方丈——问真大师!” 嘭—— 叶响手中的茶杯,整个被捏碎了。 …… 旺老大一边吩咐下人给叶响更换茶杯, 一边凑到仙台的近处,对着上方站着的老和尚谄笑地问道。 “问真大师,我妹妹的法事可以开始了, 请问接下来需要做些什么?” “呼,我已经为她念了三百遍往生经超度, 接下来我会回寺中为她塑一座金身法相,受人香火。 如此这般,她身上积攒的戾气也会在寺内香火作用下消散。” “只不过这金身法相的费用……” 老和尚一边说着,手指一边搓动了起来,甚是为难。 见着老和尚这般模样,林生便是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台下的小道士,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我只是想起高兴的事情。 你不要乱讲,我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一般不会笑场,除非忍不住。” 林生将叶响推到了自己面前,意图遮住自己,却笑得更大声了。 此时叶响却是双拳攥紧,心中仿佛有着无名火烧。 “你不是问真,为什么要假扮他?” 老和尚摸了摸脑袋,随后笑道。 “小伙子,你这话是何意? 本人正是从兴福仙寺下来的问真,如假包换。” 说着,他便是就地转了转手中的念珠, 念叨着“出家人不打妄语”之类的话。 “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叶响一字一顿地说道, 哪怕是一旁的管仲,也能听出他语气中透出的“杀意”。 可面前的“问真”和尚似乎完全感觉不到, 更是凑到叶响的耳旁,压着嗓子念道。 “小子,我劝你不要不识相, 咱们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和你计较。” 说罢,他又是喝地一声退到了一边,大声吼道。 “我看你是初入江湖不懂事,没见过我兴福神僧问真, 那你可听说过兴福寺的绝学——混元霹雳掌。” 说话间,老和尚便是猛吸了一口气, 双手向着面前虚拍,脸颊紧皱,似是有无上的内力在涌动。 随后他又是从袖间撩起一块板砖, 哇呀呀喊着,手掌在空中毫无规律地乱舞了一番, 便是一掌对着板砖拍下,板砖顷刻应声而裂。 “啪地一下,很快啊。 怎么样?怕了,我这一掌下去,你可担待不起啊。” 老和尚一边演示着自己的手段,一边对着叶响得意地吹眉瞪眼了起来。 第116章 活猪跑 啪—— 一道黑影扫过, 老和尚整个人如陀螺般转了好几圈,方才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整张脸都肿得有南瓜大。 “年……年经人你不讲污的!你真麽会武功!” 晕乎乎地站起身,捂着自己被打肿了脸,老和尚口齿不清地喊道。 还没等叶响开口,林生便是抢先走到了前方,插着腰喊道。 “他一个书生,懂点武功很合理。” 一边揉着自己肿起的脸,老和尚又是对着叶响指指点点了起来。 “年轻人,我问真好歹是大师,今日就不计较你偷袭之事了。 咱们武林要以和为贵,不要搞窝里斗,要讲武德!” 啪—— 叶响右袖微动,黑影甩出。 一口老血从口中喷出, 老和尚这一次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便是彻底昏死了过去。 这还算是叶响留了手, 不然那骗子很可能直接被玄阳虫给抽死了去。 刚从旺老大口中听到问真大师四字时,叶响心中便是一紧。 不过当他看到仙台上的老和尚时,他方才松了口气。 原来这仙台上的问真,压根就是个冒牌货。 哪怕老和尚故意将自己打扮得与得道高僧多么相似,他也骗不过叶响。 看着老和尚倒在地上,血液横流的惨状, 旺老大干咳了几声,说道。 “咳咳,看来这家伙当真是个冒牌货, 既然如此,那法事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接下来咱们就设宴吃席!” 说着,旺老大便是再度一敲铜锣。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宣布坝坝宴开始。 而假扮成问真的老和尚,则是被几位家丁架着,生生从旺府的门庭扔了出去。 假问真的出现,仅仅是在旺府内掀起了一阵不算大的风波, 可也是在侧面提醒了叶响。 所谓的法事不过是旺家走得一个过场, 旺家人不可能在如此重要的环节随意轻信一个骗子, 那“问真”大师,很可能只是旺老大随手打发来的, 只是不凑巧,他们碰上了叶响与林生这两个“懂行”的。 悬魂棺中的旺十九并没有死, 旺家人针对旺十九所谓真正的“法事”,也或许还没有开始。 随着旺老大一阵锣响,一道道美酒佳肴便从旺家的后厨中端上来。 其中数道精致的菜肴,都是过惯粗日子的镖师们闻所未闻之物。 眼睛巴望着盘中餐,镖师们各个眼睛都瞪大了, 哈喇子几乎都要拖到地上去,似乎恨不得立刻下筷。 可他们谁都不敢先动,而是一齐将目光投向了管仲, 他们在等,等总镖头管仲的判断。 只见管仲从袖间取出了一根银针, 往每道菜肴里都是浅浅地戳了一下。 “这是兴业镖局一直以来的习惯,还请见谅。” 似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见外, 管仲一边戳着银针,一边同旺老大抱歉道。 “无妨无妨,出行在外,当然是安全为先。” 旺老大点了点头,对管仲的行为表示理解。 可仍谁都知道,管仲这是特意防着旺家的, 倘若对旺家没有半点疑心,他又何必如此谨慎地试菜? 见着试菜的银针没有丝毫变化,管仲总算是点了点头。 见到管仲示意后,镖师们终于不再忍耐, 他们纷纷举起筷子,对着面前的菜肴大快朵颐起来,好不快活。 旺府所上全部菜肴都是益州当地特色的蒸菜, 口味鲜香,量大管饱。 随着传菜的家丁一来二去, 红纸桌上足足摆上了八道大菜,十余碟小菜, 还有各类蔬果酥饼,取之不尽,食之不竭。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 在后厨与庭院间往返传菜的家丁总算是停歇了。 见着台下的众人碗筷落定,旺老大忽然从饭桌上站起了身, 跳到了白玉棺材所在的仙台之上,拍了拍手说起话来。 “诸位宾客、旺家兄弟, 今日是我十九妹的喜丧,菜色不知是否合胃口啊? 咱们旺家作为苍山镇的本家,待客之道可不能缺了点子, 坝坝宴,共九道大菜, 这第九道菜,咱们自然也要拿出点像样的特产,给诸位尝尝鲜。 旺十八,还不快去后厨帮忙,那东西只有你能驯得住了!” 被旺老大点名的旺十八一拍脑袋瓜子,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 只见他迈开压实在肚皮下方的双腿, 如小山一般跑动起来,让人感觉到连地面都在震颤。 不多时,旺十八便是回来了。 一只生物被旺十八拉拽着铁钩,生生给拖拽了进来。 那是一只体型肥硕,比旺十八个头都要大上半号的黑毛活猪。 铁钩反向勾在了黑毛猪的下巴处, 一路拖行着,在地上滴出一道血痕。 似是因为剧痛难耐, 黑毛猪疯狂地在地上挣扎扭动着,想要脱离下巴处的铁钩。 可它越是挣扎,那倒插在下巴处的铁钩,便越是往肉里更深一分。 “嗷嗷!” 惨叫声从黑猪的口中不断传出, 旺十八却是嬉皮笑脸地继续拖着,将黑猪生拉硬拽着搬上了仙台。 在旺十八的压制下,那些个家丁方才敢一拥而上, 用麻绳将黑猪的四肢紧紧地捆在了仙台下的石墩处。 就在众人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有些诧异之时, 旺家老大开口了,他解释道。 “这道菜的菜名叫做活猪跑, 顾名思义,讲究得就是一个吃法, 做这道菜可有的是讲究。” 说罢,他又是向后招了招手。 随后,一位长相奇丑,腰肥膀粗的妇人便是从后厨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生着一对拱起朝天的鼻洞,就像是在脸上盖了一张猪皮一般。 “这位是旺二姐,也是咱们旺家的大厨,刀工一流。” 虽说脑海中告诉自己不能以貌取人, 但叶响还是有些难以直视面前这位旺二姐。 这强大的旺家基因,已经让叶响不再感到奇怪了。 “哼。” 旺二姐的喉间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嘟囔,似是在嘀咕着什么。 随后她便是从身后招来了几位家丁,从后厨中搬出了一口巨大的铁锅。 铁锅上方还蒸腾着滚烫的热气,似是正烧着浓汤,汁香四溢。 将铁锅架在黑毛猪身旁,旺二姐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开刃的杀猪刀。 唰—— 只见一阵刀花翻飞,一片带着血的猪五花便是从黑猪身上被一刀片下, 滑落到了铁锅之中,滋滋地冒出一阵油光。 “嗷!!” 黑猪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旺二姐却对此充耳不闻,只专注着向着黑猪挥下屠刀。 她的动作极为麻利,屠刀从臀腿部位,一直片到猪的颈部。 每每一刀下去,伤口的血水还没来得及流出, 旺二姐便是将一勺滚烫的汤水对着伤口浇灌而下。 汤水浇灌在伤口部位,生生将其烫熟,滋啦啦一阵响。 很快,香气便是盖过了血腥味弥漫了出来。 而那块不薄不厚,被片得恰到好处的猪五花, 则是在铁锅中滑动一番,荡出了肉沫星子, 安安稳稳地盛到了宾客们面前的碗碟中。 第117章 猪闹 旺二姐的动作极快, 没等众人回过神,旺老大便是已经在一旁说明了起来。 “苍山特产的黑毛猪本身肉多体肥, 生命力极强,经得起以刀生割。 但若是厨子下手重了, 伤到了黑猪的经脉,黑毛猪就会很快死去。 因此这每一刀啊, 都对厨子的手艺要求很高,讲究的是快、准、狠。 一刀割下去,便要用滚烫的浓汤将那块伤口给烫熟, 这样一来,黑猪一时半会儿便死不了。 宾客们也可以一边看着黑猪挣扎蹦跳,一边吃下刚从它身上割下的新鲜猪肉了。” 说着,旺老大似是为了带头展示, 向着自己面前碗碟中的一片猪五花夹去, 碗碟中此时早已铺上了一层黑色的蘸料, 用筷子夹起黑猪肉,一蘸一拧便是可以直接入口。 蘸着浓酱的五花肉刚一入口, 旺老大生满了肉坨的眉头便是猛地一挑, 唇齿间咔咔作响,似是好吃得忍不住咂起了嘴。 见着旺老大开口, 宴席间的其余旺家人也是纷纷动起了筷子, 夹起自己碗前分到的黑毛猪肉, 如老饕般囫囵吞咽起来, 吃罢还要用舌头来回卷动唇间的汤汁, 似是恨不得将整块猪肉在喉咙中多过上几回。 其余镖师哪见过如此新鲜的场面, 他们从一开始的震惊, 到最后也是被旺家人那副吃相给吸引, 这一回,他们可等不及管仲再发号施令, 纷纷夹起碗前的猪肉, 学着旺老大的样子蘸起酱往嘴里塞。 “绝味!!” 不知是谁最先忍不住喊出了声。 吃完猪肉的镖师们,连瞳孔都是扩大了一分。 他们一边感叹着肉味美妙, 一边将手中的碗碟碰在桌上,哐当作响。 这是在向厨子讨食,意思是想再来几份。 更有甚者,还伸出鬼祟的筷子, 打算从一旁旺家孩童的碗里抢食。 “他娘的,都坐小孩儿那桌了,还要和孩子抢肉吃,真不害臊啊。” 咕噜—— 林生虽然出于谨慎, 没有动面前的那块黑猪肉, 但腹中传来的声响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叶响闻着肉香,眉头轻挑,也是有些理解林生失态的原因。 这黑毛猪肉虽未加任何佐料烹饪, 但从那熬制好的汤汁中过了一遍后, 当真是豚肉着水过,琼汁满院香。 第一轮猪身切完后, 黑毛猪的那一层带皮的猪肉算是刚刚消耗殆尽。 随后旺二姐便是又拎起杀猪刀, 从黑毛猪的另一侧臀肉开始了切割。 她在台上舞着杀猪刀,就像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表演。 这场表演也带动了台下的镖师们, 在品到黑毛猪的绝味后, 他们似是逐渐亢奋了起来。 有的更是一脚踏在了桌上, 亢奋地对着仙台上的旺二姐喊叫了起来。 “切这里!切这里!” 在镖客们越来越高涨的呼声中, 这场喜丧的喜气,算是越来越足了。 刀落汤浇,肉香四溢。 一轮,接着一轮。 镖客们越吃越是兴奋, 台上的旺二姐也是不知疲倦地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在旺二姐精湛的刀工下, 那头黑毛活猪身上的肉被越片越少, 有的地方甚至只剩下一层透明筋膜, 透过去便能看到黑猪仍在颤动的内脏。 呲啦—— 随着滚烫的汤汁浇灌而下, 黑毛猪的伤口从血色变成了熟透的棕褐色。 旺家大院内, 热火朝天的场面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 在仙台之上,白玉棺材之前。 此时的黑毛猪身上已找不出一处完好的皮肉, 就连那四根束着麻绳的蹄髈, 都是在汤汁的浇灌下泛红,渐渐熟了。 见着猪肉几乎被割尽, 镖师们方才重新坐回了位子, 嘴里咂着,似是意犹未尽。 这时,坐在主桌的旺老大又是站了起来, 他甩了甩遮住眼睛的肉坨,笑眯眯地说道。 “古人有云,美食者,色香味俱全也。 然今日我们这道活猪跑, 却是还有着另外两道风味,那便是声与形。” 说罢,仙台上的旺二姐便是一挥手中的杀猪刀, 生生剁开了那四根结实的麻绳。 麻绳断裂,生机乍现。 黑毛猪刚一脱开束缚, 便是宛若重新焕发了生命力一般,猛地窜了起来。 它似是再度看见了生的希望, 也似是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上早已没了皮肉。 浑身上下都是烫熟的棕褐筋膜, 奔窜而出的黑毛猪,却是滴血未流。 因为旺二姐的动作太快了, 每逢落刀,还没等血溢出, 她便是将黑毛猪身上的伤口烫熟, 哪怕是宰割黑猪的仙台上,此时也是保持着相当的整洁。 窜逃的黑毛猪面容可怖, 因为其脸上的皮肉,都是被旺二姐剐了个干净。 它此时更像是一只奇形怪状的血肉怪物,在大院之中乱窜起来。 然而此时的宴席四周, 已是被手持着棍棒的家丁合围了起来。 但凡黑猪想要往院外跑出半步, 家丁们便会狠狠地照着黑猪身上猛抽一棍。 每一棍抽到黑毛猪的筋膜上, 都会引得它在原地一阵乱颤,嗷嗷直叫。 最后,黑毛猪总算是怕了, 不再向着院外跑,而是向着宴席的饭桌边跑去。 一路跌宕间,黑毛猪甚至撞翻了几位镖师。 可那些被黑毛猪撞翻的镖师却是不以为意, 反而兴高采烈地扒拉在了黑毛猪身上。 他们就像是一群无法甩开的苍蝇, 双手紧紧抠进黑毛猪的筋膜之中, 从它身上不断用嘴啃下些许未被剔净的猪肉。 一时之间,巨大的黑毛猪身上爬满了人, 像是一只巨大的人肉肥蛆。 为了活命,黑毛猪却是不得不继续在院中跑动着。 如此热闹的场面,将整个坝坝宴的气氛推到了高潮。 “跑啊!接着跑啊!哈哈哈!” 趴在黑猪身上的镖师生啃着猪肉, 而坐在席间的镖师们, 则是一边啖着嘴中剩余不多的猪肉,一边卖力吆喝,起哄着。 那只黑毛猪,愣是在人群中撑到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还没有彻底咽气。 它的嘴中嗷嗷,双眼已被热汤浇得泛白,却似是有泪流出。 “够了!闹够了没!” 面对眼前这般“猪闹”的场面, 管仲实在看不下去,怒吼出声。 听到管仲的怒吼,场间的镖师们方才稍微冷静了下来, 趴在黑猪骨架上的镖师们,恋恋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咔嚓—— 见着人群散开, 旺二姐方才走到黑毛猪身旁, 她的杀猪刀利落而下, 总算是将那只黑毛猪最后一口气斩去了。 见着叶响三人面前的碗碟中还放着片下的猪肉,旺老大招呼道。 “三位,怎么未见动筷, 是觉得旺二姐的手艺不称心?” “我们最近在辟谷,就不吃了。” 林生出言婉拒道,虽然他盯着眼前猪肉的眼睛都直了。 但理智告诉他,这猪肉吃不得。 嘭—— 一把短柄的杀猪刀直插在三人面前的红纸桌上,刀柄都没入桌中。 两颗巨大的鼻洞中传出哼唧一声,猪脸旺二姐气势汹汹地站到了三人面前。 第118章 人心 看着还在木桌上晃动的杀猪刀, 叶响三人都心知肚明, 旺二姐这是在向他们施压。 若是不吃这猪肉,准没他们好果子吃。 没等叶响开口, 几道人影却是出现在了桌前,他们几乎是扑上桌的。 叶响抬眼看去, 发现来人是此前在酒楼中,被断去小拇指的白家三兄弟。 “嘿嘿……管老大, 这猪肉是真好吃啊, 你们不吃,那就让给我们吃!” 说着,他们便完全不顾形象, 徒手抓着叶响几人碗里的猪肉, 开始往油水满溢的嘴中塞去。 见到白家兄弟这边又嚼上了猪肉, 一旁成群的镖师也是纷纷吞咽起了唾沫,逐渐围拢了上来。 他们的双眼死死盯着白家兄弟筷子中的猪肉, 血丝充斥着整个眼眶,哈喇子落了一地。 “抢!”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镖师们竟是在一瞬之间,如潮水般一拥而上, 向着白家兄弟手中的猪肉争去。 成群的镖师拥挤在一块, 甚至开始为了争夺一块猪肉大打出手。 一时之间,怒骂声,惨嚎声,不绝于耳。 无论管仲再如何叫喊, 奋力争抢猪肉的镖师们都不愿理会了, 在他们眼中,似乎只看得见那几块还剩下的猪肉。 看着镖师们那番痴狂的模样,叶响越想越是觉得可怖。 究竟是什么样的肉质, 会让镖师们如此痴迷,甚至连总镖头的话都听不进了。 见着自己片下的猪肉被镖师们争抢一空, 旺二姐原本有些难看的脸色,才算是稍微恢复了些。 她将杀猪刀朝外猛地一拔,重新别在了腰间, 扭头向着后厨走去了。 旺十八也是拖着地上那块巨大的猪骨,跟在她身后去了。 一边拖行,旺十八还一边舔着手指喊道。 “二姐,这猪骨还能……煲汤呢……嘿嘿!” 他们两人离场后, 拥挤在一块的镖师们也终于散开, 露出了里面被踩踏得鼻青脸肿的白家兄弟。 怀璧有罪,折腾到最后, 他们也就吃到了一片来自叶响他们桌前的猪肉, 其余的都是在拥挤间就被抢走,不知落入了谁的腹中。 随着镖师们这场闹剧的散场, 活猪跑这第九道菜,也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管仲见着镖师们变成这般模样,自觉得脸上无光, 还没等旺家宣布宴席结束,便是抢先起身,对着主屋说道。 “这坝坝宴我们也吃完了, 不知大夫人可否兑现承诺,让我们讨赏离开呢?” 主屋中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大夫人有些低沉的声音。 “管镖头何必如此心急要走?赏金我随时都可以给你们。” 接着,大夫人便是话锋一转,用温柔的嗓音再度开口道。 “难道诸位好汉就不想在苍山镇多待段时间, 好好品味一番此处的风土人情吗?” 管仲想都不想便打算开口拒绝, 却是被一旁的白家兄弟拉住了。 “镖头,大夫人说得对啊。 既然镖都送到了,就让我们在苍山镇待上几日!” 白家兄弟的话似是说出了其余镖师的心声, 一时之间,镖师们纷纷附和了起来。 听到镖师们“群情激奋”的附和声, 管仲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们押镖的,每逢押镖结束, 确实有着在当地休整放松的习惯。 毕竟押镖始终是件刀口舔血的苦差事,一刻也放松不得。 押镖一旦结束, 紧绷在镖师们心中的那根弦便需要松弛了下来。 他们是人,人总要发泄。 镖人到,青楼上,黄酥酒,美人梢。 如今没有美人青阁可上, 但镖师们却是被旺家坝坝宴上的这第九道菜,给深深吸引。 活猪跑不仅是道风味极佳的美食, 更从心理上让镖师们感到了彻底的放松。 这些管仲都能理解,可他却也感到很头疼。 原本纪律严明的兴业镖队, 此时却是透着一股子散漫味。 连身在局外的叶响都能感觉到, 自从镖师们吃上黑猪肉后, 就连管仲的话语,都有些压不住了。 旺老大此时也是赶着点,走上前来提议道。 “镖头,既然你手下如此强烈要求,我看倒不如成全他们。 二姐此时应该还在后厨,兴许能再给他们整上一些黑毛猪吃吃。” 听到黑毛猪三字,镖师们的眼睛里便是再度散发出光彩。 他们已经彻底陷进去了。 “不可!” 在数十名镖师翘首以盼的热切眼光中, 管仲的喉舌之间,坚定地凿出了这两个字。 “今日镖队的所有人, 都要随我一道离开,一个也不能留下。” 旺家府邸不是什么好地方, 经历过昨夜的惊魂,管仲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们不能再在旺府多待了, 镖队已经伤亡过半,不能再出事了。 听到管仲否决,最先表态的却不是旺家人, 而是白家兄弟中的老大,白捱坤。 他义愤填膺地从人群中走出,说道。 “镖头,我们向来敬重你, 可你这样未免也太霸道了, 如今镖已押到,难道我们镖队就不能够休息片刻吗?” 随着白捱坤出头说事, 越来越多对管仲的斥责声从镖师队伍中传来。 “是啊是啊,总镖头为何不体谅体谅我们?” “镖头,你未免也太不讲人情了……” 冷眼看着那群镖师,林生忽地在管仲身旁叹了一句。 “这就是你管老大誓死要强出头的人, 如今看来,是不是觉着自己是个大冤种了?” 他显然是在讽刺管仲, 当时他可是誓死要为死去的镖师出头的。 回答林生的,却是噌地一声。 管仲的砍刀,此时已从刀鞘中露出了一段。 刀光外露,刺目难当。 见着管仲拔刀, 镖师们方才止住了口中的碎碎念。 见着镖队总算是安静下来,管仲说道。 “我管仲担任镖头这些年, 镖队里有多少娃郎, 是我从杂毛小子开始便带在身边的, 你们可曾见过哪怕一次, 我管仲不通事理,不近人情?” 听到管仲的话语, 那些镖师都是接连低下了脑袋,似是不敢再顶嘴了。 除了少部分年长者外, 大部分镖师都是十五六岁入的伙, 对他们来说,管仲就是镖队中最敬畏的存在。 哪怕是此时兴奋上头, 管仲的话语也如凉水般将他们激醒。 “此地涉险,不可久留。 难道你们都没有发现, 宁隆和范涛他们不见了吗?” 管仲口中的人名, 大概便是昨夜惨死在门前那两位负责守夜的镖师。 选择在此时道破此事, 显然他是不打算再与旺家留底了, 他只寄希望于镖队能恢复些许理智, 发现旺家人根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随他离开。 “镖头,你在说什么呢? 宁隆和范涛,他们不一直都在吗?” 白捱坤话音刚落, 围绕在管仲身旁的镖师队伍后方, 便是缓缓走出了两道身影。 见着那两道身影,叶响三人瞳孔便是一阵剧缩。 昨夜被旺六姐吸食干净阳气, 原地惨死的宁隆与范涛, 回来了。 第119章 祠堂 看到面前出现的宁隆、范涛, 管仲的脸色骤变, 他想不通, 为何死在自己眼前的镖师会再度出现。 管仲瞪视着一旁的旺十七, 虽说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 但管仲知道,此时的情况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白捱坤这时候走上前来,对着管仲阴阳怪气道。 “管镖头,他们二人此前还与我们一同争猪肉吃呢,怎么就消失了呢?” 说罢,他还拍了拍宁隆二人,示意让他们说话。 “镖头,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一直都在啊。” 宁隆的话语让叶响此时也有些哑然, 因为就连他的福宝体质, 都没有在这两人身上看出什么问题。 难道这两人都是真货? 不可能,他分明在昨夜亲眼看见两人惨死的模样。 叶响微眯着双眼,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就是管仲经此事一闹,算是在镖队面前彻底失信了。 “镖头,我们不会跟你走的,大家伙都不愿意走呢!” 似是感觉自己得了民心,白捱坤更是嚣张了起来。 四周的镖师们也跟着哄闹起来,嚷嚷着自己的想法。 看着面前的镖师队伍,管仲沉着脸问道。 “我问你们,此刻愿意跟着我离开的,还有几人。” 随着管仲的问话,在管仲与白家兄弟两边, 镖师队伍被分割成了两道,泾渭分明。 大多数镖师都是左右看着,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跟谁站在一道。 “这样,若是愿意留下的好汉, 我旺府愿意聘其为府邸侍卫, 每月发放十两银钱, 你们还可将远在肃州的老小都接来住, 饭菜管够,保证诸位天天都能吃上新鲜的活猪跑。” 大夫人此言一出,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于镖师而言,一份稳定的收入, 外加上能吃一辈子的美味猪肉,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原本犹豫不决的人群终于是被策动, 他们争先恐后地走到了白捱坤的身后,纷纷表示是要与他共进退。 一眼扫尽,此时尚还留在管仲身旁的,仅剩下三人。 他们是一路跟着管仲走来的资深镖师,甚至被管仲救下过命。 虽然他们也对旺府开出的条件心动,但依旧还是信服管仲的。 看着躲在白捱坤身后的一众镖师们, 管仲没有怒骂,也没有责备, 他只是冷哼一声,惨笑了起来。 “呵!当真是可悲,可笑啊!” 悲叹一声,管仲眼中透出一股狠劲, 手起刀落,管仲上衣的袖口便是被斩落,萧萧然飘下。 “既如此,从今往后, 你们便不再是我兴业镖局的镖师, 我管仲,也与你们也再无瓜葛!” 割袍断交,再见,便是陌路。 对于管仲而言,这支兴业镖队恐怕是他一路走来的心血浇灌。 可却是在入了旺家之后便分崩离析。 小人作祟,利欲熏心。 他失望透顶,也无可奈何。 “我们走!” 说罢,管仲便是带着剩下三名镖师, 头也不回地向着旺府另一处走去。 哪怕此时怒急攻心, 管仲也未曾忘记那些死去了的兄弟。 他们的尸骨还在旺家的库房中停摆着。 “管镖头,你还没领酬金呢。” 旺老大看着管仲离开,似是故意,远远地喊道。 见着管仲离去的背影, 剩下的镖师纷纷侧目,脸上露出复杂的情绪。 “看什么呢都,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就已不再是兴业镖局的镖师了。” 白家老二此时也是站了出来,谄笑着对旺老大问道。 “旺老大,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吃上那活猪跑啊? 日后有什么吩咐尽管提,我们兴业……弟兄们能耐可多着呢。” 在一众留下的镖师中,就属他们白家兄弟最为适应。 毕竟他们此前得罪了管镖头,本身在镖队就已经是混不太下去。 如今也算是另辟蹊径,寻到了另外的金主。 旺老大甩了甩肉坨,笑着摆手道。 “哪有让刚来的宾客做事的道理, 你们愿意留在府中,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先让十七带你们去后厨,让旺二姐再拿出刚生的猪崽, 做上一顿烤全猪,好生招待招待各位!” 一听到有黑猪肉吃,他们的脸上再看不到什么愧疚之色,反而兴奋了起来。 于此,白家兄弟等一众镖师, 便是在旺十七的引导下,去向了后厨。 待得坝坝宴万事落定, 那些来参宴的旺家男童,也都被旺老大打发回了屋。 旺老大的眼光终于是停留在了叶响、林生身上。 “二位客人,你们又作何打算呢?” 先前在仙台上这位客人的一番手段, 我便看出来了,想必两位都是有修行的高手。 不知此次前来旺府,所为何意啊?” 叶响、林生二人虽说混迹在镖队中, 可如今遇到镖队分崩离析, 他们却始终没有表态站队, 也不怪旺老大能猜出他们并非镖队成员。 “不瞒你说,我们其实是来谈生意的。” 林生脱口而出道。 “哦?什么生意?” “在下林生,乃青城山的十大杰出道士之一,最擅做法招魂。 这位是我的小弟叶问,我们此次前来, 正是听说旺府办丧事,特来做法积德。” 听着林生满嘴跑火车,叶响心中也是有些忐忑。 他并不认为旺家会信林生的话, 可事实却出乎他意料地顺利。 旺老大一拍自己脸上的肉瘤,咋呼道。 “难怪先前叶问兄弟能一眼便拆穿那个假冒的和尚, 原来两位才是真正的门道中人!” 与此同时,木窗后也传来了大夫人的声音。 “既然是懂办法事的道长,那不如也将二位客人请到祠堂, 为十九办上一场法事,也算是做得体面些。” 似是觉得此前被一个假和尚欺骗,丢了面子, 旺家人不仅信了林生所说,甚至还请他们一同前往祠堂做法。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地顺利, 叶响与林生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前往祠堂的机会,抱拳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旺老大也不含糊, 当即吩咐了几位家丁, 一齐抬着悬魂棺来到了跟前, 转过身便要推开了身前主屋的房门。 “不是去祠堂吗?你推主屋的门做甚?” 林生不解地问道。 “二位有所不知,咱们旺家的祠堂啊,就是在主屋里边呢!” 呼—— 主屋房门被旺老大一把推开, 一阵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香风, 便是从屋内席卷而来, 香风扫过,目眩神迷。 林生揉了揉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从外部看来极其寻常的主屋, 内部的装饰却是珠帘玉璧,装点得好生富态。 借着四周的数道烛光, 家丁们将悬魂棺放在了主屋的正中央, 在其边上,便是一道四四方方的木栏围成的巨大床铺。 木栏下方,白帘飘荡。 其后人影,尽显婀娜。 两道嘻嘻索索地细语声,缓缓传入了叶响的耳中。 “妹妹,你不是念叨着许久未见生人了吗?快些出去~” “嘻嘻,姐姐,就你喜欢说笑! 如今有人进了我们的闺房, 要我说呀,我们还是得一起见客才是呢!” 嘻嘻嘻—— 随着声音愈来愈近, 一只细嫩的玉手从白帘后方伸出, 轻巧地将遮挡视线的白帘掀开,露出了其中的人影。 香气,越发浓郁了。 第120章 神龛 随着白帘掀起,叶响二人终于见到了大夫人。 那是个生得极为好看的美妇人。 宛转蛾眉,云鬓凤钗, 袒胸露乳,目露韶光。 若不是她一个身子上长着两颗脑袋, 身下拖着一颗颗肉球组成的肿块, 叶响都觉得她的容貌足称得上是沉鱼落雁。 大夫人是没有脚的,但她有着数十根细嫩的玉手。 肩头生着四根,腹部下方那肉球聚合之中,也凌乱地伸着十余根手臂。 那些肉球黏连在一块,似是很难自如移动, 需要在家丁们的推动下蠕动前进。 随着大夫人的蠕动,那阵浓厚的香气更重了一些。 好不容易被家丁挪到二人面前, 那生在左边的脑袋, 便是将脑袋埋在了另一颗脑袋后,娇羞道。 “哎呀呀,姐姐,我们这下给客人们瞧见不好了。” 另一颗脑袋却是爽气地笑了,直言道。 “妹妹,莫要害臊,二位客人不会瞧不起你。” 随后,她便是用手将“妹妹”的脑袋扳正了,对着叶响二人说道。 “咕咳——二位,你们会觉得我们奇怪吗?”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叶响与林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道了。 说她奇怪,她却又是个正常人,可说不奇怪,又是假的。 大夫人身上的畸形实在太过严重,光论其模样, 其实更似是“老仙”,而非常人。 站在一旁的旺老大也没闲着, 见着大夫人现身,立刻与叶响两人解释了起来。 “两位莫要见怪,大夫人与大娘本就是一对连理枝, 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祥瑞之兆呢……” 经过旺老大一番介绍,叶响算是分清楚了。 左边那颗娇羞的脑袋,是旺家人口中的大娘,算是妹妹。 而右边那颗有些英气的脑袋,是旺家人口中的大夫人,算是姐姐。 为了方便,一般旺家人便以“大夫人”为主称呼二人。 咕咳—— 熟悉的咳嗽声从大夫人的腹部传了出来, 大娘立刻伸手轻抚起了那些成团的肉球。 一边轻声叹道:“乖孩子,莫着急,现在还不是生你的时候呢~” 听到大娘的话语,旺老大神情激动地上前,用手指轻触在那坨肉球上。 “大娘,这可是我的骨肉……” 大娘又是将脑袋歪到一侧,轻声嗔道。 “这么大个儿,可要了我半条命了, 不是你的种,还能是谁的呢!” 听到大娘如此回答,旺老大脸上顿时神采奕奕了起来。 “好乖乖,等出生了一定要让爹爹抱抱。” 他抚摸着大娘的肚皮,爱不释手,甚至恨不得将自己脑袋也贴上去。 看着旺老大如此病态的行为,叶响心中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些黏连在一块儿的肉球,竟然是一个个未出生的孩子? 难道旺家人都是这般出生的? “好了,你们二人别打情骂俏了,外人还看着呢。” 大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吩咐家丁将臃肿的下半身推开到了一旁。 “本还想避嫌,免得我们这般模样吓着各位, 可既然两位要到祠堂来办法事,我们姐妹二人不出来也不好办呢。” 随着大夫人挪动开来,一座巨大的神龛出现在了叶响眼前。 大红色的神龛在屋中显得格外扎眼,其中本该摆放神像的地方却是空空荡荡。 不断有白色的露珠从神龛的木质结构中渗出,滴落在早已摆放在下方的木盆中。 白露凝结,厚厚一层,似膏如脂,香气扑鼻。 这香气与大夫人身上的香如出一辙,也不知是何处泌出的香膏。 “这是大姥姥的神龛,正是有祂的庇佑,我们旺家香火才会如此兴盛呢。” 说着,大夫人便是费力地弯下腰,从木盆中刮起一片香膏涂抹在了身上。 随着香膏涂抹在身上, 大夫人与大娘两人的脸上便是腾起了两片红霞,眉目间更是多了些别样的色彩。 她们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动着, 而长在肉团上方的手臂,也是跟着乱颤。 忍不住轻喘了一口气,大娘脑袋轻轻碰了下大夫人,娇笑道。 “姐姐!你可不能乱弄!现在是给十九办法事的时候呢~” 在大娘的怪责下,大夫人总算是吩咐起了家丁,让他们协助林生筹备起法事来。 在几位家丁的帮助下,林生很快便是在神龛前搭起了木桌。 叶响虽然手中也在帮忙打点着,但他的心神早已抛向一旁,被那红色的神龛深深吸引。 他又看见了。 当神龛出现在他眼前的一瞬, 扭曲的线条再度浮现在双眼之中, 大红色的神龛空荡的神位上,莫名地生出了一张无牙无舌的嘴巴。 嘴巴始终大张着,再往里看去,便是层层叠叠堆在一起的肉壁褶皱。 肉壁之中,一片漆黑,似是洞穴,却又不知深浅。 而在外侧的肉壁上, 则生满了如同瘤子的囊袋,囊袋的外壁此时正滴落着白色的露珠。 露珠从囊袋上滑落,进到嘴巴中, 又在嘴巴的肉壁中积成一滩,缓缓从嘴巴的两侧渗出,最后落进了下方的木盆。 那些所谓的香膏,竟都是这张怪嘴留下的“哈喇子”! 看着林生若无其事地在收拾着红木桌,叶响心中又是一沉。 这神龛后方的怪嘴,就连同为修行者的林生也看不见。 与林生相处几日,叶响也是从他口中获知了些许情报。 这世上,除了福宝这种体质特例以外, 大多数诡异都是需要一定的道行才能看穿的。 道行越深,看得便越分明。 而越是道行深,就难免会接触到更加高位阶的诡异。 因此无视位阶能看穿“里”世界诡异存在的福宝, 便成了江湖上的香饽饽。 如此想来, 也难怪当初问真会如此痴迷于收集福宝, 不提吃下是否能得道成仙, 光是将福宝当成自己的“眼睛”,做成眼罐带在身边, 在这诡异横行的世间,也算是一大利器。 如今林生对神龛没有反应, 证明神龛的位阶已经高出了他能够“看见”的层次。 收回心神,叶响假意收拾着木桌,瞄向了一旁的大夫人。 此时她正与大娘交头接耳,时不时咯咯笑起来,不知说着什么。 既然对方还没有表露出敌意,自己这边也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等到在红桌上龙飞凤舞地画下了几道后, 林生终于开始念叨起词令,宣布法事开始。 为了避免旺家人怀疑,林生并没有用生死骰子做法, 而是随手从袖间抽出一柄已经破如扫帚般的拂尘, 手中一边撒着符水,一边卖力地念唱着嗡嗡的道经。 叶响心中明白,这只不过是林生做出的假把式,忽悠人的。 他们都知道棺材内的旺十九没有死,又需要做什么法事超度呢? 可就在林生甩着拂尘,自认为很帅地做法时, 神龛中的巨嘴动了。 生满了肉囊的无牙口腔,断断续续地蹦出一个个古怪沉重的音节。 咕——嘎 随着那些音节发出的动静, 叶响惊异地发现,巨嘴中的肉壁开始剧烈地收缩了起来, 而那些垂挂着的囊袋,此时也是剧烈地分泌起更多的露珠。 叶响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醒来了! “姥姥!是大姥姥来了! 她果然还在,一定是十九妹让她醒来了!” 听到怪声后, 大夫人与大娘一同兴高采烈地呼喊起来, 就连在她腹部的肿块,此时也如同有着呼吸一般,猛地胀大了开来。 大夫人这边如此兴奋,可那些个家丁此时却是苦不堪言。 几乎是在音节响起的瞬间,他们便捧着自己的脑袋抓挠了起来。 他们看不见巨嘴,却感觉脑海中有着无数道繁杂的声音在叫嚷着。 脑袋里就像是夹了个不断搅动的烙铁,既疼又痒。 剧痛难当,家丁们生生将自己头皮都挠破,头发都拽断, 也无法摆脱脑海中古怪音节的回响。 此时的叶响也不好受。 随着每一个音节蹦出,叶响都觉得自己识海中翻起一阵激荡。 隐藏在高塔内部的力量, 竟然在音节的影响下,无法控制地爆发出来。 嗡—— 那股不可名状的力量出现在识海, 诱发了高塔的回应。 似是沟通,又像是探查。 咦——咕——嘎! 巨嘴中再度蹦出了几道低沉的音节。 刹那间,一股几近窒息的坠落感袭来,叶响只觉得心头一空。 这是高塔与那股力量接触后传达来的信息。 他,被发现了。 透过识海, 叶响总算清晰听到了那古老音节所传达的意义。 那张巨嘴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 “饿。” “福宝,好吃。” 第121章 剧变 “福宝,好吃。” 完全听懂巨嘴的话意后,叶响只觉得后背没来由地升起了一股恶寒。 在识海之中,他意识到,自己是被某种位阶之上的存在发现了。 或许,那个存在便是大夫人口中所说的大姥姥。 冷汗从额前滑落,叶响再度感受到了那种濒死的心悸感。 古老音节在房梁间盘绕许久,总算是彻底消散了。 眼前的巨嘴也随着音节的消散不再剧烈颤抖,似是缓和了下来。 于此同时,叶响心悸的感觉也再度消失了。 叶响长呼了口气,身体却未彻底松弛下来。 先前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体内的高塔竟然会被那道声音给激起反应。 好在这巨嘴背后的存在,不知什么原因影响,导致并不活跃, 不然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听着那些音节消散,大夫人又是呼喊了几声,却未再得到回应。 大娘更是直接捂着脑袋嘤嘤哭叫了起来。 “呜呜,大姥姥怎么又睡去了,这该如何撑到她的寿辰啊~” 大夫人亲昵地将脑袋贴在大娘的边上,柔声道。 “放心妹妹,等十九妹被大姥姥接去,大姥姥的病,自然就会好啦!” 从大夫人姊妹二人的对话看来, 这神龛背后的存在,与她们的关系非同小可。 不知道大夫人是否能够听懂大姥姥此前说的古老音节, 但叶响此时也不敢再冒险,在这屋中多待上一刻,都意味着他要面临成倍的风险。 他不知道大姥姥是何物, 但从先前的表现上来看,大姥姥的位阶也不是他此刻能够匹敌的存在。 “不过眼下,我们着实还有要紧事去做呢。” 大夫人的媚眼轻瞟,对着叶响的位置看来。 “是呢,本以为只是个姿色不错的修行者,倒是没想到,还是个福宝。” 说话间,两人身下的肉球便是开始蠕动起来,向着叶响二人靠近。 不用叶响提醒,听到两人对话的林生已是也察觉到了不妙, 他虽看不见神龛的变化,但先前那古怪的音节他也同样听到了。 他立刻收起手中的拂尘,拱手对着大夫人说道。 “大夫人,咱这法事已经完事了,就不多耽误你们办事了,撤了。” 说罢,他便是抬起腿,带着叶响转身就跑。 咔哒—— 主屋的房门被从内带上, 拦在两人面前的旺老大阴笑着说道。 “二位,恐怕还得请你们多留片刻。” 说着,旺老大便是朝着两人的方向走来。 随着他的行动,叶响与林生背后也传来了大娘的声音。 “怎么着急走呢?二位官人,你们可是姐姐万里挑一选中的好材料。” 她的脑袋一摇一摆,与另一边大夫人的挨在了一块儿。 “呵呵,妹妹就爱说笑!不过我倒确实好久没尝到外人的滋味了! 更何况,这位光头郎君,还是个惹人心动的福宝。” 大夫人伸出长舌舔着唇角,如蛇信一般细长。 随着大夫人的肉球挪动,那些肉团中伸出的手臂也是行动起来。 她们接二连三地从神龛下捧起木盆,将其中的香膏,悉数倾倒在了大夫人的身体上。 “哈哈哈哈~真是快活!” 大夫人的两颗脑袋同时畅快地大笑起来,被香膏灌溉的同时,她们的身体不禁发出阵阵狂颤。 香膏刚一触在身上,便快速地变作了活物似的黏液,顺着毛孔钻入了大夫人的体内。 转眼间,她的皮肤似是被开水整个烫开,沸腾起了一片细密的肉粉色气泡。 大夫人此时就如同喝醉了的女子, 四目媚粉,神魂颠倒。 数只手臂不断抓挠着自己身上沸腾着的粉色肌肤,口中呢喃着。 “真是好热,好……好想……吃掉你啊!” 唰—— “姐姐!疼……啊!” 大娘的一块脸皮被大夫人撕下,落在了地上,似是还在蠕动。 而她本人没有脸皮的那张脸上,还露着病态的笑颜。 大笑着撕扯自己身上的皮肤,大夫人身下的肉团也似是受了什么刺激,蠕动得愈发快了。 看着眼前正在经历某种“异变”的大夫人,叶响心中只升起一个念头。 跑! 叶响不再犹豫,猛然拍动鬼脸, 心血奔涌,身形在空中如鬼魅般向着门口窜出。 他原以为如此便能越过旺老大逃出生天,却发现对方竟然也跟上了自己的速度。 旺老大的右手作拳,正向着叶响脑袋前横砸而来。 呼—— 拳风扫来,刮得叶响脸部生疼。 左脚点地,调整了一番身形, 叶响好不容易躲过横出的一拳,却也被对方拦停了脚步。 光凭肉身的力量,却能与凝露境的修行者匹敌。 这旺家人,果然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想起此前硬吃管仲一拳不痛不痒的旺十八,叶响心中叹道。 恐怕他们身上的异变,与那神龛之中的大姥姥有着密切的关系。 只见叶响手中四根玄阳虫尽数而出,在空中化作一道黑矛直刺而下。 旺老大侧身躲避,却依旧被黑矛刺穿了腹部。 黑矛在他的腹部生生留下了足有拳头大小的豁口。 唰—— 黑矛拔出,肝肠寸断, 一时之间,血流如注。 旺老大似是没觉得疼痛,反而伸出双手,将豁口处流出的肠道再度塞进了体内。 一边塞着自己的肠子,旺老大一边嘿然笑着,模样甚是诡异。 “有大姥姥在,你杀不死我的。” 说着,旺老大原本被击穿的伤口处,竟是流淌出了乳白色的浆液。 随着浆液的涌现,在他腹部的豁口也是快速愈合了起来。 那些白色的浆液在伤口涌动, 似是织物,又如同菌丝。 看到此状,叶响立刻想起了曾在兴福寺见识过的菩提经。 当初问真也用过类似的功法修复被斩断的手掌,可眼前旺老大的手段却完全不同。 他不需念咒,也未见运气,似是这些白色浆液,本身便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眼看着一击无效,叶响也不同对方废话,手指一掐,将放在怀中的须弥符祭出。 黑光现,渊斩出。 鬼脸化作黑面将军,如心脏般剧烈跳动。 从黑矛变作触须的玄阳虫再度裹挟住渊斩,直奔着旺老大的脑门横削而去。 两者合一,形同一体。 玄阳虫快,渊斩刀则更快。 旺老大的脑袋凭空飞起,落在地上,立刻化作了飞灰。 而在他断开的脖颈处,却又是生出了一颗白色织物样的圆球, 圆球上的丝状物快速形成五官,又是变成了一颗崭新的脑袋。 这东西,难道杀不死?! 第122章 产子 轰—— 龙吟声下,惊雷在屋中轰然炸响, 直击旺老大的面门,将他整个人都轰作了焦炭色。 在叶响与旺老大拼斗的间隙,林生总算是出手了。 他苦着脸看着化为光点消散在手中的龙纹符咒,似乎心中百般不舍。 “这他娘的是我最后的龙符咒了!叶响!” “你快跑,我替你拖住大夫人!” 林生满眼悲怆地喊道, 随后便是摆出一副决然的神情,向着身后暴动中的大夫人转身而去。 可还没等叶响迈出几步,被惊雷轰顶的旺老大竟是动了。 焦炭色的皮肤龟裂开来, 旺老大的脑袋整个从其中钻出。 他的脸此刻就像是“活珠子”一般,血肉模糊,生出根根白须。 而那些肉坨,此时也都变成了水蛭般的怪物,向着叶响二人袭来。 水蛭怪物刚一触及渊斩,便是被锋利的刀刃给断成了两截, 可奈何在其断肢处又是涌出一股白浆,极快地复原了过来。 斩击无效,对方的恢复能力太强了。 结合此前旺老大所言,叶响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旺家人的体质本就特殊,足以抗衡凝露境的修行者。 而那能够无限再生的变态能力,应当是神龛中所谓的大姥姥赐予的。 只要不脱离神龛的范畴,旺家人就能够不断再生断肢。 必须用点别的法子,叶响瞥向了自己右手处的玄阳虫。 他想起了此前自己面对青宝塔时的办法, 那些从莲蓬中生出的菌丝,与此刻旺老大体内不断复原的菌丝何其相似。 若是能用上玄阳虫“贪吃”的能力,或许还有机会! 想到便做,符纸横扫,叶响心中默念一声,手中的渊斩刀便是凭空消失。 与此同时,他将鬼脸供给的能量全部灌注进了玄阳虫须之中。 此时,四根玄阳虫被他催动到了极致。 如锋刃一般,刺穿了那些从肉坨间破壳而出的水蛭怪物。 水蛭怪物的身体在被刺穿后,剧烈扭动起来想要挣脱, 却被玄阳虫触须上的吸盘牢牢吸住,动弹不得。 咕噜—— 似是为了加大下咽的效率,玄阳虫的吸盘整个洞开,露出了内部硕大的腔室。 腔室之内,倒钩样的圈齿密布。 这还是叶响头一回见到玄阳虫须体内的构造, 这玩意儿,似是天生为了“吃”而存在。 被牢牢吸附的水蛭怪物此时却是苦不堪言。 它们能够极快地复原,却无法阻挡玄阳虫的吸盘,将他们的身体整个生吞而下。 “啊!!” 旺老大发出一声痛呼,玄阳虫吃下的虽是水蛭怪物,但那些怪物的根就生在他的脸上。 若是水蛭怪物被丸吞而下,他的整张脸也将不复存在,这让他如何能忍? 旺老大紧抓着自己的脸皮不断后撤,想要将水蛭怪物从玄阳虫的口中救出。 可玄阳虫又怎会轻易放跑属于自己的食物, 除了刚开始催动玄阳虫,并传递给它“吞噬”的想法以外, 并没有再对玄阳虫下达任何指示,剩下的所有行为,都来自于玄阳虫自身的反应。 再初吞入一段水蛭怪物,尝到其“美味”的本质后,玄阳虫吞噬的速度愈发加剧。 玄阳虫没有人性,也不会去理会旺十八任何的惨叫痛呼,它只是想吃饱而已,如此简单。 感受到旺老大向后退却的拉力,叶响也是两脚扎紧,右臂猛地向后拉拽。 玄阳虫都这么努力,作为宿主的他可不能划水! 啪—— 叶响只觉得右手的力道骤然一空, 一声脆响传来,旺老大脸皮上的水蛭怪物竟是被玄阳虫紧咬着拽了出来。 离体后的水蛭怪物失去支撑,再也没法挣脱玄阳虫须的魔口,被囫囵个整个吞下。 为了顺利吞下水蛭怪物,四只玄阳虫须分工配合着,有的撕扯,有的吞咽,好不热闹。 叶响看着玄阳虫如蟒蛇般胀大的腔室,以及其狼吞虎咽般吞噬怪物的气势, 心中不免有些汗颜,这玩意儿不会有一天被自己给撑死? 整个吞下水蛭怪物后,四根玄阳虫方才发出了一阵饱嗝声, 它们似是感到极为困倦,回归到了叶响的袖袍间。 叶响能感觉到,那只被吞下的水蛭怪物还未死去,而是在玄阳虫的体内持续挣扎着。 看样子想要彻底消化那只水蛭怪物还有些困难。 水蛭怪物被整个吞下后,旺老大的脸上便只剩下一颗碗大的空洞。 他的身子无力地垂落到地上,逐渐浮现出了苍白色的絮状血肉孔洞, 那只水蛭样的怪物似乎才是他的本体,在与本体被迫分离后,他总算是死去了。 此时旺老大身体浮现出的絮状血肉空洞, 叶响发现自己曾经在一个物种身上看见过类似的情形, 那就是阴尸! 难道旺家人与阴尸有关? 没等叶响继续细想,他的身旁便是嘭地一声落下一道人影。 “他娘的!你们二打一不公平!道长我可不奉陪了!” “叶响,风紧扯呼,溜了!” 林生捂着磕破了的脑袋,骂骂咧咧地站起身,跑得飞快。 他的手中还不断掐着手诀,显然是在对那大夫人用着神通。 转眼看去,此时的大夫人已经彻底化作了一只血色的庞大怪物。 大夫人周身上下每一处角落,都已找不到完整的皮肤。 外露的肌理透着粉红,剩下的皮肤如同菌群般张牙舞爪地伸展开来,不断地修复着创伤。 三颗生死骰子此时已经化作了石墩大小,死死压制在她的身上,化作金石质地,不断转动着。 那些从她身上流出的血,少部分是骰子转动造成的擦伤,大部分则是她自己生生给挖出来的。 香膏使她陷入了癫狂的状态,同时也给她带来了极强的增幅。 没有了旺老大的阻碍,叶响很快便与林生退到了主屋的门口。 “休想……逃走!” 眼看着叶响二人就要窜出门外,大夫人猛然吼道。 她那粉红的肌肤,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血色。 腹部的肿块肉团不断涌动着,似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脱胎而出。 双手成爪,大夫人竟是当着叶响的面,将自己腹部的肿块整个剖开。 一时之间,血如泉涌。 “哇!” 随着肿块被破开,一道尖锐悚然的婴儿啼哭声也是传入了叶响的耳中。 那婴啼声似是带着强烈的怨念意志, 甚至影响到了叶响的心神,令他几乎无法迈步。 在婴啼声中,大夫人与大娘本身连着的身体处,肌肤与皮肉正在一寸寸地开裂。 “疼死了!…唔…啊!” 两人惨叫着,声音中却是透着兴奋。 在她们开裂的皮肤下露出大量的菌丝, 而在那些菌丝之下,一颗半男不女的怪婴脑袋,钻了出来。 第123章 逃生 刚被剖出的婴孩,整个下半身尚未成型,只有鸡脚大小, 身上更是生满了如触须般蠕动的白色须发。 那婴孩刚一出现,便又是哇地一声惨嚎了起来。 听到婴孩的惨嚎,剖开自己肚子的大娘心疼地抓起了他的脑袋, 把婴孩整个从自己腹部给拽了出来,放在自己的面前轻轻抚摸,摇晃起来。 “好胖的娃娃,可惜,为娘没能让你顺利出生, 如今你的爹爹被人害死了,你可要好好替他报仇哇!” 看到倒在一旁的旺老大,大夫人也是悲声痛呼了起来。 “你们竟敢弄坏了我与妹妹的骨肉,我要你们偿命!” 大夫人口中的骨肉所指,恐怕就是死在玄阳虫手下的旺老大了。 没想到,这旺老大竟然是大娘与大夫人的“杰作”! 说罢,大夫人便是一脸凶狠,将那婴孩身上连着的一块“胎盘”给生扯了下来。 蛇信盘卷,血肉模糊的“胎盘”便是被大夫人的两颗脑袋分食,生啖干净。 “胎盘”入腹,大夫人破开的肚皮很快便在菌丝类织物的填补下再度恢复, 少了婴孩肿块的负担后,大夫人下半身的肉球行动起来,也是变得更为迅速。 “我靠,还搁这儿现场剖腹产?玩这么花?” 林生一边掐着手诀,一边不住吐槽道。 随着大夫人吞下胎盘,林生手中的控制着的生死骰子,也是在此时剧烈颤动了起来。 只见大夫人浑身一震,嘭地一声, 压制在她身上的三颗生死骰子当即被震飞开来, 落在地上,变化回了原来的大小。 “产子”后的大夫人不仅没有变得虚弱,反而在生吞下“胎盘”后变得更加凶悍。 法器被破,林生似是受了内伤,喷出一口血,昏死当场。 那婴孩此时也是被大夫人扔到了地上,咿呀怨叫着。 被强行从肚子中拽出后,婴孩没有直接死去,反而活了下来。 看着婴孩身上正在不断生长着的菌丝毛发, 叶响估摸着,他能维持现状而不死的原因, 恐怕正是因为他体内也有着旺家人的血脉, 在神龛范围内,才能暂时保持不死。 这婴儿也是极为古怪,刚生出来就如同有了意识, 浑身染着鲜红的血液,便往叶响二人的面前爬来。 莫非血婴能听懂大夫人的话? 与此同时,大夫人的手臂也暴长开来, 似是数根瘦长的惨白竹竿,不断在根部生长出新的肢节。 长条状的手臂飞掠而出,直奔着叶响面门袭来。 她打算活捉叶响这个福宝,将他献给姥姥! 咔嚓—— 叶响单手持着渊斩,另一手拖着林生,将那些飞向自己的手臂尽数斩落。 他此时已经无法再顾及正在向他们爬来的血婴, 那些从大夫人身上伸出的竹竿手臂就已经够他受得了。 黑刃斩落,断臂之中,白浆涌现。 大夫人显然也有着旺家人的再生能力。 且在那些香膏的作用下,她的再生能力更加夸张。 几乎在手臂被斩落的瞬间, 又是一根根白色的触须从切口处逸出,再度交织成了竹节手臂。 “给我断啊!” 嗤—— 刀柄处涌动出紫黑色的气旋,将叶响整个笼罩其中,再度轰落。 “好疼……官人,不如再多用些力气,快弄死我……弄死我!” 大娘、大夫人的脑袋交织在一块儿,高亢地呼号了起来。 在香膏的作用下,她们似是察觉不到疼痛,反而想在痛觉中获取乐趣。 皮肉外翻,满地断肢。 面对源源不绝涌向自己的竹节手臂, 叶响此时已经将鬼脸的能力催动到了极限。 玄阳虫无法唤醒,他此刻似是只能用肉身的力量挥舞渊斩, 肌肉之间传来阵痛,叶响咬牙苦撑。 而那竹节手臂,则是依旧密集地向他袭来。 此时,那血婴也是在手臂的遮掩下,绕到了叶响的背部,猛然一撞。 一个踉跄间,叶响彻底失去了平衡,被大夫人抓握在了手中。 “嘻嘻,抓到你了!” 大夫人兴奋地大叫了起来,可没等她高兴太久, 被她捏在手中的叶响身体,竟是忽然变得又薄又软。 “哎呀呀,姐姐,这可了不得,官人他被你捏死了!” 大娘怪叫道。 她的话音刚落,大夫人手中的“叶响”便是嘭地一声, 连同手中的渊斩刀一同变作了一地的纸钱,消散不见了。 纸人替身! 未等大夫人反应过来,斜刺里便是窜出了叶响的身影, 他从房梁上跳下,猛地拽起昏迷的林生,头也不回地跑向门外。 林生昏迷,玄阳虫沉眠,旺家人又是可以不断再生的怪物。 叶响并不认为与之缠斗下去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此时也不敢随意唤醒高塔的力量,以免唤醒先前那个发出古老音节的存在。 找机会离开旺府,自己二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借助纸人为饵,叶响总算是在大夫人密集的攻击中找到了逃生机会。 见到叶响想要逃离,血婴立刻瞪着怨毒的眼睛, 以手作足,在地上快速地爬动,如野兽一般扑了上来。 “找死!” 叶响暴喝一声,先前因为有着来自大夫人的手臂干扰, 他才没有机会对血婴动手,如今对方竟然还对自己不依不饶, 想要阻拦他的去路,他自然也不会留手。 血婴张开嘴巴,在他嘴中满是尖牙,似是疯犬一般朝着叶响咬来。 叶响手中动作也不慢,抄起渊斩,便是一刀削下。 唰—— 血婴的脑袋被整个掀飞而起,菌丝立刻从空落落的脖颈处伸展而出。 与先前的旺老大一样,血婴果然也没有直接死去, 从他脖颈处涌现出大批量的白毛,几乎瞬间便织成了脑袋的形状。 回想起旺老大死后的模样,叶响心中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旺家人的身体再生能力,兴许有着破解之法,只是现在已没有时间验证了。 削去脑袋虽说无法直接击杀掉血婴, 但至少叶响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趁着大夫人的竹节手臂还未触及自己, 叶响再度挥出了手中的渊斩巨刃。 这一次,叶响的渊斩,劈砍在了主屋的门扉上, 生生将之从中间劈开,一分为二。 嗡—— 还没等叶响跑出门去,耳旁便是一阵熟悉的嗡鸣声传来。 一颗泛着青色剑芒的圆珠惊险地从叶响额前擦过,险些削开他的脑袋。 掠过叶响,圆珠未作停留,竟是直接向着主屋中的大夫人划去。 门房洞开,上下天光之中,照亮了此刻从屋外袭来的人影。 来人身着一件破烂布衣,脸上戴着的,俨然是一块青铜面具! 第124章 三首 青芒闪动,剑光四起! 嗡鸣的圆珠逸散着充盈的剑气,席卷主屋,如狂风过境。 大夫人自然也看见了这声势浩大的圆柱,伸出竹节手臂便想要下意识地去挡。 手臂尚未触到圆珠,其上的皮肉便是如被片开的猪肉般旋飞而起。 圆珠锋芒不减,旋转着便要向着大夫人的脑门旋去。 大夫人痛呼一声,又是数十根手臂一拥而上,试图将圆珠捉住,止住其旋转的势头, 可却都被其周身的剑芒切割开来,鲜血淋漓,血沫纷飞。 ”啊!痛死了!这可比那黑刀断臂还要痛……真是…真是…好生痛快呀!“ 大娘的脑袋不断地扭动着,口中还发出阵阵又哭又笑的兴奋叫嚷。 香膏作用下,竹节手臂不断复原,向着圆珠不计代价地抓去, 而那圆珠上的剑芒也持续高涨, 不断维持着高频率的颤动旋转,将袭来的手臂纷纷切开剁碎。 一时之间,场间的双方竟是有些僵持不下, 而此时的主屋门口,也是极为热闹。 见到青铜面具的刹那,叶响实在有些绝望。 青铜面具的实力,至少在结丹境以上, 以自己目前的情形,实在是有些难以应付。 好不容易快要逃出生天,此刻却是又落入到了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 叶响实在是觉得自己倒霉到家了。 鬼脸泵动,渊斩嗤地一声向着青铜面具挥出。 既然已经没有办法避开,那就搏上一搏! 渊斩劈下,青铜面具却是出乎叶响意料地闪身, 青铜面具退到一旁,单手遥指着主屋内部,微微颤动。 他这是在专注操弄着圆珠与大夫人搏杀? 看来对方不是为了堵截自己而来? 眼见青铜面具让出了一条通路,叶响立刻拽起林生,想要就此离开。 却不曾想,那青铜面具不知为何又是一闪身,拦在了叶响面前。 “咕嗒嘻奴!” 青铜面具的口中再度吐出古怪的声音, 可这一次他的语气却与上次在衙府中见面不同。 虽不知其意,但也能听出强烈的愤怒情绪。 圆珠不在手中,青铜面具却是单手作刀, 挥出一道剑气,狠狠地向着叶响这边劈来, 这青铜面具,也不知是敌是友,当真是喜怒无常! 眼看着青铜面具朝着这边抓来,被叶响一直拉拽着,陷入昏迷中地林生,却是动了。 他猛然从叶响身边挺身而起,双目炯炯, 右手一道早已备好的符咒便是飞掠而出,直奔青铜面具的脸门。 “犬牙铮铮,十死无生。墨犬逐日,守我道门!” 随着林生的唱词,那符咒上的墨汁竟是从符中崩腾而出, 变作了三条水墨作画的墨犬,栩栩如生。 刚一从符中奔出,三条墨犬便是恶狠狠地扑向了青铜面具。 青铜面具一摆手,手中内力涌动,拍出一掌,轰向墨犬。 可谁知那墨犬浑身上下都只是水墨勾线,根本摸不着实质, 这声势浩大的一掌,竟是只将墨犬身上的墨汁拍散几分,并未将其彻底消灭。 被拍散离体的墨汁很快便重新凝聚,三只墨犬再度出击, 张开墨画的尖牙,狠狠咬在了青铜面具的大腿上。 青铜面具的破烂衣袍间,顿时浸出鲜血。 他闷哼一声,似是吃痛,原本操控着圆珠的手指也是一晃。 原本正与大夫人纠缠的圆珠, 立刻在主屋中摆出一道旋风,生生扭转了方向,, 在空中一闪而过,疾如电光, 其上剑芒转眼将那三只咬在腿上的墨犬悉数搅散, 在空中化作点点墨迹,再也无法凝聚成型了。 看到青铜面具手中操控的圆珠,林生的脸色一黑。 “先前听他说我还有些疑惑,苍山镇何时有一个青铜面具的存在。 直到现在亲眼所见,我才知道青铜面具原来是你!” 林生瞪视着面前的青铜面具,脸色极冷,让叶响想起了在蜃楼墟中时的状态。 听他所言,似是与那青铜面具认识,而且还知晓对方的身份。 “……” 听到林生的话语, 青铜面具也是发出一阵愤怒的咕哝声,似是在回应。 随后他更是将操控圆珠的手指向前,对着林生猛然一点。 眼看着剑芒即将刮到林生面前, 一道道竹节手臂却是在此时从门内窜出,袭向了青铜面具。 “嘻嘻,今日竟然又来了一位客人,我旺家还从未有过如此热闹, 倒不如算上我们姐妹二人,一道玩玩~” 先前还在屋中的大夫人,此时竟是已经移动到了主屋门前。 碍于她那副比门扉还大上几圈的身子, 大夫人只得将两颗脑袋翻折下来,挂在肉瘤堆中,从主屋门中生生挤出。 青铜面具见到有竹节手臂袭来,只得收手作罢, 放弃了袭击行动,将圆珠召回身旁开始反击。 一时之间,主屋外充斥着危险的竹节手臂以及道道剑芒青影, 叶响将渊斩竖插在身前,堪堪将两人斗法的余波挡去卸下。 他一边卸着余波力道,脚上也是不断向着旺府大门处靠近着。 似是自觉竹节手臂无法突破青铜面具的剑芒圆珠, 大夫人与大娘相视一笑,退到一旁,两颗脑袋更是忽地各自扭到了一边。 就在叶响以为她们这是打算败退时,大夫人却是忽地发出了一声尖啸。 尖啸之中,双首向外猛地撑起。 掺着血的汗液从两颗脑袋的额前滴落,大夫人此时似是使出了浑身的劲道, 在大夫人控制下的数十根手臂,也在同时,一左一右掰动起了悬于头顶的两颗脑袋。 呲啦—— 血肉分离,大夫人的惨嚎响彻云霄。 只见此时大夫人与大娘连在一块的身子上, 竟是生生被自己掰出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 在那血口之中,一颗双目空洞的肉球缓缓挤出, 那肉球脑袋上戴着一顶幞头, 牙床完全裸露在肌肉之外,不断上下咬合,发出咯嘣咯嘣的脆响。 大夫人与大娘纷纷不顾身上还在喷血的伤口,侧目对着那颗鬼首亲昵地喊道。 “夫君!快帮我们灭了那小子!” 看到那颗从两人体内挤出的鬼首,叶响感到大为震撼。 这从二人身体中挤出,甚至不能称之为人的鬼首,竟然是两人的夫君?! 第125章 旺老爷 嘎吱——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怪响, 那颗鬼首粗暴地从大夫人的胸前撑出了两只手臂, 双手掏出后,鬼首又是用手臂向下猛撑, 将自己塞在大夫人体内的下半身缓缓“拔”了出来。 它就像是从身体裂缝中长出来的一般,浑身赤裸, 沾满了属于大夫人体内的血与脏器, 脖颈以及脚踝上各自拴着一道如锁链般的肠子。 好似一只被大夫人圈养在体内的“家犬”。 在鬼首手中,还捧着一颗怦然跳动的心脏, 只是那心脏比之常人要大上数倍,其上还生着如菌丝一般的枝干。 它似是习惯性地张嘴,咯嘣一声,啃下了心脏上的一大块血肉。 “啊……夫君!” 心血涌出,心脏抽痛。 大夫人与大娘同时娇嗔出声,她们的身子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现在可不是叫人家痛心的时候! 前面的那个青铜面具,你快去杀了他, 杀了他以后,你想怎样吃,就都依你,都依你~” 疼痛,似乎只会让她们更加欢腾。 啃下那一口心头肉后, 鬼首才算是罢休,将已经恢复如初的心脏一把塞回到大夫人体内。 随后,它便咧开血盆大口,向着青铜面具暴掠而去。 鬼首速度奇快,转瞬间便来到了青铜面具的身后, 血口张开,连带着嘴边的筋膜都拉成了丝状,狠狠咬下。 咯嘣—— 鬼首的牙齿碰撞在一块儿,发出一阵闷响。 若是这一击直接命中,恐怕青铜面具的整个肩膀都要被啃下。 好在青铜面具反应极快,单手遥遥一指, 圆珠便是从竹节手臂的围攻下飞旋而出,如钢珠一般窜进了鬼首的脑中。 刮着剑气的圆珠刚一入脑,鬼首整个脑袋便是被锐利的剑芒削成了两半。 可还没等圆珠从鬼首的脑子里钻出, 一团团白色肉须便是从脑中钻出,转眼便将鬼脸彻底恢复。 此消彼长,随着鬼首夫君的加入, 青铜面具手中的圆珠终于是露出了疲态,其上的青芒越发微弱起来。 与此同时,青铜面具却是做出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他忽地将手中操控圆珠的动作一收,脚底一转, 竟是一个侧身绕过了全情投入攻击的鬼首, 借着大夫人使用竹节手臂攻击的空当,从主屋的木窗间一个翻身,钻了进去。 大夫人扭头看向主屋,脸色猛然一阵巨变,似是忽然感应了什么。 “竟然想动天师为大姥姥安排好的戠羌,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尖叫起来,拽起手中的一截肠道,拖起鬼首夫君, 恨不得立刻将自己肥硕的肉瘤身子塞回了主屋之中。 嘭—— 门扉边缘的墙壁被大夫人整个撑裂,她也是终于挤进了屋内。 随着大夫人进屋,屋内便是再度响起了一阵拼斗声,以及大夫人时不时响起的怒吼。 戠羌? 难道是说旺十九?那青铜面具是奔着悬魂棺中的旺十九来的? 从大夫人如此急切的模样看来,旺十九对她而言,似是比叶响这个福宝还要重要。 眼下大夫人已经完全被青铜面具吸引了注意力,全然不顾叶响二人。 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叶响当即转身,撞开一旁围上来的家丁,向着旺府大门跑去。 林生此时则是一直关注着屋内的动静,似是很在意青铜面具的情况,被叶响落在了后方。 好不容易从旺府跑出,叶响还未来得及喘息,便是听到一声来自大夫人的怒吼。 “贼人休走!” 话音未落,青铜面具的身影便是从旺府围墙中翻出,落在了高墙之上。 他左手捂着右肋处,鲜血淋漓, 似是缺了一角,应当是在拼斗中被那鬼首啃伤。 看样子他此行的目的也并未成功。 站在瓦墙上方,隔着青铜面具,他再度向着叶响这边深深看了一眼。 随后他便是在自己的双腿间各拴着两个甲马,甲马之上龙飞凤舞地画着看不懂的符咒。 脚栓甲马,足蹬瓦片,青铜面具的身影在屋檐上飞快地离开了。 他刚离开没多久,叶响便是看见在旺府围墙上,缓缓升起了一颗鬼首。 那东西如同壁虎一般,手脚并用着从墙壁的另一端爬出,脚后跟还拴着一段肠道。 鬼首嘎嘣嘎嘣地晃动着上下排牙床,诡异地拧着脖子, 他从大夫人的身体里爬出来, 紧紧盯着此时已经跑到街道上的叶响,诡异地注视着,却未再行动半步。 他们之间,仅仅只隔了不到数步,叶响几乎要拔出渊斩与之对峙。 …… 嘭—— 一道人影忽地撞在了叶响的身上,随后跌倒在地。 “哎哟喂!你这年轻人怎么走路不看着道啊!” 叶响扭头看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摔在地上不断滚动的老头。 “哎哟!疼死我了!旺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那老头一边从地上摸爬起来, 一边捂着自己的腰,对着墙边鬼首所在的位置喊道。 老者这一嗓子立刻吸引来了道旁行人的注意, 很快,叶响身边便是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围住了。 “这年轻人怎么这样啊?” “真是世风日下啊,连老头子都要欺负。” “你看他还是个光头,我估计是个村霸。” “是啊是啊,光头恶霸!今天旺家老爷难得出门,就该教训教训他!” 叶响愣在原地,问道:“你看得见他?” 对方先前那句旺老爷分明是对着墙上鬼首喊的,他看得一清二楚。 老者被他这么一问,似是觉得掐到软柿子了, 更是得理不饶人,叉着腰说道。 “看见什么?我当然看见你了,就是你这恶霸撞得我!” 叶响脸色一沉,他一把将老者如提小鸡般掐起,拎着来到了墙壁之前。 老者此时与那鬼首几乎不到半寸的距离。 “告诉我,你看见什么?” “我……我看见旺家老爷啊……” “形容一下他。” “老爷……老爷脑袋比较大,戴着官帽,身上穿着金丝勾的衣服……” “打住,那你见过旺家十七吗?” “见……见过一面……” “他长什么样。” “十七公子……生得人高马大,苍山镇可能都挑不出几个比他俊俏的公子呢。” 老者的语气有些软了下来,他怕了。 眼前这个恶霸,似是有些神经质。 叶响抬起手,又是将老者的脑袋提到鬼首面前,他想验证一下自己心中的某个想法。 鬼首见着老者被送到嘴边,却是嬉笑起来,始终不对老者下嘴, 反而是张着嘴嘎嘣嘎嘣了几下,随后便是扭身爬回了墙壁之后,消失不见了。 “旺老爷,家里有事您就先忙,这事咱们到时候报官去,慢走啊!” 人群中不禁有人招呼道。 一把将老者丢在地上, 周围的乌合之众哄然散开, 他们都害怕极了面前这个有些神经质的光头恶霸。 叶响的脸色却是更加难看了。 为什么? 鬼首是诡异,这些寻常人应当看不见才是。 可他们此时不仅看见了,还把鬼首看成了在叶响眼中不存在的旺家老爷。 叶响清楚的很,在他的灵视之下, 就没有什么伪装之说,鬼首就是真实存在的,并不存在什么旺家老爷。 同样的,他也相信老者没有撒谎, 在其他人看来,墙壁前的,就是旺家老爷。 不然如此近距离与血肉模糊的鬼首接触,那老者早就该被吓晕过去了才是。 渐渐地, 一个想法缓缓浮现在叶响的脑海中,再也挥之不去。 第126章 慈母 旺府主屋。 大夫人此时正将鬼首缓缓抱起,似婴孩般怪异地捧在手中,轻柔地拍打安抚着。 “夫君,今日当真是辛苦你了。” 那被她们称为夫君的鬼首,此时也是乖顺地蜷在她们手中, 似是精力耗尽,犯起困意。 它的喉管中发出咕噜咕噜,如同夜猫在叫唤。 “姐姐,夫君这是想要回去呢。” 大娘话音刚落,那原本蜷在她们手中的鬼首便是行动了起来。 它缓缓爬到两人脑袋的中央, 伴随着大夫人的惨叫声,鬼首将她们身上刚刚愈合的口子再度撕开。 就像是在穿一件连体的大衣一般, 鬼首将自己由脚到头地“穿”进了大夫人体内。 随着鬼首脑袋缓缓塞入肉缝,大夫人方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在香膏作用下,大夫人一边不住地扭动身子,身上的伤口也在一边复原。 随着身上的伤痕恢复, 大夫人便又是再度忍不住浑身的痒,疯狂地抓挠起了自身的皮肉。 腹部伸出的手臂也在不断抓挠着肉瘤,似是恨不得将那些肉瘤给统统扯烂。 “这香膏还是如此管用,姐姐,我……快要……受不住了!” 说着,大娘便是一把撒开了正在抓挠自己皮肤的手, 向着在“大姥姥”古音下死去的那些家丁抓去。 她将家丁的尸体接二连三地捧在手中, 一个个家丁,在大夫人手中形同一颗颗钉锤, 倒栽葱一般,被拧着脑袋狠狠塞入到腹部肉瘤间的缝隙中。 咕噜,咕噜,咕噜—— 腹部的肉瘤不断地发出蠕动收紧的声响, 家丁们的身体也在肉瘤的蠕动间缓缓“沉没”, 就像是被嵌入了大夫人体内一般。 随着家丁们被塞入肉瘤间,大夫人的脸上更是显得欢愉起来。 她的肉瘤间又是新生出好几根手臂,那些手臂上有些还生着粗犷的汗毛。 那些手臂,竟都是她嵌入体内的人体化成的! “不够!不够!还不够……妹妹,我想要活的!活的人啊!” 将房中的尸体尽数塞入肉瘤中后,大夫人忍不住哀叫起来。 她的双目被一层粉红包裹,两颗脑袋下的脖颈伸出老长, 如同一条双首蛇一般,吐着蛇信,似是彻底陷入了疯狂的乐趣之中。 这时,主屋的房门再度被推开,来人却是有些痴傻模样的旺十八。 “大……大夫人……这家伙说自己是天师,要找……找你们说事。” 看着眼前来人,大夫人的眼睛猛然一亮, 不由分说,数根竹节手臂飞甩而出, 转眼间便将身形肥硕的旺十八拽到了自己面前。 “十八呀!你还从未得过我的喜爱,今日便要你来尝尝滋味!” 说着,大夫人便是将旺十八的肥躯凑到了自己身前, 旺十八脑袋被大夫人倒悬着,正对着她腹部间那些蠕动的肉瘤。 “大……大夫人……” 旺十八如窝瓜般的身子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可却依旧无力反抗,被那些有着怪力的手臂塞入了大夫人的肉瘤之中。 随着窒息感传来,旺十八条件反射般地胀大了身上的肌肉。 巨蚓一般的青筋暴起,可他却是依旧没有成功将自己的脑袋从大夫人的肉瘤中拔出。 那些蠕动的肉瘤在旺十八胀大的身子刺激下,越发收紧起来。 唔—— 旺十八的身子几乎绷直,无法呼吸的喉管间发出支吾怪响。 “姐姐!你太用力了!小十八都要给你闷死啦!” 大娘虽然口中如此说道,脸上却是在十八剧烈的挣扎中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随着肉瘤之间的缝隙越来越紧密,旺十八闹出的动静愈发小了。 他身上的肌肉线条缓缓松弛下来,再度变成了一坨坨肥肉。 咔嚓—— 一声脆响,一股脑浆从肉瘤间隙溢出,旺十八彻底死了。 随着旺十八死去,大夫人长长舒出了口气,双眼中的粉色光晕也是彻底消散开来。 回过神来,她似是才注意到死去的旺十八,将他一把从身子中拽了出来。 “十八,你怎么死了,你快醒醒呀!我的孩子呀~!” 她痛苦地用手臂捧起旺十八,双目含泪, 旺十八是她与十七的孩子,她怎能不为之落泪呢! 可还未等她舒缓自己内心的悲伤情绪, 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你们闹够了没?” 大夫人猛然望向门前,在那里一道人影已矗立多时。 “天师大人!您怎么来了!” 在来人面前,大夫人立刻收起了先前那股子悲怆和疯狂。 “你们姐妹二人,可还记得我要你们做的事?” 那道人影身上没有任何人气,似是一具行走的尸骸。 大娘立刻点头道。 “当然记得!大姥姥的千岁大寿将近, 我们旺家需要备好戠羌,在吉时吉日将戠羌献给姥姥,助她顺利度过命坎!\" 看着走来的人影,大夫人似是出于本能,有些惊惧地缩起了身子。 那人用指尖轻轻划过悬魂棺,望向其中的旺十九,阴森说道。 “戠羌虽已如预兆中一般积攒了大量怨气,但却还远远不够, 想要唤醒姥姥,让她彻底度过命坎,夺得半仙之位,还需要我先前说过的东西。” “是福宝!我们今日见着那福宝了!只是……” 人影划拉在悬魂棺上的手指微微一顿,打断了大夫人的话语,说道。 “没有只是,福宝能自行送上门来, 这是祂在预兆中所告知我的,你们却没有好好把握住。” “不是的,天师,是因为……” 大夫人还欲解释一二,却又被天师挥手打断。 “预兆中的变数,我会排除。” “下一次,便是预兆中最后的机会。 到时我也会出手,绝不容有失。” 说罢,那道人影便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主屋。 “姐姐,我们该如何是好,天师的话,当真吗?” 见着人影离开,大娘的脑袋缓缓盘卷起来,问道。 “天师能从祂那边获知的的预兆,从未出过错谬, 况且姥姥大寿在即,若是再不突破命坎夺得仙位,我们旺家的庇佑就要彻底消散了。” “此时,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将脸颊贴在脑汁四溢的旺十八脑袋边上,轻轻抚着旺十八窝瓜般的身子, 大夫人的眼眶中冒出些许泪光,如一尊慈爱的母神。 大娘此时也是目露柔光, 柔情地抓起另一侧生出新脑袋的血婴,细声说道。 “咱们旺家如此优良纯正的血脉,可不能就此断了呀。” 第127章 污染 旺府外。 曹广达气势汹汹地在手下的簇拥下走到了人群外侧, 他最近心情不大好,春节刚过,衙府又是遇上了邪门之事, 正有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此时听到有人报官,便是亲自带着捕快们赶来了。 推开人群,曹广达轻咳一声,说道。 “都让一让,我听说有人报官,发生什么事了?” 见着曹广达,在场的人纷纷嚷嚷起来。 “曹老爷!请你一定要做主!这恶霸实在是太嚣张跋扈了!” 听到人民群众的呼声,曹广达立刻一扶帽檐,两眼瞪如铜铃,双手凌空一指。 “好啊!今日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苍山镇恃强凌弱,欺辱百姓!” 义正言辞地说着,曹广达挤进了人群当中。 等他看见被一众手下围着的杂毛道长与光头时,他的下巴都快要惊到地上去了。 “这……这不是林道长和……叶问兄弟吗?!” 若不是和林生站在一块, 曹广达几乎要认不出没有“头发”的书生叶问了。 “曹叔,这小老头撞了我兄弟, 现在反倒是要向我们讹钱,这可不是很地道。” 听到林生的话语,又看了看捂着自己身子满地打滚的老者,曹广达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老头,是个惯犯了! “官老爷!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啊,这光头恶霸不仅把我撞倒,还要恐吓我! 还有林道长,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和这恶霸是一伙的,一出来就给了我一巴掌!” 老者见着官府的人来了,自以为有了靠山,也是再度大声喊了起来。 曹广达眼睛滴溜溜一转,抓着自己的一把胡子,对着广大群众说道。 “林道长的人品,相信大伙都清楚不过。 在苍山镇这一年,大大小小的白事不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既然林道长愿意为叶问兄弟作证,那就证明他没问题,我觉得也很合理。 倒是你这老汉,我看也没撞着你哪里,这事就当过去了,大伙觉得呢? 谁赞成,谁反对?” 听到曹广达这县令都是如此发话了,在场的路人又哪能还不明白意思。 “对啊,早就说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刚刚谁传的谣,我分明觉得这位光头小哥英俊的很,怎么可能是个恶霸。” 念叨着诸如此类的话语,看热闹的人群哄然散去, 就连老者也是自知碰上了硬茬子,拍拍屁股跟个没事人一样离开了。 为官之人,要的就是眼力见。 对曹广达来说,那老者也不过就是个普通镇民,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可眼前这两位,特别是颇具神通的林生道长,他是绝不愿意得罪的。 人家前脚还替他在衙府中做了法事,后脚自己就要押人去府中,实在是有些不讲情面了。 此时,站在一旁的叶响却是冷不丁问道。 “曹叔,你对旺家人有什么印象?” “旺家?论起对旺家的印象,你算是问对人了!” 曹广达脸上顿时神采飞扬起来。 “哦?此话怎讲?” “因为我媳妇儿就是旺家人呐。” 听到曹广达的回答,叶响的面色一僵。 随后他便是立刻恢复了常态,不再多言,转身自顾自地离开了。 曹广达看着叶响如此,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倒是林生反应最快,走到曹广达面前,与他寒暄了起来,转移起了话题。 …… 云间酒楼,二楼客房。 叶响皱着眉头,回忆起在旺家经历的种种,心中不禁疑云密布。 他心中却是对旺家,以及苍山镇起了另外一种可能的想法。 这个想法在他询问了曹广达以及酒楼老板娘后,变得越发笃定。 旺家人虽然深居简出,但也总会有人对这镇中盘踞的大家族有些印象, 凡是问及,镇民们对旺家人的印象都是好的,是正面的, 在他们眼中,旺家人是阔气的豪门,有着郎才女貌的家族成员。 更有甚者,曹广达这个衙府当差的夫人,直接就是旺家的人。 这对比起叶响在旺府所看到的,简直就是天差地别的画面。 这也是为何他在听到曹广达的回答后立刻动身离开的原因, 他不能再冒险多问,他担心曹广达也有问题。 苍山镇诡异凶险如此之多,不提那株能拉人进入蜃楼墟的青宝塔。 光说衙府中藏着的白毛鬼,夜半掌灯就会被吸引来的恐怖阴尸, 都足够让苍山镇称为“史上最宜搬离镇集之一”。 这些事物都是长期存在于苍山镇中的, 包括旺家中人,以及制定的各类规矩,都显得如此诡异,非同寻常。 可镇民们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切。 对此,叶响脑海中有了一个猜测: 苍山镇中,可能有什么东西,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人们的认知。 苍山镇所有镇民的认知,都已经被“污染”了。 经历过青宝塔中蜃楼墟的迷惘幻境,叶响便是留下了心眼。 这世上诸如“老仙”这类诡异存在,是有着能够影响人们心智的能力存在的。 结合此前在旺府主屋中看见的神龛,以及大夫人口中所称的“大姥姥”, 叶响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很可能正是旺家这个恐怖信仰“大姥姥”的存在,彻底改变了苍山镇民的认知。 这才导致在他们眼中的旺家人永远是如此正派的形象, 也使得整个苍山镇能够在有序中运行下去,从未有过任何危言耸听。 因为镇民们,从来都生活在“正常”的认知之中, 在“姥姥”的影响下,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再回想旺家, 鬼首没有追出院墙, 甚至自叶响逃离旺府后,就连半个旺家人都未曾追来。 对方难道就此放过他们了? 不可能,若自己只是个普通修行者倒是有这个可能, 可在得知自己是福宝之后,旺家人没有理由不追上来。 这样的情况只说明了一点: 那就是旺家人,受制于某种存在,很可能没办法离开旺府! 低头看去,右手袖袍间又是灵活地钻出了数道黑色触须。 玄阳虫此时已经醒转过来, 其内部原本还在活跃挣扎的水蛭怪物, 自他离开旺府后没多久,便是彻底死去了。 是神龛! 离开旺府,就意味着远离了神龛, 失去了“大姥姥”的庇佑,旺家人很可能就会失去其可怕的能力。 结合与旺老大、血婴的战斗,叶响心中也是有了揣测。 水蛭怪物被玄阳虫吞下后, 旺老大的肉身便是失去了再生能力,变成了阴尸模样,彻底死去。 或许那水蛭怪物,也就是旺老大身上的“畸形”,才是旺老大的本体? 旺家人的畸形,不仅仅是近亲结合的造物,还可能另有原因! 所有的因果,最终都指向了那张敞开的神龛巨嘴, 以及神龛之后,旺家人所信仰崇拜的“大姥姥”。 神龛之后的“姥姥”,究竟是何物? 回想起那道从怪嘴中吐出的古怪音节,叶响便是有些不寒而栗。 从怀中取出血字纸条,看着上面越写越扭曲的字形。 小心什么?小心谁? 林生?梨月?姥姥?还是旺家? 越是看着纸条, 叶响心中越是产生了一种假想。 如果,这张纸条本身根本就是假的呢? 既然苍山镇有着能够影响认知的能力, 那写下歪斜字体的吴所为,是否已经被认知“污染”了? 这纸条若只是个陷阱,根本就是想引诱他与林生前往旺家? 既然苍山镇是移动的,那当初梨月又是如何从镇中来到山上的呢? 脑中越是想,叶响便觉得越是纷乱。 一切的答案,或许都藏在了神龛之后。 而在此世间,叶响也深谙一条道理。 越是想要接近真相,就越是会步入疯狂。 咚—— 林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屋子, 他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对着叶响大呼小叫起来。 “叶响,不得了了!大事件!曹叔他夫人生了!” 第128章 生子 一屁股坐上桌前,林生将自己此前在旺府外的见闻娓娓道来。 本来他只是为了帮叶响转移一番话题,与曹广达唠叨上了几句家常。 可他却是没想到,对方一听他谈起家中事, 竟是立刻苦大仇深地皱起了眉头,捧起林生的手就开始诉起苦来。 说得那叫一个情感充沛,声泪俱下。 原来曹广达并不是苍山镇本地人,而是家里遭了匪的落难秀才。 初来苍山镇,人生地不熟,身无分文,饥寒交迫之下, 文弱的曹广达也不知是哪来的熊心豹子胆, 心中一横,竟是趁着夜深时分翻墙进了旺家大院,想要偷些吃食盘缠。 可他却完全低估了自己孱弱的身子,光是那面院墙,就将他的体力折腾光了。 脚上一滑,脑袋着地,昏迷之前,曹广达只记得自己是往旺家院中落下的。 之后他再醒来,就已经在旺家四姐的闺房中了。 旺四姐待他很好,不仅没有告发他,反而偷偷将他收留在了府中。 那段时日是曹广达过得最快乐的日子, 只要他饿了,旺四姐就会给他从家里的厨房中偷拿些干粮饼子。 而他每日就在屋中,给旺四姐讲些自己以前读书时学来的故事, 每到这时,旺四姐也只默默侧耳倾听着,从不打断他。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曹广达也不是什么柳下惠,自然是与旺四姐结下了情。 只是好景不长,后来他们两人的事还是被旺家人给撞见了。 旺大夫人听闻后,当场暴跳如雷,一定要曹广达以死谢罪。 哪怕旺四姐当时又是绝食又是上吊,旺夫人都不曾动摇。 直到旺四姐跪在大夫人面前,突然犯起了孕吐, 曹广达才知道,她竟是已经怀上了身孕。 大夫人见着旺四姐孕吐,脸色刹那间狂变不止。 她忽地对两人转变了态度,不仅饶了曹广达, 还表示愿意接受曹广达当她家的半个上门女婿, 可她也提出了一个条件,她希望两人将孩子生出来后,认她做娘,交由她来带。 “曹叔当时没有多想,觉得对方能松口让自己一个无依无靠,在外漂泊的穷酸书生做上门女婿已经是最大让步,所以便答应了大夫人的请求。” 听到林生所言,再对上时间,叶响忽然觉得有些东西对上了。 一个旺家人与外乡人所生的孩子,最后认了大夫人做娘亲。 关于这个孩子是谁,他此刻已然有了答案。 而林生接下来的话语,也算是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测。 “旺四姐给曹叔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叫做曹晓椿, 刚断了母乳就被大夫人派人来带走,改名叫旺十九了。” 林生的脸色变得有些深沉,显然,各种信息串联之下, 他也是想明白了,这位曹晓椿注定悲剧的结局。 “所以,大夫人态度的前后转变,根本就是为了安排旺十九这个戠羌?” 她早就知道了旺家人与外乡人会诞下一女,并且特地使计将那曹晓椿变作了自己的女儿。 兴许旺十九之所以会被李家公子勾走,随后碰上种种残忍的遭遇, 也都是在大夫人的计划之中? 她既然如此看重旺十九,就不可能仍由她一意孤行, 所有的一切,很可能都是大夫人算计好的局。 旺十九从出生,到垂死,会遇上什么人,碰上什么事, 有关于她的所有以为“意外”的命运,其实都是别人早已安排好的剧本。 想到此处,叶响不禁浑身一凉。 叶响暗暗咂舌,他没想到,旺家竟是如此之早就开始了布局。 要知道,曹广达的回忆,距今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的岁月。 大夫人当时就已料想到了此刻的情形? 不! 想到大夫人那副癫狂的模样,叶响第一时间否认了这个想法。 大夫人满脑子只有欢愉,不像是有大智慧之人。 叶响脑袋偏转, 他想起大夫人被青铜面具偷袭时曾提到过一个叫做“天师”的人, 既然被称为“天师”,那家伙很可能就是让这一切顺理成章发生的幕后之人。 他将心中的揣测说给了林生听,可林生却是摇了摇头说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曹叔也是确实惨, 自那以后二十年,他们夫妻二人都没有见到那位大女儿一面。 据他所说,他能从一个外乡人做到苍山镇县令的地步, 也都多亏了他算是旺家的半个上门女婿的身份, 虽然旺家还不是很愿意认他,平日里压根也不会互相来往就是了。” 林生说罢,便是提起一旁的茶壶咕隆隆地喝了起来。 这旺家对于曹广达而言,可谓是有着再造之大恩,又有着夺女的深仇大恨。 “那你之前大呼小叫地跑进来,说曹夫人要生了又是什么意思?” 叶响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不明白, 对方讲了这么多,却始终没有和刚进来时所说的话产生半点关联。 “哎哟!你说我这脑子,差点就把这最关键的事给忘了!” 林生猛然一拍自己的脑门,将茶壶放下,擦了擦嘴说道。 “其实啊,曹夫人她早已经疯了。” “你说什么?” 林生接着说道。 “这很正常啊,刚生下的至亲骨肉被人不由分说地抱走, 随后便是长达数年的苦守,却连半点音讯都没有再收到过,任谁都会发疯的。” 曹夫人,也就是旺四姐,在十七年前就有些疯癫了。 只是那时的她还有着对大夫人的希望,她觉着大夫人会把女儿照顾好,待到大时或许自己还能前去探望几面。 可事实却是,自晓椿被大夫人抱走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从曹广达口中,林生也是得知,旺四姐近来的疯癫是越发严重起来。 她现在总是指着自己的肚子,告诉照顾她的丫鬟说,自己又怀上了。 丫鬟问她怀上了什么,她便用手指堵着自己的嘴,悄咪咪地自言自语道。 “嘘,可别被别人听见了…孩子,你想娘了,就该钻回娘的肚子里,让娘再生你一次啊!” 说着说着,旺四姐便会将脑袋嘎地一声转向自己屋中的窗前, 出神地凝视着旺家的方向,不知在看些什么,眼中闪出泪光。 随后她便会开始大呼小叫起来,一边紧紧压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尖叫着喊着“我要生了”。 可任谁都知道,曹夫人自曹晓椿之后,又给曹广达生了一对儿女, 便是再也没有怀过身孕了。 听完林生的描述, 叶响觉着,这或许不是疯癫,而是旺四姐真得感应到了什么。 兴许是来源于血脉中的执念,亦或者是旺家人本身的能力使然。 这才让旺四姐在近期疯癫的状况愈来愈严重, 因为那本该属于她的女儿曹晓椿, 确实回来了。 只是她现在还躺在旺府的祠堂中,生死之间,命悬一线。 第129章 卦象 “所以,你就答应了曹广达,稍后去替他看看旺四姐的病情?” 在林生殷切的眼神中,叶响果断后退半步,摇了摇头。 “你别想了,我是不会去的。” 林生的眼神,叶响是再清楚不过了, 显然他是又打算叫上叶响一起去镇场子,可这一次叶响却是果断拒绝了。 有时候,人还是要顺从自己的内心。 刚从旺府那虎穴脱出,他可不想立马就将自己投入到潜在的危险之中。 更何况旺四姐体内也还流着旺家的血,她原本就有着疯癫, 如今更是在旺十九归来后变本加厉,这很可能就是诡异初露的征兆。 自己此时贸然前去,保不准就会撞上诡异事件爆发,到时候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在弄清楚苍山镇的真相之前,叶响都不打算再以身犯险。 若是,他也不能保证自己是否也会被影响。 况且,他此时此刻心中还有着疑惑想要问林生。 “此前那个青铜面具,你认识?见着他后,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听到叶响的问话,林生明显一顿,随后笑着说道。 “我可是青城山的道长,除魔卫道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自然会对这些邪魔歪道的恶人感到愤怒了,这再正常不过了。” 青铜面具是恶人吗?叶响揉着下巴,心中不免存疑。 仔细回想起来,虽然自己与青铜面具在衙府中起了剧烈的冲突, 但对方的目标似乎一开始就不在自己身上。 在消灭了白毛鬼后,青铜面具反而是对林生的生死骰子产生了兴趣。 甚至一度“手贱”引出了藏在生死骰子间的吉祥天母分身, 险些和自己一同在天母的“注视”下丧命。 而这一次,对方更是明显冲着旺十九来的,只是在注视到林生时又对他们动起了手。 从这两次照面中,叶响有理由确信, 林生与青铜面具绝对有着什么未说明的渊源关系。 “你和他有仇吗?那家伙到底是谁?” 叶响接连问道。 “哎,也不知旺四姐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真中邪了不成?” 林生却是将眼睛瞟到了一侧,一副不大情愿回答的模样。 叶响注视着眼前再度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的林生,心中没来由地窜出一股无名之火。 “都到了眼下这个情形,你还打算藏着掖着什么?” 他们此时已是与旺家人树敌, 此时那青铜面具又是在他们中间不明不白地夹着, 这就导致原本便足够混乱的苍山镇局势,更加偏向了不可控的局面。 叶响认为,他们若是想要在苍山镇安然存活下去,能看清场间的局势,分清孰是敌、孰非友最为关键。 可林生此时却是刻意对青铜面具的事避而不谈,这让叶响很是不解。 似是察觉到了叶响的恼怒,林生短叹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哎,我知道你对我有怀疑,看来也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 他从座椅上站起,脸色变得有些许严肃。 “我没有骗你,见到血色纸条后,我确实第一时间占卜过你的名, 但头一次尝试时,我却意外地失败了。” “吉祥天母是有着正经仙位的主仙, 正常情况下,只要我按照规矩允出一点寿命,她自然就会助我完成占卜。 为了弄清楚哪里出了状况,我又是奉献了三年的寿命给天母, 方才总算窥见了你那神秘的命格。” 说着,林生便是从袖袍中再度取出了那三颗生死骰子,似是要亲手证明给叶响看一般。 骰子被林生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上,开始自然转动了起来。 “我看见了一座塔,一座倒悬的高塔影子。 无数的雾气如海洋般汹涌地环绕在高塔四周, 若不是有天母护身,在窥见那座高塔的同时,兴许我就已经彻底疯了。” 林生的眼瞳瞪大,似乎又回忆起了当时瞥见高塔时的惊恐。 “浓雾阻拦着一切外物的窥视, 可越是如此,我也是愈发对你这个奇怪的命格存在好奇起来, 于是我又向天母献出了五年的寿命,这才勉强看清了一些卦象的轮廓。 现在,我便用生死骰子复现当时的卦象,你且好好看着,自己的卦象是如何。” 看着在自己两人脚下嗡嗡转动着的骰子,叶响的眉头也是不自觉地皱起。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直接点出了他体内那座高塔的存在。 他从林生第一次主动找上门来,便意识到了林生对自己肯定有所隐瞒。 自己与他只不过是初次见面,仅仅凭着一张纸条上的名字占卜, 还不足以让林生如此重视自己,况且对方当时说出的理由也压根站不住脚。 可是碍于在苍山镇接连不断的诡异遭遇,他也没机会问出心中的困惑。 如今从林生口中得知真相,叶响心中的疑惑总算是释然了。 林生之所以会对自己如此重视,原来是窥见了自己体内的那座神秘高塔。 就在叶响沉思之际,林生足下的骰子却是猛然发出了异动。 嗤—— 只见一阵紫黑色的烟气飘然而出,吉祥天母的虚影便再度降临在了林生的背后。 她的脑袋虚倚在林生的背上,诡异的身形让叶响产生了一种错觉。 林生似是在背着这个腹部巨大,四肢却又瘦如槁木的“神明”。 叶响下意识地低垂下眼眸, 虽然他知道,此时的吉祥天母只是林生使用能力时产生的投影。 并不似那日自己与青铜面具面对的是其力量的分身,可他还是觉得应当谨慎为妙。 主仙,不可直视。 随着吉祥天母虚影的出现,林生的眼睛也是忽地向上翻转,只剩下一片眼白。 他的手指猛地向地上不住转动的骰子一指,生死骰子也是在同一时刻骤然停歇。 叶响凝神看去,三颗骰子面朝上的这面, 竟是都变成了黑白参差的模糊色彩,根本看不清骰面,甚至开始剧烈颤动了起来。 “这是天母神力受到严重干扰的表现, 第一次占卜你的名字时,骰子便是到了这一步就停下了。” 林生用极为阴沉的语气说道, 此时他的脸颊间,时而变成青蓝之色,时而又染上一层紫黑色。 叶响甚至有些分不清,此时正和他对话的,究竟是林生,还是吉祥天母了。 显然,他此时正借用着吉祥天母的能力,复现着曾经占卜出的卦象。 林生没有随着骰子的停滞而停下手中的动作, 随着他手掌再度翻转,那三颗骰子也是立刻从黑白参差的状态中扭转开来, 咚咚咚地在地上再次滚动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三颗骰子总算是稍微慢了下来。 “你看,这就是我从你的名字里算出的东西。” 林生话音刚落,叶响也是向着地上的骰子看去。 只见那三颗骰子,终于是在此时彻底停歇了下来, 它们一颗颗垒叠在一块,竟是形成了一座高塔的模样, 最上方作为“塔顶”的骰子,上面显着一颗红底白点的六。 而在这座“高塔”的侧面,却只剩下一片干净的白底,竟是一颗点数都没有了。 待骰子停摆之后,林生的眼睛总算是恢复了常态,他指着那座“高塔”说道。 “白肌见菩萨,红顶拜修罗,生死一线间,怨气冲了天。” “叶响,你是苍山镇的灾,也是苍山镇的运啊。” 第130章 反噬 “你是苍山镇的灾,也是苍山镇的运。 你的到来,会引起苍山镇的灾变,但你也会成为破局的关键。 这就是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要接近你的原因。” 坐在床头,林生的话语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眺望酒楼窗外,午后的苍山镇依旧沉浸在安宁之中, 人们在街市上招呼吆喝,一派祥和。 可叶响心中已然知晓,这些镇民,都已被“污染”了。 他们见到的,只是旺家人想要他们见着的。 “这是我对卦象的解释,若是你现在还要犹豫,大可继续在这待下去。” 林生话锋一转,又是说道。 但我可以确认的一点是,就算你此刻踌躇不前,等来的也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我们快没有时间了,从我听见的那道古怪音节看来,旺家的姥姥,或许马上就要醒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虽然两人此时确实是好不容易从旺府中逃生,但对旺家的调查却不能断。 在那神龛之后的“姥姥”,总会有彻底苏醒的那一天, 若是不主动出击,被动等待或许只能迎来死亡。 此时他们也无法离开苍山镇,唯一的破局办法,还得是从旺家入手。 正在曹家中“临盆”的旺四姐,便成为了他们了解旺家的突破口。 知道此时情况并不乐观,叶响也只得将有关青铜面具的疑问暂时放在一旁。 捂着右手袖口从床头缓缓站起,叶响答应道。 “我稍后会与你一同前去曹家,等我收拾片刻。” 兜兜转转,他们终究无法避免与旺家人的接触,只有如此,才能更接近所谓的真相。 林生见叶响同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约定了在酒楼外等他一同出发后,便是先行离开了。 林生刚一离开,叶响袖袍间便是一阵鼓动,他的脸色也是阴沉了下来。 随着叶响松开捂着袖口的左手,玄阳虫须立刻奔涌而出。 四只玄阳虫须此刻正彼此纠缠在一块儿,不安分地抽动着。 “长大。” 这是叶响从玄阳虫须中感受到的情绪。 它们自从完全消化了水蛭怪物后,便是开始出现了异常。 玄阳虫如章鱼般的触手不断地凭空甩动,呲啦一声,剧痛传来。 叶响只觉得自己的右手手背,被从内部生生撕裂开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自己的右手中破体而出。 “长大!长大!长大!” 玄阳虫传递到叶响脑海中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它们仿佛格外地兴奋。 可叶响此时却是疼痛难当,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他猛然撩开袖口,却是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背上,竟是生生裂开了一道口子。 在那道口子之中,无数漆黑色的触须肉芽正如雨后竹笋般生长而出。 那些肉芽之上,还生长着米粒大小的眼球, 与叶响对视一眼后,那些眼球便是迅速闭合了起来。 叶响明白了,自己手背上的口子,正是这些触须肉芽给生生破开的, 它们正以叶响右掌间的血肉为食,飞速生长着。 心念转动间,叶响想要重新控制住玄阳虫的变化,却是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对玄阳虫的控制权。 曾经一直在高塔的压制下受他控制的玄阳虫,在此刻彻底暴走了起来。 是因为在苍山镇呆的太久了? 还是说玄阳虫吃下的东西太多,高塔压制不住了? 此刻叶响才意识到,自己对玄阳虫的认知,还是太浅薄了。 玄阳虫是当初问真植入他体内的未知生物, 若不是有高塔帮忙压制,他恐怕早就死在玄阳虫的寄宿之下。 养虎为患,玄阳虫跟在他的身边,不断地进食,也在悄然成长。 在吞噬了水蛭怪物后,兴许也是在苍山镇“污染”环境下,它们终于安耐不住,爆发了。 “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叶响从怀中取出须弥符,一道刀光便是凭空直落而下。 危急关头,叶响想用渊斩逼迫玄阳虫就范。 高塔作用下,玄阳虫只是与自己的右手同化了, 在它还没有完全蔓延到自己的身体前,他还能将之随着右臂一同斩断。 叶响他快,玄阳虫须却更快。 在叶响手中的渊斩还未斩落的瞬间,玄阳虫便是已经缠在了渊斩刀身之上, 啪吱一声,玄阳虫须上传来的力道,死死地拽住了下劈的渊斩。 那姿势与形态,正如此前叶响用它挥舞渊斩那般自然。 玄阳虫记住了,每一次叶响借它挥刀,它都记住了。 眼看着手背上的肉芽越长越密,甚至有些触须更是已经从裂口中攀出, 叶响的右掌既痛又痒,好似有万千只蚁虫在其中拼命啃噬、窜动着。 “啊!!!” 叶响猛吼出声, 鬼脸泵动,心潮澎湃! 叶响的四肢百骸被黑泥能量注满。 握着渊斩刀的左手迸发出难以匹敌的力量,捆缚在渊斩上的玄阳虫须终于是应声而断。 眼看着渊斩刀就要彻底挥下,玄阳虫似是也拼了命, 断开了触须立刻重新生长而出,再度拦住了叶响挥下的渊斩刀。 就在叶响与玄阳虫互相角力的时刻, 嗡地一声,叶响心中,高塔之声再度响起。 玄阳虫似是也听到了那阵响动, 四只在空中狂乱扭动着的触手,此时竟是煞然停滞了下来。 那些从叶响手背处生出的眼球肉芽,也是在一瞬间回缩,不见了踪影。 只在他右手手背上留下了一颗生着肉芽的眼珠。 眼珠吱溜溜转动了一圈,似是瞥见了叶响的注视,立刻将手背上的两瓣“眼皮”合拢,消失在了叶响的手背上。 感受到玄阳虫的彻底败退,叶响收起渊斩刀,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心中叹道。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若不是高塔力量及时苏醒,自己恐怕凶多吉少,至少这只右手是不能要了。 玄阳虫对叶响来说是一把双刃剑, 自己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防止此类情况再度发生。 此世之中,根本不存在什么无害的利器。 想到此处,叶响又是想起了那座由自己尸身形成的诡异高塔, 若是一切的力量都需要“付出”代价, 那么高塔到时候又会向自己索取什么呢? 叶响摇了摇头,至少此刻,他还想不清楚。 被高塔管教后,彻底安静下来的玄阳虫须,再度乖顺地贴在了叶响的右手臂上, 如同一根根生长在他皮肤之外的黑色经络。 至少在短时间内,玄阳虫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暴走情况了。 叶响心中也是给自己提了个醒,以后还是要尽可能少给这个“吃货”喂食。 免得它不长眼睛,哪天胃口大了,把自己这个主人也给生吞了去。 收拾好了玄阳虫,叶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该是揭开苍山镇谜底的时候了。 …… 眼看着叶响有些不紧不慢地从酒楼中走出,林生立刻急不可耐地冲到他面前,抱怨道。 “我说你一个光头爷们,怎么和人家大家闺秀一样收拾那么久啊!” 叶响没有应答,而是自顾自向前走去。 “好家伙,说你几句你就不乐意了是!” 林生虽嘴上如此说着,也依旧快步跟上了叶响。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曹家大院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人潮拥挤,好生繁华。 第131章 晓椿 曹家大院中,曹广达已经急如热锅中的蚂蚁,在院中来回踱步。 见着林生被下人领进门来,曹广达立刻大喜过望, 如同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奔到了两人的面前说道。 “林道长,你可算是来了!” 林生止住了他还欲说出的客套话,直奔主题地问道。 “曹夫人呢,她人现在如何了?” “这……” 曹广达见着林生背后的叶响,似是有些顾忌。 “你的事我与他都说了,叶问他与我本就是一道来的,你若是不想我帮你,那就别说了。” 林生此话一出,曹广达哪儿还敢再遮遮掩掩,立马扑到他们二人面前。 “哎,我夫人她正在屋里,还癫着呢。” 说着,曹广达便是指向了身后的一处屋子。 “还在生呢?那我们两个倒是不方便进去。” 林生虽然嘴上这么说,脚下的动作却是没有停下,快步走到了屋前。 按照曹广达所说,旺四姐根本就没怀身孕,又怎么可能出现“临盆”,生下孩子? 林生对此显然也是不信的,因此他第一时间便打算闯入屋内,弄得清楚。 可见他这般动作,一旁的下人却是立刻拦在了前方,不准他再靠近。 “曹叔,你这是何意?” 回头望向曹广达,林生问道。 “林道长不要误会,我不是有意拦你, 只是我夫人她自晓椿被抱走后,便是一直居家不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外人, 我怕你们贸然进去会让她的情况更加严重。” 曹广达连忙解释起来,他的话倒也在理。 照林生所说,旺四姐自从晓椿被抱走后便是一天比一天疯癫, 自己二人此时贸然进屋,很可能会让对方产生更加剧烈的反应。 “你们稍等片刻,待我问问翠萍现在情况如何,等到四姐状态好转些,我便让你们进去。” 说着,曹广达便是伸着脖子,打算询问。 就在此时,屋内却是传来了一声叫唤。 “大人!曹大人!快叫稳婆来呀!” 听到这声叫唤,曹广达立马愣在了原地,反应了半天道:“翠萍,你说啥?” 听她这口气,似是曹夫人真快要生产了一般, 可在场的人都心里门清,曹夫人是万万不可能生的。 “夫君,孩子的脑袋就快出来了!我使劲…额…啊……” 一声带着些许虚弱,但又充满生气的女声从屋中传来。 这本该是一句令人欣喜的话语,可在场外三人听来,却又是布上了一层骇人的色彩。 曹夫人没有身孕,那她此刻这又是在生什么? 叶响侧头看向林生,林生则是给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静观其变。 得到林生示意,曹广达立刻对着屋内喊道。 “夫人!你莫要着急,我现在就去给你喊稳婆来!” 哪怕他知道旺四姐这是在发癫,可他还是得配合着她表演,想要借此稳住四姐的情绪。 曹广达这句话说出后,屋内便是再度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先前还从屋内传来的丫鬟走动声,旺四姐“临盆”的叫唤声,刹那间便都消失无踪了。 “夫人?” 曹广达出声问道,回答他的,却是从屋内传来的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哈!我的孩儿,你总算是回来了,娘就知道,你会记着回来的。” 旺四姐笑着,屋内也是立刻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声响。 咔嚓—— 听到旺四姐的狂笑声,曹广达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起来。 而林生此时也是终于迈开了步子,一挥手,带着叶响一同撞进了里屋。 随着旺四姐的声音传出,里屋中也是弥漫出了一股子血腥味。 这是出事了。 随着里屋的房门大开,林生立刻拧紧了自己的鼻翼。 从屋中传来的,不再仅仅是血腥味,而是混杂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视线投向更深处,叶响两人的眼前,总算是出现了一道被纱帘轻掩着的红木床。 红木床的边角上,连同那层遮盖在其上的轻纱,都是沾满了各种污秽之物, 有已经腐坏了许久的食物残羹,也有着些许人体排泄物。 “自四姐疯了以后,吃喝拉撒都是由下人伺候。 但是她若发起疯来,谁也不会认,还会误伤别人, 所以我只好让人把她锁在屋里,不让其他人接近了。” 曹广达解释道,他此时也是跟随着二人走进了屋中, 脸色虽未好转多少,但至少此时心态还算平稳,毕竟旺四姐是他的夫人。 “翠萍?” 曹广达开始喊起了丫鬟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屋中燃着几盏烛台,随着林生几人的接近,他们也隐约瞥见了轻纱后半躺着的旺四姐。 她是一个样貌平平的中年妇人,只是她的头发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 其中部分更是结成了一块块有石子硬的硬块,应当是许久没有梳洗过了。 旺四姐此时的双手向上挂着,被两道从房梁上垂下的粗大铁链拴着, 身下盖着一床已经被沾染上血迹的被褥,脑袋垂下,似是已经睡着。 “夫人?” 曹广达见状,立刻关切地问了起来。 仿佛真能听到曹广达的叫唤,旺四姐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着曹广达,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喜色,笑着说道。 “广达……你可算是来见我了。” 听到曹夫人的话语,曹广达的脑袋不禁低垂了下去,似是有些惭愧。 “我将你一人锁在屋中,是我不对,可我也是为了你……” 他抬起脑袋,似是想要辩解什么。 “好了,没事的,这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 旺四姐的声音有些微颤,嘴唇发白, 唇角更是有着点点血迹,似是“临盆”确实刚刚结束一般。 “是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这段时日,你受苦了,我这就叫人过来给你松开锁链……” 曹广达看着自己似乎恢复了精神的夫人,似是不忍,眼中不禁泛起了泪光。 “其他事都无所谓了,你来都来了,不如先抱抱孩子。” 旺四姐微微一笑,便是一把撩开了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头。 “快瞧啊,我又给你生了个女儿,咱们就管她叫晓椿好不好。” 随着旺四姐将被头掀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是彻底铺散了开来。 被头底下,旺四姐也是现出了她完整的样子。 见着旺四姐的模样,叶响心中不免叹了口气。 旺家人,到底还是旺家人。 在旺四姐的下半身,叶响分明看见了四条岔开的大腿。 大腿如蜘蛛般趴开,中间是一滩血泊。 血泊之中,三人当真看见了一个女婴。 女婴身上沾着还未干涸的血迹,双目紧紧闭着。 不知何故,叶响身前的曹广达此刻却是发生了变化, 此前进屋时他还是脸色煞白,此时却似是见着了什么欣喜之事,面色红润。 他颤巍巍地将身下还沾着血迹的婴孩捧起, 凑到自己的面前,双眼迷蒙地说道:“这胎记…当真是晓椿…她回来了!…” 曹广达又是转过身,捧着女婴对着两人笑道。 “看呐,真是晓椿,我的晓椿她回来了!” 第132章 旺四姐 “真是…当真是晓椿…她回来了!…” 啪—— 林生出手了, 曹广达手中的女婴他被拍飞出去,落在了地上,却是一声啼哭都未曾发出。 见着孩子被拍落在地,曹广达立刻大叫了起来。 “你做什么?!她还是个孩子啊!” 一边喊着,曹广达一边向着女婴被打落的地方跑去,他还想着去把孩子捡回来。 一把拽住想要去拾起女婴的曹广达, 林生怒吼道:“曹广达!你给我清醒一点,你夫人根本就没有身孕,那玩意怎么可能是她孩子!” 林生之所以会直接将曹广达手中的婴孩打落,还有着其他原因。 因为他看见了。 自旺四姐将自己身下的被褥掀起后,有着修为的林生,以及身为福宝的叶响都看见了。 旺四姐不止有着四条腿, 在她那四条腿的中央部位,此刻还夹着一具无头的女尸, 尸体脖颈处的血肉,如同螺旋般拧巴着, 似是她的脑袋生生被拧转着夹断了一般。 女尸身上穿着的,正是曹家丫鬟的衣物。 恐怕这便是可怜的翠萍了。 躺在旺四姐四腿之间的,既然是翠萍的无头尸体, 那先前被曹广达捧在手中的婴孩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被林生这么一吼,曹广达也是从先前有些迷蒙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他看不见,但也大概能猜到作为修行者的林生反应如此剧烈的原因。 况且先前他的状态也不对劲,就仿佛自己眼前被不知名的东西蒙上了一层纱,看什么都不分明。 此刻冷静下来细想,曹广达才觉得有些诡异。 自己压根就不信夫人会生产,可为何看见女婴的一刹那就会完全相信呢? 还没等曹广达说话,被锁在床上的旺四姐便是猛然冲着林生尖叫了起来。 “你怎么敢!” 唰—— 旺四姐双手扯动之下,铁链铮铮作响,房梁都被拉拽着发出吱吱颤动声。 “夫人!你冷静些,那不是咱们的孩子啊!” 曹广达上前,想要缓和旺四姐的情绪,却是发现自己的话对方压根就听不进去。 “你还我晓椿!” 旺四姐怒目圆睁,躺在床上的四足竟是同时猛然前蹬, 林生一时之间躲避不及,给她一脚踹飞了出去。 “我知道了!你们是旺家派来的!你们都是大夫人派来的!” 嘴中碎碎念叨着,旺四姐的眼珠不断地在眼眶中快速转动,时而还会翻动到眼皮之后。 “广达,他们要从我们这儿把晓椿抢走了!放了我,让我把孩子抢回来!” 她越说越是激动,身形下压,双手不断拽动着束住自己的铁链。 铁链被拉拽得发出咯吱响声,旺四姐的力道,出奇得大。 “他娘的,疯女人,这一脚险些把你道爷我给送走了!” 从地上翻身爬起,林生从袖口中抽出一张符咒,向着空中一甩。 三只墨犬自符咒中奔出,径直冲向了正在发癫的旺四姐。 旺四姐此时也是动了,她那形同蛛足的大腿格外灵活,不断将缠身的恶犬踢散开来。 可墨犬刚一被踢散开,便是再度凭空凝起,攻势持续,似是永不会中断。 “给我停下啊!” 随着林生的一声暴喝,墨犬也在同一时间咬住了旺四姐的身子, 不过旺四姐也是极为彪悍,似是不知道疼一般继续挣扎着, 一时之间,竟是将墨犬身上的墨汁,连同着自己被咬破的血肉一同甩飞了出去。 “叶响,你还不出手!” 手中边掐着手诀,林生对着一旁的叶响喊了起来。 他的墨犬虽然能暂时拖住旺四姐,但却没法彻底止住她的动静。 林生估摸着,旺四姐可能也有着旺家人的天生怪力, 要是让她在癫狂状态下拽开了铁链,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战。 他此时手中能用于攻击的符咒也剩下不多,还得依仗叶响的力量。 听到林生的喊叫,叶响却是没有理睬他, 他既没有召出玄阳虫,也没有如林生所期望的唤出渊斩刀, 反而口中喃喃,对着面前的旺四姐说起了令林生都感到匪夷所思的话语。 “旺四姐,晓椿应该是你的执念。 你一定很爱自己的女儿,不然也不会为了她变得如此疯癫。” 说着话,叶响已经走到了曹广达的身后。 “就是不知,你是不是也会为你的夫君感到心疼呢。” 说罢,叶响便是双手向前一箍,紧紧地将曹广达给扣在了自己的身前。 唔—— 被卡住脖颈的曹广达瞪大了双眼,他求救一般地看向林生, 曹广达怎么也没想到, 这位叶问兄弟不仅没有去对付正在发狂的旺四姐,甚至还转头对付起自己来了。 见此情形,旺四姐身形忽地一顿,随后便是又怪叫着挣扎了起来。 林生立刻会意。 原来叶响是打算借着曹广达作为人质,让旺四姐住手就范。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林生再度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看着旺四姐再度挣扎,叶响手中对曹广达施加的力道反而是越来越重。 曹广达被提在空中,双腿离地,大张着嘴,试图挣扎,却是吸不到半口气。 他双目上翻,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卧槽,叶响你来真的啊?!” 就在此时,场间的动静忽然小了许多。 此前还在墨犬撕咬下剧烈挣扎的旺四姐,竟然是真得不动了。 只见她伸出手,双目喊着泪光,似是从疯癫中醒转了过来似的,对着叶响哀求道。 “不要……不要……放过广达,我求求你们,放过他……” 叶响见到旺四姐求饶,手中却还保持着紧箍着曹广达的姿势,说道。 “别再发癫了,晓椿回来了,你若是想要见她,就好好跟我们说话。 曹广达,你来作证。” 听到叶响的话语,旺四姐如遭雷击,愣在了当场。 她把视线转向曹广达,似乎是在等待他的答复。 “是……是的……晓椿是回来了。” 虽不知叶响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曹广达也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好好配合对方。 听到曹广达的确认,旺四姐脸上唰地流下了两道眼泪,仰着头兴高采烈地喊了起来。 “果然!果然是这样的!晓椿是我的骨肉,我能感觉得到,她一定回来苍山镇了。” 旺四姐脸上那番癫狂模样彻底消失不见,此刻在她眉宇间,只剩下作为母亲的温柔。 看着旺四姐的变化,叶响心中不免缓了口气。 出于某些原因,他没有办法对旺四姐直接动用武力, 拿曹广达逼旺四姐就范这回事,他承认有赌的成分。 不过结果上看来,旺四姐对曹广达的心意确实是真的, 从穿越者的眼光来看,旺四姐或许根本就没有疯。 她只是陷入到了失去女儿的执念中,无法自拔。 这种执念无法正面解决,这样只会让她陷得更深,对此,只能从根源处入手。 如今告知旺四姐关于晓椿回来的消息,她自然有了希望,也就不会再困顿于自我之中。 “晓椿现在在哪儿?我想见她!” 旺四姐激动地问道。 “她就在旺府,大夫人的屋中。” “旺府?祠堂?!我就知道……” 说着,旺四姐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轻, 她瞥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曹广达,似是有些顾忌。 在林生借口替旺四姐“鬼上身”进行驱邪仪式后,曹广达便是被“请”出了屋子。 对丫鬟的尸身做了一番超度后,林生拍了拍手,说道。 “如此,你应该也愿意和我们说实话了。” 听旺四姐的口气,她定然是对旺家的事有所了解的。 看着曹广达离去的方向,旺四姐叹了口气,似是苦思许久,终于开口道。 “当年我就该知道,有些事,怎么样都没法瞒住的。” 她扭过头,对着叶响二人问道。 “你们两人,可曾吃过苍山镇的特产——黑毛猪肉。” 叶响两人一顿,都是有些不明白旺四姐在说什么,林生更是笑着说道。 “我们不是来旅游的,你没必要给我们介绍特产啊。” 旺四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那些猪肉吃不得啊。” “为何吃不得?” 似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旺四姐低垂下头,一字一句地说。 “因为那些,都是大姥姥啊。” 第133章 真相 “因为那些,都是大姥姥啊。” 听到旺四姐的话语,林生的脸色刹那变得一片惨白。 “大姥姥?你是说那些猪肉都是大姥姥的肉?” 旺四姐点了点头,随后便是将各种因果,与二人娓娓道来。 苍山镇的黑毛猪肉,都是由大姥姥的血肉所化。 常人若是长期食用,那些血肉就会在腹部堆积扎根,进而影响到人们的认知。 这也是为何叶响遇到的老者,乃至苍山镇所有镇民,没人觉察到旺家人怪异的原因。 他们早已被“污染”了。 食用黑猪肉并不是唯一的“污染”形式, 为了确保旺家人在苍山镇的伪装牢不可破, 苍山镇所有水井底部,也都被旺家人抛下过姥姥的血肉。 水源,肉质均被“污染”, 外乡人在来到苍山镇后,用不了几日就会彻底接受一切的异常。 听到此处,叶响便是想到了那些镖师,以及旺家喜丧中那道名菜——活猪跑。 自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镖师们之所以会出乎常理地兴奋激动,甚至忤逆管仲的指示, 恐怕都是在受到姥姥肉的影响后,形成的错误判断。 在他们看来,怪异的旺家,是如此地和蔼可亲,自然也就理解不了管仲的警告。 呕—— 林生猛扑在地上,伸出双指扣动着自己的喉咙催着吐。 他的干呕愈发剧烈,叶响甚至觉得他快要把胃液都吐出来了。 就在此时,林生扣在喉咙的手似是摸到了什么,猛地向外一拽。 随着这一拽,又是一阵咕噜声,一长串黑色肉坨便是被生生拔了出来。 那些肉块儿生满了触须般蠕动的倒刺,倒刺之上还刮着些许来自林生胃中的绒毛血肉。 落在地上的黑色肉块,似是还有着不甘, 不断地在地上蠕动起来,似是在寻找着原来的宿主。 林生见状,当即从腰间掏出一张火符, 伴随火符咻地飞出,从林生袖袍间也是轰然亮起一道火线,将黑色肉块全部包裹在了灼热的火焰中。 看着那些火焰中仍在扭动的肉块,林生的脸色愈发惨白。 “姥姥肉不是万能的,对常人来说,那是无法抵抗的妖物,但对修行者的影响却是会变得很小。 因为有天师坐镇,所以很少有修行者能够进到苍山镇中,你们两位倒是例外。” 听到旺四姐补充,林生方才止住了干呕,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看他的反应,在这一年光景里,恐怕没少吃那黑毛猪肉。 叶响却是皱起了眉头,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旺家人提到天师的存在了。 “你口中的那位天师,到底是谁?” “天师向来行踪神秘,只有大夫人见过,我也是很早便离开了旺家,对他不是很了解。 但我知道,大夫人一直很听天师的话,不,应该说是很听祂的话。 据说在那位天师之上,还有一位存在,祂能够颁下极为准确的预兆。 现在我也终于想明白了,为何大夫人当年会放过广达和我,那恐怕都是因为祂的预兆!” 说罢,旺四姐又是话锋一转。 “你们既然会来找上我,想必已经接触过旺家人了。 我会把旺家的所有一切都告诉你们,但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旺四姐的条件,自然就是让叶响二人帮忙救出在大夫人手下的曹晓椿。 对此,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尽职尽责完成委托的叶响二人立刻答应了下来。 狐疑地瞪了爽快答应下来的二人一眼后, 旺四姐便是将有关于旺家的信息,尽数告知了面前的叶响两人。 神龛之后的姥姥,不知在多久之前便已存在。 兴许是数百年,又或是数千年前。 姥姥的模样,除了大夫人以外,无一人知晓。 就连苍山镇,也只是在其存在之后,由大夫人,以及各路落难而来的外乡人建立起来的。 最一开始,姥姥不算大妖,她将自己的血肉培植于人体,随后将那些人转化为阴尸,或是直接作为自己的食粮吃下,方才渐渐成长到了今天的地步。 旺家的大夫人,则是姥姥准备迈过命坎,陷入沉睡前,诞下的第一个孩子。 因为生来便是连理枝,又有姥姥身上得来的香膏作用, 她凭着一己,便是生出了大半个旺家。 没人知道大夫人活了多久,但现在的旺家人,至少也已更迭了数十代。 一个旺老大生老病死,大夫人便会把下一个生下的孩子叫做旺老大。 名字对于旺家人来说从来没有意义,那只是一个符号。 在旺家之中,男丁只是大夫人生育、办杂事的工具, 而女丁也并非自小就不能生育, 而是大夫人为了保证血脉的完整纯正,自幼便破坏了那些女丁的生育功能。 “可我却是个例外,我不仅与曹广达生下了一女,晓椿的外貌还与常人几乎一致。” 旺四姐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叶响两人再度大跌眼镜。 她之所以能生育,竟是因为她是大姥姥沉睡之前,生下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她与大夫人其实并非母女,而是姊妹。 大夫人惧怕姥姥,哪怕她确实有心, 也不敢对姥姥诞下的子嗣动手,这才留下了旺四姐生育的能力。 可她也从未告知过旺四姐她是由姥姥所生这件事, 自小开始,大夫人便让旺四姐以为她是大夫人与旺老大所生,且不存在生育能力。 “直到后来,失去了晓椿后的数年后, 我才在日夜挂念晓椿的间隙,梦见了姥姥。 虽然我只在梦中看见了一团气雾,但我能知道她就是姥姥。 在梦境之中,她晦涩地传达给了我一切。 那个时候起,我才知道姥姥才是我的娘亲, 而我与广达所生的唯一个孩子,晓椿,则是天地不容的戠羌。” 在旺四姐的解释下,叶响也终于明白,所谓戠羌的所指。 戠羌,是天地间不可思议存在之物,他们先天便是最适合积攒喜、怒、哀、乐、怨的容器。 大姥姥想要度过命坎,就需要这么一个吸满了情绪的戠羌存在。 大夫人之所以如此热衷生育,便是为了给大姥姥诞下一个能够食用的戠羌。 说到此处,旺四姐也是惨笑一声。 想来也是,意外打破了大夫人定下的血脉传承规矩的旺四姐, 反而生出了有助于姥姥突破命坎的晓椿, 而她为爱所诞下的子嗣,却是又要被大夫人当做戠羌,献给了姥姥。 她此时还不知道,为了让晓椿成为一个圆满的戠羌, 大夫人还刻意安排了一场捉弄人的戏码,让晓椿落入了万劫不复的人间悲剧之中。 这是多么地讽刺。 听罢,林生也是忍不住哀叹了一声。 “可我记得,你与曹广达在晓椿之后还生了两胎,一对兄妹才是?” 旺四姐此刻与他所说的,倒是和先前曹广达口中的信息产生了冲突。 “那是曹府对外的说法,广达他不愿让我落个从此不育的名头, 也总不能一辈子膝下无子女,只好暗中找了婆家,却是从未对外说过。” 说话间,旺四姐的脸上还似是挂着些许爱慕之意。 当旺四姐将她所知关于苍山镇,乃至旺家的一切和盘托出后, 叶响心中却还有一些疑问未解,他问道。 “你可知神龛之后是什么?为什么旺家人能够无限再生。 你们口中的姥姥,又到底是什么存在?” 这是此刻他最为关心的问题,想要从解决旺家,他至少要弄清自己要面对的究竟为何。 “我不知道大姥姥究竟是什么存在, 但我可以肯定,她绝不会是能够被称为姥姥的人。 而你想知道的,关于我们旺家人为何能无限再生的原因…… 你且看着,便知道了。” 说着,旺四姐便是忽地从红木床上坐了起来。 叶响与林生立刻摆起了防御的架势,生怕旺四姐来个狗急跳墙,突然袭击。 可旺四姐却是没有这么做,她只是有些痴痴地看着束着自己的镣铐,说道。 “广达以为这些凡人的手段就能锁住我,其实根本就是徒劳罢了。 若是我真疯了,他又怎么能管得住我呢。 我只是不想让他徒增烦恼罢了。” 说话间,在叶响两人诧异的目光中, 旺四姐的下半身,那四只如蛛足般的腿,竟是兀自从身体中“拔”了出来。 她的躯体,在四腿离开便是迅速地萎缩, 竟是在转瞬间变成了阴尸一般的絮状菌丝模样。 四条大腿在地上错乱地扭动着,似是婴儿学步,过了好一会方才适应。 而在那四条腿的正中央,原本应该存在的器官,却是缓缓变作了一张妇人的嘴。 “这才是我,属于我们旺家人的本体。” 看着面前四足鼎立的怪物,叶响只觉得头疼。 旺家人,到底是旺家人。 第134章 承诺 看着面前四足鼎立的怪物,叶响只觉得头疼。 旺老大脸部的水蛭怪物,旺四姐下半身化作的人鼎怪物, 终于让他想通了一点。 旺家人存在着的弱点,便是作为他们本体而存在的“怪物”。 他们只是以阴尸作为躯体寄宿其中,而作为本体的,一直都是旺家人身上所呈现的畸形部位。 神龛中的姥姥只能让阴尸躯体维持再生的能力,却无法让怪物的本体再生。 所以旺老大才会在水蛭怪物被玄阳虫吞噬下后彻底死去, 所以水蛭怪物才会在叶响离开旺府后难以再生! 从旺四姐口中获知的情报十分重要, 若是下一次再遇上旺家人,叶响至少知道了如何消灭对方的手段。 那就是除去旺家人身上的“畸形”。 “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说罢,变作四足怪物的旺四姐将身子再度套在了四足之上,如人穿衣一般。 布满絮状菌丝的“阴尸”躯壳随着旺四姐的钻入,再度生长出了肌肤,覆盖在原本空洞的肌理之间,一番变化后,旺四姐再度以她那副常人的形象出现在了叶响两人的面前。 见识过旺四姐真身后,叶响两人只觉得此时的场景诡异至极。 眼前这面貌普通的妇人,内里却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四足怪物。 似是察觉到两人的反应,旺四姐此时的眼神也是有些黯淡,她哀求道: “二位修士,你们可否帮我隐瞒一下,我不希望广达被我吓着……” 旺四姐用这副肉身皮囊,足足隐瞒了曹广达二十余年,自然不想就此在曹广达面前拆穿自己的真面目。 听到旺四姐的哀求,林生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曹叔初来乍到苍山镇, 穷困潦倒之际翻墙进旺家时,却是没有见着你的真身?” “该不会是,你趁着他昏迷的当口,给他喂了姥姥肉?” 听到林生的问话,旺四姐的脸色陡然一变,似是被戳到了痛处。 她四处环顾一圈,见着林生始终不依不饶地盯着她看,方才缓缓道出了实情。 “哎,当年的事虽已过去许久,但我依旧觉着对不住夫君, 可谁让那个时候正值雨夜,恰好赶上我们旺家子女生长的时候。” 生长? 旺四姐接下来的话语,算是解答了两人心中浮现的困惑。 “旺家子女每每逢着落雨天气,便是会各自结对,寻欢作乐。 在大夫人的默许下,我们可以在确保男丁存活的基础上吸食阳气。 逢雨生长,这是姥姥传承下来,融进我们旺家人骨子里的天性。” 旺四姐似是又陷入了对往昔的追忆之中,眉目间带着些微的笑意。 “当初广达落入旺府,我当真是吓了一跳, 但很快我就发现,他比旺家中的每一个人都要俊朗,也比其他旺家人懂得都要多。” 说话间,旺四姐的脸上又是忍不住浮现起了对曹广达的爱慕之情。 听到旺四姐的说法,叶响也是明白,为何在旺家当晚,他们会碰上身似蝾螈的旺六姐了。 原来是他们正巧碰上了旺家子女“生长”的落雨天气。 “既然你说你是大姥姥的骨肉,那你可曾听她在梦中对你说过别的什么?” 打断了旺四姐的遐想,叶响又是问起了关于大姥姥的情形。 “这倒是没有太多,大部分时候,我只能听到一些类似梦呓的声音, 恐怕大姥姥的力量还在沉睡,不过,我最近梦到大姥姥的次数,倒是越来越频繁了。” 越来越频繁了吗? 作为大姥姥产下的女儿,旺四姐有着如此感应, 或许正代表着大姥姥即将从漫长的沉睡之中苏醒过来。 恐怕旺家大夫人,以及那位天师,也是在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叶响心中如是想到。 大姥姥苏醒之后,整个苍山镇势必都将卷入一场未知的浩劫之中, 想要在这场灾变中生存,就必须要提前做好一切打算。 问话结束,二人便准备动身离开, 林生瞥了一眼翠萍的尸身,问道。 “这尸首你打算怎么处置,不会就这么干摆着?” 旺四姐摇了摇头,似是示意二人不必费心, 随后他们便是见着旺四姐伸出了四足, 如章鱼般将翠萍的尸身包裹住,一阵咕哝声后,翠萍便彻底消失了。 此间事了,叶响二人便要转身离开, 那旺四姐却是将脑袋猛地往木床上一磕,拜道。 “二位修士,晓椿的命,就拜托你们了!” 叶响的脚步一顿,只轻声说出了简短的一句: “尽力而为。” 随后他便是快步向外走去,不再停留。 耳畔只徒留下旺四姐不断用脑袋磕着木床边的声音,哐当作响。 此世艰险,未来如何,谁也不曾晓得。 做出承诺,或许就要为之拼上性命, 但若是连自身都朝不保夕呢? 为了获得关于旺家的情报,他与林生也算是半蒙半骗过了旺四姐。 至于是否真得能救出曹晓椿,他们两谁也没有定数。 “响子哥,若是你复仇成功了,我希望你能放过其他师兄弟。” 木头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叶响的心头,久久不散。 他曾在兴福寺,为了拉木头入伙帮他对付问真,对他许下过承诺。 可结果呢,为了阻止问真借着兴福寺内门弟子恢复功力, 叶响下了死手,将内门弟子屠了个干净。 而在夜游神撒下黑焰之后,那些俗家弟子也都没有能活下来,木头也不知所踪。 他做错了吗?他不知道。 在此世间,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使用那些诡异黑暗的手段。 与人斗,尚能以力相争, 但与他相争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按部就班的常人。 想要在那些诡异满身的“仙家”手中活下去, 他就不能再做一个完整、正常的“人”。 就如旺四姐一般, 她对曹广达与爱女如此上心,却又把可怜的翠萍视如草芥,随意吞食。 人也好,妖也罢,兴许都是挣扎在矛盾间的个体。 捂着左胸前的鬼脸,叶响不知道, 若是自己侥幸在此世间继续活下去, 那他所谓的人性,最后还会剩下多少? …… 刚走出旺四姐的屋子,林生便是与面前的曹广达撞了个满怀。 他此刻正手脚并用地趴在窗前,似是正打算趴上窗户偷听些什么。 此时被林生正面撞见,他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瓜,笑着说道。 “二位这就要走了?我刚还打算问问二位,要不要留下一起吃个晚宴呢!” 明知道对方是刻意在转移话题,但是林生却是厚着脸皮答应了下来。 “曹叔,那我们就不跟你客气了啊!” 叶响发现,曹广达当真是块当官的料, 任凭林生如何蹬鼻子上脸,他都是能第一时间接上茬。 “那肯定不能和我客气啊,此刻吃夜饭尚早,我先给你们安排一间屋子休息!” 曹广达脸上挂着笑,便是吩咐手下给二人准备起了用于休息的茶室。 他本人则是一溜烟跑进了里屋,应当是着急去看望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媳妇旺四姐了。 关于旺四姐有着四条腿,真身又是个四足妖物的事,叶响两人并没有与曹广达提及。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若是此时与曹广达说出真相,恐怕曹广达很难能够接受事实。 现在陡然告诉他,与他朝夕相处了二十余年,又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的夫人, 其实是一只没有上半身的四足怪物,曹广达不疯都算是奇怪了。 第135章 地涌惘莲 对于曹广达让二人留下吃夜饭的邀请,叶响并未拒绝。 刚从旺四姐这边获得诸多情报,他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梳理清楚。 况且自己二人也是刚从旺府脱身而出, 原本住着的云间酒楼也称不上安全,此刻倒不如混迹在曹府之中, 若是旺家人当真不惜代价出来寻人, 恐怕也很难想到,堂堂县令老爷家中竟会“窝藏”叶响二人。 进入茶室之后,林生立刻挥手赶走了两位曹叔安排来斟茶的下人, 随后便是一脚蹬在了椅子上,指着自己的鼻子,得意地说道。 “怎么样,听我的准没错,这趟曹家算是没白来。” 对于林生这番邀功,叶响没有接茬,而是揉搓着下巴,自顾自说道。 “旺家人是大姥姥的亲眷,他们以姥姥为信仰从而获得力量, 此刻大姥姥即将苏醒,他们便人造出了晓椿这个戠羌,塞满了怨气准备献祭给姥姥。 这些确实都是旺家人会做,也是应当做出的事。” “可那个天师呢?听旺四姐的意思,那个天师是另一个存在手下的使者。 他来苍山镇的目的是什么?他与旺家人又是什么关系?” 此刻,摆在叶响面前的,还剩下两个问题。 其一,大姥姥的真身为何,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其二,旺家人口中的天师,他在旺家以及苍山镇事件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关于第一点,叶响已经从各种信息中捕捉到了一丝眉目,有了一些猜测。 从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姥姥肉, 再到曾经自己在蜃楼墟中见过的莲藕菌丝, 以及那些由絮状菌丝构成的阴尸不难看出,大姥姥是类似于菌种植物的一种存在。 叶响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而林生则是在听到叶响的推断后,立刻拍起脑门说道。 “我想起来了!青城山有过记载,大姥姥难道是一株地涌惘莲?” “地涌惘莲?” 林生口中的名词,叶响还是头一回听说。 “菌生种子,半作人畜半作莲。 地涌惘莲,半截妖精半截仙。” 林生口中念叨,双手不住地弹着自己的脑门,似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所谓地涌惘莲,也称地莲,是一种极罕见的天级妖物, 据传佛祖足下金莲产出的莲子所化, 落入凡间,仅需灌上一滴末的水,便足够其长至熟成。” 说着,林生又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符纸,信手在上面涂抹了起来。 随着他的涂抹,符纸上竟是缓缓出现了一株模样怪异的莲花画像。 植株丛生,一朵巨大的莲花直立生长于与之相同粗细的根茎之上, 莲花的外部水平舒展着数十片密布着菌丝的花瓣, 而在那些盛开的花瓣之中,还盛着一颗巨大的,尚未绽放的花苞。 “这就是传闻中地涌惘莲尚未成熟的样子,但在我印象中,青城山记录的, 也只是从惘莲种子中生出的幼苗,不久后便是被消灭了去。 地涌惘莲的幼苗极为脆弱,压根到达不了天级妖物的可怕程度。 但它却有着极强的生长速度潜能,若是机缘巧合让它度过了幼苗阶段,它只会越长越大, 其个体的能力,自然也就会越来越恐怖。 而地涌惘莲的幼苗,还有着另外的一个名字——那就是青宝塔。” 听到林生的解释,叶响心中顿感豁然开朗。 若是当真如林生所说,大姥姥是地涌惘莲,那么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地涌惘莲仅凭果肉就能“影响认知”的能力,与青宝塔的蜃楼墟何其相似。 大姥姥若是地涌惘莲,那也就能解释为何难得一见的青宝塔会出现在悬魂棺中了。 晓椿本就是旺家人提前备好的戠羌, 管仲的兴业镖队只不过是被旺家利用的工具, 兴许旺家人本意也从来没打算过让镖队顺利抵达。 这地涌惘莲的幼苗青宝塔,恐怕就是旺家大夫人提前打点、安排好的灭口手段。 所谓必须亥时送达,也都是旺家人在刻意拖延兴业镖队的进度。 他们是想让镖队在苍山镇阴尸步道的夜色中冒险押镖,便于对其下手。 对于旺家人而言,知晓他们秘密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他们从来都没有打算让镖队顺利抵达。 可旺家人却是算漏了,他们没想到跟随镖队一同出发的叶响, 竟是能从蜃楼墟中活着出来, 不仅如此,他还让大半个镖队活了下来,最终成功抵达了旺家。 想到此处,叶响又是皱紧了眉头。 恐怕此刻尚留在旺府的镖队凶多吉少。 摇了摇头,叶响不再让自己想这些多余的事,而是转头问起了林生。 “你对这地涌惘莲,还了解多少?” 林生此时也是皱着眉头道:“地涌惘莲本就是世间少有之物,我还能了解多少? 不过若是那大姥姥当真是地涌惘莲, 按照旺四姐的说法,大姥姥已经在此处待了不知多久,那她此时恐怕已经……” 林生没有再说下去,但叶响也猜到了他想说的意思。 大姥姥在苍山镇生存了如此之久,从雨水到人身,吸食了如此多“养料”, 若真如旺四姐所说,那大姥姥此时恐怕已经成长到了极为恐怖的程度了。 他们此刻要面对的情形,很是悲观。 “兴许大姥姥是达到了某种实力上的界限,所以才不得不陷入沉睡的。” 叶响眯起眼睛推测道。 大姥姥的沉睡,一定是为了突破旺家人口中所谓的命坎。 而旺家人,很可能是她生产出来,代自己在沉睡时料理苍山镇“养料”的工具。 一旦姥姥苏醒,苍山镇中所有已经被姥姥肉寄生的镇民, 很可能会在一瞬之间被姥姥变作养料吸收,最终突破“命坎”。 联想到曾经林生与他所说,苍山镇是在移动的。 叶响心中又是不禁泛起一股恶寒。 “大姥姥,难道一直生长在苍山镇的地底之下?” 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偌大个苍山镇,其实都生长在一片血肉菌丝组成的莲花之上, 而随着莲花缓慢的移动,整个苍山镇也会随之移动。 叶响的脑海中,飞快掠过此前在苍山镇中的见闻。 被他与林生合力击杀的鸮精,被青铜面具消灭的白毛鬼, 以及青宝塔腐败的菌丝,它们似乎都是化作黑气消失在了地面中。 此前他还以为这是“老仙”被消灭后所特有的现象, 但此刻在他心中,不由地又是产生了另外一种猜测。 如果苍山镇的地下便是大姥姥,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所有在苍山镇死去的“老仙”, 其实都是被大姥姥当做养料给吸收掉了呢? 据旺四姐所说,如今大姥姥虽然已经陷入了某种意义上的“沉睡”, 但在近些年与她在梦中沟通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 也就是说,随着在苍山镇死去的诡异越多,大姥姥的苏醒时刻,兴许也将很快到来。 自己与林生两人消灭“老仙”的作为,反而是在无意间助长了大姥姥的苏醒吗? 这一切,莫非也在那位“天师”意料之中? 对方之所以没有阻碍有着修为,能够看破旺家人真相的自己二人进入苍山镇, 为得就是借用他们的手消灭邪祟,为大姥姥提供更多养料? 想到此处,叶响不由地攥紧了双手。 通过林生的回忆,他们得知了大姥姥的真身很可能就是地涌惘莲。 可有关于那位“天师”的信息,他还是知道得少之又少。 当部分神秘逐渐被揭开面纱,展露在他眼前的,却又是一些令人困惑的谜团。 就在叶响沉思之际,一道人声却是突兀地从屋外传来。 “二位修士,父亲让我来喊你们赴宴呢。” 第136章 咳嗽 出现在茶室外的,是曹广达刚及束发年纪的儿子曹永新。 他提着灯笼站在门外,似是迎风便倒的瘦竹,领着叶响两人便向着曹府的主厅走去。 一路走来,叶响发现,走在二人前方的曹永新一直止不住地咳嗽。 他一边咳着,一边用白巾盖在自己的嘴前, 有些单薄的身子也随着咳嗽不断地颤抖着, 总给人一种迎风便散的脆弱感。 “曹公子,你没事,我感觉你要是再这样咳下去,得把肺都咳出来了。” 林生忍不住道。 “咳咳——二位修士,莫要……咳……担心。 咳咳——我自幼体弱多病,旧疾而已,咳惯了,很快就会好了。” 说着,曹永新便又是用白巾捂住自己的口鼻一阵猛咳,甚至直接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叶响二人实在看不过去,立刻上前搀起这位孱弱的曹公子,林生开口问道。 “二位,我真得没事……咳咳……” 说着,曹永新便是挣开了两人搀扶的手臂,快速收起手中的白绢,自顾自向前走去了。 虽说他嘴中说着没事,但二人却是在曹永新拿开的白巾上,看见了斑斑血迹。 叶响更是隐约瞧见,那些血迹之中,似乎有着些许蠕动的血肉碎末。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侧过脸看向林生,林生此时也是露出怀疑的表情。 莫非这曹永新也有问题? 可按照旺四姐所说,曹家另外的这对子女,并非她所生,又怎么会出现异常呢? “先看下去再说。” 林生凑到叶响身旁,悄然说道。 经过先前那番波折,曹永新的步伐不由地加快了些许, 他似乎是不敢与叶响二人有太多的接触。 …… 一路无话,等到叶响两人进入主厅时, 此间已是张灯结彩,下人们各自忙活着,好生热闹。 “二位贵宾,你们可算是来了,让我好等啊。” 曹广达笑着将两人迎进厅中, 而在他一旁端庄站着的,却是此前被锁在里屋,与污秽同床的旺四姐。 此刻的旺四姐身上可谓是穿戴齐整,容光焕发, 与在里屋中那般落魄疯癫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见着叶响二人,她也是客套地道了几声谢, 并没有点破三人此前的在里屋中的秘密,而是形同燕雀般依偎进了曹广达的怀中。 两人落坐桌前,似是完全不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兀自亲昵了起来。 “咳咳——父亲,人齐了,什么时候开席?”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曹永新在这个时候咳嗽起来。 “永新,你安排下人上菜便是,不必什么都过问我。” 似是被永新打扰不太乐意,曹广达的语气也是有些生硬。 在他眼中,此时似乎只剩下旺四姐, 他们两人此时算是小别新婚,彼此之间似是找到了最初相识的那番情调。 落座后,叶响与林生方才发现,今夜与他们同桌吃饭的,也只有曹广达一家三人。 桌前酒酣,作为苍山镇中地位仅此旺府的曹家, 自然也是在桌前呈上了一道当地的特产——红烧黑猪肉。 哪怕此时已经知道作为修行者,不太会受到姥姥肉的影响, 叶响与林生也是不愿意再动筷了。 一想到这些看起来滑而不腻的黑猪肉片,吃进腹中后就会变成腥臭且带着倒刺的肉团, 林生更是彻底失去了胃口,将筷子放在一边,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吃了。 叶响发现,除了他们两人,以及曹广达夫妇正忙着你侬我侬没有动筷以外, 曹永新虽然每道菜都会扒拉几口,但唯独这黑猪肉,他也始终未曾落下过筷子。 他知道这黑毛猪肉不能吃? 随着佳肴传动,酒酣之余, 林生总算是找着时机,装作好奇地侧过头,对着坐在他身旁的曹永新问了起来。 “曹公子,我听曹叔说你还有个胞妹才是, 今日宴席,菜肴如此丰盛,怎么不见她的人影?” 林生此话一出,叶响便发现曹永新的身子猛然绷直,瞳孔也是跟着微微缩动了一番。 对于林生的问话,他好像很是紧张? 同时,叶响也注意到,先前还沉浸在与曹广达热络中的旺四姐, 此时也是微微侧过了目光,悄然盯着欲说还休的曹永新看着。 “我胞妹她……她身体不适,就不……不来参宴了。” 曹永新说着,脸皮都收不住地颤抖起来,极为紧张。 听到林生的问话,曹永达此时也是终于肯将自己的脸从旺四姐的面前挪开,插嘴说道。 “二位莫要见怪,晓湘、永新他们都是随了他们那早逝的母亲, 自幼体弱多病,永新还好上一些, 晓湘近几年来,倒是连我都不怎么见她出过房门了。” 曹广达口中的晓湘,应当就是曹永新的胞妹了。 咳咳! 就在此时,曹永新却是猛然咳嗽了两声,脸色有些愤懑地说道。 “父亲,我是有病,可晓湘她——” 还未等曹永新说完,旺四姐却是一把从曹广达怀中坐了起来,大声喝道。 “永新,你是要顶撞你的父亲吗?” “不……咳咳……不敢。” 听到旺四姐的斥责,曹永新立刻缩起脖子,手中白娟堵在嘴前,咳得更为剧烈了。 晓湘,当真是因为体弱多病不能见客? 事实,当真是如此吗? 看着旺四姐、曹广达以及曹永新三人的表现, 叶响心中了然,这曹府之中,不止是曹永新如此怪异,恐怕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被旺四姐训斥过后,曹永新此刻正不住地用沾血的白娟擦着自己的额头, 随后又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父亲,我吃好了。妹妹的那份我给她带去屋中,你们慢用!” 告辞一声后,曹永新便是将一些饭菜装入了盒中,起身离席。 见着一边远去一边咳嗽的曹永新,曹广达拍了拍大腿,借着醉意惆怅道。 “哎,我曹广达也是上辈子败坏了德行,这辈子上天才要如此捉弄我啊。” “不仅结发妻子的女儿被人抱走,一去不返。 就连与妾室的一对儿女也是体弱多病,一副短命相,这是天要我曹家绝后啊!” 说着,曹广达便是嚎哭了起来。 听着他的感叹,趴在他怀中的旺四姐立刻抚起他的脸颊,柔声说道。 “夫君,我可不准你这样说,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是啊,四姐回来了,老天一定是怜惜我曹家。” 曹广达的双目微醺,眼中似是只剩下四姐一人之影。 见不得两人如此暧昧的表现,叶响也是赶忙与林生一同借着如厕的理由离席。 还没等叶响两人走出多久,他们便是瞧见曹永新一人缩在一旁的墙角, 脑袋低垂,身形微颤,衣衫撩开,不知在做些什么。 直到他一边咳嗽着,一边将手中的饭盒打开,夹着菜往自己敞开的腹部送, 叶响与林生方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 “咳咳——好妹妹,你多吃点,可不要饿着了。” 第137章 胃袋 “咳咳——好妹妹,你多吃点,可不要饿着了。” 眼看着曹永新夹着手中的菜,往自己腹部送, 叶响两人不自觉地梗起脖子瞅了起来。 此时曹永新背对着二人,他们自然也看不见在他腹部的光景。 他们只能听见,每当菜肴送入, 曹永新的口中都要发出一阵咕噜声,似是他的腹部真得在吞咽着什么似的。 “他娘的,我就知道这家伙不正常,肯定是给什么老仙给附身了! 看我道长神威,无坚不摧!” 林生一边说着,一边骂咧着冲出了墙根,从手中抄起一张火符,向着曹永新奔去。 似是被林生突如其来的叫喊声给吓了一跳, 曹永新一愣神,手中盛满了菜肴的饭盒,也是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见着手持火符气势汹汹追来的林生, 曹永新口中又是一阵急咳,连忙将自己敞开的衣衫兜住, 再不顾丢下的饭盒,向着曹府深处跑去了。 “追!” 林生与叶响一道追了上去,看曹永新这副怂样便知,他身上的诡异并不强大。 他们二人都是想着能活捉曹永新,再从他口中套出些许有用的情报。 从先前的宴席上,他们已经隐约看出了不对。 在酒桌上碰都没碰黑猪肉片,离席后更是诡异地与自己的腹部沟通起来, 这曹永新肯定知道些什么! “咳咳!!” 曹永新一边跑着,一边止不住地咳嗽, 他的脸色几近苍白,似乎稍稍一些动作就能让他背过气去。 尽管如此,他脚底的速度却是始终不慢, 带着叶响、林生二人,便是在曹府的犄角旮旯间四处乱窜。 “他娘的,缩地符!” 眼看着就要被对方甩脱,林生便是怒喝一声,手中飞掠出一道符纸, 那符纸在空中打了个旋,随后便是窜到了曹永新的身前,贴在了他刚想落脚的地面上。 曹永新自知那符纸不妙,连忙抬脚避开了那道符咒向前跑去, 可接下来他却是惊愕地发现,无论他再怎么跑动,眼前的光景依旧,不曾发生任何变化。 而在叶响、林生看来,曹永新却是像个傻大儿一般,杵在原地蹬着步。 这般情境之下,林生很快便是追上了曹永新,只听他自觉帅气地暴喝一声。 “拿命来!” 一道火线便从林生的袖袍火符间劲射而出,直奔曹永新的面门。 “住手!” 曹永新的腹部突然传出了一阵女声, 与其同时,他也是猛然拉开了自己先前紧捂着的衣衫。 听到那声诡异的女声,林生双手一抖,袖袍间窜出的火线反而更加旺盛。 对方这动作,那女声,分明是在施展什么邪异,他可不敢给对方可乘之机。 呼—— 一阵阴风伴随着曹永新敞开的衣衫席卷而出,生生吹熄了林生火符释放出的火焰。 那阵阴风更是将他本就撩开的衣衫彻底掀起,露出了藏在曹永新那具藏在衣衫之下,满是烂肉的躯体。 仅仅是用肉眼瞥了一眼,叶响与林生便是产生了同一种情绪。 疼! 在曹永新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地缝合着无数道黑色针线。 那些黑线粗糙地将他身上裂开的皮肤豁口拼接在了一块, 只是那些被缝合在一起的皮肉却是显得不太正常。 右肩头的皮肉绷得很紧,只剩下薄薄一片,被一道道黑线生生缝在了他的左胸口。 而他下腹部的一整条皮肉,都是被生生拧巴起来,呈螺旋状,扯到了腰身背后。 诸如此类的情形,在曹永新身体上的每一处皮囊间都能找寻得到。 虽说那些被莫名缝合在一块儿的皮肉颜色在夜色下有些相近, 但若是仔细打量也不难发现,在曹永新身上,竟然足足缝着数十种不同的皮肉。 每种类型的皮肉只占某个部位的一小部分,其上却是生满了各种类型的毛发、尖刺,显然不像是什么人类该有的皮肉。 而在那些被用针线缝好的伤口外侧,兴许是因为曹永新有着极强的恢复能力,现在都还挂着一片片因增生而出现的肉团。 那些肉团成堆的挤在一起,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被使用,此时已经退化成了了一坨坨软趴趴的褐色肉团。 瘦弱的曹永新,此刻当真是一览无遗地展示在了叶响两人的面前。 诡秘,惊悚,骇人。 曹永新裸露在外的部分,就像是一坨完全用皮肉组成肉架子…… 更甚者……还让人联想到了在旺府中, 那头被片出浑身皮肉,只剩下筋膜的黑毛猪。 只是比起黑毛猪,曹永新此刻还是活着的罢了。 “别伤我兄长!他不是坏人,咳咳……” 先前那道女声再度从曹永新腹部传来, 随着咳嗽声响起,曹永新立刻下意识地用白巾捂住口鼻,装着模样咳嗽起来。 叶响两人顺着声音寻去,终于是看见在曹永新的衣衫下摆处,也有着一块面积巨大的缝合皮肉。 此前的女声以及咳嗽声,似乎就是从此处发出的。 那一团缝合而成的皮肉在曹永新的腹前突起,皮肉的边缘鼓起,凹凸不平, 如同一颗被外接在曹永新腹部的“胃袋”。 与寻常胃袋不同的是,在凹凸不平的皮肉上方,生长着一些如眼、耳、口、鼻一般的器官,似是组成了一张女人的脸。 先前那道女声,就是从这张女人脸中发出的。 “兄长……咳咳……就把事情告诉…咳……” 每说一声,那胃袋人脸便是要发出一阵类似咳嗽的气喘声, 而那曹永新的口中,也会随之吐出一小坨血肉碎末,就好像两者反应是相连的一般。 似是察觉到了“胃袋”的艰难,曹永新连忙抚“胃袋”喊道。 “好妹妹,你别急!我说就是了,你别再动嘴了,当心坏了身子!” 说罢,曹永新总算是在叶响两人面前逐渐镇定了下来,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在叶响与林生有些怪异的眼光下,指着自己腹前的“胃袋”说道。 “正如二位修士所见,这便是我那可怜的胞妹——曹晓湘。” 看着在他腹部生长着女人五官的“胃袋”,林生一顿,刚想要说话,却是被叶响拦住。 走到曹永新面前,叶响深深地注视着“胃袋”,询问道。 “她……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莫非你们也是旺家人?” 从外表上来看,曹永新显然不是什么常人, 他那怪异畸形的身躯,反而是让叶响联想到了以人才辈出为名的旺家人。 听到叶响问询,曹永新则是恶狠狠地回答道。 “呵呵!旺家人? 谁稀罕做那些狗杂碎的家人! 若是我有机会,恨不得将旺家人的祖祖辈辈全杀个干净!” 他似是对旺家有着深仇大恨一般,一提及旺家,便是出离了愤怒。 “我和晓湘如今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旺家,都是因为旺家那个女人给害的!” 说罢,曹永新便是将自己腹部的“胃袋”向前一拽, 缝合在其上的针线崩裂开来,伴随着一股腥臭的腐味, 那“胃袋”彻底被拖拽出来,在曹永新的腹部留下了一块血肉蠕动的空洞, 其后也是被拖出了长长的一段血肉模糊的管道,似是肠道一般。 看着面前的“奇观”,叶响与林生明白了。 曹永新的胞妹曹晓湘,竟是被用针线与她的哥哥缝在一起的。 身为胞妹的曹晓湘,成了哥哥的胃,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第138章 兄妹 “旺四姐!那个贱人,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见曹永新腹部鼓动,“胃袋”的中央再度传来女人尖叫声。 看来此时是“曹晓湘”在说话了。 “她骗了父亲,让他以为自己是无害的。 她心中有的,只是扭曲的爱! 每逢她发疯,就会将对旺家的恨意全部宣泄在我们母亲的头上!” “曹晓湘”一边说着话,口中也是不断地咳嗽着, 似是说话对“她”而言,本就是件极为困难的事。 忧心地看着自己手中捧着的“胃袋”,曹永新似是很担心自己妹妹的状况,说道。 “晓湘,你休息会儿,接下来就交给我来说!” 随后,曹永新便是将自己兄妹二人的身世据实已告。 关于曹家兄妹的身世,旺四姐并没有欺骗叶响。 他们确实是由曹广达后聘的妾室所生, 而那位妾室在入门后,也是在曹广达的千叮万嘱下, 对这位当时已经有些“疯”了的正妻极为敬重,从未有过取而代之的非分之想。 奈何她自己不这样想,却架不住旺四姐越来越“疯”。 随着曹永新兄妹双胎同胞呱呱坠地,曹广达自然免不了时常往妾室的屋中去关心照料。 这一来二去,让旺四姐逐渐对这位妾室起了妒忌心。 不多时,产下双子的妾室便被下人发现离奇猝死于屋中,人们都认为这是一场意外。 可当时尚还年幼的曹永新兄妹却看见了。 他们看见了一只没有上半身的四足怪物, 趁着夜深爬进了母亲的屋中, 用她那四根修长的足,将尚在睡梦中的母亲生生给闷死。 后来,那四足怪物回到了旺四姐的房中,穿上了旺四姐的上半身。 “你们看得见?难道你们是福宝?” 听对方自称能看见,叶响立刻问道,曹家兄妹显然不是什么修行者, 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对兄妹很可能是福宝。 “福宝?我不知道,但旺四姐那个贱人说过,我们很幸运,因为我们也染上了姥姥的血。” 曹永新摇了摇头,表示对此并不了解。 叶响则是立刻反应了过来, 曹广达与那位死去的妾室体内,早已被姥姥肉完全占据, 严格来说,他们迟早都会在死后,受到姥姥肉的影响变为阴尸。 血肉悄然发生异变,他们所生下的孩子,也很可能受到了大姥姥血脉的异化从而改变。 兴许是运气使然,曹家兄妹在大姥姥血脉的异化下,成为了类似福宝的存在。 至于这福宝算是高级还是低级,叶响就不清楚了。 “旺四姐不仅害死了我们的母亲,还把死后变成阴尸的她,与另外一种肉球怪物缝在了一起,随手丢在了衙府之中。变成阴尸的母亲在衙府之中夜夜苦嚎,我们二人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 说到此处,曹永新的声音越发痛苦,咬牙切齿道。 “她早就发现我们兄妹两能看见变成阴尸的娘亲, 所以她故意这么做,为得就是看到我们痛心的模样!” 听到曹永新所言,叶响心中猛地一颤,他忽然想起了那夜在衙府中的白毛鬼。 那白毛鬼从腹部的口中不断吞吐出的美人脸, 莫非其中一个就是曹家兄妹的母亲?曹广达的妾室? 难怪衙府之中会藏着一只“老仙”, 若是这“老仙”是旺四姐自己放在衙府中圈养的,倒是说得过去了。 只是他倒是没想到,在他与林生面前苦苦哀求,满心都是夫君女儿的旺四姐,竟然还有着另外一番面孔。 她对自己所爱之人是一个模样,对其他人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叶响深思间,“曹晓湘”也是咳嗽一声,说起话来。 “除了对娘亲下了死手以外,旺四姐还觉着不够。 原本她打算将我们虐杀致死,可她也担心如此一来,会伤了她相公的心。 说着说着,“曹晓湘”的声音便是越来越轻,被曹永新捧着塞回了腹部血洞之中。 接着她的话,曹永新继续说道。 “可旺四姐也没有就此放过我们,她想了个更阴毒的办法整治我们。” 随后,叶响两人便是从曹永新口中知晓了,他之所以与“晓湘”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前因后果。 兄妹两人有着大姥姥的传承,本身肉质恢复速度便奇快无比,些微皮肉伤甚至无需过夜便能复原。 知晓此事的旺四姐便是想出了法子, 每当她对女儿的思念到了极点,便是要将兄妹两人召至自己房中, 用锋利刀片在他们身上一片片活剥下肉块, 到了第二天,那些肉片就会生长复原,看不出任何痕迹。 兄妹二人曾经试图向曹广达告过状, 可曹广达早已是在姥姥肉的污染之下失去了正常的认知。 他看不见在衙府中日夜游荡,死去后被缝合在怪物身上的妾室, 也看不见旺四姐的四足真身,更以为兄妹二人所言只不过是信口开河。 在从曹广达口中得知兄妹二人的行径后,旺四姐终于对两人下了狠手。 “我们如此模样,便是那个女人一手造成的。 母亲的死,晓湘如今变成这副模样,还有我…… 咳咳,虽然有着恢复能力,但被她折腾如今这样,恐怕我也没有几年可活的了。” 颤抖的双手轻抚着怀中的“胃袋”,曹永新的脸部扭曲,如同从深渊中步出的罗刹。 “自她把我与妹妹做成饩牵后的每一日,我都在等一个时机,我迟早会找她报仇的!” 对于曹永新的“志向”,叶响两人都是没有回应。 就他在饭桌上的表现来看,恐怕他还没有从对旺四姐的恐惧中脱离出来。 旺四姐在他年幼时杀了他的母亲,随后又是将他与妹妹一同虐待了十余年之久, 深入骨髓的疼痛与恐惧,恐怕会永远根治在曹永新所剩无几的生命之中,日日夜夜地折磨他。 曹永新打心底惧怕着旺四姐,否则他也不会如此郁郁寡欢。 兴许他能成功,或是失败,但这些都与叶响他们无关了。 在一腔愤懑得到发泄后,曹永新似是恢复了些许理智,将自己敞开的衣衫合拢起来,随后说道。 “你们今日虽然去见了她,恐怕她也没有和你们说出实话。” “什么实话?” “看我们的样子你还不明白吗?旺家人,他们彻头彻尾都是一群疯子! 他们除了让镇民永远活在姥姥的控制下, 还会将那些发现旺家真相的活人制成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他们管我们这种东西叫做饩牵,想吃的时候是食量,不想吃的时候便是牲畜!” 与曹永新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多久,对方在讲完自己的“满腔抱负”之后, 便是收拾起饭盒,表明对叶响、林生这两个过路的修士没有恶意后离开了。 从茅房走回宴厅的路上,林生转了转脑袋,实在按耐不住,问道。 “叶响,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 林生顿了顿,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地说道。 “你应该也看到了,曹永新腹部胃袋上的那张女人脸,也就是曹晓湘。 她早就已经死了。” 第139章 准备 “曹永新此前根本就是一直在我们面前用腹语,扮演自己的妹妹说话, 我看他多少也有点疯了。” 林生摊手说着,叶响则是缓缓摇了摇头。 实然,在曹永新捧起怀中的“胃袋”时, 出现在叶响两人面前的,根本就是一张已经有些轻微腐烂的女人脸。 那个“胃袋”上面爬满了钻进钻出的蛆虫, 随着曹永新将之捧在怀中,那些蛆虫也像是回家了一般, 往他身上那些被缝合的皮肉间钻。 可曹永新却看不到,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妹妹还活着, 或是说,他就是故意让自己这样以为的。 晓湘或许是在不久前,就因仅剩一个脑袋伤重不治而死。 但曹永新却不这么认为。 他不愿意接受自己妹妹的死,于是他用腹语“造”出了一个妹妹。 当他咳嗽时,就是妹妹出现了, 而当他不咳嗽时,就是他自身在说话。 叶响两人看着曹永新一人在月下的“双簧表演”,却没有拆穿。 “告诉他真相,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这个世界已经够疯了,曹永新出生就成了姥姥的余肉, 又被夺去了娘亲妹妹,既然他此刻已经疯了,倒不如让他在疯癫中活得自在些?” 听到叶响的话语,林生有些哑然。 “若是连妹妹这个执念都散去,他恐怕也离彻底死去不远了。” 叶响说着,便是兀自向前走去了。 曹永新的遭遇确实令人感到可悲可叹,可这只是曹家的事,与他们无关。 旺四姐与他们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他们也没必要出手替曹永新兄妹二人出头。 贸然插手,只会引得一身骚。 回去后的一路上,林生都是没有再说话了,他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当叶响二人回到厅堂时,也是从下人口中得知, 曹广达早已跟着旺四姐回屋潇洒去了, 临走时他便吩咐了下人,要给两位宾客准备好房间歇息。 虽说曹家之中有着如曹永新、旺四姐这样诡异的存在, 但至少目前来说,他们都并非叶响直接的敌人,他们两人也是打算在此暂住下。 …… 被引进属于自己的房间后,叶响立刻将房门用木销反锁,独自坐到了床前。 呼—— 沉沉呼出了一口气后,叶响并没有入睡。 一路走来,他还从未有多少空余的时间梳理见闻遭遇。 看着自己右袖的玄阳虫,它们正趴在右手臂上盘卷装睡, 叶响再度回忆起了在兴福寺与问真的拼死决斗。 他不能每次都让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条件允许之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想要解决苍山镇以及大姥姥,他就需要更加小心谨慎,计划周密。 如今,大姥姥的真身若是真如林生所说,是一株生长了上百年的地涌惘莲。 那若是等到大姥姥从睡梦中苏醒,他们想要从苍山镇活着离开的概率将会降到最低。 兴许大姥姥彻底醒来,突破命坎的那一刻,便是苍山镇幻灭之时。 毕竟整个苍山镇中的一切,都不过是旺家人为大姥姥突破命坎而准备的。 绝不能等大姥姥醒来之后再行动! 自己与林生若是要动手,就要趁着大姥姥还在沉睡之际。 想到此处,叶响便是将自己的意识沉入了识海之中。 高塔之下,随着他的念头转动,识海开始汇聚成一具具人形。 在识海之内,他开始推演自己可能会面对的每一个敌人。 最先出现的人形,是将自己从中掰开,露出鬼首夫君的大夫人。 大夫人在召出鬼首后,就连看起来应该在结丹境的青铜面具都奈何不了她。 想来大夫人的全盛时期,恐怕与当初星璇境的问真相差无几。 随后,叶响的识海中便又是出现了此前照过面的几个旺家人。 侏儒旺十七,巨大窝瓜样的旺十八,蝾螈女旺六姐,猪面旺二姐,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旺家人。 他们阴尸一般的躯体都能够在旺府中不断再生,同时还有这能够与筑基、凝露境相提并论的身体能力。 剩下的,便是尚未见识过真身的天师,以及其背后的存在。 想到天师,叶响手上便是缓缓握紧,今夜发生的某件事,让叶响心中又是多了些许猜测。 看着识海化成的一具具人形,叶响也是开始思考起了自己的应对之法。 在鬼脸加持下,有着玄阳虫、渊斩刀傍身, 自己应当能勉强与大夫人、青铜面具这些结丹境的家伙碰上一碰。 而其余的旺家人,他此时也算是从旺四姐口中得知了他们的弱点。 畸形,才是旺家人的本体所在,他们的本体并不能再生, 能够再生的,唯有大姥姥血肉化作的阴尸躯干。 虽说掌握了旺家人的弱点,可叶响自觉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旺家。 好在自己此时也不算是孤身一人,林生小道虽然看似不怎么靠谱, 但各类手段却是五花八门,有时倒是也能起到一些出其不意的牵制作用。 不过想让他正面对敌倒是有些想多了。 想起林生小道被大夫人一下震晕的画面,叶响便是忍不住扶额。 林生虽自称有着凝露境的水准, 但从他肉体的表现上看,叶响估摸着,恐怕是他虚报了自己的修为水平。 据林生所说,他手头上最具杀伤力的武器,便是从自己师门青城山借来的龙符咒。 当时为了解决青宝塔用了一张,帮助叶响解决旺老大又是浪费了一张,此刻已然消耗殆尽。 其余的生死骰子,以及那些符咒,虽也能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但攻击性却不是很强。 生死骰子主要还是占卜作用,可此时诸事已经明朗, 无论林生再如何占卜前路,他能求到的卦象,都只是大凶之兆而已。 前路已然定死,接下来叶响所要面对的,就是自己的运。 想到此处,叶响便是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卷染血的麻纸,叹了口气。 麻纸上还留着自己的心头血,曾经使用过一次宿难经的叶响明白其本身的恐怖。 修宿难经,必先剥其体肤,断其筋骨,宿鬼于身乱其所为, 所以剐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宿难经,是向宿难之神借去力量的功法,而这一力量,则是以自身为代价的。 贪婪的宿难第一次便选中了他的心脏,不知下一次又会如何。 它绝不会让自己以最少的代价获得力量, 每一次的代价,都会是足以让他身死的交换。 得到多少,失去多少。 兴许自己每使用一次宿难经,都会越发趋近于“非人”的状态。 将麻纸收回怀中,叶响深深叹了口气。 随后,叶响再度观想起了识海中的那座名为“熵”的高塔。 自旺府逃出之后,叶响的心中无数遍告诫自己: 不到万不得已,高塔的力量绝对不能轻易动用。 因为越是使用高塔的能力,他便越是有一种隐隐的预感。 在发挥高塔能力的同时,也是在向着外界发出自己的讯号。 这个世上有着某些存在,对高塔发出的能量极为敏感,甚至并不欢迎它的存在。 比如此次在旺府之中,叶响的高塔就被来自神龛的声音激起, 结果便是自己福宝的身份被大姥姥揭穿,陷入险境。 除此以外,那个扬言要找到“熵”的巨人身影,似是也会被高塔焕发的力量所惊动。 自己每一次使用“熵”,都会让对方的身形发生更加明显的偏转。 叶响心中明白,那道巨影迟早有一天会完全转过身来, 而到那个时刻,自己将直面那个恐怖的家伙。 以此刻自己的精神力来看,毫无疑问,等待他的结果将是被瞬间碾碎。 此间的神灵,绝不可直视。 在曹府之中的这一夜,叶响几乎没有合眼。 他不断思索着自己可能遗漏的关键信息, 也在盘算着,关于自己主动出击的计划,又该从何时开始。 似是想到了某事,叶响的双目一凝,行至窗前推开窗户,暗自说道。 “如果真是他的话,兴许不用等我主动出击,旺家人也会来找我动手。” 在月光下,他的身形显得有些许单薄。 第140章 喜嫁 一夜无话,鸡鸣破晓。 叶响并没有在屋中待太久, 等他来到堂前,却是发现林生已经与曹家人一道吃起了早点。 曹广达脸色萎靡,而在他身旁的旺四姐却是脸色红润, 似乎比昨日的气色还要好上了一些。 而昨夜与二人打了个照面的曹永新, 则是自顾自缩在角落里,偷偷夹着包子,往自己的腹部塞。 他没有与叶响打招呼,甚至还刻意避开了目光的接触。 想来是不想让旺四姐发现自己与两人有过任何交流。 见着叶响落座,曹广达揉了揉还有些迷蒙的双眼,问道。 “二位,昨夜休息得可好啊?” 一边说着,他的唇角还在难以自控地微颤,口中含着的粥水也是漏出了不少。 见着曹广达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叶响心中了然, 恐怕昨夜旺四姐没少从他身上吸走阳气。 “论说休息得好不好,哪能和曹叔比啊! 常言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曹叔,要我说啊,您还是得多注意点身子, 若是有需要,我这里也随时有各类滋补的丹丸出售,价格公道,好说好说……” 一开始叶响还以为林生是打算引经据典,借此点拨一番曹广达, 让他注意身子,莫要被旺四姐给吸干了, 结果却是没想到,对方竟是顺势就推销起了自己的丹药。 以为林生是在捉弄自己,曹广达也是呵呵笑着接起茬来,说起了客套话。 两人没说上多久,曹府外却是传来了一阵骚动。 乒呤乓啷间,屋外便是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吆喝。 “曹县令,你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我难得出趟门,到了你府上还得吃上一回闭门羹?” 吆喝声传遍了曹府上下。 听到那声音,饭桌前的几人脸色皆是一变。 叶响侧身向着偏窗看去, 一个矮小如孩童,脸上却生得满是褶皱的男子,赫然出现在了曹家大院之中。 他的身前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位曹家守门的衙役, 多是捂着胸口躺在地上,口中吐着血,似是受了重伤。 旺十七?!旺家人竟然会在此时出现在曹府之中。 他这是来找自己与林生的? 叶响虽然知道旺家人迟早会来,但没想到对方会来得如此之快。 可从旺十七不紧不慢的神情上看,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听到旺十七的吆喝后,曹广达的脸色也是变得极为紧张。 赶忙与林生、叶响打了个招呼,他便是带着曹永新以及旺四姐,向着屋外迎去。 对他来说,旺家虽有着夺女之恨,但也给了他半生都无法想象的境遇。 他一个落难书生,能在苍山镇混得如此风生水起,其实也多是靠着旺家外婿的身份。 所以对于旺家人,他都是又敬又怕,半点恨意都提不起来。 趁着曹广达准备出门迎客的功夫,旺四姐悄然扭过头,对着叶响二人说道。 “我先随夫君去应付他,你们就先呆在此处,哪儿都不要去。” 说罢,旺四姐便是转身,随着曹广达出门去了。 从她的神情上看,显然她也不甚清楚旺十七此行的目的。 林生与叶响对视一眼,从袖中取出了两张画着青蛇纹路的符咒,贴在了两人的胸前。 蛇符咒能够隐去他们身上的活人气息,以防万一。 旺四姐的话不能全信,此时两人待在屋中,还是得自己做些手段防范才是。 …… 此时,曹广达已是走到了大院中,与旺十七乐呵地打起了招呼。 “内弟,难得见你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旺十七却是看也不看笑呵呵迎上来的曹广达, 反而是冷笑一声,对着他身旁的旺四姐说道。 “哟,这不是四姐吗?多日不见,怎么精神气养得这么足了?” “哈哈,内弟你有所不知,昨日我特地请了……” 曹广达似是没觉得对方略过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反而说笑间,就要将昨日林生道长帮他夫人解决“老仙附身”的事给说出来。 好在旺四姐反应极快,从她那四足之间悄然挪出一足,偷偷踩了曹广达一脚, 曹广达吃疼,猛地一缩身子, 还未来得及询问旺四姐何意,便是被她抢先接话道。 “昨日广达特地请药师为我挑了些偏方,治好了我的病, 况且晓椿的事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也该放下了才是。” 说话间,旺四姐眉目不断流转,眼波之中,似是也透着些许淡然。 叶响与林生躲在屋内听着动静,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曹广达与旺四姐两位队友,当真是一猪一神,让人提心吊胆,好不惊险。 随后,两人也是感慨起来,这旺四姐的演技也是实在高超, 若不是叶响他们见识过她为女痴狂的模样,当真要被她这副淡然的表情给忽悠过去,以为她真的放下了。 旺十七看着旺四姐这副表情,却是忽地露齿狂笑了起来,说道。 “哈哈哈哈哈!你说你放下了?四姐有这份豁达的胸怀,当真是令人好生佩服! 不过今日小弟我倒是有个好消息要来告诉你。” 随着话锋一转,旺十七顺势拍了拍双手, 咯吱一声,曹府的大门被从外向内推开,一顶大红色的花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在花轿周遭,围着一众身着红色衣衫的旺家童子, 他们有的捧着锣鼓,有的吹着唢呐, 还有几人则是举着红色竖牌,牌上写着“迎亲”的字样。 一时之间,曹府之外,鞭炮炸响,锣鼓齐名,好不热闹。 只是这些旺家童子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缺, 在叶响、林生眼中,此般场景又是显得极为诡异。 看着眼前有些莫名的喜庆场景,让曹广达与旺四姐都是为之一愣。 迎亲?这是要往何处迎亲?迎得又是哪门子亲? 这旺家,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随着花轿的红帘掀开,一位顶着红头盖的人影从花轿中缓缓踱步而出, 旺四姐心中的疑惑也是彻底消失了。 望着从花轿中走出的身影,旺四姐双目中不自觉地落下热泪。 曹广达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不知旺四姐这又是中了什么邪, 可还没等他出声询问,一旁的旺四姐便是颤巍巍地伸出一指, 对着自己面前的红头盖凄声喊道:“晓……晓椿……当真是你!” 听到旺四姐的话语,不光是场上的曹广达, 就连在屋中侧耳偷听的叶响两人也是颇感震惊。 红头盖下的女人是曹晓椿? 她不是还在祠堂的悬魂棺中吗? 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看她的模样,也好像是活过来了似的? 叶响还清晰得记得,旺家分明是打算将晓椿作为祭品献给姥姥才是, 他们此时为何还要大费周折跑到曹府,让旺四姐与晓椿上演这么一出母女相认的戏码。 莫非这旺家人,还有着什么别的打算? …… 此时场间,任凭旺四姐呼喊的再大声,红头盖都没有回应,而是不声不响地走到了旺十七身后停住了。 “晓椿?四姐,你会不会是认错了,她……当真是晓椿吗?” 曹广达有些迟疑,他不认为旺四姐能认出自出生就被抱走的晓椿。 听到曹广达的质疑,旺四姐却是拼命摇着脑袋,发了疯一样地指着自己的心头说道。 “哪怕过了多少年,我也不会忘记我的亲骨肉,我感觉得到,她就是晓椿!我的晓椿!” 此时的旺四姐,已经彻底失去了先前的淡然,再度回到了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看到旺四姐失态的神情,旺十七似是大感满足,大笑着说道。 “四姐,小弟我这好消息如何啊? 你刚不还说自己放下了吗?怎么还如此激动呢, 不过也不要着急!留给你们母女团圆的时间,还有的是呢。” 说话间,旺十七便又是拍了拍手, 那些在屋外的旺家童子便是立刻蜂拥而入,将想要靠近旺十九的旺四姐拦了下来。 “今日我呀,除了让你们母女团聚以外,还要替大夫人宣布一桩大喜事!” “喜事?什么喜事?” 曹广达警觉地问道,自他与旺四姐自立门户后,旺家人几乎很少上过门。 如今旺十七不仅上了门,还摆出这副奇怪的阵仗,哪怕是他都觉得有些诡异了。 刷啦一声,在一旁童子的帮助下, 旺十七艰难地将一封比自己个子还要大的红色帖子展开, 他龇牙咧嘴地笑着,露出满口的黄牙。 “这喜事,当然是你们家曹公子曹永新,与我们旺家幺妹旺十九的喜事啦!” “良辰吉日,才子佳人,令郎永新,明日成婚!” 第141章 鼠符 “良辰吉日,才子佳人,令郎永新,明日成婚!” 旺十七话音刚落,一旁的童子便是齐齐敲锣吹奏起来,似是真得在迎着什么喜事。 “曹广达,你还愣着干嘛,把这喜帖收下啊!” 见着曹广达还愣在原地,旺十七面露不善,不客气地骂道。 从旺十七手中接过喜帖,曹广达的脸上还是有些发懵,他怎么也没想到,旺家难得一次来找自己,竟然会是为了这种事! “内弟,是不是大夫人她搞错了什么…… 我儿体弱多病,身有痨疾,何德何能,娶旺家的姑娘为妻啊!” 曹广达本意是想说永新与旺十九虽说是同父异母,但也算是有着亲缘关系,如此胡乱配对结婚,属实有些胡闹了。 可他又怕如此说会惹恼了旺十七,只得把问题全揽在自己儿子的身上。 旺十七立刻摆起手道。 “你这是什么话?我旺家是苍山镇的本家,你曹府也算是苍山镇数一数二的门第, 我们两家结亲,不是门当户对,顺理成章的事吗?” 说着,他又是眯着眼睛,双手捧在胸前问道。 “还是说,你曹县令是对我旺家有什么意见?嫌弃我们呐?” “你说得有理……有理。” 曹广达连忙低下头,毕恭毕敬道。 说到底,曹广达还是不敢忤逆旺家的意愿。 “这就对啦,还有一日的时间,你就赶紧让曹公子打点干净,收拾收拾。 其余的你们曹家都不必准备,我们旺家早有安排, 明日晨起,旺家的迎亲队会来接他的。” 说罢,旺十七便是打算起身离开。 “慢着!” 喊话的是旺四姐,她此时已经擦干了眼角的泪花, 站在原地,怒气冲冲地瞪视着旺十七,冷声说道。 “广达,你且先与永新回屋待着,我有话要与十七弟讲。” 曹广达微微张嘴,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被旺四姐狠狠用余光一刮, 只得连忙带着手足无措,愣在原地的曹永新向着里屋走去。 眼看着曹广达父子二人转身, 旺四姐竟是对旺十七示意,要让他移步到屋外说话。 在屋中看着此情此景,林生立刻一拍脑袋,骂道。 “娘的,就知道这婆娘不怀好意,竟然想瞒着我们讲话!她不会把我们供出去?” 叶响此时也是眉头紧锁,不过他倒是并不担心旺四姐会供出他们。 毕竟此时她也是确定了曹晓椿还活着, 反而更需要叶响两人去替她将女儿救出来。 对她来说,求叶响两人还来不及,怎么会出卖他们呢。 曹四姐虽然疯,但她不傻。 眼看着两人就要走出曹府,林生却是在一旁捣鼓起来。 “好在道爷我神通广大,她指定想不到,我这儿还有鼠符咒!” 一边说着,林生便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符咒。 随着他手中的符纸燃着,一只仅有拇指大小的灰鼠便是从火焰中蹦跶了出来。 那只灰鼠两耳尖长,菟首麋身,尾巴生着细密的毛发, 刚一出现便是四足攒动,似乎有着无穷的活力。 灰鼠尾巴被林生拽着,却是不断地向着下方延伸, 一直到它触到地面,那小灰鼠便是如鱼得水,立刻沿着犄角旮旯撺掇而出。 仅是一愣神的功夫,那只窜出房间的灰鼠,便是彻底不见了踪影。 随着灰鼠消失,林生手中的灰鼠尾巴,不知何时竟是变作了耳朵一般的存在。 只是那耳朵上也生着如鼠毛一般的绒毛。 “没见过,这叫做耳鼠。有它在,即使隔着一面墙,我也能听见别人说话。” 一边得瑟地说着,林生一边将那绒毛鼠耳拽到了自己的耳前, 不一会儿,那鼠耳上的绒毛便是怪异地生长出来,与林生的右耳连成了一体。 林生又是手指一挥,鼠耳下方的尾巴便是分叉开来,在叶响的面前变作了一只耳朵。 对此,叶响心底是拒绝的,但为了听到旺四姐二人的对话,最终也只好妥协。 随着叶响戴上那只鼠耳,一阵吵嚷喧哗声便是灌入了他的耳朵中,险些让他耳聋。 这是……在曹府外的街道? 随着嘈杂声越来越小,叶响终于是听到了来自旺四姐的声音。 “刚才广达在,所以我不方便多问, 十七,大夫人安排给晓椿与永新的婚事,是有着什么别的目的?” 随后,旺十七的声音也是在叶响耳旁传来。 “四姐,你真是料事如神,什么事也瞒不过你啊。 这次婚事,可是天师特别请期而办, 说是曹永新与你女儿两人的生辰八字十分登对, 两人结合,为得就是替大姥姥寿宴添喜呢。” “添喜?这是何意? 十七,以前四姐最疼你,你可不能瞒着我。” 旺四姐带着些许媚意的声响自耳朵中响起, 或许是因为鼠耳的关系,此时叶响听见旺四姐的声音, 就如同她此时正趴在自己耳边轻咬着,惹得叶响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她这是,在挑逗旺十七? 很快,旺十七有些微颤的声音便是传来。 “哎哟,四姐,你就别逗我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夫人向来都不会与我们讲太多话的, 不过我倒是听说……此次婚宴会在祠堂里头举办, 除了大夫人,几乎没人能进祠堂里头,这还是头一回呢。” “我问你,若是曹永新与晓椿完婚,她是不是就能回来与我一道生活了。” 旺四姐的话语中,带着些许期盼。 “四姐,你怎么还想这茬子事呢,晓椿无论如何都不会回来的,你就死了这条心!” 旺十七的声音一顿,随后似是换了个口气说道。 “哎呀,四姐,我说那曹广达有什么好, 你还是早些回旺家,我与兄弟们……都想着你呢。” “……” 将鼠耳从自己的耳朵外侧拔下,叶响与林生的脸色狂变不止。 “咳咳,看样子旺四姐到底还是没有出卖我们啊。” 林生叹了一声,说得十分响亮,似是要将先前听到的晦气东西驱散开来。 “果然,旺家人之所以举行这场婚事,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要助大姥姥突破命坎。” 叶响点了点头,旺四姐到底是没有出卖他们, 反而误打误撞地让他们听到了许多关于此次婚事的线索。 旺家之所以举办这场婚事,是受了天师的指示, 所为的便是给大姥姥突破命坎“添喜”,至于这“添喜”的手段,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我知道了!” 林生在一旁沉默许久,忽地乍然道。 “没准大姥姥是为了借他们二人的怨气之和苏醒过来, 再吸收整个苍山镇的生灵,从而突破命坎!” 林生的分析不无道理, 晓椿已经在旺家人的安排下成为了完美的戠羌。 若是曹永新被旺四姐折磨,制成饩牵也是天师计算之中的事呢。 从一开始,天师可能就是想要借着命因造出戠羌与饩牵, 晓椿与永新这一对天造地设,怨气冲天的怨侣。 他们心中早已积满了怨气,这股怨气兴许就是唤醒沉睡姥姥的关键! 姥姥苏醒后,再吃下整个苍山镇的生灵, 届时所产生的能量,恐怕真能助大姥姥突破命坎也说不定。 旺家不可能毫无理由地找上曹永新, 结合他们从曹永新身上获知的信息来看,对方显然也极为符合怨气缠身这一特质。 想到此处,叶响心中一阵毛骨悚然。 若是真如他们推断的这般, 那这位天师,以及其背后的存在,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曹永新与曹晓椿两人的因果命运,从出生起,便是被翻弄着。 还没等叶响两人谈完,里屋的房门便是被从外部一把推开。 第142章 十里长街 推开房门后,曹广达的脸色发红,似是还有余怒未消, 而跟在他后方的曹永新也是脸色阴沉。 显然他们爷俩先前在外面刚吵过一架。 “你也老大不小了,既然旺家有意,你就顺着他们娶了她便是。” 曹广达说着,便是一屁股瘫坐在了木椅上,气喘吁吁。 他的额前冒着虚汗,整个人都有些虚弱脱力。 “呵咳……父亲,我为何要顺从他们? 难道我要学着你的样子,一辈子都在他们面前低声下气?” 曹永新一边咳嗽着,嘴中也是寸步不让地说道。 他会有如此反应,叶响两人倒是不奇怪。 他本身对旺家人深痛恶绝,与曹广达不同, 曹永新能看见旺家人的真实,所以他才会做出如此大的反应。 “住嘴!你胆子肥了,竟然还想和我顶嘴!” 曹广达怒骂出声,手中更是甩出了一巴掌,他显然是被曹永新的说法刺痛了。 眼看着曹广达就要一巴掌拍在曹永新脸上, 叶响与林生当即从一旁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见着二人,曹广达赶忙收起手中的动作,尴尬笑道。 “二位,你们刚才去了何处?我怎么都没找见你们?” 他们两人此前一直隐匿在角落中,借着蛇符咒隐去人气,曹广达的注意力又都聚焦在曹永新身上,注意不到他们也是正常。 “没去哪儿啊,就周围逛了逛。” 林生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随口解释道,假装没有看见先前两人的争执。 就在此时,先前在屋外与旺十七密谈的旺四姐也是推门走入了屋中。 “四姐!你回来了,内弟他怎么说?可是有什么转机?” 旺四姐摇了摇头,冷冷地对着曹永新一瞥,说道。 “明日成婚,没有余地。” 对于这个结果,曹广达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而作为明日成婚的新郎官,曹永新的脸色却是变得煞白一片, 恐怕他此时也是极难接受。 看着曹永新的痛苦神情,叶响也是深有体会。 这种命运无法由自己掌控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就在众人各自沉默,相顾无言之际,林生却是走到了众人的面前,开口说道。 “看来曹公子似乎并无成婚的打算,本道长倒是有一个想法, 若是顺利的话,不仅能让你们曹旺两家的婚事顺利进行, 曹公子也不会受到委屈,晓椿更能顺利回家,一举三得,不知几位是否愿意一听?” 看着林生那副神情,叶响便觉着这家伙恐怕又是想出了什么馊主意。 反倒是旺四姐此时双眼眯成一道缝,说道、 “愿闻其详。” 她倒不是很想帮曹永新解决困难,但她却是很是在意林生所说,能够让晓椿回家的办法。 林生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旺家一定要曹公子与晓椿明日成婚, 若是曹公子不去,恐怕曹家都担待不起。 可若是我们找个人替曹公子去呢?” “这……小儿成婚毕竟是我曹家的私事,两位宾客就不要参合了!” 曹广达面露难色,看他的神情,显然是不愿让林生参合进来。 毕竟在曹广达看来,这只是他儿子与旺家的婚事,与叶响二人毫无关联。 好在此时旺四姐也在一旁,她连忙抓起曹广达的手,轻柔说道。 “广达,此事不需你操心。你累了,且回房中休息去,我来替你操办便是。” 听到旺四姐的关心,曹广达似是立刻便被驯服下来,乖乖地点了点脑袋。 他慕地打了个哈欠,似是忽然觉察到了自己身上的疲惫, 与四姐嘱托了几句,便是回房休息去了。 见曹广达离开,旺四姐的脸色骤然变冷,对着林生说道。 “你先前所说的,能救出晓椿,可是当真?” 她此时的态度,与先前在屋中求两人救出晓椿时截然不同,似是露出了本性。 “自然当真!” 林生拍着胸脯说道。 “可你们上哪儿去找与他相像的人?” 旺四姐指了指曹永新,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感。 “放心,我这位叶问兄弟,可是有着能够变化容貌的神通。” 林生说着,便是向着叶响看了过来。 他口中所说,正是叶响身上那能够变化自在的黑泥能力。 被林生提及,叶响方才意识到, 原来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替曹公子前去赴婚,狸猫换太子的那只狸猫,便是他自己。 不过他也是立刻明白了林生的打算。 据旺十七所说,此次的婚宴将在祠堂之内举办, 或许这也是他们少有能够潜入旺家祠堂的机会。 想到要通过那张神龛中的巨嘴,这对曹永新来说自然是一件极为恐怖之事, 可对于叶响他们来说,却是一次避开旺家其余人,潜入神龛的大好时机。 大姥姥此时还在沉睡,若是自己能够佯装成曹永新的样子参加婚宴, 自然就能避开旺家人的重重戒备,不费吹灰之力进入神龛之中。 当然,叶响心中也清楚,林生的提议是有着巨大风险的, 若是自己在进入神龛前便露出了马脚,很可能直接陷入旺家的重围之中。 上一次逃生已是万幸,若是再被旺家包围, 哪怕有林生在外接应,自己恐怕都是凶多吉少。 可眼下这个机会,千载难逢,而且只有他能办到。 若是这场婚事顺利礼成,大姥姥被彻底唤醒, 整个苍山镇都将覆灭,他叶响又怎么可能活下来。 面对机会,绝不可坐以待毙。 世间凶恶那般多,他若是没有向前的勇, 无需老仙出马,迟早有一天他也会在蹉跎中死去。 面前哪怕只有一线生机,自己都应该去为之争斗。 在众人面前,叶响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无论是曹永新,还是旺四姐,亦或者是林生,都在等待着叶响的答案。 他们各怀心思,却都期待着他说出同一个结果。 因为这件事,也只有叶响能够办到。 “好,我会替他去。” 叶响握紧双拳,他的回答,掷地有声。 听到他的回答,场间原本紧绷的气氛似是都在一刹那间松动下来。 林生缓步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叶响的肩,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说道。 “我陪你。” …… 翌日,叶响已经站在曹广达面前, 在下人的打点下, 他此时头顶一件朱砂帽,身披一袭苏绣红底金纹棉袍,足蹬青丝白底靴,胸前更是系着一顶红绣球,活脱脱一位新郎官的模样。 “少爷,都打点好了,您且看看。” 在下人递来的铜镜中,叶响只能看见曹永新那张有些瘦削苍白的脸。 在黑泥的重塑下,他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曹永新的模样。 旺家人早早便以在曹府之外候着了, 与昨日不同的是,迎亲队伍中的花轿被替换成了新郎官接亲坐的墨车。 “永新,为父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愿,但为了曹家,也是难为你了。 你愿意去,为父很欣慰。” 在扶着“曹永新”上墨车时,曹广达抓着他的手,感触良多地说道。 叶响将手抽离,什么也没有与曹广达说。 他此时是“曹永新”,他也相信,“曹永新”此时也会这样做。 对于叶响顶替曹永新一事,曹广达并不知情, 兴许只有等曹永新被人发现躲在屋中,他才会发现真相。 不过到那个时候,兴许此间事也全部结了。 在迎亲队伍即将出发之际, 旺四姐却是突然带着几位下人出现, 拦停了旺家即将出发的迎亲队伍。 “慢着,既然是我们曹家去迎亲, 自然也要带上些聘礼,不然岂不是丢了曹家的颜面!” 说罢,几位下人便是在旺四姐的使唤下,将几箱沉重的木箱搬上了墨车后方。 伴随着木箱被搬运上车,林生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 “出发,新郎官,让我们再一道去会会旺家!” 看着那几个沉重的箱子,叶响微微点了点头。 “接亲咯!~” 随着领头的童子敲响铜锣,一声吆喝, 墨车缓缓转动车辙,向着旺家的方向行进起来。 唢呐与锣鼓齐鸣,一路上,叶响的墨车被人群团团围住。 旺家迎亲,这是苍山镇的大事,几乎所有人都前来观礼。 他们多是来看个热闹,此时却又像是在为叶响送行。 墨车内,叶响他心如止水,脸若寒霜。 墨车外,人群间锣鼓喧天,振聋发聩。 拉开墨车的帘布,叶响看见一个女娃, 她被父亲举过肩头,从围观的人群中脱颖而出,手中还捉着一根马形的糖画。 “新郎官叔叔,你这是要去哪儿接亲呀。” “我去旺家……” “我去旺家,灭了老仙。” 墨车驶过,人潮拥挤, 手握马形糖画的女孩傻楞住了,人们却还在不断地欢腾喧闹着。 似乎只有她听见了叶响最后的话语。 叶响再度望向车马的前方, 此时此刻,苍山镇内, 人潮拥挤,好生繁华。 十里长街,何其热闹,送曹公子迎亲来! 十里长街,何其喧嚣,送叶响他斩仙去! 第143章 三趾 曹府至旺家这一路不长,叶响却觉得迎亲队伍走了许久。 直到前方又是传来了一阵鞭炮的爆燃声, 叶响才意识到,自己终于再度来到了旺家府邸前。 此时的旺府外早已站满了形色各异的旺家人, 他们各个穿得格外华贵, 若是不关注其颜面身体的残缺,不去在意他们内在心理的扭曲, 旺家人当真称得上是苍山镇唯一的上等门第。 在这群旺家人中,叶响没有看到那如小山般肥大的旺十八,也没见着大夫人, 其中最为眼熟的,唯有蝾螈女旺六姐,以及侏儒旺十七。 旺十七此时正手捧着一串爆竹, 等迎亲队伍刚走近,他便是唰地一声将之点燃,抛飞到了叶响所在的墨车面前。 “新郎官驾到!大家伙快来堵门迎亲呐!” 随着旺十七的一声呼喊,所有在府外候着的旺家人乌嚷嚷地便向着迎亲队伍奔来。 旺家人很快便将迎亲队伍冲散了开去,他们将叶响所坐的墨车拦停下来, 一边吆喝着“应门喜事”,一边想扒拉开墨车的门。 其中要数那些童子最为起劲,纷纷嚷嚷着想要向新郎官讨要红包。 “糟!原以为这旺家人特立独行, 没想到他们成个婚还要遵着规矩,叶响,你赶紧想办法应付!” 林生的声音从叶响的脑海中传来,他此时正在墨车后方的木箱之中,用传音符与叶响沟通着。 撩开墨车的窗帘,看着旺家人冲入迎亲队伍中,叶响心头也是一紧。 此时自己的伪装虽说看不出破绽, 但若是与旺家人发生肢体接触,稍有不慎可能就会露出马脚。 此刻他们还未成功进入旺府,容不得半点错漏! 正在此时,一位旺家童子的手已是抓到了墨车前方的门帘之上。 “新郎官,听说你生得俊俏,快给我们瞧瞧!” 抢先一步拽住墨车门帘,叶响的心口鬼脸忍不住狂跳起来。 见着被拽住的墨车门帘,旺十七笑道。 “咱们这新郎官还真是有些羞涩啊, 旺家娃郎们,今个儿咱不把新郎请出来,就是咱们旺家不会生事啦!” 旺十七话音刚落,扑在叶响墨车外的童子便是激动起来, 纷纷拽住叶响手中的门帘,想要见见他的模样。 叶响此时也是有些进退两难, 松开门帘,意味着他要与旺家人提前接触, 此时还未到达祠堂之中,叶响很是担心自己的伪装被人识破。 可若是自己此时再不松开,旺十七等人肯定就会心生怀疑。 就在叶响即将松手, 打算搏上一博时,一声惨嚎声却是从旺家府中传来。 嗷!啊~ 伴随着那声惨嚎,一头肥硕健壮的黑猪便是冲从旺府中冲将出来, 咚地一声撞在了叶响所坐的墨车侧翼。 嘭—— 黑猪的撞击引得墨车险些倾翻, 好在此时墨车后还压着重物,仅仅晃动了一番,便是在原地止住了动静。 “嗷嗷!~” 撞上墨车后,那头黑猪也是失去了重心,吃疼倒地,头破血流。 虽已倒地,但黑猪的四蹄却还是在地上不断挣动,似是决心想要逃离此处。 只是它此时的脖颈处已是破了个血口,涓涓血沫带着血泡从中涌出, 四蹄横在身下不断踢蹬着,嚎叫声也是越发嘶哑了起来。 这一撞,不仅是将墨车撞了个踉跄, 就连那些墨车上原本想要闹新郎的童子,也是被撞得东倒西歪,落在地上,激起好大一股烟尘。 见此情形,负责迎接队伍的旺十七立马扭头,对着正从旺府中追出的猪面女抱怨道。 “二姐!你瞅瞅你这手底下的猪猡,怎么能闯进新郎官的车队里去,这不是坏了喜事吗!” “呼呼——” 旺二姐嘴中咕囔着,鼻孔朝天, 手里拧着一柄有人大腿粗细的铁钩不断上下甩动,似是在向旺十七解释着什么。 “行了行了,那你快些收拾掉它,可不要误了咱家的婚事!” 旺十七似是听懂了她的嚷嚷,摆手说道。 随后,旺二姐便是三两下快步走到黑猪跟前, 甩起那杆铁钩,猛然向着黑猪的脖颈血洞处直扎而下。 见着脸似猪面的旺二姐到来,那黑猪反应再度剧烈起来, 一边嘶鸣着,四蹄也是猛然蹬起,竟是在此时翻起了声,如回光返照。 趁着从地上窜起,黑猪恰好躲过了旺二姐这一击铁钩下戳。 “嗷啊!” 黑猪猛地嘶鸣一声,便是冲入了迎亲队伍之中,慌不择路,似是打算撞乱人群逃离。 叶响注意到,这只黑猪比之上回在旺家丧宴上被做成活猪跑的黑猪要精壮上许多, 它身上的那些肉块紧绷着,动作上也是极为灵活有力。 嘭—— 叶响只觉自己足下猛震一番,再抬眼, 却是发现自己面前的门帘处,不知何时怼进了一颗硕大的猪脑。 “妈妈呀!这黑猪当真是不长眼,可不要伤到新郎官了!” 旺十七在外面传来惊叫声。 叶响此时也是有些吃惊, 那头黑猪竟是慌不择路地窜进了自己的车厢中! 刚窜入墨车,黑猪便是一阵猛挣, 它的身子整个被卡在了墨车的门外,动弹不得。 不断地挣扎中,叶响注意到,黑猪脸上竟似人一般露出了焦虑、绝望的神情。 似是发现自己终究无法逃离死亡的命运,黑猪卡在墨车中的脑袋缓缓停滞下来。 它的脑门上,那两颗原本已经有些迷蒙的黑眼珠子,在濒死之际也恢复了澄清之色。 缓缓抬起脑袋,黑猪对着墨车中的“曹永新”哼哼了两声。 “救……咳……嗷……” 隐约间,叶响好似在它的嚎叫声听到了类似人声的话语, 可尚未等他听清,一道铁钩便是由外向里刺来, 一勾一扯间,铁钩便是再度刺入了黑猪的脖颈血洞中! 唰—— “嗷嗷啊!” 墨车的门帘被一把掀起,一双生在猪面上,黑豆般大小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叶响看。 旺二姐! 我是曹永新,我是曹永新,我是曹永新! 叶响心中不断对着自己默念着,最大程度地保持着自己身体的松弛。 好在旺二姐探入门帘内不久,便是将目光移到了那头被她勾住的黑猪身上。 “咕噜——” 旺二姐对着“曹永新”点了点猪脸脑袋,似是在替黑猪打扰了新郎官的喜事而道歉。 随后她便是将脑袋退出门帘后方, 以此同时,黑猪脖颈也是被铁钩拽住,再度本能地惨嚎起来, 砰然一声,它便被旺二姐的铁钩生生被拽出了墨车之外。 被铁钩勾住颈部的黑猪尚在挣扎,却是被旺二姐单手箍住蹄肘。 她的右手不断抚着黑猪的后脖,似是在安抚自己怀中的婴孩,看着怀中挣扎愈发变小的黑猪,旺二姐的一对埋在猪脸下的眼中,却是充斥着万分柔情。 “呼呼——” 随着旺二姐手中轻抚,黑猪脖颈处的血也是缓缓流干, 在迎亲车队前方留下了一道血液组成的红毯。 收拾完手中的黑猪,旺二姐便是一提铁钩,将它缓缓拖入了旺府之内。 “好了好了,旺二姐也算是代我们闹过了, 新郎官,你可莫要被黑猪给吓着,等会喜宴上,咱们就好生尝尝这黑猪的滋味!” 说罢,旺十七便是一拍手, 让那些个童子回到了跟前,令人推开了旺府贴着两个双喜的大门。 随着这场闹剧收场,原本想要拽开墨车门帘的旺家人也是不再动作,算是让叶响他免于暴露之险。 心头刚刚长舒了口气,叶响却是不由地看向了旺二姐手中勾着的那头黑猪。 黑猪的前腿右蹄处,原本应当生着四趾的位置,却是仅剩下了三趾, 而在那原本第四趾的位置,却是有着一道不算新鲜的平整切口,似是刀伤。 此前兴许他还会有所困惑,可在听闻了旺家如此之多的秘闻, 又是看到这头黑猪身上的特质后,叶响终于可以肯定心头盘绕已久的猜测。 旺府养着的黑猪,都是由人变的。 自己眼前这头,姓白。 第144章 贴加官 看着被旺二姐拖行远去的黑猪,叶响心中叹了口气。 到底是躲不过啊。 被管仲断去手指的白家兄弟,以猪的形态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那与他们一道被带去后厨“享乐”的镖师们,此刻想来也是凶多吉少。 旺府大门向外敞开,黑猪血在墨车跟前,铺成了一道红毯。 顺着红毯,在旺家人的簇拥搬动下,叶响连人带车被搬进了旺府之中。 再度进入旺府,叶响却发现此时的旺府大院,已然变了模样。 正庭之前,不知何时已经支起了一座通体由红木打造的木屋。 木屋前方,每隔半步便立着一根红色立柱, 柱头削尖,上方扎着一颗颗随风摇摆的大红灯笼,如篱笆一般横陈着。 大夫人此时正站在那些立柱之前,面对着神龛,口中默念着什么。 此时她的身子又是恢复到了“待产”的模样,腹部下方鼓鼓囊囊,不知还藏着什么精怪。 听到迎亲队伍进门后传来的吵嚷声,大夫人方才拧转过自己的两颗脑袋,娇笑着对着墨车里的“曹永新”喊道。 “曹快婿,我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成亲毕竟是件大事,你也莫要急躁, 在与十九成婚之前,你在咱们旺家呀,还得经过大姥姥的同意才是呢~” 大娘的脑袋也在此时扭了过来,接着说道。 “接下来,你可还得去姥姥家一趟,认个亲呢!~” 说着,大夫人便是让旺家人一道推动起她胯下的肉瘤, 缓缓挪动到了一旁,露出了其身后木屋的全景。 透过窗帘看着木屋,叶响心念微动,灵视再现。 他揉了揉双眼,眼前的朱红木屋便是彻底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则是此前叶响在主屋中见过的神龛, 神龛之中,无牙无舌的巨嘴正大张着,似乎正从前方的“立柱”上吸取着血气, 巨嘴肉壁中的“香膏”,此时也是肆意横流,落在地上那些早已备好的几个瓦罐之中。 随着一阵阵血气被巨嘴吸收,那神龛也是宛如活物一般,开始不断胀大起来。 在叶响的灵视之下,神龛前方的立柱上, 也并非如先前所见插着灯笼,而是一颗颗仍在动弹抽搐的黑猪脑袋。 随着大夫人移步一旁, 此前从府外拖着黑猪回来的旺二姐走到了神龛的正前方。 只见她从腰间抽出一柄杀猪刀, 手起刀落,便是利落地将手中的那头三趾猪的脑袋规整地切了下来。 在旺二姐的手下,被切下的猪脑很快便与其他猪脑摆起同样的姿态, 如嵌钉子一般扎入到了最后一根红木立柱上。 那些个整颗脑袋被扎入红木中的黑猪, 眼白都撑得老大,瞳孔缩到几乎看不见,嘴巴不同程度地张合着, 似是因为生命力旺盛的缘故,尽管脑子已被立柱扎穿,却仍未完全死透。 此时此刻,在神龛前方,拢共立着十五根猪脑立柱,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叶响心中最是清楚。 这十五根立柱,正是除了管仲, 以及那三位随管仲离开的镖师之外,兴业镖局剩下的镖师们。 看着眼前正在吸食人脑血气,不断胀大的神龛巨嘴, 叶响大致能够推断出,这些镖师恐怕是被当做大夫人献祭给大姥姥的人牲使用了。 祭祀家祖,通用三牲,以牛、羊、猪为主。 而旺家,则是以活人祭祖。 “大姥姥,旺家有喜,快婿上门咯!” 果然! 听到大夫人所说,叶响心中也是再度确认。 此次婚事确实如旺十七对旺四姐所说那般,是要在祠堂之中进行的。 此番“迎亲”行程若是顺利,自己就能顺利抵达大姥姥所在的区域! 随着最后一颗脑袋被献祭,大夫人的一声吆喝,那神龛上的巨嘴终于发生了质的变化。 在巨嘴中的血肉褶皱快速地生长堆叠起来, 竟是在短时间内变成了一道道由血肉铸成的阶梯。 而那原本“口”字型的神龛,此时也是胀大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通路,向着漆黑一片的地下延伸而去。 看着神龛的变化,叶响暗暗咂舌。 这巨嘴化作的血肉阶梯,应当就是能够通往大姥姥所处空间的“入口”。 若是自己想要自寻通路前往,恐怕是难上加难。 咕噜—— 随着一阵血肉翻涌的声响,神龛中的巨嘴在众人面前缓缓定型,竟是变作了一条足以容纳整支迎亲队伍通过的通道。 注意着巨嘴的变化,大娘的脑袋偏转过来,提醒道。 “姐姐,十九已在姥姥家恭候快婿多时,我们就快些出发,莫要误了时辰~” 听到大娘的提醒,大夫人却是摇了摇头, 她伸出腹部肉瘤间的手臂,竟是将神龛下方盛放着“香膏”的瓦罐尽数捧了起来。 “不着急,在去大姥姥那儿之前,可别忘了还要做些其他准备。 旺家有着规矩,除了我以外,其余人都还不曾进入过祠堂之中。 此次碰上十九的喜事,又赶上大姥姥的寿宴, 双喜临门,这才允许迎亲队伍一同进去。 不过呀,你们都得先贴加官,才能在接下来的路上通行。” 大夫人话音刚落,那些迎亲的旺家人便是纷纷从怀中取出了一面早已备好的桑皮纸, 他们排着队走到大夫人面前,将桑皮纸放入瓦罐之中彻底浸湿,随后便是将沾满香膏的桑皮纸直接贴在了自己的脸皮上。 那些桑皮纸沾上“香膏”,似是吸饱了水,刚一接触,便同人们的面部紧密贴合起来。 形同真菌一般的“香膏”顺着桑皮纸,在旺家人的面部飞速生长起来,形成一层又一层的圈状纹路。 很快,沾满“香膏”的桑皮纸便彻底将旺家人的整张脸部包裹住,就连他们五官的线条都被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这大概便是大夫人口中所说的“贴加官”了。 “咕嘎呋嗒噎——” 旺十七此时也已用“贴加官”遮住了自己的面庞, 盖在他口中的“贴加官”不断向内收缩着, 似是对着站在他身侧的迎亲队伍在说着什么。 “唔——” 粗重的应答声从其余旺家人脸上的“贴加官”中传来, 那些家伙竟是在透过“贴加官”沟通交流。 同时,叶响也注意到, 他们沟通所用的语言,与曾经巨嘴中吐出的古老音节极为相似! 被“贴加官”覆在脸上的旺家人, 此时都是变成了一个个没有五官的白色鬼脸怪人。 眼看着迎亲队伍中每个人都在脸部覆上了一层“贴加官”, 大夫人转动脑袋,她的视线终于聚焦到了叶响身处的墨车之上。 “哎呀,瞧我这记性,险些把曹快婿给落下了!” 第145章 潜入 看到大夫人那硕大的肉身向着自己所处的墨车缓慢靠近, 叶响立刻将窗帘放下,平复起了此刻的心神。 沉住气,绝对不能在此处暴露! 叶响心中如是告诫着自己。 不一会儿,墨车门帘便是被两只细长的手臂掀起,大夫人的两颗脑袋如蛇首般钻了进来。 “快婿,不要怕,这不过是我旺家的一点小规矩,不疼的。” 边说着,大夫人边将手中裹着“香膏”的桑皮纸,向着“曹永新”面上覆盖而去。 放任着大夫人在自己面前所作所为, 叶响始终保持着神情自若,就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乱过。 他不断告诉自己,此刻他就是“曹永新”本人, 除了旺四姐以外,旺家其余人都只以为“曹永新”是个凡人而已, 他绝不能暴露自己能看见眼前的异常。 在“曹永新”眼里,大夫人应是一位正常的妇人, 而那正在桑皮纸上疯狂蠕动的“香膏”,自己也该看不见才是。 咕咚—— 一股奇香扑鼻而来,还没等叶响从这股香气中缓过劲来, 他便是发现,自己整张脸都被活过来的“贴加官”包裹住了。 遭“贴加官”覆面,叶响却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 透过“贴加官”,他还能畅快地呼吸,且视线也没有被掩盖。 那张沾着香膏的桑皮纸,此时就好像真得变成了叶响的面皮。 “咕——” 叶响尝试着发声,果然发现自己的语调也被“贴加官”转变,变成了古老的音节。 随着叶响戴上“贴加官”, 墨车外也传来了旺家人的对话声。 这些人声,在叶响耳中依旧以古老的音节呈现, 可当这些音节透过“贴加官”进入脑海,便是立刻又变成了叶响也能够听懂的话语。 想来这涂抹着大姥姥香膏的“贴加官”, 便是旺家人通往祠堂,并与大姥姥取得联系的通行证也说不定。 莫非,这“贴加官”也是大姥姥污染人们认知的手段之一? 抚着此时如脸皮般生长在自己面上的“贴加官”,叶响心中暗自想到。 若是假以时日,兴许连自己都会忘了,脸上还覆着一层“贴加官”。 想到此处,叶响心中便是一阵毛骨悚然。 在潜移默化间,他兴许就不再是他了。 看向面前深不见底的血肉阶梯, 在他眼前的,是一条明摆着的死路,可他叶响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唯有绝处,方能逢生。 给“曹永新”盖上“贴加官”后,大夫人没有离开。 两颗脑袋交错在车厢上方,她开始上下打量起了面前的“曹永新”。 “曹快婿以后毕竟也算是半个旺家的人了, 若是都不曾见过我的夫君,可是我们旺家有失礼数了。” 说着,大夫人便是伸出了两只竹节般的手臂,将自己的两颗脑袋猛然向外一掰。 呲啦—— 血肉分离,两人的胸前裂开一道大口。 那只先前曾与叶响对峙过的鬼首便是从大夫人的体内爬了出来。 周身挂满了属于大夫人的脏器,那只鬼首刚一出现,便是整个扑出,来到了叶响的跟前。 它像是一只蜥蜴一般趴在地上,牙关振振,不断发出嘎嘣声。 尽管鬼首此刻就在他身前半步的位置,用长舌在他面前的空气前嗅探, 叶响也没有任何动作,因为他此刻就是“曹永新”。 在苍山镇民的面前,鬼首就该是旺老爷的样子。 “曹快婿,你怎么不说话呢?莫非是害羞了?还是说……你在害怕呢?” 大夫人眯起眼睛,笑着问道。 这句话让叶响心中又是忽地升起了一阵寒意。 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 能够变化的只有外形,他没法模仿曹永新的声线, 若是自己正常说话,极有可能会被识破。 这一路上自己还未曾张口说过半句话,于情于理都不算正常,对方显然也是察觉到了。 想到自己脸上的“贴加官”,叶响沉定住心神,张口道。 “咀呐——竖。” 他这是在同旺老爷打招呼, 可话还未离嘴,便是在“贴加官”的影响下变成了古老的音节。 没想到,这“贴加官”无意间还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听到“曹永新”说出话,大夫人立刻兴高采烈地答道。 “看来是我多想了,夫君,曹快婿你也见过了,你也快回屋休息去。” 说着,大夫人便是用力拽了一把正在地上爬动的鬼首,将它重新塞入了自己的体内。 看来大夫人这是放心不下,放出鬼首想要试探自己? 似是确认了“曹永新”没有异常, 大夫人终于不再耽搁,将两颗脑袋从墨车车厢中缩了出去。 见着大夫人从墨车中离开,叶响方才悄然呼出了一口气。 虽说他准备着些许底牌,但他也不想在还未混入神龛之中便暴露出来。 在叶响心底,还有着某些想要证实的东西,需要他在此基础上走得更远,更深入。 面前的神龛巨嘴此时已然变成了一道巨大的血肉“洞窟”。 在那“洞窟”之中,有着无数血肉褶皱组成的阶梯,一路蔓延而下,不知去向何方。 大夫人率先走到了由巨嘴化作的阶梯之前, 在旺家子弟的帮助下,跻身钻入了那道敞开的血肉“洞窟”之中。 随着大夫人的步伐,迎亲队伍也是推动墨车,顺着巨嘴化作的血肉阶梯鱼贯而入。 血肉阶梯随着人群迎亲队伍的离开再度变成了蠕动的肉壁褶皱, 这处血肉“洞窟”,即将在蠕动之中彻底闭合, 届时,没有人能够再闯入其中。 当大部分旺家人消失在那如同子房般的血肉“洞窟”中后, 一道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影,却在此时缓缓推开了旺府的大门。 透过面具,他凝视着眼前那道正在缓慢闭合的神龛巨嘴, 手中的圆珠,不断传来锐利的嗡鸣声。 在他身后,是已经被断成数截,留守在外的旺家人。 倒在地上的旺家人身体不断抽搐着,却是没有再生。 因为他们身上的“本体”,早已被青铜面具精准切碎。 “咕呒阿啦哈。” 快步行至神龛巨嘴尚未完全闭合的洞口, 青铜面具嘴中咕囔着莫名的音节。 第146章 溶洞 随着迎亲队伍在洞窟中越走越深,墨车外的光线也是暗淡了下来。 叶响身在墨车之中,甚至看不见距离自己最近的旺家人的位置。 此刻,他仅能靠着墨车车辙的响动,判断出自己还在向洞窟中移动着。 车行数里,豁然开朗。 不知过了多久,叶响的视野再度开阔了起来。 先前狭小的肉壁空间不复存在, 此刻呈现在迎亲队伍面前的,是一处巨大的溶洞。 在如悬崖般高耸的四壁之上,悬挂着一盏盏燃着的灯笼、火把。 借着火光,叶响也终于看清了溶洞的大致状况。 溶洞呈圆形,有着极其广阔的纵深, 也不乏能瞧见些洞穴,也不知其中还会有多少曲折弯绕。 溶洞四壁皆被血肉一般的植菌覆盖,穹顶处则是挂满了如钟乳石般的肉瘤, 仔细看去,那些几乎要垂挂到地面上的肉瘤中,还能看见清晰的紫黑色经络。 此时,在迎亲队伍的脚下,也同样布满了神龛巨嘴中的血肉褶皱。 在那些褶皱之中,似是还生长着一些菌菇样的绒毛, 迎亲队伍的脚刚一落下,那些绒毛便仿佛有意识般地缩进褶皱之间。 溶洞中央,紧挨着穹顶生长着一株参天的巨大红柳, “柳树”下方的树干完全由血肉组合堆叠而成,其宽度恐怕需要三十人才能勉强合围。 而那些从溶洞穹顶处垂下的肉瘤, 此时也是落在了“柳树”猩红色的菌丝枝干上,如同一根根柳枝。 看着溶洞中的各类奇观,叶响逐渐发现了问题所在。 无论是肉壁,还是垂挂下来的肉瘤,亦或者是那些会自动回缩的菌菇状绒毛, 目之所及,仿佛都在跟着正中心的“柳树”以同种节奏律动着,似是在“呼吸”。 整根“柳树”,就好像是支撑着整个溶洞血肉生态运转的参天巨擘。 “那株柳树,莫非正是大姥姥的本体?” 虽说这“柳树”的造型,与此前林生画出的地涌惘莲几乎天差地别就是了。 还未等叶响想明白,此前一直在路上行进的迎亲队伍,却是忽地停了下来。 扭头向前方看去,原来是大夫人停住了脚步。 此时在她面前,正站着两道头上同样戴着“贴加官”的人影, 只是那两人并非来自迎亲队伍,而是从溶洞的另一面走出的。 他们脸上的“贴加官”,与迎亲队伍刚贴上的相比起来,显得有些陈旧。 似是因为长时间佩戴,从未摘下的缘故, 此时他们脸上的“贴加官”,已然与脸部边缘的肌肤彻底黏在了一起,不分彼此了。 这是……一直生活在地下溶洞中的旺家人? 仔细端详起眼前的旺家人,叶响发现,这两人甚至连常人的体型都不曾拥有。 不同于来自地面的旺家人,叶响眼前的两人,甚至都难以称得上是“人”。 他们的身体好似一团烂泥经过随意的揉捏改造一般,生得是极为抽象随意。 其中一个的脑袋是上方扁,下方尖,整个人只生着两条路蚯蚓般细软的足。 另一个则是整个身子只有一张纸那么薄, 正面看上去甚至瞧不见他的身体轮廓,活像个肉饼。 在叶响看来,这两个溶洞地底生活的旺家人,更像是某些有别于人的异种。 他们似乎对地底环境比大夫人还要熟悉些,换做二人领路后,迎亲队伍又是在溶洞中快速行进了起来。 随着在溶洞越走越深,一幢幢古老的楼宇,便是出现在了叶响等人的面前。 这些楼宇几乎都是倚着溶洞的血肉墙壁所建, 其中大多数房屋的半截,都埋进了爬山虎般蔓延而出的血肉中。 抬眼看去,叶响发现自己此时距离那颗“柳树”越来越近了。 “柳树”那如布满菌丝经络的树干,几乎都要淹没他的整片视野。 迎亲队伍最终停在了一方楼阁下, 在前方带路的两人毕恭毕敬地对着大夫人一拜,便是告退到一旁。 刚进入楼宇之间,叶响便是被这里有别于他处的喧哗声吸引。 在队伍四周,都是些身形怪异,头戴“贴加官”,看不见五官的旺家人, 不时地,就会有人推着车经过迎亲队伍, 他们都忙着自己手头的事,似乎对迎亲队伍的到来并不在意。 眼见此间地底如此热闹的场景,叶响心中免不得有些惊骇。 此处溶洞,竟然是在旺家人的发展下,形成了一处小型的地底聚落。 在苍山镇的地底,竟是生活着这样一群恐怖怪异的族群。 来来往往的旺家人,大多手中都推着木车, 他们正搬运着一些有着成年人大小的血色肿块, 那些肿块上还覆盖着一层层的菌丝,就如同某种植物的果实一般。 在运送途中,那些肿块果实还会如同心脏般剧烈颤动,似是随时都能活过来一样。 人们将那些肿块儿堆放在一块儿,最终推进了位于聚落最边缘的一幢建筑中, 那幢建筑建立在聚落中较高的位置,上方竖着一个巨大的烟囱, 不时从中还会传出一些怪叫声,随后便是一阵阵香味透过门窗飘然溢出。 他们这是在加工那些血肉果实?那幢建筑就是“厨房”? 带着疑问,叶响再度扫视了周围一圈, 这一次,他又是有了新的发现。 此时,在部族聚落的另一侧,一片广阔平整的菌丝平原间。 数十个手持农具,身披蓑衣的旺家人正在“农田”之中忙活着。 这“农田”上不似寻常人那般开垦种植着什么作物, 在旺家人的“农田”之中,只架着数十根木杆子, 木杆子上方扯过几条麻绳,麻绳上系着数十坨自穹顶处垂挂下来的肉瘤。 那些肉瘤被挂在麻绳上,时不时地晃动起来,似是有什么活物在其中挣动。 见着晃动剧烈的肉瘤,那些农夫打扮的旺家人便会握着镰刀, 将垂落得接近地面,薄膜几乎通透的肉瘤,沿着其系在麻绳上方的窄口割开。 随着肉瘤的窄口被割开,一股暗红色的液体便是飞溅而出,洒得满地都是。 那股液体腥臭无比,尽管那些旺家人都穿着蓑衣,也无法避免沾染上些许。 可他们却似是已然习惯,只伸手向着肉瘤破开的窄口中掏去。 呲啦—— 其中一名旺家人似是从窄口中摸到了什么,闷哼一声,便是猛地将手从肉瘤中拔出。 伴随着强烈的腐臭味, 一只皮肉腐朽,浑身上下满是肌肉纹理的怪物趴在农夫的手臂上被整个从肉瘤中拔出。 他的身上还沾满了蛋清一般的粘液,似是刚刚出生。 叶响认得那是什么东西, 阴尸! 唔—— 阴尸刚一出现,便是猛然压倒了那名将它拽出的旺家人,朝着他的脸吸食而去。 在阴尸那张满是触须的脸部吸食下,就连农夫头上戴着的“贴加官”都是扭曲了起来。 脸部被吸成扭曲团状的旺家人,很快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眼看着那家伙就要死去,边上才缓缓走出几名旺家人, 他们冷漠地举起手中的铁器,机械化地对着那头仍沉浸在美食中的阴尸砸去。 很快,那头阴尸便在围攻下吃疼,与那名旺家人脱离开来,退至了一旁。 似是由于刚刚出生,那头阴尸还不似叶响曾经遇到过的那样凶狠,皮肤也并不坚韧。 与此同时,那名重伤倒地,脸部已经扭曲成菊花样式的旺家人却是在此时出现了变化。 只见原本位于他左肩下方处的畸形手臂,忽地断裂开来,如灵蛇一般扭动着离开了本体。 未等那头阴尸反应过来,那畸形手臂便是猛然窜起,手心处竟是张开一张血盆大口,猛然咬住了阴尸的一条右臂。 咔哒—— 阴尸的右臂齐根而断,而那只属于旺家人的畸形左手, 却是在此时迅速地与阴尸断臂处的伤口融合在了一起。 阴尸本身似是没有智力,它的身体在不自觉间生出菌丝修复着, 同时也将那旺家人的手臂当做了自己的,一道粘合在了一起。 这是夺舍?还是寄生? 随着手臂与阴尸的彻底融合,那头阴尸便是怪异地拥有了两只左手臂。 它缓缓地转动脖子,不似先前那般暴虐,而是乖顺地站在了其余旺家人的身旁,似是在等待发号施令。 看到此情此景,叶响立刻联想到了旺老大与他脸上水蛭怪物的关系。 这就是旺家人的生存方式吗? 他们在地下“种”出阴尸, 然后把自己的“本体”植入到阴尸之中,这样就能拥有一具能够无限再生的肉身。 可是,这些阴尸又是从何而来? 叶响凝神看去,他看清了那头阴尸的脸。 那头阴尸脸部的触须尚未完全成型, 透过那露在外面腐蚀了一半的脸,叶响认出了面前这头刚刚出生的阴尸。 他正是兴业镖局的其中一员,惨死在蜃楼墟中的铃铛儿! 抬头,看着满满一穹顶垂挂的肉瘤,叶响已经猜到了里面的事物。 那些被旺家“暂时寄存”的镖师尸体,以及在苍山镇死去失踪了的镇民尸身, 此时都在他的头顶悬挂着,等待着呱呱坠地的那一天。 第147章 阴尸路 铃铛儿变作的阴尸在旺家人的指示下爬行起来, 随后便是钻入了溶洞中一处不起眼的洞穴内。 叶响观察下来,溶洞之中的此类洞穴,少说还有着数百个之多。 望向那些洞穴间,还能不时看见些许阴影在其中爬动。 看来在每一处洞穴中,恐怕都有着至少三四只阴尸盘踞。 他们平日就藏在其中,等待着旺家人对他们发号施令。 溶洞之中阴尸数量之多,可想而知。 叶响此前在对抗青宝塔时遇上的那些阴尸,恐怕只是从此处放出的一小部分。 在溶洞中来来往往的旺家人,都会在大夫人面前稍微停留片刻, 口中喃喃,身子也是随之向下一折,展示对大夫人的尊敬之意。 若说地面上那些旺家人算得上是大夫人的亲眷,那地底的旺家人则更像是大夫人的奴仆。 叶响注意到,除了大夫人以外, 迎亲队伍中的其余旺家人都是好奇地侧目看着四周, 看样子他们确实是初次来到地底,此前从未对神龛之内有过什么印象。 迎亲队伍在地底聚落中停留不到片刻, 便是见着那两个先前离开的旺家人再度走来。 随着他们走来的,还有几只怪模怪样的阴尸, 它们似是傀儡一般跟在两人身后,身上的腐肉不住地向下掉落。 随着两人手中一挥一指,那些阴尸便是如蜥蜴般四脚着地,快速爬行到了车队的后方。 坐在墨车内部的叶响,立刻感觉到身后猛然震动了几下,应当是那几只阴尸爬上了墨车后方。 糟!莫非是被发现了?! 叶响按在墨车把手上的手指不自觉地使上了劲,气息都是有些紊乱了。 好在那些阴尸并非是要对墨车中的叶响做什么, 而是吭哧吭哧地从墨车后方抬下了几个巨大的木箱。 那些都是此前旺四姐让下人安置到墨车上的彩礼。 当然,也包括其他“家伙”。 “无须担心,我能处理好,你要小心。” 听到林生在木箱中传来的声音,叶响暗自点了点头。 他此时倘若强行出口,不让旺家人卸去彩礼,难免会遭到怀疑。 如果还想要接近大姥姥,确认在叶响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恐怕还需要更进一步。 那几只阴尸在旺家人的使唤下搬运起了沉重的木箱,尽数堆在了一旁推来的木车之上。 “没想到曹广达也是有心,竟然还带了随礼来。 不过等会我们去的地方,可不需要带着太多的累赘呢。” 说着,大夫人便是盈盈笑了起来。 从她的神色中,叶响也没法确认对方是否已经看破了自己的伪装。 看着随木车被推行着远去的木箱, 叶响心中已经明白,接下来的一切,兴许都只能由他一人面对了。 在指挥阴尸搬运完了墨车上的木箱后, 那两名旺家人便是附身在大夫人跟前,窃窃私语了起来。 叶响在墨车中听不清他们所说的话语, 可他能看见,在听到两人的话语后,大夫人的脸色也是变得兴奋了起来。 她兴高采烈地转过脑袋,对着身后的迎亲车队喊道。 “既然大姥姥那边都准备妥当了,那我们就快些出发。” 两名旺家人行至前方,似是要为迎亲队伍继续带路。 很快,迎亲队伍便是彻底走出了先前那处旺家人所在的聚落。 在墨车中,叶响也是注意到, 他们此行的方向,是径直向着那株巨大的红柳处去的。 看样子,那里显然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走在队伍前方,大夫人与大娘两颗脑袋互相纠缠着, 时而互相争顶一番,似是一边嬉闹,边回过头说道。 “曹快婿,莫要心急,我们马上就要到姥姥家啦。 晓椿她呀,就在姥姥那边等着你呢!” 听见大夫人的话语,看着眼前溶洞中各式各样的奇景, 叶响自嘲着想,他哪会心急,恐怕是大姥姥心急了才是。 一路无话,在溶洞顶部的灯盏火光映射下, 整个血肉构筑的洞窟内部,反而映射出了颇有些喜庆的鲜红。 在偌大个深邃的鲜红空间中, 一支身着喜庆衣衫,敲锣吹奏着喜庆乐曲的迎亲队伍缓缓行进。 队伍的前头是一个身形庞大,两颗脑袋的连体妖妇。 队伍的其余人也都是以白纸蒙面,似是一群无脸的妖怪。 此等场景,何其诡异。 再如何看来,这都不像是一支要去迎亲的队伍。 看着那株在视线中越来越近的红柳,叶响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畏惧感。 这种畏惧不仅来源于对巨物的恐慌,更是发自内心的颤栗。 眼前的红柳并非凡物,很可能就是大姥姥身体的一部分。 一路走来,叶响也是获知了许多关于大姥姥的情报。 作为一株地涌惘莲,大姥姥显然还不具备“主仙”的位格。 但她却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生长着,通过吸食血肉以及雨露不断地自我突破。 而她之所以陷入沉睡,很可能便是正在为突破命坎储备能量。 万物皆有寿命的终点,这是难以动摇的铁律。 哪怕是地涌惘莲的大姥姥,恐怕也难以抗衡。 所谓修仙,也正是常人为了延续寿命而不断突破上限的过程。 大姥姥在等,等曹晓椿、曹永新这类被准备妥当的容器送上门来。 只要吸收了他们身上的怨气, 兴许她就能在仅剩不多的寿命中突破,成为“主仙”一般的存在。 叶响已经大致推断出了大夫人等一众旺家人的最终目的, 他此时要做的,便是等待迎亲队伍将他送到大姥姥的面前。 趁你病,要你命。 大姥姥此时还在沉睡,这是他能够解决对方的最好时机。 正当叶响心中遐想之际,此前一直在行进中的车队,却是忽然停下了。 四周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身处墨车中,叶响却是听不到周边的半点声音。 他撩开墨车的窗帘,发现四周的旺家人还在, 只是他们此刻都是如木棍一般杵在原地,唯有藏在袖间的手指在不住地颤抖。 他们这是在害怕?害怕什么? 叶响抬眼望去,等他看清楚四周的情形时,他终于明白旺家人是在怕什么了。 迎亲车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行至了一座“拱桥”之上。 只是这座拱桥有些特别, 在拱桥的四周,乃至车队所踩着的下方,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尽是阴尸! 那些阴尸或站,或趴,东倒西歪地将车队团团包围。 大夫人此时也是缓缓在车队的前方转过身来,娟笑着说道。 “新郎官,还是该叫你福宝郎君? 万尸迎亲,好生气派,如此阵仗,你也该下来走动走动才是呀。” 第148章 天师 阴尸路上,万尸迎亲。 墨车之中,叶响只声未发。 “福宝?哪儿来的福宝?新郎官是福宝?” 听到大夫人的话语,旺十七反倒是率先惊叫了起来。 他被莫名围拢上来的阴尸吓得不敢说话,此刻反而后知后觉地喊了起来。 大夫人还从未与他说过,迎亲之时会上演这样一出。 “呵呵,十七,也不怪你没能察觉出来新郎官的问题, 若不是这一切都是天师早就算准的安排, 恐怕就连我们姐妹俩都要被他骗过去了!” 大夫人答道,眼光又是向着叶响所在的墨车瞥去。 “既然身份已经拆穿,新郎官倒不如亮出真身,与我们姊妹俩叙叙旧呢。” 口气虽然柔和,大夫人的手指却是不住地掐在了自己腹部,似是要将身上的那些肉瘤尽数撕烂。 在大夫人的盛情邀请之下, 脸色苍白,身形单薄的叶响缓缓从墨车中走出。 他此时已然变回了“叶问”的模样。 “你可算是出来了,福宝郎君。 昨日你杀了旺老大,还害死了旺十八,这笔账我还没与你算。 今日,我就要将你生生活剥了,再留着你一口气,献给大姥姥!” 眼看着叶响现出原形,大夫人双目斜吊,怒火中烧地尖叫起来。 除了本就计划着要将叶响献给大姥姥以外, 叶响还与她有着弑“夫”之仇,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过对方的。 听到大夫人的嘶吼声,从墨车中走出的叶响却是全然没有理会。 环顾着四周层层包围着迎亲队伍的阴尸,叶响在大夫人面前叹了口气。 似乎他也知道,自己此时已然无路可退。 看着叶响有些绝望的神情,大夫人似乎更加兴奋张狂地笑了起来,花枝乱颤。 “你自作聪明地以为什么都会顺着你的心意, 可你难道没有发觉,这眼前的一切都有些太过顺利了吗?” 大夫人一边说着,腹部肉瘤间的手臂便如同竹节一般伸出,朝着叶响抓去。 就地翻身一滚,叶响堪堪躲过大夫人的袭击。 随后他便是转身一踏,双脚借着墨车栏杆咻然蹬起,向着迎亲队伍的后方奔去。 “哼!想逃?!” 看着叶响向后方逃窜的身影,大夫人却是嬉笑出声,朝着叶响的足下轻轻一指。 下一刻,还没跑出几步的叶响便是脚下一软,跌落到了“拱桥”下方。 本来便是由密集的阴尸组成的“拱桥”倾然间瓦解崩塌, 叶响身边的迎亲队伍也是跟着跌落进了重重包围起来的阴群中。 被阴尸团团围住,叶响左顾右盼,愣是没找到半条生路。 大夫人的肉身则是在阴尸的搬运下移动到了他的面前,笑着说道。 “你该庆幸,若不是你脸上还戴着贴加官,阴尸们早就对你动手,把你撕成碎片了。 不过天师交代过,在把你献给姥姥之前,你还得保持完整的肉身才是呢。” 听到大夫人的话语,另一侧的大娘却是有些抗议,她连忙说道。 “姐姐,既然如此,我们又怎么替旺老大、旺十八报仇呢!我还想着要把他的皮都给剥下来呢!” 大夫人摇了摇头,嬉笑着回答道。 “放心,妹妹。天师说了,只要保证他的肉身在被献祭时完整即可。 我们到时候就先把他的皮剥了,再用大姥姥的香膏涂抹伤口, 让他在献祭之前恢复原状就是了。” 听到大夫人所说的提议,大娘的双眼立刻放出光来。 “妙极!姐姐,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剥上好几次他的皮呢。” 听着姐妹俩病态的对话,叶响心中不免泛起一阵恶寒。 环顾四周,虽说阴尸并不会主动攻击戴着“贴加官”的自己, 可叶响此时也算是被彻底包围住了。 在他的四周,少说也有着上百头阴尸存在。 与此同时,旺十七等一周旺家人,也是缓过劲来,在大夫人的指示下朝着叶响包围上来。 看着大夫人身侧的两道身影,叶响心中也是有数, 恐怕先前那两名旺家人趴俯在大夫人跟前,便是在交代阴尸群的事。 大夫人一早便从天师口中得知了自己会佯装成曹永新的模样前来赴会。 此前的一切过场都不过是装的,她根本就是要将自己诱至地底进行围杀。 不同于上回在主屋中的情形,这一次,他可谓是插翅难逃。 在这错综复杂的血肉溶洞间,想要离开的唯一途径,或许就是此前下来的入口。 可此刻自己已然深入了溶洞,想要再度找到来时的路,恐怕是难上加难。 况且,叶响此刻还身陷重围,神仙难救。 “束手就擒,你逃不掉的!” 大夫人猛烈地甩动起手臂,不断地朝着叶响抓去。 就在此时,阴尸群中的叶响却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唰—— 叶响抬起双手,向着身前围住自己的旺家人面门上掏去。 猝不及防之下,旺十七以及一众旺家人脸上的“贴加官”,尽数被叶响撕拽而下。 “啊!!” 被撕下“贴加官”的旺家人连忙捂住了自己剧痛的面部,痛呼出声。 叶响手中,猛然撕拽而下的“贴加官”上也是血迹斑斑, 下方还黏连着些许猩红的脸皮。 才不过多久,这“贴加官”竟然已经与他们的脸皮长到了一起! 咕吱吱…… 随着包围圈中的旺家人失去了“贴加官”的庇佑,外侧包围着的阴尸立刻涌了上来, 它们外露的肌肉摩擦着,发出奇怪的声响,朝着人群猛扑上来。 “啊!!” “救命啊大夫人!!!” 此时,反倒是包围在叶响外侧的旺家人遭了殃。 个子先天矮小的旺十七更是惨叫着,被三四只阴尸同时按倒在地。 阴尸脸部的菌丝立刻伸展而出,直奔旺十七面门便要开始吸食。 被抓住的旺十七身形立刻萎缩了下来,迅速变成了一具干尸。 而在那具干尸的脑袋上,一颗肉团般的眼球滚动而出,东张西望着想要逃离现场。 那恐怕就是旺十七的本体。 阴尸虽无眼,但却似是能够感觉到旺家人的本体所在。 还未等眼球滚动出几步,那些菌丝便是立刻蔓延而出,如蟒蛇般蜷住了旺十七的眼球。 被菌丝包裹住的眼球肉团猛然一阵紧缩,瞳孔处长出一道口子,惨叫起来。 “救我啊!大夫人!我不想死……” 仍由他如何惨叫,阴尸们都未曾停歇,反而更加卖力地吸食起来,直到将那颗眼球肉团彻底吸食干净。 此时叶响四周,如旺十七一般的情形,在每一个被撕下“贴加官”的旺家人身上复现着。 人间地狱,同类相残! 看着眼前这幅画面,叶响再度感受到了这些以阴尸为躯体的旺家人的残忍。 看样子这群在地底生出的阴尸,并不似地面上的旺家人那般有着极高的智力。 它们只能勉强执行着大夫人的指示,大部分时候,它们依旧还是照着自身的本能行动。 无论是敌是友,只要头上没有戴着“贴加官”,就都会被阴尸袭击! “竟敢害我夫君,我杀了你!” 大夫人眼看着旺十七惨死阴尸之口,却是气愤地双目冒火,无可奈何。 双手一挥,腹部下方的那群阴尸便是立刻驮着她向着叶响奔来。 趁着阴尸被四周旺家人吸引开的空当,叶响也没有闲着。 他推开一旁乱成一团的旺家人,开始向着身后的阴尸群间挤去。 就在叶响以为自己能够借着骚乱逃出重围时,三道黑影却是猛然从他的斜刺间窜出。 噗—— 反应不及,叶响重重地被扑倒在地。 那三道黑影刚扑倒叶响,便是迫不及待地向着叶响的腿部咬去。 “啊!!!” 腿部跟腱被撕扯断开,叶响猛然痛呼出声。 扭头看去,先前那三道扑倒自己的黑影,却是三只墨犬! 气喘吁吁,跟腱被断,叶响趴在地上,脸色越发变得苍白起来。 “你怎么不跑了?快跑呀,让我看看你还能跑多久!” 大夫人的声音从后方响起,她此时也终于是跟了上来。 “天师!?没想到你也来了,哈哈哈哈!” 在大夫人癫狂的笑声中,叶响看见了自己跟前缓缓走来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的脸上虽然也覆着一层“贴加官”,但叶响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看着他身上披着的那件陈旧黄色道袍,手中捏着的符咒, 叶响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印证的某些猜测终于成真。 强忍着腿部的剧痛,叶响咬着牙爬起身,惨笑说道。 “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天师!” “还是说,该叫你林生才是?” 第149章 算计 “还是说,该叫你林生才是?” 听到叶响的话语,人影微微一顿, 随后他便是揭下了自己脸上的“贴加官”,露出了那张叶响熟悉的脸。 “这么快就反应过来,看来你很早就起疑心了。” “贴加官”刚一揭落,林生四周便是涌来一群想要将他分食的阴尸, 可林生却是一改此前遇事就躲的慌张模样, 信手抛下三颗骰子,骰子在地上形成一个品字形, 一片火光轰然乍现,将他彻底护在其中,阴尸难进。 “你到底是谁?” 看着眼前脸色阴沉,气场与往前截然相反的林生,叶响问道。 他话音刚落,眼前的林生便是忽然捂着脸哈哈笑了起来。 “叶问兄弟,我当然是青城山下来的道长林生啊……” 他忽然怪异地摸着自己的脖子,用力向侧面一掰。 咯吱—— 林生脖颈生生被自己折断,歪斜到了一旁。 他的脑袋微微颤着,口中一边吐着血沫,一边喃喃道。 “不……我也不算是林生……” 说罢,林生口中便是做出了奇怪的口型。 “咔——咧——庅——咧——嗒” 古怪的音节从他的口中发出,经过“贴加官”,叶响明白了他的话意。 “我现在……感觉……很好。” 随着音节传来,叶响心中一股熟悉的既视感被激起,浑身汗毛不自觉倒竖起来,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他便觉得脑袋如针扎一般疼痛起来,直接跪倒在地。 林生念叨着的声音愈发阴沉,就像是个女人在叶响身边窃窃私语。 在叶响眼中,林生的背后正慢慢爬出四只细长的手脚, 一颗女人脑袋也缓缓从他拧断的脖颈另一侧扭了过来。 吉祥天母?! 这一次,吉祥天母并非是虚影的形象出现,而是实实在在地从林生的背后“长”了出来。 她就像是林生肩胛处的肉块畸变出的“龟甲”,似一只四肢细长的金龟子一般, 趴在林生的背后,十月怀胎一般硕大的腹部,则是与林生的后腰相连。 见着吉祥天母的瞬间,叶响立刻扭转过脑袋,不再看向林生所在的方向。 他犹记得上回直面吉祥天母时的恐怖场景, 若不是高塔及时被触动,自己和青铜面具都会死在不可名状的精神污染之下。 可这一次,她带来的精神污染却并没有太过严重。 与林生肉身相连的吉祥天母,似乎并不具备污染精神的能力。 叶响再度抬眼看去,吉祥天母此时也是伸出双手,将林生歪斜的脑袋抓起,似是耍着玩具一般,掐着林生的嘴巴,上下开合着说道。 “我明明一直扮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让你起了疑心。” 这一句,是她在用林生的口气说话。 “从一开始,我对你的推演就不顺利,那座该死的高塔影响了我的判断,直到现在我也没法彻底看清你的命格。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这个福宝并不简单!” 这一句,则是她在用阴沉的古怪音节说话。 叶响此时的意识已经有些游离,那三只在他身上撕扯的墨犬已经快要将他浑身都给扯烂。 他跪倒在地,强撑着最后的意志问道。 “为什么?你既然能料定一切,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杀了我,还要等到现在?” 吉祥天母骗了他,林生骗了他,骗了这么久,只为了将他此刻诱骗至此? 林生嘿然一笑,缓缓俯下身子,怜悯地看着叶响说道。 “中途我也有试着给你使过绊子,想要活捉你,可却没想到都被你一一化解。 况且,在你被大姥姥吸收之前,我不能对你下死手。 今日就是最后的机会,也是难得的黄道吉日。” 林生的嘴巴一开一合,在吉祥天母的摆弄中,他的嘴角咧开老大,癫狂笑道。 “要知道,福相破了,就不美了!哈哈哈哈哈!” 他的口吻中,似是从未将叶响当做一个常人来看待。 此前的一幕幕画面飞速地在叶响心中划过。 从最开始的曹府相遇,到衙府中的白毛鬼, 再到走不出的苍山镇,莫名出现在悬魂棺中的青宝塔芯。 甚至在旺家时,林生也是在大夫人一击之下莫名昏迷过去, 若不是青铜面具忽然出现,仅凭叶响一人,当时恐怕就已落入了大夫人手中。 所有的事件串联起来,一切的背后仿佛都有着林生的推动。 是林生在暗中一步步操弄间,带着叶响踏入绝境。 刹那之间,叶响只觉得满腔怒火,充斥心头。 又是这样! 在叶响逐渐迷离的眼眶中,林生的形象与问真逐渐重合。 “呵呵,乖徒,你可莫要伤着了。 福相破了,就不美了。” 所有人都似乎为了这个, 福宝,就因为我是福宝! 此时此刻,叶响逐渐明白了一切。 从一开始,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局。 一个仅针对他这个福宝而布下的局。 林生,或说是天师,早已在苍山镇中候他多时了。 “所以说,没人能走出苍山镇,也是你骗我的。” 叶响咬牙切齿地问到,他清晰记得, 林生用一张符纸作为参照物,让他尝试着走出苍山镇。 此前他一直以为是苍山镇在移动,可他却忽略了那张被林生放在地上的符纸! 在曹府之中,当他见识到林生用缩地符将曹永新困在原地时,叶响终于明白了。 “呵呵,看来你是从曹永新那时候起,发现我有问题的?” 林生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苍山镇偌大个镇集,若当真一个人都走不出去,六扇门的人肯定会起疑心。” “在旺家的经营下,苍山镇早已稳定下来,就算有人搬离,也不会说出镇中的古怪。 我根本不需要对其他人设防,我要留住的,从最开始都只有你一个啊,叶响!” 情绪激动,林生的眼角生生被自己笑得撑开,两行血迹从中流出,却似是未觉得痛。 此时,大夫人也是来到了林生的跟前,嬉笑着说道。 “天师大人,你真是神机妙算,把他算计得死死的。” “他还当真以为自己是救世的英雄,满心欢喜地往我们的陷阱里踩呢。” 面前两人站在一道,眼中充斥着对叶响的不屑。 在他们看来,叶响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叶响的身体在墨犬的啃咬下支离破碎, 他的脸颊却在此时露出了两抹似是浓妆的红霞。 “算计我可以,千万别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 叶响紧紧盯着眼前的林生,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说出了最后一句。 嘭—— 叶响被撕扯得到处都是的血肉,终于是支撑不住化形,变作了一地的纸屑。 “这是……纸人?!” 看着落得满地的纸屑,林生的脸色猛然间变黑,几乎滴出水来。 他立刻冲到墨车跟前,撩开门帘,却是什么也不曾发现。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不曾用玄阳虫和渊斩刀反抗!” 吉祥天母似是想到了什么,指着大夫人喝道。 “他肯定是在来之前就用纸人替换了本体,给我去外面找! 我在苍山镇四处用缩地符布下了阵法,他跑不掉的!” 趴在林生背上的吉祥天母愤怒地撕扯着林生的脑袋, 将他的头皮连带着发梢一同扯烂,似是在宣泄着自己被叶响算计的怒火。 …… 意识回归,叶响缓缓喘了口气。 等到周围的动静没了,他才从黑暗中推开头顶的木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眼前,是蒸腾着火光热气的光景,他此时正身处一堆杂物木箱之间。 侧头看去,在叶响身旁,还有着一个敞开的木箱,那是先前林生所藏之处。 与林生猜测的恰恰相反,他并没有躲藏在旺府之外。 沉沉地从胸中呼出一口浊气,叶响右袖间的玄阳虫盘绕而起, 既然逃不掉,那就釜底抽薪,大闹一场! 第150章 活塞 小心翼翼地走出杂物堆, 叶响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处形同工坊的场所内。 环顾四周, 火光缭绕,烟尘滚滚, 四处不时传来吭哧吭哧的声响,似是在加工,又像是在制作着什么东西。 在叶响跟前,正有一群搬运着血肉果实的旺家人匆忙经过。 从他身侧走过的旺家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杂物堆中多出了这一道人影。 此时他身处暗处,手中捏着一张蛇形符咒,符咒无风自动,还在发挥功效。 这是此前林生在曹府中使用过的蛇符咒,林生用完后,便是被叶响偷摸着收了去。 正是借着这张符咒消除了自身气息, 叶响才能在木箱中隐蔽许久,没有被人发现。 眼前的旺家人队伍,显然也正忙得热火朝天, 他们排成一列列行进着,正不断地搬运着手中的血肉果实,进入工坊之中。 一边避开那些从身侧穿梭而过的旺家人,叶响心中也是不禁盘算了起来。 自云间酒楼出发开始,他便一直使用者纸人替身。 如此作为,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特别是当他对青铜面具的身份含糊其辞,屡屡转移话题后, 叶响便是对林生特意留了心眼。 派出纸人行动后,叶响的本体也是一直远远吊在两人身后。 也正因此,“叶响”方才一路都未曾用过玄阳虫等能力。 不是他不想用,而是作为纸人替身的他用不出! 这才有了他在旺四姐房中挟广大以令四姐的场面, 不然按照常理来说,他也不打算动太多的脑子,玄阳虫和渊斩刀换着挨个往上抡就完事。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在暗处观察一番后,叶响越发察觉到了林生的不对劲。 每到需要决策之时,林生总是会先一步跳出来提议。 要让叶响替代曹永新赴宴成婚,也是林生最先提出的建议。 虽说这在当时也确实是解决大姥姥的最佳途径,可林生却是显得太着急了。 他急于让一切都顺着预兆发生,反而让一切都显得太过“顺利”。 在见识到林生的缩地符后,叶响对林生的狐疑越来越深, 因此,决定赴宴,也是叶响印证自己猜测的手段。 若是林生没有问题,那纸人替身自然能够顺利抵达溶洞深处,找到大姥姥的本体,届时自己再与林生联手即可。 而若这一切都是陷阱,纸人替身也可让叶响不至于落入必死之局。 借此机会,他本人也顺利地潜入到了神龛之下,溶洞之底。 接下来,他需要在这溶洞中找到大姥姥所在,趁对方尚在沉睡中,将之彻底解决。 只是此刻,除了旺家人以外,叶响又多了一个需要戒备的对象。 林生,或者说是吉祥天母? 直到现在,叶响都不知道,林生究竟与他背后的吉祥天母是何种关系。 哎—— 掏出腰间那一沓所剩无几的纸钱,叶响缓缓叹了一口气。 一路走来,他虽然已经极度节省,但毕竟捏出一个纸人也需要耗费太多的纸钱。 剩下的纸钱,恐怕只够他再使用两到三次纸人替身。 他短期内也不打算再故技重施,被自己算计了一次后,林生恐怕也是长了记性,很难再中招了。 眼看着最后一名旺家人就要从自己身边经过,叶响终于是动了。 只见他右袖盘卷,两道玄阳虫的虚影迅速飞袭而出。 唔! 被两只玄阳虫触须兜住脖颈捂着嘴巴,那名旺家人生生被拽到了叶响面前。 还未等他反抗,叶响手中的另外两道玄阳虫便是化作利刃,刺透了对方的脖颈。 旺家人捂着自己的脖子,想要叫喊,却只能徒劳地从脖颈间涌出血色的气泡。 玄阳虫见血后显得更加兴奋, 它大张开触须底部的吸盘,再度胀大了自己的躯体,开始吸食起了到嘴的食物。 “你吃慢点,别噎着了。” 拍了拍右手间不断胀大的玄阳虫,叶响如慈父般警告着。 这家伙在酒楼中失控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叶响觉得自己有时还是需要对其严加管教,控制玄阳虫的摄入量。 不过叶响此刻也觉得情况紧急,为了避人耳目, 他也只好让玄阳虫把尸体给生吞下去,毁尸灭迹。 随着玄阳虫的吞噬,旺家人的尸体很快便消失无踪。 只在地上留下了一身散落的衣物,以及一张飘然落地的脸皮。 这是叶响特别吩咐过,不许玄阳虫吃下的东西。 那是一张完全与脸皮融合在一起的“贴加官”,背面尚粘着血丝,看样子地底下方的旺家人与大姥姥早已完全同化。 将玄阳虫快速地收回,操控着黑泥向着脸部奔涌而去,叶响在自己的脸皮和“贴加官”间形成了一层隔膜。 “这样一来,应该就不会受到大姥姥的同化影响了。” 戴上“贴加官”后,叶响还不觉得保险,更是换上了旺家人的衣物。 快步向前,手捧血肉果实,伪装成旺家人的叶响紧紧跟上了前方的队伍。 据他观察下来,这些地底下的旺家人都未通神智,不算聪明。 他们既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有同伴失踪,也没有察觉到“新人”的加入。 他们只形同血肉傀儡般,在工坊中不懈搬运着血肉果实。 随着队伍一路往前,叶响发现蒸腾而起的雾气渐渐变浓,接近粉色。 粉雾笼罩间,成堆的铁笼堆叠在一块,形成了一面巨大的方桌。 方桌之上,有着数十只阴尸。 它们形同吊死鬼一般被用铁链拴着脖颈,仅能靠着脚尖勉强碰触在铁笼上方。 铁笼边缘,一大群旺家人正颇有秩序地将血肉肿块搬到阴尸们的正下方。 见着血肉送上门来,那些阴尸便会像是疯狗般梗着脖子向下抓探, 将脖上的铁链拽得咯吱作响。 它们疯狂地渴求吸食血肉,却在铁链的阻碍下求而不得。 一块块血肉肿块在阴尸的挣扎践踏下破开,喷吐出粉红色的气雾。 被阴尸跺得稀碎的血肉肿块形同烂泥,顺着铁笼上方的槽口向下滑落。 眼见着此幕,叶响心中便是生出了一个猜想:旺家人这是在用血肉榨汁? 顺着铁笼槽口向下滚落的汁液,不断顺着附在铁笼上的菌丝奔涌而下。 这时候,叶响方才注意到, 构成方桌的铁笼中,竟然装着十几个活人! 在那些铁笼间,叶响看见了形形色色的“笼中人”, 他们的面容各异,浑身赤裸,或躺、或坐、或趴在铁笼之中, 在他们无神的瞳仁中,似乎只看得见面前垂下的菌丝脉络。 被榨出的血肉汁液,经过那些菌丝脉络,被投喂给了那些笼中人。 他们见着从菌丝上方滴落下来的一滴滴血沫性子, 就像是着了魔,疯狂地攀在铁笼上方, 将脑袋挤在铁笼的方格中,伸出长舌不断地吮吸起来。 他们贪婪地将每一滴肉沫星子都舔舐干净, 甚至还要将脸部的肉块挤在铁笼缝隙中, 用手像卷毛狒狒般拍打着铁笼,意在求得更多的食物。 “嗬……咳咳!” 就在此时,其中一个笼中人忽然咳嗽了起来,一团团血沫从他口中喷出, 其余铁笼中的人立刻扑了上来,伸长舌头想要“分一杯羹”, 而那个笼中人的腹部则是高高隆起,似乎已经再也塞不下那些血肉碎末了。 见着他此等模样,一旁的旺家人立刻发出“咕嘎”一类的怪叫, 很快,那家伙便被一旁走来的几个旺家人从铁笼中架了出来。 铁笼打开,到被几人架着抬走,那笼中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双目无神,似是早已失了神智。 被架走的笼中人很快便被呈到了铁桌的另一端,那里是此处工坊中最为干净的地方。 那是一块铁制的砧板,砧板后方站着一个双手套着猩红棉布的猪面怪人。 叶响认得她,正是旺二姐。 笼中人刚被放下,便是如同一滩烂泥般“醉”倒在砧板上。 他满眼痴迷,就好像还在念想着满腹血肉的滋味。 嘭! 旺二姐重拳砸落, 笼中人吃疼,如活虾一般弹跳而起,痛得眼珠子都要从眼眶中脱出。 “哇啊啊啊!” 他大张着嘴,惨叫出声,却未曾想过旺二姐正高举双手,就等着这一刻。 咔。 只见旺二姐左手掰住男人的上半嘴,右手压住男人的下半嘴,猛地向外一扯。 呲啦—— “卡啊啊啊!” 笼中人又是再度抽动了几下,随后便是彻底痛昏了过去。 他大张着的嘴巴被旺二姐从内向外掰开,彻底扯成了垂直的两半。 做完这些后,旺二姐极为认真考究地拿起一旁的布匹,细心地擦拭去所有砧板上的血迹。 随后,她又是从一旁的旺家人手中接过了一颗人头大小的血肉肿块。 “哼……” 旺二姐的鼻间发出一声闷响, 随后便是将手中的肿块,向着笼中人被掰开两半的嘴中一把塞入。 咕噜—— 似是为了确保血肉进入胃中, 旺二姐还从一旁取来了一段类似擀面杖的手杖,向着男人口中猛然一怼。 咕咔—— 笼中人的喉管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 “咳咳!!!” 喉管的剧痛让笼中人再度从昏迷中醒转, 他似乎终于从此前的迷蒙中清醒过来,彻底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被扯开的两瓣嘴中发出呜呜地嚎声,笼中人剧烈挣扎着,一边向外咳出带血的白沫。 他瞪大着眼睛,却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体,随着血肉肿块彻底进入胃部,发生畸变。 黑色的体毛从毛孔中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而出, 他的身体如同被吹起的气球一般迅速肿大, 原本体内的肌肉也在一瞬间被撕扯裂开,在其腋窝处形成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膨胀纹。 原本还有些人样的脑袋,也迅速地肿大起来, 他那两颗瞪圆的眼睛,此时已然蒙上了一层白雾,似是彻底失去了神智。 看着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叶响明白了,这就是苍山镇黑猪的由来。 活人造畜,无根之糜,岂能食耶? 至苍山镇,觥筹交错,众人皆啖! 他们将活人关押在铁牢中,用姥姥肉喂养着, 一旦他们吃不下了,旺二姐便会给他们生生塞进一大团姥姥肉,促发他们发生异变。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随着进食姥姥肉越来越多,这些笼中人终将失去人形,变作牲畜! 与此同时,叶响也是注意到了方桌之下一处怪异的存在。 那是一个已经空了的铁笼,铁笼紧挨着墙壁, 而在墙壁的那一面,有着用血沫涂抹而成,满满一墙的血字。 那些字迹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内容, 但字迹却是由细变粗,到最后甚至彻底变为了扭曲的符号。 【小心林生,叶响速走】 【小心林生,叶响速走】 【小心林丿叶响辶赱】 第151章 镖(1) 墙上血字已经干涸, 叶响再次确认了一番,这字迹正是吴所为留下的。 林生的天师身份已然曝光, 但江湖中的骗术,讲究得便是真假参半。 为了让自己对他彻底信服,步入陷阱, 关于吴所为的情报,林生或许并没有欺瞒。 吴所为确实身处旺府祠堂, 只是他是被关在了神龛之内,溶洞之底的工坊中。 看着铁笼,叶响已然可以确认。 吴所为曾经就在自己眼前的铁笼中关着,只是现在……已经不知所踪。 看着那头在旺二姐“活塞”下,彻底失去人形的笼中人。 吴所为的去向,似乎已经明朗。 “咕——” 尚在叶响沉思之际,他的肩膀却是被人推了一下。 扭头看去,原来是身前的旺家人在对他发号施令。 “你,去干活。” 对方伸出如鸡爪一般的畸形手指,直指方桌外侧的一处空位。 在那里,有一个旺家人正疲惫地撤下,缓缓站到后方歇息去了。 旺家人身体畸形,体能受限,搬运血肉这些工作看来也都是轮流进行。 随着那类似工头的旺家人对自己发号施令, 叶响发现,整个工坊的旺家人都是将脸转向了这边。 哪怕隔着“贴加官”,叶响也知道此时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 眼下情形,自己也只能依照“工头”的指示去做了, 顺着对方的指示,叶响学着其他旺家人的模样,一摇一晃地走到了空位处。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行动方式与其他人一致,可却还是避不开那些早已投来的瞩目。 哐当—— 将先前那个快要变化成黑猪的家伙甩回笼中,旺二姐的那张猪脸也是向着叶响投来。 黑豆大小的眼睛不断在叶响的身上来回打量,随后她更是用两颗鼻孔猛地对着叶响一擤。 “哼嗷——” 嘴中嘟囔着怪声,旺二姐一脸嫌弃地扭过头,抓握起那块砧板,认真擦拭了起来。 虽然听不懂旺二姐那如猪鼾声般的嘟囔,但叶响身旁的旺家人却是给了他答案。 只见对方摇了摇头,嘴中嘟囔道。 “你长得真丑,怎么会这么丑……” 听到对方的话语,叶响猛地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 对方的话也是提醒了叶响,自己虽然伪装成了旺家人的模样,但在体型上还是个正常人。 他身上既没有畸形,也不存在任何扭曲的肉身。 或许在这些认知已经被大姥姥同化的旺家人看来,扭曲畸形的样子才是美的? 而自己健全的躯体,反而在他们眼中是丑陋的体现? 不过丑陋就丑陋,只要他们还没看穿自己的伪装就好。 叶响心中一边想着,一边学着身旁的旺家人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地从身后搬出血肉肿块,将之抛甩到铁笼方桌之上。 尚未操作超过两轮,叶响却是发现自己的右袖先一步发生了骚动。 似是嗅到了血肉肿块的味儿,玄阳虫触须从他的袖袍中苏醒了过来。 它们贼头贼脑地从袖口探出一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叶响手上的血肉肿块上刮去一片,又再度缩回袖中,开始偷摸着进食。 也正因此,导致叶响每每搬出一块血肉,都要比身旁的旺家人约莫少个半斤左右。 那缺斤少两的血肉,都是被玄阳虫在中途偷吃了去。 看着不顾眼前状况随意偷吃的玄阳虫,叶响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恨铁不成钢地握紧自己的右臂,猛然甩动一下,闷闷地喝道。 “给我老实一点!” 被叶响教训过后,玄阳虫算是老实了些, 其他三根触须紧缩了回去,仅偶尔露出一截,继续偷偷从血肉肿块间搬运着肉食。 看着在自己袖袍间来回攒动,屡教不改的玄阳虫,叶响也有些无奈。 玄阳虫的胃口越来越大,自己对它的约束能力也越来越小。 想要完全控制它,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四周旺家人都在机械般地工作, 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的情形,叶响方才松了口气。 手中的工作不停,叶响也是趁着机会观察起身前的铁笼。 密集的铁笼中关押着形形色色的“人”,大部分还留有人类的特征,少部分此时已经半瘫在了笼中,身体已经肿胀成了黑毛猪的模样,仅剩半颗脑袋还是人的模样了。 在见识过旺二姐利用姥姥肉将活人制猪的手段后, 叶响明白,这些铁笼中的人们,迟早也会被完全转化为黑猪的模样。 饩牵。 看着眼前正在朝黑猪转变的笼中人,他想起了曹永新曾经和他说过的名词。 旺家人不仅是圈养着整个苍山镇的民众, 还会把一些镇民刻意抓来,做成可供食用的黑猪, 而这些黑猪,既是苍山镇的特产美食,也是能够进献给姥姥的饩牵! 他们既是圈养的贡品,也是可以被旺家生产加工的耗材。 在叶响手边忙活的同时, 先前那个使唤他的“工头”又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指了指其中一处铁笼,对着叶响扬起下巴道。 “你,去搬。” 不等叶响反应,对方便是从怀中掏出一把形状怪异的钥匙,放在他手中。 随后,他便是又对着一旁几个旺家人下达了同样的指示。 看着从身边走过的旺家人,他们成群地将铁笼打开,不顾笼中人挣扎,将他们搬运刀了旺二姐眼前的砧板上。 叶响心中也是明了,他恐怕是被“工头”分配到了搬运饩牵的岗位上。 他此时也没办法拒绝,只能继续照着对方的指示进行下去。 随着叶响走近铁笼,笼中的人影也是逐渐清晰, 叶响定睛一看,眼前的人影,竟是先前随管仲一道离开的镖师! 管仲他们也被旺家人抓来了? 看见这名镖师的同时,叶响也是扫视了一圈, 却是没有发现其余镖师,以及管仲的身影。 他们是死了,还是逃了,此刻连叶响也不甚了解。 且不提他们是否能从已经闭合的神龛巨嘴中逃出, 光是在溶洞中藏着的阴尸都有着成千上百计, 管仲哪怕能逃,恐怕也逃不出太远。 双目再度回落,叶响趁着取钥匙的时间,打量起了眼前铁笼中的镖师。 与其他关押在笼中,已经失去了人类意志的家伙截然不同, 那名镖师此时正紧紧掐着自己的手臂, 咬牙切齿,双目赤红地看着眼前正在滴落血肉汁液的菌丝,却没有伸嘴去舔。 他这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欲望? 看来对方还未彻底失去作为人的意识,叶响摇了摇头。 他虽能抵住血肉的诱惑,可接下来旺二姐那关,又该怎么过呢? 恐怕铁笼中的大多数,在被关进来的初期,也是与他一样极力克制着。 叹了口气,叶响将钥匙插入锁孔, 未等他转动钥匙,斜刺里却是陡然升起一阵寒意。 鬼脸泵动,一直保持警惕的叶响立即反应过来,向后疾退出半步。 唰—— 一股劲风从前额扫过,刀光乍现。 一柄砍刀生生劈在了叶响足前半厘的地面中, 直入三分,晃动微颤间,还反射着令人生畏的寒光。 “镖头!” 见到面前出现的身影,铁笼中的镖师猛然站起身来。 他那有些失神的双目中,似是再度燃起了希望的光。 叶响此时也是从惊魂一刻中缓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 若是自己反应慢上半拍,恐怕他的脑袋就要被这一刀整个削掉了。 这管仲镖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刀刀致命,当真是好狠的手段。 此时场间,随着管仲的出现, 铁笼方桌上吊着的阴尸疯狂地嚎叫起来, 它们不断地伸出利爪,想要将他拥入怀中吸食干净。 一旁的旺家人也是一拥而上,叫嚷着将管仲给团团围住。 此时管仲身上的衣衫早已褴褛不堪, 精壮的肌肉从半边破裂的衣衫中露出,伤痕累累,满是血迹。 一杆三角镖旗从他的肩头斜刺而下,贯穿躯体,似乎与他的血肉长在了一起。 只见他左腿一挑一踢,那嵌在土中半截的砍刀便是被他踢至半空,信手收回。 噌—— 砍刀的锋刃向着前方一顶,一阵寒光从刀身上射出。 横刀对敌,管仲的身后,缓缓浮现出手持龙鳞冷艳锯的虚影。 他的右半身子此时也彻底融入到了红色的虚影之中, 那道虚影的脸庞浮在他的右脸, 似是关公,脸上却又是沾满了鲜血,邪气凛然。 它是保家仙,并非真武圣。 但此刻,它却让管仲周身都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尽管他满身是伤,却又威风堂堂。 管仲双目透出坚毅,横刀矗立,面朝将他围堵的旺家人,喝道。 “兴业镖局总镖头管仲在此,谁敢撒野!” 第152章 镖(2) 溶洞之底,地下工坊。 与保家仙融为一体的管仲,此时正与旺家人战成一团。 在虚影加持之下,管仲宛如一尊战神, 每挥斥一刀,便会有数名旺家人葬身其手。 管仲身前,围成一圈的旺家人如割麦般向外倒去。 刀锋所至,身首分离。 眼看着围堵并不奏效,几名旺家人立刻跳上了铁笼方桌。 唰啦啦—— 他们快速地将拴住阴尸颈部的铁链解开, 获得解放的阴尸立刻飞窜而出,向着管仲直冲而去。 它们由触须组成的脸部如花瓣一般盛放开来,向前伸着,就要往管仲的面门上钻。 管仲见此也未曾慌乱,脚步扎紧,铁刀反握,便是一击竖切斩出。 呲—— 数十道触须被切断开来,落在地上吱吱爬动起来。 一轮袭击过后,被切断了脸部触须的阴尸, 已然来到了管仲身前,张牙舞爪地便要将他扑倒。 管仲手持铁刀,手中也毫不含糊,动作奇快地又是将刀身猛劈而下。 噗嗤—— 刀影落下,鲜血四溅。 扑向管仲的几只阴尸身上立刻浮现出一道齐整的裂口。 若是常人,此时必然已是重创身亡,可阴尸们却仅仅是在刀势之下退至一旁。 无数白色菌丝从它们体内涌出,修复起了其上的刀伤。 过不了多久,这些阴尸便是又可以再度参入战斗。 可管仲显然也不想如它们的意, 见自己一刀未能解决对方,他便是扭身而起,再度抽出一刀。 唰—— 这一刀生生横断了退去的几头阴尸脖颈处,将它们最脆弱的脑袋切断开来。 在管仲凌厉的刀下,阴尸们的加入也没有对战局产生任何影响。 “吼嗷!” 就在管仲击退身边的一众人等,即将接近铁笼时。 地底工坊的另一侧,旺二姐也是动了。 只见她从腰间抄起一把杀猪刀,鼻洞中喷出两道粉红的气,便是向着管仲猛冲而来。 旺二姐抹刀冲去,管仲提刀相迎。 嘭—— 利刃对碰,管仲疾步数步, 身上的毛孔中不断渗出鲜血,握着砍刀的虎口整个龇裂开来。 而旺二姐则是缓缓退出两步,如猪蹄一般厚实的脚掌深深扎进了地面之中。 在旺二姐势大力沉的一击之下,管仲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一合之间,管仲也是明白,自己此时最大的敌人,正是旺二姐。 只有击败旺二姐,才能救出自己的手下。 被动迎敌只会让战斗越拖越久,自己必须得果断出击! 想到此处,管仲脸色骤变,双手持刀,竟是主动向着旺二姐杀去。 他此时已将半个身子献给了保家仙,身上的气势更是直逼结丹境。 一边向着旺二姐奔去,管仲一边将整个腰身弓起, 凝神屏息,气沉丹田, 管仲将铁刀插入刀鞘之中,仿佛有着无穷的内力从周身涌向刀鞘之中。 三步过后,管仲的双眼猛然一睁。 到了! 当管仲一步踏近旺二姐身边的同时, 他的右手拇指猛然向前一顶,刀柄唰地一声向外提起, 沾满鲜血的砍刀再次出鞘,却是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拔刀而起,大开大合, 刀光咻然斩出,在空中切出了一道干净的白芒。 旺二姐那颗猪脸脑袋腾空而起,她的脑袋竟是生生被管仲斩落而下。 待得人头落地,刀已归鞘,一道血柱方才从旺二姐的脖颈间喷涌而出。 叱—— 随着人头落地,旺二姐的身体里忽地传出了一阵怪声。 还未来得及松气,管仲眼前的无头身躯便又是在怪声中动了起来。 两颗眼珠从旺二姐的胸前探出,她的腹部更是缓缓钻出了一颗猪脸人头。 先前那阵声响,便是从腹部那颗人头中传来的。 “嗷!” 看着从腹部生出脑袋的旺二姐,叶响也是终于反应过来。 这旺二姐的“本体”,并不是那张缝着猪皮的脑袋,而是她那副身躯。 也难怪大夫人会让她来负责地底工坊的工作, 恐怕这旺二姐在旺家中,也是除大夫人以外,最难对付的存在。 与此同时,场间局势,电光火石,瞬息万变。 拔刀余力尚未消解,管仲此时浑身的肌肉都还在僵直之中,不能动弹。 旺二姐却已是重振旗鼓,再度向着管仲提刀砍来。 眼看着旺二姐的杀猪刀即将斩到自己,管仲却是满脸的无可奈何。 此时躲避,为时已晚。 他叹了口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血淋淋的杀猪刀斩向自己。 嘭—— 烟尘散去,在旺二姐愤怒的斩击下,管仲却是存活了下来。 “咕?” 旺二姐的脑袋在腹部疑惑地一转, 因为她看见在管仲身旁,莫名多出了一道旺家人的身影。 随着那名旺家人脸上的“贴加官”被刀风掀落而去, 一颗光头也是缓缓露出。 看到那颗熟悉的光头,管仲立刻恍然叫道。 “叶问?!怎么会是你?”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叶响咬着牙,一边说着,额间也是青筋暴起, 他手中渊斩刀在旺二姐的重压之下,猛然又是向前推进了一寸。 “嗷!” 旺二姐此时也是发现眼前的旺家人是经人假扮, 嘴中怒吼着,手中的力道也是再度加重一分。 哐—— 叶响左胸鬼脸猛然泵动,右手玄阳虫控制下, 渊斩刀如千斤巨石,将旺二姐连人带刀一并击退开来。 旺二姐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摔进了铁笼之间,肥硕的身形将铁笼都是砸得稀烂。 一时之间,她也是爬不出来了。 虽然正式交手只有一刹,但叶响也是发现,旺二姐的力道绝非寻常。 她的肉身强度,恐怕已经到达了结丹。 “叶问兄弟,相救之恩,没齿难忘! 这女人就交由我来对付,还请你帮我一个忙,带着靖飞离开!” 管仲口中的靖飞,自然就是那个铁笼中的镖师。 “管镖头,这家伙少说也有结丹境,我们合力恐怕才能勉强应付。 再加上周边这些阴尸阻挠,若是我们再不跑,可就没有机会了。” 叶响冷着脸说道,他的意思很明确,并不希望管仲为了那位镖师费神。 他此番跳出来出手,已经是有些热血上头。 他与管仲若是联手,或许可以从工坊中成功脱出, 但如果还想从旺二姐乃至阴尸的包围中救出那名镖师,恐怕是难如登天。 听到叶响的话语,站在铁笼中的镖师靖飞也是一愣,随后却是毅然说道。 “镖头!他说得对,你们快走!不要管我了!” 不同于白家兄弟等一种年轻气盛的镖师, 这名叫做靖飞的镖师显然成熟得多,他身上有着镖师该有的一些特质, 生死之外,义字当先。 听到靖飞的话语,管仲一刀荡开周围扑来的阴尸,却是摇头说道。 “莫要再劝,我不会走的!” “自你们加入兴业镖局,便是将生死状投在了我管仲身上。 白家兄弟他们受人蛊惑退出镖局,生死有命,与我无关,但你们不同。 你们既然信我,愿与我管仲一道,纵使我管仲身死,也该让你们回家!” 听着管仲在阴尸堆中的呼喊,看着他拼着保家仙也要救出弟兄的身影。 镖师护得是镖,那镖头呢? 镖头护着的,又是什么? 叶响摇了摇头,将自己脑海中的疑惑清空, 此时可是生死一瞬的战场,可容不得他思考人生! 叶响瞥了管仲一眼,见着对方坚毅的眼神, 他叹了口气,随后便是提起渊斩,向着镖师靖飞所在的位置突围而去。 “我会带他一起出去,你最好也能真得顶住!” 管仲一愣,随后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放心,叶问兄弟,我管仲,向来说到做到!” 轰隆隆—— 被叶响一刀斩倒的旺二姐此时已然爬起,她被斩落的脑袋也是再生而出。 “嗷!” 旺二姐愤怒地挥出杀猪刀, 可这一刀竟是对着她自己的腹部斩去的。 腹部被破开,流出一地肝肠。 旺二姐却是丝毫不在意伤口,伸出双手向着腹部一掏, 两条血肠般的锯齿刀便是被她从腹中取了出来。 粉色的雾气之下,血腥味席卷了整个工坊。 “呼咳——谁,都,不,准,走!!!” 叶响能够感觉到,旺二姐身上传来的杀意,也在此时攀至了顶峰。 “叶问兄弟,时不我待,快走!” 管仲说罢,便不再多言,扭过头去。 他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手中不断掐起手诀, 随后便是将肩头的三角镖旗猛地刺入肩胛之中。 “额啊!!!” 在管仲的痛呼之中, 三角镖旗彻底刺入了他的肩胛之中, 旗杆在他的背部若隐若现, 仿佛在他的身后新生出了一道不折的脊梁骨。 随着镖旗深入, 那攀附在他身上的保家仙身影再度凝实,竟是开始向着管仲的左半边身体蔓延而去。 身体被保家仙整个覆盖,管仲手中的砍刀也变作了龙鳞冷艳锯的模样。 他单手一挑,将冷艳锯向前一顶, 横眉冷对旺二姐,人与镖旗似是彻底融为一体, 巍然屹立,视死如归。 “来,你的刀法,就让我管仲好好领教一番!” 第153章 镖人语(1) “来,你的刀法,就让我管仲好好领教一番!” 管仲话音未落,旺二姐手持锯齿双刀,如巨弹一般迫近。 面对旺二姐极具压迫感的攻势, 管仲却是双腿下沉,扎起马步,单手提着冷艳锯,向前一横。 锵—— 锯齿刀双双劈斩在冷艳锯之上,铁石交响。 双方对撞中掀起的气浪,将一众旺家人尽数掀翻在地。 叶响见此良机,也不再耽搁,劈倒几只阴尸后,便是快速地打开了铁笼。 扶着镖师靖飞从铁笼中走出,叶响发现远处好几名旺家人正在趁乱向外逃去。 两人在地下工坊闹出的动静太大, 恐怕再过上不久,那些出逃的旺家人就会搬来救兵, 甚至连大夫人、林生也会赶来。 届时敌人合围,自己恐怕也走不成。 必须马上离开! 想到此处,叶响不由加紧了脚下的步伐,向着面前的甬道跑去。 示意让靖飞跟在自己身后, 扭头又看了一眼正在与旺二姐苦战的管仲, 叶响叹了口气,终于开始向外突围。 四只玄阳虫从袖间窜出,将想要靠近的旺家人统统刺穿。 只有当身体如钢筋般坚硬的阴尸出现时, 叶响才会稍微缓下脚步,用渊斩刀斩出通路。 玄阳虫触须在空中凌厉地扭动,不断带走那些旺家人的性命。 渊斩刀则是将近身的阴尸尽数斩断。 两者配合之下,当真是让叶响在甬道间清扫出了一条“生路”。 就在他带着靖飞在甬道处疾奔,即将来到出口之际。 锵—— 一声巨响传来, 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便是横挡在了叶响两人的面前。 竟是旺二姐甩脱管仲,追了上来。 她的双手此时已经满是刀伤,显然是被管仲伤得不轻。 与此同时,她的手臂此时也是发生了异变。 只见一根根带着骨刺的白骨从旺二姐的体内生长而出,足足伸出了数米之远。 两条手臂横在身前,延申数米,竟是变作了两道长柄骨刀的模样。 “我说了,谁也不准离开!” 双眼赤红一片,旺二姐此时似是彻底陷入了癫狂之中。 手臂变作骨刀的同时,她的双腕却是依旧抓着一对血肠制成的锯齿刀。 此时的旺二姐,宛如一座人形绞肉机。 这旺二姐竟然能将身上的部件变成刀具? 叶响发现,自己此前对旺二姐的实力揣测还是有些保守, 眼前的情形看来,旺二姐的可怕程度,应当能与召唤出鬼首夫君的大夫人相提并论。 “死!” 旺二姐双手向内并拢,似是剪钳一般,向着叶响两人夹来。 在她手中的锯齿刀也是随着手腕甩动,从后方朝着叶响划去。 一时之间,叶响的四面八方都是有着锋刃袭来。 当—— 叶响将手中的渊斩刀猛然挡在身前, 门板般宽大的渊斩卡住了两柄向内夹来的骨刀。 右袖甩动,四只玄阳虫也是分别将两柄锯齿刀缠住。 咯吱。 卡住骨刀的渊斩发出令人牙涩的响声,算是勉强顶住了这轮攻势。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被四只玄阳虫缠住的锯齿刀, 却是在旺二姐的操弄下转动起来,生生将那四根玄阳虫触须切断开来。 触须被断,剧痛传来。 叶响浑身冒着冷汗,鬼脸泵动,玄阳虫须以极快的速度复原起来。 可玄阳虫的复原速度还是太慢。 那由旺二姐血肠化作的锯齿刀,在解决面前阻碍后, 便是立刻向着叶响的面门切来,不给他留下任何喘息之机。 唰, 叶响只觉得有着一道劲风从耳旁呼啸而过, 刀光闪动,鲜血溅落。 由血肠化作的锯齿刀被那阵刀芒分成两段,落在地上,化作一阵粉尘。 管仲的身影出现在叶响两人身前,在甬道之中,直面阻拦在前的旺二姐。 “你我之间,还未分胜负。” 提着手中的龙鳞冷艳锯,管仲周身蔓延着来自保家仙的红芒。 此刻的管仲,气势正盛! 他与旺二姐此前的拼斗还未结束,却是没想到旺二姐的执念如此之深。 竟是放弃任由管仲对她出手,不惜受伤,也要强行留住叶响两人。 此刻,在解决了缠身的阴尸后,管仲也是再度赶到。 血肠被断,旺二姐鼻孔间又是愤恨地喷出一阵粉红气雾。 “你从我这逃了一次,我不会让你们逃第二次的! 没有人!可以从我的工坊里离开!” 旺二姐一上一下两颗脑袋同时说道。 随着她话音刚落,甬道的墙壁处,便是不断地涌出菌丝。 那些菌丝如同活体一般,刚一出现,便是刺入了旺二姐的躯体之中。 随着菌丝灌入,她的躯体如同织物般不断“成长”壮大, 旺二姐在菌丝的编织之下,身体逐渐壮大起来, 彻底化作了一堵血肉之墙,堵住了叶响等人面前的整个甬道。 “你们逃不掉的! 我要把姥姥的肉塞进你们嘴里,让你们统统变成我的食物!饿啊啊啊啊!” 看着此刻已经占据了整个甬道的旺二姐,叶响心头便是一沉。 这处甬道,便是地下工坊唯一的出路。 若占据着甬道的旺二姐不死,叶响等人就永远没法从工坊中成功脱出。 随着她将甬道彻底封死, 叶响后方,也是不断地出现一些追赶而来的阴尸以及旺家人。 他们此刻,可谓是腹背受敌。 就在叶响也感到为难之时,管仲却是说道。 “就算你变得再大,到底是肉体凡胎。 只要是血肉之躯,我管仲定能以刀问路!”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旺二姐夹住渊斩刀的骨刃劈至一侧。 从叶响身侧走过,管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 “叶问兄弟,后面就拜托你了。 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定为你们斩出一道生路!” 说罢,管仲便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一人,一刀,毅然决然。 第154章 镖人语(2) 看着管仲提刀向前的身影,叶响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此时此刻,他需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工坊内部所有的阴尸、旺家人都在此刻涌向了此间, 在他身后,还有一位手无寸铁的镖师需要保护,叶响也是有些分身乏术。 管仲这边。 在与叶响交待完后, 管仲面对着化身成肉墙的旺二姐,缓缓捂住了自己已经被鲜血浸湿的后腰。 在先前的拼斗之中,他与旺二姐身上都是负了伤。 可与身上有着菌丝修复伤口的旺二姐不同, 他管仲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 每受一点伤,都会极大影响他的发挥。 可此时却又由不得他管仲歇息, 因为时间! 对于想要逃离工坊的叶响两人来说, 此刻的时间最为宝贵! 管仲心中也是极为清楚,若是不及时逃离此处,旺家人迟早会搬来更多的援军。 此时此刻,他不仅要为叶响斩出一条生路,还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 呼——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管仲缓缓闭上了双眼。 “仙家护佑,祭献我命。我身无惧,武道无穷。” 咔吱—— 随着唱词念罢,管仲身后的三角镖旗发出一阵怪响,似是在管仲体内转动起来。 而管仲身上包裹着的虚影,也是猛然暴涨数尺之高。 一瞬之间,管仲面容老化,须发皆白。 就在刚刚,他将自己所有的阳寿,彻底献祭给了身后的保家仙。 随着管仲面容的衰老, 却是有一股宛若实质的劲力,从他的身体内部席卷开来。 “唔!” 管仲闷哼一声,道道红芒从身上的保家仙体内流转而出,化入管仲周身之中。 此时,在管仲的体内, 一股股肉眼可察的精纯内劲不断地旋转起来, 在完成一次次周天运转之后,其中有一部分内力, 更是从管仲已经变得有些透明的皮肤毛孔中渗透而出,飘荡于体外,形同星辰光点。 丹田满载,内力化星。 此时此刻,管仲身上暴涨的修为,已经无限逼近于星璇境。 保家仙虽不及老仙拥有能够改变规则,影响因果的怪异能力, 但对于普通的修行者来说,却是一件能够实打实短暂提升自身修行的利器。 况且管仲此时几乎献祭了全部的阳寿,有如此大的提升也是情有可原。 所有阳寿献祭而出,管仲换来的,是几乎跨越了一整个大境界的提升。 随着身后的红芒涌现,光点凝结, 气势正盛的管仲,终于开始主动出击。 此刻,他缺的就是时间,因此他一分一秒都不愿耽搁! 只见他双目迸出一道精光, 手提冷艳锯,轰然落足,便是崩起一片飞石四溅。 管仲整个人跃至空中,身后拖起一道红芒刀影。 双手压着刀柄,管仲的身形在空中如陀螺般转动起来。 锵—— 第一刀骤然斩落, 与旺二姐白骨森森的手臂碰撞在了一起, 在管仲手中的冷艳锯声势浩大,不断地将旺二姐双手骨刀向下斩去, 可旺二姐身上的菌丝也是在不断往返弹动, 而随着菌丝间的传导弹动,管仲劈斩而下的刀势,竟是在被消减衰弱, 旺二姐在借助整个甬道间的菌丝消力! 见此状况, 管仲却是不管不顾,又是猛地一蹬腿, 借助着旺二姐身体后跳而起,将自己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旋, “喝!” 管仲怒吼一声,身上的气势又是更上一层。 冷艳锯迎着森森白骨,再度劈斩而下! 锵—— 第二刀落下,同样是被旺二姐挡在胸前的骨刀堵截。 可随着第二刀斩下,旺二姐的骨刃上方,也是微微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白痕。 身处一旁的叶响都能够感觉到,这直落而下的第二刀,反而比第一刀显得更加凶悍! 这是管仲的刀技?! 从第一刀开始,身形扭转间,管仲的下一刀都会比此前更加强势。 一刀劈不开,那就再来一刀,管仲的每一刀,都会在下一次更加锋利。 一刀,接着一刀…… 仿佛他的每一刀,都能从此前的下劈中借势。 看着管仲手中的动作,叶响心中也似是有着灵光闪过。 他从未系统地修炼过使用刀的技法, 一直以来,叶响都是依靠着鬼脸及渊斩刀自身的能力重量,强行对敌。 可如今看着管仲手中,一次次挥舞间变得越发气势逼人的冷艳锯。 叶响仿佛找到了自己未来修炼刀法的方向。 意识再度回到场间。 在菌丝的作用下, 旺二姐的骨刀不断恢复着,速度奇快无比。 可管仲在她身前旋劈的速度也是不慢,甚至越变越快。 他的每一次出刀,都会让下一次的斩击更快,更狠! 唰—— 又是一刀斩落。 “啊啊啊啊!” 终于, 在旺二姐的惨嚎声中,她那双变作骨刀的手应声而断。 其上切口平整,光滑如镜。 管仲的刀,更快了。 唰—— 光影闪动,又是一刀。 失去了旺二姐的骨刀拦截, 管仲手中的冷艳锯终于得以长驱直入, 一道刀芒飞速劈下,一朵血花便是绽在了旺二姐的胸前。 从旺二姐的颅顶一直到腹部,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刀痕。 刀痕刚一出现,一道道菌丝便是从旺二姐的身体内部蔓延出来,想要将那处伤痕复原。 唰—— 不依不饶,又是一刀! 噌—— 管仲缓缓将铁刀缓缓收回刀鞘之中, 不知何时,冷艳锯又是再度变化成了铁刀。 随着铁刀入鞘,管仲脸上的红芒也是缓缓退去, 那道与管仲彻底融为一体的老仙身影,也是随之消散,露出了管仲的本体。 他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垂暮的老人, 原本浑身的肌肉,此刻也是萎缩干瘪了下去, 这般身形,本该已是佝偻之姿, 可三角镖旗依旧斜插在管仲的体内,将他的腰杆撑得笔直。 归刀入鞘,管仲便低垂下头,没有再动了。 “哈哈哈哈!你们逃不出去的,受死!” 旺二姐大笑着, 她以为管仲终究是发现敌不过她,收刀放弃了进攻。 可没过多久, 她却是陡然发现, 自己与身上所有的器官都彻底失去联系。 身上的菌丝,血肉,统统都感知不到。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她已经死了一般。 旺二姐缓缓低头看去, 在她那副占据着整个甬道的身躯之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那道刀痕之内,还有着无数闪着白芒的细密刀芒。 唰啦啦—— 这些刀芒在旺二姐的躯体之中四处同时绽裂, 同时也摧毁了她藏于躯体深处的“本体”。 管仲最后的这一刀,带着此前在旺二姐身上劈下的所有刀势,终于彻底爆发开来。 “为什么……!!!” 带着满腹的不甘,旺二姐的血肉身躯在残余的刀芒中碎裂成块,纷落而下。 轰隆隆—— 伴随着血肉碎块落下,管仲身插镖旗,立在叶响两人身前,没有说话。 叶响看着此幕,鬼脸愈发有力地泵动起来,玄阳虫带着渊斩掀起一股巨力。 将包围而上的阴尸尽数斩开后,叶响带着靖飞冲到了管仲的身旁。 看着面前白发苍苍,垂着脑袋的管仲,靖飞冲上前去,抓着他的臂膀说道。 “镖头!快和我们一起走啊!” 管仲没有答话,而是抬起的脑袋,盯着面前的两人看。 他的双目,此时格外的澄清。 “靖飞,你可还是兴业镖局的镖师?” 听到管仲的问话,靖飞连忙点头。 眼看着靖飞点头,管仲的脸色似是也是好转了些许,缓缓说道。 “既然是镖师,那就好好送完这趟镖,替我把活着的兄弟,都送回肃州去。” 说着,管仲便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件染着血的铁牌。 听着那越来越低沉的话语,从管仲手中接过那份用红绳系着的铁牌。 靖飞知道,那是管仲镖头的镖牌。 每个镖师身上都有随身携带这样一个,其中包着的,就是他们的镖牌。 绿林凶险,生死无常, 若是在行镖时死去,镖师尸体都无法完整带回的话, 他们的伙伴就会将这块铭刻着镖师名字,故里,妻儿姓的镖牌带回。 看着那块从管仲手中递来的铁牌, 靖飞这样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却是虎目含泪,泣不成声。 管仲没有理会靖飞,而是又从怀中取出一份油纸包,递到了叶响手中。 他深深地看了叶响一眼,随后强撑着身子说道。 “叶问兄弟,管仲混迹绿林已久,是个粗人,不会说话。” “我看得出,你与那林生不同。” “此世艰险,血肉苦弱。但无论如何,也莫要忘了,你是人,不是其他任何的存在。” 管仲边说着,一边将温热的手掌抚在叶响的肩头。 “人之所以为人,不在乎比仙更强盛,也不在乎比鬼更妖异,而在乎我们身上的人性。” 伸出一根手指,管仲指了指叶响的心口。 在那里,一张鬼面将军的脸孔,取代着叶响的人心跳动着。 “不要成为它们,而是战胜它们。” 说罢,管仲便是一把将叶响向后推开,指着旺二姐尸身碎块的那处方向喊道。 “叶问兄弟,前路已清,你就大胆地向前去!” 说罢,管仲便是兀自扭过了头去。 在他身前,百余只阴尸已经从工坊阴影中爬行出来。 一把拽住靖飞,鬼脸泵动, 叶响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 他转过身,拽住靖飞向前飞奔而去,与管仲交错而过。 “我不叫叶问,我叫叶响。 管镖头,幸会,管大哥,请你保重!” 听到叶响的话语,管仲的背影微微一顿,仰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叶响兄弟,江湖路远,咱们就此别过!” 两人错身,叶响头也不回地向着甬道的尽头奔去。 在他耳畔,还能听到来自管仲潇洒快意的大笑。 叶响觉得眼睛火辣辣地疼,却寻不出原因。 左胸处,代替心脏泵动的鬼脸,也在此时没来由地抽动了一下。 随着叶响狂奔而出,在崩摧的甬道间,似是有豪迈的歌声悠然响起。 “莫事镖人去,辛勤难具论。 何曾上青阁,未至阎府门。 虮虱衣中物,刀剑面上痕。 不如来饮酒,醉倒眼昏昏。 临行别妻子,归期君莫问。” 随着在甬道中奔出越来越远, 这既像是祝酒,又像是送友吟别的豪迈歌声, 在叶响模糊的视线中,逐渐听不分明了。 第155章 壁画 旺府之下,溶洞之底。 工坊之外, 一截装满了血肉果实的木车后方。 叶响将渊斩刀缓缓收回了须弥符中。 他熟练地将面前两个旺家人脸上的“贴加官”剥下, 用黑泥在上面裹了一层,贴在了自己与靖飞的脸上。 而这两具旺家人的尸身,则是被他交由玄阳虫吞噬干净。 叶响抬眼望去,在工坊之外,此时正有数十名汪家人手中提着灯笼,围拢巡视着。 他们在工坊中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大夫人等人也会收到消息赶来此处。 好在此时聚集而来的人还不多,他与靖飞两人装扮成旺家人的模样。 借着一支队伍经过木车前的时机,成功闪身混进了人群中。 一边假意巡视,叶响两人一边向着溶洞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管仲的死,让行路的两人都多少有些魂不守舍, 但此时他们也自知尚未脱险,因此身上的动作并不慢。 “管镖头他们一定是找到了藏身处,暂时落定,才会回来救我的……” 靖飞边走着,边将自己一行所遭遇的事告知了叶响。 在旺府,与白家兄弟等一众镖师分崩离析后,管仲便是打算带着另外三人离开。 可没想到,当他们来到此前旺家安置死去弟兄尸身的柴房时,却是正赶上旺二姐与旺十八在柴房中搬运着“食物”。 遇上管仲一行,见自己手头的事也已暴露。 旺二姐二人立刻翻脸,对管仲四人动起手来, 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旺家人从未想过让他们镖队活着离开。 管仲在二人联手下不敌,败下阵来,与其余三名镖师一同被押至了地下溶洞。 其中有一位镖师在途中就被旺二姐当作零嘴吃了。 被带入工坊后,管仲等人被关进铁笼中。 浑身上下的武器镖旗都被收去,正当管仲他们自以为必行必死无疑时。 却是没想到正好碰上旺二姐离开工坊,在一位同样被关在工坊高人帮助之下,管仲方才找到机会解决前来管事的旺家人,得以开锁脱逃。 几人从工坊出逃没过多久就被旺家人发现,在旺家人穷追不舍之下,靖飞决定留下自己一人断后。 于此,靖飞才被再度关进了工坊中。 说到此处,靖飞便是叹了口气,说道。 “哎,镖头本已经跑了的,却为了我……我只是个凡人,兴许根本没法从此间活着出去,他这又是何苦呢。” 听到靖飞的叹息,叶响凉久无言, 回首再次看向已经远去的工坊,似乎还能看见管仲那道屹立不倒的身影,他心里已有了答案。 因为对管仲而言, 镖队,就是他一生要护的镖。 还没等两人再往前走出几步,靖飞便是指着面前的一处肉壁说道。 “我们快到了,就是这里,这是兴业镖局的暗语,一定是佩安他留下的!” 顺着他的指引,叶响在肉壁上看见了一颗隐约的十字标记,似是用利器刻下的。 抬眼望去,这些十字印记在面前的肉壁上逐渐连成了一片,最终延伸到了肉壁之上的一处洞穴间。 见着印记,靖飞火急火燎地就要沿着肉壁攀岩而上,叶响却连忙止住了他。 “你确定这是镖师的藏身处?我怎么看这都像是一个阴尸的洞窟。” 说着,叶响的眉宇便是紧皱起来。 在溶洞中,这些洞窟都是阴尸藏身栖息的所在,他可不愿冒险直接进入。 想到此处,叶响手掌一翻,一只纸做的老鼠便是跃然而出,三两下便机敏地跳上了肉壁,钻入了洞窟中。 纸钱所剩无几,在用不着伪装的情况下,叶响决定稍微改变一下使用方式,能省则省。 随着纸老鼠窜入洞窟,叶响也是让靖飞与他躲在一侧的肉壁阴影中,切入到了纸鼠的视角。 “吱……” 刚进洞窟,纸鼠便是嗅到了一股腐臭的腥味。 叶响皱了皱眉,这股腥味显然不代表什么好事。 在洞窟外侧兜转了两圈,发现没有什么收获后, 在叶响示意之下,纸鼠很快便进到了洞窟的最深处。 随着纸鼠深入洞窟,那股腐臭的味道更加刺鼻了。 咚! 一路向里钻的纸鼠,率先撞到了一个躺倒在地的“事物”上。 那事物浑身梆硬,让纸鼠绕到一边观察后, 叶响才看出,那竟然是一个肌肉僵直,绷得如同一块铁板般死去的人。 他的腹部有着几道很深的伤痕,死之前,这人还捂着自己不断渗血的伤口,表情极为痛苦的样子。 只是他捂着的伤口已经变黑发硬,其中渗出腥臭的组织液,应当是被阴尸害的。 这人叶响面熟,应该就是当初跟着管镖头离开的三人之一,也就是靖飞口中的佩安。 佩安浑身僵直,应该已经死了许久。 他身上阴尸留下的伤口也是旧伤,应该不是最近留下的。 如此看来,兴许此处当真是镖师的藏身处。 只是这位留守在洞窟中的镖师,已经因为伤重不治死去了。 啪嗒—— 叶响刚欲从洞窟中召回纸鼠,洞窟上方却是滴下了一坨黄绿色的粘液。 那粘液正好将纸鼠浸湿,裹在其中。 有危险? 纸鼠在叶响的操控下抬起头来,叶响心头赫然一紧。 在他未曾确认过的洞窟上方阴影中,竟是趴着一只怪物! 在阴影之中,怪物如蜘蛛般四足着地,在肉壁之上快速地爬行起来。 下一秒,那只四足爬行的怪物便是来到了纸鼠跟前,一把将纸鼠捞在了手中。 “噶……吱……吃!” 那怪物口中叨叨着,便是迅速从阴影中探出脑袋,一嘴黄牙带着腥臭的风扑鼻而来。 “吱吱……” 纸鼠死去,意识回归。 看着眼前从观想中退回的叶响,靖飞急忙问道。 “怎么样?确认里面安全了吗?佩安他还好吗?” 叶响摇了摇头,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在看见那张怪物的脸孔时,叶响心中五味杂陈。 只是一瞬之间恍惚所见,他还尚不能完全确认,那只怪物的身份…… “佩安重伤不治,已经死了。你此前说助你们逃离的那位高人,是不是也跟着你们一起跑出去了?” 联想到工坊中的见闻,叶响立刻出声问道。 “嗯,管镖头说了,对方对我们有恩,无论如何也要我们把那位高人一同救走。 只是那位高人的状态一直有些奇怪,就像是一只……” 听见靖飞所言,叶响心中算是彻底有数,他叹了口气说道。 “就像是一只半人半猪的怪物。” 说罢,叶响便是猛然站起身来, 二话不说,立刻攀上了肉壁之上。 他已经可以肯定,洞窟中那只怪物的身份。 玄阳虫从右袖间盘卷而出,护在叶响的周身四处。 随着叶响进入洞窟,他也亲自看见了那只藏在洞窟中的“怪物”。 那只“怪物”此时正侧身对着叶响,露出半边肿胀如猪面的黑脸。 他的布衣上满是泥垢,脑袋歪斜, 沾满血迹的指甲如夜叉般粗壮,可他却没有对走进洞穴的叶响表示出敌意。 反而蹲在墙角处,自顾自地往肉壁上圈画着什么。 “响……林生……坏……吃……饿!!!” 一边用血指画着简笔画,他的嘴中还不断念叨着什么。 在肉壁之上,叶响看见了满满一墙的图画,那些图画尽是些扭曲的线条圆圈。 画完图后,“怪物”还会爬上肉壁,一个个对着自己画下的图片辨认起来,仿佛在他眼中,那些扭曲的线条都是正常的图画。 直到那只怪物爬到了肉壁的最上方,那里兴许也是他从一开始画下图画的位置。 在那里,叶响看见了一张还算是清晰明了的图画,那里画着一只骡子。 “骡子…骡子……” “怪物”看着那副画,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痛苦地捂着脑袋嚎叫道。 “我的骡子……死了!” 第156章 有所为 看着在洞窟中不断辨认壁画的吴所为。 叶响知道,他此时的模样,都是旺家一手造成的。 而他之所以能够撑到现在还未彻底失去人性,变成了如今这副人畜不分的模样。 恐怕是因为他持续不断地用文字提醒着自己身为人的身份。 随着叶响走入洞窟,靖飞也是看见了横陈在道上的佩安尸体。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从佩安的怀中掏出了一块镖牌。 将镖牌收进怀中,靖飞指着叶响面前的吴所为说道。 “这位便是我所说的高人,只是他的神智一直很混乱,无论镖头怎么问,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从靖飞的口中,叶响得知了他们从工坊中脱身的经过,以及吴所为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不久前,原本镇守在工坊中的旺二姐突然离场,这给镖师们的脱逃创造了难得的机会。 听着靖飞的描述,叶响心中也大体能对上号。 旺二姐的离开,恐怕是正好赶上自己扮成“曹永新”前来迎亲之时。 她当时正赶着在旺府替大夫人杀“猪”祭祀,自然顾及不到工坊里头。 话说回来,虽然旺二姐离开了工坊, 但管仲等人依旧被铁笼关押,无法脱身。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旁的铁笼中,“怪物”吴所为开始闹起了动静。 他伸出夜叉般的指甲,将铁笼刮得滋啦滋啦响,引得负责看守的旺家人前来察看。 噌—— 趁着看守接近,吴所为猛然伸出利爪,穿出铁笼,生生扣住了看守的胸膛。 看守立刻大叫起来,一边试图把自己从利爪中拔出来。 “钥…钥匙…!” 骚乱之中,看似疯癫的吴所为利爪又是一掏,将那名看守腰间的一片肉块生生扯下。 在那片肉块中,还有着看守系在腰间的铁笼钥匙。 瞥见钥匙,管仲反应也是极快。趁着骚乱他不断尝试着开锁,最终解开了众人的铁笼,得以逃脱。 “在我们都出来后,管镖头说虽不知高人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既然他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就不能把他继续留在工坊等死。” 随后,管仲一行人便是趁着旺二姐不在,在旺家人与阴尸的追堵之下,从地下工坊逃脱了出去。 佩安身上的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从靖飞口中得知这些,叶响也是点了点头。 难怪旺二姐会对管仲表现得如此暴躁,原来是因为管仲他们已经从工坊中脱逃了一次。 而管仲选择救下吴所为的理由,也是极为符合对方的性格。 对管仲而言,哪怕是路过的浮萍。 只要对他伸出过援手,管仲都不会忘。 有恩必报,有仇必偿。 管镖头, 你当真是把“义”字刻进了骨子里啊。 心中感慨着,叶响也是重新将目光投回了吴所为的身上。 吴所为此时已经从肉壁上爬下,两颗凸出在额前的眼球上下翻动,打量着叶响,却并没露出敌意。 他还记得自己是人,所以哪怕已经茹毛饮血,对过路的老鼠都生吞活剥,但他依旧不曾对人有着敌意。 叶响注意到,吴所为的两颗眼睛都是被菌丝覆住,变得如灯泡般大小。 他的前肢生着人手变作的利爪,后肢则是形同猪猡的蹄髈。 “吴所为……” 叶响尝试对着吴所为轻唤了一声,对方却是充耳未闻,只自顾自地缩在墙角,口中喃喃。 “林……小心……响……” 看来他已经在姥姥的同化中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他还记得自己是个人,只是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了。 恐怕再这么下去,他迟早有一天会在溶洞中彻底迷失。 看着眼前这个货郎,叶响心中也是回想起了曾经在白骨客栈的相遇光景。 虽说表面上看起来不甚靠谱,但吴所为也确实来到了苍山镇。 虽不知他遇上了什么事,但他还是在遇险后不断尝试,提醒可能会来到苍山镇的叶响危险所在。 看着那些墙上的壁画,叶响再度想起了那张被涂抹的纸条,以及那些在铁笼中逐渐扭曲的血字。 可想而知,吴所为在思维扭曲被同化的岁月里,到底经历了多少自我挣扎。 对于他在工坊中对看守的暴起出手,叶响更倾向于吴所为是明白的。 哪怕他的思维扭曲,他依旧在自己用血指写下的文字中知道,自己是人,而不是怪物。 看着眼前不断从口中流下黄绿色哈喇子的吴所为,叶响笃定了心神,一屁股盘坐而下。 玄阳虫离袖窜出,如藤蔓般快速地缠在了吴所为的身上。 “唔哇!!” 吴所为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可随着玄阳虫收束得越来越近,它的挣扎也变得越来越无力。 不顾吴所为的挣扎,叶响反而盘坐着调息起来。 双目缓缓闭合,叶响再度尝试与体内的高塔取得联系。 曾经他用熵将问真的凝血舍利逆转成了摧残人体的剧毒之药,如今他也想尝试一下。 人体的变化,是否也能够逆转? 他想救下吴所为。 这一次,叶响不再是单纯地为了从吴所为口中得知所谓的情报真相,而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解救他。 有恩必报,有仇必偿。 管仲是管仲,叶响就是叶响。 他没法完全如对方般遵从着一个“义”字过活,但他至少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而活! 闭上双目前,叶响对着正在整理佩安尸身的靖飞嘱咐道。 “我观想期间,你替我看着洞口,若有人来,及时叫醒我。” 听到叶响发话,靖飞也是点了点头。 他没有多问,而是从地上捡起佩安落在一旁的刀具,径直地向着洞窟口走去。 似是受到了管仲牺牲的鼓舞,叶响能够感觉到,转身而出的靖飞,眼中也露出了坚毅与果敢。 是了。 这便是管仲对自己所说的。 人之所以为人,与鬼仙截然不同的地方。 那是勇气。 不丢失为人的勇气,就是人类面对未知未知恐惧的信标。 吴所为是这样,管仲也是这样,如今靖飞也是这样。 他们都不曾忘了自己为人的本性。 缓缓闭上双眼,叶响不再去想这些事了。 他需要更加专注,更小心地调动高塔之上的能量。 上一次逆转凝血舍利已经要将自己的精力抽干,不知道这一次尝试逆转人体,又会如何。 呼—— 深吸了一口气,叶响的意识彻底沉入了识海。 熟悉的高塔出现在眼前,叶响的心念微沉,便是发现高塔的侧边多出了一道晃动的身影。 那道身影浑身满是猩红色的气息包裹,只有一道微弱的青光在其中,如火烛将熄一般,微微颤动着。 在高塔的作用下,叶响在识海中看见了吴所为投射出的虚影。 那些猩红色的气息,应该就是大姥姥的力量。 就在叶响想要让高塔释出能量,灌注进吴所为体内时,高塔上的其中一副尸身忽然站了起来。 他缓缓张口,一字一句地说道。 “滚出来。” 第157章 暗棋 “滚出来。” 高塔意志抬手,指着吴所为的虚影说道。 嗡—— 随着高塔意志话落,那股盘踞在吴所为身上的红色气息便是嗡地一声脱离开来, 化作了漫天猩红色的眼球,如蜂群一般朝着叶响识海的上空飞去。 眼球“蜂群”在识海上空聚集成团,逐渐编织成了一张尖脸老妇的模样。 那人脸两侧颧骨凸出,下巴尖长, 数十颗眼球在“眼眶”中滴溜溜地转动,一刻也不曾停歇。 尖脸老妇出现的瞬间,叶响后颈便是跟着一颤,产生了一股被人从暗中窥伺的凉意。 接下来,高塔意志对叶响所说的话,也是让他的心中更加悚然。 “它,看见你了。” 嘎——咕—— 怪叫一声,在尖脸老妇“眼眶”中转动的眼球, 便是同时拧转到了一个方向,聚焦在了叶响的身上。 猩红气息霎那间在识海之中扩散开来, 将叶响整个识海的穹顶,都给染成了一抹猩红之色。 原本无色透明的识海,在猩红气息的影响下出现了空间上的扭曲, 就像是被融化的油脂般,褪去了原来的模样。 渐渐地,整片穹顶都被猩红色填满, 那些扭曲融化开来的穹顶,也正无限趋近于血肉之色。 呲啦—— 伴随着猩红气息的蔓延,穹顶处更是凭空长出了数颗硕大浑圆的眼球。 眼球刚一出现,叶响便是觉得自己的脑袋蒙上了一层厚重浓雾, 全部精力的运转,都在一时之间为之一滞。 他的识海,正在被猩红气息,还有那个尖脸老妇污染。 对于修行者而言,识海便是精神力的源头,一旦污染,定将万劫不复。 看着那张悬浮于识海穹顶处的老妇脸,此时叶响的心中,已经彻底了然。 恐怕吴所为在工坊中被“喂入”的姥姥肉并不简单。 与其他人不同,他身上的姥姥肉,是活着的。 这些从姥姥肉中冒出的猩红色气息,就是大姥姥寄宿于其中的一道意识分身。 这道意识平日里一直处于休眠的状态, 一直到叶响将吴所为投影至识海之中,方才被高塔的能量触动觉醒。 叶响从未见过有“活”的姥姥肉,大多数情况下,那些姥姥肉都更接近于某种单细胞生物,仅凭着生存本能蠕动罢了。 正因如此,对方才得以借机趁势而入,进入到叶响的识海之中。 “林生,这难道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叶响心中暗暗叹道,对方的算计当真是恐怖如斯。 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不难推断出吴所为身上的姥姥肉, 就是在林生的授意下,旺家人有意喂养的“特别品种”。 这恐怕是林生为了以防万一所埋下的一步“暗棋”。 在吉祥天母的帮助下,林生得以推演一切事物,却始终摸不透在高塔保护下的叶响。 这也是为何他能料到自己一定会装作“曹永新”来到溶洞, 却料不到自己早已看穿,前来的只是一副纸人。 林生之所以一直留着吴所为的命,或许便是为了防一手自己逃脱的可能。 这是他早早布置下来的手段,这招暗棋若是成功触发,兴许就会成为封死叶响生路的最后一计。 若是未被触发,也不过是让一个本该成为食料的凡人,变成了人不人兽不兽的怪物, 这对于林生来说,实属是一本万利,永远不会亏本的买卖。 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手中,叶响逐渐意识到了。 旺家人,乃至苍山镇中的其余人等,都像是林生手中的“兵”。 而林生则是一直隐于后方,统筹一切的“帅”。 与“兵”对垒并不可怕,毕竟叶响有着自信,自己拼死一搏之下,总能获得一线生机。 而那个不人不鬼,与吉祥天母此刻已经同身连体的林生,此刻反而成为了自己最需要提防的对手。 高塔意志的提示已经十分明确,他被看见了。 在大姥姥气息自识海中浮现的那一刻,恐怕自己所在的方位,便是被大姥姥看见了。 恐怕要不了多久,大夫人与林生便会带着大部队赶来捉拿自己。 不仅如此,此时此刻,大姥姥的气息分身,还打算得寸进尺,直接浸染自己的识海。 面对着头顶上方,形同排山倒海之势,向着自己压迫而来的眼球, 叶响心念一转,意识下沉,彻底与高塔融为了一体。 “这里是我的识海,可不是任你撒野的地方。” 随着叶响的意识下沉,站在他身侧的高塔意志也是随即抬起双眼,用那对已经死去多时没有神采的眸子,直视着远在天边的尖脸老妇,轻喝一声。 “散。” 咔擦—— 一声脆响传来,自识海晶壁处扭动而出的血肉,以及那些在穹顶肆意生长的眼球, 尽数从内部裂开了一道道缝隙,崩然碎裂。 至少从高塔能吓退身为“主仙”的吉祥天母的表现来看,想要在属于他的地盘,解决此时可能还未获得仙家位阶的大姥姥分身,还是易如反掌。 伴随着血肉眼球尽数破裂,原本那张悬浮在空中,由无数眼球组成的妇人脸, 此刻也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掌狠狠捏住,在捏握间逐渐变形,最后生生给拧成了一片血肉粉末。 污染净空,识海刚一恢复清明之色。 与叶响神识融合的高塔意志却没有停手,而是对着那团尚未消散,依旧飘荡在空中的猩红色气息遥遥一指。 “来都来了,怎么能让你说走就走呢。” 那道已经有些单薄的猩红气息,在高塔意志一指之下便是当场僵直,连挣扎的余地都不曾有过。 叶响的神识,此刻也是在高塔能量的包裹下, 如同弹丸般飞出,窜进了猩红气息之中。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既然你林生想利用吴所为身上的大姥姥气息做文章, 那我叶响也该好好利用这道气息才是,不然岂不是白费了那么多心思! 在彻底进入猩红气息之前,叶响扭头看向了吴所为的投影。 此时此刻,吴所为身上原本挤满了的姥姥气息已然全部脱落,倒也是省去了叶响发动高塔逆转能力的功夫。 只不过此刻属于吴所为的青色光点还是十分稀薄,恐怕他要从怪物之身恢复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不过已经够了。 尽人事,听天命。 吴所为帮了他,他就该帮上一把吴所为。 至于往后,那就留待后日去书。 第158章 彼端 接下来,叶响打算循着这缕残留的气息追根溯源,找到大姥姥本体所在的位置。 几乎被高塔彻底碾散的气息,不会再对叶响的精神产生任何负面的影响, 不过随着叶响的神识沉入猩红气息瞬间,他的眼前还是出现了一阵失衡。 随即而来的,更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光景。 好在这样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从眩晕中恢复过来后, 叶响最先感觉到的,是一股奇妙的观感。 此刻他的神识,正附着在一具奇怪的宿主躯体之上, 这具躯体的五感未通,只让他觉得身体忽然变得很轻, 四周的一切都仿佛陷入了特殊的钝感之中,就像是浸泡在了某种未知的液体里。 咕噜—— 宿主此时终于睁开双眼,“叶响”的面前,是一片暗红色的事物,看不分明。 随着宿主醒转,叶响发现,此时最先恢复,能够正常运作的,反而是听觉。 隐隐约约间,“叶响”能听见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人在对话。 “天师大人,您当真是神机妙算, 大姥姥已经将那个福宝所在的位置传达于我,我现在就带人前去活捉了他!” 这是大夫人的声音。 叶响心头一惊,没想到自己原本只是想借着大姥姥残留的气息,确认大姥姥的本体所在。 却是恰好撞上了大夫人与天师林生“大声密谋”的现场,这倒是意外之喜。 不知道自己此行是否又能多获取些关于大姥姥,以及林生的情报。 听着大夫人近在咫尺的声音,叶响立刻会意, 恐怕他们两人此时正在距离大姥姥本体的不远处交谈着。 好险,也好在自己是借着大姥姥的气息窥伺而来,自己的神识并不真正意义地存在与此间。 不然他恐怕会被有着吉祥天母庇佑的林生一把揪出来。 那可就相当于送货上门了。 随着大夫人话罢,一旁也是传来了一阵不男不女的声音。 “我去处理便是,他逃不掉。你留守此处,若我算得不差,那个变数迟早会来。” 这应该是林生在说话,只不过此时他的话语中却又是重合上了吉祥天母的声音, 所以显得更加不伦不类,分外怪异。 至于他口中所说的变数,显然不是在指前面提到的叶响,那又会是谁? 不知为何,想到此处,叶响心中率先浮现出的,却是青铜面具的身影。 莫非是他?那个青铜面具就是天师林生口中所谓的变数? 话说回来,这青铜面具又是和林生怎样的关系? 为何自己与林生事前屡次提及到此人,对方甚至不惜强硬地扭转话题,哪怕明知如此会引起自己的怀疑,也不愿解释半句。 未等叶响理清各中关系,此刻他所身处的宿主,又是遭遇了怪事。 咕噜、咕噜、咕噜—— 在“叶响”身体四周,开始不断地冒出奇怪的声响。 随着这些声音响起,一连串的气泡,也是自“叶响”的身前冒了出来。 在他有些模糊的视线中,那些本来遮挡在前方的事物,开始纷纷随着气泡向着上方浮动而去,周围的液体,在涌动间也变作了淡淡的粉色。 与此同时,“叶响”也是感觉自己此时所处的身体正在不断上浮。 随着原本挡在眼前的东西上浮,他也终于看见了正上方的景象。 在他的正上方,似乎被从外被破开了一个大洞。 顺着破开的洞口,薄膜内部的粉红色粘稠液体, 连带着其中一众的事物,包括刚刚能睁开双眼的“叶响”,一道被冲至了上方。 随着上浮,“叶响”忽地发现自己原本感知不到的鼻子、嘴巴忽然间一同运作了起来。 呼—— 咕咳咳—— 随着呼吸,一股粘稠的液体,几乎在瞬间攻占了他的口鼻,似乎在下一瞬间便要让他彻底窒息死去。 唰—— 在“叶响”险些就要窒息而死的档口, 一双妇人的玉臂从上方伸来,将在粘稠液体中不断挣扎的“叶响”轻柔地捞进了怀抱之中。 感受着温暖的怀抱,“叶响”的心中顿感安稳舒心,仿佛找到了能够依存的港湾。 眼睛再度睁开,嬉笑着抓向了身前的事物,“叶响”开始不住地玩闹起来,惹得抱住他的妇人止不住地皱眉,花枝乱颤。 “乖娃~看你这精壮的样子,未来一定也是个俊朗哥子,大姥姥当真是赐了我个好大儿的胚子呢! 老大的位置正好空着,就让你叫旺老大!姐姐,你也不要总一人霸着,也让他喝上一口我的奶水!” 大娘一边娇笑着,一边就与大夫人争抢了起来。 “妹妹,孩儿他刚从姥姥那儿结果出来,还没成型呢,莫要闹了~ 快让他回温室里再养些时日,待得葡萄成熟时,瓜熟蒂落日。 我们呀,再定夺他是由谁主养好呢~” 说着,大夫人便是自然地伸出双臂,将腹部撕扯开来, 随后便是把“叶响”的半截身子,硬生生给塞了进去。 “呜呜——” 叶响能够感受到,自己此时寄宿的这位宿主,在进入温房后,直觉得舒适难当,忍不住发出了呜鸣声。 对于此刻眼前的情形,叶响多少是有些不忍直视的。 有些时候,污染并不止于精神,更会直接对修行者的视觉造成直观地冲击。 为了免于遭受名为“针眼”主仙的污染,叶响毅然决然,将目光从自己寄宿的这具身体中移开。 随着视线移开,叶响也是终于看见了自己的神识,此时所身处的环境。 此时所处的区域,是一处由高耸四壁合围而成的圆柱形“塔楼”。 这般情景叶响倒是没在溶洞中见到过,莫非大姥姥根本不在溶洞中? 随即,叶响便是打消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他看见了,在正抱着“自己”的大夫人身侧, 正有一队拉着木车,正火急火燎赶来的旺家人。 见着那队人马,大夫人立刻叉腰骂道:“都没吃饭吗?这么慢才运来!我最疼爱的宝贝闺女若是少了一块肉,我都要拿你们的人头试问!” 随着大夫人的喊话,叶响也是注意到。 在那截木车上方,堆满了数十块被平整切割的血肉碎块,以及一些残肢断臂。 在那些堆放在一块,码放得整整齐齐,如同小贩出摊来卖的血肉之中, 叶响还看见了一张已经失去了生机的猪面。 这是, 旺二姐! 第159章 姥姥脸 旺二姐?! 死后的旺二姐竟然被旺家人运送到了此地,他们这是做什么? 旺家人接下来的动作,便是让叶响心中的疑惑彻底消解。 只见旺家人在大夫人的示意下,将木车推到了一处粉红色的“水池”之前。 那处“水池”,与“叶响”先前被捞起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在大夫人的怀抱间,“叶响”也被带到了那处“水池”之前。 在其上方,有着一片密布着血丝的隔膜。 这处隔膜此时已然被旺家人用铁钩挑开。 不仅如此,一旁还有三四名旺家人手持着铁剪,不断将隔膜间自然生长而出,意图复原的菌丝剪断。 虽然隔膜此时已然破开,但“水池”中还留存着少量粘稠呈现淡粉的液体。 似是嗅到了肉味,那些液体也是在隔膜下方开始缓缓蠕动了起来。 随着旺家人将木车之上的血肉碎块倒入其中,里面的液体立刻人立而起,彻底包裹住了全部血肉,如一滩烂泥般带着血肉,再度砸入了“水池”之底。 转眼之间,在“水池”底部的粉色粘液,便是如同经历了一场暴雨般,疯涨起来。 涌动间,更是差点越出隔膜,喷薄而出。 见此状况,旺家人立刻收起了手中阻碍着隔膜修复的铁钩。 随着铁钩撤去,隔膜上的菌丝立刻飞速复原起来, 形成一层极具弹性的血丝,将那些即将溢出的粘液彻底封死在了“水池”之中。 粉色的粘稠粘液随着“涨潮”变得稀释了许多,也将隔膜整个撑出了一块半圆形的鼓包。 在鼓包之下,显得有些透明的淡粉色粘液中, 原本被淹没的血肉碎块,此时正在其中不断地翻涌着。 叶响亲眼所见,那些原本在管仲刀下, 旺二姐被切割得极为平整的碎肉,此时正不断地变化着,呈现出万千怪异的形状。 它们,那些血肉碎块,正在逐渐变成叶响曾经见过的另外一种事物。 那是旺家人曾经在工坊中用来喂人的血肉果实——姥姥肉! 姥姥肉,用以控制镇民,培养饩牵。 而那些在苍山镇死去的旺家人,却又是经过这处血池,再度孕育而出。 不算完美的血肉果实变作姥姥肉,在工坊中经由旺家人“加工”,制成黑猪后流转于市。 而叶响所寄宿的这块完美的血肉果实,则会被大夫人挑选上,成为她的预备“子嗣”。 经过调教后再孕育,直至“他”再度出生后,兴许便是能成为新一代的旺家人了。 如此循环,关于苍山镇整个生态系统的全新一轮孕育,再度开启。 叶响面前的两个血池,便是姥姥肉的由来地,也是整个苍山镇的万恶之源。 那些在苍山镇活着的普通人,只是这些旺家人用于繁衍生息的耗材。 此刻,叶响算是彻底弄清了两件事: 其一,姥姥肉的真实由来。 其二,大姥姥本体此刻所在的区域。 刚死去没多久的旺二姐能够出现在此处,说明这里还在溶洞之中。 再结合叶响看见的高耸血色墙壁,兴许此处, 便是先前自己初入溶洞时看见的,那株参天“红柳”的内部空间! 大姥姥的气息到底只是一缕分身,不足以让叶响侵入到大姥姥本体的视野之中。 不过想来也是,若当真侵入了, 仅凭自己此刻的精神力,也许还没看上几眼,就要濒临奔溃了。 此次能够透过最初孕育的“旺家人”视角看见这些见闻,也着实给叶响提供了许多可用的情报。 嗡—— 叶响的脑袋忽地一紧,这是高塔在提示他该回去了。 大姥姥留存下来的气息终究会被耗尽,自己的神识能够窥视的时间不多了。 为了不浪费最后探查的机会,叶响决心让自己的神识从这副寄宿躯壳中彻底离开。 他快速向上浮起,想要在神识被拉回前,确认自己此刻是否真得在参天“红柳”之内。 可还未等到叶响完全升至高耸血墙的最顶部,他的身后却是不禁一凉。 神识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几乎要淹没叶响。 他缓缓转头向下看去,由于神识此刻悬浮于半空之中, 他能够清晰地看见,在自己正下方,两颗“水池”此时正保持着一定的间距相互隔开, 水池之上,两层如同鼓包似的隔膜缓缓收拢,血肉碎块在其中有规律地飘荡着。 那一对水池,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叶响看着。 就像是,一双眼睛! “水池”是眼白,“碎肉”是瞳仁,而隔膜,则是“眼膜。 随着叶响的视线展开,他发现,在地面之上的除了两颗眼睛以外,还有一个皱巴巴的肉坨突起,在其下方,生着一张布满褶皱的巨大怪嘴。 那是一张人脸, 这血肉组成的高墙之底,这红柳树干的内部空间中,埋着一张巨大的人脸。 几乎在看见那张人脸的同时,叶响心头便是自然生出了一种认知。 那就是大姥姥。 人脸的巨大的怪嘴无牙微张,不时发出一阵有些沉闷的鼾声,又像是数千斤的重物在被拖行,发出拉扯风箱的响动。 她,似是尚在梦中,还未睡醒。 可就算如此,随着人脸的全貌曝出,叶响的神识便是感到一股巨大的精神压迫。 还未等叶响反应,他的神识便是忽地开始向着下方的人脸处跌落。 还未等叶响反应,他的神识便是忽地开始向着下方的人脸处跌落。 这大姥姥,竟然在睡梦状态下还能够影响到自己? 眼看着自己的神识在空中快速自由落体, 叶响立刻将视线从大姥姥的脸上挪开,心中不断地开始观想起了高塔所在。 回去! 唔—— 高墙之中,血池之旁,随着一声巨声响起,正忙活着的旺家人们纷纷在震动中跌倒在地。 发出巨响的,是那张升满了褶皱的怪嘴。 听见怪嘴发出巨声,大夫人脸色也是忽地转变,她连忙奔至怪嘴一侧,有些欣喜地喊叫道。 “大姥姥!您醒了?!” 回答大夫人的,却又是来自怪嘴的一片连绵鼾声。 大娘的脸上又是露出了十分遗憾的表情,她说道。 “大姥姥这是在逗我们玩呢,怎么醒了一下就又睡过去了?” 大夫人则是摇了摇头,揣测道。 “没准是大姥姥感应到了什么,难道此刻有人藏在附近?” 说罢,大夫人也不含糊,立刻将两颗脑袋在天空中盘绕了好大一圈。 再三确认毫无异样后,她才缓缓将脑袋收回。 “兴许是我多虑了。” 她不知道,在前一刻,叶响的神识才刚刚脱离险境,离开此地。 第160章 追逃 嗬、嗬、嗬…… 从观想中归来,叶响从洞窟深处站起身来,他的后背已经浸满冷汗。 当时在“红柳”之中,若是他反应稍慢一些,很可能就要被大姥姥给逮住了。 不过回想过来,大姥姥竟然能够在睡梦之中发现自己,也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虽说确实冒了些风险,不过这一趟自己的探查也算是收获颇丰, 不仅知晓了姥姥肉的由来真相,更是得以确认了大姥姥本体所在。 除此之外,他还成功将吴所为从被姥姥同化的状态中彻底摆脱了出来。 手中紧缚着吴所为的玄阳虫此时已经收回,看着此时昏迷在地,身形已经变回人样的吴所为,叶响心中多了份宽慰。 只不过吴所为身上受到的污染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太重,一时半会估摸着还醒不过来。 那原本生长在他身上,促使他产生异变的姥姥血肉, 此时也是化作一滩黄绿色烂泥般覆盖在他的周身,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吴所为那张肿胀成半人半猪的怪脸,此时也彻底消解开来,变成了正常的模样。 将视线从吴所为身上收回,叶响将在洞口兀自守候的靖飞给招呼了进来。 看见此时身体已经恢复常人模样的吴所为,靖飞也是有些吃惊, 不过他没有对此多问,而是对着叶响点了点头,说道。 “你观想结束了?” 叶响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自我观想开始,大概过去多久时间?期间洞窟外有什么动静吗?” “没什么动静,估计那些旺家人都被引去工坊位置了。此时距离你开始观想,刚过去半炷香不到的时间。” 听到靖飞的回答,叶响心中也是缓缓呼了口气。 还好,看样子在识海之中并没有消耗太多时间。 不久前,他已得知林生带着旺家的大部队出发前来捉拿自己。 若是他当时潜行所在的位置就是“红柳”之中, 那想要从位于溶洞中心的“红柳”处赶来,林生他们还是要花上些时日。 如此算来,自己这边的人员还有时间撤离此地。 想到此处,叶响也是不再耽搁, 不顾吴所为身上散发着的泥垢腥臭,用玄阳虫将他给扎牢,背在了自己身后。 做完这些后,叶响便是向着洞窟外侧走去,边对身旁的靖飞说道。 “这里的位置已经暴露了,旺家人估计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得带着他离开此地。” 说罢,他又是站定,劝告靖飞道。 “你要不找个地方躲起来,接下来的情形恐怕常人……” 未等叶响说完,靖飞却是忽然转身,向后走去。 只见他将横躺在地上的佩安尸身抱起,轻靠在了一旁的血肉墙壁之上。 随后,他又是从身上的劲装上撕扯下来几片布匹,盖在了佩安的脸上,身上。 “佩安,我一定会把你的镖牌送回家。 放心,我也不会让贼人对你的尸身不敬,一路走好。” 说罢,靖飞便是从怀中取出两块火石,三两下点起了火星,借着一张麻纸点燃。 在微微燃起的火光,佩安的尸身开始了燃烧。 做完这些后,靖飞走上前来,坚定地说道。 “走,我跟你们一起。 对我而言,留在这处不也是等死,既如此,不如和你一道,在这龙潭虎穴中,闯上一闯!” 听着靖飞的话语,以及他先前的那番作为,叶响没有说话,而是对着他敬重地点了点头。 若是条件允许,以镖师的规矩,无论如何靖飞都要把伙伴的尸身带回故里安葬。 可此刻的情形,显然容不得他们再多逗留,更不允许他们多背一具尸体上路了。 若是将佩安的尸身留于此地,被旺家人带走,或许又会被做成饩牵之类的食料。 如此想来,倒不如送他兄弟一场风光的火葬。 …… 在叶响两人前脚离开这处洞窟没有多久,便是有一道脚下绑着甲马的人影出现。 此人身披黄袍,身后钻出个如金龟子一般的女人身子,来人正是林生! 与叶响想象中不同的是,这位天师并没有选择随着旺家大部队一同前来围堵。 而是自己先一步以神通最快抵达,为的就是不给叶响任何能够周旋挣扎的余地。 轰隆隆—— 林生进入洞窟深处时,那具在火光中逐渐烧得支离破碎的尸身燃着正旺。 眼见洞窟中已经无人,林生的脸上也看不出愠色,反而是喀哒喀哒地转动起了自己的脖子。 “喀——咧——喀——咧——嗒。” 随着林生口中不男不女的吟唱声。 他的手中落下三颗黑白骰子,骰子无风自动,向着洞穴外侧的一个方向快速地滚动而去。 随着骰子正要离开洞窟,林生向前迈出的步子却是忽然停滞在了半空中。 “嗯?五十年了,你还要和我斗到什么时候!放弃!” 吉祥天母摆动着林生的嘴巴,厉声叫道。 接着,林生的脑袋忽然开始微微颤动起来,额前青筋暴起,汗液直冒。 两颗眼珠在眼眶中各自左右挪动着,似是在互相抗衡着, 他的眼中充满了不甘以及仇恨,咬着牙说道。 “还…给……我……” 嘭—— 林生猛然间向后倒去,将自己的后背砸在了地面上, 似是要将身后那张属于吉祥天母的脑袋给生生砸烂。 “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林生口中,正一字一句地咬牙说道。 可还未等他全部说完,他的前胸却又是钻出了吉祥天母的身体。 他猛地摸向自己的后背,发现那里早已是空无一物。 “别找了,我的身子,早就和你融为一体了。” 她似是看笑话般看着林生,随后将双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呵,蝼蚁,你这具身体早就是我的了。区区蝼蚁,也想与我吉祥天母抗衡?” 嗡—— 随着吉祥天母双手按下,林生双眼中最后的神智也彻底消散。 他的嘴巴又似是木偶般一开一合, 在吉祥天母的摆弄下,用男女不分的声音,嬉笑着说着。 “自五十年前开始,我就是林生了。而你,也早就应该消散去了。” 说罢,林生便是抱起怀中,如金龟子一般趴着的吉祥天母,继续向洞窟之外走去。 第161章 苏醒 从洞窟离开后,叶响与靖飞便是一路朝着溶洞的中心方向进发。 此时自己二人若是一路向着溶洞出口赶,必定会遇上旺家人布下的天罗地网。 况且,想要从此处脱身,还是免不了得想办法从根源上解决掉所有的旺家人。 构成旺家人的血肉,支撑他们复生的一切能量都来自于大姥姥。 那个生养全部旺家人的大姥姥,或许就是叶响突破旺家的最终手段。 看来,这一趟溶洞中心的“红柳”,他叶响是说什么都得去的。 躲在一处畸形生长出的血肉“珊瑚”后方,靖飞四处张望了一番,回头对着叶响说道。 “现在主道上,少说也有两队人马交替巡逻, 我们想要像之前那样混进去,恐怕会有些困难。” 顺着靖飞的手指,叶响也是看见了此刻在道上巡视的旺家人队伍。 不同于以往,他们彼此间的距离被拉得很近,几乎没有给人留下任何能够做手段的空间。 叶响并不认为这是这些在地底生活如此久,智力约等同于野蛮人的旺家人自己能够想出来的。 恐怕他们也是收到了天师的指示,才会如此有纪律地行事。 吭哧吭哧——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密集又凌乱的脚步声,不时还会响起几声如同野兽的嘶吼。 从血肉珊瑚后方悄然探出脑袋,叶响看见主道之上,此时已然掀起了滚滚烟尘。 那是一支约莫由上百人组成的队伍, 队伍之中有大半数是脸上盖着“贴加官”的畸形地底旺家人,其中还混杂着少部分的阴尸。 阴尸们的脖颈上被拴着铁链,由队伍中几个身形最为健硕的旺家人领着向着前方跑去。 一时之间,脚步声,铁链声,奔走间的呼吸声,不绝于耳。 这恐怕就是从中心区域处出发,在天师带领下,前来捉拿自己的旺家人大部队了。 将身子在珊瑚后方贴近,感受着身旁因大部队经过而掀起的尘土,叶响心中不禁有些感叹。 这旺家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好在自己已经提前离开那处洞窟,不然若是被如此上百余人团团包围在洞穴中, 哪怕叶响有着玄阳虫、渊斩刀助阵,他能做到的也只能是苦苦支撑,艰难死守。 在大姥姥的庇佑下,这些旺家人与阴尸都是不怕死的量产死士, 自己若是陷入与他们的拉锯战中,迟早会有被耗死的那一天。 更何况在这些人的身后,还有天师林生这样一个宛如毒蛇般的存在, 叶响相信,对方肯定会在不断等待着自己露出疲态的那一刻,再给予自己可能的致命一击。 手掌盖在鬼脸之上,叶响心中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此刻凝露境的修为,到底还是太低了。 他的手段,目前还仅限于以肉身强度对敌的程度, 远远没有达到能将气劲外放于体外的地步。 若是自己想要有一人同时对抗百余人的能力,至少还得达到星璇境。 拥有了能够如同星河般自成体系,磅礴无穷的内力后,才能真正办到。 修炼吗? 想到怀中那卷为了提升修为必须献祭器官与鬼怪的宿难经,叶响的心口又是一阵隐隐作痛。 若是此次能活着出去,自己说什么也要找上一本能够正经修炼的功法了。 此类以自身为代价献祭的功法,实在是太过邪乎,不能完全依赖。 见着大队人马浩浩汤汤地离开, 叶响便是带着靖飞,循着血肉珊瑚的阴影处,继续向着中心区域摸进着。 一路上,他们大多时候只能猫着腰,在满是血肉珊瑚的“怪石林”中艰难穿梭。 旺家人如此密集的巡逻下,他们显然不能再光明正大地都在溶洞的正道上了。 “在这个世上,当真有供常人修行的宗门功法存在吗?” 为了缓解路上的沉闷,叶响出声问道。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打算能从靖飞口中得知什么关于修行者的事。 却没想到对方却是立刻点了点头,回答道。 “有啊,当今朝廷养的那帮子鹰犬孙,六扇门里的那些人,听说都是修得正统绝学。” 听到靖飞的话语,叶响立刻起了兴趣,问道。 “正统绝学?六扇门?” “嗯,六扇门那帮子人,是从小就被选中进行武学训练的朝廷鹰犬。 据说他们各个都身怀绝技,既进得了衙门,也出得了江湖, 是朝廷培植出的一个以手段凶狠、行动诡秘着称的秘密组织。” 听到靖飞的解释,叶响心中不由得再度沉思起来。 这六扇门听起来,倒是有点像是这个疯狂世界中少数正经组织的存在。 “这六扇门既然如此神秘,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按理说靖飞这样一个普通人,是不太可能接触到这些秘密组织的。 听到叶响的问询,靖飞也是没有遮掩,爽气地点头道。 “我以前确实不曾知晓有这么一个秘密组织的存在, 这些都是管镖头在送镖路上,为了缓解苦闷与我们当作乐子说的。” 提到管仲,靖飞的表情又是变得有些沉重。 据管仲所说,他在做镖师之前,曾是肃州驻守边关的边境军一员。 当时与他交好的,还有一位身背门板血刀,自称血刀的粗汉。 此人自称血刀崇山。 他们两人都曾经在一位名为“冻死鬼”的将军麾下共事。 听到血刀崇山的名字,叶响立刻回想起来, 当初自己在管仲面前第一次祭出渊斩刀时,对方似乎确实向着自己投来过夹杂着复杂情绪的神情。 原来管仲他是认出了自己手中的这柄刀…… 恐怕,在看到血刀易主后,管仲也是默认了崇山的死讯。 对于他们这些刀客而言,刀,便是命,唯有命丢了,刀才会丢。 想到此处,叶响心中对管仲的敬意又深了一分。 时隔多年,在一位陌生人手中看见一柄来自故人的佩刀。 管仲不仅没有着急质询,更没有对叶响露出任何的敌意。 管镖头,当真大义! 据靖飞所说,那人送外号“冻死鬼”的将军,原先便是一位六扇门中的大能。 当时边境战事吃紧,于是朝廷才派他前来压阵。 冻死鬼将军虽然是朝廷钦差,也是相当爱才,对麾下的将士们向来都是不避讳地讲习武艺。 因此,管仲等人当时的一身本事,几乎也都是在从军的那段岁月中习得的。 可惜,好景不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冻死鬼被朝廷勒令召回。 而他一手培植起的麾下,有的是被打散,纳入到了其他将士手下。 有的则是如管仲一般,在后续的战事中伤退,心寒还乡。 听着靖飞对冻死鬼将军的讲述,叶响心中唯想起四个字:养虎为患。 虽不知这位冻死鬼将军是否有着谋反的心思, 但在朝廷上位者以及那些宦官看来,他在边境战线表现得越是英勇,那招来的质疑声便会越来越多。 在那些脑子里满是权位的人眼中,他所谓的报效江山,只会被曲解为对江山的觊觎。 叶响摇了摇头,收回自己的思绪,说道。 “既然如此,这六扇门看来还算是个官方认可的正经组织?” 靖飞点了点头,正欲继续说话,却是被叶响背后传来的怪声打断。 “咳咳——” 感受到背后的震动,叶响立刻让玄阳虫松弛下来,放下了背着的吴所为。 他兴高采烈地对着躺在地上,正在缓缓苏醒的吴所为喊道。 “你醒了!” 从玄阳虫的束缚中脱身,干瘦如柴的吴所为缓缓睁开双眼。 在他的视线中,此时正充斥着一颗脸上沾满了干涸血迹的光头佬。 对方离自己极近,双唇微动,脸上也是流露出一股奇怪的兴奋之色。 虽说是刚刚清醒,但吴所为立刻凭借着十年走商经验,摸排出了自己所处的状况。 恐怕他是,遇上变态了! 当即,他立刻向前平撑坐起,对着正怼着自己的脸趴着, 似乎对自己有着非分之想的光头男子厉声喝道。 “你谁啊,光头,我和你很熟吗?” 第162章 拜月 捂着被打肿了的脑袋,吴所为哭丧着脸蹲在一旁。 “叶响小师傅,你确实变了很多,我一下子没认出你,你也不至于对我直接下重手啊你!” 叶响缓缓收起拳头,他此刻还是“叶问”的模样, 是他在原本容貌上通过黑泥微调后的样貌,也难怪吴所为会一时半没有认出他来。 叶响缓缓平复了心情,说道。 “我还以为你经历了那么多落下了脑疾,失去了记忆。 方才是我使用了兴福寺的绝学,还我记忆拳,想助你恢复一下。” 说罢,叶响便是对着吴所为打了个手势,转身走去。 “好了,现在情况紧急,既然你已经醒来了,那我们还是继续赶路。” 三人在血肉丛林间猫腰走着,一路无话。 吴所为好几次似乎都想要走到叶响身边开口, 却又是贼眉鼠眼地看了看身边的壮汉靖飞,似是有些忌惮对方的意思。 “你不用担心,他是自己人,信得过,有什么话想说,现在就说。” 叶响当然感觉得出吴所为有着话想对他说,不过他也没有主动问询。 毕竟对方刚从大姥姥的魔爪中脱身而出,还是让吴所为稍微缓和一下再说。 靖飞听到叶响的话语,也是意识到了什么,诚恳地对着吴所为说道。 “恩人对我们镖队有救命之恩,若是此时觉得为难,我可以退到远处,等你说完再跟上。 若恩人还是觉得不妥,我也可自断……” 听到靖飞如此诚恳的话语后,吴所为立刻将脑袋摇地像拨浪鼓一般,假笑着说道。 “哎呀呀,这位兄弟,你这就言重了不是。我说,我说就是了,你也别自残啊……” 接着,他便是走到叶响身旁,深深吸了口气,脸色深沉地说道。 “叶响小师傅,抱歉……你当初托付给我的那位小姑娘她……” 叶响转过身,拍了拍吴所为的肩膀,似是早已猜到他要说些什么般,安慰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当初拜托你送她下山, 也未曾考虑到苍山镇会是如此险恶之地,只能说人各有命……” 在苍山镇见到吴所为的血字后,对于梨月的结局,叶响心中便是有了预感。 而随着他对苍山镇以及旺家的调查愈发深入,他也是发现几乎没听到过任何有关于梨月的消息。 甚至在地下工坊之中,他也未见得半个梨月的身影。 也就是说,梨月很可能已经遇害了。 听着叶响的话语,吴所为反而是瞪大了眼睛,随后尴尬地说道。 “额,小师傅,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 “梨月她没死啊……” …… 叶响没有回答,他只是干咳了两声,像是要缓解自己的尴尬。 而后,吴所为也是将自己此前的经历告知了叶响。 据吴所为回忆,在与叶响告别后, 他与梨月带着骡子便是一路向着山脚赶去, 在吴所为这个活地图的引导下,两人一路上也算是风平浪静。 可刚一到山脚下,他们却是意外遇上了一只藏在密林间的阴尸。 在阴尸突然暴起袭击之下,吴所为最爱的骡子为了救主死去。 他们两个普通人本来也是难逃一死,却是被忽然出现的一队人马给救了下来。 “那些家伙自称什么朔、既望之类,是拜月会的成员。 刚一出手就将那只阴尸震飞,将我们解救了下来。” 吴所为边说着,边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演绎了起来,一扫虚弱的模样。 看着吴所为那副精气神,叶响越想越是不对劲。 难道大姥姥的血肉异变过程中,还无意中将这个货郎的经脉打通了? 想到此处,叶响便是甩手搭在了吴所为的手腕处。 “啊这,叶响小师傅,你们出家人难道就好我这口?你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啪—— 吴所为的脑门上又肿起了个大包。 “对……对不起,我瞎说的,瞎说的。” “我也是瞎打的。” 一边说着,叶响一边低头看向自己的拳头,心中不禁感叹。 这货郎吴所为,恐怕连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他此时已经踏入了修行者的行列。 刚刚透过手腕的探查,叶响能够感觉出来, 对方此时的身体不仅恢复,甚至比此前更加强健了。 此时的吴所为,已至筑基境。 接着一路向前走着,吴所为口中也是不停地说着。 “那几个拜月会的人救下我们以后,就找上了梨月姑娘, 嘴里说着什么教会有难,一定要带她回去之类的话。” 说着,吴所为又是叹了口气,说道。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梨月姑娘同我一样,都不是苍山镇本地人。 她只是为了治疗眼疾,从教会中出来,在苍山镇暂住了一段时间而已。” 听着吴所为的话语,叶响的眼睛也是逐渐眯了起来。 “拜月会?” 吴所为点了点头,随后又是撩起自己沾满污垢的外衣嗅了嗅,随后便是猛地夹住鼻子,露出了自己都嫌弃的表情。 “对对对,那几个人脑袋上都用银粉画着月亮的不同形状,跟路边演戏的扮包公一样。 我估计拜月教应该是个什么宗门组织? 他们的态度很强硬,说什么梨月对教会很重要,要让她赶紧回去之类云云。 我吴所为你叶响也是知道的,一开始我也是誓死力争,主张着让梨月姑娘留下的。 不过梨月姑娘自己却是答应了下来,随后就与我告别,自己随着那些人离开了。” 听着吴所为的诉说,叶响从怀中取出那截半月玉坠。 他当初只以为梨月是从苍山镇上山的普通人家。 可如今先是得知了血刀崇山曾经的经历,她又是与神秘的宗门扯上了关系, 再结合吴所为的所见所闻,不难判断,梨月恐怕还隐瞒着不少秘密, 至少她在那个所谓的拜月会中,有着不俗的地位,并非什么普通人。 而她与崇山的关系也不是叔侄女这样简单。 不过此刻,这些对于叶响来说,都已无关紧要了。 当初让吴所为送梨月下山,便是自己当时所要尽的人事, 吴所为虽然口中夸夸其谈,但也完成了承诺。 至于接下来她自己选择随拜月会的人离开,也是梨月的选择,他无权干涉。 叶响忽然想到了什么,收起玉坠说道。 “那张给我留下的纸条,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的?” 吴所为当时留下的纸条,直指让他小心林生,可见得他对林生应该是有所了解的。 没准这次,他能从吴所为口中得知些许有用的信息。 “哦,你说让你离开镇子,小心什么林生的纸条?” 吴所为挠了挠脑袋,接着说道。 “那纸条是我写的,但是内容是别人给我留下的。” 叶响听罢,当即皱眉道。 “别人?谁?” “我不知道那人长相,那家伙神神秘秘的, 不过他也是奇怪,脑袋上非要戴着一个丑不拉几的青铜面具。” 第163章 提示 “那家伙从始至终都戴着一副青铜面具,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具体长啥样。” 吴所为边说着,边将自己身上的泥垢搓成球状,凑到鼻头间闻了一闻, 脸上肌肉立刻拧巴在了一起,随后便是将那颗泥球往地上一撇。 青铜面具,竟然是他? 听到吴所为提及青铜面具,叶响心中立刻浮现出了对方的身影。 如此看来,这青铜面具不仅在暗中屡次破坏着旺家人与林生的计划,还曾经试图通过吴所为来间接提醒了自己? 可他既然有这样的想法,为何初次见面时却还要对自己出手? 这是没认出自己,还是说,与吴所为见面时的青铜面具另有其人? “后来呢,他与你都说了些什么?” 叶响接着问道,对他而言,此时青铜面具的各类表现来看似友非敌, 或许对方会成为自己与大姥姥、乃至林生博弈间的重要一环。 随后,吴所为便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以及在苍山镇所经历的全部统统和盘托出,告知了叶响。 自苍山脚下遇上阴尸,遭到袭击失去骡子后,吴所为便是感到心灰意冷,悲痛欲绝。 受叶响之托,需要自己护送下山的梨月,那时也已跟着拜月会的人离开。 突然间失去了目标的吴所为,便是打算进入苍山镇,找个店家休息一番。 再另做打算,从长计议。 毕竟自山间客栈离开时,他也是稍稍“取”走了一部分那些山贼的积蓄黑产。 吴所为本是打算用这笔钱作为本金,在镇子里开上一家小铺子, 从此金盆洗手,不再做货郎这类高风险的活计了。 可没想到的是,还未等吴所为进入云间酒楼, 便是在路上遭遇了一位头戴青铜面具,行色匆匆的青铜面具人。 大白天路上遇见个头戴青铜面具的怪人,任谁心里都犯怵。 吴所为做货郎这么多年来,被抢的经验也是极为丰富。 在与对方狭路相逢时,便是立刻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投来的“热辣”目光, 因此吴所为也是机敏,立刻扭头,撒腿便跑。 可没想到的是,他跑,青铜面具竟然也是跟着跑,甚至跑得比他快上许多! 一逃一追之下,吴所为插翅难飞。 很快,气喘吁吁的吴所为,便是被青铜面具给堵在了苍山镇的一处巷道间。 “虽然当时我看不见他的脸,但从他的语气里我也能听出来,他好像也挺着急的。” 吴所为接着说。 青铜面具在追上他之后,还时不时地环顾四周,似是在忌惮着什么。 在对四周都确认过一番后,他方才对吴所为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的时间,不多了。” 咳咳—— 青铜面具的嘴部溢出一抹鲜血,看样子他应该是负了伤。 低头看去,吴所为方才发现, 对方的腿部也是存在着一道裂伤,似是被什么东西给咬开的。 见面就说自己时日无多,身上又带着诡异的伤痕, 吴所为被青铜面具这一出给整得有些发懵, 可对方接下来的话语,却是让他陷入了更大的震慑当中。 “吴所为,你听着,他们马上就会追上我。 我知道你死了骡子很伤心,也知道你认识一个叫做叶响的和尚。 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话,你都要听好了,一定要照着我说的去做!” 让吴所为感到震撼的是, 对方不仅提及了他与叶响的名字,甚至还知道他在不久前痛失爱骡的事迹。 “你是谁?” 吴所为问道。 青铜面具则是摇了摇头,似是对自己的身份有着难言之隐, 反而转头,用双手抓着吴所为的双肩,一字一句地说道。 “相信我。” 看着正用劲抓着自己双肩的青铜面具, 吴所为心中带着七分惊恐,三分勇气地点了点头。 “您……您请说。” “此地涉险,万不得已之下,不要吃这里的肉,也不要喝这里的水。 让叶响避开一个叫做林生的道士,然后尽快离开这个镇子,你也一样。” 青铜面具嘴中,一连串的莫名的告诫如连珠炮般轰出 吴所为当时还并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听得也是云里雾里。 不过多年货郎经验让吴所为还是留下了心眼, 而且不知为何,眼前的青铜面具让他产生了一股莫名的信赖感。 于是,吴所为当时便点头答应了对方。 意味深长地看了吴所为一眼,青铜面具接着说道。 “如果……如果你不幸被抓, 记得我说的话,只要你还能保持住本性,一定还会有一线生机。” 说罢,青铜面具便又是浑身一颤,向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巷道看去,喃喃自语了起来。 “没办法,还是被追上了。 我得离开了,你务必记得,照我说得去做。” 随后,青铜面具便是双脚一蹬地,头也不回地向着巷子另一端跑去了。 身为凡人的吴所为什么也没看到, 只觉得整个巷子间忽地刮起了一阵阴风,在一瞬间变得阴森了不少。 仿佛有着什么诡异的存在窜入了巷道之中,可他却是没法透过肉眼看见。 那股阴冷的氛围来得快,去得也快。 随着青铜面具离开巷道后,那股阴冷劲也是转瞬即逝了。 自青铜面具提醒后,吴所为便是看着镇子,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于是他便决定,于第二日的大清早离开苍山镇, 可还未等他从酒楼客房中走出,便是被一名身着黄色道袍的奇怪道士给拦住了。 “那个道士开始还与我有商有量,客客气气的, 说什么酒楼外面有不祥之物,特地前来帮我辟邪,让我在后面几日都待在客房中莫要离开,吃食之类他都会派人给我备好。 可后来我才发现,他根本就是在变相地软禁我。” 不用吴所为说,叶响心中也是清楚,那名道士恐怕就是林生了。 原来他与林生所住的云间酒楼,就是吴所为一开始下榻的酒楼! 难怪当时林生让叶响代为支付房钱时的价格如此昂贵, 恐怕是自吴所为入住后,林生就一直鸠占鹊巢。 在感受到林生的不善来意后,吴所为便想要离开,却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的认知已经开始出现了扭曲。 “我当时照着青铜面具说的,想要给你留下些提示, 可却发现纸条上写下的字,越来越扭曲。” 自那时开始,吴所为便是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着了道了。 在意识逐渐扭曲的阶段,吴所为尝试过自救,他通过咬破手指的方式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 趁着林生不在房间内的一天,他终于是好不容易跑出了酒楼。 可很快地,吴所为就在即将踏出苍山镇前,遇上了在那里等候多时的林生。 “那个道士早就知道我要跑了,只是一直把我当傻子一般玩弄戏弄罢了。 他给我的感觉很是阴森恐怖,就好像什么东西都逃不开他的计算一样。 自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恐怕已经逃不掉了。” 第164章 主仙 从那时开始,吴所为便是遵照着青铜面具的指示,不断抄写着血字纸条。 一方面,是想要提醒叶响离开此地,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在逐渐扭曲的认知中保持人性。 “那个道士从我手中取走了留给你的血字纸条, 随后就让旺家人把我带到了地底……接下来的事,你也就知道了。” 吴所为说罢,也是深深从口中呼出了一口浊气。 个中经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也只有他自己还能回忆起,在那段半人半猪的岁月中,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沉沦与折磨。 这些阵痛与创伤,唯有交给岁月去抚平。 不过吴所为却已是知足,他自觉自己是幸运的, 因为在这个疯狂的世界,此刻他还能以常人之姿活着。 听完吴所为诉说的经历,叶响心中的一些疑问,也是得到了解答。 原来吴所为之所以能够意识到林生的不对, 并且记得给自己留下关键线索,其中是有着来自青铜面具的指点。 既然那个青铜面具并非敌人,可对方为什么在与自己屡次对峙中都没有表态过呢? 叶响又是回想起了先前几次与青铜面具的交手,对方会被鬼脸笑声影响,证明还是活人。 可青铜面具自始至终都没有与自己正常对话过, 仅有的几次,也是口中喃喃着奇怪的音节,叶响根本听不明白。 难道他也被同化了? 还是说,找上吴所为的那个青铜面具另有其人? 叶响心中不免产生了这样一种猜测, 也许并非青铜面具不愿与自己对话,而是对方说的话,自己作为正常人听不懂?! 青铜面具,兴许也是一个遭受了大姥姥同化影响之人。 他之所以没法似常人一般,与叶响交流。 很可能是因为对方已经深受大姥姥同化影响,无法正常交流了。 暗自点了点头,叶响觉得自己的猜测颇有道理。 自从戴上过“贴加官”后,叶响便是注意到, 透过“贴加官”说出的话语,会被转化成与大姥姥口中古老音节一样的诡异音调。 下次再遇上青铜面具,自己或许可以尝试透过“贴加官”去与对方沟通。 还未等叶响继续深思,他便是忽地发现,斜刺里咻然袭来了三道黑光。 “小心!” 站在叶响身旁的靖飞也在此时惊觉,大喊出声。 叶响反应极快,只见他右袖间玄阳虫应激而出,转瞬间便是拍飞了袭向自己的三道黑光。 唰啦啦—— 被玄阳虫拍飞了的三道黑光散落到了地上,却是如同陀螺般兀自转动了起来。 见着那三颗被拍飞在地上,却依旧转动的骰子,叶响心中也是跟着一沉。 天师林生,到底还是追了上来。 伴随着一阵不男不女的怪笑, 林生手捧着怀中的吉祥天母,嬉笑着众人身后的阴影中踱步而出。 “嘻嘻嘻,那些旺家人当真是脑子不好使, 竟能让你们这三只老鼠,偷摸着来到了此处。” 说着,林生便是向着地上的三颗骰子伸手一招,将它们尽数收回了自己的手中。 “不过,你们这趟溶洞旅程,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罢,吉祥天母便是将手探入了林生的怀中, 从中取出了三张符咒,向着叶响一并抛飞而出。 符咒上的墨迹迅速活了过来, 足足九只墨犬从符咒之上窜出,朝着叶响三人飞扑而来。 叶响此时也是将渊斩提在了自己手中, 如门板般的渊斩刀横扫而出,将尚在空中,还未完全成型的墨犬生生拍散了三只。 随后,他更是猛地一拍左胸鬼脸,整个人如炮弹般向着林生所在的方位窜去。 手中不慢,渊斩刀在空中拖出一道残影, 如苍蝇拍般,将剩下的六只扑来的墨犬尽数拍散。 坐以待毙,只会陷入被动, 面对出现在面前的林生,叶响决定主动出击, 在对方仅有一人出现的情形下,提前干掉对方的“将”。 在鬼脸加持之下,叶响的身形在空中掠过,手握渊斩刀声势浩大地劈斩而下。 一出手,便是全力一击。 林生是凡人肉身,结合此前他身体孱弱的表现, 叶响并不认为对方单凭凝露境的修为能够抗下自己的全力一击。 可还未等叶响手中渊斩劈落,林生怀中便是又传来一阵咯咯笑声。 是在他怀中苟且着的吉祥天母! 只见吉祥天母从林生的怀中直窜而起, 抬起她那双紫黑色的手掌,一把将叶响下劈的渊斩刀紧紧贴住! 喀哧—— 刀身劈入吉祥天母的怀抱,在她双手的挤压下,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渊斩刀好不容易劈中了她的身子,却是仅在她胸前徒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再难寸进。 “结丹境?还是星璇?!” 将渊斩刀一把从吉祥天母手中夺回,叶响吃惊地看向面前的林生。 硬抗一击劈斩后,林生此时却是如同没事人一般, 缓缓扭动脖子,发出喀哒哒地声响。 于他怀中,吉祥天母双手捧起林生的脑袋,一张一合地说道。 “蝼蚁,你竟然还想伤我?” 随着吉祥天母话音刚落,地上三颗生死骰子便是立刻浮动起来, 在一阵紫黑色的气息之中,骰子凭空飞速旋转了起来,似乎在其中酝酿着极大的声势。 见此状况,叶响立刻将胸前的黑脸将军鬼面一按一抹,黑面将军立刻变作了那一张丑角的脸谱。 随后,叶响便是扭过头来, 对着自己身后的靖飞、吴所为喝道。 “你们俩,都捂住耳朵!” 随着靖飞、吴所为二人乖乖捂住耳朵, 与此同时,一阵嘿然笑声,也是立刻从叶响胸前的丑角鬼脸口中中放声而出。 “咯哈哈哈哈哈!!!” 听到笑声后,林生几乎瞬间便是咧开了嘴角,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随着他脸上无法控制的笑意,不断有着鲜血从他的七窍之间横流而出。 与此同时,林生的身体忽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了起来。 随着他的身体颤动,林生的双目也是缓缓恢复了清明之色。 他一边吃力地笑着,一边流着血泪,凄惨地对着怀中的吉祥天母笑道。 “哈哈哈…干得好啊! 天母,我就要死了!你就跟着我一起死去!哈哈哈……” 眼见此景,叶响心中却是猛然一惊。 这是……什么情况?! 在他眼前的林生,好像又再次变回了那个赌鬼道士的形象。 看着林生的肉身在鬼脸笑声之下濒临崩溃,吉祥天母却是立刻怒吼出声。 “你,休想坏了我的肉身!” 这句话,既像是对着叶响说的,也像是在对林生说的。 说罢,她那鼓起的腹部,便是陡然从脐间释出了一阵紫黑色的雾气,将林生整个包裹住。 随着紫黑色雾气的笼罩,叶响也是发现,林生脸上的笑意立刻消散。 原本清明的双目,也是再度变成了混沌一片, 只见林生无神地扭动起了脖子,说道。 “咔——咧——咔——咧——嗒。” “我现在——感觉——很好。” 看着这一幕,叶响立刻明白了过来。 “吉祥天母,原来是你把林生给夺舍了?!” 从刚刚林生的表现看来,他在鬼脸笑声的感染下,曾一度恢复神智。 从他的话语之中,显然能感受到他对吉祥天母滔天的恨意。 而自林生怀中长出的吉祥天母,不仅没有受到叶响鬼脸的影响, 反而施展出了某种诡术,将鬼脸的污染阻隔开来,让林生再度沉沦于她的控制之下。 这就证明了一点: 此时此刻,在叶响面前的天师林生,很可能是被吉祥天母夺舍后的产物! “嘿嘿嘿,非也,非也。我,就是林生,如假包换!” 吉祥天母一边嘿然笑着,一边说道。 见对方如此模样,叶响却是冷笑一声道。 “吉祥天母,没想到你堂堂一届主仙,竟然沦落到要夺舍凡人之躯的地步。” 听到叶响刻意的嘲讽,吉祥天母的脸色忽而变得极为难看,她愤愤说道。 “你!!!口出狂言,我杀了你!!!” 看对方恼羞成怒的模样,叶响心中便是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虽不知对方出于何种目的夺舍林生, 但眼前这个吉祥天母,显然并非主仙身份,而是寄宿在林生体内的寄宿灵。 她此时表现出来的能力,甚至不及从骰子中溢出的虚影一半。 这也让叶响心中产生了新的揣测。 “难道说,吉祥天母,你根本不是主仙?” 听到叶响的问话,原本身上满是煞气的吉祥天母忽然声势一顿。 竟是自顾自地仰头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呵呵,主仙? 也只有你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蝼蚁,才会以为这世上还有着主仙庇佑!” 说罢,吉祥天母便是朝着溶洞之顶遥遥一指,厉声说道。 “我告诉你,天庭之上,诸仙皆陨,此世之间,早已没了主仙!” 第165章 推演 “我告诉你,天庭之上,诸仙皆陨,此世之间,早已没了主仙!” 吉祥天母口中如是说着,手中的生死骰子也是飞旋而出, 转动间已然变作金石之色,奔着叶响的面门直飞而去。 顾不得思索对方话语中的含义,叶响下意识地便是提起渊斩,横刀抽出。 眼看着渊斩刀就要抽中骰身,那三颗骰子却是在陡然间发生了偏转, 在空中堪堪变向,从渊斩刀刀身上蹭了过去, 愣是绕开了渊斩刀的横拦,朝着刀身后方的叶响飞袭而去。 其中两颗骰子因为在空中剐蹭到了渊斩刀身,发生偏转, 沉重地凿进了叶响跟前的地面之中。 而最后的一颗骰子,则是直指叶响的腹部袭来,掠过半空,响起嗡鸣之声。 糟! 叶响意识到,此时自己架势已出,根本来不及再收回渊斩进行防御,只得单手一拍胸口处的鬼脸。 噗嗤一声,只见一股黑泥从鬼脸中奔涌而出,将叶响的腹部包裹上了一层黑色。 咚—— 生死骰子最终还是撞上了叶响的腹部,发出一阵沉闷的响。 那些在叶响腹部刚刚形成的黑泥,顷刻间便被撞裂,碎成了阵阵黑色的粉末。 被骰子击中的瞬间, 叶响只觉得自己脑袋一紧, 整个腹部瞬间陷入了一片翻江倒海的混乱之中,仿佛被一柄千斤重锤生生捶在了肚子上。 在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叶响脸色苍白, 便是控制不住自己,哇地一声,从腹中吐出了一口血水,险些连胆汁都要吐出来。 这份来自生死骰子的力道,实在是太沉了。 除了这份巨力以外,更令叶响感到惊愕的是, 在吉祥天母的操控之下,生死骰子竟是在自己的渊斩刀还未挥动前,仿佛未卜先知般地就开始了偏转。 是因为吉祥天母透过推演,看穿了自己的动作? 见着叶响吃瘪,口中喷血。 吉祥天母立刻癫狂地大笑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 “生死骰子会预读出你的每一个动作,蝼蚁,你躲不开的! 接下来,我要让用这生死骰子,把你的骨头一根根地全部打碎。 让你生不如死,哈哈哈哈!” 说着,她便又是双手在怀中一掐。 噗—— 腹部剧痛传来,叶响又是不受控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此时此刻,击中了他腹部的那颗生死骰子,又是开始向内转动起来,且变得更加用力。 与此同时,另外两颗旋入地面的生死骰子, 此时也是如同浮游般飘然而起,在空中拖出两道紫黑残影,向着叶响的身前再度袭去。 显然,吉祥天母这是要对叶响下重手了。 恐怕她是因为叶响先前所说的某些话,此时已然有些恼羞成怒。 靖飞与吴所为此时站在一旁,看着叶响负伤,身陷危机,神色也是颇为焦急。 可他们两人自知势单力薄,此时也是帮不上叶响什么忙,因此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他们看得见那三颗在场间飞速转动的生死骰子, 可肉体凡胎的他们,却连半点靠近的办法都没有。 面对仙家本事,凡人多是这般,既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 好在叶响虽是被骰子正面击中腹部, 但好歹也及时用黑泥做了缓冲,才没有受到重创。 只见此刻的他单手一扬,鬼脸泵动间,便是化作了黑面将军的模样。 转眼之间,叶响周身的肌肉便是猛然暴涨, 他身上的气息,也是在此刻突破了凝露境,直逼结丹境。 嘭—— 一拳挥出,叶响将腹部的生死骰子生生砸入了眼前的地面之中。 在他的百纳袍下,隐约间可见黑青色的经脉流转运动。 此时此刻,他已将自身的潜能完全爆发。 遭吉祥天母夺舍后的林生,纸面实力已然在他之上。 此时又有着能够预测他动作的生死骰子助阵, 面对天师林生,叶响想要有所胜算,就必须将自己的能力催动到极致! 这是他现阶段,能够通过鬼脸提升到的肉身巅峰强度, 虽能暂时媲美结丹境界,但作为代价,他能够战斗的时间也是大大缩短。 当他的肉身无法再承受鬼脸所带来的增幅时,他的修为不仅会退回原来的水平, 甚至会因为对肉身超限的使用,造成身体在短时间的彻底瘫痪。 届时在吉祥天母面前,毫无还手余地的自己,将会真正成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猎物。 万千机遇,皆存乎于一瞬之间。 在叶响眼前,隐约间瞥见了属于管仲的那道身影。 我身无惧,武道无穷。 若是管镖头在,他也会这样做! 不成功,便成仁! 叶响心中不再犹豫,左手提动渊斩,右手捻转玄阳。 嗤地一声, 刀柄处的骷髅头,在空中泵出黑色的蒸汽,誓要斩断一切。 狂躁的玄阳虫,如风暴般在叶响周身炫动,誓要切开万物。 “给我,杀!” 轰—— 周身的气息不断攀升,叶响犹如一头醒狮般,直奔向了他面前的天师林生。 “哼哼,白费功夫!” 看着向着自己直愣愣冲来的叶响,吉祥天母冷冷笑道。 在能够推演出命理结果的她看来,对方这般行动,根本就是在自寻死路! 吉祥天母的眼波流转间,两颗生死骰子便是在空中诡异地自转起来。 这一次,它们一前一后,分别保持着一定地距离,向着叶响面门兜转而去。 在玄阳虫的包围下,原本叶响还打算借着玄阳虫将那两颗骰子拦截在外。 四只玄阳虫疯狂快速地甩动着, 可那两颗骰子却似是长出了眼睛,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意识般,竟是趁着一个恍然间,便是轻飘飘地钻入了玄阳虫组成地包围圈中。 伸出手指,隔空操弄着骰子,吉祥天母一边胸有成竹地喃喃自语道。 “为了应对突入到防线内部的骰子,你的左脚,会先向前迈进半步。 随后你会弓身下腰,尝试躲过第一颗骰子。” 她的话音刚落,叶响暴掠上前的身形果真如她所言, 忽地朝前迈进了半步,堪堪躲过第一颗向着他飞旋而来的骰子。 随后,吉祥天母又是捂嘴盈盈笑了起来,淡定自若地说道。 “接下来,因为前冲的势头太大,你的身形一时之间无法停歇下来。 只能眼看着第二颗骰子,朝着你的面门直冲而去。 为了躲开这一击,你只能运起手里的刀,拼尽全力将骰子劈到了一边。 这一击,会刚好落在此处。” 吉祥天母说话间,又是缓缓向左挪动了一步,指着自己先前所处的地面说道。 而此刻,在叶响的面前,也果然如她所言,飞速窜出了第二颗骰子。 骰子的射速极快,映入眼帘中的瞬间,叶响知道,自己已然避不过了。 由于先前前冲的势头太猛, 哪怕此时他已经用左脚卡在地面的血肉沟壑之中,也依旧无法止住身形。 一息之间,在叶响的脑海中,飞速划过了无数个应对之法。 最终他一咬牙,决定选择眼下的最优解。 只见他猛地抬起右脚,向着身后的土地间紧紧扎入。 随后叶响便是收回了玄阳虫,双手同时举起势大力沉的渊斩刀,对着面前的第二颗骰子砸去。 嘭—— 在叶响手中渊斩的硬撼之下,第二颗骰子袭向他面部的骰子,如弹丸般被劈向了身在后方的吉祥天母。 噗嗤, 声势浩大的骰子如同一颗巨大的钢珠,深深嵌入了血肉组成的溶洞地底, 激出了一阵粉色的血雾。 此处,便是吉祥天母原本所站立的位置。 见着一击未中,叶响的眉头也是微微皱起, 他这一击本就是奔着出其不意去的,可对方却似乎完全预料到了一般,轻松躲了过去。 “失望吗? 这就是我的仙力,只要在我的仙力之下,你的所有动作都早已在我的计算之中, 想与我斗,蝼蚁,你必输无疑!” 说罢,吉祥天母的嘴角又是再度咧开,揉搓着林生的脑袋说道。 “你可别忘了,我还有第三颗骰子。” 第166章 利用 “别忘了,我还有第三颗骰子。” 吉祥天母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嘭—— 在靖飞、吴所为惊愕的目光中, 叶响背身处的地面之下,嗖地一声便是弹出了一道黑芒。 那是先前被叶响一拳捶入地面中的骰子。 只见那颗骰子在吉祥天母的操弄间,如同炮弹般直捣叶响的后腰而去。 “叶响当心!” 吴所为大喊道。 兴许是因为莫名突破了筑基境,他此时的反应比一旁的靖飞还要快上一分。 可即便有人出声提醒,此时叶响的身形,也已在挥舞渊斩刀的过程中彻底失去了平衡。 他此时的模样,根本没法及时规避,这来自吉祥天母的第三道骰子。 想到叶响即将被那颗骰子贯穿腹部的惨状,吴所为便是忍不住捂住了双眼。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却是在此刻发生了。 只见那颗径直朝着叶响奔去的骰子, 竟是极为惊险地擦过了叶响的腰身,堪堪掠过,甚至连皮肉伤都未在他身上留下。 呼—— 看着从自己腰间擦过的骰子,叶响缓缓呼出了一口长气。 这一次,与吉祥天母能力上的博弈,是他赌对了。 骰子之所以没有命中,并非他的运气。 自第一次交手过后,叶响便是已经获悉了吉祥天母的仙力。 他的每一次行动,都像是一条在白纸上划下的线段,从始至终,都有着明确的行动轨迹。 吉祥天母在她的仙力作用下,能够精准地判断出叶响的行动轨迹,以及他在抵达“线段”终点的过程中,所发生的一切。 正因如此,她才能够用生死骰子提前预判出叶响每一次进攻、防守的轨迹。 吉祥天母的攻击模式,其实是依仗于对叶响行动轨迹的推演基础上,逆推而来的结果。 可吉祥天母却并不知道,在叶响脑海中的那座高塔,是以混乱无序力量着称的熵! 熵之力,不可控,自然也不在吉祥天母所推演的轨迹范围之内。 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颗在自己精准算计下,从叶响腰间擦身而过的骰子, 吉祥天母怒吼出声。 “不可能!为什么没有击中!我明明预读到了你的动作的!这不可能!” 这第三颗骰子在她的推演之中,是必然会重创于叶响的。 甚至在她的推演之中,都能清晰地看见叶响被骰子击穿腹部中滑出的血肠。 可此时,摆在她眼前的事实,却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生死骰子,完全没有命中目标! “我知道了!是那座高塔。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座高塔不对劲! 你一定是用它耍了什么手段!” 在吉祥天母逐渐高亢的嘶吼声中,叶响没有回答,而是再度向着她举刀挥去。 这一次,吉祥天母的算计落空,他的面前,再无一物阻拦。 吉祥天母所言,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她确实精准地推演出了叶响的行为轨迹。 事物发展的既定结果,就连叶响也是无法改变的。 就像是一道向前画出的线段,终究会到达终点。 但他却可以“让画下线段的手变慢”。 借助着高塔的熵之力,叶响为自己的动作,稍稍加上一点延迟。 吉祥天母无法预测在高塔影响下的事物, 而她用仙力规规矩矩推演出的结果,也判断不出被熵影响后事物混乱的走向! 叶响此前的所有动作,确实都与她推演中发生的一模一样, 其中唯独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的所有动作,都在高塔的作用下,比原版慢上了半拍! 所有的行为延缓了半拍发生。 叶响的身形也自然比吉祥天母的推演,稍晚了半拍才到达既定的点位。 因此,她埋伏在叶响脚下的这颗骰子,自然也就出现了偏差,最终以失败告终! “吉祥天母,你确实算得很准,也正因为你算得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误判。” 叶响手中,渊斩在吉祥天母错愕的眼神中扬起,掀起了一阵令她都心生寒意的风。 “推演预读,是你引以为傲的仙家本事,但也同样,会是你败北的理由!” 说罢,叶响的身形便是在吉祥天母的面前快速跃起,整个人如弹弓般蹦出。 “斩!” 高塔能力涌现, 叶响手中的渊斩刀拖起一道残影,以肉眼不及的速度力劈而下, 这一斩,凌厉封喉,毫无保留。 这一斩,也超脱于推演之外,是吉祥天母永远无法算准的一刀。 …… “啊啊啊!” 一阵凄厉的惨嚎声中, 吉祥天母的脑袋从林生怀中滚落而下,伤口处,却是没有流出半点血液。 看着在地上狼狈滚落的吉祥天母脑袋,叶响心中再度确认,对方并非什么所谓的主仙。 亦或是说,对方因为什么原因影响,而没有办法发挥出属于主仙的能力。 这层原因,兴许便与她先前所说的“诸仙陨落”事件有关。 随着脑袋落地,吉祥天母那截原本攀附在林生怀中, 如金龟子一般的身躯也是忽然跳将下来。 她如一只长足的蟑螂般在地面上快速爬动,转眼便来到了自己脑袋的边上, 随后她便是捧起了脑袋,张嘴瞪视着叶响说道。 “蝼蚁!若不是我失去了主仙位阶,怎会让你在我眼前如此放肆!” 说罢,吉祥天母便是手提起脑袋,向着林生的怀中窜去,显然是要躲回自己宿主的体内。 “若你真有位阶,我倒是觉得嘴硬主仙这个仙家位置更适合你,哪里跑!” 叶响袖袍一挥,玄阳虫立刻奔涌而出, 眼看着就要追上吉祥天母,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 在即将被玄阳虫吸附住的刹那间,吉祥天母的躯体忽然间化作一团, 如同肉泥般灌入了林生的嘴中,消失不见了。 咕噜—— 随着吉祥天母化身的消失,林生的脖颈扭动间发出一阵怪响。 随后,他的嘴巴便是一张一合地说道。 “呵呵,蝼蚁,待我登上黄鹤楼,夺回仙家位阶,便是你的死期!” “黄鹤楼?仙家位阶?” 听到吉祥天母的话语,叶响忽地一愣。 叶响记得,旺四姐此前似乎提到过, 旺家之所以要为大姥姥千方百计举办诞辰的原因, 就是为了让大姥姥在苏醒之后吃下戠羌,从而夺得“仙家位阶”,飞升成仙。 如今,吉祥天母的目的,竟然也是想要夺得“仙家位阶”? 一道灵光自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如此一来,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关于“天师林生”为何要协助旺家人办事, 关于曹晓椿之所以会被制成戠羌的命运, 以及自己这个福宝为什么会都被卷入此事之中的缘由,都解释得通了。 因为“诸仙皆陨”相关的某类事件,吉祥天母在很久前,便丢失了属于自己的位阶。 没法作为主仙继续存在的吉祥天母,通过不知名的手段夺舍了林生的肉身。 随后,她发现了大姥姥这株正在成长中的地涌惘莲, 便以林生面貌扮成天师的身份,骗取到了旺家人的信任,利用了旺家人一众。 旺晓椿这个戠羌,乃至叶响这个福宝,根本不是她为大姥姥准备好的养料。 她之所以与旺家人合作,只是借助着旺家人的人力,去为自己的飞升制备材料! 想通此处,叶响便是眯起双眼,对着面前的吉祥天母说道。 “想要获得一个仙位,就已要如此兴师动众,大费周折。 既然你把仙位看得如此之重,又怎么可能舍得如此无私,助大姥姥夺得仙位? 恐怕曹晓春这个戠羌,以及对苍山镇的整个布局,都是你为了自己飞升而准备的!” 听到叶响的猜测,吉祥天母没有否认,反而冷哼一声道。 “呵,当初我耗费了这具肉身五年的寿命,才将你的命格勉强看清。 果然,果然啊……哈哈哈哈哈!” 吉祥天母似是诡计被揭穿,整个人都陷入了歇斯底里之中。 “叶响,你果然是我的灾,也是我的运啊!哈哈哈哈……” 一边狂笑着,她又是从林生的脖颈出探出一颗脑袋来,癫狂地撕扯起了林生的头皮。 一时之间,鲜血淋漓。 “哈哈哈哈,这都是天意! 你叶响就是我飞升路上需要渡的劫啊!!!” 说罢,吉祥天母的四目一凝,又是冷声说道。 “不过,你这个送上门来的福宝,也终将是成为助我飞升的大运!” 听到吉祥天母的话语,叶响也是霎时间明白了过来。 原来曾经林生给自己的预言,根本不是指苍山镇,而是指得吉祥天母! 自己,既是阻碍吉祥天母飞升的灾,也是能够助她飞升成仙的运! “时候不早,我就不陪你们玩了,就让这些快要饿坏的家伙们,送你上路!” 不男不女的声音从林生的喉管中传来,显然,是吉祥天母在说着话。 她的话音刚落,林生便是向后退出了数步。 呜呜—— 一道道刺骨的阴风从四面八方吹拂而来, 叶响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 三人身的“怪石林”四处黑暗中,已然多出了一盏盏摇曳漆黑魅影。 那些……都是阴尸,成群结队的阴尸! 阴尸们从四处高耸的肉墙上悄然爬下,顺着“钟乳石”一般的溶洞地貌缓缓降临。 在吉祥天母与叶响斗法的过程中,这些阴尸已然悄无声息地对叶响三人布下了天罗地网。 “我说过,这一次,你逃不掉的。” 吉祥天母的脑袋在摆弄下转了一圈,吸溜一声吐了吐舌头,说道。 “待我重拾仙位,说什么也要将你制成我的骰子,时刻摆在手中把玩呢~” 第167章 凡人 叶响看见,从怪石林的四处阴影中,钻出了一只只阴尸的躯体。 它们的脸部菌丝正不断抽动着,若不是吉祥天母没有直接下令, 恐怕他们此时便已经按耐不住冲了出来,要把眼前的三人彻底吃干抹净了。 看着退到阴尸后方的吉祥天母,叶响算是彻底明白了, 她此前亲自下场与自己斗法,不过是缓兵之计。 失去主仙位阶的吉祥天母,并没有万全的把握能够留住叶响三人。 她其实一直都在暗中等待,等待着阴尸群将三人彻底包围的这一时刻。 “接下来,你就乖乖等着被我活吞,助我飞升,好福宝~” 吉祥天母一边把玩着林生的脸庞,一边舔着舌头说道。 “叶响兄弟,等会我来负责开路,你们快走!” 快步走到叶响身侧,看着四周靠得越来越近的阴尸,靖飞的额前不断滴落下汗液。 “我兴业镖局今日已全部折损于此,哪怕是死,我也不能丢了管镖头的脸!” 说话间,靖飞的右手握着佩安留下的砍刀,却在不住地颤抖。 他也在怕,他知道恐怕阴尸冲上来的一瞬间,自己就会死。 但靖飞还是鼓起了勇气,要为叶响他们开路。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若是想要一味逃跑,我们都跑不掉的。” 叶响摇了摇头,缓缓扛起自己手中的渊斩巨刃,与靖飞并肩而立。 他知道,靖飞此时也只是在逞能罢了,对他们而言,此刻无疑已是绝境。 鬼脸持续泵动,叶响明显感觉得到,那股来自身体内部的酸胀感。 此时此刻,过度激发鬼脸的副作用,还是来了。 叶响能够察觉得到,自己的肉身很快就要濒临极限, 他也逐渐快要稳不住身上近似结丹境的气息了。 侧转过身,叶响开始轻声对着身旁的二人吩咐道。 “听着,我的时间不多,想要突围,就得先解决掉操控阴尸的吉祥天母。 接下来我一人顾及不得那么多,你们两人,也都得使上一份劲。” 想要从阴尸群中突围,光靠叶响自己一人之力是绝无可能办到的事。 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都太大,哪怕有着玄阳虫兼顾四周, 他也难以顾及到来自视角盲区的攻击。 况且,在边上还有着吉祥天母随时随地算计着他。 因此,叶响需要身旁的两人为自己保驾护航,处理掉其余的阴尸。 唯有如此,自己才能将重心放在吉祥天母身上,找到机会,将在背后操弄阴尸的她解决。 听到叶响的吩咐,靖飞用力点了点头,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叶响就是绝对的主心骨。 他相信管镖头看人的眼光,且在镖师的眼里,总是敬畏强者的。 而一旁的吴所为,则是有些莫名地张了张嘴,指着自己,有些匪夷所思地说道。 “这……连我也要上吗?” 吴所为向来都把自己当作非战斗人员看待,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要与那些怪物拼斗的一天。 深深看了吴所为一眼,叶响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亦如曾经管仲对他做得那般。 “吴所为,你不是说自己会出手吗?现在就是你该出手的时候。” “相信自己,自你在污染中活下来的那天开始,你已经不一样了。 有些东西,你应该也看得见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癫狂,若是想要生存,就绝不可坐以待毙。” 叶响所说,自然是指吴所为在姥姥肉的改造下,无意间突破筑基境的事。 虽然吴所为可能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迈入修行者门槛的事, 但他的眼中,定然已经能够察觉到这个世界,与原来常人视角中的不同了。 “今日,在我们面前早已没了生路,唯一的路,便是背水一战,向死而生。” 说罢,叶响便是率先冲对着吉祥天母的方向冲去。 擒贼,便要先擒王。 逃,是永远逃不掉的。 想要解决阴尸,那就先解决控制阴尸的吉祥天母! 随着叶响冲出的,还有镖师靖飞。 他手提砍刀,似是为自己壮胆般,大吼了一声,随后便是向着阴尸群冲了上去。 随着他们的动作,那群在一旁蓄势待发的阴尸也是立刻扑将上来,自身后掀起一阵腥臭的风。 咕噜—— 吴所为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看着向前冲去的二人,他一咬牙,也是跟着冲了上去。 “他奶奶的,你们倒是给我来一件趁手的兵器啊!难道指望我徒手撕鬼吗?!” 一边跟上两人,吴所为口中一边忍不住骂道。 可他话音未落, 面前便是迎上了一头将脑袋上的菌丝尽数咧开,对着他“龇牙咧嘴”的阴尸! 看着那头朝着自己直奔而来的阴尸,吴所为当即腿脚一麻,双目也是不自觉地闭了起来。 人生的跑马灯飞速在吴所为的面前划过, 他看见了为救自己挺身而出的骡子, 看见了骂了自己大半辈子不肖,结果在病死前哭着说自己不中用的老爹。 “老爹,当初您说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有所作为, 结果您却忘了我们家姓吴,让村旁的寡妇笑了半辈子,说我们家这辈子都无所为。 爹,您要是在天之灵,请一定要庇佑孩儿! 反正今日我横竖都是一死,至少我也不能丢了您的面儿,咱们吴家,终有所为!” 再度睁开双眼,阴尸脸上伸出的触须已然扫到了吴所为的跟前。 吴所为露出一脸的淡然,似是已经准备坦然迎接自己的死亡。 当时,阴尸的触须,距离吴所为的脖颈仅有零点零一公分的距离, 陡然间,吴所为却是猛然觉察到,在自己的丹田处,忽地迸发出了一股精纯的力量。 对于那股力量,吴所为是既熟悉,又陌生。 接着,他便是垂死挣扎般地,向着面前的阴尸推出了一拳。 嘭—— 一拳轰出,那头阴尸立刻倒飞而出,砸在了一旁的怪石林中,费了半天劲才重新爬起。 眼睁睁看着那只阴尸,在自己的滔天拳劲下被轰飞, 吴所为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拳头,瞪大了双眼。 “卧槽?!老爹,您真他娘显灵了?!” 见着自己的攻击对阴尸奏效,吴所为脸上立刻喜笑颜开,一扫之前慷慨赴死的壮烈模样。 他立刻跟上了叶响等人前冲的步伐,将欺近的阴尸纷纷击飞了出去。 “祖宗在上!” “看招!” “上勾拳!” “阿打~” 吴所为一边兴奋地暴喝着,一边将扑来的阴尸击飞了出去。 叶响实在有些看不过去,对着他骂道。 “不是每一次出手都要喊招式名的啊,省点力气,你这个呆子。” 似是受到了吴所为的感染,叶响两人手中的动作也是更为利索了起来。 看着主动冲入阴尸群,向着自己奔来的三人,吉祥天母却是玩味一笑。 “哼,空有一腔热血,可你们到底只是肉体凡胎,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说着,她便是又对着四周盘踞而来的阴尸挥了挥手。 那些阴尸也是立刻会意,加入到了针对三人的包围之中。 “闹,尽管闹,就和我这副肉身一样, 我得好好看看你慢慢陷入绝望的神情,才算是有趣呢!” 在吉祥天母的笑声中,叶响等人的攻势, 此时也是终于遇上了阻碍,似是陷入了泥沼之中。 第168章 复苏 之前,叶响的玄阳虫触须扫入阴尸群中,宛若狂风入境, 将那些想要靠上前来的阴尸尽数拦腰截断。 偶尔漏近三人身旁的阴尸,也会很快被叶响的渊斩刀斩断。 靖飞与吴所为两人所真正要面对的阴尸数目,并不算多,还算是勉强能够应付过来。 毕竟其中大部分的压力,还是叶响在尽可能地替二人承受。 可此刻,随着吉祥天母指引,新的一批阴尸涌入群中,情形便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人深入阴尸群后,来自他们身后、身侧的阴尸也是越来越多。 一时之间,叶响也是难免漏过了几只阴尸,让他们突破了自己的防线。 在阴尸群中,随着不断地挥舞渊斩, 叶响心头的鬼脸,此时也是如同锣鼓般不断颤动着。 噗通、噗通、噗通…… 恍惚之间,叶响眼前的一切画面,都似是变得极为缓慢, 在肉体濒临极限的瞬间,叶响甚至都有些听不见场间纷乱的动静了。 “唔!!!” 一股热血浇洒在了叶响的侧脸,将他的整个视线都蒙上了一层粉红色。 这是,谁的血? 叶响耳畔传来一道闷哼声,随之而起的,便是冗长的耳鸣。 失去听觉的叶响,只能看见靖飞率先被一道黑影扑倒。 随后,他便是立刻被一旁的吴所为拽了起来。 刚刚的闷哼声,就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此时的靖飞,右袖之下,已然是空落落的一片,唯有血液尚在滴落。 靖飞满头大汗地被吴所为从阴尸口中救下,却是连半刻都不曾停歇, 嘴中一把从劲装上撕咬下一块破布,利落地将自己正在涌血的断臂包裹了起来。 在他身旁,则是已经有些黔驴技穷的吴所为。 他此时也是没了刚开始觉醒力量的风采,在四处不断有阴尸袭来的混乱之中, 哪怕叶响已经尽可能地照顾到他,吴所为也是被咬断了三根手指。 此刻在他的掌间,叶响只能看见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一片。 他们两人,此时虽然依旧坚定不移地护在叶响身旁,却也仿若大厦将倾,摇摇欲坠。 看着这一幕,叶响知道,他们三人,恐怕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但凡肉身,就会受伤。 与他们相比,那些由这座溶洞培育而成的阴尸, 却是不知疲倦,也永远不担心肉身的折损。 阴尸,如蚁群般越聚越多。 吉祥天母,则是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直到此刻,叶响终于明白,那就是他们不得不停下突围的脚步了。 不甘心地闷哼一声, 叶响将玄阳虫触须如同刺猬般弹出,围绕着三人横扫而出。 玄阳虫触须保护下,这才勉强将在他们四周盘踞的阴尸,尽数清空。 遍体鳞伤,筋疲力尽。 包括叶响在内,三人皆是如此。 此时叶响的双眼也是逐渐蒙上了一层朦胧之色, 双足如同灌铅,半步都没法再往前存进。 鬼脸泵动的幅度越来越小, 此时此刻,他纯粹是在用自身的意志力控制着玄阳虫,做着最后的挣扎。 噗—— 就在叶响还打算用玄阳虫驱赶靠近的阴尸时, 他的后脑如遭重击,忽感喉中一甜,便是喷出了一口鲜血。 随着这口鲜血喷出, 在叶响右袖的四只玄阳虫立刻无力地垂落下来,仿佛失去了全部的生机。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气息也是瞬间跌落,退回到了凝露境的程度,甚至更加微弱。 失去了力量的加持,叶响也是再也握持不住手中的渊斩刀, 只得任由其竖插在自己面前,将将维持着自己站立的身形。 惨笑一声,叶响明白,鬼脸以及自己的极限,终于还是到来了。 而这眼下一切,也都意味着,属于三人的突围,到此结束。 失去阻碍的阴尸很快便是重新将精疲力竭的三人团团围住。 在阴尸的“恭迎”下,吉祥天母再度出现在了叶响的面前。 她此时又是重新趴在了林生的背上,得意洋洋地笑道。 “来,接下来,就让我好好看看你绝望的神情!” 说罢,两只阴尸便是在吉祥天母的使唤下,出现在了叶响的身侧。 它们将此时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靖飞、吴所为抓在了手中,脸上的触须疯狂蠕动起来。 她要让叶响眼睁睁看着陪伴自己突围的两人,在阴尸的“吸食”下痛苦死去! 却在此时,异变陡生! 轰隆隆—— 叶响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自溶洞深处,猛然间传来一阵巨响。 起初,叶响先是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声, 在震动声之中,叶响几人所处的怪石肉林,也是跟着晃动了起来。 啪嗒、啪嗒—— 如同“钟乳石”般的血肉从溶洞的顶端砸落而下, 竟是恰好将扑在靖飞两人身上,准备大快朵颐的阴尸砸了个正着。 在这片剧烈的晃动中,叶响抬眼望去,却是在空中看见了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青铜面具! 此时此刻,对方身上也是极为狼狈,似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他的脚下正绑着两道甲马,身后更是背着一副巨大的白玉棺材。 在他身后,则是遥遥也跟来了一道浑身是血的妇人身影。 看到青铜面具的刹那间,就连向来神情镇静自若的吉祥天母也是表现出了惊愕之色。 “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夫人没有拦下他?!” 轰隆隆隆—— 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声传来, 这一次,就连吉祥天母也是维持不住身形,在震动中摇晃了起来。 哐—— 叶响只觉得头顶一凉,抬眼便是看见, 一块巨大的血肉巨石,正从溶洞顶部脱落,朝着他下坠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嗡鸣声响起, 血肉巨石被一道凌厉的剑芒一分为二地切开, 青铜面具快步出现在了叶响的身旁,将手中的白玉棺材缓缓放下。 与此同时,那追逐而来的妇人也是在吉祥天母身边停下, 冒血的胸口,有着一道撕裂的豁口,在那道豁口中, 原本应该攀爬而出的“夫君”旺老爷,却是不见了踪影, 徒留在其中的,是一截断开的肠道。 “大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见着面前浴血的大夫人,吉祥天母有些慌了神,问道。 “哈哈哈哈!他杀了我们的夫君!他杀了我们的夫君啊啊啊!” 大夫人此时双目赤红一片,状若癫狂地捂着自己胸前的豁口,凄厉地笑道。 “不过……都已经无所谓了!哈哈哈哈,无所谓了!” 说罢,她便是将两颗脑袋旋至身后,直勾勾地对着溶洞的深处凝望而去。 “姥姥她呀,已经醒了,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在大夫人癫狂的笑声中,叶响看见了。 在溶洞中心处,远方的那株参天“红柳”巨木, 此时竟是自枝干顶部缓缓裂开了数道不规则裂缝。 随着那些缝隙的出现,“红柳”枝干依次“绽开”, 剧烈的震动声,轰鸣声,不绝于耳, 可叶响眼前的这一切,却又如同默剧般在上演着,寂静无声, 此时此刻, 溶洞之底,参天红柳,却似是一朵莲花,悄然盛放。 第169章 进食 眼看着面前正在“绽放”的巨大莲花,吉祥天母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大姥姥会在现在醒来,这和我算到的时辰不一样!” 看样子此时此刻大姥姥会苏醒过来,也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大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来自吉祥天母的问话,大夫人却是摇了摇脑袋,完全不理会对方, 反而是直指着叶响身前的青铜面具,笑着说道。 “嘻嘻嘻!现在姥姥也是醒了,整个溶洞都会彻底闭合,你带着悬魂棺还要跑到哪儿去! 今日,你杀了我夫君,我也要杀了你,为他陪葬!” 与此同时,属于大娘的另一颗脑袋也是别过来,吊着嗓子,哭丧着说道。 “呜呜,夫君死了,我的心房此刻也是空落落的。 姐姐,今日我们就把他给杀了,填进空虚的身子里!呜呜呜……” 在大夫人两颗脑袋一唱一和之间,无数只竹节手臂便是从她们腹部肉瘤中窜出, 在空中交织成一片,骇然地抓向了青铜面具。 嗡—— 见着无数手臂向自己袭来,青铜面具立刻翻起手指,便是对着空中连点数下。 在一道道剑芒之中,一颗冒着青绿色光团的圆珠,顺着青铜面具遥遥点下的方向,嗡鸣而来。 顷刻间,圆珠所过之处,大夫人的手臂上皮肉掀翻,在剑芒之下被搅成稀烂。 “啊!!” 被圆珠刮去手臂血肉的大夫人猛地娇嗔出声, 尽管此时,她已是满身血色,却仍旧透着满眼的疯狂之意。 似是青铜面具每每在她身上留下一道伤痕,便会使得她更是向着疯狂的另一端更进一步。 见着此刻与大夫人缠斗在一起的青铜面具,吉祥天母的脸色也是顿时阴沉了下来。 她如猴子般攀爬起来,移动到了林生的脑袋后方。 当她看到青铜面具竖立在身旁的悬魂棺时, 吉祥天母似是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咬牙切齿道。 “变数……我就知道,又是你!又是你这家伙,坏了我的好事!” 说罢,三颗生死骰子便是自她手中化作三道黑光一闪而过,向着青铜面具的身后砸去。 随着她挥动间,那些原本包围在叶响等人周围的阴尸,也是调转了方向,统统朝着青铜面具扑去了。 吉祥天母竟是在此时此刻带着阴尸群,也加入了大夫人与青铜面具的战局之中! 锵—— 一阵激烈的金铁交接声砰然响起, 那颗圆珠,此时在青铜面具手中几乎被玩出了花来, 嗡鸣声中,不断扫荡出一圈又一圈的剑芒, 将吉祥天母先前挥去的三颗骰子悉数荡开了去,纷纷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那些围拢上来的阴尸也是被横扫而出的剑芒拦腰斩断了不少。 一时之间,青铜面具与吉祥天母、大夫人三人,在阴尸群中战成了一团,好不热闹。 此时此刻,在叶响眼前,远处的红柳仍旧在轰隆声中持续“绽放”着。 看着那根不断开裂的“枝干”,叶响心中猜测: 恐怕那些“枝干”若是彻底垂下,它们便会全部变作一片片开裂的花瓣, 那张属于大姥姥的巨脸,也会从红柳的底部彻底露出, 到那一刻起,兴许便是大姥姥这株地涌惘莲花,彻底苏醒之日。 看着在自己眼前,正不断剥落“花瓣”的巨物, 一股熟悉的心悸感自叶响心中油然而生, 那即将从巨大莲花花瓣中孕育而出的事物,是极为恐怖的。 恐怖到其虽然尚在孕育之际,就连他的灵魂都不由得颤抖。 可此时,叶响也是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 他不知道大姥姥为何会选在此时此刻苏醒,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阻止的办法。 但眼下,他还有着更加紧要的事情要做。 在吉祥天母以及大夫人的前后夹击之下, 青铜面具虽能勉强稳住身形,却也是节节败退,已然陷入了苦战。 大夫人竹节般的手臂不断扰动着,使得青铜面具迫不得已地祭出圆珠护住周身, 而与此同时,顾此失彼的青铜面具也是只能在吉祥天母骰子的轰击下, 手提悬魂棺,不断地向着后方撤去。 阴尸群自然不会如此简单地放过他,青铜面具此刻也只能借着脚下的甲马在阴尸群中闪转腾挪,稍有不慎,就会彻底落入虎口,万劫不复。 若是青铜面具此刻败北,那他夺来的悬魂棺,以及其中储藏着的曹晓椿,便会被大夫人带去献给苏醒的大姥姥。 届时起,即使叶响有着通天的本事,兴许都敌不过吃下曹晓椿,实力足以“登仙”的大姥姥了。 因此,叶响此时已是下定决心,绝不能让大夫人等人得到青铜面具手中的悬魂棺! 此时此刻,唯有把握住青铜面具抢来的曹晓椿,他们这边才能保有胜算。 那吉祥天母似是对青铜面具深痛恶绝, 自对方出现在眼前后,她的注意力也是完全被对方吸引了过去, 甚至连原本围堵着叶响等人的阴尸,此时也是被调派去围堵青铜面具去了。 随着青铜面具的出现,反而让叶响三人受到了压力陡然减轻了不少。 “别装死了,没有死就给我继续起来干活!” 叶响一把将横躺在地上装昏的吴所为拽了起来,随后对着他与靖飞喊道。 “青铜面具是友非敌,他此刻式微,我们得想办法帮他。 你们两个,现在帮我把死去的阴尸全部搬过来,我得想办法恢复功力!” 听到叶响的吩咐,靖飞与吴所为都是点了点头,立刻照着他所说的去办了。 虽说他们也并不清楚叶响所谓的“恢复功力”是如何的手段, 不过此刻,情况紧急,他们也早已将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叶响。 眼看着两人将一具具阴尸尸体搬运聚集到面前,叶响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便是做出了让在场两人都有些匪夷所思的行为。 只见他走到阴尸形成的尸堆之前, 抓起其中一具阴尸尸骸,将其身上黏附着的菌丝一把剥下, 叶响便是猛然将之塞入口中,囫囵吞下。 与此同时,他似是觉得自己吞咽的速度还不够快,甚至拉起了一旁另一具尸骸,一把怼到了自己右手的袖口之间。 “来,虫子,开饭了。” 第170章 青铜面具 “来,虫子,开饭了!” 随着叶响的招呼声,在他的右边袖口处, 四只完全疲软下来的触须正无力地垂挂着,似是对叶响塞到它们嘴边的食物毫无兴趣。 就像是在将某些奇怪的食物硬塞给挑食的小孩, 叶响能够明显感觉到,玄阳虫触须中传来的抗拒之意。 它们,并不是很想吃。 甚至当叶响强行将阴尸的血肉,塞到玄阳虫吸盘处时, 玄阳虫触须还挣扎着向外推了一推,以示抗议。 叶响早就已经知晓,玄阳虫有着极高的自我意识, 它们本身此时并未感到饥饿,之所以会变得疲软无力, 完全是因为叶响这个宿主精神力萎靡所导致的。 因此,它们并不想强行吃下眼前这些并不算是“美味”的食物。 “吃下去,对身体好,不要挑食,乖!” 说到最后,叶响不禁加重了语气,左手更是一把掐在了右臂之上,仿佛在威胁着什么。 在叶响有些“暴力”的劝慰声中,玄阳虫触须总算是松了嘴, 只见它们将吸盘缓缓张开,有些委屈地对那堆阴尸尸骸动起了嘴。 四只玄阳虫聚集在一块儿,转眼间便是组成了一只长条蛇形的生物, 咕—— 随着一阵鼓动声响起,玄阳虫的躯体也是随之胀大了数倍, 就像是一只吞下大象的巨蟒般,将叶响面前堆积成小山似的阴尸尽数吞入了其中。 咕噜、咕噜、咕噜—— 在玄阳虫吞咽之时,叶响也是强忍着腥臭, 将阴尸身上的每一寸菌丝剥落下来,往自己嘴中塞去。 随着一具具阴尸尸身被吞噬而下, 吞咽血肉的声音从叶响的右袖间传来, 此时此刻,他的右袖臃肿地拖动在地上,肿起好大一块儿。 微眯起眼睛,叶响能够感觉到一股股带着腥味的能量, 自玄阳虫体内汇聚,随后在鬼脸泵动之下,被黑泥运送到自己的经络之中。 到后来,玄阳虫似乎也是在“进食”中逐渐找到了感觉, 不用叶响往它口中送食,便是主动开始向着那些阴尸尸骸上摸索了过去。 看着玄阳虫体内的馋虫被勾起,叶响也是终于不再用嘴生啃阴尸的尸骸了。 比之自己用嘴吞服血肉,显然玄阳虫的效率要高出数倍。 嗝儿—— 没过多久,叶响的右袖中,便是传来了一声冗长的打嗝声。 随着这声嗝声响起,叶响的双目也是缓缓睁开,赤红一片。 原本萎靡的精神再度变得饱满,四只玄阳虫再度分开, 神采奕奕地在叶响的右袖间盘绕起来,似是美杜莎的蛇发。 血肉之中,饱含力量。 吞噬血肉,便能恢复功力。 这便是叶响在情急之下,想出的恢复自身功力之法, 借助着吞噬阴尸,他原本已经萎靡的精神力以及肉身,也是彻底恢复了过来。 看着叶响身上不自觉弥漫而出的血腥气息,吴所为与靖飞两人情不自禁地后退了数步。 吴所为感到有些许害怕, 在他眼前,叶响的身影不知不觉,便与那日在白骨客栈中屠戮的问真和尚重叠在了一起。 这师徒二人,竟是如此相像…… …… 与此同时,血肉怪石林的另一侧。 青铜面具身上的衣袍已经满是血迹, 褴褛之间,隐约可瞥见其裸露在外的皮肤。 那些皮肤如同被烈火烧过一般,呈螺旋状拧在一块儿,十分畸形。 在大夫人与吉祥天母的夹击之下,此时的青铜面具,也是已经濒临极限。 面具之下,他正不断地喘着粗气。 在他身后,便是一堵血肉堆叠而成的墙壁, 而身侧,则是他要从两人手中守护住的悬魂棺, 对青铜面具来说,他此时已然退无可退。 而在他身前,则是血肉模糊的大夫人,以及正在步步紧逼的吉祥天母。 走到青铜面具的跟前,吉祥天母控制下,天师林生手中再度抛飞出两张符咒。 总计六只墨犬,立刻从符咒中扑飞而出,朝着青铜面具撕咬而去。 青铜面具刚欲旋起圆珠解决墨犬,却是又见着斜刺里朝他抓来了两只竹节手臂, 因此,他只得强行扭转方向,让圆珠先行断去了来自大夫人的那两根手臂。 与此同时,墨犬也是终于扑到了青铜面具的身上,凶神恶煞,张口便咬。 “唔!” 剧痛传来,青铜面具闷哼一声,他的腿上似是有着旧伤,此时被墨犬咬住,立刻从大腿处渗出了殷红色的鲜血。 在他腿上绑着的甲马也是在墨犬的撕咬下扯得稀烂, 失去机动能力的青铜面具,顿时陷入了阴尸群的包围之中。 “没有了剑丸,我看你还拿什么跟我斗!拿命来!!” 吉祥天母此时也是从天师林生的肩膀处将脑袋探出,双手成爪,猛地向着青铜面具的面门奔去。 在空中,吉祥天母身上的紫黑色气息涌现, 连同她此时的指甲也是变成了又黑又长,如同利剑般的形状。 她这是要彻底弄死青铜面具,以绝后患。 “死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一旁的大夫人也是怪吼一声, 数根竹节手臂一同探出,向着青铜面具直奔而来。 身上被六只墨犬拖住,青铜面具操控圆珠的右手,此时也是被迫松开了手诀。 唯一的攻击手段被封住,正如吉祥天母所说那般, 他此时已是穷途末路,唯有等死一途。 眼睁睁看着两人向他袭来,青铜面具缓缓闭上了双眼。 嗤轰—— 就在青铜面具闭上双眼,准备等死的刹那间, 自他斜刺里,忽地猛然掠过一声爆裂的狂风声, 与此同时,一道黑光带着凌厉的风,从他的侧身劈斩而过。 刀芒掠过吉祥天母的利爪,一瞬之间,便是将她的十根指甲尽数削断! “啊啊啊!” 吉祥天母一边惨叫着,一边将自己的身子缩回了天师林生的腹中。 至此,带着黑色气旋的刀芒却尚未了结, 竖着劈斩一刀后,又是在空中横扫而出。 呼—— 一阵罡风扫过,青铜面具眼前数十根来自大夫人的手臂, 顷刻间尽数脱落,露出齐整又光滑的切口。 一时之间,刀光所过,鬼哭狼嚎,万物尽斩。 将刀柄抗回肩头,四只玄阳虫张牙舞爪地将青铜面具护在身后。 叶响,终于是到了。 他扭过头,看向面前的青铜面具, 正欲开口询问对方身份,却是听到一阵异响。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一阵碎裂声中, 那张紧紧盖在对方脸上的青铜面具,便是从他的脸上碎裂开来。 紧接着,叶响终于是见到了藏在青铜面具后方的脸,他的眉头也是紧紧地皱了起来。 因为在那青铜面具之后,生着一张生满了触须,以及蠕动肉团的扭曲白脸。 青铜面具下的五官各自生长在完全不同的位置,却又是在正常运转,诡异非常。 “喀呒阿哒啦哈忒呣……” 那张扭曲地长在青铜面具左脸处的嘴巴嗡动着,似是在与叶响说着什么。 对方所说的话,叶响听着十分耳熟。 因为自第一次与他在衙府见面时,对方的口中就反复重复着这样晦涩难懂的音节。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对方是在胡乱叫唤着, 可直到此刻,经历过苍山镇各类事件后,叶响终于恍然。 这声音……是“贴加官”! 对方被“贴加官”同化了,所以才只能一只发出怪声! 叶响立刻反应过来,连忙从怀中取出了先前缴获来的“贴加官”覆在了自己脸上。 不一会儿,青铜面具的声音再度传来。 这一次,叶响终于听懂了对方一直在说的话语。 “喀呒阿哒啦哈忒呣……” “我不是——敌人,我是——林生。” 第171章 挑拨 “我不是——敌人,我是——林生。” 五官完全错位,苍白脸颊的左侧,青铜面具歪斜着嘴巴,说着莫名的话语。 林生?! 听到这句话时,叶响的身形也是跟着一顿。 关于青铜面具的身份,他想到过无数可能, 却未想到过,眼前的青铜面具,竟然会是林生? 若他是林生,那此刻被吉祥天母夺舍的,又是何人? 一时之间,叶响心中再度被疑惑占据。 不过眼下的情形,显然也不适合他与对方针对这些疑问促膝长谈。 在他身旁,吉祥天母、大夫人以及成群结队的阴尸,都是在虎视眈眈着。 “你的身份稍后再说,现在你应该听得懂我说的话了? 此刻情况紧急,你与我联手对敌,如何?” 说罢,似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 叶响右袖甩动,玄阳虫立刻倾巢而出, 玄阳虫似鞭子般的触须刚一出现,便是对着青铜面具身上的墨犬一阵抽打, 直到将墨犬尽数打成了原形,散落地上变作一滩滩墨迹,玄阳虫方才罢休。 它们抽散墨犬时使出的力道格外大,似是在对叶响此前强行给它们投喂的行为撒气。 另一边,没有了墨犬钳制,青铜面具终于是再度提起一股劲来, 只见他右手掐起手诀,嘴中振振有词,手指挥扬间, 那颗青绿色的圆珠再度爆射而出,散发着阵阵青光,锋芒毕露。 “剑丸,起!” 这一次,戴上了“贴加官”的叶响,也是听见了对方的话意。 化形为丸,聚意为剑,利可削铁如泥,柔可绕指环绕。 原来那青绿色的圆珠,便是青铜面具的剑丸! 在他的指尖操弄下,那颗剑丸便是瞬间离体, 在空中刮起一道狂风,自叶响的侧脸处咻然划过, 嗡鸣声起,尚不过一息间,叶响的身侧便是发出一阵女人的惨嚎声, 叶响连忙扭头看去,原来不知何时起, 大夫人那双竹节手臂,竟是偷摸到了叶响跟前,似是想要偷袭于他。 “联手。” 一击化解掉了偷袭,强撑着腿部的伤痕站起,青铜面具言简意赅地说道。 随后他便是对着剑丸的方向遥遥一指, 再度驾驭起剑丸,让它如同陀螺般旋转起来,向着四处的阴尸群刮去。 剑丸掠过阴尸群中,一道道青绿色的剑光迸射而出,将围拢的阴尸跟腱,尽数切开了去。 一时之间,包围圈中被剑丸扫过的阴尸尽数倒下,宛若被成片割倒的麦子。 眼见着青铜面具开始着手清理起周边恼人的阴尸,叶响也是立刻会意。 被切断跟腱的阴尸扑倒在地,再也无法阻碍叶响向前推进的步伐。 很快,他便冲到了吉祥天母的面前,挥刀上挑,对着面前的吉祥天母撩斩而去。 吉祥天母的双手十指此时皆已断裂,情急之下,只得召出三颗生死骰子试图抵挡。 转动间,生死骰子便是未卜先知地悬停在了渊斩刀即将斩过的位置, 一边转动着,一边变化成了有箱体大小的铁制硬块。 眼看着生死骰子拦在了渊斩刀前,吉祥天母不禁松了口气。 可她却是不曾想到,叶响手中的渊斩刀, 竟是在原来的轨迹上,忽地加快了速度,比她推演的结果,还要早上半分朝着自己斩来。 又来了! 恶狠狠地咬紧牙关,吉祥天母心中自然清楚, 叶响此时,恐怕又是开始动用那座高塔的诡异能力了。 呲啦—— 由于高塔突如其来的加速度,渊斩刀顺利地从生死骰子组成的防线缝隙间斩过。 刀身精准斩过吉祥天母与林生腹部相连的血肉间, 透过被斩开的血肉模糊,叶响看见了一段灰白色的软骨,藏于其中。 那软骨既像是吉祥天母的脊柱,又像是人体的肠道。 没想到,这吉祥天母竟是与林生的肉体完全生在了一块,难舍难分。 眼看着渊斩即将斩断自己的脊柱, 吉祥天母立刻扭动身子,伸出被断指的手掌,生生挡在了渊斩斩落的刀刃下方。 “呜啊!” 忍不住惨叫出声,鲜血不断从吉祥天母手掌间涌出。 她此刻的状况极为狼狈,脸色也是惨白一片, 与她相连的林生,也在此时不住地颤抖起来。 只见她颇为厌弃地瞥了一眼自己正寄宿着的林生躯体,面部狰狞地悲叹道。 “若不是我此刻这具肉身太过脆弱,你这等蝼蚁,又凭什么能伤到我!” 毕竟她也曾是拥有着主仙位阶的存在,吉祥天母心中自然还残留着作为仙家的自傲。 恐怕此刻这副属于林生的肉体凡胎,在她眼里,也就比普通走禽的要稍微好用一些。 紧接着,她便是扭头,对着一旁的大夫人吼道。 “还愣着干嘛!快来助我收了这福宝,难道你们不想让大姥姥成功度过命坎了吗?!” 见着吉祥天母想要搬救兵的行为,叶响心中便是忽然生出了一计。 一边将手中渊斩刀继续向下压去,叶响一边扭头,对着大夫人喊道。 “大夫人!你当真要出手帮一个觊觎你们旺家已久的老仙?” 听到叶响的喊话,大夫人先是一愣,随后眯起四目问道。 “你说什么?” 在大夫人的质问声中,叶响紧咬起了牙关,因为他此时正与刀下的天母互相角力着。 被渊斩刀死死压制住的吉祥天母听到叶响的话语,立刻嘶吼起来,紫黑色的气雾笼罩周身。 她的双掌紧紧攥着渊斩刀的锋刃,尽管此时已经是血肉模糊,她也不曾撒手。 察觉到渊斩刀下方传来的阻力,叶响左胸泵动,再度加大了下压之势,接着对大夫人说道。 “我当然是在说你面前的这位天师了, 你难道就从未想过,这天师与你旺家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替你们演算天命, 甚至还帮助你们唤醒大姥姥,替你们出谋划策,助她迈过命坎?” 咔嚓—— 一边用渊斩刀狠狠地向着吉祥天母的掌心剁下,叶响一边说道。 听到叶响的话语,大夫人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回答道。 “天师之所以助我,那当然是因为天师他……” 话刚说一半,大夫人便是猛然间顿住了。 因为什么?天师到底是为了什么帮旺家的? 大夫人似是忽地察觉到了什么,两张面孔的脸色都是在瞬间变得煞白。 随着思考的深入,大夫人浑身上下便是开始颤抖起来,似是刚从冷水池子中爬上来一般。 此时此刻,一股可怕的猜疑心从大夫人心头升起,再也无法消散。 见着大夫人如此状态,叶响心中了然。 看来对方总算是受了自己的挑拨,意识到不对劲了。 见到大夫人被自己的话语拖延在原地,叶响冷冷一笑。 越是如此,他越是要趁热打铁,最好能让旺家与吉祥天母彻底闹翻! 想到此处,叶响立刻对着大夫人接着补充道。 “你以为天师是来助大姥姥登仙的?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且告诉你,这位天师的背后,可是吉祥天母, 不知为何,她丢失了自己的仙位,如今,她根本就是在利用你们旺家替她做苦力, 她是想趁着大姥姥度过命坎的时机,借道飞升!” 听着叶响如快刀般的话语,大夫人呆立原地许久, 他的话彻底击碎了大夫人心中,对“天师”数十年来建立起的信心。 与此同时,吉祥天母也是气急败坏地大吼起来。 “住口!你给我住口啊啊啊!” 奈何她此时完全是叶响被压制的状态,自顾不暇, 根本无法阻止叶响在大夫人面前,戳穿她的计划。 在叶响的挑拨下,大夫人终于意识到, 这名自五十年前便来到旺家,自称天师的存在,似乎确实有着一些无法自圆其说的古怪。 “天师,他说得可是真的?!” 大夫人扭转过头,阴沉地对着吉祥天母问道。 “他这是在挑拨离间,不要听这小子胡说八道!大姥姥已经苏醒,我们就缺他这一个福宝作为祭品了,你赶紧动手啊!!” 见着大夫人面露疑色,吉祥天母立刻焦急地呵斥道。 只可惜,战局之间,瞬息万变。 犹豫,就会败北。 就在大夫人对自己是否应该出手犹豫不决的时分,此间战局,终是再度发生了变化。 第172章 终局 大夫人犹豫的片刻间,战局已然发生了骤变。 阴尸群在青铜面具的剑丸下,如同麦堆般成片倒下。 他们大多数都只是被切断了双腿跟腱,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些剑伤虽未致命,但如此手段,也是极为高效地解决了叶响他们被阴尸包围的处境。 在解决掉了最后一批阴尸后,青铜面具终于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叶响的身边。 叶响一人之力或许尚不能解决吉祥天母, 可若是再加上青铜面具的剑丸,或许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更何况,此时此刻,大夫人也不再信任这位“天师”了。 嗡—— 如蜂鸣的响声四起,只见青铜面具手托着剑丸,走到了吉祥天母的面前。 在他的手掌上方,剑丸悬空漂浮, 青芒从剑丸四处微微亮起,似是随时都将对着吉祥天母斩下似的。 露在破碎面具外的嘴巴嗡动间,青铜面具竟是对着吉祥天母怒喝出声。 “还给我,把我的肉身,还给我!!” 在青铜面具的怒吼声中,吉祥天母却是怪笑道。 “哈哈哈哈……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在痴心妄想。 林生!自五十年前,你的身体便彻底和我融为一体了。 此刻杀了我,你的肉身,还有你留在这幅肉身中的人魂,也会跟着一起消亡!” 说着,吉祥天母便是忽然间松开了攥紧刀刃的双掌,任由渊斩刀向着自己的脊柱斩去。 咔嚓—— 在即将斩断吉祥天母脊柱的瞬间,叶响收住了手中的刀。 因为他看见了。 透过灵视,他看见了眼前与吉祥天母一体的林生丹田内部,有着一缕暗淡的青光。 那道青色光点很小,微弱得就像是一盏将熄未熄的烛火。 青色光点中,是一个蜷缩的小人, 小人的周身各处,都被缝衣针刺了个对穿,用针线生生被缝在了丹田处。 那个青色光点中的小人,便是属于林生的人魂! 正如吉祥天母所言,林生的人魂被她拘押在了体内, 不止是青铜面具动手,若是自己此时将吉祥天母强行斩开, 应该也会直接导致林生的肉体再度受伤,连人魂的消亡。 随着叶响收手,吉祥天母的肉身快速地便是恢复了原样, 她对着面前的青铜面具伸出鼻子嗅了嗅,嘲弄地说道。 “说起来,你这副阴尸的肉身又是谁给你准备的? 我倒觉得,这阴尸的肉身,当真是与你十分登对呢,嘿嘿……” 阴尸的肉身? 听到吉祥天母的话语,叶响这才注意到, 青铜面具,亦或者说是林生, 他此刻裸露在外的皮肤,竟是与那些阴尸极为相似。 听着吉祥天母的嘲弄,青铜面具猛然一握右掌,剑丸立刻四射出夺目的光彩。 显然,他也是被吉祥天母的嘲弄声给激怒了。 正在场间剑拔弩张之际, 远处却是冷不丁地传来了一阵声响。 “叶响小师傅!快跑啊!!红柳吃人啦!!!” 吴所为一边大声嚷嚷着,一边正背着重伤的靖飞,朝着叶响这边跑来。 见到奔向自己的吴所为,叶响当即皱起了眉头, 他们两人此前刚刚脱困,在叶响吃下阴尸肉后,便是被叶响留在了怪石林的外侧休息, 可吴所为此时却是一反常态,丝毫不顾及眼前的凶险,反而是向着自己这边跑来,难道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吴所为话音刚落,叶响便是朝着他奔来的方向望去。 此刻,在血肉石林的远处,巨大红柳的枝干四分五裂开来, 在空中化分成了千丝万缕、却又格外粗壮的红色柳枝。 红色柳枝从枝干间生长而出,一直到长满了整个穹顶。 随后才从空中挂垂了下来,宛若蛇颈一般扭动起来。 扭动间的红色柳枝,仿佛有着无形的意识,它们开始不断地向外延伸。 将那些在溶洞上方垂挂着的肉瘤最先包裹住,转眼便吸食干净。 吃完了溶洞上方垂挂着的那些肉瘤, 红色柳枝转眼间便是从穹顶处蜿蜒而下,如蛇行一般,在地上扭动蔓延开来。 在血肉石林外侧,意识到不对劲的旺家人开始四处奔走起来。 可他们却依旧没有逃过被红柳追上的下场。 追逐人群的红柳,自穹顶攀爬而下开始,便是不断地分岔出新的絮状枝丫。 它们迅速将奔跑中的人群绊倒,随后缠绕起脚踝,将他们整个吊起,悬于半空。 “啊啊啊——” 被红柳吊起的旺家人凄声惨叫起来, 随后,他们便是被柳枝倒悬着,接二连三地摔向了红柳的中心。 此时此刻,那红柳正在“盛开”的部位,像极了一张朝着穹顶,缓缓张开的巨嘴。 转眼间,上百名旺家人被红柳“投喂”进了巨嘴当中。 噗通、噗通、噗通…… 上百米高空,从天而降,肝脑涂地,这些旺家人的结局可想而知。 伴随着一个个旺家人被摔入红柳中,叶响也听到了那大张着的巨嘴中, 接连不断地响起重物坠地,又似是心脏泵动的怪声。 噗通、噗通、噗通…… 随着这些响声的持续,溶洞四周的血肉墙壁, 包括叶响等人此刻身处的血肉石林,竟是纷纷蠕动起来,朝外喷吐出粉红色的气雾。 随着那株红柳的绽放,整个溶洞都仿佛在此刻苏醒过来。 叶响抬眼望向远处,整个溶洞的穹顶往下,已经生满了猩红色胡乱窜动的柳枝。 红色柳枝所过之处,无论是人,还是阴尸,都会被迅速缠住, 要么转眼被吸食成干尸,要么便是被活生生摔入红柳的底部,死无全尸。 “这……这是怎么回事?!大姥姥为何连我旺家人都不放过?!” 眼看着那些红柳生长到血肉石林的内部,大夫人瞪大眼睛,满脸的惊愕。 看来她也对此时的状况十分不解。 就在此时,吉祥天母却是忽地向后退开数步, 张开双臂,在林生的双腿上系上了两副甲马。 嘭—— 随着甲马附在大腿上,天师林生便是抱着吉祥天母窜至了半空。 不知何时,吉祥天母手中已经捏起了一个怪异的手诀。 随着她的手势晃动,整个溶洞也是开始不断震动起来。 无数的红色纹路从叶响等人脚底亮起,顷刻间串联成了一体。 与此同时,叶响注意到,整个溶洞间都是亮起了与之类似的纹理,就像是铭刻在整个溶洞间的阵法! 随着那些猩红色的阵法亮起,吉祥天母夺舍下的林生身上,就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刃剐着,出现了一道道血淋淋的“纹身”。 那些“纹身”迅速地在她与林生的身体上蔓延开来,组成了一张与溶洞此刻一模一样的血阵。 阵法初现,红光流转。 一根根红色柳枝从那株红柳的枝干中飞速甩出,扎入了林生的背后。 随着红柳刺入体内, 脚扎甲马,身悬半空的林生身后,也是缓缓凝出了一道虚实不定的虚影。 随着那道虚影出现,林生身上的气息,也正朝着令人胆寒的方向攀升。 一道尖锐的女声打破了沉寂,那是吉祥天母令人生厌的笑声。 “哈哈哈!天命,这就是天命啊!” “五十年了,我在苍山镇布了五十年的局!今日,终于成了!” 第173章 半仙之姿 “哈哈哈!天命,这就是天命啊!” “五十年了,我在苍山镇布了五十年的局!今日,终于成了!” 轰隆隆—— 在吉祥天母的狂笑声中,她的身子缓缓退回了天师林生的腹部。 随后便又是从林生的背部钻了出来,与那道趴在他身后的紫黑色虚影缓缓重合起来。 林生身上危险的气息陡然攀升,在身上那一道道血纹的作用下, 吉祥天母寄宿在林生体内的同化部分,终于开始与自己的“神相”融合了起来。 随着眼前的异变发生,整个溶洞间的震动声却是停止了。 伴随着溶洞血肉间那道阵法出现,参天红柳中不断涌现出无尽的红芒,尽数涌向了林生的体内。 此时此刻, 悬于半空的天师林生,身后扎满了红色柳枝, 而那些柳枝也是不断地生出絮状物,在林生背后缓缓结成了一簇簇的血肉羽毛。 随着天师林生身上的气息攀升, 他的身后,那道属于吉祥天母的虚影,也是愈发凝实起来。 吉祥天母的“实体”整个都沉浸到了虚影“神相”之中, 此时此刻,她原本阴森可憎的脸孔上,却是缓缓泛出了一阵粉色的红晕, 在她细长的胳膊间,飘荡着如同彩带般,血肉编织而成的柳枝, 柳枝包裹间,她像极了一位生长着血色羽翼,即将羽化登仙的“仙人”。 看样子,对方应该是通过那些泛着红芒的阵法,将本属于那株参天红柳,也就是大姥姥苏醒时所汲取到的的所有能量化为己有了。 看着正悬于空中,得意大笑,已成“半人半仙”之形的吉祥天母,大夫人愤怒地尖叫起来。 “天师!你竟敢背叛我们!” 此刻,就算她再如何否认, 眼前已经具备“仙人之姿”的吉祥天母的身形,已然让她逐渐理解了一切。 正如叶响所说,吉祥天母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着旺家, 明面上她是在协助旺家为大姥姥度过命坎,得道登仙做着筹备, 实际上,她却是在背地里暗中布下了能够影响整个苍山镇,乃至大姥姥本体的阵法。 借着这道阵法,吉祥天母将大姥姥的能量据为己有,成就了她如今的“半仙”之姿。 不仅如此,见这大阵的势头,大夫人心中更是咬牙切齿了起来。 对方显然不止是为了成就“半仙”之姿,天师的目标,是借着大阵,进一步吸取原本旺家人为大姥姥准备好的饩牵,以及戠羌的能量! 她不止是想成为“半仙”,更是为了飞升! “呵呵,背叛你们? 若是没有我的指引,你们这群低智的惘莲亲眷,想要培育出怨气如此充盈纯正的戠羌,恐怕还要上百年的蹉跎!” 说罢,吉祥天母在虚影中的身形便是进一步凝实了起来, 那条原本盘踞在她脖颈处的那条蓝色的毒蛇,此时也是变长了一倍, 绕颈攀援至了她的额前,盘踞着吐出黑色的蛇信,似是变作了一顶昂立的凤冠。 “仙家位阶岂是你们这群连黄鹤楼都不曾见过的蝼蚁能够觊觎之物! 这五十年来,我煞费苦心,才借着这具肉身,将整个苍山镇都布进了这聚灵大阵之中。 为得就是有朝一日地涌惘莲苏醒之时,借着大阵倒吸它的本源之力。 我不惜耗费自己这具肉身的寿命进行天命推演,好不容易得来的戠羌,又怎么可能拱手让给你们旺家浪费! 五十年了!自我陨落之后,我吉祥天母,今日便要重登黄鹤楼,拾回仙阶,重返天庭!“ 口中激动地说着,吉祥天母便是与那道虚影“神相”彻底融合在了一块。 一股恐怖的威压扫过全场, 头戴蛇身凤冠,身后飘着几束血肉羽翼的吉祥天母,从一阵血雾之中缓缓走出。 血阵之下,聚灵万千。 属于吉祥天母的半仙之姿,终于是完全显现而出。 与此同时,那具本来作为主体存在的林生肉身,反而在此刻萎缩起来。 最终,竟是只剩下一颗脑袋,化成了吉祥天母胸前的一点肉痣。 随着吉祥天母半仙姿态的完全出现,那副属于林生的肉身,最终还是完全变作了吉祥天母的模样。 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吉祥天母满眼得意地对着叶响说道。 “吉时已到,大阵已启,饩牵已足,戠羌已备。 接下来,聚灵大阵只要再添上你这一味福宝,我便可召出黄鹤楼,重拾仙阶了!” “那么,眼下就请你去死好了。” 说罢,吉祥天母的肚子便是如同蛤蟆般鼓起,似是有无数红光自她腹部涌现。 随着红光爆闪,那些飘荡在她背后的“猩红羽翼”,便是如箭雨般簇射而出。 猩红色的柳枝羽翼在空中迅速化作无数带着线头的钢针, 向着叶响、青铜面具所在的方位轰然袭来。 漫天的钢针铁雨,甚至将大夫人以及阴尸所在的范畴都完全覆盖。 这一次,吉祥天母显然是铁了心无差别攻击,要将叶响彻底拿下。 见着对方来势汹汹,叶响两人也是迅速站定了身子,在原地摆起了自己最强的架势。 漫天铁雨,不计其数,此次袭击的范围太广,他们已然避无可避,眼下,必须迎难而上。 钢针直落,无边铁雨。 黑光腾起,横刀斩落。 青芒飞旋,剑丸迸发。 嘭隆隆—— 刀光剑影激荡间,钢针顷刻崩裂开, 铁雨在一阵碎裂声中化作了粉末,整个血肉石林都为之荡起了一片尘埃。 尘埃落定,人影显现,孑然而立。 只见叶响的右袖前顶,四只玄阳虫在此时如同蟒蛇般胀大开来, 在叶响身前,形成了一块巨大的玄黑色“触须肉盾”。 “肉盾”之后,不仅仅护着叶响,也护着叶响身后的青铜面具、吴所为、靖飞几人。 疼…… 玄阳虫触须间不断传来着痛苦的情绪。 它们在剧痛中颤抖起来,却始终坚挺,没有在这轮攻势下退回原形。 与玄阳虫通感的叶响,此时也是满头冷汗。 此时此刻,在玄阳虫触须组成的“肉盾”之上,密密麻麻扎满了断裂开的钢针头。 虽然先前叶响二人及时出手,渊斩刀和剑丸解决了大部分袭来的钢针。 但却仍不免有些漏网之鱼,在此前的爆裂中穿刺进来。 随着钢针铁雨爆裂开来,此时的场间,也不止叶响正遭受着剧痛的侵扰。 第174章 狸猫 “呜呜呜啊!!!” 钢针铁雨下,大夫人的惨叫声从另一侧传来, 与叶响不同的是,大夫人并不具备任何能够防下钢针的手段, 吉祥天母的攻势来得也太快,也太过猝不及防。 此时此刻,大夫人的双眼被两根钢针深深刺穿,眼眶间不断溢出血泪, 而在她腹部以下的肉瘤,此时也是尽数破裂开来,猩红色的浆汁四溅, 其中数不清的脏器,连带着尚未发育完全的血婴从中滚落而出, 那些血婴一个两个都生得极为畸形,咿呀叫唤了几声,便是在原地窒息死去了。 尽管如此,一向“爱子如命”的大夫人, 此时却是对那些从腹部“流产”而出的血婴不管不顾。 因为此时,还有更为痛苦的事,正在发生。 只见大夫人不住地颤抖双手,抚摸起了自己被钢针扎成刺猬样式的另一颗脑袋。 在她的手中,那颗名为“大娘”的脑袋,已经彻底耷拉了下来。 “妹妹!不要死啊!!啊啊啊啊!!!” 在大夫人凄厉的惨叫声中, 叶响看见,大娘那颗被扎成刺猬的脑袋下方,缓缓爬出了一只生着独眼的舌状生物。 那只生物的根部还拖着带血的絮状根茎, 它艰难地用舌尖将“大娘”的嘴巴顶开,从中颤巍巍地爬了出来。 尽管求生欲望强烈,可此时在它的舌根处,却是插着一根比它身体还要粗大的钢针碎块。 “咯…姐…!” 舌状生物刚爬出没几步,便是咯吱叫唤了一声,眼球泛白,抽搐了一番,死去了。 随着这属于旺家人的本体部分显出原型,“大娘”显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在这场来自半仙的铁雨钢针中,大夫人失去了大娘, 而那些被青铜面具削去跟腱,倒在地上爬行的阴尸,也是未能幸免。 此时,它们的身上扎满了爆裂四溅的钢针碎片, 如同一只只伏在地上的刺猬,在地上做着最后的挣扎,形成一滩滩血肉构成的烂泥。 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只的肌肉条件反射地抽动几下, 却是没有一只阴尸,能够再完整地站起身来了。 看着在钢针铁雨下,就连大夫人、阴尸都是这般惨状, 又看了看此时在自己眼前半寸位置,刺穿了玄阳虫躯体的钢针,叶响心中不免有些后怕。 哪怕是有着黑泥强化的玄阳虫触须护体,自己也险些在这一轮钢针齐射下丧命。 此时的吉祥天母,显然已经不是自己这个水平的修行者能够应付的了。 在他与吉祥天母的这一次的交手后,一股熟悉的心悸感涌上了心头, 叶响心中已是了然,此时完全将林生肉体占为己有, 并且将大姥姥获得的力量化为己用的吉祥天母, 应当已经无限趋近于她曾经“主仙”的实力了。 与那日仅凭一眼直视,便让他与青铜面具险些精神崩坏的状态,吉祥天母显然又是更近了一分! 叶响不禁想到,若是让吉祥天母成功获得戠羌,兴许她的恐怖又会更上一层楼。 届时,恐怕自己在她手中,连半个回合都撑不过去。 单手搀起身边的青铜面具,叶响深知, 或许也只有在自己眼前的这位青铜面具——“林生”,手中还掌握着破局之法了。 因为在他手中,还留有着吉祥天母飞升所需的关键之物。 存放在悬魂棺中的戠羌——旺十九! 被叶响搀起后,林生先是做出了一个极为骇人的动作。 只见他单手朝着自己肩头一抓,唰啦一声, 便是强行从自己螺旋状的肉身中拔出了两根钢针。 钢针在他的躯体上留下了两道圆形的孔洞, 随着钢针拔出,大量的鲜血从中涌现, 林生的脸色却看不出任何变化,他似是完全不为所动。 随着钢针拔出,林生螺旋状的血肉躯体便是再度拧巴了起来, 两处孔洞外围,迅速蔓延起了两道菌丝,交织在了一块。 在菌丝的作用下,林生那具与阴尸相似的肉身, 便是迅速恢复了原状,甚至连半点曾经受伤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见识到了对方肉体的恐怖恢复速度, 叶响这才发现,先前林生身上那些被墨犬咬破的部位,此时也是早已愈合了。 似是察觉到叶响投来的眼神,林生侧过脸,用那张五官错位的脸颊对着叶响说道。 “拜你所赐,这具肉身在某些时候,也算是格外好用。此刻,倒也不用在意这些。” 说罢,林生又是皱起了生长在下巴处的眉毛,不解地看向眼前的吉祥天母,说道。 “聚灵大阵需要凑齐戠羌、饩牵以及天地至宝三牲口,方能完全展开。 此时戠羌尚在我手中,你就算不管不顾天地至宝的存在,强行开启这聚灵大阵, 三牲缺其二,你也无法完成聚灵,又怎么可能成功飞升!” 听到林生的质问,吉祥天母却是笑了起来。 借着身后的血肉羽翼,她不紧不慢地在空中飘荡起来, 缓缓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张符咒,遥遥对着林生手中扶着的白玉棺材一指,说道。 “不愧是我选中的宿主,你说得当真对极, 没有戠羌这一关键之物,三牲缺其二,我自然是开启不了大阵,无法完成飞升的。 可你倒是再仔细看看,你手中的棺材内,躺着的可还是旺家十九吗?” 说罢,她便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竟然天真地以为, 即使我能算到你会来阻挠,还会把戠羌留在那些旺家人手中,不留任何后手吗? 要知道,当初让这福宝代替曹永新潜入府中的狸猫换太子一计,可是出自我口呢。 不知今时今日,谁又是太子,谁又成了狸猫呢?” 听到吉祥天母口中的嬉笑声,林生脸色顿时一沉。 只见他单指微动,剑丸便是如锯子一般飞速扫过, 哐当一声,悬魂棺的棺材板便是被一道剑气直接荡开,落在了地上。 随着白玉棺材板坠地,一股烟尘便是被掀起。 “咳咳……嘎……” 随着棺材板被掀开,一道浑身赤裸的女人身影,便是出现在了叶响两人的面前。 只是那女人的身子比起常人来说,显得格外扭曲, 而且对方似乎一直醒着,随着棺材大开,她的嘴中不断地咳出血块,发出怪声。 烟尘散开,叶响定睛看去, 在那副悬魂棺中的,根本不是此前他所见过的旺十九! 而是一具已经被一根根钢针,生生钉在棺材内部, 却仍旧留着最后一口气,正在不断扭动着的“蝾螈”。 随着悬魂棺被掀开,蝾螈女漆黑无眸的双眼,滴溜溜地便是转到了叶响两人的身后, 被针线缝在棺材内壁的她,艰难地扯起了半段上肢, 无视血肉被钢针牵连着拽起一大片,蝾螈女对着远处的大夫人,凄惨地喊道。 “大娘……救我啊!……” “蝾螈”的四肢细短,脑袋却是极大,在其上方,生着一张惨白的女人脸。 旺六姐! 第175章 拘鬼牌 随着棺材中旺六姐的出现,林生的脸色,也是变得更加阴沉。 他着实没有想到, 自己费尽心思从旺家人手中抢下的悬魂棺,竟是早已被吉祥天母给掉了包。 抬眼望向空中摆弄着符咒的吉祥天母,叶响两人心里都已有数。 聚灵大阵的关键之物戠羌——旺十九,此时恐怕已经落在了吉祥天母的手中。 似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想法,吉祥天母操起手中的符咒一抖,一道白光掠过,旺十九的身影便是随之而出。 须弥符?! 看着那熟悉的使用方式,叶响立刻认出了吉祥天母手中所使的符咒。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生,吉祥天母咧嘴笑道。 “自你闯入旺家的那次起,我便知道你想要抢下戠羌,以此破坏我的飞升大计。 林生,也多亏有你的须弥符,我才能把她藏得这么严实呢,哈哈哈哈哈!” 在吉祥天母的狂笑声中,叶响与林生的神情皆是黯淡了下来。 原以为的底牌被人掉了包,此时的情形,对他们来说可谓是极为不利。 “你的须弥符,不是不能存放活物吗?” 叶响扭头看向林生,轻声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或许也只有林生本人能够解答了。 “常理来说,须弥符是绝对不能存放活物的。 可在悬魂棺的作用下,旺十九已经进入了无死无生的状态。 如此一来,她便既不是死物,也不是活物。” 林生瞥了一眼悬魂棺,在棺材中的旺六姐此时也是奄奄一息, 她此时分明已经浑身重伤,可却就是不死。 顺着林生的眼神看去,叶响也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悬魂棺作为人级妖物,有着能让人处于生死之间的能力。 兴许他们眼前的旺六姐,此时早已被钢针扎死了,只是这悬魂棺还让她还留着一口气。 而在悬魂棺中放置已久的旺十九,也是同理。 从须弥符中被放出后,旺十九立刻被红柳束住了四肢,在空中呈一个“大”字型伸展开来。 血肉羽翼缓缓扇动,吉祥天母已经飘然来到了旺十九的身前,她用手掐住旺十九的下巴,似是在品玩宝物一般,张口说道。 “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怨气,究竟能否让我登楼成仙!” 说罢,吉祥天母便是单手向着旺十九额前一点。 被手指触及到的瞬间,旺十九的眉宇便是微微颤动了起来。 随后,她竟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漆黑无光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神采, 在她那双全无半点眼白的眼球之中,唯有一片深潭般的寂静,毫无生机可言。 双眸睁开的同时,旺十九原本苍白的肌肤,也是在一瞬间变作了灰白之色。 一道道骷髅样的疙瘩蔓延开来,自她的皮肤底部突起,仿佛在她的表皮下方不断地游走。 看着被红柳束在空中的旺十九,叶响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旺四姐错了,她以为自己的女儿是活着被带回旺家的,还有救。 可眼下的场景,正在述说着一个事实: 自肃州被扫地出门,奄奄一息地被装入悬魂棺中开始, 旺十九便已经不能算是个活人了,此时此刻,她只是一具活尸而已。 那日去曹家提亲的红头盖下,或许便是这样一具已经丢了魂的活尸。 叶响还清楚地记得,那日的曹晓椿并没有在红头盖下说一句话。 如今看来,并非她不想说,而是她根本办不到。 旺家人的本体,那些个菌丝怪物,是可以随意钻入尸体中控制尸身的。 那日提亲时的曹晓椿是这样,在旺府中被六姐吸干阳气,随后又重现在众人眼前的两位镖师也是这样。 他们的尸身在旺家人的控制下,如同提前木偶一般,上演着一出出诱骗人心的戏码。 在旺家人眼里,这些死者都不过是他们随时可以替换的皮囊肉身罢了。 曹晓椿之所以会遇上李家公子,遭遇不测,是他们要她去死。 而曹晓椿之所以能到现在还留有一息,也是因为他们想让戠羌保持鲜活。 一直到现在,成为祭品的这一刻。 双目睁开后,旺十九便是立刻龇牙咧嘴地挣扎了起来。 “呜呜……生…你怎么不会生?!…给我生啊!!!生啊!!!” 双目圆睁,她嘴中嘶声力竭地喊叫着奇怪的话语, 既像是对自己生前冤屈的复述,又像是对自己遭遇苦难的哀歌。 见到此状,吉祥天母脸上却是更添上了一份喜色。 “当真是妙极!这戠羌果然怨气十足啊!” 说着,她便是双手虚空一拧, 在她的指示下,那四节捆着旺十九四肢的红柳,便是向内用力地收紧了起来。 咯吱——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传出,红柳依旧在不断地收紧。 “呜啊!!!” 剧痛之下,旺十九惨嚎出声。 红柳外侧生长出荆棘倒刺,深深扎入旺十九的手腕脚踝之中,随后开始不断地向内拧转,最终将旺十九的四肢皮肉尽数搅开,血肉都被拧成了麻花的形状。 四肢遭遇重创,旺十九条件反射般地绷紧了身子,脑袋向上扬起,痛苦地大叫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紫黑色的怨气,也是从旺十九的身体中溢散而出。 随着旺十九在红柳捆缚下受到的伤害越来越重,那股怨气也是越聚越浓, 最终彻底化作了一层雾气,遮盖住了旺十九那对漆黑无神的眸子。 “生啊!!你怎么不生啊!!!” 一边对着面前的空气癫狂地嘶吼着,旺十九一边将脑袋咔地一声彻底扬起。 随着旺十九的嘶吼声,一股股紫黑色的怨气不断凝聚,在她的双眼中彻底凝实。 最终,那些怨气在她的双眸中形成了两道紫黑色光柱,冲天而起。 见到那两道冲天而起的光柱, 吉祥天母连忙从怀中取出了一块长条状,刻着方格,顶部呈三角形的大红色木板。 长条木板刚一出现,那两道光柱便是立刻在空中调转了方向,朝着木板掠去,就像是那块木板对它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见着那块红色木板,林生也是与叶响解释道。 “那是拘鬼牌,吉祥天母用来拘押诡异凶邪的法器。 她此时祭出拘鬼牌,恐怕是打算将旺十九的怨气全部束在牌内, 以此沟通仙界,召黄鹤楼降世,我们得想办法……” 林生话音未落,他的身旁却是忽地掠过一道巨大的身影。 嘭—— 尚未来得及反应,林生便是被那道巨影伸出的手掌击飞了出去。 叶响见状,连忙将渊斩横于身前,带着身后的吴所为、靖飞向后退去。 第176章 击怨 巨影并没有理睬叶响等人的动向, 反而是一把将悬魂棺抓在了手中,对着里面的人影惨嚎了起来。 此刻在叶响等人面前的巨影,正是已经快要彻底疯了的大夫人! 她已将自己双眼上插着的钢针给拔了出来,在她的周身更是涂满了乳白色的香膏。 得益于旺家人的特殊体质及香膏的作用,她身上此前所受的伤势已然全部复原。 唯独歪斜在她脑袋一边,那颗属于大娘的脑袋,此时依旧没有半点动弹的可能,只剩下一张耷拉下来的人皮。 旺夫人双手按在棺材之中,咬牙切齿地看着此刻在棺材中被钢针刺穿,如涸辙之鱼般挣扎乱颤的旺六姐。 大夫人的面部狰狞万分,似是一只彻底疯魔的母夜叉。 她的双手,此时也是开始不断地在自己的皮肤上抓挠起来,道道血痕显现,随后又是立刻恢复了过来。 叶响心中已然明朗,大夫人先是遭到了天师的背叛, 后又是失去了与自己共用一副身子的亲生妹妹, 此时又是见着自己的子嗣,被人如牲畜般安排打发,钉死在棺材中。 想必她此刻的身心,任谁都无法抚慰。 此刻,兴许唯有向吉祥天母成功复仇,才能将她从痛苦之中拉出。 想到此处,为了避免被殃及池鱼, 叶响立刻带着身后两人又向后退出几步,来到了林生此前被摔落的位置。 林生此时也已从地上爬起, 在大夫人先前的重击之下,他的胸部肋骨处呈现“凹”字形的凹陷。 不过他毕竟尚是阴尸躯体,要不了多久,这些皮外伤对他来说,倒还不算什么重伤。 在阴尸的体质下,相信很快便能够便会复原。 见着叶响等人朝着自己靠近,林生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让他们静观其变。 未等林生张嘴说话,大夫人便是朝着空中手持拘鬼牌的吉祥天母怒喝道。 “天师,你害我旺家家破人亡,我今日定要取了你的狗命!” 说罢,大夫人便是抬起双手, 不顾旺六姐周身还牢牢钉着的钢针, 呲啦一声,将她从钢钉下的悬魂棺中撕扯了出来, 由于大夫人用力极重,被钢针缝合在旺六姐背上的一大块皮肉也是剥离了开来, 在棺材内部留下了一坨坨尚在颤动的皮肉。 此刻,被大夫人捧在手中,旺六姐的身子就像是脱了骨的人皮般,随风飘荡起来。 呕—— 站在叶响身后的吴所为干呕了起来,为了不惹恼大夫人, 吴所为甚至精准地将自己的干呕声都压得很低。 在叶响等人的注视下,大夫人又是将手伸进了旺六姐那团人皮之中,摸索翻找了起来。 片刻后,大夫人便是从一堆血腥脏器中掏出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独眼蝾螈。 那只蝾螈脑袋上生着一颗硕大的眼球,嘴巴扁平,被大夫人掏出后,便是开始吱吱乱叫了起来。 随着那只蝾螈被掏出,旺六姐的那团人皮也是立刻萎缩, 就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豆皮一般,皱皱巴巴,飘然落地。 手中小心翼翼地轻捧着独眼蝾螈, 大夫人一边抚摸着,一边将它塞入了自己耷拉在一旁的脑袋中。 “六姐乖~别怕,快到我的身子里来,到我身子里你就不会有事了!” 随着那只独眼蝾螈被大夫人塞入了那颗刺猬脑袋中, 那颗耷拉下来,早已死去多时的人头便是立刻如气球般膨胀了起来。 “大娘”,再一次活了过来。 属于她的这颗脑袋,在独眼蝾螈钻入后便是恢复了原样。 唯一不同的是,原本那张属于大娘的脸孔,此时已经变作了旺六姐的模样。 变作大娘脑袋的旺六姐,眼珠滴溜溜地在脑袋中快速翻动,似是在适应着全新的环境。 一边眨巴着眼睛,她的嘴中却是不断向外喷吐着唾液,似是并未完全恢复神智。 “六姐,从此以后,你我二人便是连理枝。有你在,我再也不会孤单了,嘿嘿嘿……” 对着旺六姐的脑袋一阵又搂又抱,大夫人脸上又是浮现出了慈蔼的笑意。 她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子女,也爱着自己的家人,爱到恨不得将他们统统塞入自己体内。 随着旺六姐获得了“新生”,大夫人便是抬起脑袋,再度看向了吉祥天母。 四目闪烁,目露凶光。 “六姐,就让她看看,你我合力孕育出的相公!” 话音刚落,大夫人便是用肿起的腹部朝着地面猛然一顶,整个人朝着吉祥天母飞掠而去。 在空中,无数条竹节手臂从她的身子里涌动而出,如同长蛇般向着吉祥天母抓去。 与此同时,旺六姐那颗脑袋也是咕噜噜地转动起来, 只见她缓缓伸出手掌,直刺入自己的胸前,将腹腔中的一道人影生生给掏了出来。 那是一只新生出的鬼首怪物,与此前叶响见过的那只不同, 对方的鬼脸,此时却是变成了与蝾螈相仿的模样。 嘶吼! 蝾螈鬼脸刚一从大夫人体内爬出,便是怪吼一声,与大夫人一道向着吉祥天母扑去。 “蝼蚁!” 单手握着正在吸收着怨气的拘鬼牌,吉祥天母对着袭向自己的大夫人瞪视一眼,喝道。 随后,吉祥天母单手一扬,溶洞四壁便是立刻生出了一道道血色柳枝。 血色柳枝在空中迅速地攀附成型,最终组成一条巨型手臂, 啪地一掌拍出,便是将大夫人如同苍蝇般拍飞了出去。 大夫人重重地摔在了一处血肉墙壁上,浑身上下的肉瘤统统被巨大的冲击挤爆开来。 她本人也是如同一滩烂泥般从墙壁上缓缓滑下,生死不知。 而那只从大夫人身体内部钻出的蝾螈怪物,也是被血柳手臂紧紧箍住, 扑哧一声,碎成了漫天肉沫。 …… 随手解决了碍事的大夫人后, 吉祥天母便是再度扬起了手中的拘鬼牌, 随着先前那两道紫黑色光柱的窜入,此时的拘鬼牌上,已然隐隐泛起了些许古怪的纹路。 那些纹路在拘鬼牌上流转着,最终在木板的表面,勾勒出了一颗又一颗的紫黑色骷髅头。 咯嘣,咯嘣…… 骷髅头在牌面上不断地游走起来,嘴中不断咬合着,栩栩若生。 曾几何时,叶响也在渊斩刀的刀身上,见过类似的存在。 那些骷髅头代表着的,或许便是从旺十九身体内,被吸附进拘鬼牌中的怨气。 瞥了一眼泛起微光的拘鬼牌,吉祥天母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看着旺十九,说道。 “不够,还不够!” 说着,她便是掐起手诀, 随后,在她手中的拘鬼牌,便是立刻朝着旺十九的身前掠去。 拘鬼牌刚一靠近旺十九,便像是被一张无形之手牵引着, 开始朝着旺十九的身上猛烈地抽打下去。 啪、啪、啪—— 拘鬼牌每每击落一下,便是会响起一阵皮肉绽开的脆响声。 被拘鬼牌不断抽打着身体,旺十九的身上,却是不见得有任何血迹。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紫黑色的气息,正从她的身体各处逸散而出。 这拘鬼牌,竟是能直接将人体内的怨气给抽打出来?! “呜呜啊…呜啊…我生不出,我真得生不出啊!!!” 在拘鬼牌抽打之下,旺十九的身体,在空中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的口中喃喃,似是还在往昔的记忆中苦苦求饶。 咯吱、咯吱—— 随着旺十九的惨叫声, 在她的喉管中,也是忽然发出了一阵怪响,那是血肉摩擦的声响。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从旺十九的喉咙中攀爬而出似的。 第177章 楼现 咯吱、咯吱—— 随着怪响从旺十九的喉咙中传来, 她的喉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大。 叶响等人能够清晰地看到,在旺十九的皮肤之下,正不断浮现出诡异的轮廓。 呕的一声, 旺十九先是向外喷出一口酸水, 随后她便是再也把持不住,猛然仰头,张开了嘴巴。 噗嗤—— 旺十九的嘴中,缓缓扒出了一双阴森惨白的手臂, 那双手臂上方沾满了湿滑的粘液,不见皮肤,唯有呈黑紫色的血肉。 手臂刚一出现,便粗暴地躁动起来, 似是迫不及待想要出生的“胎儿”,抓着旺十九的上下颚,猛然向外掰开。 咕噜—— 又一阵怪异的摩擦声从喉咙中响起, 因为过度疼痛,旺十九那两颗漆黑无光的眸子,好似死蟹的眼珠般,圆瞪而出。 两道黑红色的血泪,此时也是顺着空落落的眼眶滑落而下。 身上的异变正在发生,旺十九却仍旧保持着“活着”的状态。 哪怕此时她已是一具活尸,也依然会对肉身传来的疼痛,产生条件反射的反应。 嘎…… 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旺十九的嘴巴,被那双最先出现的手臂掰开老大, 她的上下两半脑袋,此时也是被手臂整个撑开,似是完全断裂了开来。 那些在她皮肤底下游走的轮廓, 此时也开始顺着她的脖颈不断上攀, 紧跟着第一双手臂的出现,一双又一双的手臂,从旺十九的嘴巴中相继爬出。 那些手臂互相抓着,争先恐后地在拘鬼牌的击打下向外爬着。 在旺十九的口中,此时已是挤满了攀爬而出的手臂, 她的嘴角都被撑裂,从中不断溢出胃液与血液的混合物,却只能发出呜呜的恸哭声。 借着旺十九的上下颚作为支点, 那些手臂的“主人”也终于从旺十九的口中爬出, 那是一具具被剥了皮的“人”。 它们浑身沾满了血色的粘液,冒着煞人的怨气, 却有着接近于“人”的长相,且相貌之间各有不同。 有的“人”面部狰狞,神情凶恶, 手中或是捏着滴血的拳,或是持着带血的铲子、锄头、镰刀等物。 有的“人”则是脸前盖着一张面具,浑身赤膊, 下身拖着一只只血腥可怖,张着血盆大口的不可名状之物。 这些“人”,都是旺十九长久以来一直积压在体内的怨气! 日积月累之下,它们早已与旺十九痛苦的记忆捏合在了一块,根深蒂固,变作了实体。 在拘鬼牌的痛击中,它们终于舍得从旺十九的体内爬出。 虽然此时离开了宿主,但在它们身后,依旧连着一根根血色的“脐带”。 离开旺十九体内后,那些怨气化作的怪物, 便是对着四处嘶吼了起来,使得听者心头都是泛起了一股子没来由的怨念。 见着那些化作人形的怨气,吉祥天母双眼反倒是亮了起来。 “这才是我煞费苦心培育而出的戠羌,这才是你该有的怨气啊,纯正的怨气!” 说罢,吉祥天母便是遥遥一指,拘鬼牌立刻朝着那些“脐带”猛然拍下, 连接着怨气与旺十九的“脐带”脆弱不堪,在拘鬼牌的拍打下立刻断成了数截。 “脐带”被断开后,那些怨气怪物立刻抱头惨叫了起来。 它们似是也意识到了不对,想要迅速爬回旺十九的身体之中。 可还未等它们有所动作,在它们身上,便是不断鼓起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泡。 血泡在怪物身上不断地爆裂开来,引得怪物们惨叫连连。 在持续不断的爆裂声中,怨气怪物变成了一股股紫黑色的气雾,刚一出现,便被一旁的拘鬼牌吸入其中。 进入到拘鬼牌内部,那些气雾立刻在拘鬼牌的牌面上挤出了无数个鼓包,似是还想要逃离出去。 可吉祥天母又怎么会随他们逃离。 只见她对着拘鬼牌猛地一指,一阵红芒便是从拘鬼牌身上闪过, 那些原本还在闹腾的气雾,便是在转瞬之间,彻底被镇压了下去。 它们在牌面上变作了一颗颗呲牙咧嘴,不断游走的骷髅纹理。 随着被吸入的怨气越来越多,拘鬼牌上所刻画下的纹理也是越来越深。 原本在其上方浮现的淡淡微光,此时也是变得格外亮堂了起来。 见着拘鬼牌此刻的模样,吉祥天母终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口中嗡嗡念叨了起来。 “嗡,惹惹若惹扎巴拉,啊速昧嗼觉,扎扎——” 随着吉祥天母的念叨声,拘鬼牌便是剧烈颤动起来。 嗡鸣声中,拘鬼牌从吉祥天母面前猛然挣出,浮现在了溶洞的穹顶处。 吸满了怨气的拘鬼牌,此时在半空中忽大忽小地变化了起来。 其表面的颜色,也是在七彩之间变换着,显得格外扎眼。 嗤—— 一声怪响传来,悬于半空中的拘鬼牌如同漏气一般,释放出了大量的紫黑色烟气。 伴随着那阵烟气,一道道身披轻纱的白影天仙,便是从拘鬼牌中飘然飞出。 它们在空中如潭中之鱼般自在飘荡。 天仙们有的手持琵琶,有的手捏二胡, 有的则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手捧玉埙吹奏起来,剩下的则是柔美地凭空飞舞起来。 奏乐歌舞,恰似天仙下凡间,却是森森白骨髅。 轻纱之下,唯有森森白骨, 而那些天仙的脑袋,也是一颗颗白骨骷髅头。 尽管那些天仙不断弹拨吹奏着手中的乐器, 叶响等人却是听不见半点声响,与之相反,此间寂静极了。 “聚!” 随着吉祥天母轻喝一声, 那些个在空中飞舞的白骨天仙,便是开始绕着拘鬼牌,交错飞舞了起来。 另一边,叶响等人身旁四壁间的血色柳枝,此时也是猛然骚动起来。 无数血柳卷动而出,将地上阴尸,以及远处的旺家人纷纷捆起,扯向了高空。 一时之间,险象环生。 叶响与林生双双出手,方才在这轮血柳的暴动之下,护住了众人。 在他们眼前,那些血柳甚至破开了溶洞的穹顶, 从地面之上,抓来一个个惨叫着的苍山镇镇民, 那些镇民满眼惊慌,似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在血柳的纠缠之下,他们被一同抛飞到了半空之上,落入了那些个正在演奏无声之乐的天仙身旁。 刚一经过白骨天仙身侧,无论是人或是阴尸, 他们身上的皮肉,便是如同被剥开的衣衫般自然地脱落。 “啊啊啊啊啊!!!” 原本寂静的溶洞空间,此时彻底被惨叫的人声填满。 这些个凡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血肉从自己身上整块整块地脱离,却是什么也办不到。 血肉分离,白骨森森。 那些死去没有多久的尸身白骨,此时却是随着天仙,在空中飘荡了起来。 而那些从人体被剥离去的血肉, 则是全部落进了血柳在下方编织而成的基座中。 血柳在吉祥天母的指挥下, 早早地聚集到了白骨天仙的脚下,生出菌丝不断粘合起来。 随着菌丝粘合,一处由血肉织成的基座,便是在半空之中成型。 基座之底,不同的血肉被强行粘合在一块,不断地浮现出一道道惨死的人脸, 其中既有脸上盖着“贴加官”的旺家人,也有死去的镖师,以及苍山镇的镇民。 这些,都是被溶洞吞噬了生命的人,而此时,它们都共有一个名字——饩牵。 “饩牵为基,戠羌为奴,择日登仙!” 看着眼前的血肉基座,吉祥天母捧起双手,迫不及待地喊叫道。 随着白骨天仙在空中不断地舞动, 拘鬼牌中又是散出了一阵怨气,飘散成雾。 紫雾之中,一座若隐若现的前朝塔楼,便是缓缓出现在了血肉基座之上。 那座楼宇乍看之下,仅有五层高, 可等叶响深看下去,却又觉得那座楼宇有着百层之高, 层层叠叠的楼宇,似是镜花水月,越垒越高, 似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直通到雾气深处,肉眼不可察的神秘之所。 怨气缭绕,白骨飞仙,血肉筑基,黄鹤楼现。 见着那座若隐若现的楼宇,吉祥天母当即咧嘴大笑道。 “仙人乘鹤,登楼飞升。哈哈哈哈哈,今日我便要重拾仙阶,回归天庭!” 说罢,她便是迫不及待地挥动起红柳构成的“羽翼”,朝着那座楼宇飘然而去。 第178章 惊变 正朝着楼宇顶部飞去的吉祥天母, 蛾眉凤冠,血羽衣衫。 若是略去她那阴森恐怖的忿相, 她此时的声势,倒当真像极了天外飞仙。 就在吉祥天母即将抵达楼宇顶端之时,一道破空之声咻然响起。 吉祥天母的斜刺里,一颗青绿色的剑丸,在空中掀起数道凌厉的罡风,正朝着她急速掠来。 “哼,你这是白费力气!” 见状,吉祥天母却是冷哼一声,手上一翻,三颗骰子同时出现在手中,飞速转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的身子也是在空中微微向着右侧偏转开来, 随后便是头也不回,继续朝着楼宇间飞去。 短短一息之间,她便是已经完成了推演,提前规避了那道剑丸即将划过的轨迹。 她此刻心急如焚,满心皆是眼前的楼宇, 根本不愿搭理脚下那些个想要阻挠她的蝼蚁。 只要登上黄鹤楼顶,她就能找回自己失落已久的仙阶,飞在半空中的吉祥天母,似乎已然看见了昔日天庭的光景。 可没等她在心中遐想多久,意外却是陡然发生。 只听噗嗤一声,一阵剧痛便是从她的背部传来,鲜血四溅。 剑丸带着一道凌厉的罡风掠过,将吉祥天母身侧的一只“血肉羽翼”生生斩断。 吉祥天母惊愕扭头看去,此时的林生正掐着手诀,与叶响一同屹立于大地之上。 赶在她尚未登临黄鹤楼之前,林生与叶响终于是解决了缠人的血柳,出手了。 “又是你!” 吉祥天母咬牙切齿地对着叶响喊道,仅仅一瞥,吉祥天母已然明白过来。 林生的剑丸之所以能够命中自己,与叶响那座高塔的能力脱不了干系。 自己未卜先知的能力,也唯有在对方高塔能力的作用下,才会彻底失去了作用! 不过很快,吉祥天母脸上的怒意便是彻底消散。 她指着那颗在自己身前一厘不断挣着嗡鸣的剑丸说道。 “可惜啊,可惜~看样子你的剑丸最远射程,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听到她的话语,林生狠狠咬牙,额间青筋暴起,嘴中甚至憋出了一口鲜血。 空中的剑丸在林生的努力下,也是再度向前浮动了一丝,可却始终无法碰触到上空的吉祥天母。 他此时已经将剑丸催动到了极限,正如吉祥天母所说,剑丸的射程已经到达了极限。 在叶响的助力下, 他的剑丸虽然获得了突破“命数”的加速度,可却依旧没能将对方从空中斩落。 眼看着剑丸到达极限,叶响两人的脸色也是为之一沉。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接下来,没有其他手段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吉祥天母登楼。 溶洞之中,血柳无数, 吉祥天母随意一挥手,那些血柳藤蔓便是来到了她的身后,重新编织成了血肉羽翼。 “待我登临黄鹤楼,拾回仙阶,再来好好收拾你们!” 说罢,她便是从叶响等人身边的石林处引出数道血柳,继续与叶响等人纠缠了起来。 吉祥天母则是扭转过身子,迫不及待地向着空中那座若隐若现的黄鹤楼飞去。 呲啦—— 黄鹤楼近在咫尺,吉祥天母的身形却是猛然一顿, 在她身后,一阵密集的断裂声接连响起。 那是一根原本深扎在她背后的血柳,此时它却是自发地从吉祥天母体内抽离了出来。 随着第一根血柳抽出,其余的那些血柳也是纷纷效仿,迅速地从吉祥天母脱离开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吉祥天母的错愕声中,她身后由血柳组成的“血肉羽翼”顷刻散去, 与此同时,那道化作凤冠,在她头顶盘踞的长蛇,也是迅速缩小,重回脖颈间缠了起来。 空中异变发生的同时, 地面之上,叶响与林生也是立刻感觉到, 那股来自吉祥天母身上的强烈威压一扫而空,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随着血羽消散,凤冠回缩,吉祥天母身上的半仙之姿,竟是彻底褪去了。 吉祥天母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身躯, 在她身后,那些红柳全部自发地退回了四壁之间。 伴随着半仙之姿彻底退去, 吉祥天母眼前的那座楼宇,也是恍惚了几下,完全消散在了雾气之中。 “不!不要!!!” 眼看着就要抵达的黄鹤楼消失,化作了漫天的紫黑色气雾,吉祥天母痛苦地哀嚎起来。 她伸出双手,不断地朝着眼前那些退散开来的红柳够去,想要再度控制它们回到自己体内。 可她却是发现,无论自己如何使唤, 那些红柳都像是被一双无形之手按着,僵在了原地,不再动弹。 “怎么可能?!我的仙力呢?!是谁!是谁夺走了我的仙力!!” 歇斯底里地咆哮出声,失去仙力的吉祥天母从天上直坠而下,狼狈地落在了地上。 “呵呵,你的仙力?从始至终,这些仙力便都是老身的,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贼人使唤了?” 回应她的,是一道清亮的女声。 “四姐!你回来了!” 顺着大夫人的感叹声,众人的目光皆是聚焦到了她所躺着的肉壁处。 此时,瘫在地上的大夫人身旁,正站着一位四足妇人。 旺四姐?! 她怎么会来这里? “四姐,快扶我起来,我们一起……” 没等大夫人说完,站在一旁的旺四姐却是猛然抬手, 单手作刀,生生刺入了大夫人的腹部,一把从中掏出了一条如脊柱般的长虫。 那只长虫被旺四姐握在手中,滋啦一声捏爆,溅出一股自红白色的浆液。 长虫的腹部缓缓咧开一道口子,从中传来了大夫人濒死前错愕的声音。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本体位置,为什么……要杀我?” 大夫人的声音中充斥着难以置信, 因为她从未对任何旺家人说起过,自己本体位置的所在。 将大夫人死去的本体随手丢在地上,旺四姐的双目泛白,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你们,本就是老身产出的血肉,老身又怎么会不知道你们的本体所在呢? 如今老身已经苏醒,你们这些在凡间的代理,也该回到我的体内了。” 说罢,旺四姐又是将一只单眼蝾螈从另一颗脑袋中挖了出来, 只见她随手一拧,蝾螈便是彻底死去了。 随后,她又是朝着面前的红柳一挥手, 那些僵直在原地的红柳,此时却是立刻乖顺地垂了下来,将大夫人的血肉吸食殆尽。 看着旺四姐信手使唤着红柳的模样,吉祥天母神情顿时骤变,问道。 “你不是旺四姐!旺四姐不可能有这般能耐,你到底是何人?” 听到吉祥天母的质问,旺四姐拍了拍双手,两道藤蔓般的血柳便是驾着她腾起。 驾着血柳来到吉祥天母的跟前,旺四姐微微笑着说道。 “老身自然不是旺四姐,她不过是我用来降神的胚子。” 说罢,旺四姐的身后,远处那株巨大的血色柳树,也是再一次“盛放”了起来。 “至于我是谁?你们可以叫我大姥姥,也可以叫我地涌惘莲。” “不过前不久,老身又为自己想了个成仙后的名字——地莲姥姥,你看如何?” 第179章 醒觉 此刻,如同丧家之犬的吉祥天母无力地趴在地上,似是遭到了心咒被破的反噬。 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 “你是大姥姥!?怎么可能,在聚灵阵下,你应该醒不过来才是!” 旺四姐转过脑袋,指了指远处正在缓缓绽开的参天血柳,冷笑着说道。 “你的聚灵阵确实拖住了我本体的复苏,可老身若是从来都是醒着的呢?” 吉祥天母的脸色变得惨白,她说道。 “所以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存在了?” 旺四姐点了点头,回答道。 “为了度过这道命坎,我的本体确实陷入了沉睡。 但这些由我血肉孕育出的旺家人,便是我的眼睛。 她们的所见所闻,我一直都能感应得到。” 说罢,她便是将双手在身前虚握, 数道血柳便是将趴在地上的吉祥天母捆缚了起来,吊在了空中。 “既然你能看到,那五十年前,你为何不阻止我的作为,难道……” 吉祥天母话说到一半,便是戛然而止,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时之间,脸色狂变。 “不错,老身本是佛祖脚下的一朵莲花。 虽然资质尚可,但却始终困顿于仙人之下,不知该如何得道登仙。 既然有人自己送上门来,愿意为我的飞升铺路,我为何要横加干涉呢?” 旺四姐轻笑着,在被血柳吊起的吉祥天母的面前,负手而立。 “所以这五十年来,你一直都在假装沉睡,就为了在最后这一刻与我争夺仙位?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从旺家人身上推演出这回事!” 吉祥天母不甘心地问道,她实在是想不通, 自己分明不下几次地推演过今日之事,却怎么也没有算到,大姥姥会在今日前来搅局! 见着对方的表情,旺四姐似是心情格外愉悦,摇了摇头说道。 “你当然推演不出来。 因为除了这具肉身以外,其余的旺家人,包括大夫人,都不过是我的弃子罢了。 知道你的能力后,为了避开推演,我确实让本体完全陷入了沉睡。 你也着实谨慎,对大夫人始终怀着戒备,为此,我还孕育出了一颗新的棋子。” 说着,旺四姐指了指“自己”,接着说道。 “这个可怜的孩子,自以为是自己情况特殊,爱上了身为凡人的曹广达。 殊不知,其实是我一直在潜意识中影响着她的心思。 若说起来,倒不如说,是老身爱上了那个凡人才是呢。” 说话间,“旺四姐”又是捧起了自己的脸蛋,装腔作势地摆出一副娇羞的模样。 看着她那般矫揉造作的模样,又想起此刻在她体内的其实是大姥姥。 叶响心中便是再度对曹广大心生敬佩之意。 他不仅是与四足女人同床共枕了近二十载,还间接地与大姥姥产生了关系。 曹县令啊,当真是男儿间的楷模,苍山镇中,为数不多直面老仙的英豪! “家女与曹广达的结合,是我的安排。 如此一来,她便会照着你给旺家颁下的预兆,怀上能够成为戠羌的种子。 而与外人诞子,则是坏了旺家的规矩,旺四姐也彻底没法在旺家中待下去。 等到胎儿出身,你得手后,你的全部心思就不会放在这个离开旺家的边缘人身上了。 自然而然也注意不到,我将神识偷偷植入了她的身上。” 听到了大姥姥的话语,叶响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旺四姐会频繁地梦到大姥姥了。 大姥姥根本不是托梦于她,而是一直就将神识藏在旺四姐的体内! 之所以旺四姐觉得大姥姥在梦中越发清晰, 则是因为大姥姥的神识正在她体内产生越发深远的影响。 直到如今,大姥姥彻底占据了她的身心。 叶响心中又是多出了一重猜想, 或许旺四姐痛失爱女后,之所以会疯癫失常, 又对曹广达后聘的妾室百般折磨,将曹永新的妹妹折磨得不成人形, 也是因为受到了大姥姥神识的影响? 至于这点,叶响却是始终无法确定。 毕竟有些时候,人心本就比这些诡异更可怖。 在叶响遐想时,旺四姐接着对吉祥天母说道。 “为了避免被你发现这道神识,我特意照着预兆中的时间逐步苏醒, 开始尝试与她建立联系,此时忙于筹备三牲的你自然注意不到,我借着这具肉身降神。” 听着旺四姐将真相在自己面前娓娓道来,吉祥天母眼中的不甘,逐渐转化为了愤恨。 机关算尽的她,竟然也有遭人算计的时候。 在阴尸路上,叶响用纸人算计了她一次。 如今,大姥姥却告诉她,自五十年开始, 她的所有算计都是一场空梦,是在给别人做嫁衣,这无疑让她更加感到悲愤。 看着吉祥天母逐渐黯然的神采,旺四姐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 “对了,这般表情就对了! 五十年前,你在我面前表演时, 老身就等着今日能见着你的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你不觉得可笑吗?天师,你算出的所谓天命,所谓预兆,其实是由老身在暗中助推着。 如今看来,你还觉得我旺家人低智吗?神机妙算的天师大人。” 咯嘣—— 在旺四姐的讽刺之下,吉祥天母竟是咬碎了自己满口的牙, 鲜血顺着唇角滑落,她似是彻底失去了理智,如今反倒是像一头癫狂的野兽。 见着此状,旺四姐走到吉祥天母跟前,眯着眼睛笑道。 “你先前,就是将我孩子的骨肉这般吊着的。 既然如今用了四姐的身子,我也得多少替她做点事,免得她继续在我脑中闹腾呢。” 说罢,旺四姐便是用力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似是想让脑海中的声音安分一些。 看样子,真正属于“旺四姐”的那道意识,还未完全消散。 血柳如同荆棘般将吉祥天母四仰八叉地捆住,她越是挣扎,那些血柳反而是越扎越紧。 此情此景,倒是与此前她折磨旺十九时完全一致。 “现在我还不会杀了你,毕竟没了你的法子,我还真招不出黄鹤楼。” 见着吉祥天母无法脱身,旺四姐便是自顾自地扭头,走到了旺十九尸身跟前。 在被抽干了体内怨气之后,旺十九便是被吉祥天母随意地摔落在了地上, 四肢扭曲,彻底死去了。 将旺十九的尸身轻轻捧起,旺四姐满目柔情地抱起她,就像是抱着一个婴儿。 “孩子,你受苦了,接下来,就好好休息。” 说罢,旺四姐便是突然咧开了嘴,囫囵个儿地将旺十九的尸身,整个吞入了腹中。 随着旺十九被吞下,那些在旺四姐身后盘踞的血柳,也是互相交织起来,盘卷而上。 它们将旺四姐整个包裹了起来,将她彻底“装扮”成了一个浑身密布着血管的怪人。 伸展四肢,任由血柳与自己的身体交融在一块儿,旺四姐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只见她牵起身上的一根血管样柳枝,微微一拽。 一时之间,成千上百根柳枝,便是在空中搭起了一座血肉之桥。 血肉之桥一路延伸,最终钻入了溶洞中心处的巨大柳树间。 随着血肉之桥的出现,整个溶洞便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在剧烈的摇晃中,溶洞中心,那株巨柳此时终于是完全盛开。 藏在其中的那张属于大姥姥的巨脸,也在此时彻底暴露出来。 先前埋入巨柳中的血肉之桥,此时正深深扎在了巨脸的眉心处, 随着拱桥之上的血丝不断蔓延,原本沉睡着的巨脸似是也被唤醒了过来。 在那两颗“血池”眼眶中,无数粉红色的血肉翻涌起来,组成了两颗冒着血光的瞳孔。 与此同时,叶响等人面前的旺四姐,眼白也是一阵上翻,似是神游。 随着神识激活了本体。 大姥姥,这株沉睡在苍山镇底的地涌惘莲花,彻底苏醒。 第180章 忿怒身 巨大的姥姥脸缓缓从地底竖起,几乎占据了整个溶洞的横面空间。 看着眼前巨大的姥姥脸,叶响终于意识到,为何对方会被称为地涌惘莲花了。 那张巨脸,便是地涌惘莲的“花芯”,生长在花瓣之中,孕育着血肉子嗣。 而那株参天血柳分裂出的柳枝,则是盛开的“花瓣”, 沉睡时将整张脸孔包裹起来,直到觉醒之时,方才盛开。 轰隆隆—— 随着地涌惘莲的苏醒,血肉石林中,叶响等人的脚下, 所有的血肉都仿佛被牵动了起来,整个溶洞都开始以一定的频率蠕动起来。 在溶洞中央的巨脸,也是终于从地底“生”了出来,竖在了半空之中。 惨白的脸孔上方,是两颗由血肉构成的血红瞳孔, 瞳孔内部,那些血肉还在不断化作小小的眼球,四处转动,窥探着此间的一切。 在地面下方,此时也是托起了成百上千根根茎般的血管。 在那张竖起的脸皮之下,无数道如筋络般的血管随风摆荡着, 既像是巨脸脑后的头发,又像是莲花之下的根茎。 见着巨脸的瞬间,心悸之感再度涌现, 与在旺家附中见到神龛巨嘴时一般,叶响只觉得头疼欲裂。 在他身旁,林生三人更是捂着脑袋,七窍不自觉地开始溢出鲜血。 其中修为最低的靖飞更是捂着胸口,喷出了一口逆血。 “不要看那张脸!!” 叶响大吼着扭过头来,仅仅是一眼,他便理解了一切。 大姥姥的真身,比吉祥天母还要恐怖,此时的她,恐怕已经无限接近于真正的仙家。 好在对方到底还不是真正的仙家, 叶响知道,若是真正的仙家真身出现在自己这帮人面前, 仅仅是如此一眼,他们都将全军覆没。 听到叶响的提示,其余人立刻侧过身去, 再也不看那张姥姥脸,总算是缓解了身上出现的症状。 “既然大阵已经到了这一步,那我就干脆顺水推舟,继续下去了。” 说罢,藏于血管之间的旺四姐颤动着眼皮,缓缓张开了嘴巴。 随着她这边张嘴,远在溶洞中心的那张巨脸,似是也同样掀开了那张肉缝巨嘴。 叶响等人没有正眼去看, 但却能从拂面的血肉腥风中感受到,是那张巨嘴正在掀起呼啸的风。 随着巨嘴中呼吸的腥风扫动,一道道古老的音节便是从中传出。 “嗡,惹惹若惹扎巴拉,啊速昧嗼觉,扎扎——” 那是此前吉祥天母召出黄鹤楼的心咒! 随着心咒从大姥姥的口中念出, 那股由吉祥天母拘鬼牌释放出的紫色怨气,也是重新在空中凝聚了起来。 白骨飞仙再度出现,奏乐舞动起来。 随着白骨飞仙的出现,此时正在疯狂颤动的溶洞间,又是再度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四下无声,唯有天上仙人在舞。 在那些个白骨飞仙之下,一道道血柳从旺四姐的身后窜出, 再度在半空之中编织成了一道更加巨大的基座。 紫雾之中,一道比此前更加凝实的楼宇,拨开云雾,耸立其中。 眼前此景,叶响与林生当即大惊。 这大姥姥竟是学会了吉祥天母的心咒,还想借着对方的布局继续飞升?! 眼看着黄鹤楼的影像再度出现, 叶响、林生两人终于是什么也顾不上,纷纷从地上站起,朝着旺四姐奔去。 嗤—— 劲风掠起,渊斩在空中喷出一道黑色的蒸汽,叶响的身形如同鬼魅般冲至旺四姐的身前。 他此时已经在高塔的加速之下,将自己的速度提升到了目前肉体极限的范畴。 胸前鬼脸也是再度泵动起来,变作鬼面将军的样式。 极限之姿,巅峰之力,瞬斩而下。 这一斩,叶响就是奔着取她性命去的! 与此同时,在叶响的身侧,一道青绿色的剑丸也是飞旋而至。 剑芒在四处飞速旋动,林生这一击,也带着割开一切的锐意。 嘭—— 渊斩斩出,带出了一股厚重的黑色蒸汽。 待得黑汽散去,在两人快速夹击之下,旺四姐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便是被分尸剁碎。 黑刀斩落,旺四姐的躯体在空中断成了两截。 剑丸席卷,又将旺四姐切割成了无数碎段。 见着在空中碎成无数段的旺四姐, 叶响与林生架势未减,他们的神色依旧低沉,如临大敌。 果不其然,那些飘荡在空中,属于旺四姐的肉屑,竟是迅速地在空中重组编织了起来。 “没用的!我的本体已然苏醒,你们杀我多少次,都是无用功!” 说罢,旺四姐在空中编织着的身形便是迈出一步,此刻,她的身形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 与此同时,那道与姥姥脸连接在一起的血肉之桥中, 也是咕噜几声,朝着旺四姐的体内灌注进了数道红光。 随着红光灌入,旺四姐周身上下如同血管般的柳枝,也是立刻如同活物般暴动起来。 旺四姐的身形在血管的包裹下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随后,她的身影便是一闪,转瞬消失在了叶响眼前。 嘭—— 当旺四姐再度出现时,叶响已是被她死死地掐住了脖子,猛地砸进了一旁的肉墙之中。 背部传来剧痛,若不是自己胸前的鬼脸尚在运作, 光凭此刻凝露境的身体强度,叶响估摸着,自己恐怕已经被这一下突然袭击撞碎了脊柱。 “你这蝼蚁,也敢拦着我升仙之路?既然你送上门来,那我现在便吃了你!” 说罢,旺四姐便是再度张开了嘴巴。 她显然时想要与此前吞下旺十九那般,将叶响这个福宝整个生吞而下。 看着即将吞下自己的旺四姐,叶响脸上却是丝毫没有惧意。 只见他从口中喷出一口精血,冷笑着说道。 “蝼蚁?在你们这些家伙眼中,我们当然是蝼蚁。 可你要知道,哪怕蝼蚁……有朝一日,也能撼动仙灵。” 嘭—— 叶响的话音刚落,便是化作了一地的纸屑,彻底消失。 旺四姐尚未来得及反应,便是被身后的一股巨力猛然拽开。 “给我死啊啊啊啊啊!! 那是我的福宝,那是我的黄鹤楼,应该由我登仙才是!!额啊啊啊啊!” 随着尖叫声响起,旺四姐也是立刻意识到,拽开她的,竟然是吉祥天母! 吉祥天母此时四足并用,趴在地上,如同野兽般嘶吼着。 此刻的她,显然已经彻底疯魔。 旺四姐在地面上翻滚了几下,便是从足部伸出几道血管扎入地面,稳稳站住。 她扭头看去,吉祥天母竟是已经脱离了自己用血柳编织而成的荆棘牢笼,跑了出来。 “怎么……” 旺四姐刚生出疑问,她的眼前,便是再度出现了叶响的身形。 他此时正从右袖中悄然收回化作黑矛的玄阳虫, 与林生一道,带着身后的两人,朝着溶洞的另一端退去。 看着他们退去的身影,旺四姐立刻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前,正是他用玄阳虫,将那些捆住吉祥天母的血柳斩断的。 在对旺四姐出手之前,叶响与林生便是早已清楚, 以他们目前的状况,绝对没法与觉醒了的大姥姥正面抗衡。 唯有驱狼吞虎,他们才能寻得一线生机。 借着渊斩刀带出的黑色蒸汽,他用纸人替代了自己,叶响本人则是借机来到此处,放出了吉祥天母。 “你们怎么敢!” 旺四姐见到被叶响放出的吉祥天母,此时也是愠怒了起来。 就在她想要对正在远去的叶响、林生再度出手时, 她的身体,却是再度被吉祥天母扑倒在地。 “呜啊啊啊,登仙的,只能是我,只能是我!!!” 说罢,趴在地上的吉祥天母, 便是张开了已经被自己咬烂的血嘴,将那三颗生死骰子尽数吞下。 在吞下了生死骰子后,吉祥天母的皮肤便是瞬间化作了黑色, 一道道白色、红色的骰点缓缓浮现在她的周身。 相传,吉祥天母有着两副面孔, 文静身主教化,算命违;忿怒身主杀,定死生。 眼下,吉祥天母终于是祭出了自己的忿怒身。 第181章 机会 浑身黑肤,红、白色的骰点密布周身,现出忿怒身的吉祥天母如走兽般趴在地上。 獠牙生生穿过下颚刺出,她却毫不在意地歪着脑袋,带血的口水从牙侧缓缓淌下。 “杀了你!咕……” 嘴中不断传出呼噜噜地低吟声,吉祥天母的脚踝关节竟是如同蟋蟀般反扭过来,大腿根部的肌肉也紧跟着一阵蠕动。 嘭—— 破空声骤然响起,下一刻,吉祥天母的身形已然高高跃起,出现在了旺四姐正上方。 她将身体在空中伸展到了极限,四肢向外扯开,如一张拽开的弓。 随着手中双爪再生而出,便是朝旺四姐猛然甩下。 见状,旺四姐立刻朝面前抬手,一簇血柳立刻从地面中飞窜而出,挡在了她的身前。 利爪扫过,血柳撕裂,向下扑来的吉祥天母来势汹汹,利爪之上,锐意不减。 眼看血柳仅阻碍了对方一刹功夫,便是被对方彻底突破。 旺四姐脸色一沉,周身血管猛然一涨。 “死!” 八道长杵般的血柳从肉壁中陡然刺出,根根都向着吉祥天母的身体要害袭去。 噗嗤。 血液四溅,那八道血柳几乎同时刺入了吉祥天母的肉身,将她在半空中扎成了个筛子。 出乎所有人意料,吉祥天母不仅没有避开那些血柳,反而任由着血柳刺入自己体内。 不仅如此,她还发了疯似地瞪大双目。 紧拽住捅入腹部的血柳,朝着自己体内更深处扎去。 噗—— 随着血柳深扎入体内,吉祥天母皮肤上的那些骰点也是微微亮起。 血纹勾勒,连点成线,在她身上再度变幻成了阵法图形的模样。 见着吉祥天母这般动作,旺四姐立刻意识到了不妙。 身上血管鼓动间,她单手随之一挥,想要召回那些血柳, 却是发现不知何时起,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对那八道血柳的控制权。 “怎么……” 不止是那八道血柳的控制权消失, 随着吉祥天母的所作所为,旺四姐作为亲历者, 更是能感觉到自己周身上密布如血管的柳枝,似乎也有些脱离了掌控。 此时此刻,她竟然陷入了与吉祥天母先前同样的境地中。 她身上所能控制血柳的仙力,正在被夺走! “嘶哈哈哈哈,只要聚灵阵还在,这仙力,就该是我的!!!” 在狂笑声中,众人明白了吉祥天母的全部打算。 她宁愿彻底放弃了防御,甚至不惜自己被旺四姐重创, 也要借着血柳入体与聚灵阵再度产生联系,从而获得能与大姥姥争夺仙力的资本! 随着吉祥天母与聚灵阵重新连接, 整个溶洞的血肉四壁上方,也是再度浮现出了猩红色的纹理线条。 随着仙力被夺,旺四姐身上紧缠的血柳,也在此时褪去了大片, 直到那张姥姥脸再度从口中吐出一道音节,呵斥了一声。 部分血柳方才是被属于大姥姥的正统血脉牵制,重新依附回了她的周身。 一边是吉祥天母借着聚灵阵不断汲取着溶洞中的仙力, 而另一边的旺四姐则是不断借着自己独特的血脉之力,压制着身上蠢蠢欲动的血柳,好让叫这些血柳不被轻易吸走。 一时之间,场上的两人竟是陷入了一场争夺仙力的僵局之中。 趁着她们二人暂未分出胜负, 叶响等人此时也是背对着姥姥脸,向着另一边一路奔逃,脱离了主战场。 随着姥姥脸的觉醒,整个溶洞都是彻底活了过来, 原本地势平坦的地方耸起了一座座血肉山峰, 本就蜿蜒曲折的血肉道路,更是在蠕动间越发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在溶洞间碾转数次,叶响他们却始终难以找到来时的路。 嗡—— 用剑丸解决了一只从洞穴窜出的阴尸后,林生扭头,对着其余人招呼道。 “此处溶洞就是地涌惘莲的肉身所在,在没彻底解决它之前,我们是出不去的。 不如先在此处暂避一下,从长计议。” 随着林生进入洞穴,叶响等人方才在紧张的奔走中,得到了片刻喘息之机。 刚一进洞,叶响便是迅速让鬼脸变回了原样,随即便是紧握起自己的右袖,盘腿坐下。 瘙痒感从右手手背处传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撕开皮肤钻出来似的。 此前他强行让玄阳虫吞吃阴尸的代价还是出现了, 看来这玄阳虫又是在一番“酒囊饭饱”后起了坏心思,变得不老实了起来。 察觉到右手手背的异动后,叶响立刻熟练地闭上了双目, 在脑海中观想起高塔所在, 借着高塔之威,他方才压制住了玄阳虫想要撕开右手的“想法”。 成功镇压住暴动的玄阳虫后, 叶响睁开双眼,发现林生此时已经站在他跟前,正盯着他看。 “你没事?” 林生问道。 在林生问话的同时,叶响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阴尸的躯体使林生根本不需要做什么调息, 距离脱战不过一会儿,他便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没事,虫子不听话,刚教育了一下。” 叶响说罢,便是使劲拍了拍玄阳虫触须,似是在警告对方,接下来不要再轻举妄动。 见着他没事,林生良久没有说话, 反而是始终盯着叶响看,似是要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这让叶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我能感觉到,你先前在我的剑丸上施加的力量,很特别……” 叶响立刻意识到,对方这是在说自己的高塔能力。 不过林生感慨完后,便是直接转过头去,似是不打算对叶响的能力继续深究。 此时,在洞穴的另一边,吴所为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虽说他被咬断了三根手指,但此时已经筑基的他,状况其实还算是好。 反倒是在他身后的镖师靖飞, 虽说此前用布匹简单包扎了一番,可断臂的创面到底还是太大了。 深红色的鲜血浸透了布匹,顺着他的胳膊不断滴落。 靖飞浑身打着冷颤,额间冷汗直冒。 哪怕如此,靖飞也是死死紧咬着牙关,没有喊过一句疼, 他不想成为叶响等人的累赘,所以选择在一边硬抗着伤痛。 看着靖飞如此状况,叶响心里也十分清楚。 若是他们再不从溶洞中脱身,及时用药医治,恐怕靖飞就要撑不下去了。 从洞穴中站起,叶响走到林生身旁,开口问道。 “你知道些什么吗?既然你知道解决地涌惘莲才能出去,你应该有办法。” 听林生所言,此刻想要从溶洞中出去,摆在他们眼前的唯一途径,就是解决地涌惘莲。 可此刻的大姥姥已经获得了聚灵大阵中的仙力, 哪怕有着吉祥天母牵制,叶响也不认为, 凭着他与林生两人目前的战力,就能够与对方接近仙家的实力硬撼。 叶响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此刻黄鹤楼已经被招出,若是她们之中有一人成功登仙,我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叶响的叹息,林生却是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 “不,她们不会有人能够成功登仙的,我们还有机会。” 说着,林生便是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张破旧麻纸制的图卷展开。 图纸上方,标注着苍山镇各地区的名字, 小到巷道,大到衙府,其上还有着数十道用红色墨水画作圈、叉的标记。 那是苍山镇的地图。 在被吉祥天母夺舍的林生手中,叶响曾见到过一卷几乎一致的地图。 林生指了指那张地图上的圈划,接着说道。 “因为眼下的聚灵阵,只是个残次品罢了。” 第182章 地图 “因为眼下的聚灵阵,只是个残次品罢了。” 说着,林生便是将苍山镇地图整个铺在了地上,对叶响解释道。 “聚灵阵,顾名思义,可以将阵法内满足条件的所有灵气,乃至怨气聚拢至一点。 吉祥天母就是通过此阵,把大姥姥为自己度过命坎储备多年的饩牵、戠羌这些祭品全部据为己有。” 说罢,林生又是指了指在地图中,被红色墨水画出的圆圈,说道。 “但是,想要完整地布阵,不仅需要测算风水凶吉,还需要设置能够连通阵法的阵眼。 苍山镇虽不算大型镇集,但想要布下一个笼罩全镇范围的巨大阵法,所需要的阵眼至少也要三十多个。 而在这张地图中,每一个用圆圈划出的标记,都代表着一处聚灵大阵的阵眼。 如今再看这张地图,你应该明白了?” 听着林生的解释,叶响的思绪立刻清晰了不少。 这五十年间,吉祥天母在苍山镇费尽心思布下的聚灵阵,原来有着这般原理。 当初在酒楼客房中,吉祥天母将地图展示给叶响看时, 他还不清楚,原来这破旧地图上的圈圈划划,竟然就代表着聚灵阵的一个个阵眼! “你说这聚灵阵只是残次品,也就是说,眼下是这些阵眼出了问题?” 叶响摩挲着下巴推测道。 在那些地图中,有着将近一半代表着阵眼的红色圆圈上,被画下了一个叉型标记。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这些叉号,就代表着“被排除”的阵眼。 林生点了点头,回答叶响道。 “没错,这就是我说我们还有机会的原因。 在获得这副能够行动的肉身后,我便顺着地图上的标记,在暗中消灭着苍山镇中埋藏的阵眼。 只是时间还是太过紧迫,我只来得及破坏掉一半的阵眼,就到了她打算聚灵登仙的日子。 既然阵眼来不及消灭,我便想着是否能够把戠羌先一步带走。 如此一来,她也就没法启动大阵……可惜,最后还是被她算计了。” 听到林生所言,叶响不禁又抓到了一处奇怪的“字眼”,他问道。 “你说消灭?这聚灵阵的阵眼,莫非还是活物?” 叶响的疑问让林生也是为之一顿,他深深叹了口气,方才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了叶响。 原来,那些阵眼,已经不能算作是活物了。 聚灵大阵的阵眼,其实都是些被地涌惘莲的气息吸引而来的诡异、游魂甚至老仙。 哪怕沉入地底陷入沉睡,地涌惘莲的气息在那些诡异眼中也不亚于大补之品, 因此,苍山镇自很久之前开始,便成为了诡异游魂的聚集地,它们都是奔着地涌惘莲而来。 只不过这些游魂很快就会被地涌惘莲捕获、同化、吸收,成为地涌惘莲的养料。 地涌惘莲就像是一株危险的猪笼草,不断等待着猎物自行送货上门。 而吉祥天母便是借着这个便利,利用林生的缩地符,配合上自己的神通, 将那些群聚而来的诡异收服关押,约束在了苍山镇中的各个角落,从而构成了此刻的聚灵大阵。 听完林生的解释,叶响立刻悟了, 一切原本说不通的怪事,似乎都在这一刻串联上了。 他紧接着说道。 “所以说,当初在衙府之中,那个美人脸也是阵眼之一。 当时我遇上的你,其实就是来排除阵眼的?” 可紧接着,叶响又是皱起了眉头,问道。 “可为什么当时吉祥天母会提示我衙府中藏着鬼怪,甚至还邀我一道去消灭那个老仙?” 那可是她精心设下的阵眼,又怎么会好心到主动向叶响提及,让他前去消灭呢。 还未等林生出声解释,叶响脑海中便是闪过一道灵光,当晚在衙府中的遭遇再度印入脑海。 是生死骰子! “吉祥天母在生死骰子里做了手脚! 她之所以邀请我前去衙府灭鬼,其实是打算用骰子把我引到老仙身边去。 当时也并不是你激发了在骰子里潜藏的吉祥天母仙相,而是她早已为抓我好的招数?” 难怪当时吉祥天母的虚影出现后,便是开始将他无差别地缝入了地面之中。 原来这一切都是吉祥天母布置好的局。 “没错,当时我拾起骰子,是为了重新控制住它。 因为这骰子本身就是我曾拥有的法器之一。 所以我看得到,她在里面藏着一缕自己的仙相,可惜……” 林生没有再说下去,毕竟后来发生的事,叶响与他都是经历过了。 如此说来,原本看似护着叶响周全,万无一失的无影灯阵,之所以没有拦住那美人脸老仙的袭击,其实也是吉祥天母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想到此处,叶响心中便是有些后怕。 原来吉祥天母的诡计早已对自己铺开,只是屡屡被他与“青铜面具”在阴差阳错间破坏了而已。 林生见叶响没有说话,便接着说道。 “自那次之后,吉祥天母虽然隐约起疑,但也没有完全确认我的身份。 况且她为了继续待在你身边诱骗你,所以也没有在我身上费太多心思。” 听着林生的话语,叶响也是点了点头。 当时还是他告诉了“假林生”,有关于青铜面具出现的事。 可毕竟当时两人还未正式照面,所以“假林生”并没有意识到,正主已经出现,且在暗中破坏着阵眼。 如此想来,倒也难怪吉祥天母夺舍的“假林生”,会在旺府装晕险些害自己被大夫人抓住之际,突然忍不住对青铜面具动手。 恐怕自那一次正式照面开始,她就完全认出了眼前的青铜面具,就是林生本尊! 低头再度看向林生手中铺开的地图,叶响也是彻底明白了他所说的“机会”是在何处。 此时此刻,被破坏了一半阵眼的聚灵阵,正如林生所说,是一个残次品。 它并没有吸收到足够的怨气。 所以,吉祥天母召出的黄鹤楼才会显得若隐若现,如此不稳,摇摇欲坠。 所以,叶响等人在直面姥姥脸的时候,才没有直接暴毙。 因为尽管吸收了聚灵阵的全部仙力,她们两人都还远远不足以“成仙”。 “龙虎相争,必有一伤。 她们两人此刻互相争斗,必然会露出颓势,到那时,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说罢,林生便是打算将手中的地图收起。 叶响却是在此时冷不丁地抓住了他的手,问道。 “等等,这地图你是从何而来?” 从始至终,林生都未曾解释过这份地图他是从何处得来的。 刚刚叶响仔细观察过,林生手中的地图,无论是标记还是其上的涂画,都与自己在吉祥天母手中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甚至他还在上面看见了旺家祠堂位置上画下的圆圈,那是吉祥天母用骰子确定吴所为位置时所画下的。 这张地图,难道就是吉祥天母手中那张?它又是如何落到林生手中的呢? 听到叶响的质询,林生却是苦笑起来,说道。 “我不知道,自我醒来时,它就在我的手边了。” 接着,林生又是补充道。 “从肉身剥离后,我曾一度陷入到迷茫境,险些成为一只孤魂野鬼消散而去。 直到一道人影朦胧间把我唤醒,因为当时还处于迷茫的状态,我已记不太清他说了什么……” “但我可以肯定一点,那家伙当时脸上戴着的,正是我此前戴在脸上的青铜面具。” 第183章 五十年前 青铜面具? 叶响原以为青铜面具就是林生,可如今听林生再度说起, 在这苍山镇中,怎么又兀自多出了个青铜面具? 看着林生下巴上皱起的眉头,叶响知道, 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有弄清楚此事,自己倒也不好继续在这个点上继续追究。 不过,既然眼下林生主动提及了关于过去的事,叶响便打算趁热打铁,问个明白。 “五十年前,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若是按照此前吉祥天母,以及林生自己的说法。 他们早在五十年前就已来到了苍山镇, 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件,才会让林生变成此刻怪异的模样。 林生闻言,也是悲叹一声, 仿佛胸中一直顶着的一口气散了,靠着洞穴一旁说道。 “说起来,如今我会变成这般模样,也算是我咎由自取,五十年前,我犯了个天大的错。” 接下来,林生便是将五十年前的旧闻,对着叶响娓娓道来。 益州西北的湔尾堰,有着一座青城山, 山上有一处道观,道观本无名,却靠着制作功能各不相同的符箓闻名于天下。 修行者间,口口相传着一句“天下符箓,唯青城山尔!”, 久而久之,人们便是把那处道观称为了青城山。 而林生,便是青城山道观中的掌门人。 听到林生说出自己其实是青城山的“掌门人”时,叶响的下巴险些都要惊掉。 “你说你是青城山的掌门人?” 林生似是早已预料到叶响会有如此反应,苦笑着回答道。 “青城山所谓的掌门人,可和别家的不一样,不要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接着,他便是神色一暗,没有再细说关于自己掌门人的事了。 叶响也没有继续追问,从林生的表情来看, 他也大概能猜测到,对方口中所谓的“掌门人”,恐怕与正经宗门的掌门不太一样。 此世充斥着怪诞,诡异,发生再奇怪、离谱的事也不会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毕竟叶响自己也算是过来人,他又想起了在兴福寺中,问真给他剃度的事。 问真当初所谓的“抚顶”,也不是真正的“抚顶”啊。 林生闭目缓和了一番情绪,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五十年前,因为一些缘故,我从青城山出走,来到了苍山镇。 初来乍到,我便意识到了苍山镇存在着异常之处。 这里聚集的诡异,实在是太多,太杂了。 于是我选择驻留在镇中,明面上以道长的身份,立志要将盘踞在镇里的诡异尽数剿灭。 暗地里,则是在不断调查着隐藏在苍山镇背后的真相。” 听着林生所说的话语,叶响也是连连点头。 对方当时所察觉到的异常之处,应该就是影响着整个苍山镇的大姥姥。 不过对于林生最终选择驻留在苍山镇的想法,叶响却是有些不解。 “既然察觉到了异样,你为何不离开,而是留下?” 对于有着修行基础的修道者而言,不会不知道诡异有多么危险。 既然林生已经察觉到了此处诡异,就该早些脱离,趋利避害才是。 可林生却做出了极为反常的选择, 他不仅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下,情愿让自己置身于危险的环境中。 “因为一个赌约。” 林生简短地答道。 提及赌约,林生的声音微顿,似是触及到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些事。 “下山之前,我曾与一个人对赌过。 他说,此世之间,早已没了良知,无论我下山与否,都无济于事。 而我则想证明给他看,山下是不一样的,只要有人去做,就一定能改变一些事的。 况且,我们道士的天职,不就是除魔卫道吗?” 林生说着,便是右手一招,冒着青绿色光芒的剑丸,便是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凝视着剑丸,两颗挤在同一处眼眶中的眼球,似是看见了记忆中的某些光景。 “我在苍山镇中待了将近一年之久, 消灭了不下百余只被吸引来的游魂野鬼,也曾与一些有着神通的诡异苦战。 当初的我自诩是苍山镇的救星, 所作所为都是在减轻苍山镇盘踞的怨念, 却没想到,我的行为其实是在无形中助长着邪祟。” 说罢,林生又是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想必他对当初一心只为消灭诡异的自己感到十分悔恨。 毕竟论谁也没法想到,苍山镇最大的邪祟,其实是藏于地下的地涌惘莲。 而那些在苍山镇中,被林生镇压死去的诡异、老仙, 都会被地下的大姥姥吸收,变作她的养分。 林生在苍山镇中消灭的诡异越是多,大姥姥便是越会变得更加强盛。 而大姥姥越是强盛,她释放出的气息便越是能吸引更多的诡异前来苍山盘踞。 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林生想要剿灭苍山镇所有诡异的想法,自然也就落空了。 林生手指一挥,剑丸四周盘绕的剑气便是散开,变作了几颗骰子的模样。 “直到后来,在我剿灭某只诡异时,机缘巧合下获得了生死骰子。 当时的我,已经疲于应对那些源源不断出现在苍山镇的诡异了。 暗地里调查出来的线索,也全部都断在了旺家这条线上。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线索中断了。 而是我的意识,在苍山镇的生活中,已经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大姥姥的影响。” 疲于应对诡异的林生,为了查明苍山镇的真相使用了生死骰子,献祭寿命,进行推演。 使用骰子后,林生总算查明了, 苍山镇之所以会引来众多诡异盘踞的原因所在——旺家府邸,地面之下。 说着,林生又是将手按在了洞穴中的血肉墙壁之上,说道。 “五十年前,我借着符箓与剑丸,打通了一条通往溶洞的甬道。 穿过甬道,来到地底,呈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片令人疯狂的景象。” 血肉构成的钟乳石,脸上盖着白纸的旺家人,四处游荡的阴尸, 以及溶洞中心处那株血肉堆砌而成的巨大柳树。 第184章 差异 溶洞之中的一切都透着诡异的气氛,这让林生感到不寒而栗。 五十年前,溶洞中聚居的旺家人以及阴尸,远远还没有如今的数量。 借着生死骰子的推演能力,林生成功避开了人群,来到了溶洞中心。 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藏匿于血色柳树枝干中的姥姥脸。 “我查明了苍山镇的真相,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太晚了。” 说着,林生将脑袋从一旁的阴影处探出。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因为接下来他所要说的,是令他困顿于此,始终无法摆脱的梦魇。 “在看见姥姥脸的瞬间,我意识所遭受的污染,彻底爆发了。” “在苍山镇长期的饮食起居,就像是在我的体内植入了一颗名为污染的定时炸弹。 直到我来到溶洞中,见到地涌惘莲本体后, 我的意识开始混乱,肉体也开始出现异化,我几乎彻底陷入了疯狂之中。” 为了将被污染的意识剥离出肉身, 林生做出了当时看来,也极为危险的决定——使用虎符咒。 据林生所说,虎符咒最大的作用,便是调和阴阳,可以将人的意识两分。 在青城山中,这符箓也是极为珍贵的存在,仅有一张。 对当时的林生而言,唯有剥离掉被污染的意识,他才能从异化中摆脱出来。 为了验证这一想法,在进行阴阳调和之前,林生还特意用生死骰子,推演了自己的命数。 可他却不知道,生死骰子之所以会意外落入他的手中,成为他的法器。 根本不是什么机缘巧合,而是藏在骰子中,那一缕属于吉祥天母的残魂偷偷作祟的结果。 吉祥天母化身的骰子,其实也是被地涌惘莲气息所吸引来的诡异之一。 让林生得到自己,并引导着林生前往地底,都是吉祥天母故意而为之的算计。 她就是要让林生精神上受到的污染彻底爆发, 而在这一次推算中,吉祥天母故意让骰子显现出了大吉的卦象, 让林生彻底放下心,开始使用虎符咒,对自己进行阴阳切分。 虎符祭出,剑分阴阳,林生成功地将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 被大姥姥污染的天、地双魂被剥离而出, 就在林生以为自己得救的同时,落在他脚下的生死骰子,却是猛然间刮起了一阵阴风。 “那道阴风,就是吉祥天母?” “嗯,吉祥天母趁着我剥离魂魄的当口,趁虚而入,将原属于我的肉身彻底占据了。” 联想到吉祥天母曾经提到过的诸仙陨落事件, 叶响估摸着,吉祥天母当时恐怕也只是一道残存于自己法器中的残魂。 若是林生当时三魂俱在,她定然是没办法完成夺舍的。 这也再次体现出吉祥天母为了得到肉身所进行的精妙算计, 她刻意引导林生前往地底,就是为了让他的精神不堪重负, 到那时起,她便有机会完成夺舍。 剥离发生后,林生却是惊愕地发现,自己的主意识,反而出现在了被剥离的魂魄中。 反而是在肉身中本该苏醒的人魂,毫无反应,似是遭到了奇怪的压制。 见着自己的肉身莫名歪斜着脖子行动起来,林生终于是意识到了不妙。 吉祥天母控制下的“自己”,竟是从怀中缓缓抽出一张龙符,想要对空中的魂魄动手! 眼见此状,林生立刻让魂魄遁走,却在奔逃间陷入了迷茫中。 “离开肉身太久的话,魂魄就会找不到自己,彻底迷失在迷茫境。 更何况我那份被剥离的魂魄,本就是被大姥姥污染的部分。” 说话间,林生双手也是紧攥了起来,脸上露出愠怒之色。 看来他对夺走自己肉身的吉祥天母,当真是深痛恶觉。 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在即将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林生被剥离出的魂魄,找到了宿主。 那是一块大姥姥刚刚生产而出的姥姥肉,那块姥姥肉并不足以被培育成旺家人, 因此被投入到了苍山镇的一处水井中,作为长期污染镇民意识的物质存在。 直到被投入水井,林生的魂魄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混沌的迷茫境中。 “在迷茫混沌中,我迷失了近50年。 直到近些时日,我才苏醒过来,得到了这具完整的,身体。” 说话间,林生便是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身体。 裸露在外的皮肤似是起皮一般,布满了山峦沟壑般的褶皱。 似阴尸一般的躯体上,有着一圈圈如螺纹状向外突起的肉团。 接着,林生又是伸出双手,用指腹缓缓插入了自己的脸颊与下颚生出的缝隙间。 随着手指完整地插入了缝隙中,林生用力向外一抠。 啪嗒一声,整整一团“脸肉”便是被林生从自己的“脑袋”上抠了下来。 “脸肉”的后方还牵连出不少血色的菌丝,菌丝后方, 则连着一具脸部完全被挖空,只剩下一团血肉空洞的阴尸躯干。 就像是被挖了一大勺的西瓜一样。 被手指扣下后,林生将自己的那坨“脸肉”捧起,举到了叶响的面前。 那坨“脸肉”上,挤在一个眼眶中的双眼咕噜一声转向叶响, 脸颊侧面的嘴巴缓缓张开,说道。 “正如你所见,这具阴尸只是我控制的身体。 因为魂魄进入了姥姥肉中,此刻我的本体,已经变成了和旺家人类似的存在。” 林生口中所说的本体,自然就是他此刻捧在手中的那坨“脸肉”了。 不等叶响说话,林生便是接着说道。 “陷入迷茫境后,我一度以为就到此为止了,可没想到,我还能够再度苏醒过来。 当时出现在我面前的,就是那个青铜面具。 只是等我的意识,从漫长的迷茫中彻底醒转过来时, 他便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了那副青铜面具。” 呼—— 说完这些,林生缓缓扬起了脑袋,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在与叶响诉说自己遭遇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试着从回忆中释放自己对过往的情绪。 叶响看着林生,此时他的思绪,也是随着林生对过去事件的阐述,愈发清晰起来。 不过,此时他也是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询问林生,这对印证他心中的某些想法颇为重要。 “你说你是近些时日醒来的,那究竟是哪一天,你可曾有印象吗?” 林生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 “我记得,那日是十二月初十。” 叶响刚欲继续问询,一旁却是传来了吴所为尖锐的嗓音。 “哦?那你比我来苍山镇也就晚了两日。” 此时他正竖着耳朵凑在一旁,原来他此前一直在边上偷偷听着两人的对话。 对于吴所为的偷听,林生也没有多计较什么, 毕竟如今能与他们一道留在此处的,都算是生死之交。 反倒是叶响在听到吴所为的话语后,猛地一把抓住吴所为的双臂,认真地问道。 “你确定?” 吴所为连忙点头道。 “是啊……因为我到苍山镇的那天是腊八节, 苍山镇集上还有卖七宝五味粥的,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听到吴所为的话语,叶响却是缓缓低头,沉吟了起来。 在他的脑海中,一个此前被遗漏的信息,随着吴所为的话语再度浮现。 叶响侧过身,对吴所为说道。 “若是如此,那日与你留下提示信息的,就不是林生。” 第185章 分别 “若是如此,那日与你留下提示信息的,就不是林生。” 叶响此刻的推断,是基于两人来到苍山镇的时间, 林生苏醒的日子,是在吴所为来到苍山镇的两天后。 因此当时会出现在吴所为面前,给他留下提示的青铜面具,绝对不会是林生。 兴许那人会是林生口中,给他留下青铜面具的家伙? 叶响心中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猜测。 况且,林生由于尚未彻底摆脱大姥姥的污染关系,还没法口吐人言。 而在吴所为记忆中,那个留下提示的青铜面具却是与他没有任何交流上的障碍。 也就是说,在这苍山镇中, 除了林生以外,还有一个戴着青铜面具,曾在苍山镇暗中行动的人! 此时,林生也是将自己的“脸肉”塞回空落落的脑洞中, 对着吴所为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 “在今日之前,我确实从未见过他。 而且自苏醒后,我便一直忙于处理阵眼的问题,从未与镇中之人产生过任何交集。” 听到林生的确认后,叶响也是摸了摸下巴,说道。 “我怀疑,你之所以能够得到这副阴尸躯体苏醒过来,或许也和那个青铜面具有关。” 至少在目前看来,叶响认为那个曾在苍山镇暗中行动的青铜面具,并不是他们的敌人。 结合林生、吴所为间隔两日不到与青铜面具发生的经历来分析, 一条逐渐清晰的线索脉络,缓缓浮现在了叶响脑海中。 青铜面具先是出现在吴所为面前,将关于苍山镇的提示告知于他, 再又是把被投入井中,变成姥姥肉的林生救起, 不仅留下了能够破阵的苍山镇地图,还让林生拥有了足以行动的肉身。 从青铜面具种种表现来看,显然他是知晓苍山镇全部秘密的。 不过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那名青铜面具似是在被什么追赶着, 以至于他在告知吴所为时显得极为仓促,还受了伤, 这或许也间接导致了他在做完这些事后彻底销声匿迹。 是旺家人?还是吉祥天母在追逐他? 那这位青铜面具,会是自己等人的帮手吗? 他此刻又究竟是否还在苍山镇中呢? 随着各类线索集中,叶响能够感觉到脑海中的思绪逐渐明朗起来, 他知道,自己正在不断接近着事实的真相,可终究还是差上了一些关键的线索。 用双手轻轻拍了拍脑袋,叶响打算先将心中的推敲放下。 匿迹已久的青铜面具是否会是帮手,此刻又身处何处,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眼下,他们尚还身处在绝境之中。 青铜面具的存在到底还是外力, 此刻他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轰隆隆—— 尚在众人商讨之际,洞穴外,便又是传来了一阵持续不断的巨响。 覆盖整个溶洞的血肉墙壁开始快速地抽动起来,似是正主遭受着剧烈的打击。 伴随着震动,洞穴上方的“钟乳石”开始不断砸落, 惊得吴所为连连怪叫,背起因为重伤,行动已经有些困难的靖飞,不断躲避起来。 感受到地面的震颤,林生当即朝着洞穴外的远处望了一眼,扭头对叶响说道。 “时间紧迫,机会稍纵即逝,该是我们动身的时候了。” “关于如何解决大姥姥,你有什么万全的办法吗?” 叶响问道。 自己在完全激活鬼脸的状态下,能抵达短时间的结丹境。 而手持剑丸的林生,应该也是结丹境的水平。 凭自己与林生目前的实力总和,哪怕吉祥天母她们拼得两败俱伤, 他们两人也有些难以应付这两位老仙中的任何一个。 似是看穿了叶响心中所想,林生点了点头,回答道。 “实然,两个老仙对我们来说着实棘手,但若是其中一位老仙提前陨落了呢? 若是其中之一提前陨落,那我们所要面对的压力就会锐减。” 林生的答复,依旧没有减轻叶响的疑虑。 此时处于忿怒身下的吉祥天母,并不比大姥姥在实力上差上多少。 她们之间的争斗,并没有多大的可能出现一边倒的局面, 自然也不存在林生所说的,老仙提前陨落的可能。 而且,他心中还有着一丝另外的顾虑。 “就算她们真得在争斗中陨落了,那另一方岂不是会获得全部的仙力? 原本互相阻挠的两人,此时反而变作一人,到时我们反而更加难以应付。” “道理确是如此,但若是那一半仙力没有还回去呢?” 林生话音刚落,叶响便是忽地双眼一凝:“什么意思?” “我打算夺舍吉祥天母。” 林生说话间,神色也是逐渐变得冰冷起来,叶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这是打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当初吉祥天母趁虚而入,将他的肉身夺舍, 如今吉祥天母若是在与大姥姥的争斗中拼个重伤, 很可能她也会稳不住体内那道属于林生的人魂, 如此一来,便是给林生创造出了一次,能够夺回自己身体的机会。 “夺回肉身还只是其次,吉祥天母那道的残魂在五十年间,早已与我的肉身相融。 若是夺舍成功,我们不仅可以直接消灭一个巨大的威胁, 或许还能获得吉祥天母残留在躯体内部的仙力! 如此一来,你我合力之下,也许就能与大姥姥拼上一拼了。” 听完林生对于破局之法的解释,叶响缓缓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姑且一试。” 这计划虽然有着不确定性,但是也算得上是叶响他们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说罢,叶响又是看向了洞穴中的吴所为、靖飞二人,对他们说道。 “你们两人,等我们走后,便一路朝着溶洞的西北面跑,见着坡就往上爬。 若是我们此行顺利的话,你们应该就能寻到出口,逃出生天了” 溶洞西北面,正是此前他乘坐墨车进入神龛的方向。 乐观来看,若是他们二人能够成功解决大姥姥,那条通道或许就会再度开启。 接着叶响的话,林生也是点头说道。 “聚灵阵开启后,地面上的苍山镇,恐怕已经被毁去了大半。 不过西北面的阵眼,倒是被我破坏得差不多了。 聚灵阵产生的效果会弱上许多,兴许你们还能碰上镇子里的几个活人,到时候再为靖飞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势便可。” 听着叶响、林生如是说罢,吴所为与他背后的靖飞都是沉默了好一阵字,没有答话。 他们两人的这番言语,显然是在劝吴所为、靖飞两人先行离开。 其实吴所为与靖飞其实都心知肚明,没有修,甚至未曾接触过神通的自己, 就算为了满腔的热血选择继续留在此处,也只会成为林生叶响的累赘。 咬了咬牙,靖飞艰难地从吴所为背上翻身而下, 紧跟上转身行至洞口,准备出发的二人说道。 “靖飞无能,祝二位武运方昌!” 说罢,靖飞便是以单手握拳填于胸前,郑重地行了一礼。 此时,正站在他一旁的吴所为,也是动作有些不利索地学着靖飞的模样,拱手说道。 “小的吴所为……也祝二位凯旋而归!” 他们两人虽然浑身是伤,满身狼狈,但双眼之中却满是坚毅之情。 从怀中取出一沓龙飞凤舞画着咒语的白纸,递到了众人身前,林生解释道。 “这是甲马,有了它能够日行千里,能派上用场的,都戴上。” 眼看着吴所为、靖飞两人在自己腿上系好甲马,叶响方才开口。 “活下去。” 轻声说罢,他便是在洞口的岔路口与靖飞两人分别, 脚栓甲马,各自向着溶洞的不同方向奔去。 哪怕他们知道,或许值此一面便是诀别,此刻也没有再在原地驻足逗留。 因为对他们而言,此时无论是出击或是逃离,都已是刻不容缓,时不我待。 第186章 疯癫 脚拴甲马,足下生风。 从洞穴出发后不久,叶响两人便是回到了此前离开的血肉石林间。 此时此刻,原本在场间拼杀的两人都已不见了踪影。 在他们眼前,只看见被撕碎的血柳枝条散落满地, 其中一部分尚还喷涌着血水,坑洼满地,狼藉一片。 显然,吉祥天母与旺四姐此前确实在此经历了一场恶战。 目光扫向远方,叶响两人总算是看到了死去的旺四姐。 她的脑袋被掀落在地,踩得稀烂。 原本包裹在周身的血柳,此时也是歪七扭八,无力地伸展开来。 下半身的四条腿部朝天蜷立,形同一只死蟹,尚在不断地颤抖着。 在她的下腹部,一道凌厉的爪痕几乎覆盖过她的整个前腔,不知名的脏器散落一地。 “咕——咳!” 未等叶响两人靠近探查,一阵怪声,便是自她的下腹部传来。 紧接着,叶响便看见那如死蟹般的四足缓缓横向挪动了起来, 随着啵地一声,四足将自己从身体中“拔”了出来,现出了旺四姐的真身。 先前那道怪声,便是从那张生在四足之间的嘴中发出的, 四组怪物此时正朝外咳着血块,尽管尚还能在地上挪动,但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 咕叽—— 在被掏烂的空腔中,缓缓翻出了一颗已经被扯裂开的眼眶。 不断渗出红白色组织液的眼眶中,道道血泪从中奔涌而出,蒙在其上的一层白膜也是剥裂开来,露出了原属于她自己的神色。 七分惊惧,三分悲怆。 “咳……晓椿……” 四足怪物一边流着血泪,一边喊着已经被“自己”吃下的名字, 属于她的四节大腿,朝着不同的方向弯折而下, 如同一束扭曲的人体花束,在绽放中死去。 看着恢复神智,郁郁而终的旺四姐尸身,叶响也是明白了此刻的情形。 在他们眼前死去的,是旺四姐,而非大姥姥。 化作忿怒身的吉祥天母在彻底将旺四姐这个载体撕碎了, 大姥姥的神识通过搭起的血肉之桥回归本体, 而作为大姥姥临时借用的肉身,旺四姐在濒死之际,也终于是找回了自己。 她想起了自己是谁,自然也回忆起了,在被夺舍期间所做的一切。 旺四姐心心念念的曹晓椿终于回到了她的体内。 骨肉终得团圆,却是以另一种生硬直接的方式。 在大姥姥的控制下,她生吞了自己的女儿。 “呃啊啊啊啊!” 陡然间,半空中传来一阵充斥着怒意的嘶吼声。 叶响两人顺着嘶吼声抬眼望去, 那张几乎占据了半个溶洞的姥姥脸便是再度映入眼帘。 此时,在姥姥脸的额间,一条血肉编织而成的桥梁横断其上。 那是此前她与“旺四姐”之间建立的联系。 随着神识回归本体,这座血桥本该失去了作用才对。 可在此时,却是有着一道黑影正四肢并用如同猿猴般攀在血桥上,飞速朝着姥姥脸窜动而去。 这道黑影自然是已经变作忿怒身的吉祥天母,先前那道嘶吼声也正是出自她口。 在她的身上,此前险些要了她命的八根血柳却是已经与创口生在了一块儿,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那些血柳前端尖长,形同硬刺般扎入血桥中。 随着吉祥天母在血桥上窜动,血柳拖动间,便是在血桥上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裂口。 而在那些血柳末端,则是生出了一坨坨圆形的血肉结节,牢牢地生在了血肉墙壁中。 结节粗壮肥大,不断收缩着,似是在不断地从血肉壁垒间汲取着什么。 随着血柳末端的收缩,源源不断的“血肉仙力”正从血柳中灌注进吉祥天母的体内。 仙力灌入,吉祥天母自血桥之上猛然跳起,跃至半空,身形快似一道鬼影。 两段如钢刀般的利爪凶狠地朝着姥姥脸部划去。 与此同时,八道血柳也从她的身体各处爆射而出,直指大姥姥的右眼而去。 看着还没自己眼珠大的吉祥天母,大姥姥那张肉缝巨嘴张开,响起震耳欲聋的怒喝。 “死!” 话音刚落,生长在大姥姥脸后的血肉根茎,几乎同时横扫而出。 它们在空中形成一道粗硬的鞭绳,向着半空中的吉祥天母猛然抽去。 啪—— 鞭绳振落,劲风席卷。 甚至连带着地面上的血肉组织,也是剧烈震动了起来。 见状,叶响立刻招出渊斩插于身前,在狂涌的力道中稳住了身形。 嘭—— 吉祥天母的身影,重重地摔落在地, 两段钢刀般的利爪被生生折成了四瓣,她的身体也是在巨力的抽打下彻底变形。 整个腹部都被鞭绳整个打得凹了下去,五脏六腑从七窍中挤出,鲜血淋漓。 吉祥天母的身体在地面上抽动着,宛如垂死的蛆虫,眼看着就要不活了。 “唔啊!” 与其同时,竖立半空的姥姥脸也是痛呼一声。 在她的右眼处,此刻正深扎着八道血柳硬刺。 硬刺不仅刺破了她的右眼,甚至在吉祥天母的操弄下,在右眼中搅动起来,将其中如同“婴孩”的血肉瞳孔完全搅碎。 随着“血池”眼球破裂,粉红色的腥水如悬河般倾倒而下,在溶洞中下起了一阵腥雨。 血雨浇洒下,叶响这才发现,除了被打趴在地上,浑身是伤的吉祥天母外。 远在天边的大姥姥,此时也是窘态毕露。 她的脸上满是被利爪撕开的裂伤,脸皮更是如蛇皮般脱落而下,露出其中一团团的血肉疙瘩,像极了一颗被剥开一半皮的石榴果。 甚至连她脸后生着的众多血肉根茎,此时也是凌乱地散开,不知何时已是少了足足半数。 战况激烈,两败俱伤! 看来在此前,两人的拼杀都未曾止息。 大姥姥右眼遭到重创,吉祥天母更是重伤倒地,眼下,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在叶响两人准备动手之际,趴在地上的吉祥天母却是阴森恐怖地大笑了起来。 此时分明已经受了致命伤,可她却是露出诡异的笑。 一把抓起自己身上的血柳,便是朝着嘴中塞去。 咕噜—— 粗硬的血柳刺穿了吉祥天母的喉管,从她的后颈处扎出,她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随着血柳刺入,其末端的结节也是如同抽水管般不断肿胀收缩起来。 血色的仙力涌入吉祥天母的口中,以血柳为依托,她的身体竟是生生从地上撑了起来。 睁开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眼,吉祥天母癫狂地从口中拔出血柳,狂笑道。 “哈哈哈哈!我看见仙道了!” 说话间,她便是举起那节断裂的利爪,遥遥指向了天空中的黄鹤楼。 此时的黄鹤楼,随着两人的拼斗间损耗的仙力,正逐渐变得若隐若现,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 指着空无一物的黄鹤楼楼顶,吉祥天母却是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只有我能看见!因为我本就是主仙!你们…都不配!!!” 说罢,吉祥天母便是在血柳的拉拽下,快速地朝着黄鹤楼凌空飞去! 与大姥姥拼了个两败俱伤后,她竟是想要强行登楼,驾鹤飞升! 第187章 登楼 溶洞半空,紫雾弥漫, 随着支撑黄鹤楼的仙力流失,那些白骨飞仙已然不见踪影, 空余一座若隐若现的黄鹤楼,兀自耸立于血肉骸骨搭建成的浮空基座之上。 借着血柳拉拽,吉祥天母很快便攀升至半空中, 在她眼前,便是黄鹤楼最底层的楼阁,黄鹤楼此时对她而言,已是触手可及。 “登楼!今日我吉祥天母便要重拾主仙之位!哈哈哈哈哈!” 吉祥天母大笑着,她的双目不断上翻,梗着脖子,望向黄鹤楼的顶部。 在那之上,分明空无一物,可她却是满眼的向往之色。 期许之下,唯有疯狂! 另一边,受到重创的大姥姥眼见吉祥天母打算强行登楼, 便是猛然将自己脸后所剩不多的血肉根茎聚起, 在一阵血肉翻滚声中,血肉根茎再度化作一道长鞭,朝着吉祥天母击落。 可还未等大姥姥这蓄势一击命中,吉祥天母便是已经一头栽入了紫雾之中。 眼看着吉祥天母进入紫雾, 大姥姥那道血肉长鞭更是在空中刮出阵阵风声,悍然袭来,轰然扫下。 嗤—— 长鞭刚一触及到紫雾,便是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怪响之下,那一道扎入紫雾中的血肉长鞭,便是自与紫雾接触的部位,齐根而断。 被断在紫雾内的血肉根茎更是瞬间气化,消散在了空中。 随之而来的,便是大姥姥那张肉缝巨嘴传来的惨叫声。 那道血肉根茎是她本体的一部分,此时瞬间便是消融了半数,她更是伤上加伤。 在惨叫声中,溶洞剧烈再度摇晃颤动起来, 紧接着,原本盛放的姥姥脸便是在为数不多的血柳包裹下,再度化作了一株“柳树”。 亦或者一束被剥残的“花苞”。 与此同时,在紫雾的另一端, 刚刚靠近黄鹤楼的吉祥天母便是打算继续借着血柳向上攀升, 可此时此刻,在紫雾缭绕的黄鹤楼上,却是发生了异变。 隐于雾气中的楼宇,在无声之中变得异常高耸, 那些盘踞在楼宇外的紫雾忽地爆闪起来,宛若星辰。 随着紫雾中传来的闪烁,那些牵扯在吉祥天母身上的血柳,便是疯狂扭动起来。 似是遭受到了未知侵蚀,顷刻间,那些血柳便是尽数消散了去。 徒留吉祥天母独自一人,置身于闪烁的紫雾之中。 令人意外的是,失去血柳后的吉祥天母非但没有坠落,反而是诡异地凭空漂浮起来。 似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掌正将她拖起,肆意上下翻弄着,就像是摆弄一件喜爱的玩具。 面对如此诡异的情形,吉祥天母却是始终注视着黄鹤楼的高处,神色中透着兴奋与迷离。 “登楼!登楼!今日我便要登楼成仙!” 与此同时,注视着黄鹤楼光景的叶响,也是忽觉脑袋一紧。 在他的双眼中,扭曲的线条再度浮现,灵视受迫开启。 在灵视之下,他看见了眼下黄鹤楼的真实。 真实的黄鹤楼,共有九层之高。 叶响此时距离黄鹤楼甚远, 雾气遮掩下,他只能看清位于黄鹤楼底部三层的状况。 在那三层楼宇间,每一层都站满了人。 那些人多是梳着旧朝妆发,穿着打扮更不似今朝之人。 他们分明都生着正常人的五官,叶响却是始终无法对那些五官产生出任何的概念。 既分不清美丑,也辨不出体态。 无法形容,无法辨识,不可名状。 他们或是独倚栏杆,痛饮手中的美酒,神色怅然。 或是情绪低落地趴在地上,抱头痛哭,不知在为何事伤怀。 或是三两成群地聚在一块儿,身上的衣衫随意散在地上,肉身互相交织,好不欢快。 人群中不时传出欢愉的呼喊,亦有人在其中悲痛地哀嚎。 形形色色的人影遍布楼宇,所作所为各不相同,却又格外融洽。 嘈杂的人声透着混乱,却又令人觉得分外和谐,好像他们本就该是一体。 嘎达—— 似是感应到了叶响的目光, 那些楼中人,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动脖子,朝着叶响这边齐刷刷地看来。 其中那道正在提壶喝酒的人影,更是兴奋地指了指叶响所在,拍手乐道。 “嘿!那凡人也看见我们了!” 随着他的那道呼喊,愈来愈多的人声紧跟着响起。 整栋楼宇间,都是嘈杂起来。 有女声低语:“这货色还未修出化身,怎么能见着我们?我看他就是朝着这边发呆呢。” 又有男声豪迈道:“这和尚生得真是俊俏,谁也不许和我抢! 他登楼后,我便要与他一道修行,共登极乐!” 再有男生嗔怒道:“哼,这凡人连第一层楼怕是都登不上,凭什么与我争哥哥!” 楼宇之上,人声鼎沸,可到了叶响耳中,却又似指甲撕挠木板般,刺耳极了。 尽管第一时间就将视线从楼宇中挪开,叶响的识海,还是在瞬间就被这些来自黄鹤楼的声响搅乱。 识海汹涌,精神狂乱,头痛欲裂。 刺耳声过去之后, 叶响发现自己处于一片寂静的空间之中。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乘着紫雾,开始向着远方的黄鹤楼飘荡而去。 “飞升!飞升!” 叶响的脑海中,唯剩下“飞升”二字。 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登上那座楼宇间,与楼中的人群为伍! 脑海中的声音似鼓点般响起,叶响觉得自己悟了。 “你苦苦寻求的生存之道,就在黄鹤楼上!” “成为他们,就能无忧无虑地活着!” “去!去!驾鹤飞升!” 一道道声响传来,引得叶响都忍不住兴奋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扭过脑袋,再度对着那高耸的黄鹤楼看去,满目期许,放声喊道。 “登楼!登楼!今日我便要登楼成仙!” 随着他话音刚落,楼宇间的那群人影立刻便是炸开了锅。 他们纷纷朝着叶响兴奋地招起手来,似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新人。 在叶响面前,那些楼宇间的人影距离他越来越近, 近到只要再迈出一步,他就能够登楼成仙! 一步之遥,近在咫尺, 叶响的脸上露出笑意,他已经看到自己成仙后的模样! 第188章 夺舍 嗡—— 就在叶响即将踏上黄鹤楼的瞬间, 眼前的景象却是发生了骤变。 黄鹤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倒悬的尸身高塔。 看着眼前的那座高塔,叶响只觉得分外眼熟,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高塔的塔顶,一具“叶响”站了起来, 下一刻,他便是出现在了叶响的跟前,伸出手掌,对着叶响的颅顶重重拍落。 嘭—— 悬于半空,飘飘欲仙的叶响被重重砸落在地。 一时之间,似是有无数道铜锣在他的脑海中震响。 他的脑袋就像是被抡上了一记重锤。 扭曲的线条自眼中消失,叶响眼前的情景也是悉数变幻起来。 眼前的楼宇尽数消散,他的身体也从没飘在空中。 此时此刻,他分明还在溶洞之底! 林生此时正在用双手死死地扣着他的肩膀,趴伏于地,两人此时距离黄鹤楼尚有着一段距离。 半空之中,吉祥天母依旧在紫雾中凭空漂浮,在一双无形之手的翻弄间,她正大笑着,朝着黄鹤楼的上方缓缓升去。 见着叶响不再胡乱动弹,林生方才将他一把拽起,神色严肃地问道。 “你疯了吗?从刚刚开始你就完全听不进我说的话,嘴里还一直喊着奇怪的话。” 从地上缓缓爬起,叶响发现,自己的指甲里塞满了血肉碎泥。 回头望去,看着自己身后一道冗长的拖痕。 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竟是在林生的阻拦下,硬生生朝着黄鹤楼方向爬动出了数米。 据眼下的情形,叶响推测,自己先前恐怕是被黄鹤楼给侵染了精神。 想起在精神污染状态下,自己那几近癫狂的心理,叶响便是感到一阵后怕。 若不是高塔及时出现,把他从疯狂的思绪中惊醒,他可能真得会彻底沦陷。 届时,他很可能会如同现在的吉祥天母一般,陷入到彻底的癫狂之中,朝着恐怖的黄鹤楼奔赴而去。 在楼宇间的那些人影身上,叶响感觉到了一股诡秘可怕的氛围。 甚至到了此刻,他也无法理解,无法形容那些人的存在。 吉祥天母之所以会如此癫狂,莫非是因为她也看到了黄鹤楼上的那些人影? 正是因为受到了人影的蛊惑,她才会不顾一切强行飞升? 那些出现在黄鹤楼中的人,究竟是何物? 眼前的黄鹤楼,当真是如吉祥天母所说,助人成仙之处吗? 未等叶响细想,半空中便是传来了一道属于吉祥天母的痛呼声。 “唔啊啊啊!” 抬眼望去,叶响便是看见了吉祥天母悬于半空的身影。 此刻,她的脖子歪斜到一边,似是被人生生掰断,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伴随着啵地一声,一道紫黑色虚影便是从吉祥天母的肉体中被缓缓拖拽出来。 那道虚影中,是一具正在不断挣扎的人形。 那人形生着两副面孔,一副是吉祥天母的,另一副则是林生的。 那是她们两人共生在同一副躯体中的魂魄! 由于林生的人魂被吉祥天母压制已久,此时他们的魂魄,已经彻底长在了一块儿。 在拉拽之间,魂魄半截离开躯体,他们同时张着空洞的嘴,似是在嘶吼求饶。 他们的头发似是正被一双双无形之手拽住,向着黄鹤楼的楼阁间拉去。 自高塔为保护叶响将他的灵视断开后,他便再也看不见黄鹤楼间的那些怪异人影了。 但他却是可以想象得出,此刻在众人眼前,正是那群楼中人正兴高采烈地拉拽着吉祥天母与林生的魂魄。 此情此景,令叶响也是感到不寒而栗。 这黄鹤楼,究竟是怎样的一座邪祟! “你们这群连仙阶都未曾获得,只能苟且在楼中的仙遗,凭什么与我作对!我本就是天庭上的主仙,让我回去,让我回去啊啊啊!” 悬于紫雾中,吉祥天母紧捂着自己的脑袋,对着楼宇间破口大骂道。 她的身形在紫雾中无力地浮动着,口中虽是不断骂着,身体却是仍旧没有办法自如动弹,似是进入紫雾后,便失去了所有的能耐。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魂魄被生拽而出,没有任何办法。 眼看着魂魄就要被完全拖出体外,吉祥天母终于服软,对着黄鹤楼嘶声力竭地哭喊起来。 “求求你们了,让我登楼! 我要渡过九劫!我要驾鹤飞升!” 看着此情此景,叶响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拥有着从大姥姥手中夺来一半仙力的吉祥天母, 此时才刚刚登至黄鹤楼的第一层,便是几乎要魂飞魄散。 此前大姥姥甩出的血色柳枝甚至刚一进到紫雾中便彻底气化。 这黄鹤楼的凶险,可见一斑。 眼看着自己的人魂随着吉祥天母虚影一道被拖出,林生也是焦急道。 “天地人三魂对我来说,缺一不可。 若是人魂在此消散,哪怕我夺回肉身也无济于事! 此刻便是夺舍的最后时机,叶响,帮我一把!” 说罢,他便是脚拴甲马,朝着叶响面前极速奔来。 叶响闻言,也是反映极快地从须弥符中抽出了渊斩刀。 横举渊斩,叶响猛地一拍胸膛处的鬼脸,刀柄处喷薄着黑气,林生此时也是快速跳上了宽大的刀身上方。 鬼脸泵动,巨力涌现,四只玄阳虫助叶响抓握着刀身,将林生如同炮弹般甩出。 “一切小心!” 在与林生擦身而过的同时,叶响大声嘱咐道。 他亲身体验过,自然知道靠近黄鹤楼是多么凶险的行为。 若不是万不得已,他绝对会阻止林生打算进入紫雾,在黄鹤楼边尝试夺舍吉祥天母的想法。 可此刻正如林生所说,或许这就是他最后能够夺回肉身的机会了。 倘若人魂被黄鹤楼吞噬,不仅林生会因三魂缺一而逐渐消亡, 就连他们此前打算借吉祥天母仙力,解决大姥姥的计划也会落空。 既然无路可退,那就殊死一搏! 借着渊斩推力,林生很快便是冲入了紫雾中。 半空之中,他单手虚握,想要招出剑丸扫除眼前诡异的紫雾,却发现自己手中的剑丸不受控制地向着地面坠去。 他与剑丸之间的联系,被紫雾切断了! 紫雾的区间内,似乎没有任何神通得以施展。 那阵紫雾,似是在代替黄鹤楼,拒绝着一切外来的力量。 不过好在紫雾没有对林生造成其他影响,他还是顺利地骑在了吉祥天母的背上。 “你这蝼蚁,想要作甚!” 吉祥天母怒骂出声,想要一掌拍死身上的蝼蚁。 却发现自己此时正被黄鹤楼的力量牵制着,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双手反卷住吉祥天母的脖颈,林生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 “我要你的身子!” 第189章 仙陨 “我要你的身子!” 只见林生双手作钳,反卷着将吉祥天母的脑袋生生向后掰动。 咔嚓一声,吉祥天母的颈椎被林生折断,整个脑袋都是翻转过来。 与此同时,那些盘踞在林生周围的紫雾,也是终于开始对他“下嘴”。 呲—— 在紫雾的侵蚀下, 林生身体最外侧的肌肉泛起一片密集的血泡,就像是一张被烫开了的炸豆皮。 血泡出现后便是迅速胀大,变成半透明状破裂开来。 “唔!” 林生痛得闷哼一声,血泡破开后,他的身上布满了一处处流出脓血的孔洞。 乍一看之下,就连那些阴尸原本能够再生的肌肉组织都是彻底消散,分外骇人。 黄鹤楼外的紫雾,正在不断蚕食着林生的阴尸肉身! 脑袋被翻转过来后,看着林生不断消散的肉身,吉祥天母便是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那副阴尸肉身根本撑不住的!你的下场只会和那株莲花的根茎一样,被仙雾吞噬殆尽,哈哈哈哈!”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说辞,在紫雾的包围下,林生身上的血泡,很快便蔓延了开来。 密密麻麻的血泡自林生的身体各处冒出,将他的肌肉全部撑起。 此刻的林生,就像是个浑身长满了疱疹的怪人。 就连他正掰扯着吉祥天母的双手间,此时也生满了血泡。 血泡肿胀到了极点,将其中的血肉筋膜都撑出得渐变透明了起来。 噗呲—— 血泡自林生手指关节处爆开,断裂之处就像是腐烂一般流出脓血,林生的十指齐根断裂。 尽管如此,林生依旧没有松开那双紧箍住吉祥天母脖颈的手臂。 就在叶响奇怪对方究竟打算如何夺舍吉祥天母时, 林生的下一个举动,便是给了叶响明确的答案。 趁着自己的肉身还在紫雾中没有完全消散, 林生竟是将那双没了手指的双掌,直接插入了吉祥天母的口中。 咔地一声,吉祥天母的嘴巴被整个掰开。 林生这一下,险些把她的下颚都给掰裂。 随后,林生便是将自己的脑袋整个低下,低到足以与吉祥天母脸贴脸的程度。 啪嗒一声,林生脑袋中的那坨“脸肉”如同果冻般脱落而下,顺势落入了吉祥天母的嘴中。 他竟是打算将自己的本体,直接塞入吉祥天母的身子里?! 吉祥天母的魂魄正被黄鹤楼中的仙遗拖拽而出,此时她对肉身的掌控能力最弱。 而林生此刻的本体,则是类似旺家人的存在,确实有可能做到接管肉身! “咕噜——” “脸肉”刚一落入吉祥天母的口中,便是拼命地往她的喉咙内钻去。 吉祥天母也是立刻明白了林生的想法, 可被黄鹤楼中的仙遗们拖住魂魄的她, 此时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林生摆布。 随着林生的“脸肉”脱落,他的那具阴尸肉身,也是在紫雾的蚕食下彻底消散。 失去肉身后,林生的天地双魂很快便会再度受到大姥姥的影响,陷入混沌之中。 因此这一次夺舍的尝试, 正如林生所说,是他最后的机会。 向死而行,绝处逢生。 “咳咳咳……” 吉祥天母不断地干咳着,试图将林生的那团“脸肉”带出自己的体内。 可此刻的她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实在是疲于应对。 钻入喉咙中的那坨“脸肉”,此时正在不断同化着躯体,与她争夺肉身的控制权。 而体外被拖拽而出的魂魄,也是脱落开了几乎半截。 吉祥天母双目不禁上翻,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她此刻的状态似是中邪,又像是在混乱中神游。 她的神识时而聚在体内,时而又汇聚到体外的魂魄间,根本难以完全集中。 “唔啊啊啊!” 神魂分离,剧痛之下,吉祥天母嘶吼出声。 在她的颅顶处,那两道黏连在一块的魂魄虚影此时几乎被仙遗们彻底拽出,仅剩下一截小腿根部,尚留在体内。 随着大部分魂魄离体,吉祥天母的双目紧紧阖上,似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就在此时,吉祥天母的天灵盖处,又是陡然伸出了一双手臂虚影。 只见那双手臂一把拽住了林生的人魂,不断地将他从半空当中拽回。 那双手臂自然是来自林生的天地双魂。 趁着吉祥天母的魂魄式微之时,他终于成功接管了肉身! 就在林生的天地双魂抓住人魂的瞬间,一阵奇妙的引力便是从吉祥天母的身体中传来。 三魂齐聚,自然归一。 呲啦—— 顷刻之间,巨大的引力便将人魂与吉祥天母长在一块儿的部位强行撕扯了开来。 在吉祥天母难以置信的惨嚎声下,林生的人魂终于是与她彻底分离,随即便与那双探出的手臂融为一体,重新钻入了天灵盖中。 自林生的人魂被拽开后,吉祥天母的那道虚影便是瞬间变得单薄了起来。 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一道躲藏在骰子之间的残魂罢了,如今与自己的宿主分离,吉祥天母的残魂立刻失去了全部的力量。 离体之后,虚影逐渐维持不住人形,在空中溃散了起来。 在死亡之前,吉祥天母抬头仰望起了那座梦寐以求的黄鹤楼,在她的双目间,原本的炙热癫狂不再,而是被悲怆伤怀占满。 “红霓、紫气、霞桥、瑞草、羽衣、金龙、丹凤、天宫……” 唇角轻启,吉祥天母口中一字一句地念叨起来,似是心咒,又似是呓语。 随着口中念叨,吉祥天母的虚影飘荡于空中,逐渐凝成了半顶青绿色的蛇形凤冠。 吉祥天母彻底失去了人形,陷入了无知、无识、无觉、无念之境。 于此,黄鹤楼前,吉祥天母停止了思考。 一位曾经睥睨一切的主仙,就此陨落,狼狈收场。 拽出吉祥天母的残魂后,黄鹤楼中却是再没有传出其他的动静。 似乎对黄鹤楼中的仙遗来说,将她的虚影拽出,只是茶余饭后的乐子。 对于这道吉祥天母的残魂,他们从不在意,也不感兴趣。 第190章 福祸 随着吉祥天母的死去,支撑着黄鹤楼的半数仙力顷刻消失。 原本还在以“无形之手”肆意翻弄吉祥天母的黄鹤楼,也是逐渐消失在了紫雾之中。 看到眼下的情形,结合自己此前在黄鹤楼中看见的一众仙遗。 叶响心中估摸着,打从一开始,黄鹤楼或许就是在玩弄着强行登楼的吉祥天母。 他们不仅蛊惑她,引诱她产生了强烈的登楼欲望。 更是将她“抓”在手中逗弄着。 翻弄间,让她又是产生希望,又是堕入绝望。 吉祥天母或许曾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主仙, 可如今,失去仙阶,成为残魂的她,也不过是一个类似老仙的存在。 足有九层楼高的黄鹤楼,她甚至还未登上一重便是魂飞魄散。 那余下的八重呢? 叶响甚至觉得,哪怕吉祥天母从大姥姥那边夺来了一半仙力,也远远不足以登楼成仙。 或许完整的聚灵阵可以让她具备些许的机会, 可聚灵阵的阵眼却是早已被林生破坏了半数。 此时登仙,她还远远不够格。 叶响终于想通了,林生之所以如此笃定她们无法登楼成仙的原因。 黄鹤楼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 相反,在黄鹤楼中,也同样藏着许多未知。 至少叶响目前看到的下三层来看, 那上面便是站满了许多不可名状的人影。 那些人,是仙?还是鬼? 听吉祥天母所说,那些人似乎被称之为仙遗,他们在黄鹤楼中做什么? 黄鹤楼中,到底还是藏着许多谜团。 与此同时,在消失的黄鹤楼前。 半截青绿色的蛇形凤冠正凭空悬浮着, 而在凤冠一边,则是“吉祥天母”正在空中不断抽动的身姿。 啪—— 因为还没彻底接管身体,尚在痉挛的“吉祥天母”咬着牙,单手扣住了那半截凤冠, 失去了黄鹤楼那双无形之手的依托,此时的她便是紧抓着凤冠,朝着正下方坠落而去。 好在她很快便被数根玄阳虫凌空接住,没有直接摔在地上,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随着三魂在她体内齐聚,“吉祥天母”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那原本撑满了眼眶的漆黑色泽,此时已然尽数消退。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双颇为清晰的眼睛。 随着双目睁开,“吉祥天母”的肉身, 也是在抽动中不断变化起来,逐渐向着男性的身形靠拢。 初睁开眼,“吉祥天母”的表情尚有些木然。 可下一秒,他便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呕——” 随着干呕,一片片带血的骰子碎片便是被他吐出。 那些是此前吉祥天母为了化作忿怒身,而吞下的生死骰子。 生死骰子本身,便是以吉祥天母所留下的“仙相”为引,沟通天地才得以生效的法器。 如今随着吉祥天母的逝去,生死骰子自然也就碎裂开来,彻底失去了效用。 从地上捡起生死骰子的碎片, 浑身赤膊,已经化作男儿身的“吉祥天母”不由地叹了口气。 惋惜道:“这能定夺天命的骰子就这么碎了,当真是有些可惜了。” 散乱的头发披在肩头,那个熟悉的林生,总算是回来了。 排除掉吉祥天母这一隐患后, 这能够推演出事物演进方向的生死骰子,确实算是一件难得的至宝。 叹惋过后,林生也没有忘记自己此刻还要办的正事。 拿起手中的蛇形凤冠,林生能够感觉到,其中蕴藏着的庞大仙力。 此时他也是特意留下了心眼,用内力凝神扫视了数次, 再三确认,凤冠之中已经没有了吉祥天母的气息,他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将肉身夺回,他可不能再着了吉祥天母的道。 与此同时,用玄阳虫接住林生的叶响,也是缓缓从一旁走上前来。 他皱着眉头,看向林生手中的凤冠,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这凤冠之中,当真有着吉祥天母夺去的一半仙力?” 林生捂着脑袋,点了点头。 刚刚回到身体之中,不知为何,林生总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有些晕乎。 耳畔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音,似是整个溶洞都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偶尔还会有些类似耳鸣般的叫唤声自耳畔响起,不过很快便是消散了。 那是一种类似宿醉的感觉, 兴许是自己的人魂与吉祥天母共生太久,一时之间还无法适应? 一边捂着脑袋想着,林生又是远远地张望了一番。 在溶洞的另一边,大姥姥此时依旧处于“花苞”一般的闭合状态, 看样子她伤得也是极重,此时还在恢复当中。 确认四周没有危险后,林生终于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对着叶响解释道。 “这玩意儿就是吉祥天母的仙阶,相传只要获得仙阶,便是拥有了登仙的资格。 吉祥天母本身便是主仙,因此哪怕她如今变成这般模样,也仍在体内保留着半道仙阶。 仙阶是通往天庭的路引,相传唯有拥有仙阶的修行者,方能够登上仙界。” 在林生解释的期间, 叶响则是兀自摩挲着下巴,似是在想着什么出神的事,过了许久,方才问道。 “照你这么说,她此刻只有一半的仙阶,应当也没法飞升成功才是。 可她又是为何要白费力气召出黄鹤楼,强行登楼呢?” “黄鹤楼之顶,便是仙界天庭与凡间的间隙。登黄鹤楼,是吉祥天母的必经之路。 而在黄鹤楼顶层,据传也有着相当多仙人遗留下来的仙阶,待人寻获。” 林生回答道,他心中还有一个猜测,并没有和叶响说明。 结合吉祥天母“诸仙皆陨”的说法, 那些散落在黄鹤楼顶处的仙阶,或许便是天庭中那些陨落的主仙所留下的。 只是眼下,这并不是他们需要操心的重点。 “吉祥天母已死,黄鹤楼也已消散,接下来你就帮我看着大姥姥的情况便是。” 林生说罢,便是将手中的凤冠提了起来。 “你打算吸收她的仙阶?” 叶响问道。 林生一愣,这叶响,怎么连他们原定的计划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他还是出言解释道。 “她从聚灵阵中抢来的半数仙力,此刻都是凝聚到了仙阶之中。 若是想要解决大姥姥,我们自然得借助这股仙力。” 说罢,林生便是将手中的凤冠戴于头顶,走到叶响身旁,准备盘腿坐下。 就在此时,叶响却又是说道。 “也就是说,只要有了这凤冠,就能尝试登楼飞升了,对?” 不等林生回答,叶响便是快步走到他的跟前, 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凤冠看着,说道。 “这仙力太多,太大了…… 林生,我怕你吃不消,不如……” 噗—— 心口传来一阵钻心地疼痛, 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林生低头看去, 在他袒露的胸前,此时正插着数根染着鲜血的玄阳虫。 呲啦—— 穿胸而过的玄阳虫在林生心口猛然扭转起来, 触须蠕动间,林生的心脏也是彻底被碾碎了去。 他缓缓抬头,满面不解地想要问叶响,这是为何。 可话到口中,却是变成一声又一声奄奄一息的气喘声。 “嗬……咳……嗬……咳咳……” 被洞穿的肺部火辣辣地疼, 鲜血参杂着破碎的血肉碎块,从他的鼻腔、口腔中喷溅而出。 他试图捂住口鼻,止住血液喷出,却是无济于事。 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林生恍惚中发现, 透体而过的玄阳虫,此时已是变成了奇怪的血肉柳枝。 与此同时,在他眼前的叶响,不知何时也是变成了一张诡异的巨脸。 那张巨脸的颧骨突出,整个下巴又尖又长。 肉缝一般的血嘴张开,笑着说道。 “这仙力,太多,太大,我怕你吃不消, 不如……就都给老身吃了!” 说罢,一根血柳便是取走了林生头顶戴着的凤冠, 林生的胸前一空,那些透体而过的血柳也是被大姥姥尽数收回。 咚—— 重重地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濒死之际,四处寂静的氛围消散,嘈杂的环境音再度传入了林生的耳畔。 他逐渐明白了过来,先前他以为类似宿醉般的感觉,那耳畔奇怪的耳鸣声,究竟为何。 那是有人在奋力呼喊着他的名字,有人想把他从幻境中叫醒。 “林生!” 口中不断喷着血沫,倒在血泊中的林生顺着声音望了过去。 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林生看见了。 他看见了那个手持渊斩刀,正在血柳的夹击下不断劈斩而出的身影。 那是朝着自己这边奔来的叶响。 第191章 成仙 “林生!” 看着林生被大姥姥透体而过,重伤倒下的身影。 叶响再度朝着面前形同荆棘的血柳斩开一刀, 腿上的纸甲马带动着他一步蹬出数米远,经过几番周折,终于来到了林生身边。 从林生手中得到凤冠后,大姥姥的巨脸便是朝着空中飞去。 等到叶响将林生从地上扶起时,他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焦距,涣散成了一片污浊。 “嗬……咳咳……” 被叶响扶起后,林生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能喷出大滩的血沫。 将手从胸口被刺穿的大洞处挪开,林生整个身子绷紧,仿佛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方才从怀中掏出了两样物品。 那是一沓由金线穿成的符咒, 以及一张破旧的麻纸地图。 这些都是吉祥天母控制下的林生,身上所带着的物件。 在成为青铜面具的那段时间,除了那副阴尸躯体,他一无所有。 就连这两件事物,也是他好不容易从吉祥天母手中夺回的了。 如今,他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托付给了叶响。 两人相望着,却四下无言。 林生惨白的脸上沾满了血污,神情恍惚间,眼角不断滑落着泪痕。 他似是想要努力睁眼看清眼前之人,确认自己是否还身处幻境,却架不住瞳孔的涣散。 交付完手中的事物,他又是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指,在叶响的胸前的衣衫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活下去。” 溶洞间,一股风从耳旁吹拂而过,叶响仿佛听到了林生在对自己说话的声音。 嘭…… 林生的手指无声地滑落,沉沉摔在了地上。 胸口被血柳贯穿,血块呛满了咽喉, 至死,林生都未能说出一句话。 好不容易回归人身的林生就这么死了, 而身处高空的大姥姥则是取出凤冠, 再度吟唱起令人绝望的心咒,召出了黄鹤楼。 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叶响。 死亡与疯狂, 才是这个世界本身,也是最初的底色。 哪怕事前计划好了一切,叶响他们依然忽略了一点。 曾经把他拉入蜃楼墟中的青宝塔,只是地涌惘莲未成熟的种子。 而本体身为地涌惘莲,大姥姥又怎么可能不会施展蜃楼墟? 当叶响发现林生夺回肉身,却被血柳接住,兀自朝着正在展开的大姥姥“花苞”落去时。 他方才恍然大悟, 他们确实成功夺舍了吉祥天母,甚至险些取得了吉祥天母析出的仙力,但却被藏在一旁的大姥姥给阴了。 在他们眼前化作“花苞”,似是重伤退场的姥姥脸,其实早在吉祥天母登楼之际,便是已经恢复了过来。 她此前一直潜藏在暗处,等待着这样一个突然的时机。 在林生夺舍吉祥天母后,大姥姥便是悄然展开了蜃楼墟。 本身她是打算将场间的两人全部困死在幻境中,可她却是没有料到,叶响竟是转眼便脱离了蜃楼墟。 没了来自渊斩刀中怨魂的干扰,叶响很快便与高塔产生了联系,脱出了蜃楼墟。 摆脱蜃楼墟后,叶响一眼便看到了正与姥姥脸交流的林生。 他手持凤冠,站在大姥姥的面前,双目之上蒙着一层白芒,显然是陷入了蜃楼墟。 叶响见状,当即便是大喊起来,他想要唤醒林生,却是发现对方完全对自己的声音不闻不问。 发现叶响从蜃楼墟中脱身,大姥姥的脸色也是有些愕然。 不过她很快便想到了拖延叶响的法子, 只见大姥姥脑后的粗壮根茎猛然甩动,再度从血肉墙壁中招出血柳形成荆棘,在叶响奔来的道路上疯长起来。 最终,她成功得到了凤冠,也杀死了被幻境蒙骗的林生。 将林生从怀中缓缓放下。 叶响抬起头,望向了半空之中。 此刻,他的眼中,唯有那张在空中浮动的姥姥脸。 没有时间为林生的死哀悼伤怀,大姥姥若是成功吸收了吉祥天母的仙力,到时候不仅叶响自己会死,此前先行朝着西北面离开的吴所为和靖飞都难逃一劫。 想到此处,叶响猛地拍下胸前的鬼脸。 黑色的泥浆在叶响的身体中奔涌,他的双足在地面上猛然一蹬。 嘭! 手持渊斩刀,叶响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漆黑的光,径直朝着姥姥脸奔去。 眼看着自己与大姥姥的距离越来越近,可叶响的身形却是在空中逐渐停滞了下来。 还差一点! 叶响牙关紧咬,右袖猛然甩动, 缠在渊斩刀身上的四只玄阳虫同时拧成一股,绷得笔直,随后便是将渊斩刀猛地向大姥姥甩去。 嗤—— 渊斩刀喷涌着黑色的气旋,带着巨力砸向了正被血柳串着的凤冠。 叶响不指望能一击解决大姥姥,但若是能把凤冠从大姥姥手中夺回,他们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眼看着渊斩刀即将命中凤冠,空中却是又传来了一声属于大姥姥的嗤笑声。 “吉祥天母犯的错,老身可不会再犯。 你们这群碍事的蝼蚁,老身可是一直看在眼里!” 说罢,血色肉壁之间,便是猛然生出了一根巨大的血柳,将身处半空中已经彻底失去平衡的叶响抽落在地。 与此同时,那串着半截凤冠的血柳也是避开了叶响孤注一掷投来的渊斩刀,径直塞入了姥姥脸的肉缝巨嘴中。 咕噜—— 随着大姥姥吞下凤冠, 一阵血肉翻涌的声音,便是从肉缝中响起。 溶洞半空,姥姥脸的巨嘴中,缓缓爬出了一个浑身沾满了血色粘液的女人。 那女人生着一张旺十九的脸,肚脐上则连着一根长长的血肉脐带。 在她的头上,此时正嵌着一顶蛇形凤冠,而那凤冠的根部,已经与她的脑袋连在了一起。 获得了吉祥天母的那部分仙力后,大姥姥终于也是塑出了属于自己的“半仙之姿”。 随着“旺十九”的出现,整个溶洞便是轰然震动了起来。 轰—— 被血柳抽落在地的叶响还未来得及起身,便是又见着无数道血窜向了自己。 尽管有玄阳虫护在周身,可他依旧有些疲于应对。 叶响能够感觉到,自“旺十九”出现后,仿佛整个溶洞,都在与他为敌! 看着空中重新浮现的黄鹤楼,以及从姥姥脸中走出的“旺十九”,叶响不得不接受这一现实,获得了完整仙力的大姥姥,已经无人可挡。 没有人可以再阻止她进入黄鹤楼,也没有人能再阻挡她登楼飞升。 就连他也无计可施。 半空之中,只见变成“旺十九”模样的大姥姥单手一挥,血柳便是自她脚下延伸而出,通向了紫雾之中。 这一次,进入紫雾中的血柳,再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以及“蚕食”,而是顺利地搭在了黄鹤楼的首层前方。 看着自己脚下的血柳成功进入紫雾,大姥姥便是眼前一亮。 “原来如此,那道士说得果然不错!只要有了仙阶,我便有了成仙之资!” 说罢,她便轻抬起脚,如闲庭散步般,顺着血柳织成的桥梁,步入了黄鹤楼第一重。 第192章 再现 眼看着大姥姥步入黄鹤楼,此前阻碍着吉祥天母登仙的“无形之手”始终没有出现。 叶响推断,或许大姥姥此刻所做的,才是真正正确的登仙之法。 在充盈的仙力以及持有仙阶的情况下,黄鹤楼并不会阻止人们登楼成仙。 而吉祥天母此前,完全是在重伤之际, 受到了来自黄鹤楼中的仙遗蛊惑,同时遭到了林生的夺舍,方才会落得凄惨陨落的下场。 随着大姥姥步入黄鹤楼, 正在地面上的叶响却也没有轻松多少,反而几乎是陷入了绝境之中。 自大姥姥获得凤冠,取回全部的仙力后, 原本那些还只会在她操弄间出现的血柳,此时却是如同具备了自我意识般, 从溶洞的各个角落横刺而出,不断朝着叶响袭来。 一边让玄阳虫护着自己,叶响一边朝着渊斩刀此前落下的方向跑去。 自大姥姥成就“半仙之姿”后,那些由她血肉生出的血柳,便是更加坚韧了。 以玄阳虫目前的程度,只能做到勉强切断部分。 此刻唯有取回渊斩刀,或许他还能再支撑上一会儿。 不过眼下,在叶响身后,还跟着一长串正从洞穴肉壁间生出的血柳。 哪怕有着玄阳虫开道,有着甲马在双腿间不断加速,在溶洞中跑动的叶响也是举步维艰。 因为不仅仅是他身后,此刻从他的四面八方, 但凡有着血肉墙壁之处,都有着大量的血柳朝他袭来。 唰—— 刚操纵着玄阳虫切开眼前的血柳,叶响的斜刺里,便是又窜来了一根极快的血柳。 还未来得及反应,叶响便是感觉到自己的右腿处传来一阵剧痛, 随后他便是彻底失去了平衡,朝着前方摔了出去。 那根血柳,此时已经深深刺入了他的右腿之中,更是生出倒刺,想要在他的体内扎根。 在摔飞出去的瞬间,叶响便是立刻甩出右袖, 玄阳虫触须挥扫而出,不仅将那根刺入右腿的血柳连根拔起,更是在地面上一顶,缓解了叶响的下落之势。 借着玄阳虫的支撑,叶响愣是从翻滚的姿态再度扭回,瘸着腿继续向前艰难地跑动起来。 此刻他已然拼尽了全力,可奈何溶洞间已经生满了血色柳枝,完全拦住了他的去路。 甚至从溶洞的地面下,也是冒出了类似竹笋的血色尖刺。 在叶响的跑动过程中,那些尖刺已然扎穿了他的足心,鲜血淋漓。 就在叶响被血柳压迫到即将无路可退之际。 一道厚重的声音却是从他的脑海中响起。 “用蛇符,可隐去人气。” 听到声音后,叶响猛然一顿。 他甚至来不及去回想那声音从何而来,身体便是抢先动了起来,左手向着腰间一掏,便是将那串本属于林生的符箓取了出来。 在各式各样的符箓中,叶响很快便找到了一张画着蛇形印记的符箓,将之夹在了手中。 蛇符刚一被叶响夹起,随着他心念一动。 便是开始缓慢卷曲消融了起来,仿佛被一把无名之火烧着了。 这蛇符,也是少数在林生手中,不需要念出咒术便能使用的了。 随着蛇符在叶响手中消融,那些血柳果然不再朝他袭来。 反而是在溶洞广阔的空间中自顾自地晃荡了起来。 行走在血柳包围着的“丛林”间,叶响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眼前的血柳,缓慢前行起来。 可道路终有尽头,就在叶响凭借蛇符隐去了人气,绕过了大量的血柳之后, 他的面前,却是出现了一道由完全由血柳织成的墙壁,无数的血柳在其中晃荡。 那些血柳在丢失了叶响的气息后, 竟是好巧不巧地聚集起来,将他通往渊斩刀的路径尽数封死。 就在叶响寸步难行的当口,原本寂静的溶洞之中,却是忽地传来了一声轻响。 嘭。 几乎在一瞬之间,叶响眼前所有浮动着的血色柳枝,竟是倾巢而出,朝着那道声音的方向奔袭而去。 叶响同时也跟着扭头看去,在血柳完全席卷那处怪声传出之处的前一刻, 他仿佛在那个方向,看到了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影。 随后,那道人影便是彻底被涌入的血柳淹没,消失无踪。 青铜面具? 先前那道提醒自己使用蛇符的声音就是他? 虽然此刻他尚不知对方在血柳簇拥下的生死, 不过叶响也知道,这青铜面具此刻出现, 很可能就是在暗中帮助自己脱险,他不能辜负了对方的好意。 此时场间,没有了血柳碍事挡道。 叶响手持着蛇符,便是开始大步向前迈进。 没过多久,他便是在地上寻到了斜插着的渊斩刀, 同时,叶响也是发现在渊斩刀的一旁,还突兀地躺着一块长条形的红色木板。 那是吉祥天母的拘鬼牌? 此前她便是借着这件法器,将旺十九体内的怨气全部抽空,召出了黄鹤楼。 没想到在大姥姥与她的拼杀之际,此物竟是落在了此处,没来得及被她拾回。 见着拘鬼牌,还没等叶响有所动作, 在他右袖间的玄阳虫,便是如同闻着血的鲨鱼直窜而出, 将拘鬼牌从地上卷了起来,包裹着吮吸了起来。 随着玄阳虫的吮吸,拘鬼牌之上,那些隐约残留着的怨气痕迹也是缓缓消失, 怨气彻底消散,拘鬼牌变成了一张光秃秃的长方形条板,一点也看不出此前的邪性。 看着玄阳虫包裹着的拘鬼牌,叶响陷入了深思。 在吉祥天母手中,此物可是拘押了怨气化作的诡异,没准之后自己对付血柳时,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再度检视了一番拘鬼牌,确认其上没有吉祥天母任何的气息残留后。 叶响才将之握在了手中。 没想到拘鬼牌刚一入手,便是通灵一般, 在叶响手中逐渐缩小,神似一块红檀木制成的腰牌。 刚打算将这块腰牌挂在身前,叶响耳旁便又是响起了一阵剧烈的震动声。 叶响抬眼望去,此刻在溶洞的穹顶处,悬于空中的黄鹤楼,正在不断地发出震颤。 自己听到的震动声,便是来源于黄鹤楼的第三重楼阁间。 其中,还不时有着奇异的光芒,似是有什么人在其间拼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就是仙道,我全明白了!全明白了!哈哈哈哈哈……“ ”够了!此处的仙力便已经够了!我不要成仙了!让我走,让我走啊啊啊啊!“ 一道嘶哑的女声从黄鹤楼的第三重中传来,时而兴奋,时而惊惧,时而又透着疯狂。 叶响隐约间能够辨识出,那是化作“旺十九”后,大姥姥的声音。 随着大姥姥声音的响起, 原本在溶洞另一侧盘踞的血柳,此时也是纷纷聚集到了黄鹤楼的前方。 原本前端尖锐,似是长枪尖刺的它们, 此时皆是宛如臣子般匍匐着,似是在恭迎主人归来。 紧接着,此前尚在剧烈震动的黄鹤楼,便是突兀地停歇了下来, 第三重楼阁的飘窗忽然向外洞开,大姥姥的身影慕然掠出,落在了那些血柳之上。 此时的大姥姥,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头上戴的半截凤冠,此时已经彻底融入了她的脑壳之中,与皮肉生长在了一起,似是神龙犄角。 如肠子般长着褶皱的怪异血肉,自她的脑后披散开来,形成了她的秀发。 肚脐上的脐带断裂开,似仙女的飘带般,绕着她双如白藕般的臂间飘荡着。 尽管她浑身的肌肤此刻皆是如同花瓣一般绽开,猩红的血肉裸露在外。 但叶响却是在初看了一眼后,便彻底沦陷其中,再也挪不开目光。 他的心中不住地认为,眼前的这般场景是如此的动人, 此刻的大姥姥是如此的靓丽,恰似是天仙下凡。 可还没等他“欣赏”足够, 刚从黄鹤楼中飞掠而出的大姥姥,却是头也不回,驾着血柳离开了紫雾的范畴。 她这是在害怕黄鹤楼? 叶响紧跟着抬眼望去,随着大姥姥离开紫雾,黄鹤楼也是逐渐在雾气中隐去了大半。 随着叶响视线上移,他看见了那扇被大姥姥打开的飘窗。 此时,在那扇飘窗之中,正缓缓伸出一双手。 一双布满了经文的黑手。 第193章 失控 在大姥姥逃出的黄鹤楼第三重, 敞开的飘窗内,此时伸出了一双布满经文的黑手。 似是察觉到叶响的注视, 黑手上密布着的经文,立刻疯狂地爬动起来,似是一条条蠕动的长虫。 伴随着呲啦一阵怪响,“长虫”的身体也是猛然撕裂开来, 一颗颗圆滚滚的眼球从手臂上撑出,朝着叶响所在之处,瞪视而来。 仅仅是一瞥间,叶响便是如遭重锤凿击, 整个人似是破布麻袋般倒飞而出,拖行数米。 脑袋刺痛,浑身发麻。 待到叶响再度从地面上站起身,止住险些失控、不住颤抖的身心时。 紫雾之中的黄鹤楼,已然不见了踪影。 那双黑手,自然也是随之消失不见。 叶响的脸上满是愕然,因为那双黑手,他分明记得自己是见过的。 就在兴福寺,就在问真大师的禅房之中。 那是被问真大师称之为“玄阳真神化身”的日游神! 原来那日游神的真身,就藏在黄鹤楼第三重楼阁中? 难道说,当初问真大师用蚰蜒、血肉从虚空中祭出的日游神, 根本就是在黄鹤楼中,那些被称之为“仙遗”的怪物? 叶响又是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日游神绝对不是与那些仙遗同级的存在,他只会比那些仙遗更加强势。 将思绪从对日游神的回忆中抽离,在眼球的瞪视下, 叶响此时虽然负伤,但也是将脑海中, 那些认为头戴凤冠、手揽血肠的大姥姥十分美艳的奇怪观念彻底清除。 回想起自己此前产生的这些想法,叶响还是有些后怕。 当时的大姥姥,一心只顾着从黄鹤楼脱逃而出, 压根都没有把自己当作对手,甚至都还未曾主动出手。 仅凭着她那本身的“仙姿”,就险些让自己沦陷了进去。 如此看来,这大姥姥虽是从黄鹤楼中逃出,未能成功登仙,其仙力依然获得了巨幅的提升。 至少目前,对方那能够影响人们认知的能力,已经达到了自然而然,潜移默化的程度。 随着厚重的紫雾散去,天空中那处承载着黄鹤楼的血肉基座也是彻底崩解开来,化作漫天的血雨,浇洒而下。 而那些原本还绕着黄鹤楼飞舞,吹拉弹唱的白骨飞仙们, 此时也是一个两个随着黄鹤楼的消散,隐去了身形,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黄鹤楼消散后,叶响原以为大姥姥会直接奔着自己而来,腾出时间解决掉自己这个福宝。 可她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在空中开始了一系列诡异疯狂的行径。 只见大姥姥急匆匆地操纵着脚下的血柳,朝着溶洞的中心处疾驰而去。 一边让血柳在空中疾驰,她还一边朝着溶洞穹顶处,慌张地张望起来。 顺着大姥姥的视线看去,在溶洞的上方,叶响除了漫天飘荡的血柳之外,什么也未曾看见。 可对方那副紧张的神情,却又不像是作假。 那神情仿佛在说着,在溶洞的穹顶之上,有着什么叶响看不见的,令大姥姥也心生畏惧的诡异存在。 望着穹顶看得出神,大姥姥的双手, 也是不断掰扯着自己的眼角,似是想要将眼中的情景看得更清楚些。 随着手中撕扯,她的眼眶也是越睁越大。 最后,大姥姥的眼角便是被自己生生撕裂开来, 鲜血顺着血柳滴落而下,在地面上生出一束束猩红的血莲。 多余的血液则是灌入眼球中,将大姥姥的双目都染上了血色。 忽地,她便是惊声叫唤起来。 “死了!都死了!” “疯了!都疯了!哈哈哈哈哈……” “祂们不会放过我的,因为我看见了祂们……” “我不要成仙了,不要成仙了,放过我啊啊啊啊啊!” 大姥姥一边疯狂叫喊着,一边抱头蜷缩了起来。 此时,在血柳织成的血桥之上, 她再不似什么得道的天仙,反而像极了疯癫的凡人。 直到那座血桥将她送到溶洞中心,蜷缩进此前姥姥脸探身而出的坑洞中。 大姥姥的嘶吼惨叫声,依旧未曾停歇,不绝于耳。 在那些嘶声力竭的吼声中,叶响能感觉到,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惧意。 缩进坑洞中后,大姥姥更是双手抱腿,如同一个受惊的少女般蜷缩起来,嘴中喃喃道。 “藏起来!我要藏起来!不让祂们找到!” 随着大姥姥话音刚落,溶洞中便是迎来了新一轮的震颤。 叶响目力所及处,他脚下的血肉,以及四处的肉壁, 竟是纷纷开始朝着大姥姥所处的位置塌缩而去。 血肉塌缩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整个溶洞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了起来。 甚至连有着甲马加持的叶响,也在血肉的塌缩间,被连带着拖向了大姥姥所在之处。 随着血柳、以及不断塌缩堆叠的血肉汇入, 大姥姥所在的那处坑洞彻底被填满,并且越垒越高,形成了一处形似“花苞”的陡坡。 叶响此时,也在血肉的塌缩间,来到了陡坡之上。 只见他将渊斩刀深深扎入形成陡坡的血肉之中,才勉强让自己在陡坡上稳住了身形。 这也是在剧变之中,他此刻所唯一能够做到的事了。 整个溶洞的血肉都在此时收缩到了中心点, 对他来说,除了这里,已经没有任何落足之处。 在塌缩只见,他所处的陡坡只会越垒越高,最终形成一座血肉巨峰。 是什么,让好不容易修出了“仙姿”的大姥姥如此惧怕呢? 叶响不得而知,但光是联想,他便已是有些不寒而栗。 自黄鹤楼逃出以后,大姥姥便是彻底疯了。 她虽是从第三重楼中跑出的。 但叶响猜测,兴许大姥姥并不止登上了黄鹤楼的第三重, 她之所以会彻底疯癫,甚至连自己的仙力都无法控制, 很可能是因为她去到了更高的楼阁,也就是叶响都未曾见到的第四重。 联想到自己在黄鹤楼下三层曾瞥见的那些诡异仙遗, 大姥姥在黄鹤楼第四重,肯定也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甚至更加可怖的存在。 正是因为那些诡异的存在,才导致了大姥姥如今的疯癫。 她此时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一切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出于她本身的保护机制。 与此同时,在那处花苞形成巨峰之顶,大姥姥的上半身露了出来。 她的双目已然染上了深红之色,望向穹顶,除了神性,看不出任何别样的神采。 而她的下半身,此刻则是彻底嵌入到了叶响所在的血肉“花苞”之中。 无数道血柳自空中垂落而下, 它们宛若有着灵性一般,一根根拽起了大姥姥上身,那些翻卷开的皮肤。 呲啦—— 伴随着皮肤剥落的声响,大姥姥的上半身如同洋葱般,被血柳一层层剥落。 每当大姥姥身上脱落下一层肌肤,她身下的“花苞”,也是会跟着剥离开一段花瓣。 随着大姥姥的肌肤被剥离得越来越多, “花苞”之中落下的花瓣也是逐渐绽放开来,尖端染上了一层粉意。 随着上半身彻底被血柳剥开,大姥姥此刻的模样,已然变作了一颗人脸花芯。 在她的身体四周,一圈又一圈的丝状皮肤带着血液荡漾着,构成了花芯处的绒毛。 而在她下半身,那不断裂解开来的“花苞”, 此时也是彻底盛放开来,形成了粉白色的莲花花瓣,层叠紧致,竟有千层之数。 轰!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响动,溶洞的穹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在苍山镇还幸存着的镇民眼里,一株巨大的莲花沐浴着春日的朝阳从地面之中升起,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好似有神仙降下瑞象。 依托着溶洞中的血肉,以及充盈的仙力, 大姥姥在失控中,将自己的真身彻底从溶洞中解放了出来。 第194章 断案 眼看着正在血肉的构筑间,不断向上生长的参天莲花。 叶响心中已然明晰,这或许便是地涌惘莲最接近仙人的姿态。 他此时正不断地在绽放中的花瓣间跳跃,躲避着自莲花根部伸出的一道道血肉藤蔓。 那些藤蔓比此前的血柳更加难缠,其头部更是滴落着怪异的花露。 此刻的地涌惘已经升至了高空, 在绽放的花瓣间,想要规避那些血肉藤蔓,对于叶响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大姥姥此时已然彻底失控,那些血肉藤蔓都是出自本能地行动着。 随着地涌惘莲的盛放,叶响甚至看到那些藤蔓飞夺而出,朝着苍山镇的地面袭去。 在那些被藤蔓抓住的人群中,叶响还看到了断臂的靖飞与吴所为。 失控的地涌惘莲撑开了豁口,恐怕他们便是趁着这个时机好不容易脱逃而出。 只是没想到,他们依旧没有逃出生天。 叶响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藤蔓将吴所为二人捆束起来,带到地涌惘莲花的根茎处。 随后,藤蔓便将滴出花露的那端,完全塞入了他们的口中。 花露注入体内,人们的双目便是紧紧闭合,似是永远地睡了过去。 叶响知道,这或许便是地涌惘莲获得仙力后进一步演化而成的蜃楼墟。 被带入蜃楼墟的人们,注定将成为地涌惘莲未来的养料,在永远无法醒来的幻境中死去。 这般结局,就连叶响也无法避免。 刚斩落下一根袭来的藤蔓,一股剧烈的抽痛,便是从他心口传出。 叶响低头看去,在他左胸处的那张鬼脸,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 长时间的使用,终于也是让鬼脸到达了极限。 鬼脸失效,叶响浑身紧绷着的力道,便是彻底消散,手中的渊斩如千斤巨石般压下。 若不是操控着玄阳虫及时扶住刀柄,叶响恐怕会当场被刀身砸成肉泥。 顾此失彼,刚躲过一劫的叶响,却再也阻止不了眼前袭来的藤蔓。 随着一根血肉藤蔓钻入叶响口中,他仅存的意识,也在同一时刻消散而去。 …… “爹爹,爹爹!你怎么还在睡懒觉呀!” 从睡梦中醒来,温暖的被窝被人一把掀开, 随着初春的冷风窜进,叶生冻得打了个激灵。 可他却未因被吵醒而感到恼怒,反而是轻笑着,抓起正踩着自己肚子的女娃,提起足踝将她倒悬起来说道。 “莲儿,不要瞎胡闹,爹爹昨日忙着和你娘亲耕作,累着呢,需要休养休养……” 啪—— 叶生话音未落,便是被一旁甩来的一块抹布打了个正着。 甩出抹布的女人叉着腰走到床边, 气鼓鼓地瞪了叶生一眼,随后将他手中提着的女娃放下,说道。 “莲儿,你莫要听你爹爹瞎说,这不是马上就要开春了吗?你爹爹昨天是忙着春种呢。” 听到女人的解释,被叫做莲儿的女娃则是抿了抿嘴,伸出一根短短的食指,问道。 “娘亲,我知道春种是什么哦!是前些夜里,我见着你和爹爹叠在一起那样吗?” 听到莲儿的话语,女人的脸上立刻腾起两片红霞, 羞愤之下,她狠狠地拧了一把还在床上半躺着的叶生,急嗔道。 “哎呀!你这……真是羞死人了!都怪你这死鬼那晚非要……” 轻拍一下莲儿因好奇歪着的脑袋,她的脑袋上扎着两颗朝天揪,分外可爱。 叶生大笑起来,说道。 “哈哈哈!莲儿还小,咳咳,这些事以后再与你解答。” 叶生一边与自己的女儿打着哈哈,一边在女人的服侍下收拾了一番,穿好了锦衣。 “你快些出门去,镇里的大伙都等着你主持公道呢!” 见着叶生穿好衣物,妇人便是推了推他,催促道。 “怎么?咱们苍山镇向来是民风淳朴,安逸祥和。 何时还需要轮到我出马去主持公道了,曹广达那老小子跑哪儿去了?” 叶生皱着眉说着,便是告别妻女,走出卧室,来到了衙府之中。 衙府之上有着三个呈品字形摆放的高位,曹广达坐在左侧。 右侧则是坐着朝廷派来的带刀侍卫——管仲, 此人向来不爱说话,坐在一处一坐便是一天。 叶生有时都觉得他像个死人。 而中间那处空出的席位,则是留给他叶生的。 见着叶生来到衙府,曹广达立刻屁颠屁颠地迎上前来,抱拳诉苦道。 “哎呀,旺老爷,我曹老弟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您不在的这段时日,苍山镇当真是翻了天了!” 旺老爷? 叶生莫名一愣,随后便是反应了起来,原来对方是在称呼自己的大名。 他姓旺,名叶生,是苍山镇中最显赫的家族旺家的老爷。 与妻子吉祥膝下育有一女,名为旺莲。 见着叶生愣住,曹广达试探性地出声问道。 “怎么,莫非老爷您的脑疾又犯了?” 听到曹广达的问话,叶生立刻暴跳如雷,指着曹广达一通臭骂道。 “什么脑疾,这叫灵觉,你懂个屁啊?” 自幼患上的脑疾,是叶生一直以来的心病, 这三十余年来,每到入梦时分,他都会梦见一些诡异古怪的东西。 那些诡异的梦境画面总能让他吓出一身冷汗,辗转难眠。 所幸,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噩梦出现的次数越来越低,他梦里的画面也是越来越模糊。 “对对对,灵觉!是灵觉!你瞧我这脑子!有脑疾的应当是我才对!” 看着曹广达越描越黑的模样,叶生狠狠剐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而是扭过头来,看向了此时正跪在衙府堂前的两人。 在堂前,分别跪着一位身高三米的老和尚,以及一名小和尚。 见着旺老爷关注起了堂前,曹广达连忙出声介绍道。 “旺老爷,这件案子可不得了。 咱们苍山镇治安好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出现这样的事。 前不久,镇口吴家的骡子被偷了,经过我们调查,很可能就是这两位僧人动得手脚。 这老和尚叫问真,这小和尚叫……” 不等曹县令介绍完, 旺叶生便是整个人猛地向后倒去,当即瘫软在地,连滚带爬地向后倒退而去。 “死!判他死罪!凌迟什么都行!赶紧让他死!!!” 旺叶生指着面前那位年轻僧侣,脸部扭曲,恶狠狠地说道。 看着面前的年轻僧侣,他的心中便是生出了一股子寒意。 “旺老爷,不要激动,您这是怎么了?咱们苍山镇还从未判过死罪呢!” 曹广大连忙将出了洋相的旺叶生扶起,悄声在他耳畔说道。 一把推开想要和事的曹广达,旺叶生激动地将管仲腰间的砍刀一把抽出,指着眼前笑脸相应的年轻僧人,对着身旁的众人说道。 “魔僧!这家伙是个魔僧! 我想起来了,在灵觉之中,就是这家伙,杀了我全家!” 第195章 噩梦(1) “魔僧!他就是个魔僧!” 看着面前的年轻僧侣,叶生的脑海中,原本支离破碎的噩梦,又是再度浮现。 …… 半夜三更,旺府之中, 叶生感到有些凉意,以为是门窗未关,遂而醒转。 刚醒片刻,他便发现自己身旁本该是自家夫人 ——吉祥氏躺卧的床头,此时却是空落落的一片,不见人影。 在夫人空出的被褥上,叶生还发现了一些湿漉漉的痕迹。 看来夫人盗汗有些严重,她这是起夜去了? 叶生如是想着,便是扯起被褥再度盖在了自己的身上,准备睡下。 感受着被褥在自己身上紧密的贴合, 叶生感到无比地温暖,仿佛与自家夫人紧紧搂了在一起。 笃、笃、笃—— 寝屋的木门外,不合时宜地传来了一连串的敲门声,吵得叶生不得不从床上翻身而起。 “谁啊?” 叶生刚一出声,敲门声便是停歇下来,里屋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 四下寂静,杳无人声,自家夫人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眼下这样有些冷清的氛围,逐渐让叶生有些担忧起来。 从床头一角抓起一根挠痒用的木如意, 林生将褥子盖在自己身上,悄然翻身下床,踱到了木门的侧后方。 看着木门上拴着的插销,叶生有些犹豫, 紧攥着如意的手微微颤抖,他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自己是否应当把门打开。 屋外会是什么? 苍山镇祥和这么多年,还从未闹过匪患,难道今日他旺府是进了贼? 若不是贼,那又会是什么东西? 还未等叶生再有所动作, 木门外便又是传来一阵咚咚的响声,仿佛有人在不断扣动着门扉。 紧接着,一道略显沙哑的女声,便是在门外叫唤了起来。 “夫君!怎么把门给锁上了,快些让我进去!” 呼—— 原来是方才起夜的夫人! 听到屋外吉祥氏的叫唤,叶生方才呼出一口长气,看来一切都是自己多虑了。 想到此处,他便是打算拉开门上的插销, 就在插销即将打开的瞬间,叶生心中却又是忽地一紧。 不对劲! 门上的插销他从未动过,那夫人又是在何种情况下去到屋外的? 想到此处,刹那之间,叶生浑身汗毛便是倒竖起来。 他逐渐意识到了,此时在屋外叫门的,或许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夫人! 想通这点后,叶生便是缓缓朝着屋内连退出数步,不敢再靠近那扇木门。 咚、咚、咚—— 似是察觉到屋中之人退却,没有开门的意图,门外的人又是咚咚敲打起了门扉。 每敲一下,木门上的插销都是要向外弹出一份。 门板与插销相接处,更是不断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破开似的。 见到此情此景,叶生心中更是慌张了起来。 眼看着木门在冲撞下,不断发出越发脆弱的“吱呀”声。 林生连忙回过头来,想要在屋中寻上一些重物,以此挡住即将被破开的木门。 可令叶生没想到的是,自己这边刚一回头, 便是在黑暗中,与一张浓抹面妆的女人脸撞在了一起。 脸贴脸,鼻对鼻,林生甚至能看见对方浓抹在脸上的胭脂粉尘。 如此骇人的遭遇,险些让林生惊叫出声,好在他很快便是认出了眼前这副女人面孔。 这分明是他的夫人吉祥氏! 见着妇人的瞬间,叶生吓了一跳,好险没有缓过气来。 “夫人?!你是何时回来的,当真是吓了我一跳……” 紧接着,叶生便是一把捉住自家夫人吉祥氏的手心, 试图带着她远离眼前始终在怪力颤动下的门扉。 刚一握起自家夫人的手心,叶生便是察觉到入手处一阵黏滑。 “夫人,你今日的手汗怎么会这样多?” 叶生问着,随即,他便是扭过头,朝着自己身后的夫人看去。 先前屋中昏暗,再加上外面一直传来怪异的叫门声, 叶生并没有仔细观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夫人模样。 如今怀着困惑,仔细打量了夫人一番后, 叶生方才意识到,自己身后拉着的,根本就是不是人! 她生着一张不算难看的女人面孔, 与自己的夫人吉祥氏生着一张几乎一致的脸。 只是在那张人脸之下,却是连着一张血淋淋的人皮, 人皮似是褪去了所有的骨骼般,随风摆荡着。 叶生目光扫视之下,只能在她身上看见成片的血肉模糊。 于此,叶生也是彻底反应了过来,在他眼前的这位“夫人”, 根本就是一张能够生着人脸的皮囊, 褪去骨骼的人皮, 带着皮肤下方没有处理干净的黏糊血肉,如同“被褥”一般厚实地盖在了叶响的身上。 叶生也是终于明白, 原来自己此前在床上打算重新入睡时所盖着的被褥,就是这样一张渗血的人皮! 他硬是与这张人皮睡了近乎一夜! 见着自己被叶生瞅见模样,那颗垂挂在皮囊上的女人脑袋,终于是不再伪装,开口说道。 “呜呜,夫君,我好疼! 你怎么还不让我进门来呢?你就快些放我进来! 这样一来,在临死之前,我便是能够接着与你亲近啦!” 说罢,那张人皮便是眉目间泛起难言情愫,翻卷着皮肤,往叶生的怀里深深钻去。 被如此诡异的事物往怀里钻,叶生立刻厌恶地将她重重推开。 被叶生一把推开后,那张女人脸上,却是又露出了委屈的神情,嘤嘤哭道。 “我知道了,夫君一定是嫌弃我只剩下一张皮了,不愿与我亲近,呜呜呜……” 与此同时,先前一直在被外部巨力不断撞击的木门,此时也是终于豁然洞开。 第196章 噩梦(2) 随着一道寒风自门外扫入, 一道倩影也是从屋外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娇弱地跌进了叶生的怀里。 “夫君~!我终于回来了,外面好黑,好冷,我好疼啊!” 扶起踉跄间跌倒在自己怀中的女人,叶生彻底愣住了。 因为此刻在他怀中的女人,正是自己的结发之妻——吉祥氏。 只是她此时的模样,却是俨然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在吉祥氏的周身之上,叶生没有找到任何的肌肤。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身的血肉筋膜, 血肉筋膜间,肌肉与脂肪的纹理清晰可见, 吉祥氏此刻的模样,更似是一截腊月悬于房梁外的腊肠。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抱着怀中被剥去皮囊的夫人,叶生顿时感到心如刀绞,泪水情不自禁地夺目而出。 看着那一张与吉祥氏极其相似的人面皮囊,叶生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 有人潜入了旺府之中,将自己的爱妻——吉祥氏的皮给生生剥了下来! “到底是谁!是谁害了你!” 叶生愤怒地攥紧了拳头,问道。 在他怀中的吉祥氏,此时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而是呲开那张满是血肉筋膜的嘴,轻声细语地说道。 “谁害得我并不重要,没事的,夫君。 哪怕我失去了外皮,我也会生生世世与你亲近的。 只要你愿意一辈子陪着我,便是好的。” 说着,吉祥氏便又是将自己的脑袋向着叶生的怀中,紧紧地靠了上去。 她缓缓伸出手臂,轻轻抚着叶生的脸颊,似是在替他擦拭泪水,又像是在安慰着他。 不时间,还有着血肉碎块从她的脸颊上脱落,如烂泥一般。 随着吉祥氏的动作,她口鼻间透出的气息也是愈来愈少, 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呜啊啊啊!” 叶生痛苦地捂着脑袋, 一边恸哭着,一阵剧烈的疼痛,也是从叶生的脑海中掀起。 在他的脑海中,似是有着什么肉眼不可察的界限,正随着他愈发痛苦的情绪撕裂开来。 啪—— 叶生的脸颊被吉祥氏血肉模糊的手掌捧起,她的眼中流转着异样的光,说道。 “夫君,不要再去追究此事了。你只要答应我,让我永远陪着你,我便已经足够了。” 看着吉祥氏眼神中的光,叶生只觉得眼下,自己什么也不愿意再想。 摒除脑海中的所有杂念,他只想让自己心爱的妻子留在自己的身边。 随着他发自本心的念想,脑海中的那股刺痛感也是如退潮般消散。 那原本险些要被撕裂开的界限,也是彻底消失不见。 “我该怎么做?” 他痴痴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吉祥氏,问道。 吉祥氏缓缓抬起正在滴血的手指, 指向了先前被叶生嫌弃地推到一旁的人面皮囊,温柔地抚摸着叶生迷茫的脸颊,说道。 “把我的皮囊拣回来,夫君。” 见着叶生乖乖地将那卷落在地上的人脸皮囊拾起后, 吉祥氏便又是含情脉脉地望着叶生,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命不久矣,若是你想让我永远陪在你的左右,夫君,你就吃了我。” 说着,吉祥氏的那张人面皮囊便似通了灵一般,忽地飞窜到了叶生的面前。 皮肉翻卷间,人面皮囊便将自己变作了一卷长幅血肉画卷的大小。 “吃了我。” 吉祥氏的声音宛若有着魔力般,在叶生的耳畔回荡。 他眼中对吉祥氏的爱意愈来愈浓, 渐渐地,叶生回忆起了自己从小便在苍山镇中生活的往事。 一路走来,诸多记忆都已模糊,可他对吉祥氏的记忆却是愈发清晰起来。 咕噜—— 不知不觉,叶生已经在回忆中失去了双眼的聚焦。 他大张着嘴巴,任由那幅自己妻子皮囊翻卷而成的血肉画卷塞入自己的喉咙中。 感受着吉祥氏的皮肤,在自己喉咙间摩擦传来的温度, 叶生的双目间,也是逐渐被奇异的神采覆盖。 一阵艰难地吞咽后,叶生擦了擦自己的嘴巴,对着自己怀中笑着死去的妻子说道。 “是啊,夫人,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哪怕剥皮抽骨,也永不分离!” 说罢,叶生便是浑身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一股股暖流不断涌出。 “啊啊啊啊啊!夫人,我感觉到你了,你就在我的体内!” 一边大声畅快地呼喊着,叶生将怀中死去的吉祥氏抱得更加紧密了。 就在叶生完全沉浸在与吉祥氏的神交之中时,又一阵熟悉的声响传来。 咚、咚、咚—— 这类似重物撞击的声响同样来自屋外。 望向屋外深邃的黑暗,叶生心知肚明, 这声音的来源,或许就是残忍杀害自己妻子,剥下她的皮囊的“罪魁祸首”。 再度低头,叶生却是发现,自己此前抱在手中的吉祥氏尸首,竟是消失不见了。 那道由“罪魁祸首”造出的声响,也是将叶生已经游离的意识,再度拉拽了回来。 “又是这样,到底还要做几次这样的噩梦,你才能绕过我!” 紧攥着手中的木如意,叶生终于站起身来,向着屋外走去。 当那几声突兀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时, 叶生便是已经彻底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灵觉所产生的噩梦。 因为这样的噩梦,已经困顿了他接近三十余年。 此前他还浑然不自觉自己是在灵觉之中,一直到此刻,他终于是彻底清明了过来。 按照往常的惯例,只要他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屋中,屋外的响声总会过去。 在那之后,他就会从噩梦中醒来,甚至逐渐淡忘梦中的事物。 可这一次,他却做出了新的选择。 他想去看一看,这杀死了自己爱妻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何人! 与此同时,他的腹部也是燥热起来,耳畔不断传来吉祥氏凄厉地控诉声。 她不断地告诫着叶生,不要出门,一切都会过去。 咚、咚、咚—— 随着叶生的靠近,屋外传来的声音越发清晰。 那是如同木鱼,又像是晨钟的嗡鸣声, 让叶生耳畔来自吉祥氏的告诫声变得越发淡薄,直至再也听不分明。 终于,在嗡鸣声中,叶生跨过了被洞开的门扉,进入到了一处奇怪的大殿之中。 在那个大殿中,形形色色跪满了或是光头,或是蓄发之人。 他们都是手捧着经文,正在不懈赤忱地念着经。 咚、咚、咚—— 在高大威严的佛像之下,叶生看见了一个背对着自己的光头僧侣。 对方身穿一件破烂的百纳袍,背对着自己。 正用脑袋向着面前一颗巨大的木鱼磕去。 咚—— 随着僧侣的脑袋砸下,那巨大的木鱼中,便是传出了一阵剧烈的嗡鸣。 随着嗡鸣声响起,那僧侣的两拢宽大的袖袍中,也是不断挣扎着爬出黑色的触须。 黑色触须如同鳝鱼般在空中挣扎舞动着。 不知为何,叶生在看见这些触须时,体内却是没来由地传来一股饥饿感。 嗡—— 僧侣再一次猛地将脑袋朝着木鱼磕去, 他的整个身子,都随着嗡鸣声颤动了起来。 僧侣挣扎着站起身,缓缓扭过了脑袋。 叶生总算是看见了那人的脸庞。 那是一张生满了诡异触须的脸, 那是他叶生的脸! 第197章 蝉的一生(1) 大殿之中,佛像之前。 叶生此刻就像是在照一面荒谬的镜子。 在镜子的对面,是与自己面容生得一模一样,却几乎满身邪祟的魔僧。 诡异的触须遍布周身,如鳝鱼般在空中游动。 木鱼的残响在大殿中环绕, 那些自他身上伸出的触须,也在此刻炸了毛,不断地向外挣动,仿佛一只人形的刺猬。 在魔僧的左胸前,一道道触须刺穿了百纳袍, 向着他周身的其他部位涌去,露出了其中包裹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头扎着朝天揪的女娃,此刻她仅剩一颗脑袋,被那魔僧强行塞在了胸口,脑袋低垂,似是很没精神,模样甚是可怜。 “莲儿!” 见到少女的刹那间,叶生便是心口一疼,大喊出声。 此刻在魔僧胸前塞着的,分明就是他与吉祥氏的爱女莲儿! 似是听到了叶生的呼唤,在魔僧胸前的莲儿脑袋缓缓抬起, 就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她对着叶生可怜巴巴地说道。 “爹爹,为什么要把莲儿变成现在这样,莲儿好疼……” 她当然会感到疼,那是因为此时此刻, 她除了一颗脑袋还长在魔僧的胸口外,再没有剩下任何的部位留存。 而在她的脑后,还生着半根尖如骨刺般的脊柱, 斜插进魔僧的左胸,与他的皮肉连为一体。 他们,一体共生,没了魔僧,女娃也会跟着死去。 叶生双手捧起女娃的脸颊,柔声安慰道。 “莲儿乖,不要怕,这只是爹爹的梦。等梦醒了,一切就都会好了。” 哪怕知道这些都只是自己灵觉产生的梦境, 可叶生却依旧为眼前的景象感到心痛,因为这一切情景都太过逼真了。 叶生话音刚落,魔僧的胸前, 那些挣动而出的触须便是再度回缩,将莲儿的面孔彻底掩埋。 见着此状,一把掐住魔僧的衣领,叶生怒吼道。 “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家人,我又为什么会一直做这样的梦!” 说罢,一股怒火窜起自叶生心中窜起, 这在灵觉中如梦魇般的存在一直折磨着他,他已经忍无可忍! 随着愤怒的情绪更加激烈, 叶生手中更是莫名多出了一柄从未见过的黑色刀具,架在了魔僧脖颈上。 被叶生提刀架着,魔僧却是皱起眉头,无奈地落下泪花,委屈地说道。 “夫君,你不要再闹了。” 轰—— 视线缩进,佛殿崩塌,噩梦惊醒, 叶生面前的魔僧,此时也变成了自己的枕边人——吉祥氏。 此时的吉祥氏双目噙着泪,正双手紧搂着叶生,一言不发,只呜呜地哭着。 叶生低头看去,自己手中此时则是提着一柄菜刀,狠狠地架在吉祥氏的脖子上, 锋利的刀身,此时已经在吉祥氏的脖颈处,留下了一道血色的浅痕。 若是再进一厘,他或许就要杀了自己的夫人。 “对不起…我又…” 将手中的菜刀丢下,叶生轻抚着吉祥氏的脸颊,满脸的歉意。 他不知道自己竟是会在灵觉的影响下, 在现实中也动起手来,甚至险些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听到叶生的道歉,吉祥氏却是将脑袋紧紧贴在叶生的胸前, 双手环于他的身后,柔声细语地说道。 “夫君,没事的。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吉祥氏一边说着,叶生的胸襟也是被泪水沾湿。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在为自己流着泪。 自那以后,为了避免自己在灵觉中陷入梦魇,再度做出伤害到自己家人的行为。 叶生便是笃定了决心,不再去理会灵觉中、噩梦中所发生的一切。 之后的每一次噩梦,叶生都是硬着头皮,强忍着恐惧, 盖着自己夫人那张会说话的人皮睡下,一直到自己彻底清醒为止。 …… 苍山镇,衙府堂前。 咚—— 一阵沉闷的鼓声响起。 “威武——” 衙役们不断将手中的杀威棍朝着地面杵着,嘴中低沉地念叨着。 两名衙役将沉重的虎头铡刀抗了上来。 此时,收回思绪的叶生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高堂之上。 在虎头铡刀的另一侧,此时正分别跪着两名和尚,一老一少,一高一矮。 他们的双手都是由粗大的铁链拴着,动弹不得。 老和尚身着一身锦帽袈裟,正沉稳地闭目诵经,活像个画中走出的得道高僧。 而那个年轻的和尚,则是格外安静,双目澄清,一句话也没有说。 最邪门的是,他的脸生得与叶生一模一样, 两人唯一的不同,大概便是一人光头,一人束发。 这也是为什么曹广达会把旺老爷叫到现场的原因。 其一是因为偷骡案本身已经属于苍山镇几年难得一遇的大案,性质极为恶劣。 其二也是为了确认,眼前这个小和尚,到底和旺家老爷有着何种关系。 不过出乎曹广达意料的是,见着这位小和尚的第一眼,叶生不仅没有表露出震惊。 反而是直指对方,要让自己判处对方死刑。 第198章 蝉的一生(2) 因为见着这位小和尚时,叶生的内心深处,便是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他冥冥之中有着一种预感,仿佛对方的出现,会夺走自己的一切。 于是他立刻便向曹广达施压,让对方给两位僧人判处了死刑,其中也包括那位老和尚。 原因无他,在见着老和尚的瞬间,叶生心中也是产生了一股发自心底的厌恶。 曹县令扭过头,遮起嘴与坐在最高位上的叶生悄声说道。 “旺老爷,当真有必要上铡刀吗, 这是不是太严重了点,他们毕竟只是偷了一头骡子罢了。 况且照你所说,魔僧也只是那位年轻的和尚,和那个老和尚没什么关系?” 叶生冷着脸摇了摇头,反问道。 “曹广达,我问你,到底谁才是苍山镇的话事人?” 闻言,曹广达连忙低下了头说道。 “当然是您了,旺老爷,可是……” 不等曹广达把话说完,叶生便是将手中的亡命牌抛到了地上,大声喝道。 “这两个僧人罪大恶极,即刻问斩!” 此令一出,站在铡刀旁的两位衙役立刻快步上前,将两位僧人一同押到了虎头铡上。 就算脖子已经被按在了冰冷的铡口上方,那两位僧人依旧没有反抗、闹腾过。 他们仿佛已经知悉了自己的命数,静候着问斩之时。 老和尚始终闭着双眼,在嘴中喃喃念着难懂的经, 而那位年轻的“魔僧”,则是在铡刀抬起时,望向了坐在高堂之上的叶生。 被那位“魔僧”如此直勾勾地注视着,叶生心中便又是一跳,仿佛连心跳都快了半拍。 那双澄清的眼睛,仿佛在控诉着叶生,为何要滥杀无辜。 想到此处,一股名为愧疚感的情绪立刻在叶生心中攀升。 叶生当然清楚两人身上的罪责是他自行加上的, 此时甚至都没有证据证明,这两位僧人与偷骡案有关, 哪怕偷骡案当真是两位僧人所犯下的,他们也罪不至死。 可出于内心本能般的抗拒,以及长年来一直以来困扰着叶生的噩梦影响, 他最终还是铁了心,决定要将眼前的两位和尚斩除。 “只要杀了他,就能摆脱所谓的脑疾,摆脱那些恼人的噩梦了。” 在叶生的脑海中,无时无刻都有着这样的劝诫声响起。 而在这莫名声响的推波助澜下,叶生心中对魔僧的杀意,更盛了。 噌—— 随着一位衙役挥下砍刀,那根系在虎头铡刀上方,绷得很紧的麻绳应声而断。 雪亮的铡刀斩落而下,滚烫的热血飞溅而起, 看着两位僧人滚落在地的人头,叶生心中却没有产生多少大仇得报的痛快之情。 反而是忽然觉着心头一空,似是莫名少了些什么。 就在叶生发愣的当口,那颗滚落在地的“魔僧”人头, 却是忽地睁开了双眼,喃喃说道。 “众生迷于幻我,不见真我。” 还未等叶生反应过来此话之意, 他便是发现自己眼前的衙府光景,悉数变幻了起来。 …… 咚—— 一阵鼓声又一次响起。 “接亲咯——” 乐师们不断敲打着手中的铜锣,嘴中欢腾地吹着唢呐,好不热闹。 八名力士将肩头的大红轿子放了下来。 此时,收回思绪的叶生发现,自己已然坐在了高堂之上。 苍山镇,旺家大院。 数名家丁正在四处不断忙活着, 一道道当地特色美食黑猪烧肉被端上了餐桌。 大院中,此时已是挂满了红纸灯笼, 流水席间坐满了前来祝酒的宾客,在其中,不乏一些叶生认识的人。 拖家带口的曹家夫妇,领着一班衙府兄弟的管仲, 还有一位被自己劝得迷途知返,金盆洗手的赌徒,他好像叫做林生。 他们此时纷纷站起,举着手中的酒杯,朝着叶生的方向敬道。 “恭喜旺老爷家女大喜!” 从错愕中缓过神来,叶生方才想起,今天是他爱女旺莲出嫁的大喜日子。 此时距离他在衙府中斩杀那个魔僧,已经过去了十五年的岁月。 自那以后,他当真是彻底摆脱了灵觉的困扰,再也没有做过一次噩梦了。 在这样一段漫长的时光中, 叶生的心中也是再无迷惘,安心踏实地与自己的家人和睦度日。 就像是应了那句古言,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 心中正感慨着,叶生的眼前,却是忽地走来了一道窈窕靓影。 红纱自头顶垂下,轻掩着少女的脸颊,叫人看不分明,却忍不住心生好奇。 少女身着一袭红羽金凤的烟纱裙,手持一柄绣着岐山罗翠的团扇, 风髻雾鬓间梳理得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宛若画中走出的天仙。 温文尔雅,端庄靓丽,当真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不过在经过叶生面前时, 那少女却是一反常态地将头上的红纱撩起,调皮地吐着舌头说道。 “爹、娘,那莲儿就出发啦,你们可不要想我哦!” 说罢,她便又冲着叶生挤出了一个鬼脸。 “这丫头,成何体统,赶紧把你的盖头盖上。瞧你现在,哪儿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样子!” 叶响假装威严地训斥道,他轻拍了拍莲儿的脑袋,嘴角却是不忍露出无奈的笑。 第199章 蝉的一生(3) 看着眼前自己一手拉扯大,自小便古灵精怪的莲儿打扮成这般模样,叶生心中似是有着复杂的情绪翻涌着。 直到他看到一旁的吉祥氏与莲儿抱在一起,说着说着便哭成了一对泪人, 直到他走到花轿跟前,握着莲儿的手,要与她道别之际, 叶生终于明白自己心中的情绪,其实名为不舍。 他始终是放不下莲儿的,她毕竟是他的骨肉至亲。 “我一定会照顾好莲儿的,请岳父放心。” 对着叶生抱了抱拳,胸前系着一朵大红绸缎的青年说话间, 便是翻身上了马,吆喝一声,兴高采烈地带着迎亲队伍离开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马队伍,叶生心中却是忽然有些奇怪。 “不!不对!” 叶生忽然大喊了起来,可那支迎亲队伍却再也没有停下。 “给我停下!给我停下!把我女儿还给我!莲儿!!!” 嗬、嗬、嗬…… 四周泛起了大雾, 叶生一路气喘吁吁地追上前去,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迎亲队伍,逐渐化作一颗浓雾中的黑点。 回想起先前嬉皮笑脸带走自己女儿,骑在高头大马上离开的那个新郎官。 噩梦中的画面,再度涌上心头。 叶生想起来,那个新郎官的模样,为何自己会如此眼熟。 是魔僧!那新郎官长得与魔僧一模一样! 想到此处,叶生便又是想要抬头大喊,阻止自己女儿嫁给那可恶的魔僧, 可猛然间,他却是发现,自己此时身前已空无一物,唯有一片迷茫的大雾。 他已然身处一片浓雾之中,甚至看不清来时的路。 随即,叶生的视线一片模糊。 …… 咚—— 一阵鼓声再一次响起。 “娘!明光大路向西南——” 披麻戴孝的人群之首,一位素面妇人,此时正一边大喊着,一边向外撒着纸钱。 八名力士将肩头的黑木棺材放了下来。 此时,恢复思绪的叶生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座山头之上。 苍山镇,旺氏祖坟前。 叶生被几位下人搀扶着,迎着二月的寒风,紧紧跟在出殡的队伍最后。 他的身体,此时已形同槁木,老态龙钟, 似乎随时可能被寒风吹倒,再也爬不起来。 可他仍是坚持着自己一人拄拐,来到了棺材的一旁。 伸出右手,他轻抚着那即将入土的黑木棺材,一如他曾经轻抚着吉祥氏的脸庞。 “吉祥啊,不该是这样的。 我这一个时常发癫的病人没有先走,如今,反倒是你比我先走一步……” 说着,叶生苍老的脸颊上,便是有着泪迹涌现。 那一日,他在莲儿的婚宴上犯了病。 他将新郎官错认成了魔僧,不仅闹出了笑话,还险些坏了自己女儿的大喜日子。 如今,距离那一日,又二十年过去了。 今天,是他妻子吉祥氏出殡的日子, 哪怕此时他的身体已经衰老得几乎走不动道,他也依旧坚持着来到了现场,要为自己的糟糠之妻送上最后一程。 就在此时,那名先前撒着纸钱的中年妇人走到了叶生的面前, 她的脸上尚挂着泪痕,嘴上却是温柔地对叶生说道。 “爹,您身子也不好,就不要硬在这儿撑着了,回屋休息去。” 眼前的这位中年妇人,便是自己与吉祥氏唯一的女儿,旺莲。 她的嘴唇正微微颤抖着,显然是在尽力克制着自己悲伤的情绪。 “莲儿……你长大了,懂事了,还记恨着爹爹吗?” 叶生没有回答旺莲的话,而是自顾自地问道。 “不,莲儿从未恨过爹爹,那是爹爹的病,娘也说了,爹爹为这个病,付出了太多了。” 旺莲说着,便是将叶生的手搀在了自己的手心。 感受着女儿手心的温度,叶生的眼眶中便又是落下了热泪。 “好啊,好啊……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这样的话,我叶生这一辈子,也算是如愿了。” 在整个苍山镇中,他这也算得上是高龄了。 曾经与他同辈的人,此时几乎都已是离开了人世间。 管仲是最先走的,他年轻气盛,死于一场针对叶生的刺杀,他拿命护住了叶生的性命。 接着是那个金盆洗手的赌徒林生, 他好不容易戒赌归乡,却是在归乡途中遭了劫,死于非命。 再后来,村口吴家的吴所为,他最熟悉的衙役靖飞,以及曹广大都是先后撒手人寰。 比之这苍山镇的大多数人,他叶生都算是幸运的了。 他没有生病,也没有遇上意外。 甚至曾经困扰他多年的顽疾,也是在他斩杀魔僧后再也不见。 如今,他只是觉得心中憋着的一股劲没了。 人生圆满,大限已至,或许他也该死去了。 “旺叶生啊旺叶生,家底殷实,妻顺女孝,子孙满堂。 你这一辈子,难道还活得不够知足吗?” 迎着二月寒风,心中的一道声音一边叹着,叶生的身体边是缓缓倒下。 他的眼前最先是变作了白茫茫的一片,紧接着,便是被一片寂静的黑笼罩。 在黑暗之中,他能看见自己化作了一道青色的光团, 他原以为自己将彻底失去意识,去往黄泉。 可还未等他见着地府的光景,一股饥饿感便是自他的右手间浮现。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右手里埋怨着。 它不想死,它好饿。 第200章 活埋 好饿,不想死! 强烈的饥饿感,带着十足的怨念,自叶生的右手涌现。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剧烈的刺痛感。 嘶! 倒抽了一口凉气,叶生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片漆黑的空间中。 狭小密闭的空间,透着一股新翻出的泥土气息。 叶生尝试着将身体向外展开, 以便摸索自己此刻身处的空间,却发现自己身在此处,压根伸展不开手脚。 漆黑的长板条遍布四周,将他完全框死在了这处空间。 在他头顶,还盖着一块极为厚重的木板, 上面仿佛压着极为沉重的重物,无论叶生怎么推,都是推不开。 这……莫非自己是被装进了棺材里? 还未等叶生多想,他的右手便是再度痛了起来,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叶生立刻将有些发麻的右手举到眼前上下翻找, 总算是发现,那阵剧痛便自他的手腕部位传来的。 在手腕处,此时已经裂开了一道狰狞的血口, 血腥味充斥着整个空间, 与此同时,四条长虫般的触须,正从中迅速地爬动而出。 它们如灵蛇般飞快地缠绕在了了叶生的右手臂上, 让他产生了一种格外奇异的亲切感。 就好像,本来就该这样似的。 唰—— 叶生念头刚起,那些盘绕在他手臂上的触须,似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竟是莫名在空中拧成了一束黑矛,朝着叶生的手背处刺去。 “啊啊啊啊啊!” 一时之间,手背飙出鲜血,叶生也是疼得叫唤了起来。 尖锐的黑矛刺穿了叶生手背,随后便是再度裂变成了四只触须,似是铲刀一般,将叶生手背处的皮肉精细地反卷了过来,腾出了一块有鸡蛋大小的血口。 而在那道被撕扯开,如同鸡蛋大小的裂口中, 此时正缓缓挤出一颗鲜活却又充斥着邪性的眼球。 刚一从血肉中挤出,眼球便是咕噜一声朝着叶生转来,似是与他打起了招呼。 唰—— 被那颗眼球注视到的一瞬间, 叶生有些混沌的脑海中,忽地便是惊起了一片滔天骇浪。 对! 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捂着自己有些发胀发昏的脑袋,叶生终于是在那颗眼球的刺激之下,回忆起了一切。 他想起来了,在他手中的触须,叫做玄阳虫, 是兴福寺的主持问真大师植入他体内的寄生物! 它此刻浮现出的眼球, 正是此前自己在酒楼压制玄阳虫暴走时悄然出现,又偷偷消失的那颗! 而他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旺叶生,也不是什么苍山镇的旺老爷, 他叫叶响,是一个倒霉悲催的穿越者,此时正被困在地涌惘莲产生的蜃楼墟中! 随着叶响在玄阳虫的刺激下找回自己, 他的脑海中,此时也是如同电影快进般,快闪过一道道属于旺叶生“活着”的记忆。 记忆翻涌,岁月流逝。 一股沧桑感自叶响的内心深处油然而生。 毕竟他在此间,已经以旺叶生的身份,活了近乎一世。 随着记忆的翻涌,叶响仿佛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入定状态。 过了许久,叶响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将自己的心态从一个迟暮、垂死的老者身上给转换了回来。 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 这一切哪怕再如何真实,也不过是属于旺叶生的“真实”,而不是他叶响的。 随着回忆,叶响也是彻底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看来他是被地涌惘莲花卷入了蜃楼墟中,在幻境中度过了一世的光阴。 而他之所以始终没被地涌惘莲吸干抹净, 很可能是因为,那座尸身高塔始终在保护着他。 想到高塔,叶响立刻沉心静气观想了起来。 他原本是打算借助高塔的力量来破解大姥姥生出的蜃楼墟,就如之前在溶洞中自己所做的那般。 可此时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空空荡荡的识海。 识海之上,那原本应该倒悬在空中的尸身高塔,却是已经消失无踪。 高塔不见了?! 心中刚起疑惑,叶响便是立刻反应了过来。 尸身高塔之所以会消失无踪的理由,很可能与那位被旺叶生斩首的“魔僧”有关。 自大姥姥逃出黄鹤楼后,彻底失控的地涌惘莲便是将苍山镇全境,都给拉入了蜃楼墟中。 每个被花茎捆缚住的人,都会陷入属于自己的幻境, 在蜃楼墟中接受死亡,化作养分被彻底吸收。 或许正是因为有着高塔的存在, 叶响才能在蜃楼墟中拖延这么久的时间,没有被地涌惘莲吸收,甚至度过了梦中的一世。 但地涌惘莲花终究是与此前不一样了,在庞大的仙力灌溉下, 叶响能够明确察觉到,此刻的蜃楼墟甚至可能连高塔都有些束手无策。 不过叶响还有着另一个猜测,兴许是自己此刻的能力有限,没能完全激发高塔。 不然能够将吉祥天母“仙相”都给吓退的高塔,不可能突破不了此处。 而此前在蜃楼墟中,一直让旺叶生做噩梦的所谓灵觉, 或许便是高塔在蜃楼墟中,想要传达给叶响些微启示的表现形式。 只是这些来自高塔的启示,都是遭到了蜃楼墟的扭曲。 因为蜃楼墟带给旺叶生的是幸福、快乐。 而高塔带来的灵觉,却始终在“破坏”着这一切。 于是乎,在旺叶生看来,那些都成为了自己避不可及的噩梦。 他把灵觉中的所有见闻都当成了噩梦, 包括那位或许代表着高塔之力的“魔僧”,也是在旺叶生的手下被定了死罪,斩首死去。 于此,高塔与叶响在蜃楼墟中的唯一联系,便是被蜃楼墟蛊惑的旺叶生给切断了。 自那以后,高塔与他的联系便是越发微弱, 以至于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叶生也只在女儿出嫁时,精神波动较大的情况下,再度看见了“魔僧”的身影。 想到此处,叶响便是将意识从空无一物的识海中脱出。 转头看起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想到此前自己险些就要在蜃楼墟的欺骗下寿终正寝,驾鹤西归, 叶响的额间便是冷汗直冒,庆幸自己能够得以幸存。 若是旺叶生在蜃楼墟中死去, 叶响在外界的肉身,也是会彻底丧失抵抗能力,化作大姥姥的养料。 第201章 虫变 好险,好在玄阳虫的求生欲相当强烈, 若不是有它及时出现,长出了那颗眼球,激起了叶响的本我, 他此刻很可能已经被地涌惘莲抽了个干净。 不过叶响也知道,玄阳虫之所以会激醒他,只是因为自己是它赖以生存的宿主。 没了叶响,玄阳虫就如同失去了根,会彻底死去。 而对于玄阳虫而言,叶响也是一块难得的至宝。 看着自己手背上那颗扭动着的眼球, 叶响心中清楚,这玩意儿,恐怕又一次偷偷地完成了“进化”。 感受着玄阳虫体内传来的饥饿感, 为了以防万一,叶响拍了拍玄阳虫,威吓道。 “除非我再度陷入此前的那种状态,不然你若是再对我动口,我可就要用高塔教训你了。” 听到叶响的话语,玄阳虫仿佛通灵一般, 转瞬间它的触须便是软塌塌地趴下, 就连那颗眼珠也是立刻缩回了手背,仿佛泄了一身的气。 看着玄阳虫这副模样,叶响心中也是不免打起了鼓。 此物凶险,但自己此刻却又不得不依仗它的能力。 绝不能让玄阳虫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没有高塔大哥罩着了! 叶响心中如是想到。 接着,他便是再度环顾起了四周。 狭小的空间中,通过触须间的吸盘,叶响能够感觉到供自己呼吸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叶响皱了皱眉,望向头顶的漆黑木板, 他此时已经确认,自己确实躺在一处棺材里。 随后他又是四处用手敲打起来,尝试叫唤了两声, 发现外面无人应答,只能听见沉闷的回响。 如此,叶响也是确认了, 看来他不仅在棺材里,甚至已经“入土为安”,被人给埋土里了。 倘若自己还是旺叶生,此时在棺材里醒过来都是已经为时已晚, 作为孱弱的凡人,怕是自己连棺材板都掀不开。 不过眼下既然自己已经恢复了本我,倒是好办了许多。 如是想着,叶响便是朝着自己的怀中摸去, 他本打算像此前那般,在蜃楼墟中招出渊斩刀,大力出奇迹,来凿穿自己面前的棺材板。 可下一刻,叶响整个人却是愣住了。 他不仅没招出渊斩刀,没有拿出怀中的须弥符。 甚至就连他左胸处的鬼脸都没能招出来。 此刻在他心口跳动的,仍旧是那颗属于旺叶生的心脏。 叶响皱起眉头,心中自顾自地推断道。 难道说,仙力失控后,地涌惘莲产生的蜃楼墟已经达到了能够以假乱真的程度? 哪怕自己现在找回了本我,也依旧没法使用现实中的器具、功法。 是因为这里,眼下旺叶生所处的“幻境”,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处“真实”。 想到此处,叶响的心中便又是对玄阳虫的表现,有了新的论断。 难道说这虫子有着能够突破地涌惘莲蜃楼墟的能力? 对了! 叶响一拍脑袋,立刻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在前往旺家的路上,他曾经也被困在蜃楼墟中, 只是那蜃楼墟并非地涌惘莲的“完整版”,而是来自青宝塔,地涌惘莲的一株幼苗。 当时,叶响为了破除蜃楼墟, 强行杀完了其中所有的人,将那个莲蓬生出的菌丝统统让玄阳虫吞吃了个干净。 如此想来,或许也就说得通了。 玄阳虫之所以能够在蜃楼墟中依旧保持“存在”的原因, 是因为这虫子曾经吞吃过青宝塔的躯体,它身上也沾染了属于地涌惘莲属的气息。 在不知不觉中,或许它已经被这处蜃楼墟,判定成了“自己人”! “这么说来,或许玄阳虫会成为我破局的关键所在。” 一边在嘴中盘算着,叶响一边抄起了右手, 让玄阳虫触须在自己手前盘卷,拧成了一颗漆黑的钻头。 强行压制住玄阳虫多次表达不满的情绪,叶响选择霸王硬上弓,强行转动起了手中的“钻头”。 嗡—— 轰鸣声中,叶响用“钻头”钻开了棺材板,并一路朝着地面上方钻去。 “钻头”一边钻着,他还一边不断地命令着玄阳虫们勤勉地吃起土来。 虽说这对玄阳虫来说是有些过分,不过若是它们吃得不够快,不够及时, 恐怕还没等叶响见到地面之上的太阳,他就先被棺材板上漏下的土块掩埋了。 噗哧—— 不久后,“钻头”成功破土而出。 “感谢民俗里没有在棺材板上压铁块的这种说法。” 叶响一边感慨着,一边从泥土中翻身而出。 在叶响爬出后不久,在他右袖间, 那些玄阳虫们便是集体软趴了下来,极为不爽地将触须摆到了一旁, 朝着地上喷射出先前吞下土块所形成的泥浆, 似是想在地上用泥浆绘出了某些粗鄙的古老符号。 叶响此刻倒是没有在意玄阳虫这边,而是抬眼观察起了自己此时所身处的环境。 最先入目的,是一块有着叶响人高的墓碑, 碑上刻着“旺叶生及妻子吉祥氏之墓”的字样。 看来自己不仅是被埋了,还是与他的结发妻子吉祥氏埋在了一块。 看着那块墓碑,想起此前旺叶生与吉祥氏之间发生的种种,叶响心头便是莫名有些复杂。 此时的蜃楼墟,已经不能算作是“幻境”了。 他能够清晰地回忆起,作为旺叶生时期,他与吉祥氏相处的点点滴滴。 所有属于旺叶生这一世发生的一切,此刻都已深深地烙印在了叶响的心中。 猛然甩了甩脑袋,叶响把一些古怪复杂的情绪抛诸脑后,再度望向了四周。 围绕着旺家夫妻墓碑的,是一片规模庞大的坟地, 想来这里便是旺氏祖坟所处的那座山头。 只是此刻,这处山头又有了些许新的变化。 似是察觉到了叶响的异动,一片忽如其来的浓雾很快便将此处笼罩了起来。 随着叶响被那阵袭来的浓雾包围,他眼前的旺氏祖坟竟是悉数消融, 这蜃楼墟,此时竟然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爸爸,爸爸!轮到你啦!” “快来和小莲子玩,不准装傻哦!” 第202章 彩色 “爸爸,爸爸!轮到你啦!” “快来和小莲子玩,不准装傻哦!” 从恍惚中醒来,叶响第一时间听到的便是自己闺女的叫唤声。 此时的叶莲子约莫十岁左右, 身着一件哆啦皮卡超力霸的卡通睡衣, 马尾梳在脑后,正着急地捏着叶响的脸皮,催促道。 “轮到爸爸落子啦,你可不要耍赖哦!” “小莲子……?!” 叶响有些迟疑地喊出了闺女的昵称, 此时他正与莲子隔着圆桌相对而坐, 桌上摆放着一副刚下到一半的五子棋。 两人此刻身处的起居室十分狭窄,只有一室一厅, 用来下棋的圆桌,则是刚刚收拾干净的餐桌。 此处的装修虽然显得有些局促简陋,倒也算得上温馨。 看着眼前的场景,叶响觉得自己脑海有些混乱。 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叶响惊愕地发现, 在他右手中,除了一颗尚未落定的黑色旗子以外,再无他物。 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好像不应该是这么一回事才对, 自己的右手间,应该还有着什么其他的东西存在着…… 挠了挠脑袋,叶响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他刚刚确实走神了那么一会儿, 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眼下到底在做些什么了。 叶响唯一能肯定的是,这里就是他的家。 见着叶响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叶莲子撇了撇嘴,气鼓鼓地嗔怒道。 “爸爸!你不要再装傻啦,你可是说好了,要在我生日这天陪我玩一整天的! 快快快,这步棋到你走啦!” 在叶莲子焦急的催促声中,叶响总算是回想了起来。, 今天是他闺女叶莲子十周岁的生日, 也不知这娃娃是从哪儿跟风学来的五子棋,非要让叶响陪着她一起下, 甚至定下了五局三胜的规定,父女俩必须决出个胜负才行。 此时的叶响,正是在履行着自己对女儿的承诺。 很快,想起自己要做什么的叶响便是彻底进入了角色。 他长呼了口气,终于在莲子的面前落下了一颗黑子, 与这位刚刚才上小学四年级的小学生互相在棋盘上厮杀了起来。 不一会儿,属于叶莲子的哭声就传遍了整个屋子。 “呜呜呜呜啊,爸爸一点儿也不好,我不要和你下棋了!” 莲子一边捂着自己的小脑袋哭哭啼啼, 一边悄咪咪地把叶响即将连成一线的棋子弹开了去。 无奈地看着耍起赖来的莲子, 叶响摊了摊手,一把拽住了刚从厨房中走出来的女人,说道。 “既然不想和爸爸玩,那莲子就找妈妈玩去~” 被叶响一把拽住,吉祥没有生气, 反而是笑着从手中放下了一个精美的包装盒,说道。 “好了好了,你们俩都别闹了,今天是莲子的生日。 爸爸也是好难得从院里回来一趟, 时间也不早了,让我们一起来吹蜡烛、吃蛋糕~” 说着,吉祥便是柔情脉脉地瞥了一眼叶响的方向。 接过吉祥抛来的温润眼神,叶响心中却是莫名泛起些许错愕之情。 从刚刚他拽住眼前这个叫做吉祥的女人开始,他的一言一行都仿佛像是肌肉记忆一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便执行了起来。 甚至直到他听到自己喊对方“莲子妈妈”,他才知道,吉祥是他叶响的老婆。 他竟然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位老婆, 可叶响却又切实地记得,自己与叶莲子是父女关系。 莫非是自己失忆了? 从刚刚恍惚的那一阵开始,叶响便觉得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难道自己是得了某种失忆的病症? 刚刚吉祥也说了自己是从院里出来,或许自己还真是刚刚痊愈的失忆症患者? 得空的话,或许真该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了,叶响心中布满了疑惑。 可当他再度把目光投向叶莲子时,对方的脸上却是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如此这般,叶响便只能默默点头,顺着吉祥的话语接着说了下去。 “行啊,那我们就来切蛋糕!” 说着,叶响便将餐桌收拾干净,拆开了那盒精美的包装,在叶莲子热切期盼的眼神下,缓缓取出了其中的一颗六寸蛋糕。 那是一颗圆形、黄色蛋糕, 蛋糕不大,上方还沾着两个用糖块做成的小人。 高个儿西装革履的那个人是叶响,矮个儿的小女孩自然就是莲子了。 在大厅温馨的暖黄色灯光下,一家三口通力合作着, 将蛋糕店赠送的彩色蜡烛,戳在了两个小人的身前,缓缓点燃。 伴随着蜡烛点燃,火光映射在三人凑在一块儿的脸上,照得又暖又亮。 “哇!这蛋糕真好看,我好喜欢呀,谢谢爸爸~” 叶莲子双手在身前轻快地拍动着,兴高采烈地喊道。 见着女儿如此开心的模样, 叶响也是感到心头一暖,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 “你谢谢爸爸做什么,你得好好感谢感谢妈妈,毕竟蛋糕是妈妈买的呀。” 说着,叶响便是指了指正站在一旁,温润地看着父女俩的吉祥, 她就这么一直在一旁静默地看着,只字未发。 哐当—— 没等叶响说完话,叶莲子脸色便是一僵,手腕一软, 原本在她手中紧握着的,用于切开蛋糕的塑料刀子,忽然便是落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她脸上的那股兴奋劲全然不见,唯剩下惨白一片,莲子有些害怕地问道。 “妈妈?妈妈不是一直都在爸爸的卧室里吗? 怎么会在这里…… 爸爸,你从一开始就在和空气说话,你不要吓我呀……” 叶响闻言心头便是一惊,再度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妻子。 他的妻子吉祥,此时正径直站在叶响身侧,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变化。 转过头来,叶响又是宠溺地捏了捏莲子的鼻尖,笑道。 “你想骗我是不是?妈妈不就在这边一直站着吗?” 看着叶响手指所指的方向,莲子却是一个劲地摇头否认, 她的脸上,血色已经尽数消散,她显然也是被叶响的说法给吓到了。 看着叶莲子露出的惊悚表情, 在如此诡异的氛围下,叶响也是脸色黑了下来,心中隐隐有了些许戒备,他厉声喝骂道。 “莲子,不许胡闹! 刚刚不就是你拉住了妈妈,让她来陪你的吗?” 在叶响的厉声呵斥下,叶莲子两眼一红,泪水从眼眶中滑落而下。 “我没有说话!明明是爸爸一直在自言自语啊!” 一时之间,莲子委屈的哭声便是充斥在整个蜗居之中,震耳欲聋。 整个起居室中的家具也在此时摇晃颤动了起来,宛若地震。 还未等叶响平息怒意出声安慰, 一阵剧痛,便是从叶响的右手手臂间传来。 剧痛以及少女哭声的集合之下, 叶响双目的视线,忽然间便是缺失了一大片。 亦或者说,那一大片的视野中,此时都是充斥一股浓稠的色彩。 这股色彩无形无质, 既像是一片漆黑,又像是一块正闪烁着、流动着的彩色。 那些彩色之中, 没有一种颜色是叶响此时能够用准确、已知的语言形容出的。 彩色构成无形的洪流,在叶响的视野中井喷, 又仿佛银河般,从高悬的空中坠落而下,在叶响的眼眶中形成一座四溢而出的彩色湖泊。 无法辨认、难以名状的色彩,终于占据了叶响的整片视线, 它们如同栅格般,将叶响的视野划分成了诡异的两半。 在左眼的视野之中,叶响眼前的情景变成了宛如热成像窥镜中所产生出的斑驳影像。 而在他右边的视野中,叶响却是看到了与当前世界全然不同的情形。 同样的斑驳影像中,他看见桌上的黄色蛋糕,变成了一碗打了两颗荷包蛋的寿面。 他看见莲儿身上穿着的,标着“汇知小学”校徽的校服,变成了一身丝绸绣制的锦衣华服。 低头看去,就连他自己此时身上穿着的西装革履,也变成了古人的扮相。 看着视野中不断呈现而出的混乱、奇异景观, 叶响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正在被人强行塞入无穷无尽的信息, 即将濒临极限,被生生撑裂开来。 就在此时,眼前的叶莲儿却是张口说道。 “爹爸,你如么了?莫你惹是我气了生吗?” 第203章 吉祥山水图 在叶响眼前的叶莲儿分明只说了一句话, 却在他脑海中产生了两道相互交叠的声音, 最终这两道声音更是在叶响脑海中生成了纷乱的信息。, 此刻,叶响的脑海中,可谓是一团浆糊。 我叶叫响,还叶是生? 我叶是既叫响,是叶生也?! 吉是祥我老的婆,吾为名吉妻祥氏。 繁杂又冗余的信息,如同黄河奔涌,不知疲倦地随着叶响的视线涌入。 他此刻整个人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正分别以两种身份在两种不同的世界中同时活着。 理智崩塌,疯狂降临。 精神上带来的巨大的压力,几乎每分每秒都在摧折着叶响的内心。 为了自救,让自己从这片彩色视线所带来的信息冗余中逃出, 叶生捂着脑袋,奔向了水井旁的一处水槽, 他想要好生冲洗一番自己的双眼,把那些在视线中涌入的彩色彻底冲刷干净。 嘶—— 还没等他冲洗多久,叶响便是紧抓起了自己右手手腕, 在地上打起了滚,疼得几乎背过气去。 连忙脱下西装,拽开自己右手的衬衫袖口, 叶响看见一条条细小的触须,此时正慢慢地沿着他的右手攀爬而出。 随着那些触须的出现,叶响眼前流动着的彩色,终于是缓缓淡去了一些。 顾不得去理解这些触须从何而来,从地面上强撑着爬起, 叶响咬着牙扒拉着面前的水池,挣扎着抬起了脑袋。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面巨大的梳妆镜。 他正站在自己房中卫生间的梳妆镜面前, 镜面之中,映出了叶响那张已经几近疯癫的脸。 冰冷的水珠从他的寸头间滑落,经过眉宇,流入眼中,叶响却察觉不到任何的不适。 他的双目,此时已经被血丝布满。 就像是个刚从网通宵三天三夜,好不容易爬出来,即将猝死的青年。 不过万幸的是,至少此刻, 他眼前那被奇异色彩分隔成两半的视野,正在缓缓回归成正常的一道。 脑海中狂乱涌动,险些濒临崩溃的自我认知,正在不断地收拢。 他的理智再度回归。 叶响终于能够勉强视物了。 他第一眼,便看见了梳妆镜前的事物。 梳妆镜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洗漱用品, 包括叶响在莲儿九岁生日时给她买来的, 专属于他们父女二人一大一小的皮卡超电动牙刷。 看着那对电动牙刷,叶响却是冷冷地笑了起来。 他立刻冲出了洗手间,单手直指呆立在原地的妻子吉祥,喝道。 “你根本不是我的妻子!你到底是谁!” “卫生间中的洗漱用品一直都只有两人份, 我们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多年,你根本不可能是我的老婆!” 哪怕他的记忆始终是紊乱模糊, 但根据卫生间中的情形,叶响还是可以肯定地推断出这一结果。 在他眼前的女人,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老婆! 房间里所有的事物,不仅是洗漱用品, 甚至连为女儿庆生的蛋糕上,都不存在吉祥这个人! 哪怕此时被叶响指着鼻子逼问,站在桌角的吉祥,却是始终没有给予应答。 她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诡异到了极点。 叶莲子此时却是一把拽住了叶响的衣角,慌张地说道。 “爸,你到底在对谁说话呀? 求求你了,别再发疯了,莲子怕……” 听到女儿的声音,叶响心中便是又窜起了一道无名之火。 “莲子,难道你看不到吗?! 她就站在这里啊!她就在我面前站着啊! 你到底是谁,滚出我家,离我女儿远一点!!!” 一边冲着那个女人骂着,叶响边是疯狂地将桌上的五子棋盘抬起,甩向了那个女人。 五子棋盘砰然间砸落在地,断成了两截,其上的黑白棋子也是散落一地。 一时之间,叶响的摔砸声、怒吼声吓得叶莲子在一旁蜷缩起身子,浑身发抖。 她似是在爸爸的身上,看见了一只癫狂的魔鬼。 尽管已经满心畏惧,可叶莲子不仅没有退却,反而是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正在发疯的父亲,求饶道。 “爸!我求你了!别再发疯了!” 说着,她便是将自己束在叶响脖颈间的双手,向内紧收了起来。 感受着莲子自背后传来的温暖环抱, 一股无形的情绪荡漾间,便是传递到了叶响的心中, 将他原本怒不可遏的内心缓和了下来。 被血丝布满的双目,此时也是逐渐变得迷离了起来。 呲啦—— 刚恢复平静没有多久,叶响右手处的白色衬衫便是被染红撕开。 四根又粗又长的虫须从中生长而出,开始缠着叶响的右臂间绕去。 随着右手腕间的虫须越生越长, 那个无声耸立于叶响身前的妻子身影便是越变越淡,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自己面前空落落的餐桌,以及被摔成两截的棋盘, 叶响抓住叶莲子环抱在他胸前的小手,低下头来沉沉说道。 “莲子,对不起!爸爸……又发疯了。” 他的内心深处,一股莫名的愧疚感不断加深,仿佛要将他按在地狱中谴责。 听到叶响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叶莲子便是立刻摇起头来,极为懂事地说道。 “没关系的,爸爸,我能明白,你一定是想妈妈了?” 对此,叶响不知该如何解释回答,这一切,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难以说明。 此刻,随着吉祥的那道身影消散,仿佛一切都回归了正常。 就在叶响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想要重新点燃蜡烛,为女儿庆生之时。 莲子却是说出了一句奇怪的话。 “如果爸爸想妈妈的话,莲子可以带你去看看她哦。” 说着,莲子便是牵起了叶响的手, 仅仅一瞬之间,叶响便是出现在了自己的卧室中。 卧室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双人木床, 在叶响的记忆中,他都是与莲子两人挤在这一张床上歇息的。 此处空间虽小,但也五脏俱全,各种家具都算是齐备。 进入卧室不一会儿,叶响的目光便是落在了一处黑色滑动式的壁橱上。 注意到叶响的视线,叶莲子也是轻点了点头,说道。 “妈妈她呀,就在这里哦,一直被爸爸好好地藏在这里呢。” 说话间,莲子便是走上前去,当着叶响的面,将壁橱的滑门缓缓地拉开。 哗啦—— 棺材板在叶生面前被整个掀起,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叶生再度看见了自己的爱妻吉祥氏,只是她此时的模样却是格外的奇异。 棺材板中,平铺着一张巨幅的壁画,壁画之上,描绘着一副血色的山水图画。 整张壁画呈现猩红之色,完全由吉祥氏的每一个身体部位构成。 两颗眼球在空中被细钉悬着,似是两轮玄月, 周身的皮肤被整个撑开,形成一处处延绵不绝的平原草地, 双峰化作双峰,双股化作两道正在奔腾的河道。 肠子汇聚成一道道高耸的长城, 延绵数万里的血管,则形成一道道山水图画中勾线的笔画。 一颗仍旧充满生命力的心脏,则是在中心搏动着,似是照耀万物的太阳。 一根根钉子将吉祥氏完美地缝在了棺材板的内部,成就了如今的美态。 “怎么会这样……吉祥氏……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是寿终正寝,老死的吗?” 叶生猛然向后退去,他软倒在地,被眼前的这幅巨景壁画深深吸引。 他侧过头去,想要询问自己的女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在他眼前,莲儿的形象,则开始无限与莲子重合,最终她便成为了莲子。 莲子的双目木然,似是对吉祥被钉死在橱柜中的模样司空见惯,说道。 “爸爸,你忘了吗,是你把妈妈钉成了壁画,让我不要告诉警察叔叔的啊。” 随着莲子的述说,叶响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一段记忆。 一段在某个夜晚,被他尘封了的,古怪记忆。 他深爱着吉祥,很爱很爱。 他爱她的眼睛、鼻子、嘴巴。 他爱她的皮肤、血肉、骨骼。 他爱她的一切,哪怕生命已经抵达终点, 他也绝不能让如此完美的人儿消失! 他穷尽自己的一切天赋,剥离肌肤,亲吻骸骨,切分血肉, 每一刀,都是黄金比例。 他把她做成了一件精美的工艺品,让她以最美的姿态,呈现专属于自己的艺术! 随着记忆的深入侵蚀, 叶响的手指紧紧向下扒着自己的下眼睑,仿佛情难自控。 他的瞳孔向内收缩,似是马上就要在病态的情绪中迎来情绪的巅峰。 就在叶响即将彻底沦陷于病态的回忆中时, 他的右手手腕间,那四根触须已经肿胀成了蟒蛇的模样。 它们开始进一步蚕食,甚至将叶响的整条右臂给包裹了进去。 “哈哈咳咳——不是我干的,这都不是我干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随着右臂被玄阳虫吞下,叶响的双目再度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这是他与玄阳虫定下的规矩, 若是他即将在蜃楼墟迷失, 玄阳虫就可以通过吞吃他的肉身,来让叶响从蜃楼墟中找回本我。 可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仙化后地涌惘莲所产生的蜃楼墟之威力。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己便是又堕入了第二重幻境中, 不得已让玄阳虫吞吃自己,才好不容易苏醒过来。 可玄阳虫每一次的吞食,都会让自己愈发被玄阳虫同化。 看着自己的右臂如同章鱼身体一般开叉分裂出一道道黑色的触须。 叶响知道,留给他破解蜃楼墟的时间不多了。 随着玄阳虫同化的深入,他脑海中仅存的理智,也会彻底丧失。 “哈哈哈哈!大姥姥,你就不要骗我了!” 叶响癫狂地指着面前站着的叶莲子,双目怒睁,邪气凛然地说道。 “你若是再骗我,我就把你也给吃了。” 第204章 女儿 叶响癫狂地指着面前站着的叶莲子,双目怒睁,邪气凛然地说道。 “你若是再骗我,我就把你也给吃了。” 看着叶响越来越骇人的模样,叶莲子不仅没有露怯,反而是脸色一沉,冷冷地说。 “爸爸,这样是不对的哦,你怎么能吃莲子呢。” 叶莲子说完,便是抬起手指对着叶响右臂一点。 “奇怪的东西,不准你让爸爸变坏!” 啪嗒一声,叶响那生满触须的右臂, 此刻就像是一坨硅胶臂套般脱落而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叶响面前的一切画面,都仿佛一块坠地的镜面般,顷刻破碎。 咔嚓—— 眼前一阵恍惚。 昏暗的室内,一道明晃晃的灯光直射在叶响的眼前, 他想要抬手去挡,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被一副手铐牢牢扣着,摆在了一张铁桌前。 “在审讯室还瞎嚷嚷什么?!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一把拽住叶响瘫软的身子,一道背光的身影将他猛然靠在了椅背上。 身体与椅背碰撞间,一股眩晕感再度袭来, 叶响宛如醉汉,低头吐了一地。 “呕——” 口鼻中猛然喷出腥臭的血沫,叶响的脑海中,开始陆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橱柜中的吉祥山水图被掀开,腥臭腐败的血水流了一地。 少女手中举起手机,正在对着那一头哭诉着。 “爸爸,是爸爸把妈妈杀了,他还要杀莲子,呜呜呜……” 她的哭声还未持续多久,一道怒吼便是从房门外顶了进来。 “开门!我是警察!” 嘭地一声,房门被撞开,闯进了一个身着警服的人影。 那是林生,叶响认识,他是自己小区的负责警官。 见到林生警官的一瞬间,叶响心中便是立刻生出了安定的情绪,他有些歇斯底里地吼道。 “警察同志!你来得正好,她根本不是我的家人,她是骗子!逮捕她,快逮捕她!” “这位先生,请你冷静一点,我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查明真相。 这里就交给我们,请你放心。” 说罢,林生警官便是神情严肃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副镣铐, 利落地将叶响扣上,随后扭头对身后的警员说道。 “他是重大嫌疑人,把他带回去。”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信我?” 错愕地看着雷厉风行的林生警官, 一边嘶声力竭地吼叫着,叶响一边被几位警员粗暴地拖行离开。 在离开房间的最后一刻,他还看见了林生走到了莲子的身旁,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出声安慰道。“小朋友乖乖,没事了,都没事了,警察叔叔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罢,他又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件形似凤冠,奇怪造型的棒棒糖,放在了莲子的手中。 在林生的劝慰下,原本还在痛哭哀叫的叶莲子,总算是停息了哭喊。 她静静地在由她母亲制成的吉祥山水图前站立着,对着被拖走的叶响嘿然一笑。 “爸爸,继续陪莲子玩。” …… 支离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褪去,叶响一边呕着血沫,一边痛苦地喊道。 “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信我啊!” 背光下的人影缓缓走到叶响面前,手中握着圆珠笔咔哒咔哒地按着。 “信你?你让我怎么信你啊? 就是因为相信了你,你才会闯出这么大的祸,险些让我丢了饭碗。” 话音刚落,身着白大褂的林生便是出现在了叶响面前,嘴角露出无奈的笑。 在见着林生这身行头后,叶响的后脑便是为之一胀,丢失的记忆悉数回归。 他叫叶响,是个小说家,现居住在600号精神卫生中心,接受精神病诊疗。 “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又发病了?” 叶响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迟疑地问道。 仅仅是一个恍惚,他便已经不在此前的审讯室中,而是躺在了手术室台前。 头顶处唯一的光源,也变作了一盏巨大的无影灯。 叶响下意识地想要坐起,却发现自己此时正被紧束在束缚衣中,动弹不得。 他的脑袋上,此时正套着一个铁环一般的装置,后方连着密集的线路。 “你当然是发病了,而且这次还比之前几次都更严重。 不过在治疗没开始之前,让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用圆珠笔的尾部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从怀中掏出笔记本,林生问道。 “关于此前的记忆,你还记得多少?” “我……我做了个梦,我梦见自己有了一个家,但是我……” 面对自己的主治医师,叶响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幻象悉数告知。 一边说着,他还不断出声安慰着自己。 “这些都是假的,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幻觉,我没有杀死吉祥氏,也没有家人,对不对!” 没有回答叶响的问话,反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林生便将笔记本收起,皱着眉头说道。 “放心,你没有杀害任何人。因为你一直都是单身,所谓的老婆,也只是你产生的幻觉。” 林生的话语让叶响松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他的一番话,却又让叶响紧张了起来。 “不过,你确实有一个女儿。” 第205章 下策 “不过,你确实有一个女儿。” 林生接着说道。 “她叫叶莲子,是你还没得病前,从苍山福利院领养来的,她一直很乖巧懂事。 那一天,就是她把你从院里接出去的。” 走到叶响身后,林生开始摆弄起那些交错盘绕,错综复杂缠在一起的线路,一边说道。 “你的病很特殊,清醒的时候很正常,发起病来也会十分极端。 按理说,我们精神卫生中心是不会让你回家暂住的。 可那天是叶莲子自己找院长求得情,因为那天是她十岁生日,她想要你回家陪她过。” 随着林生的诉说,叶响的神情也是逐渐黯然起来,心中不断生出的愧疚感令他难以自拔。 “你知道吗,你不仅毁了你女儿的生日,还险些酿成惨剧。 如果不是你女儿自己打电话报警,恐怕你真得要把她给杀了也说不定。” 咔嚓几声,叶响脑袋上器械所连接着的线路,总算是被林生接好, 他一屁股坐到叶响身旁,说道。 “万幸的是,你有精神病,你女儿也愿意为你作证,所以很快就被警局送回医院来了。” 想起自己此前的所作所为,叶响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悔意。 还未等他说话,右臂处又是传来一阵抽痛。 叶响低头看去,他再度看见了数根粗大的触须, 正从自己的手指缝间盘绕而出, 它们在空中不断扫动着,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带着强烈的敌意。 看着自己此刻已然异变的右臂,叶响赶忙对林生求助道。 “医生,我该怎么办……我不想伤害到任何人,我想保持清醒。” 林生扬起下巴,朝着叶响头上戴着的器械说道。 “喏,我这不就是准备给你治疗吗?” 说罢,林生便是按下了面前一台机械的按钮。 “好了,让我们开始治疗,所谓良药苦口,治疗无论多痛都是正常的。” 林生话音刚落,叶响脑袋上的装置便是开始剧烈颤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阵阵剧痛也随之席卷而来。 “啊啊啊啊!!!!” 电流透体而过,叶响浑身就像是被万千针扎, 宛如活虾般在束缚衣的包裹下不断地挣动起来。 血水不断从他口中不断飙出,叶响几乎咬烂了自己的舌头。 可恼人的刺痛仍在持续着,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与此同时,林生却是平静地开口说道。 “不要过于激动,摒弃脑海中的杂音, 跟着我念:你叫叶响,一个小说家,叶莲子是你的家人……” “我叫叶响,一个小说家,叶莲子是我的家人……” 逐字逐句,叶响不断地重复着林生医师交代的话语。 一直到在电流的折腾下双眼发黑,彻底昏厥,他都没有停歇。 …… “我叫叶响,一个小说家……” 不知在黑暗中孤身念叨了多久,叶响的视野中,再度出现了新的画面。 在他面前,是一扇巨大的梳妆镜。 这里是洗手间,不知何时,叶响已经回到了家中。 冷,身体好冷。 在梳妆镜中,叶响看见了此时已经干瘦得如同竹竿似的自己。 剧痛从右臂传来,无数触须开始朝着他的胸口蔓延。 又来了,这些幻象! 叶响见着这些触须后,便是第一时间去到了厨房,取来了一柄菜刀。 “你叫叶响,是一个小说家,叶莲子是你的女儿,不要被外物所影响!” 脑海中的声音不断地警示着他,让他尽快想办法摆脱这些触须。 在声音的引导下,他把自己的精神病,全部归结于了右臂上的古怪触须。 将右手按在洗手台上,叶响已然下定决心,今天就要断臂自救。 自己之所以会患上精神病,就是因为这只手臂! 想到此处,叶响便是举起了手中的菜刀,恶狠狠地便要向着臂膀劈下。 哐当一声,菜刀还未触碰到叶响, 右臂上的触须便如同一只炸毛的刺猬般,不断扭动着向着四周顶开。 菜刀被坚韧的触须顶翻在地,叶响刚欲去取,却发现胸前一阵闷痛。 一条条如鱿鱼般的触手,此时已经生长到了他的胸口,与他胸前的皮肉挤在了一块儿。 在自己砍下右臂之前,那些触须还是抢先一步吞下了他的半边身子。 随着触须侵蚀了叶响的身体, 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意识归于肉身。 叶响看着镜子中,双目逐渐恢复神智的自己,喃喃道。 “这就是第三重蜃楼墟吗?” 他的声音嘶哑,完全不像是一个活人能够发出的。 同时,他还发现自己的身上, 正在不断地浮现出黑色的斑块,形同干尸,阴冷非常。 唯独那一片被玄阳虫同化过的部位,此刻还保持着较高的活性。 看着自己半边都是黑色触须覆盖着的肌肤,叶响惨笑一声。 这一次,玄阳虫几乎将他半个身子都给“吃”了去,才堪堪将他从蜃楼墟的影响中拉回。 眼前的幻境尚未破除,蜃楼墟肯定还会继续深入下去。 面对下一次更深层的蜃楼墟,自己还能在陷落中靠着玄阳虫苏醒过来吗? 对此,叶响也没有信心。 “不能再陷落了,如果再这么下去,肯定会死的。” 叶响深知,自己的身体机能已经不足以继续支撑下去, 透过观察蜃楼墟中,自己身体的变化, 叶响不难推测,此时哪怕外界还有着高塔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自己的肉身,估计也快被地涌惘莲给吸成一具干尸了。 身上浮现的斑块,以及不断干瘦下去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一次借着玄阳虫苏醒过来,恐怕就是叶响最后破解蜃楼墟的机会。 至于如何破解蜃楼墟,他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验证。 “必须要想办法在接下来完全保持清醒,不能再被蜃楼墟左右,浪费时间了。” 想到此处,叶响便是将已经完全被玄阳虫同化的右臂举了起来。 接下来他所要做的,是万不得已的下策, 可此时此刻,他也别无他法。 “虫子,你把我吃了。” 第206章 复眼 苍山镇,云间酒楼。 叶生睁开被一层黄色薄膜覆盖着的复眼。 他的视野此时竟是变得格外开阔。 一对黄蒙蒙的复眼之中,藏着数以百计,呈现六角形的小眼面。 透过这些小眼面,他能够清晰地看见自己面前接近240°范围的一切事物。 右手触须向外伸展,叶响信手卷来一个洗脸用的木盆, 透过洗脸盆中的水波倒影,叶响终于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两颗巨大的黄色复眼,一左一右呈现半圆形,几乎覆盖住了他的整张脸孔。 如同两道天线般的触须,此时正在自己的额前竖着,似是蟋蟀的触角。 而在他的下巴处,还留着数根正在随意卷曲扭动的“胡须”。 “胡须”垂挂而下,几乎遮住了他的上半身。 他的皮肤呈黄色,皱皱巴巴满是横生的褶皱, 既像是某种生物的糙皮,又像是身披一件诡异的蓑衣。 顺着“胡须”低头看去,在他的袖袍之中,此时也正不断盘卷出黑色触须。 虽说他此刻变成了如此怪异的模样,但他的理智尚存。 哪怕身处更深一层的蜃楼墟, 叶响也清晰地记得、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是他为了对抗蜃楼墟幻镜所变成的姿态, 在第三重蜃楼墟中,被玄阳虫吞噬了半边身子才恢复清醒的叶响, 决定将自己除了大脑以外的全部肉身,全部交由玄阳虫同化。 看着此刻正如同皮囊般包裹、依附在自己身上的玄阳虫表皮,叶响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这虫子,不仅一直保留着夺舍自己的坏心眼,而且习性还格外的谨慎。 兴许是忌惮来自高塔力量的反扑,玄阳虫并没有得寸进尺地直接占据自己的大脑。 可叶响也从自己越来越消沉、困倦的意识中感知到了, 玄阳虫正在不断地试探着自己的底线。 叶响深知,若是自己继续被困在蜃楼墟中, 始终无法与高塔重新取得联系,那玄阳虫完全同化自己,也只是早晚的事。 不管是被玄阳虫同化,还是被地涌惘莲困在蜃楼墟中吸干,对他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因此,此刻他的想法,便是在有限的时间内, 好生利用一番这副玄阳虫躯,在第四重蜃楼墟中验证自己的猜测。 一旦验证成功,他便能够从蜃楼墟中突破而出,与高塔重新建立联系。 高塔回归,那玄阳虫应该也能再度被压制回去才是。 就在叶响思考的当口,一道身影却是猛然将他所在房间的门扉推开,闯了进来。 那是道士打扮的林生,他此时正愤愤不平地抱怨道。 “叶响,你到底来不来啊? 我都在酒楼门口等你多时了,曹夫人都快生了,咱们还去不去曹广达那儿了?” 说罢,他便是打算强拽起坐在位置前的叶响,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叶响样貌上的变化。 或者说,他看不见。 呲啦—— 林生错愕地看着自己被叶响“右手”捅穿的胸口, 屡屡紫黑色的雾气从中冒出,发出形同热锅时,呲啦啦的声响。 洞穿的胸口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然是致命伤, 可叶响面前的林生,却是始终捂着胸口,不曾倒下。 伴随着那阵从胸口处逸散而出的紫黑色雾气, 一颗女人脑袋便是从那处豁口下方诡异地钻出。 那人自然便是吉祥天母,刚一探出脑袋,她便是狰狞着脸孔,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你找死!” 面对吉祥天母的嘶吼,叶响并未理会,他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抬起“左手”。 触须在空中一转,便是变得格外锐利,朝着女人脑袋利落斩下。 咔嚓一声,吉祥天母脑袋被斩落的瞬间,叶响也是立刻将自己由触须构成的胸腔由内而外地掰开,露出了一张生满了圆形口器利齿的巨口。 咕噜,吉祥天母连带着林生的肉身一道,消失在了叶响胸前张开的“巨口”之中。 似是出于本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舌头,叶响推开窗户,朝着酒楼外张望了起来。 透过复眼,酒楼外几乎所有的光景都被叶响尽收眼底。 叫卖的小贩,流动的人群,以及热闹的集市。 此间镇集,好生繁华,与自己曾经离开酒楼时所见的光景几乎一致。 “这就是第四重的蜃楼墟吗?” 仅仅一眼,叶响便是鉴定明白。 此间自己所处的蜃楼墟,比之前面的那几重都要更接近于真实。 叶响记得,这是他被林生教唆着前往曹府前的情形。 若不是此时他几乎被玄阳虫完全同化, 恐怕当真会以为自己无意间逆转了时间,把此时的苍山镇当成真实的存在。 而之所以蜃楼墟会变成现在这样,叶响也有着自己的推断。 或许是蜃楼墟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正在不断地觉醒, 所以其营造出的环境也不再荒诞,反而是愈发趋近于真实。 它这是打算以最合理的情形,将自己困死在幻境之中。 一切按部就班,反而更加可怖。 第207章 莲儿 解决掉蜃楼墟产生的林生幻象后,叶响缓缓控制着足下的触须向外爬出。 对于这种新奇的移动方式,他还需要一些时间适应。 从酒楼二层一路走下,客人们依旧在饮酒作乐, 似是完全看不见叶响此刻披着黄色蓑衣,袍子底下露出八根蛸足的怪异模样。 一边随着蛸足爬动,叶响袖袍间数十根触须也都不受控制地探出, 触须间的吸盘不断颤动,透出一股强烈的饥饿感。 在叶响黄蒙蒙的视线中,所有出现的人都显得格外“美味”。 他知道这并非自己的想法,而是与玄阳虫深度同化后产生的影响。 不过此刻,他也恰好需要利用到玄阳虫的这份“饥饿”。 为了印证对蜃楼墟破解之法的猜测,自己正好可以用上玄阳虫,做简单的排除法。 叶响心念微动,在“主人”的放纵下, 玄阳虫触须更是张狂地向外盘卷而出,朝着四下的人群涌去。 一时之间,上百根触须从叶响的袖袍中窜出,将酒楼中的人们如同肉串般挑起, 飞速带回到叶响面前,塞入他再度掰开的胸膛巨口之中。 看不见玄阳虫的人们,甚至连躲避的机会都未曾有过,便是接二连三地被刺穿了胸口,惨遭吞噬。 随着酒楼中最后一人被塞入胸口,叶响却觉得腹部依旧空空如也。 毕竟这些东西都只是蜃楼墟产生的幻象,并不能真正填饱满足玄阳虫。 更何况,与自己深度同化后,玄阳虫的胃口似是变成了一座无底洞。 此刻的叶响,恨不得把自己的胃袋都翻转过来整个吞下。 饥饿蔓延,仿佛永无止境。 …… 叶响快步从云间酒楼走出,此时的云间酒楼,再无半个人影,那些蜃楼墟所产生的幻象,都已被玄阳虫吞了个干净。 日上三竿,他只觉得脑中的意识更沉了一分。 在叶响卷曲起的“胡须”中,还缠着一份麻纸地图,这是他从酒楼掌柜手中得来的。 离开云间酒楼后,叶响便是立刻展开图纸,朝着苍山镇东侧的拱门处走去。 每每经过一处民宅,他那身由触须织成的“黄皮蓑衣”便会自觉地将其中之人扫荡干净。 此时,叶响除了脑子以外,周身所有的部位,都在向外疯长出冗长的黑色触须。 他就像是一只行走的人形怪物,黑色触须所过之处,镇民如同割麦子般倒下,形成一滩滩血泊。 看着被自己吞下时惨叫的人们,叶响的心中毫无波动。 他此时除了脑袋之外的部位,都已被玄阳虫占据, 更多的心态,反而是对吞下这些幻象,却没有填饱肚子的愤愤不平。 刻着“苍山镇”字样的拱门再度出现,在拱门后方,是一片五彩斑斓的黑色,看不分明。 叶响用触须揭开了林生贴在地上的缩地符,试探性地朝着镇外走去。 不出叶响所料,哪怕没有了缩地符,他也无论如何都无法抵达拱门所在之处。 随后,他又是去往了苍山镇的其他几处方位尝试,发现结果也都是如此。 披着“黄皮蓑衣”在镇中各个角落游荡了一番后, 叶响看着手中那份已经被自己圈画了好几道的地图,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这第四重的蜃楼墟,竟是将苍山镇整个都复制了出来, 甚至就连那些被地涌惘莲吸引而来的“老仙”、妖魔鬼怪,都依然存在。 只是它们都像是那道吉祥天母的幻象一般,空有其表,并没有任何的能力。 对此,叶响心中也是不免感慨,地涌惘莲此时仅仅是从黄鹤楼下三层中获得的仙力,便已经让她有了如此可怕的能力,倘若她有朝一日真得成仙,造出的蜃楼墟或许能与现实相差无几。 在对苍山镇各个角落试探无果后,叶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果然,想要离开蜃楼墟,只能找到地涌惘莲藏起来的芯子才行。” 随着玄阳虫的吞噬,叶响自知,自己作为人的意志迟早会被消磨干净。 他需要尽快找到地涌惘莲的芯子。 对此,他也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莲儿。 第208章 心神 无论是自己作为小说家,从苍山镇福利院领养的女儿叶莲子, 还是自己作为旺老爷,在苍山镇旺府家中的千金莲儿,她们都有着一致的共通点。 为了降低幻境所带来的违和感, 蜃楼墟会潜移默化地将人们记忆中的人物形象转化成相似且相对合理的身份。 可唯独莲儿,是这些人群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存在, 无论在哪一重的蜃楼墟中, 她都执着地以自己女儿的身份存在着。 从蜃楼墟中恢复理智后,叶响在记忆中明白了过来。 自己之所以会再次陷入第三重蜃楼墟, 正是因为叶莲子将自己右手处的玄阳虫从幻境中“剥落”。 她似乎拥有着能够操控蜃楼墟的能力。 并且,叶响清晰地记得,在此前押镖时青宝塔产生的蜃楼墟中,莲儿可从未出现过。 对此,叶响便产生了这样的猜测。 莲儿,很可能就是地涌惘莲本身! 或者说,她是地涌惘莲因仙力过剩失去控制,从而迷失在蜃楼墟中的心神。 由于黄鹤楼中得来的仙力冲击过大,导致地涌惘莲的心神都难以承受。 所以地涌惘莲才会展开覆盖整个苍山镇的蜃楼墟, 它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汲取养分,同时也是在消耗着自己身上过剩的仙力。 失控的地涌惘莲正在本能地自救, 而它的心神,也是躲藏进了蜃楼墟中,很可能丢失了记忆。 在蜃楼墟中与莲儿相处数十年,叶响心中清楚得很, 但凡莲儿对自己有半分歹意,随时都可以出手弄死自己。 可她却没有。 如此看来,躲藏在蜃楼墟中的莲儿,恐怕已经完全丢失了自己是地涌惘莲的记忆。 她或许只是一片属于地涌惘莲的,不完整的心神碎片。 蜃楼墟就像是地涌惘莲为自己搭建起的避风港。 而莲儿,就是蜃楼墟中的特异点,也是此间唯一真实的存在! 她就是地涌惘莲在蜃楼墟中仅存的心神! 找到莲儿,杀了她,或许自己就能从此间脱离。 想到此处,叶响的虫躯便是快速挪动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叶响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越发适应玄阳虫的存在了。 如章鱼般的蛸足在地上自如扭动,他在地上挪动的速度也是愈发快了起来。 转眼间,叶响便是回到了旺府之中。 此前他几乎将苍生镇兜了个遍, 几乎所有的镇民幻想都被他吞了个干净,为得就是证实自己对莲儿身份的猜测。 站在旺府庭院间,叶响让触须在四面八方的院落间自由地游走。 此时此刻,每一道触须都是叶响的手臂,也是他的眼睛。 他本人根本不需动弹,便能将旺府上下都探索干净。 不出一会儿,四处游走的触须便是带着血迹钻回了袖袍中。 旺府上下近五十余名家丁、丫鬟,都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被叶响的触须吞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玄阳虫将旺府彻底扫荡了一圈,却是没有发现任何莲儿的踪迹。 就在叶响皱起眉头,准备离开之际,一道清脆的女声缓缓从旺府的外侧传来。 “爹爹,你是在找莲儿吗?” 那是一个身着华贵服饰的少女,约莫十三四岁, 此时她正歪着头,将脑袋从门外探出来,嬉笑着问道。 见到莲儿的瞬间,叶响两袖便是向前猛然甩出,数道触须直刺而出。 噗呲—— 在莲儿无辜的眼神中,玄阳虫绕过门扉,毫无阻碍地将其捅了个对穿。 数根触须缠绕而上,将重伤濒死的莲儿拖至了叶响的面前。 “爹爹……为何……” 血沫不断从嘴中喷涌而出,莲儿凄惨地咳着,正一脸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爹爹。 气若游丝,她马上就要死去了。 正当叶响以为随着莲儿死去,蜃楼墟也将不复存在时。 两道完全相同的声音相继传来,彻底打乱了叶响的心绪。 “莲儿!!!” “叶莲子!!!” 听到这两声痛呼,叶响第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随后,他便看见了一左一右朝着莲儿奔来的身影, 左边是西装革履,右边是锦衣华服。 他们纷纷来到莲儿身旁,将莲儿捧在手中,一分为二。 左边的莲儿成了扎着朝天揪的孩童,右边的莲儿成了梳着,马尾辫的少女。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女儿!!!” 两人抱起手中奄奄一息的女娃,同时嘶声力竭地喝道。 叶响捂着脑袋,因为随着两人斥责声越来越大, 他恍然发现,这些声音,好像都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 就好像被闷在一汪浑浊的水中说话,叶响唯能听见脑中一遍又一遍,宛若钟鸣回荡的巨响。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女儿!” 霎时间,天旋地转,叶响再度回过神来时,已经跪倒在地。 他正用卷曲的触手捧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娃,泪水不断从那对复眼中涌出。 “莲儿!!!!!” …… 力量:660 速度:350 智力:886 破解神秘代码,可以进入企鹅保护区 第209章 献女 “莲儿!!!” 叶响的眼前,少女逐渐冰冷的尸身正在不断地变化着。 她时而是与自己做了数十载父女的莲儿,时而又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叶莲子。 相同的是,她们都是自己心爱的女儿。 为什么自己要对她们痛下杀手? 叶响的思绪再度被搅乱, 此刻的他,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 就在叶响逐渐迷失,失去理智痛哭之际。 他的脖颈间,那张已经与他皮肤长在一块的“黄皮蓑衣”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开始迅速地上攀。 粗糙的“黄皮蓑衣”不断生长,直到完全将叶响大张着嘴巴给黏连在了一块儿方才停歇。 在“黄皮蓑衣”的包裹下,叶响上下开合的嘴巴呲啦一声,便是从左至右咧开了一道豁口。 那道豁口像极了某些虫类的口器,其中更是冒出了两颗老虎钳似的黄色尖牙。 此刻的叶响,除了尚存着人类的意识以外,已然变成了一只人形怪虫。 “啁啾——” 就连他口中发出的悲嚎,此时也变成了怪异的声响,宛若虫鸣。 在这阵虫鸣声之后,叶响双目中的悲伤之色也是尽数消散,再度恢复了澄清。 在玄阳虫这身“黄皮蓑衣”进一步的同化下,叶响总算是从莫名的情绪中缓和了过来。 “啁啾……” 叶响发出怪异的一声,看向自己怀中已然死去的莲儿。 她的尸身,此时正不断逸散出彩色的光。 还未等叶响来得及避开,那阵光芒便是将他复眼的视线彻底填满。 …… 等到那阵彩色光芒消散时, 叶响发现,自己竟是再度出现在了旺府的门外。 头顶的天色不断变化,时阴时阳,阴晴不定。 抬起头来,叶响观察起此刻蜃楼墟中的穹顶。 太阳刚一升起,便是迅速地朝着西边落下; 两颗玄月刚一现身,远方的天边,便又是升起了新一轮的朝阳。 叶响明白,这里是地涌惘莲创造出的蜃楼墟,所以此间发生任何怪事都是情有可原。 显然,这是蜃楼墟对自己此前所作所为做出的反应。 地涌惘莲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意图, 之所以此刻蜃楼墟中的日夜开始飞速流逝,恐怕也是它的打算。 蜃楼墟中的一切虽说都只是幻觉,可却依旧会对其中的事物造成影响。 在叶响的概念中,他确实正在飞速地经历过蜃楼墟的每一天。 在不断流逝的时间中,叶响属于人类的那番理智,只会更快地被玄阳虫消磨殆尽。 此消彼长之下,他迟早会被玄阳虫完全同化。 就在叶响注视着天空的同时,旺府的大门也是缓缓被从内推开。 少女从门内俏皮地探出脑袋,开心地说道。 “爹爹,你要留下来陪莲儿玩哦,不论你变成什么样,都要生生世世陪着莲儿!” …… 叶响再度睁开双眼,他机械般地推开了自己面前的门扉。 莲儿也照例出现在他的面前,说道。 “爹爹,我说了,无论你杀死我多少次,我们都能再见的。” 叶响没有理会莲儿,而是木然地掏出触须,刺穿了面前的莲儿。 从怀中取出一张有些破旧了的麻纸,叶响用老虎钳般的尖牙咬破触须,用鲜血在上面的某个位置又添上了一个记号。 这些红色的圈划,就是叶响为自己留下的计数。 他在这处不断轮回的蜃楼墟中,已经杀了莲儿总计有五十余次。 每一次莲儿的死去,都会让这一重蜃楼墟重新来过。 死去的莲儿会再度复苏,而叶响被玄阳虫同化的进度,却是不可重置的。 …… “啁啾——” 一只脑袋上生着黄色复眼的虫怪嘴中发着怪响,正蹲守在旺府门前,不知所谓地叫着。 虫怪已经忘记自己名字为何,它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究竟为何而来。 似乎来到这栋建筑前,已经成为了它为数不多,仅存的意识中残留下的本能。 就在怪物对自己的行为不解的同时,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爹爹!你来啦!莲儿为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哦。” 黄蒙蒙的视线下,一位少女正推着一辆装满了血肉的小车走来。 见着那些小车上散发着血腥味的血肉,早已饥肠辘辘的怪物立刻展开了自己的胸膛。 露出其中的血盆大口,虫怪像是一条狗一样,在少女面前索求着血肉。 “乖哦爹爹,陪莲儿玩,就给你肉肉吃~” 少女抚摸着虫怪的脑袋,虫怪的复眼中只剩下顺从。 “咕噜——” 得到了少女的允许,饥肠辘辘的怪物张开自己的胸腔,露出血盆大口,在她的面前大快朵颐了起来。 “慢点吃!爹爹,你可别噎着了,这些吃食多的是呢。” 虫怪幸福地看向眼前正在嬉笑着的少女,歪了歪脑袋,用仅存的意识这样想到: 或许,自己正是这位少女养着的一条狗呢。 “快来!爹爹!快来接着这个!” 只见少女将一块血肉甩向远方,似逗弄狗一般,逗弄着眼前的虫怪。 见着血肉抛飞,虫怪立刻激动地扑了上前,如一滩烂泥般摔在了地上。 啪嗒—— 伴随着虫怪摔落,一卷破旧染血的麻纸也从虫怪的怀中落下,掷地有声。 麻纸滚落在地,缓缓铺开,露出了其中一排排诡异的晦涩经文。 与此同时,虫怪忽然捂着左胸,剧烈抽搐了起来。 “爹爹!你怎么啦?!” 在少女紧张的问询下,虫怪抓起一旁的麻纸,缓缓站起身来。 虫怪的左胸处,此时钻出了一张鬼气森森的惨白鬼脸。 鬼脸生着一副白净和尚的面孔,张嘴说道。 “爹爹在想,如果杀不死你的话,就把你献给宿难神,如何?” 第210章 选择困难 “爹爹在想,如果杀不死你的话,就把你献给宿难神,如何?” 当那卷经文跌落在地,虫怪的心脏莫名地抽痛起来。 一张白净和尚的鬼脸从中钻出,口吐人言。 当肉身被玄阳虫完全占据,宿难经的出现打破了制衡,叶响的意识借由鬼脸重新回归。 “啁啾——” 虫怪滚落在地,蛸足不断在地上拍打抽动,似是有两个不同的意识在其中争斗。 “虫子,差不多得了,别得寸进尺啊。” 说罢,叶响那张鬼脸便是忽地胀大一圈,虫怪的身上霎时间爬满了黑色流动的经络。 伴随着黑泥的灌入,虫怪的身体终于平息了下来,叶响的视线也从鬼脸处恢复到了复眼中。 不再犹豫,叶响伸出数根触手,便是将面前的莲儿捆缚了起来。 莲儿此时正不解地巴望着他,问道。 “爹爹,你刚刚说什么呢?不是应该继续陪莲儿玩游戏吗?” 说着,她又是凝视起了叶响胸前的鬼脸,似是有些忌惮,呵斥道。 “你是什么鬼东西,快从我爹爹身上离开!” 随着莲儿的呵斥,叶响能够清晰地察觉到,那股既是黑,亦是彩的色泽再度出现在了自己的周遭。 地涌惘莲这是想要用蜃楼墟的力量再度影响自己,将自己与鬼脸的联系剥离开来。 就像此前她曾让自己的右臂从身上脱落一样。 可这一次,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了。 毕竟,叶响此刻的本体,是一只无意识的虫怪。 虫子,可不产生什么幻觉。 接下来,只要献祭了莲儿这个地涌惘莲的芯子, 宿难或许就能将地涌惘莲的能力转嫁给自己, 如此一来,蜃楼墟成了叶响自身的能力,自然就困不住他了。 想到此处,叶响捆缚莲儿的触手便是越蜷越紧, 叶响用钳牙咬破了数根触须,大量的鲜血抛洒在了手中的麻纸上。 与此同时,那张生在他胸前的鬼脸,也开始念叨了起来。 “宿难于体,乾坤斗转!宿难于形,五感通灵!” “宿难之能,阴阳兜割!宿难之力,具赋我身!” 咕噜,咕噜—— 洒落的血液不断冒出气泡,不断没入麻纸之中。 可那道象征着宿难神的化身却并未出现,叶响等来的唯有一片寂静。 难道因为此处是蜃楼墟的缘故,所以宿难神没法出现? 就在叶响心中产生如此猜疑时,他忽地发现自己身边的氛围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声音,完全消失了。 自叶响的咒语念完后,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仿佛整个蜃楼墟中的空气都瞬间凝结住了。 “ ” 被捆缚在自己眼前的莲儿此时捂着脑袋,正不断挣扎叫嚷着什么。 看着她大张着的口型,叶响却是半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咔嚓—— 伴随着天空中传来的一声脆响, 蜃楼墟中凝滞的空气,以及那股诡异的寂静,仿佛被一阵微风扫荡开来。 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叶响发现,此刻的穹顶,竟是如一张油纸般被撕裂开来。 随着裂口的不断扩张,天穹上原本正在飞速下落的日头,以及那些云彩纷纷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七彩斑斓的黑,笼罩天空,仿佛一面被破坏殆尽的环形幕布。 在“环形幕布”的裂口周围,一圈又一圈的菌丝浮现,修补起了正在不断扩大的蜃楼墟裂口。 而在“环形幕布”的裂口中央,此时正缓缓凝出一道看不分明的古怪身影。 远在天边,却又恰似近在咫尺。 宿难神! 能够强行在地涌惘莲生出的蜃楼墟外撕开一道裂口,这是何等伟力? 在见着那道身影的瞬间,叶响便是立刻反应过来,别过脑袋不再朝天的那边望去。 此刻好不容易借着鬼脸恢复些微神智的他,可不想再遭到精神上的重创。 正在此时,一具青绿色的无头罗刹终于缓缓浮现。 那是宿难神的化身,撕开阻拦自己的蜃楼墟后,宿难神便是投下了罗刹。 刚一出现,无头罗刹右侧的一只手臂便是朝着叶响的跟前一送。 巨大的青绿色手掌中,是一柄满是血迹的唐刀。 见着无头罗刹的瞬间,叶响的左胸便是泛起一阵幻痛,可他还是一把从罗刹手中接过了唐刀。 头顶撕开的裂口已经消失,宿难神的真身在抛下无头罗刹后便离开了。 宿难神是来与自己交易的,显然没有帮助自己的意愿。 想要离开此处,叶响唯有献祭一途。 “来,这次你还能从我身上拿走什么?” 将唐刀反握冲着自己,叶响的触须便是再也不受控制,开始拖曳着唐刀抖动了起来。 宿难神,再次开始了祂的选择。 唐刀的刀尖泛起寒光,从叶响的左胸前开始挪动。 它先是扫过了右胸,再是右腹,最后由右向左,再度指回了叶响的左胸。 看着宿难神似乎犹豫不决的样子,叶响的额间青筋暴起,骂道。 “你他妈到底要什么!? 五脏六腑任你选,你还犯难了是?” 嗡—— 唐刀在空中兀自弹动着,发出古怪的嗡鸣,似是在回应叶响的问话。 随着叶响的问话,手中握着的唐刀也是极快地绕着他的腹部画了一个圈,就像是在说着。 “所有。” 看着那一圈被唐刀割开的红印,叶响不禁抽了口凉气,他自然明白宿难的意思。 宿难并不打算只拿走自己五脏六腑的其中之一。 宿难他,全都要。 第211章 取脏 宿难他,全都要。 看着触手卷着的那柄唐刀,叶响已然明了, 宿难不再满足于一件一件地从他身上换取器官,而是想要他腹中的全部。 面对宿难神的“坐地起价”,叶响却是毫无办法。 对他来说,此刻唯有借助宿难,才能彻底解决眼前的莲儿。 想到此处,叶响不再犹豫,当即便将三根触手塞进了钳嘴之中。 随后便是握着唐刀,顺着那道红色的圈印划去。 为了让叶响清晰地知晓自己所要的部位, 宿难甚至用唐刀在他肚皮上圈画出了一道红色的轻伤。 啪嗒—— 就在唐刀即将刺入玄阳虫披在叶响身上的那件“黄皮蓑衣”时,叶响浑身上下的触手都猛然绷紧。 这是玄阳虫在抗拒。 此刻,反握着唐刀的触手疯狂颤动起来,它在抗拒着叶响伤害自己的行为。 可这样的坚持没过多久,便是在鬼脸再度喷涌出的黑泥压制下消失了。 呲啦一声, 外表粗糙、坚韧无比的“黄皮蓑衣”在唐刀的锋刃下宛若薄纸,被轻松地切割开来。 这或许就是宿难神的神通,一旦念出咒语,与他形成契约关系。 无论发起献祭者的修为如何,这柄来自无头罗刹的唐刀,都能轻而易举地伤到自己。 “咳咳……” 叶响一边咳着血,一边咬着牙,继续将唐刀剐进更深一层的肉里。 “爹爹!你做什么!住手啊!” 看着叶响举着唐刀,在自己的腹部生生剐着血肉, 被玄阳虫触须紧紧裹着的莲儿双目含泪,猛然哭出了声。 她并不知道爹爹在做些什么,她只觉得心疼。 “爹爹,是莲儿不听话惹你生气了吗?莲儿改!莲儿改还不行吗?” 听着莲儿的哭闹,叶响微微一愣,随后苦笑一声说道。 “没想到……自我来到此世以来, 第一个关心我、在乎我痛痒的,居然是我在蜃楼墟中的女儿。” 说罢,叶响的脸色一横,将已经顺着自己腹部剐了一圈的唐刀狠狠地向内侧一旋。 噗嗤—— 唐刀将叶响腹部的整块肉片撬了出来,落在一旁,鲜血淋漓。 “呜啊!” 剧痛令叶响的面部表情不受控制地扭曲了起来, 他浑身上下生出的触须都在一瞬间凌乱地飘荡起来,似是几近疯狂。 看着自己在腹部造出的“门”,叶响知道,这场献祭才刚刚开始。 此时,腹部的门扉中,已经自然流出了一滩肠道。 从地上捧起自己血淋淋的肠道后, 叶响又是伸出一根触须,朝着自己的腹部“门腔”中掏了进去。 “呜啊啊啊!” 叶响的复眼在疼痛的作用下越来越突出,似乎随时都要爆裂开来。 此时,在口中被他咬着的触须,也是根根断裂,两节巨钳一般的牙齿互相交错地顶在一起,叶响几乎快要痛晕过去。 若说曾经挖心之痛是瞬时的剧痛,此时此刻,他正经历的疼痛,堪比凌迟。 这场献祭,他不仅需要撬开自己的腹部,还要将其中的每一件器官从体内鲜活地掏出,交到无头罗刹的手中。 咕噜—— 掏入腹部的触须终于找到了目标,随着一声怪响,叶响藏在腹部的小肠应声而断。 根部被断开的小肠拖着大肠,被叶响颤动的触须捧起,交到了无头罗刹的手中。 收下叶响的肠道后,无头罗刹没有将手掌闭合,而是摊着手掌,似乎在示意让叶响继续。 看到此状,叶响的脸色也是愈发阴沉, 他再度抓紧了触手中的唐刀,伸出触须掏入腹中,开始朝着自己的另一处器官摸索而去。 “啊啊啊啊!” 触须摸索到器官的连接处,手起刀落。 噗嗤一声, 这一次,被他从腹部掏出的血淋淋的事物,是自己的胃袋。 随着叶响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声,在他的身体下方,已经缓缓形成了一滩猩红的血泊。 为了不让自己在巨量的失血中死去,叶响不得不加紧自己手中的动作, 而剧烈的动作,则是对他的五脏六腑形成了更加强烈的冲击。 无论是徒手捏握器官,亦或是唐刀切割所带来剧痛, 都让叶响浑身的触须不断发生着怪异的形变。 这些从毛孔中窜出的触须,代替了叶响的鸡皮疙瘩,让此刻的他整个都变得不成人样。 伴随着莲儿的哭喊声,叶响手中的唐刀不断斩落, 带起一阵阵血花,也将叶响用触手挖出的五脏六腑一块块完整地切割出来。 随着肝脏、脾脏、肾脏、膀胱、胰腺这些器官一件件被叶响摆放到无头罗刹的手中, 那无头罗刹的巨掌,总算开始缓缓收拢了起来,但却依旧留有一道缝隙,没有完全闭合。 因为叶响还缺了一样器官没有献祭,那就是他的肺。 第212章 父女连心 叶响的脸色此时已是一片紫青, 他此时十分庆幸,自己的肉身此时已与玄阳虫融为了一体。 是玄阳虫旺盛的生命力依旧将他的这口气吊着,可接下来呢? 随着双肺离体,他是否能坚持到献祭仪式结束的那一刻? 叶响不愿去想,此时也没有时间再给他去犹豫、选择。 深深吸了最后一口气,叶响将唐刀狠厉地朝着肺部左右开弓,猛然斩下。 几乎在血液喷溅的一瞬间,叶响便是甩出了几根触须,绕过鬼脸, 将被唐刀斩下的肺部血淋淋地掏了出来,放在了无头罗刹的手中。 咯吱—— 无头罗刹的手掌终于缓缓闭合,而在它捏握住叶响放置其上全部器官的同一时刻。 叶响那副虫躯,也在瞬间爆开了无数的血洞。 “额啊啊啊啊啊!” 叶响的脑袋向后仰去。 巨掌阖上的那一瞬间,他那已经被清空了的腹部,忽地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痛。 剧痛让叶响本沉在气管中,仅存的那一口气彻底喷发而出。 “嗬……嗬……” 叶响裸露在外的气管孤零零地抽动着,可它却只能感觉到一股股辛辣的风。 嘭—— 叶响巨大的虫躯瘫倒在地,他的复眼上方, 黄蒙蒙的眼皮越来越重,似是随时都要耷拉下来。 他再也没有力气将莲儿也放入无头罗刹的另一只手中了, 这一次献祭,似乎只能以失败告终。 就在此时,一只细嫩的手掌却是忽然轻抚在了叶响的脸颊之上。 视距极宽的复眼很快就捕捉到了手掌的主人,那是莲儿。 不知何时,叶响纠缠着莲儿的触手也已经在剧痛下脱力松开。 可莲儿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反而是哭哭啼啼地跑到了叶响的跟前, 用她那只细嫩的手掌,捧起叶响已经有些在剧痛下失神的脸, 虽然手上因为紧张害怕发着抖,却依旧不断地抚摸着叶响的脸颊,安慰着他。 “爹爹,咱们不疼,不疼……” 感受着来自莲儿手心的温度,叶响那双虫目,也是缓缓被温暖的液体浸湿。 哪怕地涌惘莲是穷凶极恶之物,哪怕大姥姥是如此诡异艰险之徒。 在这一刻,失去记忆的莲儿,就是他叶响从小带大,从襁褓一路送至出嫁的女儿。 “莲儿……” 听到叶响的轻声呼唤,莲儿的双目立刻绽出光彩, 她兴高采烈地抱着自己垂死的爹爹,喊道。 “爹爹!爹爹,你不要死! 莲儿不要爹爹死,无论要莲儿做什么,莲儿都愿意。” 说着,她便是缓缓将叶响放下,转身朝着宿难的化身——无头罗刹的方向走去。 “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是爹爹把莲儿带到这个世上的,如果能用莲儿的命,换爹爹的命,那也算是值了。” 一边说着,莲儿的身影在叶响的视线中逐渐模糊了起来。 她时而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时而是一个头扎朝天揪的女娃, 时而是个穿着嫁衣,美丽灵动的少女,时而又是个满面慈蔼的中年妇人。 无论她的样貌如何变化,叶响都记得。 他曾陪着每一个模样的莲儿走过了漫长的一生。 随着气息渐弱,叶响的复眼中,最后的一点光亮也即将消散。 最后的最后,他只能看见一道青绿色的光影开始闪动。 之后,叶响便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境中,莲儿被一双巨手掐着,活生生拧成了一团肉泥。 变成一坨肉泥的莲儿缓缓蠕动到叶响的面前,不断地朝着叶响求救道。 “爹爹!莲儿好疼!莲儿要死了……” 看着自己足边的那团肉泥,叶响缓缓拥了上去。 轻轻拍打着莲儿的“脑袋”,一边柔声说道。 “不会的,莲儿。 爹爹不会让你死的,爹爹会让你生生世世地陪着爹爹,一起活着。” 说着,叶响将头埋得更低,将手中的那团名为“莲儿”的肉泥,抱得更紧。 青绿色的光晕占据了视线,叶响睁开了双眼。 出现在叶响眼前的,依旧是苍山镇。 可此时的苍山镇,却不同于蜃楼墟中的祥和一片,而是满目疮痍。 入目之处,到处都是些隆起的地面,以及从地面中穿刺而出的巨型血柳。 缠在他身上的血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看着眼前的一切,叶响知道,宿难的仪式,终于结束了。 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叶响低头看去。 他那被自己搅得稀烂的腹部,此时竟是在快速地愈合,很快便与此前别无二致。 唯一的不同点,或许就是他的肚脐处, 此时正有着一道莲花样式的胎记,正在微微颤动着。 嘭咚嘭咚,好似胎动。 其中仿佛有着某个未知的生命正在孕育。 随着那处莲花胎记的颤动,叶响仿佛能够听到一道来自身体内部的呼喊。 “爹爹!爹爹!” 第213章 百鸟归巢 “爹爹,爹爹!” 莲儿的声音在叶响耳畔回荡了一阵后,便是彻底消散。 看着触手间裹挟着的,自己在蜃楼墟中, 为了记录杀死莲儿次数所画下的地图,叶响只觉得心头有些空落。 他在蜃楼墟中所经历的一切,难道当真都是幻境吗? 究竟哪些是幻境?哪些是真实? 莲儿消失后,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对于此刻的叶响来说,也已经无暇寻找这一答案。 随着束缚着他的血柳枯萎脱落,叶响终于是看到了苍山镇灾后的全貌。 由旺府原址往东数百里,正绽放着一株血色的巨大莲花。 血肉织成的花瓣遮去了光线,只给在花瓣下方的叶响洒下一片阴影。 莲花之下,交错生长着上百根莲蓬。 叶响此刻所在的位置,正是其中一根莲蓬的孔洞间。 环顾四周,叶响发现在他周身不远处, 还能看到一些被血柳束缚着,在莲蓬里的一具具干尸。 他们的嘴中插着一根根正在化作飞灰的花茎, 这些花茎,便是让他们陷入蜃楼墟的罪魁祸首。 而干尸,则都是被地涌惘莲拖入蜃楼墟中,在幻境内被活生生吸干精血的镇民。 随着血柳脱落,失去依托的干尸们,开始一具具朝着下方坠落。 他们在地面上砸出一滩又一滩猩红的血浆,就像是一场生命谢幕的烟火。 在地涌惘莲的另一端,苍山镇以西,叶响还能听见隐约传来的哭喊、求救声。 他记得,那是林生破坏了半数阵眼的方位。 偌大个苍山镇,此刻仅留存下来一半的土地。 其中,侥幸存活下的人们,正不知所措地在地面上奔逃,双目充满了骇然之色。 他们看不见诡异的巨大莲花,他们只能看见一个个镇民被无形的怪物拖动到了高空垂挂,随后不久,一具具镇民的干尸便是从天而降,落在地上,摔成烂泥。 如此情景,怎让他们平静。 从莲蓬孔洞间钻出, 叶响低头呕出了一滩腥臭的白色泥浆,那些便是花茎注入到他体内的事物。 在莲蓬上站稳了根脚,好不容易从蜃楼墟中脱出,他却没有产生半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因为眼前的地涌惘莲,还没有彻底死去。 随着蜃楼墟消散而开始枯萎、糜烂的,唯有那些困住人们的莲蓬。 而那株远在高空最顶部绽放的血色莲花,此时却正朝着另一种状态开始演变。 随着莲儿被叶响献祭,失去最后一片心神的地涌惘莲,彻底失去了所谓理智。 它开始用粗大的根茎疯狂地挤压着地面,苍山镇的半数土地凭空龟裂,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响。 在本能的求生欲望催动下,地涌惘莲开始无意识地吸收天地间所有的灵气。 借助着融于体内的聚灵阵,它要将此间全部的灵气统统聚合到一起。 看着地面龟裂,夯实的泥土化作飞灰, 叶响心中暗叹,这地涌惘莲是要涸泽而渔,势要将此间所有的灵气、水分、血肉一网打尽,方能罢休。 随着聚灵阵的持续运转,一颗紫色的圆形光点,正在盛放的花瓣正中央,缓缓凝结。 光点之中,突兀地出现了半顶蛇形凤冠。 而在凤冠的另一端,此时也正不断生出一簇簇莲花花瓣。 “那是……仙冠?” 当叶响的视线聚焦到凤冠上时,他的脑海中,便自然形成了对眼前事物的认知。 仿佛这些信息本就扎根于他的脑海中,叶响忽然便知晓了。 在花蕊的正上方缓慢凝结而出的,是一顶正在变得愈发完整的仙冠。 得到它,就相当于得到了仙阶,自己便有了成仙的资格! 霎时间,莫名的思绪涌入脑海,叶响浑身上下的触须都是兴奋地抽动起来。 好想……好想成仙啊! 只要成了仙,他或许就能摆脱这副异变的虫躯,化身自在的仙家了! 心中如是想着,蛸足上的吸盘吸附着硬化的莲花根茎,叶响开始朝着地涌惘莲的花蕊处攀爬起来。 与此同时,远方的天边,一群白鹤也是成群结队地飞来,洁白的身躯在空中织成一片。 如同飞蛾扑火般,它们径直朝着仙冠的方向飞来,随后纷纷撞入了光点之中。 紧随其后的,是叶响连见都不曾见过的更多怪异生物。 有的生着猿猴脑袋,四肢却又只剩下类似鱼类的鳍, 有的则是浑身长满人面的巨大毛虫, 随着毛虫在地上滚动,那些人面还会露出各异的神态。 如此这般,天上地下,鸟兽虫鱼,一批接着一批。 它们形态各异,却都有着相同的目标,它们都是奔着仙冠而来。 哪怕有的根本不具备攀爬的能力,自空中便摔落而下粉身碎骨; 哪怕本身就十分弱小,在半途中就被其他强大生物随意碾死倒下。 在这些生物们的眼中,始终都倒映着那团包裹着仙冠的紫色光晕,久久不散。 一时之间,巨大的地涌惘莲上方,便是涌动起了密密麻麻的身影,变成了漆黑的色泽。 巨大的血色莲花,变成了漆黑的蚁巢。 攀爬在莲花上方的众多生灵,此刻被衬托得格外渺小,形同蝼蚁。 仙冠之下,百鸟归巢。 莲花之底,万兽倾倒。 第214章 右臂 仙冠之下,百鸟归巢。 莲花之底,万兽倾倒。 此时此刻,最先闯入那片圆形光点中的飞鹤, 已是炸成了一团又一团的白毛血雨,自空中飘散而下,胜似一场猩红的大雪。 带着血肉的白羽, 落在了每一只正攀爬着莲花的野兽身上,将它们的身形衬托地更为恐怖。 如此怪异的景象,却没有让其余的攀顶者对仙冠产生任何胆怯的心理。 它们的心中,唯有向往! 不断向上攀爬,不断渴望,不断祈求,它们只为自己能离仙冠更近一步。 就连已经满身触须,被玄阳虫同化的叶响,也成为了它们中的一员。 此刻,那顶正受到万众瞩目的仙冠, 却只是无声地悬浮在半空中,无时无刻不散发出温润的光。 世间万物都在为它倾倒, 它们自愿赴死,哪怕粉身碎骨, 可这一切所谓的牺牲,又与它何干? 在触须的帮助下,叶响飞快地朝着莲花处进发, 一旁挡路的走兽,都是被他用坚韧的触须刺穿。 嗡—— 直到脑海中响起一阵沉重的轰鸣声,叶响向上攀爬卷曲的触须,方才如同见了鬼一样,猛然回拢收缩起来。 随着蛸足脱离,吸附在地涌惘莲根茎部位的叶响便是失去了着力点,向后倒去。 叶响自半空中跌落而下,重重地摔落在了地面上。 未等他观察自己摔伤的情况,他的脑海中,那阵嗡鸣声便是再度响了起来。 嗡—— 仿佛被嗡鸣声刺激,那身完全裹在叶响身上,已经与他融为一体的黄皮蓑衣,此刻竟是如同活物般颤抖了起来。 无数黑色的触须从蓑衣中伸展而出,胡乱扭动,四处盘卷,形同一只垂死挣扎的章鱼。 这些触须,此刻仿佛人体皮肤上的鸡皮疙瘩,根根竖立起来,随着嗡鸣声颤栗了起来。 玄阳虫,在害怕。 当第一道嗡鸣声响起时,叶响的意识便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险些重蹈覆辙,被那过分迷人的仙力所吸引。 而那道自识海中发出的熟悉嗡鸣声,也让叶响倍感亲切。 尸身高塔! 随着蜃楼墟的消散,他与高塔之间终于再度恢复了联系。 在高塔的威逼下,原本占据着叶响身体的玄阳虫,此时也是开始疯狂退却。 玄阳虫的触须不断蠕动着,它们最先离开了叶响的左半边身子,随后朝着叶响的右手臂处开始回缩。 一路将自己收拢至叶响右肩后方,玄阳虫方才停止了动静。 而那股来自高塔的威压,也是在来到叶响右肩处后,彻底消散。 看着被高塔压制回右臂的玄阳虫,叶响长舒了口气。 看来蜃楼墟中的幻境与现实还是有着较大的时间差异, 玄阳虫并没有彻底完成与自己的同化。 况且玄阳虫本身就对高塔十分忌惮,如今高塔重新回归, 它便瞬间怂了,退守回了自己的地盘,不敢造次。 解决了玄阳虫的问题,对叶响来说本该是好事一件。 可当叶响看向自己的右臂时,他却是始终高兴不起来。 自右肩往下,自己的整条右臂,此刻都已变作了触手的模样。 足足九根玄阳虫触手,长短不一地从他的肩头垂挂而下。 看着自己完全变异的手臂,叶响摇头叹道。 “祸福相依,接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说罢,叶响便是重振旗鼓,双目一凝,心念微动,他打算做些额外的尝试。 只见他的左胸处鬼脸泵动,大量的黑泥自玄阳虫触须缝隙间涌出,与那些触须互相交融在了一块。 九根玄阳虫在黑泥的作用下拧成了一道。 其中五根变作了一条崭新的黑色手臂, 而另外的四根,则是如往常一样,盘绕在叶响手臂上方。 才刚刚完成这番变化,叶响的手背处,便又是传来一阵古怪的瘙痛。 呲啦一声,一颗硕大的眼球从叶响手背上冒了出来。 好奇地对着四周打量了一圈, 眼球却是发现,身体的原主人叶响,此刻正恶狠狠瞪着自己。 此刻被高塔压制的它,也只好老老实实地缩进了皮肤之中,假装无事发生。 第215章 老者 看着那颗因胆小而躲藏起来的眼球,叶响冷哼一声,没有再多言语。 那颗眼球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叶响心中已经大体猜到,这大概就是玄阳虫真正的面目。 在恫吓完那颗眼球后,叶响方才得空,重新打量起了自身。 他的整条右臂,已然与玄阳虫形成了深度同化。 这条右臂,既是他的,也是玄阳虫的。 不过比起全身都被玄阳虫同化,此时自己的状况,还是比蜃楼墟中好了太多。 至少在高塔的压制下,玄阳虫还会乖乖听自己的话。 也不至于让自己再变成蜃楼墟那样,连自我都意识不到的虫怪。 在黑泥覆盖下,这条被玄阳虫同化的手臂, 除了表面上黑了点,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处理完了自己身上的异变,叶响又是抬起头,看向了血莲花蕊中的那顶仙冠。 此刻,仙冠上生出的一簇簇花瓣,已经快要与凤冠首尾相连,融为一体了。 与此同时,那些围拢的野兽也是前仆后继地朝着紫光探入。 紫色的光晕快速地将它们化作漫天溅射的血肉碎骨,反而被仙冠顺势吸收。 随着仙冠即将成型,叶响脑海中响起的嗡鸣声也是愈发急促。 仿佛高塔在提示着自己,接下来,将会有更为恐怖的事情发生。 在察觉到高塔的警告后,叶响当即顺从心意, 立刻从地面上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着远离地涌惘莲的方向跑去。 没等叶响撤出几步,那仙冠上的莲花花瓣,便是与另一半的凤冠连成了一线。 嗤—— 仙冠完全成型,紫雾冲天而起,一座楼宇自空中轰然浮现。 那座神秘又恐怖的黄鹤楼,竟然去而复返了?! 没有吉祥天母、大姥姥的召唤,黄鹤楼竟然会自发地出现,这究竟是为何? 正当叶响惊愕之际,天边骤然出现的黄鹤楼,便是已经开始了动静。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晃动,黄鹤楼不再悬浮于空中,反而是带着紫雾一道直坠而下。 轰隆隆—— 黄鹤楼径直地穿透过了高耸的地涌惘莲,砸落在了地面之上。 花瓣摧折,莲蓬倒塌。 本就奄奄一息的地涌惘莲,此刻在黄鹤楼的重压之下,彻底化作了漫天的飞灰。 那些还攀附在地涌惘莲上方,渴求着仙冠的生物, 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是被生生压在了楼宇下方,变作了满地的肉泥。 与此同时,随着黄鹤楼下坠, 那原本难以用肉眼瞧见的,隐藏在紫雾之中的第四层楼宇,也是终于得以显露。 仅仅是看了楼宇一眼,叶响便是满目骇然。 因为黄鹤楼的第四层实在是太高了,甚至比下三层加起来还要高上数米。 不同于下三层楼宇中的热闹,在第四层楼宇间,唯独孤零零站着一位老者。 老者鹤发白须,满目哀愁,穿着一身素衣,打扮得与常人相仿,手倚栏杆,孑然而立。 他的视线飘忽不定,时而像是在倚楼哀思,时而又像是在登高望远。 在这位老者身上,叶响察觉不到丝毫异常的气息。 可见识过下三层的恐怖场景后,叶响心中清楚得很。 这黄鹤楼的第四层,又怎么会如此普通寻常? 他更倾向于眼前的老者,只是黄鹤楼所生出的假象。 可接下来,老者的所作所为,却是让叶响明白过来。 这位老者,并非假象。 “来。” 随着老者一声呼喊,黄鹤楼下方便是飞掠出一道紫光,那便是此前地涌惘莲析出的仙冠。 原本看似与世独立,任何事物都无法轻易触碰、接近的仙冠, 此刻却是如同玩物一般,乖顺地随着老者摇晃的脑袋不断回旋。 接下仙冠后,老者又是瞥了一眼脚下的大地。 此时此刻,那些聚拢而来的走兽,正在疯狂地朝着黄鹤楼嘶吼。 它们显然是对这位突然的来客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老者面无表情地看着满地的走兽,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去。” 随着老者的呵斥,一股狂风便是从楼宇上方扫下。 狂风过境,最靠近黄鹤楼的那群生物,忽然集体愣在了原地。 不出数秒,他们停留在原地的,便只剩下森森的白骨。 血肉皮毛在狂风的吹拂下消失无踪,这些走兽竟是被老者呼出的一口气息消灭殆尽。 眼看着老者不费吹灰之力消灭兽群,叶响更是一拍左胸,拔腿朝着远处跑去。 可没等他迈出几步,便是发现,自己身后的黄鹤楼处,传来一股巨大的牵引力。 这股牵引力几乎在瞬间便将黄鹤楼周边的所有事物尽数拉拽到了半空之中。 扭头看向黄鹤楼上不断浮现的印记,叶响终于意识到了此刻发生了什么。 是聚灵阵! 黄鹤楼摧毁了地涌惘莲,此刻竟是鸠占鹊巢,将聚灵阵的核心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在聚灵阵的作用下,黄鹤楼打算吞噬大阵中所有的生灵。 在半空之中,越是靠近黄鹤楼,叶响的视线便越是扭曲起来。 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掌,正用力挤压着他的周身。 他明明感受得到,却完全动弹不得,无力反抗! 吉祥天母当时登仙所遭遇的或许就是如此诡力! 此刻的他,哪怕手段再多,也已经无法逃逸出去了。 随着自己身形在巨力的牵引下,距离黄鹤楼愈来愈近,一股名为死亡的压迫感也是愈来愈强烈。 在叶响扭曲的视线中,那些先他一步凑近黄鹤楼的生物们,此刻都是在一阵阵啪唧声中,被压扁成了一张张类似纸片的模样。 哪怕体内的脏器全部被挤压出体外,它们仿佛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就在叶响即将步上那些生物后尘的最后时刻, 他的身形,却是忽然被一阵白色的光晕止住了。 “琼宇压坠,照影纷飞。楼台仙阶紫烟绕。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移俗易貌。四海谁知我。一剑惊蛰几番过。守仙阁、气未绝,月冷波寒,人不还、洞天寒舍难返。认魔屏妖障是吾庐,任满地奸邪,年年不扫。”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楼宇间响起,嘶哑地吟着怀古的诗句, 那声音来自身处黄鹤楼上的倚栏老者,不知为何,他忽然在此时念叨了起来。 他那双被哀思充满的眼皮底下,似是被叶响的出现,搅起了一丝波澜。 “没想到我离开人间数十载,今日还能见着一个难得的仙种。” 叶响扭头看去,这才发现那位老者正在对自己说着话。 “你是何人?仙种又是什么?” 叶响困惑地问道。 听到叶响的疑问,那位倚栏老者先是一愣,随后格外畅快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难怪,难怪你会如此大胆接近仙阶。 原来,你这小子入世尚浅,仍在懵懂之中,给别人骗得团团转呢。” 说罢,老者也不等叶响回话,而是扬起下巴冲着包裹着叶响的光晕点了点。 “记得老头我说的话,小子,在没弄明白仙种的意思之前,尽可能忘了今日你所见到的东西,仙冠也好、黄鹤楼也罢。甚至在日后,你也不能够对这些事物有着半点的念想。” “否则,你随时随地都可能丧命。因为,它们会听到你的心声。” 说到此处,老者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倚在栏杆上的双手,继续说道。 “仙阶这东西,没有那个命,你玩不起的。” 在神秘老者述说的过程中,叶响猛然发现,那团包裹着自己的白色光晕,竟是开始带着他,朝着黄鹤楼的反方向掠去。 与此同时,叶响方才发现,那老者的双手,竟是已经与黄鹤楼的栏杆长在了一起。 或者说,他的双手,此时已经变作了黄鹤楼的一部分,生着木制的纹理。 眼看着叶响在白色光晕下逐渐远去,倚栏老者苦苦一笑,说道。 “仙相如此完满,若是死在这里,还是太可惜了。 我的力量不足以让你彻底脱离黄鹤楼的牵引, 既然你是仙种,那定然有着特异于常人的本事,靠着它,尽可能活下去。” 说罢,老者便是遥遥地朝着叶响远去的方向,叹了口气。 “黄鹤楼上,有我这一个老头在,就足够了。” 第216章 自救 苍山镇中,黄鹤楼前, 就连那天边的云彩,此时也被拉成了长条的线形向内收缩,宛如佛祖背后的大光相。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肉身被压扁的走兽虫鱼汇入其中,被一道牵引着,朝黄鹤楼的方向飞掠而去。 其中唯有裹挟着叶响的那团白色光晕,正逆着兽潮,向外逃逸。 叶响身处光晕之中,脑海里依旧回荡着倚栏老人对自己所说的话语。 老者说自己是难得一见的“仙种”,究竟是什么意思? 穿越至今,他也算是勉强入了修行的门道,可却从未听人说过关于“仙种”的说法。 或许这与他的福宝体质有关? 那倚栏老人还说自己是被人骗得团团转,这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老者的身份为何? 他究竟知道些什么,有关于黄鹤楼及仙冠的警示,老者又是从何得知的? 一时之间,叶响心中又是被大量的信息与困惑填满。 不过眼下,他还有更为紧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咔嚓、咔嚓—— 伴随着一阵阵清晰的脆响,叶响所乘的白色光晕外侧,出现了细微的龟裂。 原本从黄鹤楼处飞速向外掠去的光晕,此时也被来自黄鹤楼处的牵引力所捕获。 你拉我拽之间,双方进入了僵持拉锯的状态。 叶响就这样驻留在了距离黄鹤楼不到百米的半空之中,进退不得。 此时,若是光晕在怪力牵引下完全破裂,叶响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脱离黄鹤楼了。 正如老者此前所说,在聚灵阵的增幅下,来自黄鹤楼的牵引力格外恐怖。 哪怕有着老者出手相助,单凭他的力量,也不足以让叶响成功脱离。 叶响心中也是明白,对方与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 愿意随手帮上自己一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接下来,只有靠他自己了。 眼看着光晕在眼前开裂,明明自己的死期正在一步步地逼近,叶响却是什么也没做。 叶响抬起头,凝望着天边不断倒飞而去,化作线形的流云, 反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在光晕之中盘腿坐下,静下心来。 叶响心中清楚,随着光晕破裂,他第一时间就会遭受到来自黄鹤楼怪力的控制。 届时,他便会陷入浑身僵直,无法动弹的境地。 因此,无论是须弥符中的渊斩,还是右臂的玄阳虫,都无法真正帮助叶响脱险。 想到此处,叶响心中感叹道。 “或许正如倚楼老人所说的那样,在没有彻底搞明白仙种为何之前,我还没有资格与黄鹤楼中的力量抗衡。” 毕竟黄鹤楼可是能在吉祥天母、地涌惘莲获得仙力后,依旧随意翻弄她们的存在。 皱着眉头盘坐而下,叶响一边让自己心神放空, 一边将身上带着的各式各样物件一件件取出。 他记得,在将自己推离黄鹤楼时, 倚楼老人分明说过,叶响他作为“仙种”,应该有着特异于常人的本事。 而这些本事,或许才是真正能够带叶响脱离险境的关键。 现在,叶响之所以放空自己,便是打算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出能够脱险的办法。 眼下一定有什么办法,是被他忽视了的! 胸前的鬼脸、藏着渊斩刀的须弥符、 右臂被压制着的玄阳虫、林生给的符箓、地图, 以及那张被自己系在腰间的拘鬼牌,等等…… 在脑海中快速扫过自己所拥有的全部事物, 叶响的手指也相应地自己面前的物件间挪移着。 啪—— 当叶响的目光扫过那张林生留下的麻纸地图时,他猛然顿住了。 只见叶响一把抓起地图,随后便是伸出手指,快速地在地图上的红色圈划处点数了起来。 随着点数进行,叶响脸上的表情,也是越发复杂了起来。 其中既有着惊愕,也有着些微的兴奋。 “五十一……五十二……竟然真得是这样……” 当最终的计数停留在第五十二下时,叶响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起来。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既有着期待,也有着几分骇然。 一个令他感到窒息的猜想,缓缓浮现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第217章 死亡警告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叶响再度让自己的内心镇静了下来。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叶响还是严谨地将自己在蜃楼墟中,那张用来计数杀死莲儿多少次的麻纸地图也给取了出来。 如此这般,两张同样标注着苍山镇各个地区名字的麻纸地图,便是整齐地摆放在了叶响的面前。 从右手处伸出两根手指,在叶响的操控下,那两根手指分别变作了两根细长的触须,分别在两张麻纸地图上,顺着那些红色圈划爬动起来。 随着触须近乎同步的爬动,叶响的猜想,也是终于得到了证实。 两张地图上都有着分别五十二道红色圈划, 甚至这些圈划细微到在一笔一划间,都毫无差别! 叶响自然知道那些标注意味着什么。 在蜃楼墟中,被玄阳虫同化后的叶响,曾带着地图将整个苍山镇都扫荡了个遍。 为了让他相信蜃楼墟中的真实, 地涌惘莲甚至将构筑聚灵阵的“老仙”,都原封不动地搬了进来。 那一道道圈划,不仅是叶响让自己保持清醒,计算杀死莲儿后轮回次数的标识。 也是他在蜃楼墟的苍山镇中所记下的,聚灵阵阵眼所在的位置! 两份地图唯一的不同点,在于林生的那张地图上, 半数圈划的上方,都用红色的墨水画下了叉形标注。 两份地图,不同的两人在各自不同的时间线内,各自画下的笔画互相交错。 叶响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很久方才缓和过来。 他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眼前的两张地图,很可能根本就是同一份。 而那个在腊八节前后救起林生,留下了地图的青铜面具,正是回到过去的叶响本人。 原来,从一开始,便是他与林生一道,在破苍山镇的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说罢,不再犹豫,叶响凝神屏息,很快便沉入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刚一进入识海,叶响便是看见了天边那座格外显眼的尸身高塔。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叶响总觉得尸身高塔比以往还要高出了不少。 望着眼前的尸身高塔,叶响此时心中已然有数。 黄鹤楼的力量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几乎无解, 所有手段被压制的前提下, 唯有眼前这座似乎从不会被其他事物影响的高塔,能够助他脱险了。 老者口中所说的,自己作为“仙种”所具备的特异本事,便是高塔逆转时间的能力! 识海之中的时间虽说过得极慢,可叶响还是快步走到高塔一旁。 光晕随时可能破裂,自己此行,必须争分夺秒! 正当叶响来到高塔一侧,正准备开口之际, 尸身高塔的最底层,一具只剩下上半身的“叶响”尸身,便是拖着肠子爬了出来。 看着高塔意志那有些冷冽的眼神, 叶响回想起了前几次不太美好的对话,心中已经做好了被喊“滚”的准备。 可对方这一次却是出乎意料地冷声说道。 “祂,发现了。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你会死。” 第218章 真实 “祂,发现了。 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你会死。” 听见高塔意志发出似是警告,叶响顿时愣住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高塔意志缓缓抬起手,隔空对着叶响的脑袋便是一指。 嗡—— 天旋地转,空间塌缩。 等到叶响再度回过神来时,已然身处于此前来过的搁浅滩上。 搁浅滩上,依旧满是各类海洋生物、植被变化着的遗骸, 满地的鲜花、尸骸腐烂、破败,随后再度复原、生长。 入目之处,此间唯有一片混乱、无序。 叶响发现,与先前自己来时不同的是, 除了他身处的岛屿外,四面八方的海平面上方,此刻都汹涌地拍打着骇人的波涛。 飓风席卷着海浪,在空中形成一道道水龙卷。 哪怕外界的动静再大,叶响所在岛屿上,依旧听不到半点风声。 孤岛孑然立于海浪之上,狂风暴雨间,兀自巍然不动。 另一边,尸身高塔此时也是突兀地出现在了叶响的身旁。 仅是肉眼粗略一瞥,叶响便是发现,这尸身高塔比在自己的识海中还要高上几分。 那具高塔意志在来到了岛屿后,便是悬浮了起来,飘到了空中。 看来此处才是尸身高塔真正的地盘, 而那悬浮于自己识海之中的高塔,或许只是他类似“仙相”的存在? 在叶响遐思的当口,高塔意志便是朝着叶响飘动过来。 他强势地抓起了叶响的手,随后便是自顾自地扭头,望向了岛屿的外侧。 被高塔意志抓住手的瞬间,叶响的脑海中,忽地凭空挤出了一幅全新的画面。 画面之中,叶响的视线变得极高,也极为辽阔。 在这样的视线下,叶响能将整座岛屿尽收眼底。 而随着视线向着外侧回落,叶响还看到了正在搁浅滩上站立着的自己,以及一旁的高塔意志。 而此刻叶响视线所在的方位,则是原来尸身高塔的悬浮之处。 这是来自尸身高塔的视线,他竟然将视野共享给了自己? 还未等叶响有所反应, 高塔的视线便是飞速掠过广阔汹涌的海平面,径直地望向了远方的空中。 在无尽之海的另一端,矗立着一道如山峦般巨大的身影。 刚一见到巨影,叶响便是下意识地想要将目光回避开来。 他可是清楚地记得,自己前几次看见巨影时,都是险些失去理智,直接暴毙。 不过令叶响没料到的是,透过高塔意志的视线看向巨影时,他没有产生任何的不适。 看样子,自己这识海中的尸身高塔与巨影的位阶应该是相近的存在。 唯有位阶水平相近,才能豁免对方对理智造成的影响。 叶响记得那道巨影,在兴福寺那次逆转时间的过程中, 正是那道巨影直接撂下了狠话,誓要找到熵。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巨影显然相当不善。 而今,再度出现在叶响视线中的巨影,也是与前两次发生了变化。 巨影此时已然完全在海平面的对岸侧过了脸来, 露出了一颗完整的,如皓月般皎洁璀璨的眼睛。 哪怕此时是透过高塔的视线观察,叶响还是产生了一种古怪的认同感。 尽管明知道对方对自己有着巨大的恶意, 可他却仍就发自内心地,觉得那颗眼睛是如此具备吸引力。 同时,叶响还发现。 祂,好像距离高塔所在的岛屿,更近了些。 叶响猜测,此时若是自己贸然用自己的视线直视巨影,理智恐怕会在瞬间崩塌。 他也大致明白了高塔的意图。 高塔不会平白无故地将自己的视线借给叶响用于注视巨影。 他这么做的目的,显然是在向叶响传达着什么不一般的信息。 结合此前巨影的种种行为表现,叶响不难推断出, 高塔意志此前口中所说的”祂“,便是这道危险的巨影。 祂是某种可怖的未知存在, 就连熵都难以应对,否则高塔意志就不会在被发现后警告自己。 叶响推断,恐怕那海面另一端的巨影,一直都在寻找着熵。 而叶响每一次使用高塔,也就是熵的同时,都会让巨影更加清晰地发现熵的所在。 祂正在一步一步,靠近着熵。 若是等到巨影完全转过身,自己又会看到什么? 叶响心中仅仅是有了这样的一个念头,便是忽地打了个冷颤。 就像是对那巨影有着一种天生的畏惧。 借由高塔的视线,叶响总算是理解了他前半句“祂发现了”的含义。 那高塔意志口中所说的“这是最后一次了”,又是何意? 似是感应到了叶响心中的困惑, 高塔立刻收回了望向海平面那一端的视线,再度将他那宽大的视角转向了叶响。 嗡—— 在一阵沉闷的响声中, 叶响成功回归到了自己视线中。 在他的眼前,那座尸身高塔上,一具具“叶响”此刻都睁大着眼睛,对着他直勾勾地看着。 伴随着唰地一声,那些“叶响”便是齐刷刷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此前自己借尸身高塔所看见的广阔视野, 竟都是由自己一具具尸体的视野所拼接而成的…… 想到此处,叶响心中便是泛起了一阵恶寒。 与此同时,站在叶响面前的高塔意志也没有闲着。 他从叶响手上抽回自己的手,随后又是单手作刀,生生将整条手臂插进了叶响的脑子里。 咕噜—— 被高塔意志的手臂穿刺入脑,叶响没有感到任何疼痛, 反而是他的耳朵立刻便是响起了沉闷的响声。 就像是被人把头按在了水里。 而那条属于高塔意志的手臂,此时就像是游戏穿模一般,插在了叶响的脑壳里。 “唔啊!” 叶响只觉得脑海中一热,顺着高塔意志那只越发滚烫的手臂, 一道道支离破碎的画面,开始如潮水般涌入到叶响脑海中。 仅仅一瞬之间,叶响只觉得自己发了个呆,便是彻底理解了画面中的一切。 透过那些破碎零星的画面,叶响时而能看见问真将自己的脑袋咬断,时而能看见问真将自己撕成两半,画面之中,他的死法五花八门。 而紧随其后的画面,则更让叶响觉得有些莫名, 他看见自己正奔跑在一条狭窄的通道中,仿佛身后紧追着要他性命的恐怖。 他看见自己正对着吴所为,口中振振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看见自己正在一座水井前站着,水井之中的吊篮,缓缓拽出了一坨怪异蠕动的脸肉。 对于那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叶响有一种奇怪的既视感。 尽管对全部的画面没有任何印象, 可他却又总觉得,自己确实亲身经历过其中的每一处场景。 在高塔意志将这些画面导入脑海后, 叶响心中,又是产生了一个更加无端的猜想。 或许打从一开始,“逆转时间”这个概念就不成立。 熵的本质是无序、混乱的因果。 所谓的“逆转时间”,更像是在扰乱现有的时间线。 若把原本有序的时间线比作一道向外无限延伸的直线。 那熵,便是一团如小孩随性涂鸦留下的纷乱线团。 直线有序地无限向着未来延伸出去, 而伴随着熵的加入,这道直线便会与线团发生交汇。 线团与直线之间,有且仅有一处交集,名为奇点。 当初在兴福寺自尽后,叶响进入的那处满是时间线的场所,或许便是一处奇点。 时间线圈模型 透过线团与直线交汇的奇点,叶响才得以去往过去的某个时间点,改变过去,逆转未来。 直线无线延申,哪怕熵这个线团再如何参与,未来也只会被改变,却不会新增。 而那一道道高塔意志交托给自己的记忆,或许便是叶响在此前一次次失败的尝试。 叶响每一次尝试,都会在奇点的上方,勾勒出了一道闭合的不规则线圈。 尝试越多,勾勒出的线圈也就越多,最终便形成了与直线交汇的线团。 看着眼前莫名变得更加更加高大的尸身高塔, 叶响逐渐理解了,原来在属于苍山镇的这一处时间奇点上,他已经尝试了这么多次了。 只是每一次失败,看来都是以失败告终。 高塔堆叠的尸身,便是叶响一次次试错的证明。 巨影的威胁正在不断逼近,从一开始他便知道,自己“逆转时间”的能力或许有着极大的限制。 此刻,叶响也是明白了, 最开始自己打算逆转时间时,高塔意志之所以要阻止自己的原因。 从一开始,他便不是在逆转,而是在时间线中做着有限次的时间跳转。 或许这一次,就是他在这个时间奇点上仅存的最后机会。 失败,意味着死亡。 第219章 我不理解 失败,意味着死亡。 站在搁浅滩边,叶响转头看向高塔意志,问道。 “如果再死一次,我就回不来了,是吗?” 高塔意志点了点头,似是肯定了他的说法,并接着说道。 “哪怕跳转,祂,也会追上你的。” 听到高塔意志的话语,叶响又是想起了远海处的那道巨影。 高塔所说的,自然便是那足有着山峦大小的巨影了, 叶响推测,若是自己此时使用高塔能力,巨影很可能会发起比上一次更加剧烈的阻挠。 对方此时虽然依然距离岛屿极远, 但随着他的单眼露出,兴许已经有了能够在时间跳转中追杀自己的能力。 再度看向倒悬高塔上新出现的几具尸身,叶响估计其中就有死于巨影手下的存在。 与此同时,尸身高塔又是补充道。 “祂的仆从很快就会追上你,你一旦离开,死;留在岛上,晚点死。” 尸身高塔的话语让叶响心头又是一跳。 此时摆在他眼前的,是一项两难的抉择。 高塔身边是安全的,只要叶响不进行时间跳转,一直待在岛上,高塔或许就能护他周全。 可问题是此时他的肉身,还在黄鹤楼的牵引中岌岌可危。 哪怕外界与识海中的时间流速不同,他也不可能就此坐以待毙。 高塔扰动时间线,让他进行时间跳转的能力,是叶响此刻解决黄鹤楼危机的唯一解。 内忧外患,形势逼人。 深吸了一口气,叶响没有说话, 反而是再度看向了高塔上方堆叠着的,属于自己的尸身。 或许,他已经不是第一个站在岛屿上,纠结这个问题的”叶响“了。 在尸身高塔上面,每一个死状惨烈的自己,或许都曾有过这样抉择的一刻。 想到此处,叶响又是指了指高塔上方的尸身,对着高塔意志问道。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的选择了?哪怕你一直在警告我。” 高塔意志的眼神木然,毫无感情色彩地地点了点头。 看到高塔意志点头,叶响苦笑一声道。 “那是当然的,因为在我的脑海里,也有在苍山镇经历的一些画面, 这就证明,哪怕每一个来到此处的我都知道逆转未来的机会即将消耗殆尽,到最后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回到过去,改变未来。“ 说罢,一拍高塔意志的肩头,叶响便是迈开大步,朝着尸身高塔的下方走去。 “走,我要回去试上一试,哪怕结果是死。“ 听到叶响的回答,高塔意志木然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疑惑。 他将自己的脑袋一百八十度扭转过来,对着正在走向高塔的叶响问道。 “既然结果都是死亡,为什么不在此处苟且。” “我不理解。” 听到高塔意志的问话,叶响转过头来,惊奇地说道。 “原来你有自己的思想?” 他一直以为高塔意志是个情感淡漠,类似自己穿越前人工智能的存在。 对此,高塔意志的回答是简短的四个字。 “我在学习。” 听到高塔意志的回答,叶响一愣。 他倒是真没想到,名为“熵”的高塔,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正在学习着人的行为。 “那你算是问对人了,恰好我带娃经验比较丰富。” 开玩笑地说了这么一句,叶响将脑海中关于莲儿的画面排空,随后严肃地说道。 “因为人活着,可不止是为了活着那么简单啊。” 说着,叶响的双目中,又再度出现了一道慷慨激昂,唱着祝酒词告别的身影。 第220章 我在学习 回忆起为了大义牺牲的管镖头,叶响接着说道。 “有人告诉过我。“ “人之所以为人,不在于比仙更强盛,也不在于比鬼更妖异,而在于我们的人性。” “在此处苟且,固然是理论上的最优解,但眼前出现的唯一生机,我也绝不会放过。” “因为哪怕是死,我也要带着勇气去死。” “我是这样,那些在我之前赴死的每一个我,都是这样。” “这就是我的答案。” 说罢,叶响便是不再停留,再度朝着尸身高塔的下方走去。 看着叶响坚毅的背影,虽然双目中依旧存有困惑,但高塔意志还是抬起了手。 他不理解,但他倒是想要看看,这个人的答案,到底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随着高塔意志抬起双手, 搁浅滩上的所有花草树木,包括海洋生物的尸骸,都开始快速地发生畸变。 叶响明明在朝着尸身高塔前进,却又觉得自己正在不断倒退, 远处的尸身高塔原本倒垂,此时却又端端正正地耸立在空中。 就连周围的空气,此时都化作了透明色泥浆,泛起一层层的皱褶。 生与死,进与退, 因果无序,乾坤混乱, 熵所具备的混乱与无序特质,在此时达到了极致。 与此同时,叶响终于是看见了一道道闪动着过去画面的时间线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它们仿佛是被尸身高塔从粘稠的淤泥空气中拖拽而来,此时还在空中暴动着,可似乎依旧敌不过高塔的能力。 眼看着面前出现的时间线,叶响发现,这些时间线比之自己上一次所见,还要清晰得多。 其中掠过的画面在自己眼前仿佛慢镜头般闪过。 回忆起在兴福寺中,复仇问真时所经历时间逆转的画面,叶响心中豁然开朗。 之前的七次逆转,他都是被动在同一个时间点醒来。 而到了第八次逆转,提升到筑基境的叶响,终于是看到了时间线,获得了自主选择权。 因为前七次,他都死在了同一个地方, 他的修为没有变化,所以是高塔为他做出了默认的选择。 直到第八次,拥有了玄阳虫后, 叶响的修为算是相当于提升到了筑基境,他才勉强看清了时间线。 看着眼前比上一次更加清晰的时间线条,叶响摩挲着下巴推测道。 “也就是说,随着我修为的提升,尸身高塔的能力,才会被进一步激发。” 同时,他还发现,这一次出现的时间线大多也都是自己在苍山镇期间所经历的画面。 或许,是自己的水平限制了高塔的能力发展。 若是自己有朝一日修为抵达更高的层次,或许高塔能够扰动的时间范畴,就会更远。 想到此处,叶响心中对尸身高塔的好奇心便是更厚重了。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在叶响眼中,他肯定是某种与巨影相当位阶的神秘存在, 同时,对方“学习”的言论,也让叶响心中对熵这一存在更加存疑。 对于叶响的问话,高塔意志却是摇了摇头,冲着远处的海平面悲观地说道。 “已经没有时间了。” 第221章 时间的风 “已经没有时间了。” 高塔意志话音刚落,远处便是传来了一阵通天巨响。 轰隆隆—— 紧接着,叶响便是看见海平面远方,一颗微小的黑点正在朝着自己急速掠来。 转眼间,那黑点便是在空中化作了一道跨海而来的黑影。 黑影的前肢刨动,在空中一步便是万里,随着它的欺进,叶响也是终于看清。 那只跨海而来的黑影,竟然是一头有着人高的半身猎犬。 猎犬上半身是漆黑的犬身,上肢却是人类的模样,下半身更是一团“祥云”。 那朵“祥云”完全由一颗颗婴孩的脑袋组成, 每一颗婴孩脑袋,此时都在发出不一样的叫声。 似哭、似笑、似喜、似悲。 仅仅一瞥,叶响便发现,猎犬漆黑的瞳孔正怒视着自己,仿佛带着天大的怨气, 巨大的压力席卷而来,叶响的后背便是不由自主地激出了一身。 看来,海平面远端的巨影,已经开始行动了。 受限于某种原因,祂或许没法亲自动身,前来阻止叶响跳转时间。 可此时已经转过侧脸的祂,似是有了招出仆从的能力。 这只跨海而来,驾着祥云的狗头人,便是巨影最忠实的仆从。 看着面前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的猎犬,叶响心头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极为恐怖,甚至堪比问真曾经招出的日游神。 光是叶响脑中念想地功夫, 那头猎犬便是已经驾着祥云,双手刨动着来到了叶响所在的搁浅地上。 就在那头猎犬即将冲至叶响身前时,尸身高塔再度响起了一阵嗡鸣。 嗡—— 嗡鸣声仿佛在空中卷起了一阵微风。 微风扫过狗头人的跟前,随后,它向前猛冲的身影,便是猛然开始倒退起来。 于此同时,狗头人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老化的褶皱, 微风仿佛带着死亡的气息,让他的右手臂处开始迅速地腐化了起来。 这是高塔的能力起了作用! 眼看着狗头人即将困顿于高塔带来的无序、混乱之时, 一颗亮蓝色的眼球,却是冷不丁地从它的肚脐处冒出。 咔嚓—— 随着亮蓝色眼球的出现,狗头人身上正在飞速腐败的地方生生止住。 看着那颗蓝色如皓月般的眼球,叶响明白,那是属于巨影的能力。 恐怕连高塔也没想到,此时的巨影,已经拥有能够干涉到岛屿之上的能力了。 解决掉了来自高塔的威胁后,那颗眼球竟是扑闪着说出话来。 “熵,你拦不住我的。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蓝色眼球说罢,狗头人便是再度朝着叶响扑来, 这一次,无论高塔再如何发出嗡鸣声,都是再也止不住对方的行动了。 眼看着尸身高塔也无法阻拦对方,叶响立刻看向了围绕着他周身处,川流不息的时间线。 他必须尽快决定跳转的时间线,而这一次选择,决定了全部的成败。 看着面前密集流转的时间线,叶响陷入了片刻的迟疑。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一个关键的时刻,才能对眼下的未来有所改变。 虽说情况紧急,可仅凭一腔孤勇成不了事,更何况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按照对方展现出来的速度,巨影派出的猎犬迟早会追上自己,这是必然发生的事实。 这是一场自救,叶响需要为自己争取时间。 蓦然间,叶响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他伸出右手,摸向了自己腰间的两样事物。 先前出现在叶响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串联起来,形成了目前唯一的解法。 他立刻在脑海中向高塔确认了一件事, 在高塔告知他一切可行后,叶响的双目中便是再度燃起了希望。 原来如此,原来之前失败的自己,是这样做的。 如果它们能有效的话,自己或许真得能从猎犬手中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并且有望改变未来! 再度观察确认了一番眼前不同的时间线后, 叶响不再犹豫,将腰间系着的一串为数不多的纸钱抄在了手中,向着地面尽数砸去。 嘭、嘭、嘭、嘭—— 就在狗头人已经与叶响距离不足百米的时刻, 一阵烟尘翻滚而出,六道完全相同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了尸身高塔下方。 见着面前那六道完全一致的身影,已经冲至叶响跟前的猎犬也是为止一愣。 就在猎犬迟疑的片刻,六个叶响,已经分别伸出手掌,抓向了六道截然不同的时间线。 唰—— 最先碰触到时间线的其中五个叶响,接连消失在了岛屿之上。 而在其后,第六个叶响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似是慢了一拍,朝着自己面前的时间线抓去。 嘭—— 一声激烈的碰撞声响起,狗头猎犬此时竟是已凶神恶煞地扑了上来。 在第六个叶响还未进入时间线的当口,将他的脖颈生生咬断。 看着瞪着双目惨死在自己嘴中的叶响,猎犬的双眼却是依旧没有卸下怒意。 因为在它咬下叶响的脖颈后,它便是察觉到,自己被骗了。 猎犬的利齿生生咬断了叶响的咽喉,可叶响的身体也在此时迅速变得干瘪起来。 脸色惨败,两颊上红彤彤的纸人现出了原型。 猎犬在最初的迟疑后,意图便是瞬间明确了下来。 它锁定了烟尘中看似为了操控纸人而慢了半拍的叶响本体。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来得及击杀叶响,那些投入到时间线中的纸人便会完全作废。 可猎犬却是没有想到,叶响的本体,其实是先前那埋入时间线中的五人之一。 叶响的本体,早已在向纸人发出相应的指令后,借着烟尘先一步进入了自己选定的时间线中。 而留在原地假装从闭目中恢复过来,看似晚了一拍的,只不过是他可以给猎犬留下的纸人替身罢了。 虽然这样的耽搁只是一瞬,却让猎犬从最开始便混肴了视听。 面对完全不同的五道时间线,猎犬不得不前往一个个时间点去追杀自己, 如此一来,他便是从猎犬手中抢来的宝贵的时间。 吼—— 自知被叶响摆了一道的猎犬恶狠狠地嘶吼一声,随后便是瞬着空气中残存的嗅觉,选中了其中一道时间线,钻入其中。 …… 脑袋里的晕眩刚一散去,叶响便是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他迅速翻身而起,抽出蛇符将自己身上的气息隐去,谨慎地环顾起了四周。 当时情势紧急,他只是粗略地选中了其中几道关键的时间线,但依旧是有些仓促。 因此,在完成此次时间跳转之后,他立刻开始戒备了起来。 此时,在他的身旁,正燃着一具逐渐烧得支离破碎的尸身。 这具尸体,属于一位名为佩安的镖师。 而在洞窟的远处,此时正站着一个与胸前抱着一颗女人脑袋的人影。 女人尖锐的声音响起,说道。 “呵,蝼蚁,你这具身体早就是我的了。区区蝼蚁,也想与我吉祥天母抗衡?” 随后,她便是从怀中窜起,抱着那人影的脑袋,将他的嘴巴摆动着一开一合道。 “自五十年前开始,我就是林生了,而你,也早就应该消散去了。”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叶响立刻反应了过来。 林生! 不,那是吉祥天母! 眼睁睁看着林生抱着怀中如同金龟子的吉祥天母离开,叶响不为所动。 眼下还不是他能够出手干涉的时候。 之所以来到此间,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去做。 在眼看着吉祥天母控制着林生离开洞窟后, 看着这处天然隐蔽的洞穴,叶响点了点头。 在黑暗之中,叶响缓缓盘坐而下,闭上了双眼,观想起了脑海中的高塔。 嗡—— 识海之中,尸身高塔也同样回应起了叶响。 它将架在身上的,属于叶响的尸堆缓缓敞开,露出了一道可容一人钻入的空间。 将自己的意识缓缓钻入那些冰冷的尸堆中后, 感受到来自高塔的能量灌入,叶响的意识瞬间扩大了数倍, 在一整天旋地转后,叶响来到了一处玄妙的空间中, 在他身旁,是属于时间的风, 感受着那一阵阵剧烈的风,叶响险些便被吹拂得失去了自我。 就在此时,那些来自尸身高塔的尸体堆将他围拢在内, 借着尸身高塔,叶响终于顶着剧烈的风,睁开了双眼。 他看见了狂风中掠过的四道光点,随后伸手,与意识远处的其中一道相连。 那是他落在某处时间线中的纸人, 这也是他与尸身高塔在岛屿时,最后所确认的事。 他要在此处,借着尸身高塔的能力增幅,横跨时间长河,控制纸人,影响未来! 第222章 试错(1) 腊八节前夕,热闹吵嚷的苍山镇集中, 一道正在逆着人群奔跑的人影格外显眼。 一边奔跑着,他不时还朝着身后望去,仿佛其后紧跟着无形的恐怖。 此人正是叶响,或是说五个成功进入时间跳转的纸人其中之一。 随着意识接入,叶响便是立刻感觉到自己的浑身上下极不自在。 仿佛身后有着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无数道身影在拖动着自己,类似一种浸水的感觉。 在感知到这些后,叶响便是明了,自己这道第一个进入时间线的纸人,已经被巨影的猎犬给盯上了。 随手抓了个路人确认时间后,叶响便是在苍山镇中开始了奔逃。 他的身后,是一股步步紧逼的死亡威胁。 而在他手中,则是一份来自林生的,关于苍山镇的完整地图。 这是叶响给予这道纸人的任务,他需要为自己确认某些关键的信息。 结合这些信息,叶响才能够更加明确地进行接下来的布置。 吼! 一声带着怒气凛然的嘶吼声传来, 叶响闻声看去,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狗头人的身影。 猎犬,已经追上来了。 巨大的狗头人拖动着下半身的“祥云”在人群中穿梭而过, 镇民们却对此熟视无睹,毫不在意。 见到猎犬的瞬间,叶响心中停止默念, 他大概计算出了从自己意识接入后,到纸人正式被猎犬追上的时间。 随后,他又是看了一眼周边的环境,特意挑选了一位幸运小贩,猛然撞翻了他的摊头。 “你这人是不是疯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砸我摊子干嘛?” 紧接着叶响便是在小贩的怒骂声中,一头钻入了苍山镇中,某处狭窄的小巷之中。 刚一转入小巷,叶响周遭的环境瞬间清静多了, 他第一时间从怀中取出一物,朝着巷道的另一边远远地抛飞而去。 还没等他那件事物完全落地,叶响的后背便是一紧, 一股死亡的阴影,便是已经彻底笼罩了下来。 脸上露出苦笑,叶响心中感慨道,这狗东西,追上来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不过好在此时他也算是完成了这一道纸人所要做的全部任务。 为了避免那件被自己抛飞出去的事物被猎犬察觉, 叶响竟是彻底放弃了奔逃,转过身去,直面此时已经扑将至他眼前的猎犬爪牙。 扑哧—— 利爪刺出,剧痛传来。 叶响的视线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最后看见了自己的身体缓缓倒下。 猎犬恶狠狠地看着正在化为纸屑的叶响,随后便是消失在了空中。 随即,叶响的面前便是泛起了一阵斑斓的色彩, 额间满是冷汗的叶响从这道纸人的身躯中抽离而出,又回落到了冰冷的尸身高塔内部。 时间之风吹拂而过,叶响能够清晰地听到高塔最外侧传来的咯吱声。 见此情形,叶响顾不得休养生息,便是立刻将意识再度伸向了风中的第二道光点。 意识回归,叶响发现自己再度出现在了拥挤的人群当中。 只是这一次,那股始终如狗皮膏药般,黏在身后,属于狗头人的气息并未出现。 这对于叶响来说,算是不可多得的好消息,看样子猎犬当真是被自己给拖延住了。 见此状况,叶响第一时间便是顺着此前的路朝着那处小巷间走去。 他需要去确认一番,自己的计划是否当真成立。 哐当一声,还未等叶响来到那处小巷前, 他便是看见一处摊贩的木桌被掀起,砸落在了地面之上。 与此同时,他还听到了一声来自幸运小贩的痛骂声。 “你这人是不是疯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砸我摊子干嘛?” 第223章 试错(2) 听到这个“信号”后,叶响连忙将自己隐藏在了人群当中,没有再着急向前迈进。 这动静显然是刚来不久的第一道纸人所闹出来的, 也就是说,此刻的巷道之中,除了自己的第一道纸人外,还有着那个追逐而来的狗头人。 这就是叶响拖延巨影猎犬的方式之一。 猎犬仅有一只,它分身乏术,自己却足有五道可供使用的纸人替身。 若是纸人替身能够在相近的时间线中同步推进, 那么同一时间出现在场景中的,只会有一只猎犬。 心中默数着流逝的时间,叶响谨慎地侧过身子,将脑袋探向了巷道之中。 此时的巷道之中,安静极了。 猎犬已经消失无踪,与此同时,叶响也看见了被自己抛飞在巷道另一端的那件事物。 那是一份完整的苍山镇地图,这件事物本身,便是叶响为了确认自己是否能够将未来的事物留在过去所留下的“锚点”。 在看到地图仍然完好存在时,叶响心中便是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还未等他动身进入巷道收回地图,一道身着黄色破烂道袍的邋遢身影,便是出现在了巷道的另一端。 林生?! 不,按照时间推算,此时的林生,只是被吉祥天母夺舍的状态。 在见到吉祥天母出现的刹那,叶响便是打消了自己上前取回地图的念头。 此时与对方撞上,完全不是在他计划之中的事。 看着一步步走进巷道的吉祥天母,叶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处。 对方此时手中捧着三颗浮动的黑白骰子,口中喃喃道。 “奇怪了,此前我分明感觉到一股很恐怖的仙力出现在此,为何又忽然消失了?” 自言自语之际,吉祥天母又是狐疑地扫视了一圈巷道间的各个角落。 在确认那道恐怖的仙力确实消失后,她方才放下心,从地上捡起了那份古怪的麻纸。 仔细打量了一番手中的麻纸地图后, 吉祥天母又是猛然抬起头来,惊异地看向了四面八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罢,吉祥天母又是看向了自己此时正夺舍的身体,说道。 “我的计划应该万无一失,没有走漏任何风声才对。 莫非是你这家伙遁走的魂魄在暗中起事?” “计划看来出了变数,回去后,得用骰子好生推演一番才是。” 说着,吉祥天母便是将那张麻纸地图卷起塞入袍中,快步离开了巷道。 眼看着吉祥天母离开巷道,叶响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没想到,阴差阳错间,竟然会变成如今这样的结果。 原本叶响只打算通过地图,来确认更多关于时间线跳转的可用信息, 可如今这番情形,却是让一切朝着更为离奇的方向发展。 叶响给自己留下的地图,最终竟是被吉祥天母给获取到了。 或者说,吉祥天母手中关于苍山镇的地图,本身就该是从叶响的纸人手中获取来的。 这一切都更进一步地为叶响证实,自己已经不止一次在苍山镇事件中进行时间跳转了。 只是前几次,他或许都是以自己的肉身进行的跳转, 因此每每被猎犬追上后,属于这一段时期的记忆,便会完全丢失, 其中少部分支离破碎的记忆画面,还是尸身高塔为自己留存的。 这般情形,让叶响莫名回忆起了曾在兴福寺中背诵的某句箴言。 “万般苦难,皆往生业报,宿命轮回,因果循环。” 正是因为这张突兀出现的地图,吉祥天母才会产生疑心,起了回头用骰子占卜的念头。 叶响大胆猜测,这一次吉祥天母的占卜,恐怕无法成功获知属于巨影的信息。 因为巨影的位阶,显然要比吉祥天母还要高出许多, 不过通过他留在现场的纸屑痕迹,吉祥天母势必会占卜到自己的存在。 想必这一次,便是吉祥天母开始测算出自己这个福宝卦象的占卜。 这就是因果宿命吗? 自己此时跳转时间所做的一切行为,或许都是在为自己未来的果,种下过去的因。 在时间的伟力之下,人们都在经历一轮轮不断往复的循环, 直到时间的纺车推动着这些因果捻转而过,这才形成了既定的未来。 可高塔与此前的巨影等等,却都是时间线外存在的特例。 熵给叶响带来的力量,便是改变既定未来的资本。 人,或许终究不该认命。 收回思绪,眼看着地图被带走, 叶响立刻操纵纸人开始顺着自己定好的路线, 一边确认着沿途经过的地点,一边朝着苍山镇外跑去。 猎犬会再度追上他,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他绝不能轻易浪费。 他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此时的叶响,恨不得再多分出几道分身,将自己拆开来用。 毗邻苍山境,苍山镇拱门外,郊野处。 此时吉祥天母还没有布置下阵法,对叶响来说,拱门还是能够自由进出的场所。 穿过拱门后,在郊野中一路奔驰, 没过多久,叶响便是听到一声声婴孩的啼哭、嬉闹、奸笑声传来。 声音灌入耳中,叶响当即感觉到一股恶寒之意侵蚀而来, 自己能够拖延的时间终有尽头,猎犬再度追了上来。 不过叶响此时也是终于在郊野外的看到了一个落魄的人影。 那人身上背着一个包袱,正像个娘们般哭哭啼啼地哭嚎道。 “骡子,你死得好惨啊!” 第224章 我的回合 “骡子,你死得好惨啊!” “等你所为哥进了镇里,就拿那小和尚交代的钱财开个小铺。” “等哥有了钱,一定给你立个衣冠冢。” “你的墓志铭哥都给你想好了,就叫忠骡护主!” 吴所为一边哭嚷着,一边稀里哗啦地流着眼泪。 他又是猛地抬起袖子擤了一把鼻涕,对着天边哭喊道。 “叶小师傅啊,我吴所为真得尽力了,谁能想到那梨月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 “我吴所为说到做到,可你喂我的药若真是个毒药,那就是伤天害理,天理难容了啊!” 听着吴所为的哭喊,若不是此时情势危机,叶响恐怕都要被他气笑。 叶响自然知道此刻的对方此时孤身哭哭啼啼的由头, 他与梨月在下山时,遭到了一只游离在外的阴尸袭击。 骡子为了救主英勇就义,而梨月则是被一群自称拜月教的人员带走。 经历了溶洞中的一切,如今再次看到吴所为,叶响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按吴所为的机灵程度,自然已经猜到了自己给他随手搓的毒药是假的了。 可对方却依旧照着吩咐算是完成了任务。 这让叶响心中明白, 吴所为虽然平日里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却始终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只是,在自己所处的时间线中,吴所为很大可能已经死于地涌惘莲的蜃楼墟之中。 想到此处,叶响便是加快了脚步,快步跑到吴所为身旁,叫住了对方。 看到叶响的刹那,吴所为便是张大了嘴巴,指着叶响问道。 “叶……叶小师傅,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回寺庙去了吗?” 随着吴所为的问话,叶响还没来得及回答,便是感觉到胸口一闷。 他抬起双手,竟是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变成透明之色。 仿佛吴所为的每一句质询,都在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稀薄。 为什么会这样? 思绪飞速转动,霎那间,青铜面具的身影便是出现在了叶响的脑海当中。 在此之前,为什么每一次跳转的自己都要佩戴青铜面具? 自己在规避什么?是来自时间线的排斥? 伴随着身体愈发趋近于透明之色,叶响发现面前的吴所为忽然歪了歪脑袋,说道。 “哎?刚刚怎么回事,发了这么久的呆,是因为伤心过度哭懵了吗?” 说罢,吴所为便是穿透过了叶响的身体,继续朝着苍山镇方向走去了。 “吴所为,你听着!……” 叶响赶忙想要大声提示,可他所迎来的,却又是一片黑暗。 嗬、嗬、嗬—— 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叶响浑身是汗地从尸身高塔内部醒来。 这一次,甚至都不用猎犬出手,自己的纸人便是在时间线的排斥下消融死去了。 如此情景,也是再度证实了他心中的另一个对于时间跳转的猜想。 从一开始,安排纸人进入时间线时, 叶响便精心设计了每一个纸人所需要抵达的时间点。 这第一个、二个纸人所产生的损耗,是他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时间跳转对自己来说依旧是一件神秘、陌生的事, 其中诸多规则,他都需要一步步摸索探知。 而那巨影神通广大,自己自然也不可小看对方的仆从。 在试探时间跳转的规则时,他也需要通过纸人去试探自己能否拖住猎犬的措施。 结合前后两个纸人的经历, 以及自己在兴福寺时期跳转的经验,叶响已经掌握到了有用的信息。 其一,巨影作为能匹敌高塔的存在,也同样具备着拉取时间线的权柄。 其派遣的猎犬,在进入其中一道时间线后, 还能反复进行跳转,进入到其他时间线继续追猎自己,便是最好的证明。 其二,哪怕自己有着高塔维护,进行时间跳转,可其中也存在着必须遵循的规矩。 在高塔作用下额外产生的时间线变动中,自己不能以本来的身份去干涉时间线自然推进。 否则,他就会陷入来自时间线对于逻辑自洽的修正之中,直接暴毙死去。 这是时间的铁律,甚至连高塔力量都无法干涉的存在。 相对于自己来说,猎犬的行动显然更加没有顾忌。 随着心中盘算,叶响的脑海中对之后的布置也更加清晰了起来。 在外界不断传来飓风刮蹭尸身高塔的摩擦声中,叶响再度闭上了眼睛。 “试错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我的回合了。” …… 腊八节当日,苍山镇人流拥挤的街道中央。 接管过第三具纸人的身体后,叶响立刻感受着紧跟着在他身后泛起的恶意。 猎犬,果然是猎犬。 当真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不过此时,叶响却是冷笑了一声。 只见他双手合拢在嘴前,作喇叭状,大声呼号了起来。 “喂!狗腿子,是不是q还没叠满,动作怎么这么慢,追不上我啊?” 第225章 前因(1) “喂!狗腿子,是不是q还没叠满,动作怎么这么慢,追不上我啊?” 叶响话音刚落,便是感觉到身后那股无形的恶意越发迫近。 看来对方此刻虽还未完全降临,却已经听到了来自叶响的嘲讽。 叶响喊完话后便是推开了面前的人群,朝着前方更为热闹的街市中奔去了。 虽说他嘴中喊话带着半分嚣张, 但叶响心中,也仍在冷静地默数着,猎犬降临所需要的时间。 在这有限的时间内,为了完成自己所制定下的计划,这具纸人可谓是任重而道远。 今天正值腊八节,所谓腊八过后就是年, 苍山镇本来便繁华热闹的道路旁,此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 小贩们正对外售卖着腊八粥、烟花、祭祀用的面具之类的事物。 在奔逃的间隙,叶响刻意地在摊位中寻找起了售卖面具的摊位。 据叶响分析所得,时间线会排斥自己原来的身份。 若是他以自己此刻的面貌去见吴所为,不出片刻,便是会被湮灭在时间线中。 因此,叶响打算使用面具掩盖身份,再去寻找吴所为。 由于时间紧迫,在路过那处摊位时, 眼疾手快,叶响随手抄起其中一件面具戴在了头上。 在面具入手后,叶响方才发现, 原来自己此刻所佩戴的面具造型,竟是与林生当初所佩戴的那副一模一样。 叶响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恐怕就是林生手中那副青铜面具的由来了。 如此情形,也更证实了叶响心中的猜测: 救下林生的青铜面具,正是进行时间跳转,从而回到过去的自己。 收回思绪,戴着面具的叶响又是一番奔逃,终于是在逆向的人群中找到了吴所为的身影。 还未等叶响出声叫住对方,叶响的身后便是再度爆发出了一股强烈的恶寒。 这一次,那股恶寒更为剧烈。 唰地一声, 叶响只觉得右腿一阵剧痛,随即便是低头看去, 只见一颗鬼气森森的婴孩脑袋,此时正龇牙咧嘴地咬在叶响的大腿根部。 那婴孩脑袋自然是来自一直追猎着自己的猎犬。 它竟然还会远程袭击自己的手段? 心中生出疑惑,叶响当即扭头看去,只见那头猎犬此时距离自己尚有着百米的距离。 一道道虚化又凝实的扭曲线条,已经浮现在了对方此刻的周身上下。 在狗头人的肚脐处,还有一颗湛蓝色的眼球此时正从中释出微光,随后便是暗淡消失。 看着那阵怪异的光亮,叶响估计狗头人之所以能施展出如此诡异的神通,定然与那巨影脱离不了干系。 因为在前两次针对纸人的追猎中,狗头人可从未用过类似手段。 看着那颗正在狗头人肚脐处缓缓闭合的暗淡眼球,叶响心中终于肯定确认。 这头由巨影派遣而出的猎犬, 虽然也能在不断的时间线条中跳转,也同给巨影带来了大量的消耗。 叶响可以肯定,至少在短时间内,猎犬应该是没办法再使出刚刚那那一次的攻击了。 甩开腿上挂着的鬼婴,叶响稳住身形。 仅是瞥了自己受伤的部位一眼,确认自己还能行动后。 他便是更加急切地朝着人群中的吴所为跑去。 随着叶响一路疾奔,他大腿根侧也是不断地散落出大量纸屑,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想起此前扑咬自己的鬼婴,叶响心中暗叹一句好险。 若不是他反应及时,躲过了来自狗头人这一发突如其来的袭击, 恐怕这具纸人,就不是被伤到一条腿那么简单的了。 对叶响来说,至少在相应的计划尚未完成之前,自己这具纸人必须存活下来。 见着自己的突袭未能成功截杀叶响, 那头猎犬更是在后方恶狠狠地怪叫了起来, 漆黑利爪在身前刨动着,猎犬再度气势汹汹地朝着叶响直冲而来。 见着猎犬追袭,尽管大腿处有着一处裂伤。 叶响手上的动作也是不慢,他此时终于是跑到了吴所为的身前。 在吴所为满眼的惊恐下,叶响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拽起他便是拐进了一旁的巷子之中。 进入巷子后,叶响心中便是泛起了一阵熟悉的既视感, 这便是那段支离破碎记忆中出现过的巷道。 松开捂住吴所为嘴巴的手后, 被叶响拽着的吴所为不断试图挣脱,同时满目惊恐地看着叶响,询问他到底是谁。 可叶响却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反而一股脑地说道。 “我的时间不多了,吴所为。” “那个家伙马上就会追上我,相信我。” “我知道你是个货郎,也知道你认识一个叫做叶响的和尚。” “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好了,一定要照着我说的去做!” “此地涉险,万不得已之下,不要吃这里的肉,也不要喝这里的水。” “警告叶响避开那个叫做林生的道士,然后你也尽快离开这里。” “若是你不幸被抓,记得我所说的话,只要你能保持住人的本性,一定还会有一线生机的。” 为了避免时间线的排斥,对于自己的真实身份,叶响是万不能对吴所为透露的。 此时他也只能通过青铜面具的身份, 尽最大努力将自己能传达出的信息,力所能及地传达给吴所为。 在说完这番话后,叶响便是又急忙扭头,看向了此时已经出现在巷道后方的猎犬。 入目之处,恶寒翻涌。 叶响拍了拍吴所为的肩膀:“没办法了,还是被追上了。” “我得离开了,你务必记得,一定要照着我说得去做。” 说罢,叶响便是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子的另一端狂奔而去,按照原来的计划,他还打算在苍山镇中再寻找一番。 可此时大腿处已经缺失了一大块的纸人,行动力更加受限,没跑出几步,叶响便是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吼。 吼—— 剧痛传来,叶响的身体被狗头人生生撕成了两半,化作了满地的纸屑。 在这具纸人完全报废之前,叶响趁着最后一口气,拉动了怀中某样事物的引线。 咻—— 在叶响即将离散的意识中, 一束烟花在空中砰然炸开。 这是他在取得青铜面具时顺手得来的单筒烟花, 也是他为下一具纸人,在此处时间点,所留下的信号。 第226章 前因(2) 咻—— 砰。 一束烟花在苍山镇的另一侧炸开。 叶响头戴从路旁摊位取来的青铜面具,气喘吁吁地闯入了面前的民宅。 在居民们惊惧的眼神中,他趴在了民宅的水井前,伸着脖子,向井底细细张望了起来。 这已经是叶响进行时间跳转后,剩下的最后一具纸人了。 自上一具纸人死亡后,他已是在此间搜寻多时, 一直到上一个自己放出的烟花在空中炸响。 他要找到化作“脸肉”,被旺家人误以为是姥姥肉,投入到井底的林生。 由于无法确认当时林生被抛入井底时的位置, 为了防止自己没有充裕的时间搜寻,导致行动被猎犬追上而失败, 叶响就让上一具纸人拼命地惹怒猎犬, 从而使得对方的注意力完全聚焦在了那具纸人的身上。 被吸引注意力的猎犬完全没有注意到, 在叶响纸人嘲讽声刚落的同时,他的最后一具纸人, 仅仅比前一具晚了数秒,也来到了这处时间线中。 借着猎犬专注于追杀自己上一具纸人的当口, 叶响终于得空,开始在苍山镇的中心位置,数十套的民宅中,寻找起了林生可能存在的水井。 叶响心中清楚,未来的林生,或者说青铜面具在苍山镇中是自己不可多得的助力。 若是想要让接下来的计划顺利进行,自己必须要为林生准备好便于行动的躯体。 不然的话,脱离肉身太久的林生,就会在漫长的时间消磨消磨中,彻底失去自我的意识。 想到此处,叶响也是不再耽搁,伸着脖子继续对着井底打量了起来。 当叶响的视线投入这处漆黑井底时,他本以为自己此次的尝试也会无功而返。 毕竟想要在如此有限的时间内找到一座特定的水井,确实十分困难。 出乎意料,当叶响的双目终于适应了面前的黑暗,看向井底之物时,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惊喜之色。 找到了! 叶响猛然抓起系着井底木桶的麻绳,只听咯吱一声, 水井下的木桶便是在麻绳的牵引下被整个提了上来。 木桶中,此时正盛着一坨湿漉漉的肉团,肉团上方,则生着扭曲的人类五官。 人类的五官虽能辨识,但在那双瞳孔之中的神采,已经有些模糊了。 林生的天地双魂脱离本体太久,此时已经有了消散的前兆! 因为林生曾经说过一句,他当时被吉祥天母夺舍后,天地双魂是从旺府中被运出的。 于是叶响便是推测,其“脸肉”被投入的水井,肯定就在旺府附近的民宅之中。 虽说寻找依旧花上了许多功夫,但结果也确实如叶响所料,林生果真是被抛进了旺府附近的民宅水井当中。 看着那团从井底中打捞而出的怪异脸肉,叶响总算是呼出了一口气。 总算是在消散前找到你了。 找到林生“脸肉”后,叶响只觉得自己焦急的心情都得到了缓解。 此时距离烟花信号升空还没有过上多久。 叶响有把握,自己此刻至少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后,那头猎犬将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希望那个时候,自己已经将所有能做的事都做完了。 捧起林生的那坨“脸肉”,叶响立刻头也不回地朝着苍山镇外奔去。 想要让林生完成“复活”,就需要为他的“脸肉”找到一处栖身之所。 叶响带着“脸肉”奔至苍山镇外,又是跑出了苍山镇的郊野,照着记忆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此处,应该就有着一具能够让林生“脸肉”栖身的身体! 想到此处,叶响拨开了一旁的灌木丛,开始在密集的林间搜寻了起来。 没过多久,叶响便是在林间听到了一阵怪异的爬动声。 小心翼翼地顺着爬行声靠近,叶响钻入了眼前的一处灌木丛中。 随着叶响探入灌木丛,他果然发现了一具正狼狈地爬行在地,正尝试着将自己被利器斩断开的上下半身,合二为一的阴尸! 在这具阴尸断裂开的伤口上方,留着一道类似寒霜的银白色痕迹。 叶响推测,眼前的这具阴尸,很可能就是昨日吴所为与梨月在下山时,所遭遇到的那只。 而其身上的银白色霜痕,或许就是救下二人的拜月教弟子所留下的。 他们在将阴尸解决后,便急着将梨月带走。 拜月教弟子虽然从阴尸手中救下了二人,却没有意识到阴尸的生命力极其强盛。 在那之后,这具阴尸便是悄然爬进了灌木丛中,开始缓慢恢复了起来。 趁着阴尸还未恢复过来,叶响凑近过去,将林生的那坨“脸肉”怼着脸塞了上去。 阴尸面部扭曲的菌丝不断浮动,它本能地开始试图吞吃脸上的那坨“肉块”。 可遗憾的是,没有自我意识全凭本能行动的阴尸,很快就被本质上是“姥姥肉”的林生给压制住了。 就如同那些溶洞中同化阴尸的旺家人一般,林生的“脸肉”,此时也正在完成对阴尸躯体的占据。 等到阴尸反应过来不妙,想要将脸上的肉块扯开时, 却是发现自己的脸,已经与那坨肉块融在了一起,无论如何掰扯,都已是无用功。 咕噜—— 古怪的声音下,本来没有五官的阴尸,此刻的脸上正缓缓组成扭曲的五官。 看着那张从右脸处冒出的嘴巴,叶响知道,林生的同化已经完成。 如此一来,自己在过去所要埋下的因,也就都齐备了。 从怀中掏出一份自己绘制过的苍山镇地图, 叶响将其连带着青铜面具,一同放在了尚未苏醒的林生身旁。 “林道长,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这一次,我们一定可以一起活下去。” 说罢,叶响便是快步退出了灌木丛,朝着山脚下离开。 一边走着,叶响一边倒数着。 “三、二、一。” 叶响的计数刚刚结束,猎犬的身影便是已然掠至了他的身前。 看着怒气冲冲朝着自己挥下利爪的猎犬,叶响笑着接受了最后一具纸人的死亡。 剧痛来袭,双眼漆黑。 这一刻,叶响所有的纸人,都已完成了使命。 自己此时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过去的时间线中,埋下相关的因,以此改变未来的果。 那些堆叠在尸身高塔上的尸体,或许就是叶响之所以能在苍山镇获得一次次助力的幕后推手。 这一路走来,其实都是叶响在用自己生命探出道路, 他之所以能在吉祥天母、大姥姥的多重算计下, 潜入溶洞、攻克蜃楼墟、解决地涌惘莲,已是目前“叶响们”活得最久的一次。 接下来,叶响不仅需要照着“前辈们”的行为在过去埋下前置的因。 还需要再进一步,在过去进行更为关键的干涉,才能改变未来的果。 对此,他已经有了一个可能的想法。 …… 从尸堆中醒来,叶响立刻收拢起了自己在高塔强化后的意识。 捂着仿佛要裂开的脑袋,叶响停止了观想,从识海中脱离而出。 刚一睁开双眼,叶响便是看到整个溶洞此时都是陷入了剧烈的颤动中。 从晃动的洞窟中走出,看着远方溶洞中心处正在拼斗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叶响摸向了自己的腰间。 在那里,是一副拘鬼牌。 第227章 破妄 将拘鬼牌从自己的腰间取出, 原本形同腰牌大小的拘鬼牌,立刻变作了一张长条形的红色木板。 从洞窟中走出后过了不久,叶响便是看到了在溶洞中心处的黄鹤楼。 紫雾缭绕,白骨飞仙,高耸的塔楼若隐若现。 在黄鹤楼下方,此时大姥姥与吉祥天母的战况刚刚停歇下来。 大姥姥那张巨脸此时正缓缓阖上,变作了一朵硕大的花苞,似是受到了重创。 而皮肤漆黑,身上浮现着红、白骰子点数的吉祥天母, 则是悬空在紫雾之中,被无形的力量翻弄着,动弹不得。 同样经历过此事的叶响清楚极了, 吉祥天母这是被黄鹤楼中,那股无形的力量完全压制住了。 此时化作忿怒身的吉祥天母已经彻底疯了, 她甚至以为那无形的力量,是黄鹤楼在暗中助她成仙。 紧接着,叶响便是看见一道黑影从地面上腾身而起,如炮弹般将自己甩到了吉祥天母的背上。 那是在自己渊斩刀助力下,准备从吉祥天母手中夺回身体的林生。 眼前的一切都无不向叶响证明,此时此刻,正是他最想要干涉的时间点! 此前,趁着吉祥天母被黄鹤楼的力量压制,林生虽然夺舍成功, 可他本人却是被大姥姥的蜃楼墟迷惑了心神,最终惨遭毒手,穿心而死。 按照他们两人此前的计划,林生在夺舍完成后, 需要先行吸收吉祥天母身上残留的仙力,再与叶响二人联手共同压制被重创的大姥姥。 这是他们二人当时认为最可能生还的方案。 可计划终究只是计划,叶响与林生都没有料到,大姥姥竟是佯装重伤,趁着两人松懈下来,突然出手展开了蜃楼墟。 突如其来的反转,让他们不仅失去了凤冠中的仙力,林生也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同时也间接导致导致大姥姥获得了仙力,从而发生了后面的一系列变故。 如今,跳转时间而来的叶响,打算让一切按照林生与他原定的计划进行! 此行的关键之物,就是他手中的这块拘鬼牌。 在剧烈晃动的溶洞间,叶响的右臂伸长,玄阳虫黑色的触须伸出, 借着那些溶洞上方的“钟乳石”,他不断攀援着,快速来到了最靠近林生所在的一处洞穴边。 此处洞穴,毗邻着一块突起的肉块悬崖。 叶响趴伏其上,形成死角,恰好能确保不被地面上的自己发现。 与此同时,叶响脸上也是被黑泥覆盖,缓缓生出了一片青铜面具。 做完这些后,叶响的视线,便是再度回到了空中。 此时,林生的那坨“脸肉”,已经完全灌入了吉祥天母的身体中, 随着吉祥天母身体的抽动,原本属于她的肉身,再度变成了林生的模样。 夺舍成功了。 眼看着林生拾起凤冠开始下落,一束束红色的柳枝便是缓缓出现在了他的下方。 远处的花苞悄然开放,看来大姥姥终于是忍不住要动手了。 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感觉遍布叶响的周身。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随后便是看到眼前的溶洞, 以大姥姥为圆心,出现了一圈范围极广的怪异区域。 这一片区域很快便将四周的景物尽数染成了五彩斑斓的黑色。 这难道就是蜃楼墟?! 不同于以往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陷入蜃楼墟。 这一次,叶响甚至没有借助高塔、玄阳虫的力量,便是彻底看清了悄然展开的蜃楼墟。 怎么回事? 叶响低下头,看向了自己身体异样的源头, 此时在他腹部,一朵莲花胎记正发着光亮,散发出一片温热之感。 “莲儿?” 叶响捂着自己的腹部,尝试性地喊道。 莲花胎记除了持续发着亮光以外,没有任何回应。 但叶响心中却是明白,这或许便是来自莲儿的力量。 在将莲儿献祭给宿难神后, 他的能力与地涌惘莲趋近于同源,他再也不会被蜃楼墟影响到了。 第228章 感觉很好 在将莲儿献祭给宿难神后,叶响的能力与地涌惘莲接近同源,蜃楼墟便再也困不住他了。 更何况眼下这处蜃楼墟,还是尚未获得全部仙力,仅是大姥姥在平常状态下铺开的。 随着蜃楼墟的铺开,刚刚恢复肉身的林生,双目间立刻变作了惘然一片。 在林生眼中,那些从大姥姥身上伸出, 前来接住自己的血柳,完全变作了来自叶响的玄阳虫。 被血柳缠绕着落下地面后,林生也是顺其自然得与面前的“叶响”对话起来,丝毫没有感到任何违和。 可在悬崖之上的叶响眼中, 地面上接住林生,并与他对话的,根本就是此前缩在花苞中的大姥姥。 借着与林生对话的功夫,大姥姥身前已然生出了一根尖锐的柳刺。 从林生口中探明凤冠中包含着吉祥天母的仙相后,大姥姥终于打算对林生下杀手了。 与此同时,在远处地面上,属于这条时间线的叶响则是刚从蜃楼墟中破妄而出。 在无数血柳的阻碍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姥姥对林生刺出血柳,毫无办法。 见此状况,正在悬崖上注视着一切的叶响立刻站起身来。 他等待多时的这一时机,终于到来。 只见他将拘鬼牌的三角尖头对准了林生手中的凤冠, 随即心念一动,拘鬼牌上方,便是显出了淡淡的红芒。 拘鬼牌刚一在手中产生效用,林生手中的凤冠便是忽地脱离,飘飞而出。 凤冠在空中迅速地散开,变作了一团薄雾状的烟尘,朝着悬崖之上的拘鬼牌飘然而去。 在拘鬼牌传来的吸引力下,它们仿佛找到正主一般,仓皇汇集,朝着叶响的位置涌来。 随着大量的仙力涌入拘鬼牌中,一道道古朴的印记便是在其上方刻画而出,入木三分。 叶响手中的拘鬼牌也是开始不断晃动起来,仿佛随时随地都要控制不住爆裂开似的。 看着成功被拘鬼牌收纳的仙力,叶响心头便是一阵振奋。 他的猜想没错,拘鬼牌果然有着能吸收、牵引仙力的能力! 叶响记得,在吉祥天母手中,拘鬼牌曾轻易将戠羌体内所饱含的怨气牵引而出。 于是他便是想到,或许自己可以通过类似的手段,将吉祥天母的仙力也吸入拘鬼牌中。 如此一来,他既能够及时将林生救下,也成功地将吉祥天母的仙力控制在了自己手中。 眼看着即将到手的凤冠被夺,大姥姥立刻挪动起根茎向上升起, 她的脖颈不断拉长,来到了悬崖上方,对着叶响大吼道。 “你是何人?!为什么没有被蜃楼墟影响?那是我的仙力!” 叶响没有回答,而是趁着大姥姥被自己吸引的当口, 将拘鬼牌朝着地面上呆立的林生掷了出去,大喊道。 “林生,你给我接住了!” 伴随着声音传出,叶响腹部的莲花印记,此时也是随之亮起。 紧接着,叶响的腹部便是泛起了一阵剧痛,仿佛肚皮下方,有着什么东西在猛烈地踢动着他。 与此同时,叶响的声音在莲花印记的加持下, 宛若一阵微风扫过,林生双目立刻恢复了澄清。 似是早已听清了悬崖上方的呼喊声, 林生刚一恢复意识,便是一把接过了那副拘鬼牌, 很快,一股股仙力便是在拘鬼牌的引导下灌入了林生体内。 盘腿而坐,闭上双眼, 林生心中刚生出想要吸收仙力的念头, 却是发现那些仙力,竟是乖顺地在自己体内运转了起来。 如此情境,当真是有些出乎林生意料。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可能会因为修为不足,被吉祥天母过剩的仙力撑得爆体而亡。 没想到经由拘鬼牌中转过后,这些无主的仙力,竟是会变得如此乖顺。 仅一瞬间,那来自凤冠中的一道道仙力, 便是已经在林生的体内,运转了足足一个大周天。 此时,在悬崖之上。 叶响正强忍着腹痛,躲开一旁袭来的数道血柳,大姥姥此时已然恼羞成怒,对他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面对大姥姥血柳的攻势,叶响只能以躲避为主。 因为此时那多莲花印记所带来的腹痛,让叶响连抬手的力气都是散尽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被血柳穿刺而过。 轰—— 眼看叶响即将被血柳洞穿的前一刻, 一道浑身透着银白色光芒的身影,忽地出现在了悬崖外侧。 那道身影凭空浮动, 无质无色的仙力冲天而起, 扎在脑后的丸子头轰然散开, 脑袋上的细发纷纷倒竖而起,无风自动。 “我现在,感觉很好。” 第229章 “仙人模式” “我现在,感觉很好。” 林生单手平举,缓缓抬起手指, 一道泛着白光的圆球气旋,便是在指尖聚集了起来。 那是林生的剑丸? 在仙力的加持下,那道剑丸,竟是将其中蕴含的剑气浓缩到了极点。 紧接着,林生便是将指尖的圆球对着大姥姥隔空一戳,猛然吼道。 “剑丸波!” 哄—— 剑丸气旋在空中带起一道白色的光柱,如流星一般闪过。 刹那之间,仙力激荡。 当白光连成的一道光柱在空中彻底消散时, 叶响看见自己面前的大姥姥,此刻正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在她的左脸处,有着一道手指粗细的血洞。 没过多久,密密麻麻的剑影便是如同蜂影般从洞眼里扫出。 狂风席卷,剑刃切割,大姥姥的左脸缓缓浮现出一道道黑色的剑痕,顷刻间崩解开来。 鲜血喷溅,散落在地,形成一团团蠕动的肉泥。 “可惜,没有一击毙命啊。” 林生惋惜地叹道。 “啊啊啊啊!你们找死!!!” 受到重创后,仅剩一半脸孔的大姥姥疯狂地嘶吼起来, 巨脸坠落在地,如一只搁浅的翻车鱼一般不断挣扎起来。 随着她的剧烈挣动,整个溶洞中的血柳都是疯长了起来, 与此同时,大姥姥的血肉也在迅速地干瘪下去。 未等林生再度出手,姥姥脸便是彻底融入了血肉之中,消失不见。 叶响立刻反应过来,对方这是自知此时不利,借着溶洞打算脱身! 或许是因为自己体内,本就有大姥姥一部分的缘故。 叶响能够感觉到,消失不见的大姥姥,此刻正在溶洞的地表之下快速移动! 她想要去哪儿? 还未等叶响继续观察,他的身后便是再度泛起了一阵寒意。 是阴魂不散的猎犬! 在被自己不断拖延时间后,它终于是怒气汹汹地出现在了最后这一条时间线中。 心中默数着猎犬降临的时限,发现自己还有些时间。 叶响笃定心神,看了一眼此时正在空中悬浮的林生。 林生此时也是落在了悬崖之上,帮助眼前的青铜面具清扫起了暴动的血柳。 当青铜面具再度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林生身为“脸肉”期间的记忆也是再度被激起。 记忆画面中那道模糊的身影渐渐凝实,他想起那天尚未完全恢复时,那个青铜面具对自己所说的话语。 他说:“林道长,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他说:“这一次,我们一定可以一起活下去。” 当过去的记忆恢复时,林生心中立刻会意,口中却是没有对面前的青铜面具多说些什么。 这是发自内心的默契,他知道对方肯定是有着不能露出真面目的原因。 快步走到林生面前,叶响发现对方此时的气息,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所见识过的最高修为元婴境。 或是说,对方此时的气息已经不能算作是修行者了,更类似于仙家一类的存在。 “我马上就要回归,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嗯,交给我,现在的我已经……” “难道,你现在已经……” “没错,现在的我,已经进入了仙人模式!” “我可没有问你是什么模式啊喂!” 不知道为何,每每在林生身旁,自己总是忍不住想要吐槽上几句。 他原本是想说对方是否已经到达了更高的境界,没想到不着调的林生却是作出了如此回答。 “把东西还我。” 说着,叶响便是一把从林生手中拿回了自己的拘鬼牌,指着大姥姥所躲藏着的位置说道。 “解决掉大姥姥,” 看见林生此时活蹦乱跳的样子,叶响心中还是感到些许欣慰。 林生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就好。 林生存活,并且获得了一半来自吉祥天母的仙力,大姥姥重创。 眼下这些情形,已经是他在有限的时间里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无论接下来的结局如何,他都要回去面对。 感受着越来越迫近的恶寒,看着正龇牙咧嘴地冲向自己的猎犬。 叶响缓缓闭上双眼,观想起了高塔。 “结束了,回去。” 嗡—— 随着一声嗡鸣声响起,叶响的身体消失无踪。 当叶响消失在溶洞中时,那只一直追逐着它的猎犬也是不得已停了下来。 它狂吠两声,随后便是也一同消失而去。 …… 岛屿之外,远海之中。 巨影此时侧着脸,用那只湛蓝色的独眼瞪视着孤岛上方的倒悬高塔。 “时间,不会任你愚弄。挣扎,毫无意义。” 巨声落地,宛若惊雷。 祂的声音在海平面上震起了一道道天幕般的海浪。 风暴席卷,万物凌乱。 唯高塔所在的岛礁之上, 依然风平浪静,巍然不动。 …… 离开时间奇点后,叶响只觉得眼前一花。 再度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竟是被一束白色剑芒的包裹着, “叶响,我他妈快顶不住了,你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林生此时正双手拽着他,浑身的仙气如沸水般不断蒸腾, 叶响回眸望去,此时的苍山镇中, 黄鹤楼赫然矗立,正不断牵引着空中的两人,向着内部吸引而去。 第230章 逆转大阵 黄鹤楼前,流云天光组成的“大光相”外。 叶响正被林生揪着袍子末端拎在半空, 他们的身体外侧,皆是被包裹在白色的剑芒之中。 “叶响,我他妈快顶不住了,你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林生一边说着,额前的青筋也是跟着抖动起来。 在他身上缠绕着的仙气,正在飞速地被黄鹤楼吸引而去。 以现在的趋势来看,要不了多久,他身上的仙气就会散尽。 届时,叶响与林生都会像那些走兽一般被压扁吞噬,神仙难救。 看着面前依旧存在的黄鹤楼,叶响脑中如潮水般涌入了诸多信息。 时间线遭到了熵的干扰变动,出现了新的未来,他也获得了此前的记忆。 大姥姥在林生的追击下彻底走投无路,重伤之际,她竟是做出了与吉祥天母相似的选择。 她将整个溶洞中的血柳都聚集了起来,包裹住自己。 强撑着紫雾的侵蚀进入了黄鹤楼中,意欲登楼升仙。 可没有了吉祥天母的仙力支撑,大姥姥在黄鹤楼中的结局可想而知。 这一次,她甚至都还没到达黄鹤楼第三层, 便是被黄鹤楼中的怪物撕成了碎片,析出的仙力也被彻底吞噬。 随着地涌惘莲死去,作为她身体一部分的血肉溶洞,也是开始坍塌起来。 林生带着叶响从溶洞中顺利脱出,却是发现黄鹤楼也跟着他们破土而出。 原本若隐若现的黄鹤楼在吸收仙力后“拔高”了不少,甚至直接扎根在了苍山镇的地面中。 苍山镇的中心仿佛升起了一颗巨大的黑洞,正将万事万物都朝着黄鹤楼上吸引而去。 看着记忆中涌现的景象,叶响渐渐明白了过来。 “时间,不会任你愚弄。” 原来当时巨影所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在“叶响们”前仆后继的努力之下,此刻的未来确实得到了一定改变。 地涌惘莲提前死去,林生也顺利地活了下来。 可频繁的时间跳转却始终没能改变黄鹤楼降临的结局。 聚灵阵还是太大了,被叶响“复活”的林生, 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把所有的阵眼破坏干净。 没有了从地面冒出的参天巨莲,苍山镇依旧是被从溶洞中顶出的黄鹤楼覆灭了一半。 时间线,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 甚至此刻,若是叶响与林生再想不出办法解决降临的黄鹤楼。 不止是苍山镇要在黄鹤楼的牵引下走向覆灭,就连他们自己也自身难保。 一切命数,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原点。 此时此刻,黄鹤楼的血肉基座已经深深地扎入了地涌惘莲原本的根茎处,它的身上正不断闪烁着聚灵阵带来的符文光芒。 在苍山镇的中心,黄鹤楼就像是一颗初具规模的黑洞。 透过聚灵阵的加持,苍山镇还幸存着的人群、鸟兽,就连房屋的瓦片都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断朝着黄鹤楼飞去,还没凑近,便是被碾成了一片。 看着眼前的一切,叶响的思绪飞速转动,紧皱的眉头也是稍稍舒缓开来。 “你身上的仙力还能支撑多久?”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全给这玩意吸干了,怎么,你有好主意了?” 叶响点了点头:“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主意,但眼下可能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接着,叶响便是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林生。 听完叶响的主意后,林生双目瞪大,惊愕地叹道。 “我没想到,叶响你他妈是真疯啊……” 说罢,他便是硬憋着一口气,让身上的仙力尽数喷薄而出, 带着叶响,顶着黄鹤楼的牵引力,落到了苍山镇的地面。 在他们落地的位置,有着一只浑身被枯死的藤蔓束缚着,死去多时的人面怪鸟。 细看之下,叶响发现,这具尸身竟是他初入苍山镇时,与林生联手干掉的“老仙”鹄精。 没想到,这只鹄精,居然是也被做成了聚灵阵其中一处的阵眼。 而之所以叶响要让林生带着他落到阵眼处,也是与他想到的计划有关。 黄鹤楼是显而易见的高位存在,此刻的他们无论如何都是斗不过的。 既然如此,那想要阻止黄鹤楼的方法,便只能落在了黄鹤楼扎根的大阵之上。 叶响打算利用高塔的能力,将此刻还剩下一半的聚灵大阵,完成逆转。 在兴福寺中,他只是将师父给的凝血舍利逆转了药性,就险些被抽干精力。 如今想要逆转足足有五十二个阵眼存在的聚灵大阵,两者相比,难度堪比登天。 因此,除了他自己以外,还需要借用到林生身上的仙力。 想到此处,叶响严肃地对着林生说道。 “你可想好了,这样一来,你身上的仙力会更快被用尽。 如果我的方法不奏效,或者在那个时候我还没完成对大阵的逆转,我们俩都会死的。” 听着叶响的告诫,林生却是毫不犹豫,一把将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顺着林生的双手,叶响立刻感觉到一股汹涌的力量涌入了自己体内。 在林生的压制,以及鬼脸黑泥的控制下, 那股看似疯狂的力量没有在叶响体内乱窜,而是乖顺地在他身体内流转了一圈,随后汇入到了他的掌心位置。 一边将仙力灌输入叶响体内,林生一边笑着说道。 “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赌。 你这个主意虽然有够疯的,但我们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让我把宝全部压在你身上好了。 叶响,你这一趟,我跟了。” 第231章 元婴? “叶响,你这一趟,我跟了。” 听到林生的答复,叶响心中便是更加笃定, 感受着体内涌动汇聚的仙力,他缓缓沉下了心神,对识海中的尸身高塔喊道。 “熵,我要你助我逆转大阵!” 嗡—— 高塔嗡鸣之下,一股奇异的力量自叶响左手掌心处涌现。 那是来自尸身高塔的力量,逆转现在开始! 啪地一声,叶响将充斥着狂躁仙力以及逆转能力的左手,按在了鹄精所在的地面之上。 那里,便是聚灵阵的阵眼所在! 嘭、嘭、嘭—— 随着叶响左手按下,一声声巨响自苍山镇的地表下传来,足足响了五十二声。 就像是人的经脉一般,聚灵大阵的阵眼彼此连通。 在逆转之力涌入其中后,整个聚灵阵的性质,便是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与此同时,那些在黄鹤楼牵引下, 正在空中不断朝着楼宇飞去的事物,也是在半空中凝滞住了。 来自叶响与黄鹤楼的两股无形力量在聚灵阵中互相牵制,方才造成了眼下的局面。 “还不够!” 看着那些凝滞在空中的事物,叶响猛喝一声,又是将左手灌注仙力的力道加大了几分。 随着仙力不断地灌注而入,聚灵阵终于出现了新的变化。 凝滞于空中的事物,开始缓缓顺着原来的轨迹倒逆而行,朝着苍山镇外倒飞而去。 随着叶响逆转之力涌入大阵,聚灵阵原本有序的性质被打乱,正在发生根源性逆转。 向内收缩,转为向外释放。 苍山镇中的一切,都开始向外倒飞而去。 释放!彻底释放! 随着大阵逆转,就连黄鹤楼也出现了变化, 一道道紫雾缠着怨气,开始向着四面八方喷涌而去。 随着怨气越来越稀薄,原本凝实的楼宇,也开始变得若隐若现了起来。 即便如此,叶响还是能够感觉到, 黄鹤楼的那股牵引力还未消失,依然在暗中与他较劲。 青筋暴起,满面通红。 叶响的鬼脸此时已然彻底激发,此刻他已是将浑身的精力都聚到了左手掌心处。 叶响手下的阵眼,此刻宛如一个无底洞,正在飞速吞噬着来自叶响与林生的精力、仙力。 它就像是一直永远无法喂饱的饕餮,随着仙力流逝,林生倒竖了头发恢复了原状,身上的“仙人模式”也是开始缓缓褪去。 而与阵眼直接接触的叶响,也是有些站不稳, 他的左手剧烈抽搐着,浑身都是因为无力晃动了起来。 “玄阳虫!” 随着叶响的呼唤,他的右手立刻分裂开来,变作了九根尖锐的触须。 九道触须在黑泥的灌注下,宛如钢钉一般, 扎入了叶响脚后的地面中,终于是让他站稳了根脚。 与此同时,透过阵眼,叶响能够感知到,那股来自黄鹤楼的牵引力,正在越变越小。 只要他再坚持一会儿,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还不够!!!” 强撑着意识保持站立,叶响的皮肤正在肉眼可见地干瘪下来。 与此同时,林生的关切声也是传来。 “叶响,我的仙力已经被抽干了,快撒手,你会死的!” 来自吉祥天母的仙力不知何时已经告竭,眼下,林生与叶响已经开始消耗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精力了。 再过不久,恐怕他们两人都会被整个抽干。 就差一点,明明就只差一点了! “唔啊啊啊啊!” 叶响的毛孔中溢出鲜血,鬼脸此刻也是泵动到了极限。 随着精力枯竭,叶响的脑袋上宛如遭到无数次重击,变得越发昏沉。 就在叶响即将被抽干精力昏迷之际,一道女声却是从他的腹部清晰地传来。 “爹爹,就让莲儿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叶响腹部的莲花胎记便是在此时闪烁了起来。 与此同时,叶响惨嚎一声,险些跪倒在地。 他的下腹部忽地传来了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人在拿刀从内部隔开小腹。 剧痛之下,叶响的额间布满了冷汗。 此时此刻,若不是有着玄阳虫作为支撑,他恐怕会被这要命的剧痛惹得直接软倒在地。 伴随着下腹部传来的剧痛,一股燥热的气息也是从叶响的身体内部涌出。 “爹爹,不疼的,莲儿在呢。” 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叶响痛到模糊的视线中, 竟是看见了一道悬浮于眼前,只有他拳头大小的少女身影。 “莲儿?” 他向前伸出手,想要抓住莲儿,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径直穿了过去。 幻觉吗? 在剧痛之后,叶响身上的脱力感消失不见,一股极为精纯的能量自他的丹田处涌现。 将那股能量运至左手掌心,叶响大喝一下,再度开始逆转大阵。 于此同时,正在叶响背后的林生,则是看见了叶响身上发生的诸多变化。 在他眼前,叶响本是差点被大阵吸成肉干, 却是在一道诡异的红芒闪烁下,开始出现了奇异的变化。 林生感觉到,叶响身上的气息,随着红芒的出现猛然攀升。 凝露,结丹,星旋,元婴!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可林生却分明看到,叶响的身前出现了一道类似婴孩的虚影。 第232章 苍山镇的救星 没有意识到林生诧异的目光,此刻正全身心投入在大阵上的叶响大喊道。 “给我逆转!” 随着叶响的喝声,苍山镇的五十二道阵眼,竟是同时震颤了起来。 最先出现变化的,是叶响与林生面前的那具鹄精尸身。 原本被枯萎藤蔓缠着的它,此时竟是头朝下倒竖了起来。 而在它身下,那一道道顺着地面延伸而出的符文阵法,此刻也是如同照着了镜面,纷纷翻转了过来,完全变作了镜像中的模样。 符文翻转,因果无序。 随着阵法完全倒逆,就连黄鹤楼上浮现的阵法符文, 都是在此刻变作了与此前截然相反的纹理。 聚灵阵,总算是在叶响的努力下,完全逆转了过来。 黄鹤楼上,聚拢的紫雾开始外泄, 叶响的视线也是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 在扭曲的虚线之中,他再度看到了黄鹤楼下三层的景象。 那些原本在楼宇中嬉笑着的楼中人,此刻竟是接二连三地捂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他们不断哀嚎着,身体上方也在不断地蒸腾出黝黑的物质。 随着那些物质析出,那些楼中人似是回忆起来了什么,纷纷捂着脑袋朝着楼宇外跑奔出,一边大喊道。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救救我!救救我啊啊啊!” 就在那些楼中人即将越过黄鹤楼的栏杆,跑出黄鹤楼时。 轰隆隆—— 一阵巨响传来,黄鹤楼晃动间,楼中人纷纷倒在了地上。 这黄鹤楼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它感知到了聚灵阵剧烈的变动。 似是为了阻止那些仙遗们脱离楼宇, 它终于是缓缓将自己的基座从地面中连根拔起,彻底与此刻发生剧变的聚灵阵断开了联系。 伴随着楼宇升空,紫雾蒸腾, 叶响又是瞥见了正在黄鹤楼四层处,倚楼矗立的老者身影。 当叶响看见老者的同时,老者也看见了他。 老者先是疑惑地看了叶响一眼,随后便是眨了眨眼睛。 在那一瞬间,叶响仿佛看见老者的瞳仁变作了四颗,随后又是转瞬不见。 眨完眼后,老者脸上的疑惑便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恍然的笑。 他捋着自己的白须,自言自语地说道。 “原来如此,我说看你为何如此面善,没想到是这样。” “哈哈哈,天下之大,当真是无奇不有,你这仙相,当真是有些出乎老头我的预料。” “原以为你能跑出去便已经是万幸,没想到你竟是生生把黄鹤楼都给逼退了。” 说着,老者又是叹了口气,在黄鹤楼即将彻底消散时,语重心长地说道。 “年轻人,一定要惜命,记住我的话,好好活下去。” 话音刚落,紫雾彻底解体,在空中的黄鹤楼彻底隐去。 紫黑色的怨气冲天而起,朝着四面八方的空中喷涌而去。 老者的话语,让叶响心中一跳。 由于时间跳转的原因,时间线已经变动,那老者本该认不出自己才是。 可对方的话语却让叶响明白,自己的时间跳转,或许在某些存在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 就连叶响也不清楚,老者之所以能够观察到时间线上的转变, 究竟是出于老头本身的能力,还是因为他与黄鹤楼连为一体才具备的。 不过,眼下还有着让叶响更加吃力的现状存在。 在意识到自己越来越不妙的处境后, 黄鹤楼果断地舍弃了聚灵阵,消失在了苍山镇的上空。 若是继续待在聚灵阵的主阵眼处,黄鹤楼的力量迟早也会被聚灵阵散去。 所以它跑了。 黄鹤楼,跑了。 可聚灵阵,没有结束。 叶响的左手,此时依旧牢牢地被阵眼吸附着,完全没法动弹。 自腹部爆发而出的能量,也在阵眼的吮吸下迅速消耗。 随着主阵眼处的黄鹤楼离开,聚灵阵彻底陷入了失控的状态。 它开始无意识地向外喷发着阵法中全部的灵力, 这会让苍山镇彻底成为一座死域,包括其中所有的生灵。 “看来,还是需要一个主阵眼存在啊。” 就在叶响也觉得自己无计可施的时刻,林生的声音悠悠地从他身前传来。 “聚灵阵不除,苍山镇便一日不得安生。” 不知何时,林生已经走到了叶响的身前,向着黄鹤楼此前所在的位置走去。 那里,便是聚灵阵的主阵眼。 “你别去,会死的!” 叶响怒吼道,他已经猜到对方想要做什么了。 “叶响,就让我来做你的阵眼,结束这场闹剧。” 第233章 真空 “叶响,就让我来做你的阵眼,结束这场闹剧。” 林生话音刚落,叶响便是拼着最后的气力想要站起, 阻止林生继续前进,却始终挪不开已被阵眼吸附住的手掌。 此刻,缺失了主阵眼的聚灵阵,已经停不下来了。 “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办到的,可当仙力在我体内焕发时,我全都想起来了。” 叶响知道,林生所指得,正是自己穿越到过去,帮助他获得阴尸躯体的事。 “如果不是你,我怕是根本没有重新夺回身体的机会。” “人的身体是很脆弱,一碰就会破,一破就会流血,流血就会好疼。 但是我总觉得,能够做人真是太好了。” 说着,林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在那里,没有裸露在外的肌肉筋膜,也没有如螺旋状的圈形肉块。 那是一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双手,属于人的双手。 “你还记得那对从苍山镇外来此演春卖艺的父子吗? 那时的我虽被吉祥天母夺舍,但记忆却始终留存。 那对父子为了躲避战乱,颠沛流离,艰苦维生, 而如今,他们的尸身,恐怕早已被旺家人养成了阴尸, 随着大姥姥死去,同样化作一滩烂泥,死在了不知名的角落。” “寻常人,在这世上是最难活着的。 叶响,你也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了。” 听着林生的话语,叶响自然懂林生此言所指。 为了活下去,他先后将自己的心脏、五脏六腑献祭给了不知为何物的宿难神。 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身体成为诡异盘踞的温床,可他身不由己。 生生俱辛苦,人人皆浮萍, 他们总是被世界的洪流推动前行,身不由己。 他们决定不了很多,决定不了自己何时出生,也决定不了自己何时去死。 总有自命不凡者认定自己为世界的主角, 却不知道,在更宏大的世界面前,他们只是沧海间的一粟。 渺小至极,微不足道。 甚至于今天,哪怕苍山镇死了再多的人,也最多让大献的版图上少一处地名。 对于苍山镇民而言,这是妻离子散,魂不守舍的大灾。 对于大献而言,这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此世之宏大,总是令人心潮澎湃; 而此世之宏大,也同样令人望而生畏。 叶响与林生,就像是在洪流中借着一片落叶,拼死求生的蚂蚁。 他们的命,由不得他们自己去定。 腹部的剧痛逐渐轻微下来,叶响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即将耗尽。 他一屁股软倒在地上,于此,叶响叹了口气,没有再坚持劝阻林生。 “时间,不会任你愚弄。” 那声来自巨影在远海中发出的恫吓, 此时却如梦魇般,让叶响再度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人各有命,难道这便是林生注定的结局了? 此时,林生的身影已经在叶响眼中缩到很小很小。 在他身前,便是聚灵阵的主阵眼所在。 那是一道呈螺旋状向上卷曲,透明无色的柱形结构。 而此刻叶响、林生之所以能够凭借肉眼看到它, 完全是因为它正与外部空间发生激烈的碰撞,从而在与相接处浮现出不同的色泽。 一圈黑色芒刺般的线条,将透明的柱形结构在外部空间中勾勒而出, 那道线条与阵眼外的空间格格不入,泾渭分明。 透过黑线,望向螺旋状空间以内,林生没有看见任何活物。 没有声响,也没有动静,空间内部一片安静。 安静有时不代表着安全,亦代表着极度危险。 林生随手捡起一块石子,将之丢入空间之内。 那块小石子刚一越过黑色的线条,尚在半空中。 便开始迅速胀大,随后崩裂开来,炸成了更加微小的石粒。 眨眼的功夫,溅射而出的石粒便是迸射而出,朝着阵眼外的四面八方飞去。 被叶响逆转后的聚灵阵失去了控制, 此刻,它会持续不断地将阵中的事物喷涌而出。 于是此处大阵的主阵眼内部, 方才形成了这样一片完全真空,了无生机的空间。 若是凡人贸然踏入其中,势必会与那石子落得同样的下场, 随后在已经扭转性质的聚灵阵作用下, 先是剧烈地膨胀爆裂,随后他们的尸身也会顷刻兵解,朝着外界抛飞而去。 或许修行者的肉身,确实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坚持一段时间, 可只要聚灵阵不停下,修行者也终将迎来与凡人同样的结局。 第234章 小道士 由于在真空中无法传声,林生便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张传音符放在嘴前。 这是他此刻与叶响沟通的唯一办法。 嘴唇轻微颤动着,林生对着远处的叶响,苦笑着说道。 “眼下,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能做到进入并停下阵眼这件事的,苍山镇里,除了你,便只剩下我了。” 随后,林生便是从腰间取出了一块头巾, 将自己凌乱的头发扎了起来,背过身去。 “真是的,这吉祥天母好歹是一个女人,也不知道给我肉身好好打点一番。 到现在为止,我这具肉身还没洗过一次像样的澡,实在是有些埋汰啊。” 听到林生在自己脑海中传来的声音,叶响立刻大喊出声。 “林生,你别急!肯定还有办法的!” 他虽已知林生有了死志,却依旧不知道自己应当想携说些什么。 不知是否听到了叶响的呼喊,林生微微一顿,随后便是继续朝着那处真空中走去了。 一边走着,林生的声音一边从叶响脑海中响了起来。 “叶响,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你且听着就好。” 说罢,林生便是深吸一口气,一脚踏入了聚灵阵主眼中。 几乎在瞬间,一道道鲜红色的裂痕,便是布满了林生的周身上下。 那些都是因为肌肉皮肤撑裂而形成的膨胀纹,此刻他的皮肤都在向外渗着血。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聚灵阵的效用结束,他都也无法再度正常呼吸了。 可来自林生的传音符的声音,却没有中断。 借着传音符,他开始向叶响讲述起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道士,他从出生开始,便一直被养在了道观里。” “他的师父告诉他说,他有着极大的使命,束发那年,他便会成为道观中的掌门人。” 在叶响脑海中,他能清晰地听到林生在这句话后隐隐传来的一声叹息。 “为了成为能够担当大任的掌门人,为了让道观闻名天下,小道士遵从师命,日夜修行。” “直到束发那年,真正成为掌门人的小道士才知道,原来掌门人这个身份,并不稀奇。” “原来在青城山中,掌门人是消耗品,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代。” 一边在叶响脑海中述说着故事, 林生一边将传音符直接衔在了嘴里,双手按在了主阵眼的上方。 随着这般动作,一道道青绿色的气旋飘飞而出, 顺着螺旋状的透明结构涌向了空中,那些都是来自林生的内力。 他的内力在聚灵阵中飞速散去,可林生却毫不在意。 在聚灵阵眼中运气,根本就是在加速他迈向死亡的时间。 可他却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让构筑阵眼的符文显现出来。 眼看着地面上隐约浮现出的符文,林生立刻扬起了此时已是鲜血淋漓的手臂。 嗡地一声,只见一颗青绿中带着白点的剑丸,忽地从他掌心冒出。 林生咬着牙,将剑丸按在那处符文的上方。 那是沾染了一丝仙力的剑丸,可当他将剑丸按在符文上时, 林生发现,就连那剑丸上的最后一道仙力,也是转眼被那道符文抽干,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剑丸不断变小,林生身上的皮肤也是出现了不少鼓包, 自他口中,更是喷出一道道沸腾的鲜血。 他的内脏,在剧烈的气压变化下悉数破裂。 叶响知道,林生正不可避免地迈向与那颗石子相同的结局, 但在此之前,或许他就要先一步死于身上的内力枯竭。 林生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右手按下剑丸,左手掐着手诀。 内力不断飞逝地过程中,他始终坚定不移地尝试着,尝试着与主阵眼形成连结。 嗡—— 随着剑丸发出最后一道嗡鸣,最后一道剑芒也是消散在了空中。 与此同时,林生浑身已是肿胀了一圈, 周身上下布满了血色的裂痕,皮肉绽裂,口喷鲜血, 从嘴中涌出的血液形成逆向的水滴状,在阵法的作用下向着空中蒸腾而去。 林生,则是径直面朝主阵眼,栽倒在了隐约浮现的符文上方。 他的手中,仍努力掐着手诀。 唔—— 随着一声沉重的低吟,叶响的脑海中,许久没有再传来林生的动静。 “林生!” 第235章 临终问候 “林生!” 叶响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朝着扑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林生吼道。 不知过了多久,在叶响的意识即将涣散之际,林生的声响再度传来。 “叶响,我在。” “小道士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这一次,他的声音并非来自叶响脑海,也不是他的耳畔,而是来自叶响的身前。 恍惚间,叶响发现,自己的面前正站着完好无损的林生。 那是来自聚灵阵中的声音。 叶响与林生,两人彼此一端,手中各按着一处阵眼,形成了连结。 叶响明白,这也就意味着林生成功连结上了主阵眼。 林生这是借着聚灵阵,与自己对话。 “产自青城山的符箓名扬天下,人尽皆知。” “人人都说青城山的符箓能量精纯,可人人都不知道。” “那些符箓之所以能够蕴含如此精纯的能量,是因为它们都是由掌门的人皮所制的。” “当师父一边用小刀剥下小道士的皮,一边将那些带血的人皮挂在晾衣架上晾晒时。” 边说着,叶响在林生的眼中看见了闪烁的光。 “小道士问师父,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一定是他。” “师父一边继续剥着他的皮,一边告诉他。” “那是因为他的皮,乃至他家那一脉上下所有人的皮,都很好,能通灵。” “原来,小道士一家,本就是为了给青城山生产符箓而生的,这便是他的命。” “直到那个时候,小道士才隐隐猜到自己的父母是如何死去的。” “小道士当时还想着,若是自己的皮就能造福世间,一点点牺牲也是值得的。” “可人皮是有限的,于是他们便开始给小道士喂药。” “药效之下,皮一边快速生长着,一边被剥下,从那以后,小道士就不喊疼了。” “哪怕此刻浑身的皮肤绽开,都不及当初被割皮制符的一半疼。” “因为在青城山,小道士不仅身体疼,心也疼。” “后来,小道士终于长成了大道士。” “他趁着入夜时分,用偷偷收集的符箓弄死了师父,然后逃了出来。” “从此,青城山少了个掌门,苍山镇多了个道长。” “在弄死师父前,道长很想问问师父,这公平吗? 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是资源,而有的人生来就是坐享其成的上位者。 可惜,师父听不到了。” 阵眼之中,林生的身影开始朝着远处走去,越走越远。 他的声音被风给占据,越来越低。 听到此处,叶响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是竖立了起来。 他当然听得出,林生此刻所说的,正是他曾经所遭遇过的经历。 一时之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可话到嘴边,叶响却又觉得如鲠在喉。 这世间的疼与不疼,公与不公。 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知在这处阵眼形成的精神空间中走了多远,林生的身影开始变得单薄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的双目已是被泪水浸湿,嘴中却是充斥着坚定。 “从青城山逃出来的那日起,道长就与死去的师父立下了单方面的赌约。” “师父曾说,这世上本就不存在公允,命运既定,没有人能摆脱。” “可道长却说,他要救人,救更多更多像他一样,无法反抗既定命运的人。” 说着,林生的神情又是黯然了下来。 “可道士还是犯了错,疏忽大意,让主仙的残魂占据肉身,他险些害了全镇的人。” “如今,好不容易夺回身体,好不容易能以人的身份重新活着,他不想再错一次了。” 林生转过身,缓缓伸出右手,对着叶响轻轻挥了挥,似是告别。 “自在逍遥,世间纷扰莫奈何。道心不散,魑魅魍魉怎近我。” 林生话音刚落,叶响眼前的恍惚之景,便是彻底消失不见。 自这时起,聚灵阵,有了新的阵眼。 当林生拼尽气力站在主阵眼上,与大阵相连后。 伴随着他的意志,失控的聚灵阵,终于是停了下来。 嘶啦一声,掌心处带起一片血肉模糊, 叶响终于得以将自己的左手从阵眼处拔起。 他手心处的那块皮肤,已经永远与阵眼粘在了一起。 踉跄地站起身,叶响跌跌撞撞地走向阵眼处。 此时,那片完全真空的区域,已经彻底消散。 微风扫过,断垣残壁,苍山镇中,满目狼藉。 天上不再有被牵引着的血肉走兽,也不再有四处喷涌的尸骨怨气。 在仅剩下一半的苍山镇中,些许幸存者小心翼翼地从几乎被掀了顶的房屋中走出。 他们跪倒在地,双手紧紧阖着, 既像是在祈求老天莫再降下无故的灾祸, 又像是在感谢上苍收走了天灾,让他们得以苟延残喘。 如此景象,比比皆是。 叶响不觉得他们愚钝,也不认为他们是错的。 因为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只是凡人啊。 …… 主阵眼旁,林生的身体像是一具脱线的风筝般,被随意地摆放着。 将倒在地上的林生扶起,看着他七窍流血,浑身皮开肉绽的模样,叶响手足无措。 这样的伤势,哪怕是问真手中的凝血舍利,恐怕都无法救治。 况且对方此刻身上最严重的伤,还不是这些皮肉之苦,而是枯竭的内力。 林生微微睁开了右眼。 在此前的压力之下,他的左眼生生被挤爆了。 “叶响……终于结束了啊,这场闹剧。” 让林生靠在自己的肩上,叶响努力克制着自己波动的情绪。 “嗯,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事,一定替你了却心愿。” 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林生指着废墟中一个方向,轻声说道。 “棺……棺材……” 叶响立刻点头会意。 “我知道了,我会给你置办最好的棺材,我保证。” “你!” 听到叶响的话语,林生忽地撑起了身子,脸上顿时有了生气,似是回光返照。 “我什么?!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叶响连忙将耳朵凑近,随后却是听到了一大段生机盎然,不堪入目的问候声。 “叶响,你他妈的有病,老子还没活够,巴不得我死是?” 紧接着,林生又是有气无力地叹道。 “我是说他妈的悬魂棺啊,悬魂棺……” 顺着林生的手指,叶响总算是看见了半截插在土里的一副白玉棺材。 第236章 大灾 苍山镇废墟中, 叶响将林生缓缓放入了悬魂棺, 这已经半截入土的白玉棺材,很快就被叶响用玄阳虫给拽了出来。 好在有着林生出言提醒,他才记起来,有着这么一件遗落的人级妖物——悬魂棺。 有了悬魂棺能力在,至少林生此刻垂危的性命,算是彻底保住了。 至于如何将他救回来,那就得看叶响往后的机缘造化了。 眼看着叶响即将把棺材板盖上,林生摆了摆手,示意道。 “进了棺材以后,我下一次出场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就让我多说几句呗。” 林生的气息微弱,显然伤势还是很重,但他的脸上,却始终带着释然的笑。 透过与叶响述说的故事,他总算是把自己埋藏已久的心结统统给说了出来,心中自然是少了一份烦扰。 “你可别学吉祥天母那样,把我也给放进须弥符里啊。 须弥符内只能存放死物,这悬魂棺虽然能让人介于生死之间,从而避开须弥符的规则。 可若是当真让悬魂棺进入须弥符,也会发生异变的,就像是旺十九当时被取出来一样。 叶师傅,你也不想你的好兄弟变成其他存在。” 林生所说的法子,叶响也同样考虑过,毕竟这么大一方棺材实在眨眼。 可他回想起旺十九被吉祥天母从须弥符取出来时, 双目漆黑宛如厉鬼的样子,就打消了自己这个念头。 林生虽然有时确实有些“皮痒”欠揍,可也罪不至此。 “废话别多,赶紧进去。”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叶响心中,还是替林生能够活下来感到些许的振奋。 至少这一点证明,他的时间跳转是有效的。 在自己几乎竭尽全力,孤注一掷对时间线的设计之下,未来确实发生了改变。 叶响知道,林生虽然总是表现得不着调。 可他在阵眼空间中,与自己所说的那番话,可都是真的。 在当时,林生是真打算牺牲自己,成全苍山镇。 只是就连林生自己也没想到,在吉祥天母夺舍他肉身的五十年期间。 吉祥天母竟是会把他的肉身折腾得如此结实, 这才让他没有在灵力枯竭时直接暴毙,得以苟延残喘。 “好好休息你就,等过段时日,我会找到办法,把你带回来的。” 听到叶响的话语,林生也是笑了笑,随后点点头,示意叶响可以将棺材板关上了。 在棺材板被叶响即将合上之际,他的声音方才缓缓传来。 “叶响,你变了。 现在的你,与初入苍山镇的你相比,我觉得你更像是一个活人了。” 随着悬魂棺的棺材板缓缓阖上, 内力枯竭、奄奄一息的林生,也是在此刻紧闭上了了双眼,陷入了沉睡。 悬魂棺会将他保持在生与死的间隙中,一直到叶响找到能够让林生复原的办法。 想起林生最后所说的话,叶响扪心自问道。 自己真得变了吗? 或许。 兴福寺时期的他,心中唯有对被问真无尽的恨与恐惧。 为了杀死问真,他甚至剐了自己的人心,献给莫名的宿难。 他利用了鱼怪对母亲的依恋, 他杀了全寺的入门弟子, 他与问真一样,以通过人身喂养的虫铸罗汉为食。 为了削弱问真,他甚至让自己在寺中,唯一的好友木头险些身死,如今更是下落不明。 眼看着夜游神释下的黑焰,烧尽了自己生活三年的兴福寺中的一切。 叶响的心,始终是空落的。 木头不知所踪,自己无处可去, 到头来,除了从寺庙活下去,成为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叶响什么也没有得到。 而在苍山镇中,叶响先后结识了林生、管仲、靖飞等等众人。 虽然此地比之兴福寺更为凶险,可也让他认识到。 此世间虽然凶险,但好在他也遇上了值得信赖的人。 叶响自知,他永远无法像管镖头那般为成全大义,视死如归, 也无法像林生这样自幼遭受不公,却反而乐观立志想要救济天下。 那我呢?我是为了什么而活的。 叶响自问,想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随后他便是看向了远方,那些跪拜在地上,祈求上天告慰的百姓。 他稍微想通了一些。 因为曾经被他当做眼疾的灵视, 他才会比普通人不幸,因为他能看见。 他也比大多数人都幸运,正因为他能看见。 他能看见那些诡异的存在,也就有了能从他们手中生存下来的机遇。 “妖魔缠身,是为我衣。鬼面人神,是为我心。” 他活着,不为大义凛然,也不为救济天下, 只为以凡人之心,度此乱世,不至沉沦。 从始至终,叶响都不是别人,他只会是他自己。 失去人身,失去很多,失去人性,失去所有。 心中如是想着,叶响的左手缓缓拂过悬魂棺, 心念转动,黑泥立即涌出,灌溉其上。 通过鬼脸黑泥将悬魂棺通体染成黑色后, 此刻的悬魂棺,就像个普通的黑檀木棺材。 黑泥化作的两道布匹将悬魂棺固定在了叶响的肩头, 将悬魂棺背在身后,叶响缓缓踱步,朝着苍山镇的废墟外走去。 在他所行的另一面,是被林生破坏阵眼后,得以幸存下来的半个镇集。 光天化日之下,一位背着黑木棺材的光头僧侣走在道上,自然显得格外眨眼。 刚刚经历了一场“天灾”,大半个镇集毁于一旦的苍山镇民,此时更是表现得格外惶恐。 见着叶响经过,他们连忙起身,生生在他的跟前让出一条道来。 叶响也没有心情去与这些人解释什么,一路走来,他看见了太多幸与不幸。 哪怕是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半个镇集,此时也是满目破败,瓦掀屋倒。 在一处倒塌的房屋外,叶响看见了一个沉默的男人。 男人的眼圈红肿,灰头土脸, 男人颓然地坐在自家房屋的废墟之上,正伸出右手紧紧抓着废墟下,一个女娃垂落的手心。 叶响记得那个男人,也更记得那个被废墟掩埋了半个身子的女娃。 那是此前他假扮曹永新迎亲时,在墨车外持着糖画,为叶响送行的女娃。 此刻的她,半截身子都被埋在了倒塌的房梁下, 双目失神,嘴边凝着干涸的黑红色血块,眼看已经死去多时了。 而她的父亲,则是始终沉默着,面无表情地握着女娃冰凉的手。 残垣断壁,尸横遍野,苍生镇内,好生萧条。 第237章 笑面人 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这样的惨剧,在苍山镇的每一处角落上演。 顺着镇民们让出的道,复行数十步,叶响终于是被一道人影给拦下了。 是曹广达,他还活着。 只是此刻的他,披头散发,神志不清,头上的乌纱帽早已不见了踪影。 曹广达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奔到叶响面前,紧紧扒在了他的大腿上,喊道。 “叶问师傅!我可算是盼到您了!你可见过我夫人? 大灾之前,她便与我坦白,是你替永新赴婚去了。 然后她便说有事得去旺府一趟,她这一去,就是十天。 如今旺府毁于大灾,我夫人她始终了无音讯, 我担心她……” 说到此处,曹广达便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 旺府的位置,是地涌惘莲曾经绽放的最中心, 自然也是黄鹤楼降临事件中,那处真空区域的所在地。 他们虽然看不见黄鹤楼,却能看见天光与流云的幻变, 而身处最中心的旺府,也早已在大灾之中,被碾得渣都不剩,彻底覆灭。 任谁心底里都再清楚不过,那半边苍山镇中的人恐怕都是死了。 可曹广达心中却还抱着一丝希望。 “我不知道。” 叶响摇了摇头,回答道。 听到叶响的回答,曹广达脸上却是没见得失望,反而是松了口气。 “没关系,没关系,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下落不明,至少比直接而来的死讯所带来的冲击小上许多。 叶响不准备告知他关于任何旺家、旺四姐的事实真相。 一切都已结束,就算知道了,除了徒添烦恼,又能如何? 问询完旺四姐的情况后,曹广达口中忽地猛咳出一口腥臭血水, 血水之中,还掺着些黑色的腐朽肉块。 紧接着,他便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用沾满黑血的手帕擦着嘴,一边苦苦哀求道。 “叶师傅,大灾结束后,我们都害了一种怪病,还望你不要见怪。 曹某人自己倒是无所谓,我已年过半百,是半截入土的年纪。 可这却是可怜了我儿永新,他自幼身体就不是很好,如今内忧外患,更是雪上加霜。 我知道您是林道长的朋友,你们都是修行者,神通广大,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儿啊!” 叶响自然知道,曹广达害得根本不是什么能在医书上查到的病症。 那些自他口中喷出的腥臭血水, 以及被排出体外的黑色腐朽肉块,分明就是已经腐烂了的姥姥肉。 至于这些姥姥肉的排出,会对苍山镇人往后的生活造成怎样的影响,叶响也不得而知。 等到几位衙役神色复杂地从一旁拉来一卷草席, 叶响方才看见,在曹广达口中“害了病”的曹永新。 裹在草席中的曹永新,整个人都已经僵了, 在他腹部,属于“妹妹”的脑袋已经彻底腐烂, 兄妹二人身上,都是布满了类似脓包破裂后形成的空腔,其中还不断渗出黑色的血水。 第一次见到曹永新时,叶响便知道对方活不久了。 他与“妹妹”的身体在旺四姐手下,遭受到了太多的虐待,他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而随着旺家人的根源,地涌惘莲的彻底死去,这些属于大姥姥的子嗣、后裔,也都是失去了“庇佑”,接二连三地离奇死去了。 “曹永新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叶响捏了捏已经僵得掰不动的曹永新手指,不得不告知曹广达这一残忍的事实。 “不!不可能的,永新他还活着呢! 就在我眼前,好好地活着呢! 你看他,他的眼睛还睁着!” 一边说着,曹广达还一边用自己沾血的手试图掰开曹永新闭上的双目。 “曹叔,你就放过他,让他走了。” 听到叶响的话语,曹广达微微一愣,随后疯狂地摇起头来,显然不接受这一事实。 如今的他,再不复县令的模样,而是对着叶响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响头,一边自顾自地念叨着。 “永新他虽然平日里对我这个爹有些没大没小,可我知道,他始终是个好孩子。” 兴许是因为体内的姥姥肉失去了效用,曹广达彻底脱离了旺四姐的控制,神智也是恢复正常,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多么地疼爱曹永新。 “叶问师傅!求求你了,救救我家儿郎,他是我爱妾给我留下最后的骨肉啊。” 一下,接着一下。 “我曹广达上半生是个穷苦命,好不容易升官发财,却为何要我经受这般苦难啊!!” 曹广达一边哭喊着,一边将头往叶响面前的地面上撞去。 他已经不是在求助,而是在自杀。 前额被自己磕得血肉模糊,曹广达一直哭到自己昏迷过去,被一旁的衙役架走。 远远地看了一眼被人架走的曹广达,叶响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他继续朝前走去,这一路上,到处都是生灵涂炭的地狱绘卷。 渐渐地,他也是看得麻木了。 眼前一切,仅仅是因为大姥姥与吉祥天母两“人”,处心积虑想要登楼成仙造成的。 在天庭做神仙,真得很好吗? 叶响心中不禁想到这样的疑问。 如果让眼下的曹广达,去天庭做神仙,可代价则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真得愿意去吗? 叶响摇了摇头, 他做过莲儿的父亲,他知道答案。 走出苍山镇,花了叶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当叶响来到苍山镇的东北面时,他看见了一道断了半截的拱门。 此前的大灾,已经将那道龙飞凤舞写着“苍山镇”的牌匾震下摔碎。 迈起大步,叶响终究是越过了“苍山镇”。 今天,本该是元宵佳节才对。 自己来时,是大年初一,如今走时,已是正月十五。 回首望去,叶响没有再看到苍山镇空中燃亮的烟火,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当初下山时,他一个人来的,如今离镇时,他总算是不再一个人走了。 将背后的棺材摆正,叶响正准备回头继续上路时,一道声音却是从耳畔响起。 “小师傅,小师傅。多有打扰,请问,这里就是苍山镇吗?” 叶响扭头,这才发现自己面前一米处,正站着一位穿着青衫的俊秀男子。 对方生着一副十分惹人瞩目的容貌,此时脸上正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而在他的双眼中,则是一对没有瞳仁,仅剩下一抹蓝白色的“眼白”。 皎洁亮堂,如皓月当空。 第238章 各方云集(1) 早些时候,苍山镇东南近郊,缘聚茶馆。 轻轻放下手中的杯盏,来自青玄宗的大师兄顾青正皱着眉,一脸严肃。 他正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大献地图, 不顾一旁对自己长相指指点点的客人, 甚至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连地图都是给拿反了。 见状,店小二在一旁蹉跎了一会儿, 随后便是走来为顾青斟上茶,谄笑着说道。 “这位修士,我看您在咱们茶馆坐了一上午, 衣着打扮也不像是本地人,可是在寻路吗?” “要不,我来替您瞅瞅? 小的在这儿附近可是出了名的包打听。” 放下手中倒拿的地图,顾青用那对蓝色眼白注视着店小二,面色僵硬地盯了他许久。 一直盯到店小二两股战战,浑身发毛,连忙后退数步,几欲先走。 可店小二却是没想到,对方竟是在这时忽然开口笑道。 “我找此处已经花了十几日,实在是有些头疼了, 既然阁下有意相助,那就有劳阁下了,真是感激不尽。” 顾青睫毛弯起,眼角眯成一道缝,露出了极为和善的笑, 随后指了指地图中大献西南侧的一处红点,对着店小二说道。 “我要去这里。” 小心翼翼地从顾青手中接过地图,店小二当即一拍脑袋说道。 “哎呀,修士,您这是走过了啊,苍山镇可不就在咱们茶馆的西北,不到六里地呢。” 接着,店小二又是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起来。 “修士,您若是打算去那苍山镇远游,可算是来对了地方。 听说那块地方啊,人杰地灵,有着仙人庇佑,可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店小二一边说着,却发现坐在桌前的顾青好似完全没有听他废话, 此时的他,一改此前满面笑意的状态,脸色铁青, 脑袋也是跟着莫名抽动了起来,口中碎碎念叨着古怪的声响, 双眼出神,好似在与某名的事物沟通。 “修士?修士?” 店小二以为他是犯了癫痫,赶忙推搡了对方几下。 顾青脸上的阴霾立刻一扫而空,转而又是摆出了那副笑脸,说道。 “哦,原来是我粗心走错了吗,我倒是真没注意到,那你可否为我指路……” 嘭—— 未等顾青说完,茶馆的门被一把推开,走进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两人皆是一袭破烂布衣,倒是高个背着的行囊鼓鼓囊囊,似是装了不少的东西。 矮个儿的人走在前方,伸了个懒腰,对着高个儿说道。 “徒儿啊,为师累了,咱们要不还是在此先歇个脚,你看如何?” 听到矮个儿发话,那个险些高过茶馆大门的“徒儿”难为地皱了皱眉,说道。 “无敌师父,俺们才刚出发不久,您不是说要赶着去长安,将神拳宗发扬光大吗?” “发扬拳宗的事情咱们可以缓缓,你也得知道劳逸结合嘛。” 说着,被称为无敌的师父便是抢先一步坐在了顾青一旁的桌位上。 一边嚷嚷着叫小二上菜,一边将他那“徒儿”手中的包袱夺了过来, 取出碎银,扣出了一片银屑,算是打尖的费用了。 顾青瞥了一眼两人,一个骗子,一个傻子,不是什么特别需要在意的对象。 就在顾青即将收回视线时, 却是发现那个跟在无敌身后的傻大个,也正摸着脑袋,注视着自己。 不,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自己背后? 想到自己此前沟通时的情形,顾青心中不免有些紧张,难道这傻大个看得见? 想到此处,顾青双目中的蓝色更深了一分,他悄然将自己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间。 就在顾青迟疑的片刻间,那个傻大个又是对着自己的方向猛然一指。 “师父!俺想吃那个。” 顺着傻大个手指朝向,顾青方才发现,原来对方是在指自己身后客人桌上的一盘烧鸡。 “就你嘴馋,算了,反正用得也是一路上你赚来的盘缠,这顿就当为师请你的了。” 看着二人先后落座,又细细观察了一番两人的行为,顾青心中的疑心渐渐散去了。 如此看来,只是误会吗? 未等顾青深思,原本静谧的茶馆,却是忽然剧烈晃动了起来。 茶馆掌柜赶忙跑了出去,慌张地吆喝道。 “苍山镇地动啦,发大灾啦,快跑啊!” 听到掌柜的吆喝声,那刚在桌前落座的无敌便是第一时间抄起包袱跑了出去。 只来得及在空中留下一道残音。 “徒儿,快跑!!!” 跟在涌出的人流后方,不慌不忙走出茶馆,顾青总算是看见了所谓的大灾之象。 轰隆—— 天边不断传来巨响, 地动山摇,天光暗淡。 只见远处的天空中,天光与流云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掠去。 这般异象,持续了好一阵子,方才消失。 指着异象发生的位置下方,顾青抓起一旁慌了神的店小二,问道。 “那就是你说的苍山镇?” “是啊!苍山镇就……” 轰—— 店小二话音未落,便是见着顾青化作一道青影飞驰而出,让自己满嘴的尘埃。 还没等店小二擦干净脸上扑满的尘土,他又是连忙喊道。 “咳咳咳,修士!你跑反方向了,你要去的地方在那边啊。” 轰—— 又是一阵尘土席卷,顾青刹住身形,立刻揪住了店小二的衣襟,说道。 “下次为我指路,不要和我说什么东南西北,指明方向即可。” 随后,他又是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 “不然,杀了你。” 第239章 各方云集(2) “不然,杀了你。” 在顾青威胁店小二一番后,这一回,他总算是找准了方向,远远地离去了。 眼看着顾青离去,站在人群中的纪无敌眼珠一歪,心中产生了某些想法。 他回头巴望了一番,最终竟是在已经倒塌了一半的茶馆中,找到了自己的傻徒弟。 傻大个此时正端坐在桌前,手中捏着刚出炉的烧鸡,细细品着呢。 “徒儿!别吃了!你没听到刚刚外面传来多大的动静吗?” “啥动静?俺觉得这烧鸡的味道真是数一数二!” 说着,傻大个竖起了油光锃亮的大拇指。 “哎!没想到我神拳宗纪无敌的闭门弟子竟是这样……” 悲叹一声,纪无敌接着说道。 “我和你说啊,徒儿。 那穿着青衫的修士一步半里,看他修为肯定不简单。 如此不简单的人物怎么可能到这穷乡僻壤来, 我怀疑苍山镇这天生异象,肯定是有什么机缘降世! 没准就是你之前和我说得,那什么兴福寺师兄和你讲过的异环魂火现世人间! 这样,我们就远远跟在他后面看看,没准能捞到什么好……” 听到纪无敌这般言论,傻大个总算是放下了手中的鸡腿,严肃地说道。 “无敌师父,首先,我师兄说得是异火魂环。 其次,您答应俺不再坑蒙拐骗,俺才决定跟着您一道发扬神拳宗的。” 听到自己徒弟的这番话,纪无敌连忙打起了哈哈。 “哎呀,我知道啦。 我其实是想说,这异象一看就极为凶险,没准那修士应付不过来呢, 万一要是出来个什么斗宗强者,如斯恐怖,那修士肯定得歇菜。 到时候就要我们神拳宗出马了,你还记得我们神拳宗第二百八十三条教义吗?” “唔……” 听着纪无敌的话,傻大个眉头皱得更紧了。 “哎!孺子不可教也! 你现在给师父好好记牢了,神拳宗第二百八十三条教义就是: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纪无敌一边甩着自己有些毛糙的辫子,一边对着傻大个念叨了起来。 “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 傻大个的头摇地和拨浪鼓似的。 “不明白就好,走,我们也跟上去瞧瞧。” 说着,纪无敌便不再耽搁,拉起自己徒儿,也同样朝着苍山镇的方向奔去。 …… 早些时候,兴福寺遗址。 一位身着金红袍缎,刺绣着扭曲长虫花纹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灯笼。 “圣女,此地便是兴福寺了。” 灯笼刚一落地,便是飘飞出一道青色光影,一张肥大的脸从中挤出,殷勤地说道。 看着此时已被玄阳真火烧成一片平地的兴福寺,女子点了点头,说道。 “嗯,我曾借夜游神来过这。 这里确实有被玄阳真火烧过的痕迹,你的话倒是不假。” 紧接着,女子又是狠厉地拧着眉头,说道。 “不知道那个叫做叶响的家伙,是不是也葬身火海了。” 听到圣女提及的名字,那道如魂魄般的大脸也似是被触及了逆龄,痛苦地吼叫道。 “圣女!叶响他夺了我的宿难经!肯定有法子活了下来! 就是他让我沦落至此,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要你多嘴?问真,你可别忘了。 当初你趁着玄阳真神安息日,上塔楼,偷宿难经,掳走玄阳真神子嗣一事。 放在玄阳教派任何一人身上都不够死上万次, 若不是我替你担保下来,你现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听到圣女的话,问真连忙点了点头说道。 “圣女说得是,当初是问真我不懂事,坏了规矩。 如今我一定尽力尽责,助圣女带那以下犯上的弑师魔徒叶响归位。 玄阳虫与宿难经,一准都在他身上呢!” 听着问真口中的话语,圣女却是将视线转向了遗迹中央出现的一处水潭。 此时的水潭,已经比叶响此前见到的宽了数倍。 见着圣女往水潭处走去,问真的灵体也在此时脸色骤变, 未等他来得及出声,圣女便是单手掐诀,在身后召出了面带白巾的夜游神。 夜游神迅速上前,用提着灯笼的手朝着潭底一捞,捞出了一根银白色的须发。 随即,夜游神便是从灯笼中引出一道黑焰,将须发整根包裹在了其中, 在玄阳真火的灼烤下,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 那须发却是仅仅卷曲了一些,外侧都未出现半分变化,似乎极为坚韧。 “这是什么?你所创立的这座寺庙底下,莫非还藏着东西?” 看着那根坚韧到可怕的须发,圣女的脸色也是变得阴沉起来。 “遭了!无支祁……她竟然跑出来了……” “无支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问真支支吾吾,不知自己该说不说的当口,兴福寺的山脚下,一道巨响传来。 在两人眼中,一座高耸的楼宇伴随着紫雾,出现在了远方的天边。 “圣女!那是……!” 连忙打断问真,圣女说道。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可不要多嘴,免得把那东西给招来了。” “没想到,如此荒郊野岭,竟是会有人在此处登仙?” “没准与那个叫做叶响的家伙有关。” 说罢,圣女便是召回了夜游神,将那根银白色的根须放入怀中,狠狠刮了一眼问真。 “等此间事了,我再与你好好盘问无支祁的来历。” 说罢,圣女便是一蹬腿,先行向着山脚下掠去了。 看着圣女远去的身影,问真立刻感觉到一股灵魂被灼烧的痛感, 他连忙将自己的魂魄投回了灯笼中,一边让灯笼跟着圣女飞去,一边大喊道。 “圣女,你可别把我落下了啊!” 回到灯笼中后,问真的魂魄立刻化作了一只血菩萨。 他恶狠狠地念道。 “什么破圣女,到头来不还得成为教主的祭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等问真我恢复了肉身,就先拿你的人头炼蛊!” 他的这番话,那圣女显然是听不到了。 第240章 各方云集(3) 早些时候,大献都城长安,一处无名巷间。 深巷之中,此时躺满了状况各异,前来求医的病人。 他们有的头上生疮,有的半截手臂齐根而断, 他们身上的病症要么就是极为罕见,要么就是已经离死不远的凄惨。 人们在巷子间哭天喊地,痛不欲生。 正在此时,一道身着高领紫色圆衫的人影轻巧地从巷外走来。 来人额前的长发梳成两股短辫,垂落在自己戴着耳饰的双耳边, 殷红色的嘴巴,像是刚淋上了鲜血。 唇角下方,生着一颗痣。 “哟哟哟,我这刚从茶馆喝茶回来,怎么就都成这样了?” 他一边轻声叹着,一边像是逛菜市场一般, 在这些病人间走动起来,似是完全不怕被怪病感染。 见到来人,在巷子间的病人们立刻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最前方的一位穿着较为华贵的人影,更是直接跪倒在地。 “医仙!求求你了,你要我杀人放火,我是真做不到啊。 求求你救救我,多少银两我都愿意出。” 那人话还未说完,便是被一旁浑身是血的壮汉一把推开。 “你起开!这儿的规矩都不明白吗? 杀一人,救一人,你没带货,就别想着让章百医仙为你治病!” 说着,那位壮汉便是从手边掏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包袱,其中还滴着血。 看着壮汉手中提着的包袱,章百鼻尖竖了竖,缓缓咧开嘴,开怀笑道。 “哈哈哈哈,你看,还是这位侠士懂事。 来,把你兜里装着的宝贝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闻到了哦,是血肉的味道。” 噌—— 就在章百即将从壮汉手中接过那团包袱时,一道冷光却是从一旁闪过。 章百的发梢被削去了一小节,与此同时,壮汉的手臂被斩断, 包袱顷刻掉落在地,连带着其中滚落而出的血腥人头。 “杀一人,医一人,章百,你这算是哪门子的医仙。今日,我便要捉你归案!” 见着被打翻在地的血肉,章百没有愠怒,反而是眯起眼睛,看向了来人。 他与那身着黑色劲装的捕快认识,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熟悉。 “我医,或是不医,都是我自己的意愿,捕快大人。” “哦,我忘了,安仁。 你小子最近好像升了官,现在进了六扇门。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就要拿我来开刀了,是?” 摇了摇头,面相极为普通的安仁将腰刀竖在身前,冷冷说道。 “这些事你少管,章百,我警告你。 哪怕你有冻死鬼将军护着,我六扇门,也不会放过你在都城为非作歹!” 咔嚓—— 在安仁提及冻死鬼的那一瞬,他分明看到章百的双目,猛然间变作了赤红色。 咕噜,安仁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随即,章百便是当着安仁的面,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人头, 嘴角咧开老大,缓缓地啃了起来。 人头上白色、血色的浆液,在章百的脸上尽数绽开。 一边啃着人头,章百一边伸出手,按在了被安仁断去一臂的壮汉身上。 伴随着一道红色的光晕浮现,壮汉被削断的手臂再度长了出来。 “当真和传闻说得那样,活死人,肉白骨!医仙不愧是医仙!哈哈哈哈!” 壮汉试着抓握了一番自己失而复得的手臂, 又看了看自己此时头上消失的巨大肉瘤,高兴地几乎要蹦起来。 咕噜—— 见着壮汉得救,其余巷间的病人们,此时也是纷纷吞起了唾沫。 眼看着章百生啃下头颅,救治壮汉,安仁的脸色也是越发铁青。 可他不能动,因为此时此刻, 在巷子间等待着医仙治病的人们,都开始对他这个搅局者虎视眈眈了起来。 “我可从未求过这里的人,让他们来我这医病,不信,你大可问问他们。” 说着,章百便是不再说话,扭身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眼看着章百即将离开,安仁还欲追上前去,却是被一堆病人团团围住了。 “安捕头,求求你了,就让我们找医仙医病!” “这……” 见状,安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嘭—— 就在此时,一道白色的焰火在空中炸响。 看着那道白色焰火,远在一端的章百捧着脸,笑着对安仁遥遥说道。 “看样子是六扇门出了紧急任务,找你回去呢。 安捕头,难道你要背弃六扇门的意愿,来捉拿我这个普通的医者吗?” 安仁看着头上的焰火,又是愤愤地瞪视了章百一眼。 “章百,我这是在帮你! 自己好自为之,不要一错再错,不然……”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深深看了章百一眼, 随后便是提起腰刀,飞速朝着焰火发出的方向赶去。 “白色的焰火吗,倒是许久没有见过了。” 章百看着焰火感叹了一声,随后便是接过病人递来的刚死没多久的血肉, 一边往嘴里塞着新鲜的血肉,一边医人治病,好不快活。 …… 苍山镇外近郊密林间。 嗬、嗬、嗬…… 叶响背着棺材,借着玄阳虫在林中不断闪转腾挪着。 此时正处于生死之际,他还不知道。 由于黄鹤楼降临,苍山镇的异象,已是在各界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不时地,他还会望向身后。 在他身后,此时正紧紧跟着一道快速移动着的青影。 对方显然没有叶响这般吃力,他只是随意地负着双手跟在后边,一边笑着问道。 追随着叶响的笑面人,正是迷路许久,方才找到苍山镇的顾青! “小师傅,我只是简单问你一句,你怎么就跑起来了呢。” 听着对方戏谑的话语,叶响紧咬着牙关,左胸鬼脸拼命泵动, 右手处,玄阳虫更加快速地在林间飞速地甩动起来,将他一次又一次地荡离对方身边。 从初次见面,看见对方那双皓月似的眼白时,他便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那双眼睛,和自己在远海中所见巨影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对方完全没有对自己表露出半点恶意, 可叶响清楚极了,这个一直嘴角含着僵硬笑容的家伙,肯定就是冲自己体内的高塔来的。 好在此刻,自己的速度勉强能与对方齐平, 可叶响心中清楚,对方这般从容不迫的模样,显然是留着后手。 果然,没等叶响再度往前跑出多远,后方的顾青便是忽然停住了脚步。 “见到你后,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你这样的人能成为仙种, 玩闹结束了,此地恰好算得上安静,就在此处解决你。” 说着,顾青便是诡异地弓起了背,将身上的青衫褪去。 露出了其中健硕的肌肉,以及在他背上斜插着的六道黑色圆环。 “以我现在的程度,应该可以到达你们所谓的那个境界了。” 咔嚓,嗤—— 随着顾青将背上的一道黑色圆环从脊椎骨中拽出, 他身上的气息便是立刻变化了起来。 咔嚓咔嚓咔嚓—— 一道道碎裂的声音从顾青的腹部传出, 随即,他的肚脐位置, 便是缓缓飘散出一圈又一圈,如同星辰般流转的青色气旋。 星璇境?! 对于常人来说难以突破的境界修为,在顾青身上却显得家常便饭,稀松平常。 青色的星璇缓缓回缩,荡漾在顾青的身后。 他微微眯起眼睛,笑着说道。 “接下来,你又该往哪儿跑呢?” 第241章 终于对峙 唰—— 随着一道剑光扫过,十数根树干应声而倒, 叶响手持渊斩刀从密林中倒飞而出,疾退数步,好不容易才在地上站稳了跟脚。 在他胸前,结成块状的黑泥脱落成屑, 此刻,他已是让鬼脸强行将自己的肉身强度,提升到了能够匹敌结丹境的程度。 第一时间黑泥便是硬化起来,护在了叶响的胸前。 尽管如此,叶响依旧遭受到了来自顾青的巨大冲击。 随着叶响倒飞出密林,顾青也是如闲庭信步般从中走出。 他的手中提着一柄造型特异的长剑, 整根长剑,通体皆由一根黑色玄木雕琢而成,完全不存在剑刃。 细长的剑身处,更是与稍粗些的剑柄连成一片。 剑柄的中间嵌着一颗青绿色的圆形碧玉,色泽鲜丽,格外通透。 若非它的剑身极薄,在顾青手中势道却又极沉。 这柄长剑,反倒更像是一柄黑色的雕木棍。 捂着自己气血翻涌的胸口,叶响不住地喘息着,他的心中不免有些后怕。 先前顾青便是用这样一根木雕长剑,险些重创自己。 眼看着顾青即将走到自己身前, 叶响也是立刻咬紧牙关,催动起了体内为数不多的精力。 在苍山镇中,为了解决聚灵阵,自己已然元气大伤。 此时还未来得及恢复,就又碰上了如此棘手的敌人,这让叶响属实有些应接不暇。 更甚者,这位棘手的敌人更是在自己眼前完成了一次轻描淡写的突破。 若是对方还处于原本的结丹境,叶响或许还能依靠鬼脸的极限,与对方勉强抗衡。 可此时自己要面对的,却是已经突破星璇境的敌人,他到底是和对方差距太大了。 想到此处,叶响便是低头看了自己腹部一眼。 眼下,或许只有那家伙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了。 随后他便是一咬牙,笃定了心神。 时间,由于此前大阵的消耗,他需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五根玄阳虫延伸而出,如同屏障般四处挥舞,护住自己周身。 另外四根玄阳虫则是将渊斩缠起,横在了自己的身前, 堪堪挡住了来自顾青追击而来的狠厉劈斩。 嘭—— 借着这股来自顾青长剑的力道,叶响也是再度朝着身后疾驰而去。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追杀我?” 为了拖延对方的时间,叶响刻意询问起了对方的名号。 “我叫顾青,至于追杀你的缘由,先一步逃跑的你,不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吗?” 眼看着叶响又打算逃跑,顾青眯眼笑道。 “此前我之所以要放任你逃跑,只是我想找个僻静点的地方解决掉你。 苍山镇本是个极佳的僻静角落,可没想到你却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 恐怕不过一会儿,此地便会被六扇门的那帮恼人的朝廷鹰犬包围。 况且,在解决你后,我还要赶回宗门准备秘境之事。 我,已经没有耐心了。” 顾青话音未落,叶响便是见着自己身旁忽然闪出了一道青色的光影。 那道光影正从侧翼直奔着自己腰身袭来,锋芒毕露! 铛—— 叶响反应极快,立刻将渊斩横在自己身侧,总算是挡住了那柄朝着自己袭来的雕木剑。 “可惜啊可惜,若是你再听得入迷一些就好了。” 见自己偷袭未遂,顾青摇了摇头,叹惋了一声,随后便是朝着叶响飞奔而来。 没想到顾青这个家伙竟然如此卑鄙! 眼见此状,叶响自然已经反应了过来。 顾青先前的那番长篇大论,竟是故意而为之。 他特意用话语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为得就是悄然运起雕木剑偷袭自己! 更甚者,对方很可能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拖延时间的打算。 想通这些之后,再度看向顾青那张始终眯眼笑着的脸庞,叶响心中不禁泛起了一股恶寒。 在顾青那张笑面之下,隐藏着一颗极为狡诈,危险的险恶内心。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见着自己偷袭未得逞,顾青的下一击也来得极快。 随着他猛然踏步,在他身后形成的那道青色星璇更是直接化作了一道青色残影。 随即,顾青便是已然站在了叶响跟前, 手中接过被渊斩荡开的雕木长剑, 顾青朝着叶响的身子,又是一剑横抽而出。 嘭—— 随着雕木剑横斩而过,叶响身遭的玄阳虫触须,便是最先遭到冲击。 一阵阵剧痛从叶响的触须间传来, 紧接着叶响便是只能感觉到一阵麻木,他竟是直接失去了与那几根触须的联系! 或者说,那几根玄阳虫触须,是被那柄没有剑刃的雕木剑生生拍懵了过去! 最外侧的防护被削去,雕木剑上的巨力尚未消散,与叶响手中的渊斩碰撞在了一起。 呲啦—— 伴随着那股来自雕木剑的巨力,剧痛袭来。 叶响紧缠着渊斩的四道触须,此时也是根根从中开裂,抽搐着喷涌出一道道血线。 “唔啊啊啊。” 叶响单手猛揪左胸,鬼脸在他的捏握下收缩到了极致。 他的浑身上下再度涌出整片整片的黑泥,将他浑身包裹在了其中。 现在还不够! 自己依仗的那道底牌,现在还没法使出来! 因此,来自顾青的这一刀,他必须生生挨过去。 扑通—— 未等黑泥完全覆盖住叶响周身,他便是连人带刀, 一道被雕木剑拍飞了出去,落向了远处的一处坑崖下方。 噗—— 叶响重重地摔在坑崖底部,一座巨大的青石上方, 身上由黑泥结成的血肉硬块也是当即碎裂了半数, 口吐鲜血,宛如一只浑身扎满了黑色玻璃渣的血人。 浑身受到重创,左胸处的鬼脸五官尽失,至此,叶响的精力消耗一空。 两眼昏黄,叶响强撑着自己抬起头, 却是发现此刻自己身处的巨大青石,竟是一座巨大的佛手。 佛手之下,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江流。 未等叶响从自己所处的佛手上站起,顾青便也是出现在了另一端, 他的脚下,同样是一座青石打造的巨型佛手。 他们二人,此时竟是在一座有着百米纵深,立于坑崖之下的巨型佛陀石像手中。 眼看着面前这座巨大的佛陀石像,顾青竟是情不自禁地拍手笑道。 “哈哈哈,当真是巧了,我在长安时就总是听人说起这处益州名胜。 没想到今日,我为了追杀你,却是阴差阳错地来到了此地。 等吸收了你的仙种,我倒是要好好欣赏一番,此间的风景才是。” 第242章 有朋自远方来 说罢,顾青的脸上笑意更盛,其中更是添上了一抹绝然的杀意。 顾青的身影在原地淡去,转瞬间便是化作一道青影,朝着叶响袭来。 青石打造的佛手掌心处,都是被他一脚蹬出了裂痕。 与此同时,重伤倒地的叶响,此时也是终于站了起来。 只见他紧咬着牙关,额间不断滴落因为剧痛而流下的冷汗。 在他腹部,一朵红色的莲花印记,正在不断地闪烁着。 莲儿,在此刻苏醒了! 叶响单腿猛蹬,在佛手上同样留下一道龟裂之痕, 竟是在此时与顾青相向而行,朝着对方提刀奔去。 “哦?你的精力恢复了?修为似乎不减反增?真是有趣!” 见着叶响如此强烈的声势,顾青的脸色微微一僵,随即又是恢复了此前的笑意。 对方能够恢复力量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这些,在他压倒性的力量面前,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变化罢了。 锵—— 两人一刀一剑,在同时拼在了一起,在青石大佛的双掌之间,激起了一阵猛烈的罡风。 罡风扫过佛陀矗立的江河,甚至让奔腾汹涌的江流,仿佛都黯然失色。 在莲儿的加持下,叶响竟是勉强接住了来自顾青的这一剑! 无数火光从刀剑相接处迸溅而出,随着剑柄下压,顾青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噌—— 就在叶响手中的渊斩还在与雕木剑负隅顽抗之际, 一道如指尖划过黑板的噪音响起, 只见顾青手腕翻转,顺着他手腕的动作, 雕木剑竟是卸下了与渊斩互相拼斩的全部力道, 形同一道滚木般,借着渊斩的刀身顺势划落,直刺叶响的心门! “刀确实不错,可惜你的刀技和功法,实在是太过埋汰了。” 看着自己手中的雕木剑在叶响反应不及之下,刺入了对方的鬼脸心脏中,顾青缓缓说道。 说罢,顾青便是拔出了雕木剑,又是一剑挑起了叶响的脑袋。 “如此一来,我便又获得了一个仙种……” 噗嗤—— 顾青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越来越高,随后又是朝下跌落。 “嗬……” 他不断张合着嘴巴,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缓过气来。 在他身后,叶响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说得对,我也知道,论武器技艺,我不如你熟练。论功法修为,我不如你深厚稳定。” “但你所说的这些,都只是需要时间沉淀就能够得来的东西。 有朝一日,一旦我学会了武技,寻到了自己能够巩固修为的功法。 你我之间的差距,自然就不存在了。” 顾青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叶响,脸上再也没有了此前笃定的笑容。 在他眼前,仿佛有着一道幕布被缓缓掀开。 此时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叶响腹部, 一颗莲花印记正在不断地闪烁着,发出妖异的光彩。 “爹爹,莲儿有帮上忙吗?” 强忍着剧痛,叶响轻轻抚摸着那颗莲花印记,心中不免有些庆幸。 在最后顾青将他击落崖底之际,他终于等到了莲儿的回应, 借着在佛手间与顾青的碰撞, 他成功将戒备心不高的对方拉入了莲儿生出的微型蜃楼墟中。 借着对方误以为击杀自己的机会,削飞了顾青的脑袋。 顾青确实没有说错。 使刀的技艺,一直都是他所欠缺的。 从兴福寺到苍山镇,叶响从未系统性地学习过一招半式。 与叶响纯靠蛮力与渊斩本身的陨铁材质狂挥乱舞, 相比之下,顾青手中的长剑反而更像是一条灵活的游蛇。 在动势显然更加强大的渊斩面前,那柄长剑宛如有着自己的灵性, 借着自己大开大合的斩击,反而找到了欺近自己的机会。 而自己,愣是连顾青衣角都未曾碰到。 他与顾青之间的差距,不止于境界修为,更是整个技战法层面的差距。 自己与顾青的这一场对峙,算是惨败吗?或许。 若是从前的叶响,或许到此便已经认定了自己无力回天的事实。 但此刻的他,却比以往多出了更多的手段。 眼看着顾青飞落到一旁的头颅,叶响心中却是没有半点轻松, 反而是提起渊斩刀,打算将顾青的身体砍断剁碎。 叶响知道,有着巨影在背后支撑的顾青,是绝不会如此轻易死去的。 可事实依旧比他想象得还要诡异百倍。 唰—— 刚欲批下的渊斩刀再度被一道巨力制住, 叶响只觉得自己忽然一晃神, 随后,他便是看到一柄雕木剑横在了自己面前, 而在雕木剑之后,是头颅与身体相接,完好无损的顾青。 “这是?!巨影的力量?!” 顾青没有回答,而是露着狰狞的笑,朝着叶响狠狠地一剑劈来。 “死!” 这一次,叶响身上再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气力。 剧烈的绞痛自腹部传来,叶响整个人软倒在地,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浑身颤抖。 莲花印记的孕育尚未成熟,自己此前强行运用,反而腹中的“胎儿”开始闹腾了起来。 这一闹腾之下,叶响当即感觉下腹部撕裂般地疼痛,宛如胎动。 眼看着顾青的雕木剑即将刺中自己, 叶响双目昏花,意识已然在剧烈的胎动下涣散开来。 嘭—— 他唯听到一阵沉闷的巨响,随后便是看见顾青的雕木剑脱手飞出。 随后,层层叠叠的重影在叶响面前不断浮现, 最先出现的,是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其中,便是那道最先出现的高个儿身影,一拳打飞了顾青手中的雕木剑。 见着高个儿悍然出手,在他身后气喘吁吁追来的矮子也是当即骂道。 “木头!你可真是个木头!怎么能随意插手人家修士之间的私人恩怨呢!” 说着,那道矮个便是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在脸色铁青的顾青面前拱了拱手,谄笑说道。 “修士,在下神拳宗纪无敌,我徒弟脑子有些问题,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恼羞成怒之下,顾青刚欲还手,便是又见着身前出现了一位身着金红袍锻的提灯女子。 “哟,这不是青玄宗最天才的顾青大师兄吗,你今日怎么也得空,来到这处荒郊野岭?” 见着那位女子,顾青的脸色又是一变, 就连手中原本的动作也是收了起来,似是与对方极为不对付。 再接着,是一道道身着黑色劲装的身影同时现身。 为首的一人,却是笑着对在场的几人说道。 “哈哈哈,没想到我们此次出紧急任务,竟是会在此遇上这么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前有青玄宗大弟子顾青,后有玄阳教派圣女素娥。 我不禁有些好奇,莫非这苍山镇的异象,与你们也有着关系?” “严教头说笑了,我只是游历山水古迹,顺道至此罢了。” 说着,顾青脸上便是收起了怒意,再度挂起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既然如此,不如请两位与我们一道调查一番苍山镇,你们看意下如何啊?” 说着,那位被成为严教头的人便是不由分说地走在了前头。 再度回首,顾青却是已经找不到先前倒在地上的叶响踪迹了。 在严教头的催促下,彻底丢失了目标的顾青, 与那位女子也只得各自瞪视了一眼,跟了上去。 此间,唯剩下苍江,奔流不息。 …… 过了不多时,随着众人散去。 苍山大佛之上,唯剩下一高一矮,两位神拳宗使徒的身影。 许是因为神拳宗在江湖中尚未有着名声,因此他们并没有被六扇门的人给叫去。 望着正在奔流着的苍江对岸,木头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将自己像一块巨石般蜷缩了起来。 “傻徒儿,你莫名其妙地哭些什么?” 看着木头伤心落泪,纪无敌连忙拍了拍他比自己脑袋还大的二头肌,劝慰道。 “为师也不是真得要骂你,当时那不是情况危急吗?谁知道你会突然去惹那个一看就很厉害的修士!好了,好了,师父给你道歉,咱不哭了。” 就在此时,木头却是忽然一张臂膀,站起身来,险些将无敌师父甩进苍江之中。 木头没有哭,也不算是在笑。 他抬眼远眺,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回想起了那个在兴福寺中烤红薯的夜晚。 “俺原以为大家都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呢……师兄!” 此时,在苍江对岸, 一颗正反着光的圆亮脑壳,正竭力拽着一根绳索, 被一头奇怪的骡子从苍江中缓缓拖行而出。 那头骡子浑身上下生着血红色的肌肉,头上生着足足四颗眼球。 而那头骡子的主人,此时似是也听到了来自对岸,木头的呼喊。 对方竟是直接被吓得一激灵,赶忙一拍骡子屁股,一声吆喝乍然而起。 一人一骡,火急火燎, 便是驾着一副简陋的木车,带上那个昏迷的光头,以及他背着的棺材, 顺着羊肠古道,渐行渐远。 看着逐渐在自己眼前,变得越来越小的光头,木头忍不住呼喊道。 “响子哥!木头祝你,一路顺风!” (第二卷 苍山诡谈 完) …… 卷尾语: 没想到第二卷花了这么久才推完,辛苦一直以来追更的大家啦! 放书架养着的话,也请帮菜鱼每天扫一下更新章节,感谢!(鞠躬) 话说回来,其实每一卷菜鱼都是带着一个主题目标去写的。 兴福寺篇是求生篇,主要聚焦放在问真带来的恐惧,以及叶响被虐至非人心态的状态。 叶响对问真的恨意,是深入骨髓的。 也是问真给叶响上了异世的第一课。 到结尾处的叶响,其实已经有点生人勿进的小反派意味了。 而苍山镇篇则是诡计篇,各种反转,各种阴谋的揭露,就是想要营造出危险的世界观。 对于叶响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试炼场,也是去往更大世界的敲门砖。 毕竟在山上他只要防一手问真大师,可在山下可就不一样了。 到处都是阴谋诡计,可能随时都会不小心落入陷阱丧命。 为了写好这一卷我确实花了很大的心血, 因为想要写伏笔,既要考虑到读者是否会一眼看穿,又要考虑到不能太过隐晦。 而且林生、吉祥天母、大姥姥、旺家各种互相利用、上下属的关系极其复杂。 为此我还整了个生草的脑图,最终我个人认为呈现的效果也算是勉强及格了。 当然,不可否认,苍山镇篇确实有两个显而易见的毛病。 其一是剧情推进有些拖沓, 这也是因为我想要铺设的伏笔太多原因导致的,这个毛病下一篇章我会努力去改。 但是对于配角的描写我也不会完全略去的,因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有前因后果的。 菜鱼不太想写完全固定的升级套路爽文,也觉得那些反派永远就是一个境界,完全不突破等着主角来三年之约的剧情实在是不太合理。 所以对于本书而言,这是一个动态进步的世界,想给大家呈现一个不止主角,所有人都在进步改变的这么个过程。 其二是主角成长线压得太后, 跳转时间线这个能力压得太后,确实给人一种叶响成长很慢,能力很少的感觉。 关于这个问题,我会在第三卷给出解决方案。 相信度过了前两卷的成长,随着宿难要的越来越多,叶响会的也越来越多了,还请大家期待! 关于第二卷也就说这么多了,希望大家能喜欢苍山诡谈,继续看下去! 最后,是关于第三卷的预告: 身背棺,腹怀胎,为救林生性命,叶响与吴所为离开益州,来到了大献的名都长安。 在这里,有着大献出了名的宗门青玄宗、以及官方六扇门、东厂坐镇, 长安十年,一派祥和。 可在这祥和的背后,又似是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暗流。 神秘莫测的说书人,实力恐怖的冻死鬼,医谁谁死的杀人医,金龙宝座上的疯王。 天子脚下,名都长安,一朝入关,风云变幻。 第三卷,风起长安,明日开更,敬请期待。 第243章 油纸包中见刀法 咣当、咣当—— 叶响是被木车在山道间行进的噪音给吵醒的。 自他从顾青手里脱身,此时已经过去了一候(五天)。 在此期间,为了掩人耳目, 吴所为驾着骡子,始终在苍江以北的山野间, 漫无目的地行进,甚至连官道都不曾走过。 现在,最危险的时间已经过去, 与前几天日夜戒备不同,他总算是能躺在木车上,睡个安稳觉了。 叶响清楚,若是顾青铁了心要追杀他, 以对方星璇境的实力,最多不出一日,就能赶上自己。 可此时已然过了五天,依然没有发生任何动静。 看来,顾青要么是被琐事拖住,要么就是失去了精准寻到自己所在的法门。 紧接着,叶响又是看向了正骑在骡子背上的吴所为, 五天前的情形,在他脑海中再度浮现。 在顾青有些古怪的能力作用下,自己依靠莲儿布下的杀阵并没有成功。 强行催动力量的代价随即出现,强烈的腹痛,以及浑身脱力,让叶响险些丧命。 好在有着外人在当时介入,牵制住了正准备对自己下死手的顾青。 而叶响自己,则是趁着顾青被他人吸引注意的当口, 强撑着神智,翻身从苍山大佛的石手上坠下,落入了苍江之中。 在一股脑扎入汹涌苍江那刻,叶响便是被急涌的江流整个给拍晕了过去。 身负沉重的悬魂棺,叶响整个人如同一块巨石般,在重力的作用下,向着江底缓慢下沉。 就在叶响即将下沉的一刹,他却是听到了“噗通”一声响。 那是一道从远处抛来的麻绳,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了一头怪模怪样的骡子身上。 求生本能让叶响紧紧抓住了那道麻绳, 借着骡子的怪力,吴所为总算是将叶响连带着悬魂棺给拉上了岸。 在那之后,叶响便是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等到他再度醒来,已是三日后。 看见吴所为还活着,叶响心中也是极为欣慰。 时间跳转确实改变了未来的走向,由于地涌惘莲没有再度登楼失控, 原本在溶洞中与他们分别的吴所为、靖飞两人,并没有死去。 而是借着林生所给到的甲马,成功离开了溶洞, 赶在黄鹤楼降临引发的大灾前,来到了苍山镇的另一端。 据吴所为所说,那位兴业镖局仅存的独苗——靖飞,也是在成功幸存了下来。 只是靖飞的右手算是彻底废了,但也至少保住了一条性命。 大灾结束,两人寻觅半天也未能找到叶响、林生的踪迹。 于是他们便在苍山镇拱门外作别,靖飞要赶着回镖局复命,告知此趟镖事的不幸。 至于吴所为,则是在苍山镇外,与自己的那头爱骡重逢。 提及此事,吴所为脸上便是明显露出了兴奋之色。 一拍正驮着木车的骡子屁股,说道。 “骡子身上的变化实在太大,我当时都差点认不出它了。” “要不是我熟悉它的叫声,险些要以为它是那些从地底跑出来的怪物了。” 听着吴所为的话语,叶响也是看向了眼前的那头骡子,微微有些汗颜。 论谁见到这头满身红色肌肉鼓胀的骡子,都会以为是“怪物”。 经过叶响的确认,骡子或许是因为服食了阴尸的关系,身上发生了异变。 看着骡子“人高马大”地杵在吴所为身旁,对他百依百顺的劳碌样子。 叶响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这骡子,可能比筑基境的吴所为还要厉害不少。 不再与吴所为废话,叶响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油纸包。 看着沾染其上的干涸血迹,将油纸包缓缓掀开,他的神色又是微微一黯。 油纸包中,有两本被翻得有些破烂的书籍, 一本名《惊涛》,一本名《波澜》。 那是管镖头在临终前托付给自己的遗物。 一直等到心头涌现的愁苦完全消散,叶响方才翻看起了两本来自管仲的书籍。 他发现这两本书籍竟都是刀法,分别为惊涛式,波澜式。 顾名思义,惊涛式以单点爆发为主, 要求修习者以极快的速度抽刀而出,立斩而下,势大力沉,如惊涛拍岸。 波澜式则主延绵持续之攻势, 一旦出招,其势便如波涛般持续不断。 要求修习者有着浑厚的内力支撑,通过连绵不断的打击持续挥斩。 管镖头留下的这两本刀法,对于叶响而言,可谓是雪中送炭。 两本书的翻页处都是已经泛黄起皱, 许多图文中都是用黑色的笔墨标注着一些个人注解, 显然管仲生前也曾无数次地认真翻阅过。 其中,最让叶响惊异的发现,则是在第二本《波澜》的尾页, 有着一段管仲留下的自述,以及一封未寄出的书信。 管仲在《波澜》尾页的自述中写道: “惊涛、波澜二式,乃天下刀法之根本。 世上多数用刀者,都是二式选其一为基,开始修习刀法。 可少有人能将此二式同时修至巅峰,做到真正的势如惊涛,声如波澜。 在关外行伍期间,我一度因为天赋受限,达到了修为瓶颈。 外敌入侵,报国心切,我便打算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刀技同时修习。 结果却是险些走火入魔,好在有着冻死鬼将军的点拨, 我才算初窥门径,琢磨出了一种新的刀法,其名为——占身刀。” “占身刀,乃结合惊涛、波澜二式的刀技。” “使此刀技,需以腰为轴,肩力摧刀,以身带刀。 刀即出鞘,须如蛟龙破浪,惊涛震岸,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又似浪里翻身,狂澜横起,声势滔滔,劲力回响,延绵不绝。 占身伏虎,狂澜惊涛。劲力不绝,其势滔滔。” 看完管仲的自述,叶响心中也是泛起了惊涛骇浪。 管仲,竟然自己摸索出了一种全新的刀技。 叶响知道管仲对刀技颇有研究,这从他那快如麻的刀法中便能感受到。 可他却还是低估了管仲对刀法的钻研程度。 回想起管仲在溶洞中,与旺二姐那一战的画面, 叶响终于明白,当时管仲那声势不断,越斩越重的刀法,原来便是他自创的占身刀法。 接着,叶响又是沉了口气,拆开了那封信件,信中写道。 “崇山兄台,敬启: 关外一别,经年已过。 前日得信,闻兄在长安寻得了差事,仲顿感欣慰。 可惜仲常年在外行镖,过门不入。 兄台相邀再聚饮酒,恐难赴约。 不过仲亦有一礼,名曰占身刀法, 乃仲对刀法全新的体悟,愿崇山兄能够收下。 此刀法脱胎于惊涛、波澜二式,为二者结合,却又两不相似。 仲悟道已晚,刀意固化,难以施展刀法本身的威能。 仲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占身刀法这般需大气魄之技艺, 或许与兄台的习惯、心性、武器更为搭对,遂有相赠之意。 礼轻情重,望兄莫要见怪。 至于占身刀法的详细心得,仲会同信件一道寄出, 盼兄万事顺遂,一切安好。 肃此。敬颂 同袍管仲。” 看完信件,叶响终于明白, 管仲为何会将这两本刀法,以及自创的占身刀法托付给自己了。 刀者,向来是刀不离身, 在叶响手中认出渊斩这柄崇山曾经的佩刀后, 对于崇山的死,管仲便已心里了然。 他深知这封未来得及寄出的信,以及占身刀法,崇山都再也收不到了。 所以在临终前,他才会将这原本要交给崇山的刀技,托付给叶响。 这是他对叶响的认可,或许也算是一份期许。 比起问真,叶响觉得管仲更像是他的师父,心中敬意更深一分。 翻身下车,手持着两本书籍,叶响朝着苍山镇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走。” 对着吴所为招呼一声,他便是再度翻身上了木车,漫无目的地继续上路。 第244章 山野孤村骡偷食 半个月后, 苍江以北数百里,一处山村外。 一头巨大的骡子悄然从林中探出头来,微微皱起湿润的鼻头,口中缓缓吐着蛇信。 此刻,它像个小贼一般,轻蹄轻脚地朝着面前的一大簇蕨菜田地靠近着。 此时距离元宵已过半月,最冷的时节已然过去,空气中也是带着一股初夏的燥热。 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在地上一簇簇成团的蕨菜, 都是冒出了鲜绿嫩黄的叶芽,即将步入成熟阶段。 可至少在今日,它们怕是永远成熟不了了。 四处环顾确认无人后,那头骡子便是张开大嘴, 将那一排排鲜嫩的蕨菜推了个干干净净,一株也没有落下,形同犁地。 大快朵颐着的骡子并没有注意到, 在自己身后,那道用于浇灌的沟渠下方,此时正趴着一位面色黝黑的童子。 见着那头有着种马大小的骡子再度出现,那名童子立刻从沟渠中爬了出来,大声叫嚷道。 “来人呐!那头怪骡子又来偷蕨菜吃了!” 听到来自童子的喊话,山村内立刻便是冲来了数十个手持铁器,怒气冲冲的村民。 他们一边大声叫骂着,一边拿着手中的铁器将骡子围在了中央。 将骡子团团围住后,村民们却是无一人敢上前。 因为这头骡子长得实在是太古怪了。 它分明就是一头骡子,个头却有着种马的大小,浑身上下都是生满了壮硕的肌腱。 这般景象,给人一种若是贸然上前,很可能会被对方一骡蹄子撂倒的感觉。 见着村民们与那头骡子陷入了诡异的僵局,似是为了给村民们壮胆, 一位中年男子率先向前迈出了半步,他与那名童子有着三分相像,似乎是父子关系。 男子从腰间抽出一柄腰刀,哆哆嗦嗦地朝着骡子就是一刀刺下。 “偷菜贼!去死啊!” 哐当—— 腰刀凿在骡子的肉身上,却是发出一阵铁石交接之响。 男子定睛一瞅,整个人都傻眼了。 自己先前凿击的部位, 仅仅是在骡子的肌肉上留下了一道白痕,连骡子的皮毛都没有伤到。 腰刀仿佛砸中了一块铁皮板,不仅没让骡子受半点伤,甚至还震得男子虎口发麻。 “哼哧——” 就在男子对眼前的状况感到意外不知所措时, 一旁的骡子,却是哼地一声从鼻尖喷出了两道气息,似是有些怒了。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急忙从树林中窜出,挡在了男子与骡的正中间。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啊。” 说话的正是在山野中风餐露宿多日的吴所为。 他身上此时穿着一件破袄,因为天气转热,其中棉絮都是给他掏了出来。 见着吴所为一边说着话,一边安抚起骡子, 男子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人, 好像完全不把自己这些人放在眼里,而是害怕那骡子更多一些。 “这是你的骡子?! 近些年天气无常,我们蛮村能在山间种些蕨菜已是不易, 你这骡子倒好,接连两日来我们这偷蕨菜吃,甚至还把地给犁坏了!” 听到男子的责难,吴所为有些为难地答道。 “咳咳……其实,我和这骡子,真不熟!” 说罢,吴所为便是察觉到身后一寒,原来是他那骡子正凶悍地瞪着他。 吴所为骑虎难下的当口,树林中缓缓走出了一位光头男子。 他身上披着一件破烂不堪的百纳袍,看模样应该是个落难和尚。 和尚身后背着一口巨大的漆黑木箱, 但无论怎么看,男人都觉得那黑木箱像极了棺材。 “这位施主,实在抱歉。 是我们家骡子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罢,和尚便是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些细碎的银钱。 “我这里有些碎银,就当作是我们的补偿了,你看如何?” 见着和尚手中的碎银,村民们眼睛都直了,连忙收起手中的家伙, 围拢上前,想要从和尚手里接过银钱。 直到为首男子冷咳一声,那些村民方才收手,静静地退到了一旁。 “行,看在你是出家人的份上, 作为蛮村的村长,我向龙虎就勉强原谅你们了。” …… 望着接过钱财,带着村民们兴高采烈回村的向龙虎,吴所为方才开口。 “叶响,咱们在山野间混迹这么久, 好不容易寻到一处村落,为何不借机进去整顿一番呢?” 这一路上,叶响一直在潜心练习刀法,专心致志,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埋汰。 倒是吴所为最先扛不住了。 说着,他便是平举着手臂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酸味儿,皱起了鼻头。 哪怕是偶尔能借着山泉梳洗,他也有些架不住自己形同野人的这幅扮相了。 “我觉得这村子有古怪。” 听到叶响的话语,吴所为立刻睁大了眼睛,问道。 “啊?我怎么没看出来?” 在前段日子,他已是知晓了自己有了修为,能看到一定诡异的存在了。 因此,听到叶响如是说, 他便是下意识地以为,叶响是看出了对方身上的诡异存在。 “倒不是那些村民身上存在诡异, 只是那个村长向龙虎手中的腰刀, 我在苍山镇曹广达府上曾经见过,那恐怕是官家的佩刀。” 叶响可以肯定,先前他分明看见了那柄腰刀柄处,用规整的字体篆刻着“照胆”二字。 一个文化水平有限的山村村长,不大可能做到如此程度。 况且钻研刀法这半个月来,叶响也是对刀有了更深的理解。 从向龙虎刺骡时的动作一看便知,在这之前,他从来没用过那柄腰刀。 这显然是一柄属于他人的佩刀。 这柄腰刀本身,便是一大疑点。 接着,叶响又是说道。 “而且,刚刚来的那群人里,你可曾看见有女人,或是老人?” “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叶响说罢,便是率先扭身准备离开。 经历了苍山镇一劫后,叶响对于这些人群聚集之处,变得更为谨慎了。 有人的地方,或许就存在着妖邪与阴谋, 既然如此,不如再谨慎小心一些,避世而行。 同时,他也并不认为,这一处山村中会有能够救治林生的办法。 铛铛铛,铛铛—— 就在两人即将离开村落的同时,一阵摇铃声悠然响起。 紧跟着的,是一首打油诗。 “骡食蕨草根,僧侣遇刁难。银散辟争斗,临行又欲还。” 开场诗一结束,又是一阵丁零当啷地摇铃声响起, 随后又是骤然冒出了一道尖锐如公鸭般的人声,吆喝道。 “书接上回!为了救活棺材里的林生道士, 那叶和尚是一边练着刀法,一边跟着老吴与骡子继续赶路 可他们不知道,不知道能帮他们的人,就在那灯火阑珊处……” 听到此处,叶响与吴所为的身形皆是一僵。 “叶响!这人……这人嘴里念叨的,好像就是我们?” 第245章 随心所欲说书人 蛮村村口, 向龙虎等村民离开后,此间又是多出了一道身影,站在叶响两人身后。 那是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他此时正手端折扇,负手而立。 先前那一段开场诗与唱词,便是从他口中朗朗念叨而出的。 “叶响!这人……这人嘴里念叨的,好像就是我们?” 吴所为说话间,叶响脸色微微一变,转头看向了身后。 观其打扮,闻其言辞,对方显然是个说书的。 可这看似普通的说书人刚一开口, 就近乎把叶响几人的名号底细,甚至连他们此行的目标都给报了个干净。 叶响心中清楚地记得,自己二人为了避人耳目,免于顾青的追杀, 这一路走来,都是刻意选择在荒山野路中行进。 大献地广人稀,尤其在这错综复杂的山脉荒郊之中,更是难见人烟。 除了这次由于骡子贪食,意外与蛮村村民撞上外,他们还从未碰见过半个活人。 更别提有人能够知晓他们的身份、目标了。 可眼下这说书人,却是以说书的口吻,将叶响他们的身份及目标和盘托出。 皱起眉头,叶响不禁想到。 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使得又是何种神通? 没等叶响两人有所动作,那说书人便是举起手中的折扇一挥,念叨起来。 “话说回来,那叶和尚与老吴在山间游荡,好一番跋山涉水, 可算是见到了人烟,来到了蛮村,却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一位神秘的说书人!” “那说书人刚一见着两人,便是哇哇地说了一通,将叶和尚与老吴都给惊掉了下巴。” “接着,说书人手中折扇一敲,叶和尚与老吴便是发现,他们两人竟是走不动道了!” “一边念叨着,说书人一边唰地一声将手中的折扇收起。” “只听啪的一声,折扇拍打空气,发出极为清脆的一阵响。” “随即,叶和尚便是发觉自己的身体随之一僵,动弹不得了。” “而在一旁的老吴,同样也是愣在了原地,冷汗直冒,显然也遇上了相仿的事。” 嘴中噼里啪啦一顿说着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 那说书人一敲折扇,似是终于找到间隙,喘了口气。 与此同时,随着折扇敲出的一声脆响,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随之发生。 站在说书人身前的叶响两人,竟是在听到那阵脆响后,纷纷感到两眼一抹黑,僵在了原地。 颅内发涨,四肢肌肉不自觉地绷紧,正如说书人所说,他们此刻竟是真得完全没法动弹了。 肉身失控,意识尚存。 眼看着诡异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眼前,豆大的汗珠从叶响额间滴落。 在感到说书人古怪的第一时间,他便尝试运起鬼脸黑泥护住自身,却发现自己此刻竟是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道都没有。 此刻,他与吴所为宛若被那说书人操纵着的提线木偶,不得不遵照着他口中的故事走向行动起来。 难道是老仙的能力?精神控制?还是潜意识的催眠术? 叶响努力回忆着此前经历的一幕幕, 却愣是没想明白,对方究竟是在何时何地对他们两人动了手脚。 随着说书人口中故事的推进,此间的一切似乎都在以他的意志按部就班地演进着。 见着叶响两人僵在原地,难以自持的模样,说书人脸上的笑意更盛,随后说道。 “他们两人虽已僵在原地,可说书声却是未停。 在说书人的一声吆喝下,叶和尚与老吴快步朝着他走来。” 说书人话音刚落,叶响便是觉得头皮发麻,似是有无形之物在体内牵动着自己。 在这样古怪的牵引力下,叶响与吴所为果然是接连抬起了脚,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姿势,同手同脚地朝着说书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哪怕他们二人此刻都是拼命咬紧了牙关,内心满是抗拒之意,尝试克制肉身行动,却都无济于事,他们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身朝着说书人迈进。 “走到说书人面前后,叶和尚便是取出了自己的刀, 细想曾经所犯下的杀孽,惭愧不已,当即决定自刎当场。 而老吴,则是在一旁大声劝说起来。 奈何叶和尚早已看破红尘,心意已决,挥刀斩下,身首分离!” 话毕,在叶响有些挣扎的眼色下,他的右手缓缓从怀中掏出了须弥符。 咻然一声,沉重的渊斩刀便是伴着一道白光出现在了叶响面前。 在说书人诡异的力量作用下,叶响的右手缓缓抓握着渊斩刀,朝着自己的脖间挥去。 “叶响,咱不能想不开啊!” 吴所为当即大喊出声,他这一声吼, 就连吴所为自己都分不清,是在说书人控制下说出的,还是出自自己本意了。 眼看着叶响即将挥刀自刎,吴所为当即想要闭上双眼, 却发现自己的眼前仿佛有着什么东西撑着,无论如何都闭不上去。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叶响挥刀的右手臂忽然古怪地一拧,随即便是分裂成数道漆黑的触须,顺着渊斩刀攀援而上。 在被触须完全包裹住后,渊斩的锋刃也是立刻调转了方向, 在空中划出一道漆黑的光,径直朝着说书人面门上挥去。 “你找死!!!” “这……怎么可能?你是怎么办到的?” 见着眼前势如惊涛的渊斩,说书人连忙条件反射地举起手中的铁扇去挡。 轰—— 黑刃自上而下,带起一道剧烈的威压。 沉重的剑身仅仅是触碰在铁扇上一瞬, 说书人便觉得胸口一闷,嘴中泛甜,连人带扇被重重地扣进了地中半寸。 噗—— 喷出一口鲜血,受了叶响这出奇一击,说书人整个人都是晃荡了起来。 与此同时,四只咿呀叫唤着的小人便是分别从叶响的鼻孔、耳朵中钻了出来。 那些小人分别生着不同的长相,浑身赤裸,头比身子大上一圈。 小人的脑袋上方削尖,生着一根根如同天线的肉芽,肉芽前端还带着属于叶响体内的血肉碎末。 在叶响的身上蹦跶了几下后, 那些小人便是迅速地爬回了说书人的身上,分别钻回了他的鼻孔、耳道中。 小人离去,叶响浑身又是一个激灵。 他夺回了自己肉身的控制权。 说书人的神通,破了。 看见那些从自己身体中蹦出的小人,叶响立刻明白了过来。 那说书人看似能够通过说书控制别人的神通,只不过是他欲盖弥彰的障眼法! 其真实面目,根本就是这些不经细看,就像灰尘一般微不可查的诡异小人! 第246章 榜上有名背棺僧 看着那四只肉芽小人神态各异地钻进说书人的脸孔中, 叽叽喳喳地说起了听不懂的话语,叶响心中豁然开朗。 难怪他会知晓自己与吴所为的名姓, 看样子说书人早早便将这些小人安排在了他们身边。 或许它们早已藏进了叶响与吴所为衣服的皱褶里,一路上听着他们的对话。 说书人之所以能够准确道出他们的名号与目的地,都是缘于这些芝麻粒大小的小人作怪! 这些小人不仅仅是说书人派出的耳目,更是控制自己与吴所为身体的罪魁祸首。 说书人确实完全控制了他的肉身, 却没能想到,叶响体内还存在着第二具肉身——玄阳虫。 化作右臂的玄阳虫至始至终都没有被小人控制, 随着叶响心念一动,玄阳虫织成的右臂接过渊斩后,便是强势斩出。 来自玄阳虫的这一重击,算是将说书人限制自己的神通破除了。 那还是在叶响未能完全控制身体情况下,仅凭玄阳虫肌肉记忆挥出的一刀。 在这半个月来,叶响无时无刻不在刻苦修习着惊涛、波澜二式。 借着管仲在书籍中的留下的独到见解,叶响的刀法获得了突飞猛进的提升。 现在,他总算是在刀法这一面找到了门道。 回想起自己此前拿着渊斩狂挥乱舞的场面,叶响都是有些觉得暴殄天物。 不过,对于此刻的叶响而言,想要学着管仲那般将惊涛、波澜二式结合起来,还需要他再进一步地精进刀法,领悟刀意才是。 对此,叶响心中倒是想得通透, 万事皆不可太过贪心,不然只会走火入魔,得不偿失。 凭借着一刀破解说书人的控制,重新接管身体后, 叶响没有迟疑,立刻猛拍胸前鬼脸,整个人如同飞梭一般窜出。 嘭—— 未等说书人及时将自己的双脚从土里拔出,叶响的第二道攻势便是来袭。 只见叶响单腿一蹬,双手抡起渊斩,整个人在半空中甩肩而出, 渊斩的刀身自地面撩起,向上圆斩而过, 一时之间,石溅沙扬,沙石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弧光,如绝壁惊涛。 说书人见状,口中却是不断地念叨起来。 “霎时间,那叫一个飞沙走石,惊心动魄! 没想到叶和尚竟是突破了说书人的桎梏,手提黑刀便是斩至他的身前……” 听到说书人口中的喃喃声,叶响也是有些觉得离奇。 濒死关头,这家伙竟然还要把书说完?! “就在那黑刀即将斩落的刹那, 说书人连忙喊道:好汉饶命!我知道如何救你背着的林生道士!” 嗡—— 黑刃斩出,势如惊涛,恰好悬停在了说书人脑袋上方,半寸开外。 渊斩带起的罡风割断了说书人额前的碎发,他手中的铁扇也是在先前的碰撞中碎成两半。 虽然叶响最后及时收住了势头,但他的体内也是一阵气血翻涌。 若不是说书人最后求饶,叶响这一刀怕是连他自己都快收不出了。 虽说没有一刀结果掉眼前的说书人, 但叶响也不敢大意,将渊斩横在对方脖颈前还不够, 甚至派出了四条玄阳虫,将说书人的脖子结结实实地缠绕住,方才开口说道。 “快把你藏在吴所为脑子里的小人给弄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听到叶响的恫吓,说书人连忙点了点头,不敢怠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随着说书人将这一连串的话语念出, 自吴所为的双瞳、嘴巴中,也是陆续窜出了三只肉芽小人。 待小人全部飞出后,吴所为打了个激灵,总算是恢复了自持。 恢复后的第一时间,等到吴所为确认叶响这边已经控制了局势后, 便是气不打一处来,跑到一旁猛踹起了躲在一旁啃地的骡子骂道。 “骡子,你大爷的!你主子都快嗝屁了,你还在这儿偷吃别人蕨菜!” 别过头去,不看吴所为的人骡纷争,叶响将渊斩往说书人的脖间一靠,冷声问道。 “怎么称呼?” “知了,叶师傅喊我知了便是了。” 知了?一听这名字,叶响便知道这只是个假名,不过他也没有多问。 “你此前说有能救林生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听到叶响的问话,知了便是神叨叨地说道。 “若我没有认错,你背着的应该就是人级妖物悬魂棺。 这世上进了悬魂棺的人,基本上都只剩下半口气吊着了, 直到下一次开棺,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神仙难救。” 被叶响瞪了一眼后,自知把话题扯远了的说书人赶忙咳嗽了一声道。 “咳咳,当然,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诡异离奇之事, 不知二位可曾听说过长安城有位活死人、肉白骨的医仙。” “医仙?” “没错,知了我云游天下说书数载,靠着手上的七仙,也是道听途说了许多秘闻。 其中一则,便是长安城中关于医仙的流言, 有人说那医仙是个骗子,有人却说医仙是个包治百病的大能。” 听完知了的话语,叶响点了点头,这对他来说倒是个极为有用的信息。 紧接着,他又是问道。 “还有一件事,你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对我们出手?我和你应该无冤无仇。” 听到叶响的质问,知了又是脸色一变,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支支吾吾地说道。 “这就牵扯到另一个问题了。 叶师傅,我派七仙从前几日开始便一直跟着你们了, 这些天我看你们一直在山野中待着,怕是不知道,自己已经给人上了红榜。” “什么意思?” 叶响隐约觉得这“上红榜”应该不算是什么好事。 知了叹了口气,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卷画像,在叶响面前展开。 看了眼画像,叶响立刻便认出了画像中的人便是自己! 身上背棺,手持黑色巨剑,没有头发的自己。 画像下方还明确标明了:背棺僧,穷凶极恶,约莫结丹,赏金万两,生死无论。 看着叶响有些疑惑的眼神,知了接着说道。 “江湖上有两大榜,一为黑榜,是为黑市私下所立的野榜,基本上都是些私人恩怨,有人出钱,就有人肯去办事,接活的也都是些亡命徒。 二为红榜,是为朝廷官方颁布的通缉榜,上面多是些早年就在江湖留下血雨腥风的极凶极恶之辈,红榜仅有一百个榜位,榜位越是靠前,赏金便越是多。 叶师傅你的画像,此刻就在那红榜上,排二十位呢!” 从知了口中得知自己正被朝廷通缉,叶响当即有些不解。 “朝廷为什么要通缉我?” “朝廷一般都不会公开通缉的原由, 不过最近这事也是在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动静可大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据说在半个月前,大半个苍山镇都毁于一场大灾, 而这场大灾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叶师傅!” 听到知了口中的情报,叶响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247章 知了巧献罔闻骨 “而这场大灾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叶师傅!” 从知了口中得知如此情报,叶响直接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一道笑面人影。 顾青! 肯定是他! 想起此前过招时对方一脸和善,却阴险算计自己的模样。 叶响心中已经笃定,自己之所以会被安排上了红榜, 替罪成为苍山镇半毁的罪魁祸首,朝廷亟待捉拿的要犯恶人,肯定与顾青脱不了干系! 顾青与自己是交过手的, 对方肯定也能判断出苍山镇的大灾绝不是出自叶响之手。 可到头来,顾青依旧是将苍山镇大灾的罪名按在了自己头上, 显然,对方这是铁了心,要借着官方之手,四处追缉自己,从而使他无处遁形! 想到此处,叶响便又是长呼了口气,为自己此前做出的决断感到些许的庆幸。 好在他们此前为了避人耳目,一直都在山野间避世游荡, 若是当真以自己此刻的面目上了官道, 恐怕他们早就被有心人发现,通报给官府了。 站在一旁的知了此时倒是不知叶响心中所想,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叶师傅,你现在明白了。 此时此刻,长安城内外,很多想要一夜发家致富的人,都在找你呢。” 根据知了所言,叶响不难推断, 自己此刻,在那些以追缉红榜要犯,获取官方巨额赏金的追猎者眼里,绝对是个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要知道,红榜上大多数的人物都是常年作恶,在江湖上留下过血雨腥风的穷凶恶极之徒。 他们的罪诏,是经年累月所累积而来的, 同样的,那些经过岁月沉淀的凶名, 自然也会在江湖上留下一些令人望而却步的印象。 如此一来,大部分在红榜中身居前列的大恶人,反倒是无人敢去捉拿、招惹。 你官府数十年都没法捉拿归案的存在,难道还指望江湖间的散修出手? 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而与那些榜单上的大能大凶相比, 叶响这个突然空降到红榜第二十位的“结丹境”,便是显得格外扎眼了。 毕竟毁去半个苍山镇这个说法还都只是坊间传言, 对于缉拿背棺僧的真正原因,官方始终没有公布。 于是乎,自然就涌现出了这样一批为了钱财不惜命的家伙。 他们对这位背棺僧极感兴趣,跃跃欲试,颇想要尝试一番,毕竟富贵险中求。 想到此处,叶响又是一摸系在肩头,黑泥化作的布匹,以及背在身后的悬魂棺。 如此看来,若是到时候自己真想去长安找医仙救活林生, 眼下这副背棺僧人的形象,确实需要彻底改头换面一番了。 将渊斩再度往前一顶,知了的脖颈又是一紧,他的额前落下冷汗,再度紧张了起来。 叶响板着脸,继续冷声发问。 “虽然朝廷颁布了红榜,要求全江湖追缉我, 可我这段时日始终都未曾接触过什么生人,你又是怎么在这荒郊野岭中找到我的?” 这是叶响当下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既然知了这个说书人能够凭着画像,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找到他, 那叶响就不得不警惕起来,或许其他想要追杀自己的家伙,也有着类似的法门。 对于他所提出的问题,被渊斩刀胁迫着的知了很快便给出了解答。 “这世上方术那么多,能够探知到想要寻找之人的妖物也不少, 叶师傅,你还是太大意啦。” 说着,知了便是在叶响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捡起半把铁扇敲了敲手背。 只听啪嗒一声,七只肉芽小人分别从七窍中飞快爬出,顺着他的脖颈爬下, 踩在了知了的肩上,咿呀呀地对着叶响捏起鬼脸,大呼小叫起来。 知了赶忙伸出手指,戳了戳其中长相最年迈的一只小人, 止住他们的喧闹后,方才哭笑不得地说道。 “这是我养的七位星仙,虽然平日里他们战力不足,难堪大用, 不过妙就妙在他们各自独立,平日里可以完全脱离我的身体,去往远方探查消息。 这些年来,他们始终跟随着我云游四方, 这一来二去,他们所听、所见、所感都会被我所吸收。 正是因为七星仙的存在,这才让我成为了一名通晓古今大小事的说书人。 而至于寻人这方面,对于七仙来说,更是不在话下了。” 仿佛听懂了他的夸赞,那七只小人纷纷在他肩头叉起了腰, 鼻子朝上扬起,显得极为得意。 与此同时,叶响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深思。 知了的话语再次点醒了他,这毕竟不是什么可以用常理解读的世界。 在这个世上,有仙人也有妖,更有许多离奇吊诡的存在。 自然也少不了那些能够被借用来寻人的神通手段。 当初顾青之所以能够凭空找到苍山镇,叶响现在想来,恐怕他也是借助了什么手段。 来自黄父鬼的黑泥确实能够让自己易容, 但在那些外力、神通的推演之下,他始终无法完全隐蔽自己。 似是看出了叶响心中的顾虑,此刻被渊斩架着的知了连忙笑着说道。 “看来叶师傅是在担心被其他人找上门? 倘若今天叶师傅你愿意饶我一命,知了倒是愿意赠予你一件人级妖物,你看如何?” 说着,在叶响的默许下,知了便是将铁扇一合。 肩上的小人立刻一蹦一跳着来到了他的怀中, 互相搭着形成人桥,竟是从衣衫内兜中掏出了一小件骨制圆环。 那骨环是由一节节细小的手指骨相连而成,形似那些小人剥了皮的样子。 面对如此诡异的骨环,叶响心中却是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无论他怎么看,都只觉得眼前的骨环极为“普通”,一点儿也不抢眼。 让小人们将骨环捧起,知了解释道。 “这人级妖物叫做罔闻骨,只要戴上了它,你的存在感就会降低。 并且只要使用者的位阶不要高出你太多, 这世上任何想要探知你存在的方术、推演神通都会失效。 当然,作为妖物,这玩意也有着一定的使用代价,佩戴越久,使用者就越容易失眠。” 第248章 惊涛一斩初显威 “当然,作为妖物,这玩意也有着一定的使用代价,佩戴越久,使用者就越容易失眠。” 听完知了的描述后,叶响便是有些意动, 这罔闻骨的功效,听起来属实比林生的蛇符要厉害上太多了。 蛇符顶多也就能隐去人身上的气息,避免被观感敏锐的存在发现, 但却避免不了他人刻意而为之的推演、搜寻。 而这罔闻骨一旦戴上,不仅可以降低存在感,甚至还能杜绝其他人探知自己的意图。 叶响不禁想到,若是当初自己在苍山镇就拥有此物,或许也就不会被吉祥天母给算计了。 就在叶响心中说着蛇符坏话的同时,似是有一阵奇怪的动静从叶响背着的棺材中传出。 “嗯?你棺材里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果断摇头否认,叶响一把从知了手中接过那枚罔闻骨, 却没有第一时间将骨环戴上,而是转手将其套进了知了的手腕中。 咔嚓—— 罔闻骨刚一戴入,叶响便是发觉自己眼前一晃, 视线忽地聚焦到了知了身后的树丛间, 竟是完全将对方的身形略过了,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好一会儿,方才在叶响刻意的念想下缓缓消退。 知了并没有欺骗他,这罔闻骨,果然有效! 在知了有些诧异、不解的眼神下,叶响轻咳一声,解释道。 “这是我师门传下来的惯例,任何好事,都得让他人率先试试才行。” 毕竟他与知了非亲非故, 对方还是因为自己上了红榜特意寻来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这罔闻骨上动手脚。 在验证了罔闻骨没有问题后,叶响方才将其戴在了自己的右手手腕上。 对此,他特意留了个心眼,毕竟他此刻的右臂早已被玄阳虫同化。 若是到时候真出了什么意外,那倒霉的也先是这生命力极强的虫子。 刚戴上罔闻骨环,放下手中的渊斩刀没过多久,叶响便是听到吴所为的一声呐喊。 “叶响!不得了!那些村民又回来了!他们手里还都抄着家伙呢!” 叶响转身看去,果然看到向龙虎又是朝着手中的腰刀,带着蛮村村民朝着他们直奔而来。 比起此前,向龙虎等人脸上都是透着一股不善,气势汹汹,极为骇人。 “你骡子这次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情绪好像不大对劲啊。” 听到叶响的问话,吴所为连忙否认道。 “也就又偷吃了几口蕨菜罢了,他们也没必要生那么大的气?” 就在此时,站在叶响身旁的知了却是一把拽住了他,连珠炮般地说道。 “叶师傅,你现在人已经被挂在红榜上了。 长安城唯有官道能够通达,其余地方戒备极为森严。 若是顺着山道继续走下去,你无论如何都是进不了长安城的。 哪怕你有着能够乔庄易容的办法,上了官道也免不了严苛的盘查。 前不久我的七仙在这村子里听到了不少有趣的事,也遇上了些麻烦。 如今,你不如帮我一手,若是成功,我便将这东西给你。” 说着,知了便是火急火燎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件镶着金边的册子。 册子展开,其上赫然写着几列竖排文字: “大献国奉天承运献天子牒行,倘遇持牒者,四海之内,照牒通行。” 文字下侧,还有着一道清晰的官印盖章。 “这是大献境内最高级别的通行文牒,我也是好不容易得来的。 有了它,你在大献境内,任意通行,无人敢挡。” 在让吴所为确认过文牒之上的印章真伪后,叶响点头答应道。 “这文牒对我确实有用,你说,要我做什么?” 听到叶响答应,知了立刻不由分说地将文牒塞到了叶响手中,诚恳说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咱们可说好了啊,我东西已经给你了,可不能赖账!” 说罢,知了便是完全不等叶响反应, 扯着嗓子,朝着那些奔来的村民喊道。 “没错!我和这位师傅就是一伙的! 我们早就发现你们这村子暗地里干着弑老卖妻,与玄阳教派勾结的勾当了, 你们现在投降还来得及,这位叶师傅路见不平,今日便要助我铲了你们蛮村!” 听着知了的一顿喊,叶响与吴所为都是有些懵圈了。 他这是干什么?拉仇恨?! 等到向龙虎带着村民们围上前来, 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三人一骡,叶响方才反应过来。 这些满脸怒意的村民,原来是冲着自己身旁的知了来的! 可随着知了的喊话,让这一切都是变了味。 此刻,他和吴所为,甚至一旁仍啃着蕨菜的骡子,都被知了拉成了一伙。 叶响之前也看出了蛮村的不对劲, 可他始终没有道破,本打算就此离开,却是被这位说书人给拖住了脚步。 看眼下的情形,显然是知了借着七仙, 探听到了蛮村不能外传的秘辛,向龙虎等人这是来灭口的! 这一次,将叶响等人围住后,向龙虎再不复此前的客气,满脸通红地斥骂道。 “没想到你们竟然是合起伙来想要坏我们好事! 亏我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了你这秃驴离开! 既然如此,你们谁都别想走了!” “断人财路,就是要我性命!” “先前来个过路的捕快恼人也就算了, 没想到今日我蛮村会先后遇上你们这群烦人的家伙,可别怪我们无情了! 弟兄们,上!” 说话间,向龙虎以及其余村民, 甚至他那生着黝黑面孔的儿子, 都是一把从怀中掏出了一根与肚脐相连着的黑色蚰蜒。 嘶啦—— 黑色蚰蜒被拔出体外,喷出一股股绿色的鲜血, 与此同时,那些村民都是嘶吼起来,身上的肌肉随之膨胀。 紧接着,为首的向龙虎更是带头念叨起来。 “玄阳真神,莅临我身!” “玄阳真神,莅临我身!” “玄阳真神,莅临我身!” 随着他们越发振振有词的念诵,一根根粗大的蚰蜒开始从村民们的腹中爬出。 一眨眼的功夫,包围着叶响等人的村民们,浑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地缠满了蚰蜒。 蚰蜒游弋间,还能隐约看见村民们膨胀如石块般的巨大肌肉。 放眼望去,此刻叶响三人身边围拢的村民, 皆是胀大到了接近两米多高, 甚至连向龙虎的儿子,也变成了一个龇牙咧嘴,浑身筋肉的小巨人。 轰—— 变化结束后,向龙虎不由分说地便是向前凿出一拳。 那一拳带着巨大的拳风,直勾勾地垂向了场中最弱的吴所为头上。 若是这一击打中,吴所为的脑袋必然开花。 唰—— 一道黑光掠起, 两道骷髅影子慕然在空中形成, “哎,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蛮村的蛮,原来就是这么来的啊。” 叶响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将扫出的黑刃横在身前, 向龙虎眼睁睁看着自己巨石般的右手轰然落地, 自手臂中溅落的的血花方才落在刀身上,发出嗤地一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原本也是如此想的。 但你们身上出现的虫子,让我想起不太好的事情。” 鬼脸泵动,一股极重的怨气自叶响身体中呼啸而出, 向龙虎还未来得及出声, 便是发现自己的视角, 忽然开始向下滑落, 惊涛式,一刀斩。 第249章 波澜汹涌战虬傀 “爹!!!” “村长!!!!” 随着向龙虎的首级萧然落地。 向龙虎的儿子与那些村民同时痛呼出声。 尘土飞扬间, 数十道身影自四面八方骤然奔来, 手中舞着砂锅大的拳,声势浩大。 在其中,叶响能看见蛮村人双眼中的猩红狂热。 从此刻开始,他们与蛮村之间的这一战, 一触即发,不死不休! “叶师傅,务必当心呐! 这些村民都是被玄阳教派改造过的虬傀, 肉身强度已达凝露境,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叶响与首批村民交上手的瞬间,知了在一旁提醒道。 化身虬傀的村民们很快便冲到了叶响面前, 他们纷纷扬起手,挥舞着巨拳,带着极重的风声砸落而下, 嘭、嘭、嘭—— 叶响迅速将渊斩横在身前, 挡住了来自虬傀的第一波攻势,随后又是两刀斜斩而出。 站在叶响跟前,最近的那五个虬傀立时断成两截, 随着鬼面激活,此刻的他,实力已在凝露境, 如今他的右臂又是与玄阳虫完全同化, 再加上已经熟识了刀法, 叶响总算是能够将渊斩的真实实力完全发挥出来。 此刻的他,就算不把鬼脸逼到极限, 也能在这些虬傀的攻势下顶住压力,逆势反击。 毕竟这群虬傀只是些寻常的村民所化,根本不存在足够的战斗经验。 他们完全是凭着本能与心头的怒意在胡乱挥拳, 空有一身蛮力而不会合理发挥, 毫无章法的攻击,总是盼望着能够大力出奇迹,乱拳打死老师傅。 这般场景,倒是让叶响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不过随着双方纠缠的持续, 叶响也是愈来愈发现,这些虬傀身上的异样。 除开一开始被自己斩首断臂即死的向龙虎外, 剩下那些只是仅是受了中伤, 尚有行动能力的虬傀会率先退到一旁, 他们将身上的几条蚰蜒生生扯下,握在手中猛地一挤, 滋滋滋一阵响动, 蚰蜒粗硬的甲壳缝隙中, 一条条蠕动的白色丝状蠕虫爬行而出。 白色蠕虫迅速钻入了虬傀身上的伤痕内部,随后便是形同胶液一般将其中的皮肉粘合起来。 那些缠在虬傀身上的蚰蜒,竟然能够帮助他们修复肉身! 相类似的场景,叶响还在兴福寺中见识过。 那时候,为了治愈自己刻意而为的脚伤,静心就是念经召出了那些白色蠕虫。 随着伤势迅速愈合,那些刚被叶响削去战斗能力的虬傀便是再一次投入了战斗中。 面对着那些不惧生死,不在乎痛痒的虬傀发起的舍生攻势, 对于叶响而言,运刀姿势过于大开大合的惊涛式不再适用。 对付一个凝露境或许轻松, 但眼下叶响要面对的却是数量超过三十的虬傀! 一旦他在对方密集的攻势下露出破绽,意外受伤, 气息不稳的情况下,当下战斗的节奏就会被打破。 因此,叶响需要能够让自己在围攻下持续作战的刀法! 想到此处,叶响当即后退半步,五道漆黑触须从右臂间飞速掠出。 那些触须在空中时而锐如剃刀,时而硬如铁鞭, 将叶响身前围拢上来的虬傀尽数阻拦在外。 借着玄阳虫掩护,胸前鬼脸再度泵动起来。 伴随着黑泥在体内运转过一个周天,叶响身上的势头也是为之一变。 “以身为轴,肩力催肘,刀斩波澜!” 霎时间,叶响手中刀光骤现,状若波澜,其势滔滔。 渊斩随着叶响往前迈进的步伐,呈不断向外扩大的蝶形席卷着,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劲力。 被刀刃碾入的虬傀仿佛卷入了无穷无尽的海浪之中,身上蚰蜒不断搅碎,绿色的汁水四溅而出。 原本还能借着白色蠕虫再生的虬傀,在被卷入后的瞬间,便被澎湃的刀浪席卷,碾碎成渣。 借着渊斩与玄阳虫共同推进,叶响宛如一座绞肉机,从虬傀包围圈中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老吴,你让骡子护住你,我要集中精神冲散他们的包围,一时半会儿可能脱不开身!” 听到叶响的嘱咐,吴所为连忙一拍骡背坐了上去,将自己紧紧地贴在了骡子的背上。 “放心叶响,有我骡哥护我!” 听到吴所为的呼喊声,骡子当即会意。 只见它嗤地一声从鼻孔中喷出两道猩红气息, 两颊外侧的两道闭合的缝隙缓缓裂开,竟是一对藏匿起来的眼球。 模样变得更为可怖后,骡子也是双腿向后猛然一蹬。 嘭地一声,从叶响攻势侧翼漏进的两只虬傀立刻倒飞而出, 他们倒在地上,胸前的蚰蜒已经被彻底踩扁,肋骨处尽数凹陷, 后背的衣衫更是破开了一道大口,显然都是吃满了骡子这一蹬的力道。 与此同时,站在一侧的说书人知了也是摇起了手中的铃铛,将断了一半的铁扇放在手前一合。 丁零当啷一阵响,随即他的瞳仁、耳朵、鼻孔、嘴巴中便是钻出了先前那几个肉芽小人。 伴随着铃声催动,肉芽小人像是弹珠一般,极快地扑腾到知了面前的虬傀身上。 刚一近身,小人们便是将脑袋上的肉芽撑起,朝着虬傀的脸孔中钻去。 “咱们书接上回!” 随着知了一声吆喝,被小人钻入脸孔中的虬傀立刻浑身一颤,僵在了原地。 “在叶师傅与老吴都陷入苦战的当口, 在说书人面前的两只虬傀却是忽地左脚拌了右脚,狠狠摔在了地上!” 随着知了的念叨,他面前的两只虬傀当即整齐划一地将左脚斜插在了右脚之前, 向下一个踉跄,果真是面朝下摔在了地上。 ……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 最后一头化为虬傀的村民倒下,蛮村迎来了团灭。 随着体内黑泥缓缓回归鬼脸,叶响的气息也是缓缓得到了平复。 伴随着右臂异化,以及刀法精进,他面对危机也更加从容了些。 若是苍山镇时期的他,为了应对这么大量的敌人,没准已经耗尽了体力。 看着满地破碎的虫尸,叶响回头确认了一番,吴所为与知了虽然有些狼狈,但万幸没有受伤。 随后,叶响便又是想起了什么,狠狠地瞪了知了一眼。 自己之所以会与蛮村发生冲突,还是“多亏”了这位说书人一手“撮合”啊。 “叶师傅,别这么看着我啊,你也从我这拿了通关文牒去了,咱们这是正儿八经的合作关系!” 见着叶响似是要拿自己兴师问罪,知了连忙出声解释道。 叶响用渊斩从村民身上挑起半截被斩断的蚰蜒,皱眉问道。 “这蛮村与玄阳教派,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250章 寄老窟中藏玄机 “这蛮村与玄阳教派,到底是什么关系?” 若是此前,叶响会选择拍拍屁股走人, 他巴不得自己身上牵扯上的事情越少越好,这蛮村发生的事,又与他何干。 可刚刚从村民口中的咒语,以及他们身上盘踞的蚰蜒看来,这蛮村与玄阳教派肯定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 当初那白巾贴面的夜游神救走问真时,也曾说过他是玄阳教派逃出来的人。 问真! 想起问真那张肥大的脸,叶响心中便是泛起了强烈的恨意,双手紧攥,心生烦闷。 听到叶响的问话,知了当即回答道。 “看样子叶师傅也对玄阳教派的事感兴趣?既然如此,你且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他便是率先朝着蛮村的深处走去。 谨慎地跟着知了走了一路,叶响等人在蛮村中,又是零星碰到了几个村民。 面对叶响等人的闯入,他们尝试阻拦未果后,便是立刻化身虬傀, 结果毫无疑问,都是葬身于叶响刀下。 直到前方的知了驻足,叶响方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处隐秘的山间洞窟,坐落于蛮村深处山壁间。 若不是有着知了在前方带路, 叶响他们哪怕是进了村子,也不会在七弯八绕的山林中,找到这处洞窟的所在。 洞窟的口子不算大,又高又壮的骡子进去后就显得有些进退两难, 吴所为便是将它放在了外边,任骡子自己去欢快地撅菜去了。 进入洞窟后不久,叶响等人便在一处巨石后方停下了脚步, 洞窟不深,一眼就能望到底。 在洞窟的中央,正垂挂着一只巨大的,浑身挂满了脓疮肉茧的白色肥蛆。 那只肥蛆本身早已死去多时,似是只留下了一坨肉身空壳,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虫。 在那些肉茧和脓疮中,倒是不时地探出一些覆盖着白色薄膜的人脸。 细看之下,还有着一些人脸已将薄膜撑破,一道道脓液从中流出。 那些钻出来的人脸,皮肤上满是皱褶,看起来已不甚年轻。 刚从薄膜中钻出后,他们便是剧烈地抓挠、掰扯起了自己的头皮,仿佛瘙痒难耐。 嘶啦—— 伴随着一声声撕裂头皮的响声, 那些人脸脑袋,都是被自己分成了两半,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其中好似还有一颗全新的脑袋在往外钻。 眼见此景,叶响瞬间便是想起了自己在兴福寺中弄死的静心师兄。 当时的静心,与此刻这些肥蛆身体中的人脸,似乎做得是同一类事——破茧。 就在叶响遐思之际,知了缓缓说道。 “此处,就是蛮村的寄老窟。 而那些钻出来的人脸,都是蛮村年过半百的老人。” “玄阳教派的人把那只肥蛆叫做化生蛹,那些老人被村民活生生塞进蛹里。 化生蛹内部存在着大量的虫卵, 这些虫卵不会吸收老人身上的养分,而是会把自己注入进去。 它们会在老人的身体内部发育成熟, 尽管如此,那些老人还是会一直在肥蛆的血肉供养下,保持活着的状态。 直到体内破卵的虫子达到了某个临界点,他们才会进入到下一步的阶段。” 说着,知了便是用折扇指了指叶响眼前,正在从一道从开裂躯体中滑落而下的人影。 嘭哒—— 那道人影从肥蛆身上的肉茧处滑落下来,宛若离开产房,被粗暴地摔在了洞窟的地上。 满身沾满了蠕动的虫子与腐臭的脓液。 没过多久,他便缓缓从“皮囊外套”中撑开了双手, 将自己身体外侧的那副枯老瘦削的皮囊用力拽下,一边将这团皮囊放在嘴里啃食了起来。 叶响注意到,从那副枯瘦老者皮囊中钻出的人,完全就是老者的“再版”。 只是相比起年迈枯瘦的肉身,他的躯体显得更加精状,容貌上也更趋近于青中年。 “这就是蛮村的真相, 他们与那些虫子建立了共生关系, 从而实现玄阳教派教给他们的,所谓返老还童的方术。 但他们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返老还童。 他们,只是把自己变成了玄阳教的临时养殖物。 回归年轻的肉身,其实早就已经被虫子占据。 等到那些玄阳教派的收割队前来收获,这个寄老窟和村子,都将不复存在。” 随着知了将蛮村的真相娓娓道出,叶响便听到一阵怪响。 呼吱—— 在叶响眼前,那名刚从皮囊中钻出青年用力咧开嘴,叫唤了起来,不似人声,更像虫鸣。 “我这一路游历,见识了太多被玄阳教渗透的村子了。 他们许诺给村子返老还童的方法,管这叫做化蝶,条件就是让那些村民将村中的老人全部放入寄老窟中。” 叶响当即大悟,难怪自己在蛮村从未见过老人,原来他们都被送到了寄老窟,负责“孕育”更加年轻的肉体。 这种让虫子植入体内吸取养分的原理,与兴福寺中问真培养的金身罗汉极为相似。 只是问真是把金身罗汉当做食物埋在土里储藏, 而这些玄阳教派放在蛮村寄老窟中的,却都是些能够脱胎换骨,真正孕育出全新肉身的存在。 自己眼中正值壮年的村长向龙虎,或许早就是在这化生蛹中经历了好几轮化蝶的老人了。 “不对,那向龙虎为何会有孩子?” 似是为了解答叶响的疑问,知了指了指洞窟内,一具散落在铁链周围的枯骨说道。 “看来向龙虎虽然是给玄阳教卖命,但还是耐不住寂寞,借着村长身份偷摸着干了些坏事啊。” 叶响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蛮村没有女人,但向龙虎可以去村子外边绑女人呐。 “类似蛮村这样的村子,大献之中还有许多。” 叶响不禁问道:“这玄阳教究竟允诺了多少好处给他们,他们为什么不惜把自己变成半人半虫的存在?” 知了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说道。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何况近几年来大献天灾不断,寻常的庄家、牲畜已经满足不了这些村子的基本需求了……” 就在知了还要说下去的当口,洞窟外却是忽然传来了一阵骡子的叫唤声。 听到骡啼,吴所为立马一拍大腿,噌得一下跳了起来,说道。 “遭了!外边有人来了!” 第251章 异地他乡遇故人 “遭了!外边有人来了!” 听到吴所为的警告, 叶响立刻警惕起来,迅速地从腰间抽出一张蛇符, 抬手示意,让知了、吴所为两人随他一道隐于巨石后方的阴影中去。 随着蛇符微微发亮,一阵阴冷的气息瞬间笼罩三人周身,他们身上的人气也随之彻底消散。 三人刚借着蛇符消去了气息没多久, 洞窟外,便是快步走来了一道穿着金红袍缎的女性身影。 袍缎中央,胸口的位置还绣着一颗太阳,甚至用金线勾勒出了四散而出的光芒, 只是那些光芒呈现扭曲的样式,像极了长虫蠕动所形成的痕迹。 女子手提着一盏泛着青蓝色光芒的灯笼,十指的指甲尖长无比。 进洞后不久,她便是遇上了那位刚从皮囊中爬出的青年, 咯地一声,青年的脖颈猛地扭转过来,竟是呲牙咧嘴地朝着那女子奔了过来。 “咕……噜……娘……!” 一边用半人半虫的叫声诡异地叫喊着,狂奔着, 青年一边伸手,暴力地撕开了自己尚未彻底睁开的眼角。 两颗塞满了白色蠕虫的眼球,扑通一声挤了出来, 随后又是重新缩了回去,青年的眼球再度变成了正常的人眼。 两颗眼珠子错乱地转动着,那青年似是刚刚出生,意识尚未完全恢复成人。 女子见着那位浑身沾满了粘液的青年,脸上也是不由地生出了一丝厌恶。 只见她单手扬起,在自己身前划出一道手诀。 啪地一声, 正在发足狂奔的青年立时顿住了脚步, 他痴愣地看向自己的双脚, 此时此刻,他那刚出生的细嫩皮肤,迅速地被一层灰黑色的角质层, 随着那些灰黑色的角质快速覆盖住青年全身上下, 咔地一声,青年好不容易通过化蝶“返老还童”的虫身,便是碎了一地。 看着此情此景,躲在巨石后方的叶响三人,皆是不禁咽了口唾沫。 吴所为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因为他此时尚处筑基境,在他的视角中, 只能看到那青年被女子瞪碎了一地的场面。 而在叶响、知了眼中,他们看到的东西便更多了些。 就在女子朝着青年挥出手诀的瞬间, 他们的视线中,女子身上的那身金红袍缎便是忽然抖擞了起来, 其上那些金红的线头,都是变成了一条条正在蠕动的长虫。 原来那身袍缎,根本就是虫子组合而成! 而在那袍缎抖动的过程中, 女子的身后,便是多出了一道不男不女,看不出性别的干瘦身影。 那道干瘦身影是从女子背后出现的, 它以一种趴卧的姿势从女子背上爬下, 脸上盖着一面白巾,身上穿着前朝的服饰, 一手提着一盏灯笼,另一只手中则是抓着一面铜锣。 在女子的手诀指示下,那道身影脸上的白巾飘然而落,露出了真容。 在白巾之后,竟是一只巨大的白色蝗虫脸, 两颗幽蓝色的昆虫复眼在其脸上隐约闪烁着,似是通了神智。 闪烁着的六边形复眼散发着一道道幽蓝色的光, 随即,那些复眼便是一颗颗翻转开来,无数细密的灰黑色小虫从中钻出,形同蜂窝。 在那双昆虫复眼的控制之下,小虫聚集成群,最终将那位青年完全包裹。 它们一边啃咬着青年的肉身,一边不断地从尾部分泌出能够迅速凝成固态的物质。 如此这般,很快地,那名青年身上便是爬满了虫子, 同时浑身上下也都被覆上了一层灰黑色的角质, 在那虫首身影的一声鸣唱之下,青年身上的角质顷刻破碎, 他的肉身也随着灰黑色的小虫连皮带肉一同碎成粉末。 这便是青年真正的死因。 一路走来,见过的怪事已经许多,叶响本该对此见怪不怪, 可当那道身影彻底出现在叶响面前时,他便是立刻有些坐不住了。 那道虫首身影,分明与此前带走问真魂魄,随后火烧兴福寺的存在一模一样! 就在此时,叶响也是感觉到知了在拉拽着自己的袖袍。 他的脸此刻都是憋得通红,似是有什么要紧事想要与叶响告知。 可他也怕自己这一出口,就把巨石后方三人的存在给暴露了。 见对方如此迫切的意图, 叶响也是立刻从腰间取出了林生剩下的传音符,一把怼在知了的嘴前。 知了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在叶响的手势下会意,催动传音符,对叶响说道。 “那玩意儿是夜游神! 是玄阳教教主罗锦天传授给圣女的神通。 金红袍缎,游神伴身,长虫织衣,玄阳圣女。 若是我没看走眼,那女的可能就是玄阳教圣女罗素娥。 蛮村是玄阳教暗中布下的养殖场, 我猜想肯定会有玄阳教的人定时会来收割, 却没想到来的会是罗素娥! 她可是玄阳教众星拱月般的存在,这下可不巧了吗!” 听完知了的传音,叶响也是点了点头。 原来救走问真的白面鬼影,竟是玄阳教圣女派出来的夜游神! 如果那日从自己眼前带走问真魂魄的当真是这夜游神, 那问真…… 脑海中泛起猜测,叶响不禁攥紧了双拳。 与此同时,在轻描淡写地解决掉奔来的青年后,圣女罗素娥似是自言自语地开口说道。 “刚刚那头骡子跑得可真快, 我看它那速度,都快要赶上父上养得那头能日行千里的地晃斑了。” 圣女的嗓音在洞窟中回荡开来, 过了不久,她手中提着的青蓝色灯笼中,便是飘出了一张肥大的青色脸孔。 刚一出现,那肥脸便是笑呵呵地说道。 “嘿嘿,小姐言重了, 那头骡子虽然看起来有点奇怪,但也没法与教主的地晃斑相提并论呐! 不过那头骡子能有那般不俗的速度,我猜可能是误服了什么天灵地宝。 虽仅仅是远远一瞥, 但以我修习多年,对优质食材的考据眼光来看, 那骡子的肉质,定然是极为鲜美,若生食之,必有大补之效!” 说着,青色肥脸又是伸出如蚰蜒般的长舌,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双眼微合,似是在想象即将到嘴的美味。 “若是圣女舍得,咱们就把他做成活叫驴吃了,贫僧要的不多,就吃一口汤便是了!” 与此同时,巨石后方。 知了、吴所为有些害怕地缩在一团, 在他们跟前,叶响的手指已经生生扣进了巨石内,浑身不住地颤抖。 此刻的叶响,已经出离了愤怒。 那张从灯笼中冒出的肥脸,还有那阴森的嗓音, 叶响他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忘。 那是他到现在为止从未忘却的噩梦,那是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血海深仇。 那也是他最“可亲可敬”的师父! 问真! 第252章 暗门惊现肝胆纹 问真! 他果然还活着! 而且现在,他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曾经的叶响,又何尝不是问真口中被当作食材考究的骡子。 无穷无尽的恨意涌上心头,叶响胸前的鬼脸都是险些喷出一口怨气。 好在他及时将手指扣在了鬼脸上方,才算是压制住了躁动的鬼脸。 呼—— 叶响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他脸上的杀意渐渐褪去,双眼再度恢复了清明之色。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已经不是曾经兴福寺中那个, 一言不合就要与对方拼死拼活的愣头青了。 审时度势,从长计议,方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我非圣人,此仇必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就在叶响克制下自己的杀意后不久,问真那边便是传来了一声惨叫。 “啊啊啊!圣女!我错了!求你!放过我!!!” 他那颗冒着青光的肥脸,此时竟是被罗素娥用纤细的手指隔空抓着。 随着罗素娥越发收紧手掌, 问真的那张脸也是不断地收缩起来,冒出呲啦啦一阵青色的光晕。 显然,罗素娥正在折磨着问真的魂魄。 “我什么时候准你出来说话了? 问真,你想想清楚,你现在只是一道魂魄罢了。 是我让父上要你活着,因为你活着还有用,还能替我找到那个伤了我的小子。 你可不要把自己真当做我的狗了,从始至终,你连我的狗都不配是,哈哈哈哈!” 在问真被折磨的惨叫声中,罗素娥却是满脸的兴奋,甚至大笑了起来。 “求你了!圣女!收手! 是我嘴贱!是我嘴贱!我该打!该打!啊啊啊啊!” 在圣女的折磨下,问真那道青光脸庞被捏成得只剩下手掌大小。 此刻的问真,只能不住地扇着自己巴掌, 如同一只丧家之犬,哪儿还有什么曾经兴福寺主持的威风在。 见着问真求饶,罗素娥方才缓缓收手,恶狠狠地瞪着眼睛说道。 “行了,这次就放过你。 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你不准放一个屁, 否则,我就把你捏碎了喂给夜游神,懂吗!?” 看到场间这一幕,知了明显地又是吞了口唾沫,在叶响脑海中叹道。 “我素有听闻,这玄阳教圣女是个刁蛮公主, 据说大献国师曾经做媒,要将她许配给当今圣上的三皇子, 如今看来,这他娘的何止是刁蛮,这分明就是蛇蝎心肠,恐怖之女啊!” 还未等叶响表示苟同,身处洞窟中央的罗素娥便是忽然话锋一转,扭头说道。 “既然看了这么久的好戏,不如现身来与我说道说道,诸位。 坏了玄阳教的场子,你们又杀了那么多无辜的蛮村村民, 这笔帐,总该是要算算的。 我知道你们一直藏在洞窟里,还是说,你们要我请你们出来呢?” 被发现了?! 听到罗素娥极其肯定的说辞,叶响浑身上下立刻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身后的知了与吴所为也是两股战战,似是随时随地准备跑路。 不过很快,叶响便是双眼一凝,缓了口气,将身后两人悄然按住,沉声说道。 “别慌,她诈我们呢。” 说着,叶响便是指向了罗素娥的左手处。 原来,在说话间,罗素娥也没有闲着,而是悄然将自己的左手,藏在身后结起了手诀。 在她的暗中操控下,那只夜游神悬空的足下,也是迅速地爬出了一簇簇细密的黑色虫群。 随着罗素娥手指一点,那群虫子便是四散开来,朝着洞窟中各处角落散去。 她这是在探查洞窟中的情况! 他们早该想到的, 既然罗素娥是从村外来的, 自然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在村口躺尸的众多蛮村村民。 她早就知道蛮村出了事, 但为了稳住可能还留在洞窟中的人,方才才会假装与问真聊起闲话。 先前那副装模做样,振振有词的喊话,就是在诈这些可能还在洞窟中的人。 此时,叶响等人在暗,圣女问真在明, 哪怕是被发现,也是后面的事,至少此刻是安全的。 若是他们沉不住气,当时就动了身,对方反而会更快发现。 想到此处,叶响不禁庆幸自己及时看见了罗素娥手上的小动作,方才判断明了。 不过眼下,随着那些从夜游神足底爬出的虫群涌出, 叶响估摸着他们三人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眼看着一股朝着自己面前巨石涌来的虫群越来越近, 叶响的心口砰砰跳了起来,他手中的玄阳虫也是缓缓爬动了起来。 如果必然要被发现,那自己就不得不做好正面冲突,瞬间爆发的准备。 他已经想好了,在虫群即将发现自己的当口,要给予对方全力一击, 哪怕鱼死网破,也要弄死那个灯笼中的问真! 与此同时,正在洞窟中央的罗素娥也是扭过头来。 她看向了叶响等人身处的巨石,似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随着她的手指一点,在她身后的夜游神,也是缓缓朝着巨石的方向飘了过来。 在这一刻,叶响手中的蛇符,也是终于被无形的火焰燃到了尽头, 此刻场间,所有人都是摒住了呼吸, 恐怖的碰撞,即将一触即发。 “哇啊啊啊啊!” 就在虫群即将爬上巨石的瞬间, 一道怪叫声忽然从巨石后方传来,随后便是飞也似地窜出了一道芝麻大点的赤裸身影。 那是一个鹤发白须的小老头,他的双颊红扑扑的,似是喝醉了一般, 在地面上扭着腰跑动着,姿势煞为妖娆,却是极快。 随着那个小老头出现,一道道怪叫声也是瞬间在洞窟的各个角落传了开来。 罗素娥眉头一紧,凶狠地掐出了一道手诀,那些虫群瞬间朝着那些怪叫声的方向涌去。 只见那些在虫群追逐下奔逃的,竟是与那小老头一般大小的肉芽小人! 长相各异的他们一边害怕地狂叫着,一边朝着洞窟外飞速地逃窜而去。 “追!” 随着罗素娥一声令下,那原本险些就要来到巨石后方的夜游神, 便是忽地凭空消失,再度出现在了她背后,趴附其上。 在夜游神的附身下,罗素娥浑身冒出诡异的幽蓝色气息, 随后便是瞬间消失在了洞窟之中。 …… “她追远了,可以呼吸了。” 呼! 在巨石后方等了不知多久,叶响三人方才敞开气剧烈地呼吸了起来。 其中修为最低的吴所为最惨,他的脸都是给自己整个憋紫了。 叶响手中的蛇符恰好化作一团飞灰,彻底消散, 早在虫群涌上巨石的当口,蛇符便是有些支撑不住。 若不是知了及时让手中的七仙将对方引开,他们恐怕免不了与对方正面一战。 至少在弄清楚罗素娥夜游神的诡异能力前,叶响还不打算与对方发生冲突。 毕竟活着才有输出。 在这方世界待的越久,叶响便是越发觉察到一些不同。 记忆中那些小说中的穿越者,若是按照正常功法修行进阶, 哪怕再不济,没有系统、没有天赋,只要坚持也总能靠着提升修为成为一方大能。 不说主宰一方,至少能不被退婚。 可此间世界,却始终在用一个个鲜血淋漓的事例告诉他, 有的时候,修为高低是无法决定一切。 因为此间,有那些诡异、妖物、仙家的存在。 按部就班的修行者,在这些异端面前总是显得如此弱不禁风。 因为那些异端,统统有着颠覆逻辑,颠覆因果的可怕能力。 这些能力显然已经超越了世间正常的规律。 想到此处,叶响又是联想到了此前吉祥天母所说的话语。 天庭之上,诸神皆陨。 若是吉祥天母所言属实, 那些曾经在天庭中,乃至天庭之上的存在全部“陨落”了。 曾经执掌一切的祂们,丢失了自己的权柄, 如吉祥天母一般落下了凡尘,亦或是直接消亡。 原本存在的权柄被掠夺,世界本该遵循的规矩被破坏。 在这片仙人陨落的“废墟”之上, 重建的秩序完全失衡,才会出现这种根本不合常理的情形。 正因为天上,已经没有管事的人。 所以地下,才会冒出这么多完全无法被常人理解,接受,洞察的诡异存在。 眼下能够操纵夜游神的玄阳教圣女,也是如此。 她的修为,叶响暂且不知。 可对方光是手上的这夜游神的诸多手段,就足够叶响等人喝上一壶了。 除了那些能让人直接肉身石化碎裂的黑灰色虫子, 夜游神还能从手中的灯笼中释出难以扑灭的黑色火焰。 更何况,从洞窟中的那番表现来看, 罗素娥这女人,在她那副清丽的外表下,还藏着极深的城府。 就在叶响心中盘算间,知了口中又是传来了噩耗。 他此时正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心口,七窍流血着说道。 “我真顶不住了,叶师傅。 七仙已经给那女人全打回来了,她现在已经回来了!” 听到知了传来的坏消息同时,叶响也是感觉到,一股可怕的气息再度出现在了洞窟之外。 罗素娥,竟然已经回来了! 就在自己这边进退维谷之际, 叶响身后,却是忽地传来了一道声音。 “跟我来。” 听到声响,叶响连忙回头看去, 只见原本在他背后的石壁之中,却是多出了一道旋出的暗门。 暗门的豁口中,此时探出了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 对方此时上半身赤裸着,浑身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满身是血淋淋的伤痕。 身上还带着没有来得及脱去的镣铐,显然是刚脱出不久。 此时此刻,那人却是正吃力地将暗门挤出了一道缝隙,让叶响等人进入其中躲避。 叶响看见,在那人影的左肩处,赫然纹着“肝胆”二字。 第253章 问真魂灵包祸心 嗡—— 寄老窟外侧, 忽地掠过一道半透明鬼影, 在那道鬼影的裹挟之中,玄阳教圣女罗素娥再度现身。 那七道飞窜而出的小人,并没有纠缠她太久, 有着夜游神助力之下,她形似鬼魅,很快便将四散而逃的七仙尽数击溃。 被击溃后,七仙便是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失去了目标,罗素娥便是回到了寄老窟中,长长地吁了口气,收回了身后的夜游神。 随后,她又是凭空将问真的那道青光脑袋抓了起来,凶神恶煞地质问道。 “你不是说自己能够感应到玄阳真神子嗣的所在吗? 为何我跟着你来到了蛮村,除了那七只山精地灵以外,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一边问着,罗素娥一边将自己那五根尖锐的指甲,狠狠刺入了问真的魂魄中。 呲啦—— 问真吃疼,当即痛苦地嚎叫起来,连忙解释道。 “呜啊啊啊啊!!圣女,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确实感应到了,玄阳真神的子嗣所在的位置,应该就在蛮村附近才是! 可之后那股气息就凭空消失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何啊!” 对于此事,问真也是极为郁闷, 自他失去肉身,化作游魂被圣女存入灯盏之后, 他便发现,变为魂魄的自己, 能够更加敏锐地感应到天地间事物,潜在的某些联系。 玄阳虫是经由他问真之手植入叶响体内的, 他与玄阳虫的个中因果联系更为紧密,没道理会跟丢才是。 可眼下的事实却是摆明了, 那道微弱的,来自玄阳虫身上的联系消失了, 问真彻底失去了自己追踪玄阳虫的手段,也在圣女面前失去了利用价值。 看着愁眉苦脸,痛苦万分的问真, 罗素娥甩了甩手,将他像是丢垃圾般塞入了手中的灯笼里,说道。 “哼,如今你的游魂还需寄于灯盏中才能苟且,谅你也不敢骗我。” 接着,罗素娥便是又冷笑着说道。 “没想到他已经能够将玄阳虫的气息都给掩盖去了。 看来你那乖徒儿在此间,也是有了奇遇,获得了某些能够阻碍探查的物件啊。” 说罢,罗素娥又是不甘心地一挥袖,释放出大量虫群,在洞窟中再度搜寻了一番。 再次确认此间再无半个活人影子后,她方才准备转身离开。 “圣女,你看这些好不容易长成的虬傀,我们该如何处置啊。 此时蛮村已破,若是我们不及时处理掉这些东西, 到时候六扇门那群朝廷的鹰犬, 肯定会发现这里的怪异,到时候要是上报上去……” 见着圣女转身便要离去,问真赶忙从灯笼中再度窜出,支支吾吾地说道。 “况且先前追踪玄阳虫的气息,也太耗费我的精力了。 若是再不进食,我恐怕很快就要魂飞魄散了……” 问真的话语中透着些许期待, 随后他更是直接赖在了圣女身旁,不断将自己的大脸环绕着圣女转了起来,如同一条野狗正在讨食。 显然,对于寄老窟中,化生蛹所诞出的虬傀,他也是极为感兴趣的。 这些对此刻的问真来说,可谓是大补之物! 斜眼瞥了问真一眼,罗素娥却是阴森地说道。 “此间,你无需担心。 到时候,我会安排玄阳教的人来将化生蛹完全回收, 这个村子,到时候也会被玄阳真火焚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再说了,朝廷上的那位存在,也会帮我们掩盖这些事实,上报,根本是无用功。 玄阳教在各村落发展至今都未被官府找上门,你以为靠得纯粹是运气吗? 再说了,玄阳教的事,何须你这个早已被除名的弟子操心?!” “是是是,圣女说得对极!是我僭越了!” 见着罗素娥似是又要动怒,问真赶忙低声下气地抱歉道。 罗素娥缓缓低头,将问真的魂体脑袋如皮球一般放在手中把玩着,轻描淡写地说道。 “问真,我现在留着你,只是因为你还有用。 因为现在而言,只有你能感应到玄阳虫的所在。 父上说了,待得长安事了,玄阳真神的安息日也会结束。 到时候,恐怕你那乖徒弟就算再有能耐,也避免不了被真神直接寻到踪迹。 到那时起,问真,我问你,你还能有什么用处呢? 况且,若是让玄阳真神发现,自己的子嗣不见了踪影, 而那个偷走祂子嗣的人,甚至还苟且在祂手下,又会是个怎样的情形呢?” 说着,罗素娥两指猛地一掐问真的太阳穴, 将他的魂体脑袋怼在自己的脸前,露出了极为可怖又惊悚的笑容。 感受到来自圣女的恫吓,问真很快便是僵在了原地,哑然失声。 曾经在兴福寺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他,此刻却是形同一只圣女的狗。 啪—— 罗素娥一把松开双手,嫌弃地擦了擦,说道。 “算了,留着你这条狗命,对我来说还有些用处。 毕竟你应该能认出你那位乖徒儿,我可是说过,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 说着,罗素娥便又是单手一捞, 将化生蛹中的一具尚未成型的虬傀拖拽而出,扔到了问真魂魄的面前。 眼看着罗素娥抛来的虬傀,问真的双眼立刻绽放出了别样的光彩。 “多谢圣女!多谢圣女!大恩大德,问真没齿难忘!” 一把扑在虬傀的身上,问真张开大嘴,不断地从中吸食出道道精元。 看着问真那副饥渴吮吸精元的模样,罗素娥又是露出了一脸的不屑。 “就别废话了,吃完了就赶紧跟上。 闲散的时间已经结束,过不了多久大秘境就要到了,我差不多也该回去复命。 多日不见,没想到那位青玄宗的大师兄顾青,已经突破了星璇境。 这次大秘境,他必然会成为我最大的竞争对手!” 说罢,罗素娥便是率先动身,快步离开了洞窟。 随着罗素娥离开洞窟,问真魂体中的青色光晕, 便是愈发淡薄,似是随时都可能熄灭一般。 问真本还想着继续吸食更多来自虬傀的精元,却奈何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他不能脱离圣女太远,对方如此作为,也压根就没打算让他能多吸食几口精元。 无奈之下,问真只能随着罗素娥离开的方向飘然跟去,嘴中却是愤愤不平地念叨起来。 “哼!老子当年可是险些突破元婴境! 若不是那恶徒妨害,你们这群昔日小辈,连给我提鞋都不够。 等着,罗素娥,待我问真卧薪尝胆,恢复肉身,我便要将你生吞活剥!” 说罢,自问真的口中,便是隐隐泛出一阵有些微弱的红光。 第254章 刚直不阿谓安仁 隔墙听见属于圣女与问真的声音渐行渐远,总算是消失不见。 叶响方才将脑袋挪了回来,将注意力转回到了自己的身后。 此时此刻,在他身后,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 正在知了与吴所为的注视下,给自己身上撒着药粉。 此前,正是这位青年将他们三人带到了这处位于巨石后方的暗门中。 暗门之后,并没有多大的空间,反而显得十分狭窄,只有一个小隔间的大小。 刚进入其中,叶响等人便是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腐臭味险些呛晕过去。 在他们眼前,满墙都是喷溅的血液与各式各样挂着的刑具, 地上除了一具刚刚死去不久的村民尸体, 还有一卷有些破烂的草席,草席上方,还拴着几根粗重的锁链。 此地,更像是一处用于关押囚犯的刑室。 那些药粉是知了随身携带的,据他所说, 这些药粉都是他历年来在大献境内收集到的各类创伤药,号称能够包治百病。 至于其真实疗效,还得让青年自己试过才知道。 结果那青年接过药粉,半点犹豫都未曾有过, 便开始用手给自己伤口上抹起了药。 嗤—— 随着药粉被青年洒落在血肉模糊的创口内, 血淋淋的伤口中,便是泛起了血红色的血沫, 血肉在药粉的作用下,传来一阵呲啦啦的声响,同时还散出了一股焦糊味。 知了确实所言不假,他的创伤药,当真有着极强的疗效。 只是那极强的疗效,也意味着剧烈的疼痛。 嘎吱—— 青年狠狠地咬着牙,看起来似是要将牙齿都给崩裂。 随着药粉洒下, 先前青年身上被鞭挞、利器切割所造成的众多伤痕, 此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愈合。 嘶—— 光是看着青年给自己上药的模样,知了与吴所为便是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如此直接粗暴的上药过程,到底得有多疼啊! 不过在这一过程中,那位青年却是始终紧咬牙关, 哪怕脸上满是疼出的冷汗,却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药粉上完后,知了便是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些许绷带。 虽说此时有了绷带,但叶响三人中,却是没有一位通达医术之人。 因此,那名可怜的青年, 只能在知了、吴所为两人“简陋”的包扎手法之下,被生硬地裹了起来。 待得包扎结束后,那名青年的上半身, 几乎被知了两人捆成了叶响记忆中某种被称为“木乃伊”的形象。 虽说青年此刻模样上有些滑稽,但至少对方身上的伤势算是彻底缓和了过来。 在刚进入暗门后的刑室中时,叶响甚至一度以为这位青年就快要断气了。 见着对方有所好转,叶响方才拱手谢道。 “感谢阁下及时相助,此前若不是你推动了暗门让我们进来一避, 我们恐怕已经在劫难逃了。” 接着,叶响又是试探性地问道。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是哪条道上的人物。” 看着此时刑房的情形,叶响便是大致推断出了此间所发生的事。 眼前的这位青年,恐怕原本就是被蛮村囚禁在此处的人员。 不知他利用了什么手段,在历经折磨后总算是脱逃而出, 方才正好推开暗门,见到了危在旦夕的叶响等人。 结合眼前所见所闻,以及此前村长向龙虎口中得知的些许情报。 叶响心中已经对这位浓眉大眼的青年身份,有了大致的猜测。 此时再加以问询,就是想要印证一番自己的想法罢了。 过了半响,静坐在石头上方的青年犹豫许久, 方才开口,沉声说道。 “我叫安仁,是一个捕快。 关于我的身份,诸位知道这些即可。 其余的事,恕我不方便透露。” 叶响注意到,对方说话间,透着一股极为强烈的生硬、别扭感。 仿佛对他来说,用一些谎言遮掩自己,是打心底里都觉得极为困难的行为。 不过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叶响心中也算是更加明确。 果然,向龙虎口中那位恼人的捕快,所指的就是安仁。 而向龙虎此前手中拿着的,那柄刻着“肝胆”二字的腰刀,也是属于安仁的佩刀。 见着对方如此言简意赅的自我介绍,叶响也知道, 对方显然是出于某种特别原因,不愿透露太多。 于是叶响便是转移话题,打算给对方一个合适的台阶下,当即说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出去再说罢。” 听到叶响的话语,安仁也是连忙点了点头,庆幸之情,溢于言表。 对叶响来说,此刻离开寄老窟,也不止是为了转移话题, 毕竟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个来自玄阳教的圣女,是否会再杀个回马枪。 况且此前那位圣女也说过,会通知玄阳教的其余人前来此处毁尸灭迹, 对于此刻尚在暗门后的他们而言, 这处寄老窟还是太危险了,最好还是立刻离开为妙。 合力推开暗门,吴所为便是率先摸着黑,小心翼翼地吹起了一声口哨。 随着他的口哨声传出,不多时,一声欢快的骡啼,便是从洞窟外传来。 听到那声骡啼,吴所为当即大喜过望。 “外头安全了,咱们出去!” 待得四人一道从洞窟中走出,外界已然一片漆黑,进入了深夜。 在黑黢黢的一片草垛间, 此时却是缓缓探出了一颗鬼鬼祟祟,嘴边正挂着一撮蕨菜的骡子脑袋。 吴所为笑骂着将骡子从草丛中牵出后,众人便是顺着山道,走出了蛮村十里开外。 一直到确认四周再也没有人烟,他们方才在一处树下谨慎地升起火堆,歇息起来。 盘腿坐下后,知了便是率先忍不住,开口说道。 “蛮村这一行,可算是给我又积累了不少说书的素材, 不过虽然知晓了那些蛮村的老人,都是被送去了寄老窟中化蝶。 我们却是始终没有见过蛮村的女人。 对于那些消失不见的女人去向,叶师傅,难道你不好奇吗?” 知了身上的伤势并不算重, 据他所说,七仙不过是独立存在的神通, 圣女虽然消灭了他们,却伤不到他的根基。 至于那些消失的七仙,也会随着知了的伤势恢复,再生而出。 听到知了的问话,叶响连连摇头,说道。 “我不好奇,好奇心是会害死人的。” 说着,他便是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冷静地说道。 “我帮你解决了蛮村的人,你也给了我通关文牒,我们的合作至此结束。” 说罢,叶响便是带着吴所为收拾了起来,准备就此离开。 知了的身上有秘密,叶响是知道的。 一个普通的说书人,怎么可能会有能够通行大献任意地方的通关文牒。 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不过对方自投降之后,始终没有对自己二人表露过什么敌意。 因此叶响也不着急与对方翻脸, 只是接下来他们还打算为救林生前往长安,便打算在此与对方分道扬镳。 就在此时,独自站在一旁的安仁,却是插话道。 “请问诸位,能容我说句话吗?” 一路走来,叶响等人都是没有与这位叫做安仁的青年搭过话, 经过蛮村村口时,安仁也是从向龙虎的尸身处,找回了自己的腰刀。 按理说他与众人没有什么交集,那时起就可以动身离开, 可他没有,对方始终没有离开,而是紧紧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直到叶响与吴所为都准备离开之际,安仁似乎是终于憋不住了, 只见他径直走上前来,对着叶响他们三人说道。 “诸位侠士,其实……其实你们不必对我言谢。 要谢,也该是安某人谢过诸位才是!” 第25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诸位侠士,其实……其实你们不必对我言谢。 要谢,也该是安某人谢过诸位才是!” 说着,安仁便是猛地低下头,朝着叶响等人拱手道。 “发生了这么多,还不知诸位侠士如何称呼?” 互相瞥了一眼后,叶响等人便是十分默契不假思索地,向安仁分别报上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在下叶生。” “吴用。” “知了,叫我知了就是了。” 听到众人的名姓,安仁便是用力点了点头,诚恳说道。 “诸位恩公的名姓我都会好好记下, 我此前虽然一直被关在暗室之中,却也能从看守的交流中,听闻到外界的一些动静。 想来若不是诸位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将蛮村这帮恶人给收拾干净。 我也没有办法找到机会逃出生天。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而今在下却又因为身份特殊,而不得不向诸位恩公隐瞒实情。 安仁实在是心中有愧,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诸位侠士,受安仁一拜!” 说着,安仁便是咬了咬牙,似是下定某种决心, 忽地将身子直直地向下一躬,似是准备朝着三人行跪拜之礼。 一把将对方想要跪拜的身形拽住,叶响有些尴尬地说道。 “这……这不至于!人人都有难言之隐,你可别拜了。” 对于安仁的这份赤忱,叶响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其一,他们压根不似安仁所说的那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是什么所谓的侠士。 更甚者,在他们四人之中,其实只有安仁一个人,用了真名。 虽说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叶响总也不打算告知对方实情, 不然这位天真的浓眉少年,可能就要信念崩塌,怀疑世界了。 听到叶响的劝导,安仁却是坚定地摇头拒绝道。 “不行!今天若是我不拜这一下,我的内心就过不去! 在入行那日起,我便对自己发了誓,要对得起这大献律法,也要端得起心中的正义。 因为一些私事的缘故,我耽误了出差的时辰,只得一个人从长安出发,前往苍山镇。 为了赶上其他人,我才会走这条穿山近道,却没想到竟是撞见了蛮村与玄阳教的勾当! 在那些村民的包围之下,我不敌被捕,日日夜夜被关在暗室之中受尽折磨。 没想到,在长安城中都赫赫有名的名门正宗玄阳教,竟然会在暗地里以百姓为粮。 我此番回去,定要将此事上报官府,告知天下!” 听到安仁这番有些钻牛角尖的发言,叶响心中不免吐槽道。 得了,你前面还说不便透露身份,结果这不是自爆了吗? 从安仁身上的气质来看,对方显然不是个普通的捕快。 再结合安仁话语中所提及的出差苍山镇的事宜, 叶响已然确认,安仁就是六扇门中人! 只有六扇门的捕快,才会如此频繁地被派往外地办事。 况且在撞破了蛮村秘密后,他也只是被关押了起来。 倘若是个背景普通的捕快,在玄阳教的关系背景下,蛮村人肯定会不惜杀人灭口。 可要是他们抓得是六扇门的人,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六扇门,是当今朝廷刑部的代表, 哪怕是诸如青玄宗大弟子顾青,也要对那位来自六扇门的严捕头顾忌三分, 更何况是蛮村这种有着秘密窝藏的山野村落。 一路走来,察觉到安仁是个一根筋的性子。 叶响脑筋一动,随即变着说法道。 “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 你若是向我们这群外人跪拜了,可就对不起你的父母了。” 听到叶响的话语,安仁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随后他便是双目一凝,似是豁然开朗地说道。 “叶师傅所言甚是!” 说罢,安仁便是立刻起身,不再坚持朝着三人行跪拜礼了。 果然,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死脑筋啊。 叶响心中再度吐槽起来。 “相救之恩重如山、救人之情深如海, 三位相救之恩,安仁还是会记下的。 以后若是有缘再见,但凡三位有难,安仁势必会倾力相助!” 呼—— 说完这些,安仁似是松了口气,在他心中的那股子犟劲总算是过去了。 看着对方那执拗的动作和生硬的语气, 叶响不禁心中叹道,这叫做安仁的小子,竟然是个内心如此实诚的讲究人。 “我已经离开长安太久,眼下还需要尽快赶回长安,这就不多留了!” 说完这些,安仁便是不再纠结,对着三人再度拱手,快步离开。 眼看着安仁渐行渐远的身影,站在一旁的知了,却是摇了摇头,叹气道。 “我看呐,无论他如何上报,都是无用功。 这样的情况,每天都在大献天子的脚下发生, 又曾见过谁来管,谁又能管得过来呢。 这小子这么直的性子,真是替他担心呐。 过刚易折,这个世上啊,好人是活不长的。” 说着,知了又是扭头看向了叶响。 叶响此时正从密林中拖出一架木车, 将悬魂棺卸下,放置到了木车之上。 “叶师傅,与他相比,我倒是更看好你一些啊。” 叶响没有理会知了的“吹捧”,而是与吴所为一道拽起麻绳,将木车扣在了骡子身上。 紧接着,叶响便是翻身上了木车,催促吴所为尽快启程。 “驭!” 吴所为得令,立刻一拍骡子的屁股,骡子便是连着带木车一下窜出了好远。 看着骡车驾着叶响远离,知了苦笑一声,便是大声挥手道别起来。 “叶师傅,长安一行,祝你们一路顺风,咱们有缘再见~~~!” 骡车的影子在远方逐渐变作了一颗小点, 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知了从衣衫中取出那两截被劈断了的铁扇。 只见他轻声默念起来,手上便是闪烁起星辰似的光点, 光点汇聚包裹下,铁扇重新粘合在了一起,恢复如初。 他端详着铁扇,侧脸却是始终看着叶响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 “果然啊,仙种之间,当真是会相互吸引的。” “最近长安附近闹出的动静是越来越大,恐怕有些家伙是要憋不住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多年来总是一派祥和之景的长安城,也快要变天了。” 说着,知了又是撩起铁扇,朝着自己的东北方向眺望而去。 那是叶响等人离开的方向,也是长安城所在的方向。 “长安城,当真是让人怀念。” 啪地一声收起折扇,七仙再度出现在了知了的肩头,他缓缓说道。 “天要落雨,娘要嫁人。” “一味的避世,或许根本无济于事。 差不多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第256章 金光门外遭刁难 一个月后,长安城西南侧,金光门外。 骑在骡背上,望着在自己面前整齐高耸,连成一脉的城墙, 看着身旁车水马龙,摩肩擦踵排着队,等着通关的繁杂人员,吴所为不禁有些感慨。 在益州兜兜转转做了大半辈子的货郎,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宏大繁盛的场面。 入目之处,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异邦人, 他们多是架着坐骑拖车前来, 行囊中皆是塞得盆满钵满,不知装着多少用于交易的贸易品。 兴奋地指着前面的人影,吴所为扭头,对着身后木车上的叶响喊道。 “响子,你快看前面那些穿着白袍,头裹着红布的人, 我听说这种扮相的人是来自波斯国的,他们还骑着橐驼,据说那些东西能负百斤! 现在都已入夏,他们这样穿着难道不觉得热吗?” 听到吴所为的嚷嚷,叶响方才将架在眼前的刀法书籍收回包袱。 翻身从木车上跳将了下来,露出了自己此刻的模样,沉声说道。 “别让乱花迷了眼,马上就要轮到我们过关了,做好准备。” 此时,叶响与吴所为都是头上戴着一顶胡帽, 脸颊黝黑,双鬓与下颚的络腮胡完全连成一道。 身穿翻领窄袖的短衣,腿着长裤,足蹬革靴,妥妥一副胡人的模样。 由于经常在外跑商,吴所为的肤色倒是与胡人有些相仿,伪装起来颇为容易。 至于叶响,则是在黑泥的作用下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胡人青年的模样。 之所以决定扮成胡人,是叶响与吴所为在路上合计后的结果。 作为大献帝都的长安城,幅员辽阔,是极尽繁华的贸易中心, 但也因其在天子脚下,户部管理得十分严苛。 外地平民百姓想要进入长安城,首先就得有个合理的“身份”, 能够顺利进城的人,要么从政,要么经商,亦或者是被长安本地人买来的奴役。 城门侍郎会查验进城者手中,是否携带有来自地方的介绍函,这项环节俗称“公验”。 这些来自各地方的介绍函,便相当于大献居民的身份信息证件。 恰巧的是,身为穿越者的叶响, 以及常年在乡野间晃荡,甚至险些入了山贼窝的吴所为,身上都没有这玩意儿。 而想要进城,唯有一类人不需要经过“公验”,那就是自他国前来进贡经商的外邦人。 他们二人之所以装作来自外邦前来经商的胡人, 其一,便是为了避免“公验”。 其二,则是因为叶响此时已是红榜上的“红人”, 虽说现在已经改容易貌,但为了之后能在长安城更加安全地行动, 二人合计一番后,还是决定不去那些鱼龙混杂,耳目众多的酒楼客栈中居住, 反而是打算利用手头上的盘缠,想办法在长安城的市场中租下一间商铺。 商铺表面上可以吴所为这个货郎来做些买卖隐人耳目, 实际上,则能够作为二人在长安城中活动的据点。 毕竟关于医仙的消息,叶响他们还知之甚少, 他们谁也不知道需要在此地待上多久, 叶响也并不能确保自己不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因此只能未雨绸缪,提前打算。 不一会儿,排在叶响他们前方的波斯人便是在城门侍郎的指引下接受盘查。 借着眼角余光,看着那些不苟言笑的城门侍郎将波斯人团团围住开始搜身。 吴所为便是咕噜一声吞了口唾沫,想要缓解内心的紧张感。 叶响也是在同时扭头,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大黑木箱。 但愿他们的伪装能够顺利通关。 就在思索的片刻间,他们两人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金光门的正下方。 在他们身前,一只肥手忽然伸出,拦下了还打算继续骑骡前进的吴所为。 与此前那些负责搜查的城门侍郎不同的是, 那只肥手的主人油光满面 ,身上披着一件不算合身的甲胄。 肚皮从甲胄中明显地撑出了一长条,显得格外滑稽。 他不时挑着眉头,脸上满是不屑的表情,一看就不是很好对付的家伙。 “胡人?来长安做什么的。” 见对方问话,吴所为立刻照着此前练习的那般, 用带着古怪口音,又显得有些蹩脚的官话说道:“瓦和瓦孩郎赖做麦卖。” 胖士郎伸出一根手指掏了掏耳朵, 仿佛没有听见吴所为答话,始终不依不饶地拦在二人身前。 吴所为赶忙大声地重复了一遍自己此前的话语,对方却仍旧挖着耳朵,没有回应。 见着此状,叶响心中便是暗叹出一口气:看来他们这是碰上茬子了。 直到吴所为偷偷往胖士郎的手中塞去一粒碎银, 那胖士郎方才将手指从耳朵中给掏出来, 随后又是伸出了两根手指,指着两人身旁的高大骡子问道。 “哦哦,原来是做生意来的啊?这是什么品种的马,为什么这么大个?” “带人,个系鸡火马,系吾拉那边特产的马匹,个头大,肌肉多,奔得快!” 见着对方伸出两根手指,又是挤眉弄眼的表情, 吴所为立刻会意,笑眯眯地往对方伸出的指间,又是塞去了两粒碎银。 此时的骡子,早已在吴所为指示下,闭上了增生而出的那一对眼睛。 随后又是被吴所为拿黑炭一顿涂抹,除了个头偏大一些, 有些像是种马以外,其实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古怪。 叶响猜测,对方之所以要处处为难,连翻盘问他们二人,根本就是在刻意找茬,目的就是为了从他们手里得到更多的好处。 顺其自然地将捏着碎银的手指收回,听完吴所为的“解释”后, 那肥头大耳的胖士郎方才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又是眯起眼睛,转头看向了两人身后的木箱。 “那大黑箱子里装着的又是什么,打开给我看看。” “只是一些货物罢了,不足为奇。” 吴所为连忙拱手说道,同时还打算将手中备着的碎银继续塞给对方。 没想到胖士郎不仅没有收下碎银,反而是一改此前的和善,面部狰狞地呵斥道。 “我让你打开箱子!没听见吗!” 他这一嚷嚷出声,在一旁对无盘查的其他士官都是纷纷侧目过来,吓得吴所为赶忙将手中的银钱收了起来。 见吴所为杵在原地不肯动弹, 胖门郎便是快步走到木车边,不由分说地一把推开了木箱上盖着的木板。 “我看你们两个胡人究竟藏着些什么东西!” 第257章 金字旺铺罗雀亭 见吴所为杵在原地不肯动弹, 胖门郎便是快步走到木车边,不由分说地一把推开了木箱上盖着的木板。 “我看你们两个胡人究竟藏着些什么东西!” 啪—— 随着黑木箱上的木板被掀翻, 一股刺鼻的骚臭味立刻扑鼻而来,呛得胖门郎险些昏过去。 咩~~~ 胖门郎立刻低头看去, 在那黑木箱子里,竟是用铁笼装着一头又一头散发着羊骚味的羔羊。 “官爷,我们本就打算卖点羔羊,赚点钱回克养家。 这不是怕羊骚味臭着大伙,才想着用箱子挡着的嘛!” 吴所为出声解释道。 被这羊骚味一呛,胖门郎显然没了兴致, 掐着鼻子要求吴所为立刻把木箱子盖上后,便悻悻退开到了一旁。 虽然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露出神情,但叶响与吴所为心中都是松了口气。 没想到,这胖门郎不仅吃拿卡要,收受好处,还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吴所为给出的好处钱财他照单全收,结果竟是还要做这种过河拆桥的勾当! 恐怕那胖门郎是以为, 这巨大的黑木箱子中装着什么好货,想要从这两位“胡人”手中克扣更多。 好在此前,叶响二人便是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在来到长安城之前,他们便是在沿途找木匠特意打造了这副双层的黑木箱子。 黑木箱子上下两层各自独立, 上层是分隔开来的铁笼,装着他们向真正的胡商买来的羊羔。 而在那些羊羔脚下,一片铺满了稻草的木板下方,才是装着林生的悬魂棺。 有些失望地退至一边,沉吟片刻后,那胖门郎却又是露出阴狠的表情,笑了一声。 似是觉得自己此前丢了面子,依旧拦在叶响与吴所为面前,不依不饶地问道。 “你们既然是胡人,那想必应该有着入境大献的过所,还请拿出来看看。” 对方口中的所谓“过所”,便是用于过境通关时的官方凭证。 可大多数情况下,普通的外邦商人是很难获得这类凭证的, 他们会选择给门郎打点些过路费,从而获准放行。 这是当下时代的潜规则,毕竟除了他国公使以外,很少有人能申领到官家过所。 况且这过所,除了在某些主要关卡时需要出示以外,其余时候应该都是无需出示的。 显然,这胖门郎是因为自己此前的误判,有些恼羞成怒。 开始变本加厉地刁难起他们来。 可令胖门郎没想到的是, 在他的询问下,吴所为竟真得从包袱中,取出了一张嵌着金边的小册子。 随着他将手中的小册子展开,胖门郎的眼神,也是从原本的轻蔑,转为了惊愕。 直到他完全看清小册子上所有的字眼,就连他的下巴也是拉长了,险些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又是从吴所为手中颤巍巍地接过小册子,横竖仔细地查看了起来。 只听噗通一声,看完册子的胖门郎忽然双腿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对方突然如此浮夸的反应,叶响两人都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见着眼前两人露出的表情,胖门郎苦笑着说道。 “二位爷,还搁这儿装呢! 你们这些大人物,就喜欢跟咱们开玩笑! 若是您们二位早拿出这通关平牒,我哪敢多嘴一句啊!” 说着,胖门郎开始不断扇起自己的嘴巴子,边将此前收了吴所为的碎银尽数退回。 “哎!都是我这身贱骨头害得,耽误了二位的行程,我真是给自己抽死都不为过!” 胖门郎半跪在地,不断抽打着自己的脸颊,说道。 自始至终,叶响两人除了取出那本小册子以外,什么都有没做。 可那胖门郎在见着小册子后,所展现的变脸速度之快,堪比自己胸前的鬼脸。 先前在他们面前还耀武扬威、桀骜不驯的胖门郎, 在见着文牒后,竟是会突然上演了这样一出变脸好戏。 此情此景,不禁让叶响再度产生了疑惑, 这说书人知了,他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看似一张随手拿出的通关文牒,竟能有着如此大的能量。 …… 晌午,长安城西市主街。 叶响与吴所为还没有完全走入街道, 鼎沸喧闹的人声,便是如潮水般淹没了叶响二人。 此间,到处都是酒肆、乐坊、商铺,以及在路边支起的摊棚。 劝酒声,奏乐声,议价声不绝于耳。 期间,时不时还会列队走来两三名穿着皮甲的走卒,维持市集内的基本秩序。 尽管此间各类坊市交错,商贾云集,邸店林立,人群川流不息。 叶响所乘坐的木车,却始终得以在道路上畅快通行,不显拥堵,乱中有序。 放眼看去,近处是连成一线的街坊市集,屋檐参差,似犬牙交错。 再往远处看,这些交错的屋檐,却又是极为默契地,在人们的头顶上排成一列。 形似一道道半身人影,迎着头顶正挂的烈日,朝着城内最巍峨的中心建筑跪拜着。 在长安城的每一个方向,都能望见的这座巍峨建筑,便是皇城。 就在二人观景出神之时,在前方一路殷切开道的胖门郎介绍道。 “二位,顺着这条道一直向东二里地,都属西市的范畴, 长安城共分东、西两市,以朱雀大街为轴,各自对称地建在皇城两侧。 相较于专门为达官显贵们开辟的东市, 西市聚集的百姓和外商最多, 你们若是想要靠卖羔羊等弄、药生意赚钱,来西市准不会有错。 这段时间西市应该正好赶上有外商离开,空出了几间铺子,要不我帮你们去问问?” 没等胖门郎说完,吴所为便是连忙挥手拒绝。 他们自然有着自己的打算,也不希望对方了解得过多。 见着两人都是不愿搭理自己,胖门郎以为是自己此前态度造成的, 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向二人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告辞离去。 叶响很想问问对方,那张通关文牒究竟代表着什么, 以至于他自看见了文牒后,就彻底换了副态度。 可若真这样做了,也就变相证明,这文牒根本不属于他们, 这显然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叶响只得作罢。 胖门郎走后没过多久,叶响两人便是在西市坊间,找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角落。 在那处角落,有着两间堆放着着杂物,满是灰尘,门可罗雀的空铺子。 一个蓬头垢面的老者,此时正坐在门口扣着脚。 见着两人走来,便是立刻像是见着救星般扑了上来,连声说道。 “二位先生,可是看上我这黄金地段的旺铺了? 你们打算是长租还是短租? 别看今日这周围没什么人气,这都是假象啊! 我找风水先生看过了,他说我这儿绝对是一处宝地,无论做什么生意都能大成! 平日里,就算是那些长安本地人想要我出让,我都不会答应。 奈何今日我看与二位异域来客属实有缘,若是你们诚心要, 我这就低价出让给你们,价格什么的都好商量啊!” 老者话音未落,道旁便是刮起了一阵夏日微风。 本就歪歪斜斜,悬挂着的店铺牌匾, 哐地一声便是砸落在地,惊起几只在上方打瞌睡的燕雀。 看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叶响不禁感叹出声。 “罗雀亭,你这店铺名字,倒是取得不错啊。” 第258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罗雀亭,你这店铺名字,倒是取得不错啊。” 虽说老者对自家店铺好一顿夸赞, 但此地恰好位于坊间的最边角,面前还是条死路,怎么看都不像是旺铺的样子。 如此一个怎么看怎么赔钱的铺位,叶响却是觉得甚是满意。 随后,在老者夹杂着些许惭愧的眼神下, 吴所为一次性付清了所有钱款,从老者手中购得了两间店铺的地契。 领到钱财后,老者甚至从这两位豁达的胡商手中获赠了一批羊羔,感激涕零地离开了。 自觉得了便宜的老者留下了店铺中的大多数物件, 此间只要稍微收拾打扫一番,便能重新开业了。 于此,吴所为便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间“罗雀亭”茶叶馆的吴掌柜。 之所以选择开茶馆,而不是其他店铺,也是叶响与吴所为商议后的结果。 他们在长安城开店,本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安身。 茶馆只是对外的掩饰,如此僻静的角落,想来愿意前来买茶的客人也不会有多少。 就算当真来了客人,吴所为一人也足以应付。 “外侧的门面你就用来开店经营, 后面这处隔间,就作为我们平日休息的场所好了。” 说着,叶响便是与吴所为一道,将黑木箱子搬进了罗雀亭中。 再度从店铺中走出时,叶响与吴所为已是又换了一身行头。 胡商的身份,仅仅是为了入城方便。 如今进了长安城,这胡商的形象反倒是显得太过扎眼,因此他们又是卸下了身上的行头。 吴所为此时穿着一件粗麻短衫, 眉间粘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活脱脱一副吝啬掌柜的模样。 他的面貌倒是无所谓,毕竟吴所为也不似叶响,被人挂在红榜之上。 而叶响此时,则是变成了一位身着海清袍,国字脸,模样端正的和尚。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会以“长安城,大慈悲寺,叶生和尚”这一身份,在长安城中行动。 一路走来,他已是了解清楚。 长安城内不缺寺庙,路上僧侣众多,其中位于东南面的大慈悲寺为首, 同时也极为敬重僧侣,他以和尚的身份行动,倒也方便许多,不算是突兀、奇怪。 所谓术业有专攻,他好歹也曾在兴福寺中背了三年佛经,装扮起和尚也不怕露馅。 商铺的问题终于解决,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繁杂的程序。 不仅要外出进货,其中还有一系列店铺税证及陌钱一类商贾之事,需要专人去办。 对于这些事物,叶响是完全没有经验, 于是他便顺理成章地做起了甩手掌柜,把这些事都托付给了吴所为。 再度回到店铺中, 此时黑木箱子里的羊羔已经被处理掉,叶响终于是再度将悬魂棺给搬了出来。 看着此刻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悬魂棺,叶响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随着黑泥退去,露出本来白玉质地的悬魂棺, 此时正持续不断向外散发着肉眼可见的黑气。 这种现象,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严重了起来。 一路走来,这悬魂棺中冒出的黑气愈来愈盛, 让叶响不禁想起了当初被制成戠羌的旺十九。 她在被吉祥天母从悬魂棺取出时, 瞳仁发黑,人不人鬼不鬼,显然成为了没有自我意识的存在。 这悬魂棺到底只是一件人级妖物, 能够将人强制留存在生死之间的作用,看似能救人性命,却始终只是缓兵之计。 就像此时自己手中的罔闻骨一般,妖物是有相应的副作用的, 虽不知长期处于悬魂棺中会变成何物, 但叶响也知道,眼前的黑气,对林生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拖不得了,必须尽快找到那位传说中的医仙! 笃定心思后,叶响便是与正在店头忙里忙外的吴所为知会了一声,离开了商铺。 …… 长安城西市,一处较为热闹的茶馆中。 叶响随手找了处不太起眼的位置坐下,询问起了给自己斟茶的小二。 “我听说长安城中有位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医仙,确有此事吗?” 听到叶响问话,店小二反而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神情,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叶响身侧。 与此同时,一道有些阴冷的声音也是从叶响耳旁传出。 “活死人,肉白骨是假,杀一人,医一人的杀人医,我倒是听说过。” 叶响扭过头,却是看见一人正低着头、托着腮、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坐在自己右侧的桌前。 说话间,对方又是将身子在桌前一挪,鼻翼微微抽动了一番,随后便是眯起眼睛笑道。 “哟,恭喜恭喜,这是几个月了?” 听到对方的话语,叶响愣了一会儿,随即方才反应过来, 他右手绷紧,玄阳虫蓄势待发,戒备地问道。 “你是何人?!” 听到叶响的问话,那人方才缓缓抬起头, 露出了额前两束扎起的发辫,露出叵测地笑道。 “我刚刚坐在边上喝茶,就听到有人在找我。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要找的那个医仙,其实就是我呢?” 医仙?这人就是自己要找的医仙?! “你是怎么发现的?” 叶响有些紧张地问道。 难道自己是被对方探知到了? 可自己分明没有从对方身上感知到任何发动功法的痕迹。 况且他身上还有罔闻骨在,应当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发现才是。 “你一个人身上有两道脉搏,是人都会觉得奇怪。” 那位自称医仙的家伙摊了摊手,解释道。 “不过你放心啊,放眼整个长安城,能够做到隔空诊脉的,也唯有我一家而已。” 说着,他又是露出格外善意的笑,对着叶响隔空伸出了右手。 “初次见面,在下章百,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 半晌过后,叶响此时已经坐在了章百的面前, 将林生此时的状况与对方粗略地描述了一番。 只是他发现,在自己述说林生情况的同时, 章百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肚子看。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看某些好玩,值得期待的事物。 “你为何一直这样看着我?你到底治不治得了他?” 叶响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他实在有些受不了对方的注目了。 “听你所说,那家伙不过是内力枯竭罢了,这种小病,我自然能医,不过……” “我觉得现在病入膏肓,需要及时救治的,应该是你才对啊。” 章百话音刚落,叶响的下腹部便是忽地剧烈抽痛了起来。 “冷汗虚冒,操劳过度;眼纹深重,睡眠不足。 我看你这一路倒是没少奔波,这是动了胎气啊。” 见着叶响捂着腹部趴在桌前,冷汗直冒的模样,章百摇着脑袋叹道。 咬着牙强撑着身体,叶响此时只觉得自己的腹部要被人从内撕裂。 其实在来长安城的路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腹痛便是越来越频发了。 “你有什么办法,帮我?” 听到叶响的询问,章百又是茗了口茶,说道。 “杀一人,医一人,这是规矩。” 紧接着,他又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 “不过我也是很久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有意思的病症了,我给你打个对折, 只要你能杀死我指定的一人,我就帮你,还有你兄弟治病。” 疼痛让叶响的双目充血,一双手狠狠地扣进了桌前。 “你要我……杀谁。” “江湖上有着黑、红两榜,你可听说过?” 叶响立刻点了点头,他何止是听说,他本人的画像就在那红榜第二十位挂着。 在长安城的街坊巷道间,都能不时看见关于他这背棺僧的悬赏画像。 见叶响点头,章百也是不再解释, 而是随手往袋中取出一块血肉塞入口中,随后将手指搭在了叶响右手腕处。 在被他人触碰的瞬间,玄阳虫立即应激而起, 迅速化作一道尖刺,直直地戳在了章百的脖颈前一寸,仿佛是在警告。 紧接着,一股淡红色的能量经由章百之手传导而来,叶响腹部的剧痛总算是缓缓消退而去。 似是感受到对方并无恶意,玄阳虫方才缓缓回缩。 “嚯,看来你确实有大本事,如果是你的话,没准真能弄死他。” 见着叶响右手处暴起的触须,章百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表现得更加期待。 说话间,他又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副画像。 “黑榜第三,死不成,我要你杀了他。” 第259章 重金求死死不成 “黑榜第三,死不成,我要你杀了他。” 说话间,章百便是单手拧起了自己头发,仔细端详着叶响,似是在想着什么。 “从刚开始到现在,你的心率始终不变,明明是男儿身,却还怀着莫名的身孕。 我看你样子虽是个普通和尚,身上的花样倒是挺多的。 区区一个黑榜第三,对你来说应该不在话下。” 听着章百轻巧道出自己身上有别于常人状况的语气, 叶响心中不禁再度紧张了起来,对方这是完全看穿了自己身上的异样? 看穿了叶响的疑虑,章百又是抿了抿嘴,说道。 “别担心,我只是个普通的医者罢了。 什么江湖琐事,英雄出处,都与我无关。 你只需告诉我,为了救治自己和兄弟,是否愿意杀他便是。” 说罢,章百总算是收回了端详着叶响的诡异目光。 犹豫片刻,想起此前对方轻而易举地便将自己的腹痛压下, 叶响总算是信服了章百医仙的身份,出声问道: “为何一定要杀人,你才愿意医?” “死不成的修为如何?你和他又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他死。” “杀一人,医一人,这是我一直以来的规矩,我也没有必要告诉你原因。 至于我为什么要你杀了死不成,等你见着他,自然就明白了。” 饱含深意地看了叶响一眼,章百忽然兀自地站起身来喊道。 “小二,结账!” “今日这茶我也是喝完了,茶钱就当做刚刚出手的医疗费。” 见着店小二屁颠屁颠地赶来收钱,章百对着叶响拱了拱手说道。 “你就这么走了?若是我杀了他,我该如何找你?你又怎么兑现承诺?” 听到叶响的话语,章百身形先是一顿,随后便是扭头狡狯笑道: “若你真能杀了他,我敢保证,我绝对会知道这个消息的。” 说罢,他便是转头便走,不再停留。 等到叶响付完账,走出茶馆向外望去,名为章百的杀人医,已然不见了踪影。 手持画卷回到罗雀亭,叶响发现吴所为已是将店铺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清出了好几个能够存放茶叶的旧货柜。 “牙商、货源之类的事项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响子,估计再过不到两日,咱们罗雀亭就可以正式开业了!” 看着吴所为一副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激奋模样,叶响便是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老吴,我不通商贾。店铺经营的事情,之后就要多多劳烦你操劳了。” 见叶响如是说,吴所为双眼又是射出两道精光,连连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放心,我先前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从一个货郎当上掌柜。 有这个机会,我一定全心全力,将咱们的罗雀亭做大做强。 我先定个小目标,咱们先他娘地在长安城一百零八个坊都开上一家门店!” 听着吴所为越说越大的理想,叶响有些忍俊不禁。 倒也不必如此励志? 叶响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吴所为的鼓励,似乎有些过头了。 谈及商贾之事,吴所为展现出的激情与热情,完全超乎了叶响的想象。 算了,既然吴所为有意,就随他造。 反正他与吴所为从兴福寺、白骨客栈中得来的钱财甚多。 哪怕到时候这茶馆经营不善,每日亏损,也足够他们两人在长安城继续生存一段时日。 与吴所为又是嘱咐了一番,让他注意低调行事后,叶响便是步入了罗雀亭的里间。 随手抓了个板凳坐下,叶响皱起眉头,将手中的画卷再度展开。 先前在茶馆中,他只是粗略一瞥没有细看画卷, 可他依旧对这个死不成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再度看起画卷中的肖像,叶响心中仍旧不禁泛起一股冷峻的寒意。 只见画卷之中,是一个只剩下半张脸的青年。 本该是右脸的部位,完全不存在皮肉,只剩一副生着森森白骨的半边头骨。 在画像中,死不成正龇牙咧嘴地冲着前方笑着, 没有皮肉的半边脸中,牙齿完全裸露在外, 半边人脸半边骨,模样甚是骇人。 这就是死不成吗? 最令叶响感到惊愕的,还不仅仅是他那怪异的长相, 而是在那副黑榜画卷的正下方,用极为丑陋的字体,写着这样一行小字: “死不成,黑榜第三,重金求死。是兄弟,就来长安城袜子巷砍我。” 看着那行小字,叶响愣是好半天没回过神。 据他所知,所谓黑榜,是江湖人士为了结私人恩怨而立的仇杀榜单, 只要出得起相应的价钱,便能在黑榜上给自己想杀的人排上名号。 届时,自然会有专业人士完成任务,领着榜上人头,上门讨赏。 可眼下这位排在黑榜第三的死不成, 竟像是自己下了悬赏金,将自己给挂上了黑榜, 甚至在悬赏令下方,贴心地将自己的所在地都给标注了出来。 叶响一时之间有些懵了,雇凶杀人他听说过,可雇凶杀自己? 这又是什么怪人? 虽说心中对此满是疑惑,可叶响也知道,袜子巷这一趟,他是不得不去了。 不说他需要医仙章百救下林生的性命, 此刻他自己这腹痛的毛病,也确实需要找人好生医治一番。 这腹痛平日里倒是还好, 可若是在自己与别人拼杀的关键时刻忽然发作,那可就要了命了。 对于腹痛的发作间隙,叶响不敢赌。 既然眼下有人能够缓解甚至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叶响自然打算一试。 想到此处,叶响便迅速起身出门,向着悬赏令中标明的袜子巷走去。 他并不打算直接向对方挑明来意,而是准备先行前去观察一番。 无缘无故地杀人,只会徒增仇怨,初来乍到长安城,他不想为自己随意树敌。 若是对方有个什么爷爷宗族之类,岂不是惹了小的来了老的。 到时候自己还得被迫使出主角光环,让对方答应三年之约,这事可就没完了。 况且他还从未当面见识过死不成的能耐,此刻他连双方水准的差异都一概不知。 倘若这长相怪异的死不成, 实力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高出许多,他也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去送死。 顺着西市的街道向前走了有三里地, 叶响捧着一块足有脸大的胡饼啃着,总算是来到了袜子巷前。 这一路走来,但凡是听闻叶响要寻找袜子巷的居民,都是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他们似乎对前来找袜子巷的人司空见惯,眼神中有着麻木,还有些许怜悯,似是已经看到了他们的结局。 整个巷道藏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此处行人不多,哪怕偶尔有人经过也是匆匆离开,似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多待。 叶响此刻直直地杵在巷道的入口,反而成为了此间最突出的那一个。 正当叶响犹豫着,自己是否现在就要进去巷道时。 一道浑身是血,手握砍肉刀的人影便是被猛然从巷道里抛出, 噗嗤一声摔在了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第260章 半人半骨笼中斗 叶响注意到,那被抛出的家伙, 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身上的血迹,显然也不是属于他本人的。 随着那人被像是垃圾一般抛出, 一名脸生横肉,身形极为健硕的布衣壮汉,便是双手环胸走出,拦在了巷道之外。 那壮汉生着一头暗红色的蓬乱头发, 面生横肉,四肢魁梧。 身上单穿着一件无袖练功服, 整个人站在巷口就像是一堵墙,便让人再也看不见巷子里的情形了。 见着那名红发壮汉将巷道完全堵住, 那被丢出的家伙便是立刻从地上挣扎着坐起,跪着求道。 “阿福哥,你就帮帮我,我真得很需要这笔钱! 我还能砍,我真得还能砍,只要让我休息会儿! 我真得就差一点就把他杀了,求求你,让我再试试!” 听到那人有气无力的哭喊声,被称为阿福的壮汉却是坚决摇了摇头。 “老大说了,你的力道太浅,连挠痒都算不上。他让你早点回家去,不要在这白费功夫了。” 说着,阿福又是从手中抛出了一块膏药,扔在了那人身上。 “这是老大送你的筋骨膏药,虽然你没能杀死他,但好歹也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他让你回家贴着,好好休养一番,下次再来便是。” 看着阿福丢来的筋骨贴,那人良久无言, 随后竟是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似乎在情绪上有些崩溃。 不再理会那个崩溃的家伙,阿福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叶响身上。 此时,阿福显然也注意到了,独自一人站在巷道前的叶响,他冷声说道。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见着对方问话,叶响立刻拱手答道。 “施主,我是来自大慈悲寺的叶生和尚。 此行是前来找死不成的,不知他是否就在此处?” 听到叶响的自我介绍,阿福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随后说道。 “和尚?你是要来超度老大的吗?那就跟我来。” 说罢,阿福便是不等叶响解释,率先转过头去,为叶响在巷子里带起了路。 他的这般行为模式,就像是此前那些,被叶响问及袜子巷的居民。 如此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见着对方已经在前方自觉带路, 无奈之下,叶响也只得先跟在阿福身后,沿着巷道朝里走去。 没过一会儿,他便是自巷子深处,听见了一道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啊啊啊!大哥,大哥!求求你了,放我走。我真得尽力了!放我走啊啊啊!” 顺着那道惨叫声,叶响抬眼望去。 此刻的巷道深处,竟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这些人生得多是一副凶相,穿着无袖的布衣,像极了地痞混混。 他们皆是一脸狂热地拥在一起,正朝着头顶不住地呐喊助威着。 “老大!老大!老大!” 顺着这些混混的眼神,叶响看见在他们的包围下, 竟是有着一座被麻绳悬空吊起的巨大铁笼。 巨大铁笼呈现圆形,形似一只鸟笼,只是笼中关着的可不是什么禽类。 铁笼中,分别站着、卧着两道身影。 站着的人满身是汗,面部表情极为痛苦地将自己紧紧靠在铁笼边缘。 双手使劲扒拉着铁笼的铁网,似是想要从中脱困而出。 先前叶响所听到的惨叫声,便是出自此人之口。 而另一道卧着的身影,则是瘫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变成了一道“人棍”。 铁笼中到处都是他喷溅而出的血液,与被劈砍出的血肉碎末。 一把已经砍得有些卷刃了的刀锯落在地上,显然,他身上的伤势都来源于此。 此刻正疯狂哭喊着、大叫着的那人,分明是铁笼中单方面的施暴者,却给人一种他正在被人虐待的感觉。 反而是那名被削去四肢,此时正倒在血泊中,浑身是伤,瘫卧着的男子,此时半倚着铁笼边缘,咧嘴大笑了起来。 “嗤嗤嗤嗤!” 随着男子的笑声,他那被断去的肢体再度恢复原状, 只是左半边恢复的身体,只剩下了赤裸裸的骨骼。 叶响这才发现,对方不仅是半边脑袋没了皮肉, 就连他的半边身子,也是没有了皮肉,只剩下一副空落落的骨架。 看着那副与画像中完全一致的邪性笑容, 以及那半颗没有了皮肉的脑袋,叶响立刻意识到, 这位被斩断四肢还能幸存,且迅速恢复的男子, 便是自己需要解决的目标——死不成! 来到铁笼下方,阿福抬头大声喊道。 “老大,有人找你。” 听到阿福一直称呼对方为老大,叶响也是有些疑惑。 这死不成看面相,显然比阿福要年轻许多, 这名身高足有八尺的大汉,竟然会称呼对方老大? 这又是为何? 听到阿福的叫喊, 死不成此时刚从地上爬起,半边血肉之躯正在不断冒出肉芽,不耐烦地说道。 “没看到我现在正忙着等死吗?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一概不见!” 紧接着,死不成便是从地上一把捞起了对方丢下的刀具,恶狠狠地递到了那家伙面前,骂道。 “我说你啊,好歹是来赚钱的,今天是没吃饭吗? 拜托认真点,用点力,你就这么把我脑袋刮下来不就完了。” 说罢,死不成便是将那人的手掌一把握紧, 竟是带着对方挥出刀具,将自己的脑袋狠狠劈了下来。 眼看着死不成的脑袋从脖颈上方滚落,鲜血溅在脸上, 那人终于是捂着自己的脑袋,整个人身子一软,八字趴开倒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 他似是已经拼尽全力了。 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对嘛,你之前不是说要砍死我吗,这样才对嘛。 若是你的刀能再重些,再快一些,没准我就真能死了。” 说话间,死不成的脑袋不知何时便是又再度从空落落的脖颈中长了出来。 而那颗被抛落在地上的脑袋,则是在原地气化,散成了一团血雾。 嘎—— 见着再度恢复如初的死不成, 那人显然是已经精力耗尽,怪叫一声,彻底累晕了过去。 见着那人昏死过去,阿福方才走上前,抓起地上的一节麻绳拉动了起来。 随着麻绳拽动,铁笼也是缓缓落下, 拖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家伙从铁笼中走出,死不成十分不满地叹道。 “真没劲,把他抬出去。” 接着,他便是抬起双眼,瞪向叶响。 白骨那半边脑袋的眼球因为没有眼皮阻挡, 于是整个裸露在外,显得他的右眼极大,怪异极了。 “没见过的生面孔,没想到这年头,连无欲无求的和尚,都看上黑榜的赏金了?” 正说着话,死不成又是用白骨手臂猛地一拍,恍然道。 “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章百说得那家伙。 我听他说了,今天会有个看起来很有趣的家伙会来,没准真能杀死我。 看来,就是你了。” 啪—— 死不成猛地一把拽开了铁笼大门, 随后又是当着叶响的面,将白骨手臂一把插进了自己的脊椎中。 手腕用力一捣,嘎吱一声,死不成的脊椎应声而断, 失去脊椎,失去平衡,死不成眼看着就要散架,落在地上。 咔嚓, 一根崭新的脊柱从原本断裂开来的部位迅速生出, 与此同时,死不成手中,便是多出了一柄淌着髓液的“骨质长刀”。 拖着连带着断裂肋骨的脊椎骨刀,死不成将铁笼拍得轰隆作响。 “来,进笼,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之前来的那些家伙,连让我出手的资格都没有,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咱们这儿没有规矩,想办法杀了我,就这么简单。” 第261章 叶响鏖战死不成 哐当、哐当—— 阿福紧拽着麻绳,将载着叶响、死不成两人的铁笼缓慢拉起。 站在笼中,叶响这才体会到此前那个在铁笼里哭喊之人的心情。 铁笼的底部, 满是粘稠的皮肤、血液、骨肉碎块等等混合物, 就像铺了满满一层的五仁果酱。 血腥味,肉块糜烂的味道充斥着整个铁笼, 随着铁笼升至半空, 一阵阵微风扫过,空气中泛起的气味, 更是呛得让人双眼发涩,几欲流泪。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 那些被死不成赏金吸引来的人,还要举刀发奋劈砍面前这个半人半骨的诡异家伙。 即便只是想到这些情景, 哪怕是经历诸多的叶响都觉得有些“微醺”,更何况是其他人。 看着面前龇牙笑着,手持骨刀甚是期待的死不成,叶响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本意就是先行来此查探一番,却没想到死不成竟是一个自己求死的怪人。 况且,听对方此前所说, 在自己到来之前,那个叫做章百的医仙,就已经把消息透漏了出去。 人还未至,对方便已知道他的来意,叶响这就相当于被人架在火上烤。 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叶响现在也只得硬着头皮试上一试。 “叶生和尚,提前和你知会一声。 和我打架可是很累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随着铁笼升空,死不成轻笑着, 将骨刀竖在了面前,对叶响说道。 与此同时,伴随着咔隆一声, 铁笼终于完成了爬升,顿在了半空。 霎时间,铁笼底下便是传来了兴奋的叫嚷声。 叶响与死不成,两人之间, 一场相距不到一米的铁笼死斗,正式开始。 深吸了一口气,叶响凝视前方, 胸前鬼脸泵动,右手的玄阳虫触须迅速地浮动而出。 唰—— 伴随着一阵白光从身前亮起, 渊斩刀也是被叶响从须弥符中召出。 操纵着玄阳虫握起渊斩,叶响以腰为轴,挥肩催刀, 将如门板般的刀身,朝着面前的死不成力劈而下。 顷刻间,光影乍现, 两道骷髅鬼影带起两道黑光,掠至死不成的面门之前。 惊涛式,一刀斩! 既然对方看起来有着能够快速恢复伤势的本事, 自己就得想办法积聚力量,尽可能做到一击必杀,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存活的可能性! 在见识过对方能够恢复肉身的手段后,叶响心中已是有了这样的打算。 嘭—— 惊涛骇浪,骤然轰击。 沉重的渊斩与骨刀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巨响。 霎时间,双刀对撼所掀起的气浪,震得整个铁笼,都是随之晃荡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道道裂纹也是自骨刀的上方迅速攀出。 发现自己手中的骨刀整个开裂, 感受着叶响这一刀所传来的剧烈力道后, 死不成脸色不惊反喜, 竟是主动将骨刀上的力道卸下,随意地将之向外一扔。 做完这些后,他便是张开了双臂, 迎着叶响下劈而来的渊斩刀锋,径直地撞了上来! 嗤—— 在叶响催动的巨力之下,声势浩大的渊斩巨刃如切豆腐般, 将死不成的身体从中间劈成了两半,骨肉剥离。 死不成的身体,在叶响的面前一分为二,缓缓向后倒去。 半边肉身,半边白骨, 两瓣身体,分别摊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死不成,难道就这么死了? 就在叶响感到有些意外之际。 咔嚓、咔嚓、咔嚓—— 他的耳旁传来一阵怪响, 随即,叶响便是惊愕地发现,那倒在地上的半边骨架竟是诡异地人立而起。 在叶响的注目之下,死不成半边骨架上的眼球, 竟是缓缓转动了起来,只是那瞳仁中,却是没有半点人气。 半边骨架快速地将落在地上的一整坨肉块拾起,随后强行将之与自己拼接在了一块。 随着一股淡黄色气息从骨架中涌出,那一块属于死不成的,已经彻底死去的肉身,便又是恢复了生机。 咔地一声,将自己有些错位的两半身体对齐,死不成有些惋惜地叹道。 “哎,我差点以为,这一次真得就要死掉了呢。” 紧接着,他又是朝着叶响招了招手,感叹道。 “不错嘛,你这和尚确实有两把刷子。可惜了,力道还是不够。 刚刚那一刀,如果就是你的最强一击,你可是杀不了我的。” 看见对方竟是在被劈成两半后迅速恢复原样,毫发无伤。 叶响只得狠狠咬牙,再度将渊斩向前横斩而出。 这一次,黑刃席卷,如波澜过境,汹涌不绝。 碎肉鲜血不断喷溅而出,叶响手中的渊斩刀,此刻活脱脱成了一柄剁肉刀,在一次次横斩扫动间,不断地将死不成劈斩稀碎。 与此同时,死不成的躯干,也是不断地冒出此前那股淡黄色的气息。 在那些气息的笼罩之下,往往还没等碎肉块完全落地, 死不成的身上,便是再度新生出了完好的血肉。 见着此状,叶响手中的攻势不退反进,波澜式再度横扫而出。 既然用惊涛式一刀劈成两半,还无法让对方毙命。 那就用波澜式延绵的刀法,将死不成彻底给耗死。 叶响认为,一切功法都是有着极限的,它们会受到使用者本身修为的桎梏。 如果肉身不死的特性,是源于死不成修炼的某种功法, 那叶响笃定,自己总有能够将他修为耗尽的那天。 可随着狂澜式不断席卷, 死不成那不断重复着修复、破碎的肉身, 却是始终被那淡黄色气息笼罩着,久久不散。 看着自己不断被劈斩而去,又在淡黄色气息作用下,不断重生而出的血肉。 死不成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惨笑,似是看穿了叶响的心思一般,说道。 “如果你是打算通过不断消耗的方式来弄死我,那我只能说抱歉。 因为让我的肉身不断恢复的存在,根本不是什么功法,它是没有极限的。” 紧接着,死不成似是十分不甘心地叹了一口气,补充道。 “甚至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玩意儿什么时候能够消停下来,让我去死。” …… 半晌过后,剧烈晃动中的铁笼逐渐消停了下来。 阿福抬眼望去,此时此刻,在铁笼之中,仍旧站着两道身影, 只是其中一道,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似是气力不足。 第262章 惊涛波澜占身刀 将渊斩竖在身前,倚着刀身孑然而立, 叶响不断喘着粗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发明白,死不成所言不假。 无论他再如何劈斩下去,或许都只是无用功。 在波澜式滔滔不绝的攻势之下, 缠绕在死不成身上的那股淡黄色气息始终不散。 而只要那道气息尚存,死不成就绝不会死。 嗬…嗬… 此时此刻,还有另外一重困扰着叶响,让他气息紊乱的事物。 那便是玄阳虫! 不知从何时开始, 原本被高塔压制得服服帖帖、不敢造次的玄阳虫,竟是又一次活跃了起来。 随着一阵瘙痒感传来,一颗浑圆的眼球,便是从叶响的右手背上方骤然睁开。 右手间,除了在叶响竭力压制下,依旧缠绕着渊斩刀的触须以外。 其余的五道玄阳虫触须,皆是狂乱地在空中窜动了起来。 它们将自己绷得笔直, 似是无论如何都想要凑近那些死不成身上冒出的淡黄色气息一般。 在玄阳虫暴动的期间,或许是因为同化的程度更深了一层, 这一次,叶响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玄阳虫此时有些“激动”的情绪。 那是一种……十分怪异的亲切感。 为了稳住气息,叶响强行屏息, 左手用力扣住那颗在右手背上张开的眼球,方才压制住了玄阳虫的暴动。 “怎么,你的能耐就到此为止了吗? 难得见到同样使刀的人,我可是对你充满了期待啊。” 见着叶响不再动弹,浑身摇摇欲坠,死不成又是带着意犹未尽说道。 “这第二回,就请你看看我这一招如何。” 说罢,死不成便是一甩手, 拽住自己右侧裸露在外的喉骨,又是猛地向外一拔。 咔啦—— 似是感觉不到疼痛,死不成的脑袋便是被他自己生生拔了下来。 被拔下后不久,那颗脑袋便是嗤地一声化作了一团粘稠的血肉,连着颈椎,作为刀柄。 长长的脊柱噌地一声刮过铁笼边缘,削作刀尖。 而在那无头脖颈的正上方,此时则是如吹气球般,再度生出了全新的一颗脑袋。 唰—— 反握着这柄骸骨长刀,死不成朝前迈出一步, 将之自下而上地轰然扫出,带起一阵狂躁的风。 见着对方忽然而来的反击,叶响连忙挥刀去挡。 嘭—— 渊斩横于身前,堪堪挡住了势如破竹的骸骨长刀。 这一次,死不成展露出的气势, 与此前单纯“挨打”的状态完全不同, 在他手中,那柄骸骨长刀犹如惊涛拍岸,狠狠地撞在了叶响的渊斩刀上。 被动防守的叶响虽然及时挡住了这一击, 却也是感到浑身上下为之一震,气血翻涌。 与此同时,叶响心中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死不成先前挥刀的步伐,以及动作,叶响都看在眼里。 他这一刀,之所以会有如此巨大的声势,是因为他也使出了刀法。 惊涛式! 对方竟然在用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刀法回击! 在这一来一回的过招间,两人皆是看清了对方实力,却是都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叶响已经从刀身碰撞间,了解到了死不成的真正实力。 内劲浑然,宛若实质。 死不成的修为处于结丹境。 叶响咬着牙,将渊斩向前猛地一顶, 死不成手中的骸骨长刀又是缓缓出现了一道裂口,轰然破碎。 眼见此景,叶响心中不由地暗叹一声。 对方使出的惊涛式显然比自己还要成熟、狠厉得多。 若是对方用得不是骸骨刀,而是自己手中的渊斩,或许眼下吃亏的就是自己了。 虽然骸骨长刀此时已是碎裂开来,死不成的攻势却是没有缓和。 呲啦一声,他又是再度从刚刚复原的身躯中,抽出了一柄骸骨长刀。 与此同时,他的脸色,也是愈发疯狂起来。 “我感觉得到,你身上有着和我类似的东西存在, 也许章百说得没错,说不定你真得能够把我弄死。 我也想明白了,或许只有真正威胁到你性命的时候,你才肯使出全力。” 在此之前,都是叶响主动出击,而死不成还从未还手过, 因为他本就是一心求死,巴不得叶响把自己当场击毙。 可此时,似是为了更进一步地激发叶响的战意,他终于也是动起手来。 随着骸骨长刀又一击惊涛式劈下, 当地一声,叶响只觉手中一紧,胸口一闷,整个人都是向下一沉。 与此同时,死不成手中的骸骨长刀,再次破碎。 一边从身体内部掏出新的骸骨刀,死不成再度朝着叶响斩来, 他的双目间,唯有对死亡的向往。 “你的步伐太重,惊涛式虽然强调一击破敌,却从来不是什么笨重的刀法。” “前踏的步子要的是稳,而非盲目的使劲,这样只会浪费你的气力。” “在迈步的同时,你应该把所有的气力都聚集在手腕间。 腰旋、肩转、腕拧、指动, 一瞬之间将浑身的力量都聚集到刀身上,才能真正做到势如惊涛。” 一刀,接着一刀挥下。 在死不成大开大合的惊涛式之下, 叶响只觉得自己正面对着一头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狂野海兽。 在不懈的严防死守中,叶响也是缓缓意识到, 对方竟是在与自己搏杀的间隙,开始对自己说教起了刀法。 “再就是波澜式。” 死不成说话间,便又是将手中的长刀向前横斩而出,换了个姿势。 这一次,他竟是当着叶响的面,使出了波澜式的刀技。 长刀在空中不断挥舞出蝶翼形的刀痕, 原本就已被对方逼之铁笼一角的叶响,只得更加吃力地竖起渊斩硬抗。 “波澜式,讲究的是延绵不绝的劲力。 每一次挥刀,都是再借着前一次的力,这才能做到存续气力,持之以恒。 而非像你之前那样狂乱地挥舞一气,这样只会不断地消耗自己的体力。” “若是你只有这点水准,接下来我可是会杀了你的啊。” 说话间,死不成手中又是拽出一柄骨刀,双刀齐齐斩出,疯狂地朝着叶响挥下。 被死不成狠狠压制的叶响,此刻心中也是感觉得到,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 若是自己继续保留实力,恐怕真得会被对方杀死。 嘭—— 渊斩猛地扫开下压而来的两柄骨刀,叶响在铁笼中猛然跃起。 腾空而起的叶响,此时已经紧紧闭上了双眼。 在他脑海中,此时唯有一道手持冷艳锯的身影浮现。 “占身伏虎,狂澜惊涛。劲力不绝,其势滔滔。” 第263章 占身刀法初显威 “占身伏虎,狂澜惊涛。劲力不绝,其势滔滔。” 随着叶响在心中默念口诀,脑海中浮现的那道持刀身影愈发清晰。 此刻的他,仿佛能看到那道身影使出占身刀法后会发生的情景。 第一刀斩下,骨刀断裂。 第二刀斩下,骨肉分离。 第三刀斩下,死不成将被切分成细碎的、漫天散落的肉糜。 这就是占身刀法,看似只斩出了三刀, 其中每一刀,却都会比前一刀蕴含着更多的刀劲。 在被斩击者的体内,积累的刀劲会在濒临极限时彻底爆发, 而到了那一刻,被斩击者方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离死不远。 至此,脑海中的观想彻底结束,叶响猛地睁开了双眼。 由于此前饱受压制的憋屈,以及疲惫的神情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刀意。 此刻,他的眼中,唯有手中的渊斩。 脚蹬地,力催肩,肩顶肘。 肘动腕拧,手提渊斩, 叶响借着腾空之势,转动似陀螺般的身形, 在空中猛然展开,拉伸到极致。 仿佛有着力劈华山的气概般,渊斩轰然斩下, 一切顺滑自然,如水到渠成! 锵—— 第一刀骤然斩落, 渊斩、骨刀相互交接的一瞬, 那柄骸骨长刀便是如叶响所观想的画面一般,顷刻碎裂开来,引得骨渣四溅。 与此同时,一股无形、厚重的刀劲, 也如排山倒海般传导到了死不成的体内。 感知到这一切的同时, 叶响便是明白,占身刀法,成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成功在实战中使出占身刀法, 若不是此前受了死不成的点拨,他恐怕还没办法做到这般。 不过此刻,叶响却没有时间去庆贺, 反而是借着刀刃碰撞产生的反作用力,向后猛然跳开。 单手撑地,稳住身形后的第一时间, 叶响便借势旋拧腰身,朝前又是横斩出一刀。 若说此前的第一刀,呈力劈华山之势, 那这第二刀,便是有着断浪之威! 唰—— 未等叶响这一击的横斩完全命中,死不成身上便是浮现出了一道道莫名的裂伤。 那是在第一次斩击中,所滞留在他体内的刀劲。 随着第二刀斩落,死不成不仅身体被横斩成了两段,肝肠零落。 身上那些细密的伤口,也是在爆发的刀劲中,尽数呲裂开来。 一时之间,无数骨渣,血肉,内脏,在铁笼中四处飞溅。 而作为被斩击的对象,死不成却是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地大笑起来。 他将被渊斩断成两半的上半身缓缓撑起,下方还挂着些许没断干净的肠道,癫狂地吼道。 “哈哈哈哈,对了!叶生,就是如此!杀了我!再来,再来啊!” 尽管对方如此癫狂的叫喊,叶响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因为此刻,他将全部的身心,尽数沉浸到了感悟刀法之中,再无心顾忌其他。 “喝!” 一声暴喝打断了来自死不成的癫狂笑声。 随着渊斩横斩而出,叶响此时却是紧咬着牙关,腹部绷紧,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落。 对他来说,占身刀法下,每挥出一刀,所要用上的劲道都是寻常的数倍。 左脚狠狠地抵在铁笼边缘,伴随着横斩而出的渊斩刀,叶响能够感知到, 在占身刀法演进的过程中,渊斩刀就像是变作了一颗逐渐脱离控制的陨星, 在不断积攒的刀劲下,它变得越发沉重,仿佛随时都可能脱离自己的控制。 平心静气,屏息凝神! 叶响右手间的九道触须同时拧转,强行中断了渊斩横斩而出的余力将之收回。 随着渊斩释出的余力被强行收回,叶响方才重新驾驭住渊斩刀。 只见他反手旋握,朝着斜上方便又是一击撩斩。 占身刀法,第三刀! 呼—— 刀锋刮起劲风,斩击刚一挥出,叶响心头却是猛地一沉。 因为在他眼前,此时被第三刀正面击中的死不成, 并没有如观想画面中那般,被斩成漫天散落的肉糜。 在死不成的身上,仅仅是平添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眼见此景,叶响便是反应了过来,占身刀法的第三刀,并没有成功斩出! 那道刀伤虽然很深,却不足以致命,叶响也从未觉察到其中蕴含着刀劲。 与此同时,死不成看着那道来自叶响所留下的伤痕,也是极可惜地叹了口气。 随着他的叹息,一股淡黄色的气息便是自他的半身骨架中,再度浮现。 气息如雾般笼罩在对方伤痕累累的身体上,竟是再度开始修复了起来。 至于第三刀为何没有奏效,叶响心中也是有了大致的猜测。 或许是在第二刀横斩过后,为了顺利使出第三刀,叶响强行止住了第二刀的余势。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 叶响先前强行止住了第二刀的延绵攻势, 虽说这次好不容易才收回渊斩,但同时叶响也散去了刀身上的劲道。 所谓一步错,则步步错, 在如此前提之下,他挥出的第三刀,自然也就没有了先前积累下来的力道。 虽说这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使出刀法, 但叶响其实在私下里,也已经自己尝试过了数十次。 占身刀法对挥刀的动作、时机都要求甚高,需要极强的熟练度。 想要在完全不流失刀劲的前提下提升刀的威力,终究还是太难把握了。 随着第三刀斩击无效,收回渊斩刀的同时, 叶响忽然感觉自己的浑身酸痛,小腿也是跟着一软。 占身刀法讲究一个持续的气劲支撑,对于气力的消耗也是十分巨大。 哪怕有着鬼脸中黑泥能量的苦苦支撑, 若不是及时抓住了铁笼栏杆,叶响也不知自己是否会直接如瘫倒在地。 啪啪啪—— 随着一阵清脆的拍手声响起,叶响扭头看去。 死不成此时的肉身已经全恢复过来,直勾勾地站在叶响身前盯着他看。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刚刚用的可是占身刀法?” 听得死不成的问话,叶响顿时一愣,心中巨震。 占身刀法,乃管镖头自创之刀技,对方又是从何得知的? 第264章 灵视一瞥见玄阳 听到对方问询,叶响第一时间便是紧张了起来。 占身刀可是管仲自创的刀技, 死不成显然是长安城中生人,又是怎么知晓管仲刀法的呢? 未等叶响出声问询,死不成便是走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对方已是彻底恢复成了完整的人形, 在他身上,那些被斩出无数道裂口的刀伤, 已经迅速地冒起肉芽,肉芽新生而出,宛如爬动的肉虫,不断填补着空缺。 过不了多久,死不成身上那些, 放在常人身上足以致死的伤势,就会在淡黄色气息的包裹下消失不见,彻底愈合。 于此,叶响总算确认了,那些自死不成体内浮现而出的淡黄色气息, 就是死不成哪怕是被人用刀剑砍得细碎,也能彻底复原的根本原因所在! 走到叶响身前,死不成似是因为肉芽初生感到十分瘙痒, 又是抠了抠胸前被渊斩劈斩而出的裂伤,痛快地笑着说道。 “哈哈哈,你能出现在此地,一定是天赐良缘。 义父曾经说过,在他看来, 这占身刀法若是领悟到极限,是不存在上限的。 占身舞刀,就像是海中波涛一般,汹涌澎湃,浩浩汤汤。 方才若是你的刀法再熟练些,或许我就真得死了。” 说罢,死不成又是痛快地拍起手来,满眼兴奋地说道。 “叶生师傅,我决定了,之后每一日,我都会在袜子巷等你来战。 我可以没日没夜地和你打,直到你能斩出足以杀死我的一刀为止!” 说话间,死不成便是已经在气息作用下,恢复成了刚开始那副半人半骨的模样。 唯有涂满了整个铁笼的鲜血、碎骨、肉沫能够证明, 先前他曾在这里被叶响用渊斩险些分尸。 将脑袋挤出铁笼,死不成朝着下方大喊起来。 “阿福,把铁笼放下去。 今天我们就到这了,不打了,我看他也再打不动了。” 在死不成的吩咐下,阿福很快便拽起了麻绳, 随着麻绳晃荡,载着两人的铁笼也开始缓缓降下。 “叶生师傅,回头你好好练练这刀法。 要是真能杀了我,章百答应你的事,我肯定让他办到。” 说着,死不成便是朝着叶响伸出了手,一把将他从铁笼边拽起。 看着对方脸上一副风轻云淡,似是对死亡毫不在意的神情, 叶响有些郁闷,他从未想过,这世上还会有如此渴望去死之人。 所谓不打不相识,他也算是彻底认识了,眼前这个求死而不得的男子。 想到此处,叶响便是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要让别人来杀你,你就这么想死吗?” 听到叶响问询,死不成微微一顿,随即将脸冲着铁笼外望去,那是毗邻长安皇城的方向。 “有些事情,只有死了,才能一了百了。” 说着说着,死不成的声音便是越发低沉下来。 “死,对我来说,就是解脱。” 说罢,死不成指了指自己的身体,那副在他身上占地一半的白色骨骼。 “其实,我早就不算是人了。 过去的每一个时刻,我都在尝试着死亡, 我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去自我了结,可统统都被这东西拒绝了,因为祂不准我死。” 说话间,死不成便是缓缓抬起仅剩白骨的右手骨架,掐出了一个怪异的手诀。 嗡—— 随着手诀掐起,一股淡黄色的气旋便是出现在了他的手指骨中。 在淡黄色气旋出现的瞬间,叶响注意到死不成的右眼位置,那半身骨架之上的眼球,此时忽地不自主地转动了起来,随着眼球不规则地转动,仿佛有着什么异样的存在,从死不成手中接管下了这半副白骨身子。 紧接着,一道淡黄色的模糊虚影便是在此时,从死不成的背后缓缓浮现而出。 在看见那道虚影的瞬间,叶响便是回忆起了自己此前经历过的种种。 同样的背后虚影,他曾经在林生、管仲以及玄阳教圣女的身上都见识到过。 那是某些“仙家”、诡异在世间浮现时所展露的样式,也就是“仙相”。 如今浮现在死不成身后的,这道模糊虚影,到底是保家仙?还是某位主仙? 亦或者是类似夜游神那样的存在? 叶响不得而知,但他却可以明确一点: 无论如何,这道模糊的虚影都不会是什么善茬。 不然死不成也不会为了摆脱它,而一心寻死。 看到叶响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死不成也是无奈、苦笑着说道。 “你不要看我,其实连我也不知道,祂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在结丹境界的我眼里,祂始终就是这么一团模糊的虚影。” 死不成话音未落,叶响却是觉得脑袋一胀, 无数扭曲线条不断浮现在他的眼眶之中, 视野之中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格外扭曲,灵视再开! 在他眼前,模糊的淡黄色虚影正在缓慢凝实, 就像是一个重度近视的眼睛,慢慢地被调准了焦距。 在逐渐变得清晰的视野中,淡黄色虚影展露出了真容。 死不成的身后,正盘踞着一圈又一圈团成一坨的黄色蠕虫。 那些蠕虫只有手指粗细,却是一根根紧紧贴附着,组合成一团又一团椭圆形的“虫囊”。 在那些“虫囊”之中, 似是察觉到了叶响的视线,那些黄色蠕虫竟是纷纷开始快速地挤压、蠕动起来。 在它们的背上,一颗颗似人眼的眼球挤了出来,不断向外扭动着。 而在那些椭圆形的“虫囊”之中,更是有着一张张人嘴,正大张着下颚,不知在说着什么。 随着蠕虫的挤压、蠕动,这一坨在死不成背后的“虫囊”, 竟是开始冒出了古怪、刺目的光芒。 刺目的光晕之下,叶响只觉得浑身一麻,右手猛然一紧。 等到他再度睁开双眼时, 便是只能看见一道道生着人嘴的黄色蠕虫怪物,正朝着他无声咆哮着。 他的耳道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脑海中却是不断地响起一阵阵无尽回荡的声响。 那是来自虫囊的嘶吼,那是虫子们在呐喊! 阳光阳光阳光阳光阳光阳光! 渴望渴望渴望渴望渴望渴望! 玄阳!是玄阳!玄阳就在那里! 一时之间,数万道怪异的声音, 从那些盘踞在一起的黄色蠕虫口中发出, 叶响紧紧捂着耳朵,想要将这些混乱、怪异、迫切的声音屏蔽, 却始终无法避免地开始理解它们。 泪水,夺眶而出。 随着那数万道声音的响起,叶响只觉得感动。 温暖!温暖温暖温暖! 靠近!想要靠近靠近! 玄阳!是玄阳!在他眼前的,就是至高的玄阳! 他缓缓匍匐于地,捧起双手, 在他眼前,那扭曲、窜动的黄色“虫囊”, 此刻却是变作了如抽象化一般的圣洁“太阳”,他只想要臣服、顶礼膜拜。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毕加索的自画像,看到了梵高的星空,也领略到了太阳存在的真谛! 扭曲世界中的太阳 下一刻,一股剧烈的刺痛从叶响的右手间传出。 紧接着,他脑海中那些赞美悠扬又可怖的数万道声音,忽地变得紧张了起来,似是察觉到了某些可怕的东西。 父亲你是父亲你不是父亲你是父亲! 兄弟不不是兄弟不不不不不你不是是是是兄弟!!! 同化吞噬竞争害怕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 在叶响逐渐模糊的意识中,他仿佛听到了来自自己右手间的情绪。 与此前的亲近感截然不同,在叶响看穿虚影的真实之后, 此刻的玄阳虫始终重复着、强调着更为复杂的情绪——蔑视,竞争,吃掉。 第265章 失控右臂吞仙相 蔑视,竞争,吃掉。 随着右手中的情绪不断地高涨, 刺痛感也是愈发剧烈起来, 叶响总算是再度看清了自己眼前的存在。 在他面前的那玩意儿,根本不是值得他臣服的太阳, 而是一堆扭曲、怪异的黄色蠕虫, 它们首尾相接,最后在自己眼前,结合成了一只巨大的“虫囊”! 有那么一个瞬间,在见到这只“虫囊”怪物的片刻, 叶响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便产生出了对方便是玄阳真神的这一概念。 现在的他可以肯定,这“虫囊”定然不是所谓的玄阳真神。 毕竟若是玄阳真神那种位阶的存在,真得以真身显现, 直面对方的自己,恐怕死一万遍都该有了。 可眼下自己除了意识险些陷入疯狂以外,身体上却是没有什么大碍。 此时,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玄阳虫被死不成背后的“仙相”彻底激起了兴致。 与它存在着共生关系的叶响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玄阳虫此时展露出来的兴奋与愤怒。 眼前的这个“虫囊”,好像和玄阳虫有着某些特殊的亲缘关系, 可这份亲缘关系,却是让玄阳虫极度蔑视,甚至感到羞辱。 而对于玄阳虫这种“生物”而言,处理这种亲缘关系的正确方式, 就是通过竞争,分清楚孰强孰弱,随后吃掉对方,完成同化。 先前那道来自“虫囊”的刺目阳光,已是极大地削减了叶响的精神力。 此刻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无法自持,更别提去强行控制玄阳虫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五指, 正如同海星般分裂伸长,逐渐化作了彻底的触须模样。 玄阳虫,自从苍山镇的蜃楼墟之后,再一次暴动了起来! 叶响咬着牙,努力地在恍惚中维持着自己仅存的意识。 心念微动,他开始尝试起观想识海之中的那座尸身高塔。 可这一次,高塔却是没有再回应他。 对于这一结果,叶响其实并不感到意外。 自从离开苍山镇后,叶响便是察觉到了高塔的异样。 或许是由于频繁地跳转时间、发动能力从而导致能量不足, 亦或者是为了规避巨影的追猎,防止巨影过早地醒来。 此刻的尸身高塔,就像是陷入了冬眠一般, 哪怕叶响再如何观想,都是没有办法与对方产生些微的联系。 眼下,不论高塔是出于什么原因陷入沉睡, 叶响必须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暂时失去了高塔这一助力。 如今,面对暴动的玄阳虫,失去高塔之力后,叶响再也无法压制对方了! 五根手指在眼前快速地异化成诡异黏滑的触须, 叶响的整根右臂,终于再度变作了黑色,九道粗长的触须在其上方盘卷起来。 更为可怕的是,顺着叶响手背的位置, 在那些触须之上,一颗颗眼球也是缓缓睁开。 看来玄阳虫,食欲正盛。 …… 与此同时,在叶响灵视发作的这段时间里, 承载着叶响、死不成两人的圆形铁笼, 也是缓缓落地,在袜子巷内掀起一片尘土。 在一众小弟的视野中,叶生和尚此时正跪坐在自家老大面前, 他的右臂肌肉鼓动着,紧紧箍着死不成的脖颈,将死不成凭空提了起来。 见着此状,他们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振臂高呼了起来。 “老大!老大!老大!” 这些没有修为的人们,误以为两人的搏杀还未结束,此时又是兴奋地助威起来。 而眼下的情形,在死不成自己眼中却又是截然不同的画面。 自他给这位叶生和尚展示了属于自己的怪异“仙相”之后, 叶生便是在他面前陷入了某种古怪叵测的状态当中。 他先是忽然朝着自己猛然跪倒,随后又是振振有词地捧起双手,对自己做出了膜拜之姿。 就在死不成以为对方脑子有包,突然发病的当口, 叶生和尚的右手袖间,却是忽然发生了异变, 未等死不成反应过来,数根触须便是倾巢而出,将他整个人席卷而起。 …… 此时此刻,那一根根生着类人眼球、枝节粗壮、通体发黑的章鱼触须, 正紧紧地将死不成捆缚在其中,任凭他如何动弹, 那些触须都没有松绑的意思,反而如蟒蛇绞杀猎物般,越缠越紧。 在捆缚自己的过程中,自那些触须上方,还不时地生出形同利刃的尖刺, 那些尖刺,会顺着触须与自己身体的接触面,活生生地扎入到他的血肉之中。 咕噜、咕噜、咕噜—— 随着尖刺扎入肉体,死不成便是从那些触须中听到了某种怪异的声响。 疼痛从周身上下传来,死不成那半幅血肉之躯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干瘪下去。 它们,正在进食? 咔嚓、咔嚓—— 与此同时, 随着那些触须不断地深入、拧紧, 死不成另外半边的白骨躯体,也是被越收越紧, 尖刺刺入白骨之中,不断从中吸食出一缕缕淡黄色的气息。 那些气息刚一出现,就好似在空中凭空游动的小虫般逃逸了起来, 结果却是被那些触须狠狠地抽打昏厥,捕捞一空。 在那些触须的“手下”,那些死不成i想尽一切办法,都未曾摆脱的气息, 却是仿佛遭到了某种完全的压制,颤抖之间,便是被吸食得一干二净。 随着时间的推移,死不成逐渐发现,这些来自叶生和尚右袖中的触须, 根本就是为了吸食自己背后虚影而来, 至于死不成自身的血肉,对方或许只是举手之劳,顺带而已。 尽管在那些淡黄色气息竭力地灌注之下, 死不成不断干瘪、受创的肉身依旧在缓慢恢复, 可其恢复的速度,却是已经远远跟不上那些触须吞食的速度了。 见着此状,死不成的双眼不禁发亮,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能够阻碍自己身体恢复速度的事物存在! 此时场间,除了死不成能够看到这些诡异的触须之外,还有一人也是同样发现了异样。 见着自家老大被触须紧紧捆缚,阿福第一时间便是气势汹汹地冲至铁笼边。 只见阿福将自己的双肩展开,双腿猛然蹬地,身上的肌肉立刻如吹胀的气球般膨胀起来。 此时的阿福,再不打算隐藏实力,他要将缠绕着死不成的触须尽数扯断。 若是叶响此时还有意识,便能感觉到, 这个叫做阿福的壮汉,竟然也有着结丹境! “乌鸦……” 就在阿福即将使出招式之时,死不成却是忽然喊道。 “等等!” 第266章 叶响初见冻死鬼 “等等!” 阿福扭头看去,死不成此时的脸上,已经因为缺氧涨成了青紫色。 在他的脖颈间,一节粗壮的触须正死死地箍在上方。 此时此刻,死不成的脖颈,其实早已被玄阳虫的触须拧断了去。 之所以他现在还能说话,完全是因为那些正在不断稀释的淡黄色气息,依旧在力所能及地拼命修复着他的身体罢了。 对此,死不成却没有产生丝毫的谢意。 因为他心里最是清楚,这些淡黄色的气息,根本就不是在为他着想。 从小到大,从始至终,它们都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居住的容器, 它们不让他死的原因,只是为了让它们自己继续地活着。 “拜托你,不要阻止它们了,阿福。 我能够感觉到,它们正在被这些东西吞噬,或许今天,我真得可以死了。” 说话间,死不成的脸上便是多出了一分坦然。 虽说眼下他被那些触须拧断了身体四肢,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承受着几乎比死还要惨烈的痛苦。 可死不成却感到格外地舒坦。 “距离被植入这狗屁的仙种都过了多久了,现在我终于能够体会到生命流逝的痛苦了。” “这可比把我切开了剁碎了,却始终没法死去来得爽快啊!哈哈哈哈哈哈!” 说话间,死不成便又是癫狂地大笑了起来。 见着死不成那副快意赴死的模样, 阿福叹了口气,却是没有收起手中准备出招的架势,反而是沉声道。 “老大,将军他说过,他不会答应让你死的,就不要为难阿福了……” 听到阿福的话语,死不成又是瞪大了眼睛,问道。 “那我问你……在这袜子巷里,究竟我是老大,还是那个臭老头子是老大?” 听着阿福与死不成的对话,那些原本还在助威的小弟们,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他们纷纷拥了上来,想要把眼前正掐着老大的僧侣拽开。 “我说了,谁也不准救我! 我让你们不准动,你们就不准动! 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老大,就让我去死! 只有我死了,才对得起当年那些被我害死的弟兄!” 听到死不成口中迸发的话语,那些混混,包括阿福,皆是脸色一黯,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再吱声。 随着众人沉默,死不成总算是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片刻清静。 袜子巷中,随着血肉、气息不断地被触须吸食剥离,死不成的双目逐渐模糊起来。 在他身后的那道模糊虚影,此时也是变得越发暗淡起来。 死不成此时宛如一盏悬在空中,即将燃尽的火烛, 似是只要再来上一阵夏日的微风,便能将他彻底吹熄。 然而,他却并没有等来夏日的微风,而是等到了一阵彻骨的寒。 “住手!” 突然袭来的寒意之中,响起一声暴喝。 在那声暴喝之下,叶响原本游离的意识,也是终于再度清醒了过来。 睁开双眼,叶响却是猛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情不自禁地哆嗦着。 冷! 极冷! 深入骨髓的冷! 整个袜子巷在此刻,竟是忽地被一层掠起的寒霜彻底覆盖。 巷道当中,就连砖瓦之上,都是浮现出一层层的寒霜。 与此同时,在袜子巷内站着的所有人脸上,眉宇间,也是纷纷染上了一层白霜。 此时,分明是长安城夏日炎热的午后, 可袜子巷却又如同陷入了凛冬之中,寒冷彻骨。 这种忽然之间的寒冷,仿佛能够由身体触及至心灵,令人不禁心生惶恐。 叶响注意到,甚至就连此前还在暴动着的玄阳虫触须,都是不自觉地打起抖来。 随着玄阳虫的颤抖,叶响看见触须之上甚至凝出了黑蓝色的冰晶, 在这股恐怖寒意的逼迫下, 玄阳虫总算是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中”的死不成, 缩回了叶响的袖间,再度变回了手臂的模样。 咳咳—— 被玄阳虫放下后, 死不成无力地垂落在地,剧烈咳嗽起来。 他的每一口咳嗽,都掺杂着一坨坨血肉碎块。 此时此刻,死不成浑身上下的筋骨,都是被玄阳虫的触须彻底碾碎。 不过随着玄阳虫触须褪去,他身后的那道虚影,也是再度凝实了起来。 在那道虚影的“照料”之下,死不成很快就能恢复原状,即使这或许并非他所愿。 与此同时,随着这股彻骨的寒意彻底侵染袜子巷,阿福忽地将身子绷直了起来。 在他身后,那些原本混混打扮的混混们,也是纷纷列起了整齐划一的长队。 包括阿福在内,巷子里足足八十余号人, 此时竟是纷纷朝着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跪拜下来,悍然叩首。 哪怕是做着叩首这般动作,那些人的脸上也是写满了坚毅,完全不似此前叶响印象中的躁动轻佻。 仿佛在那一瞬之间,他们便是褪下了身上的伪装,成为了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士。 从地上缓缓爬起,死不成身上的伤势再度一扫而空,他有些失望地叹道。 “得,看来今天我又是死不成了。” 与此同时,在那道受着八十余人跪拜的巷道间,叶响看见了一道巨大的事物。 那是一架巨大到几乎能够撑满整个巷道的轿椅, 八位身形健硕的壮汉,此时正吃力地驮着那架轿椅,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而在那巨大的轿椅之上,此时正瘫坐着一大一小,两坨巨大的“肉团”。 其实那两道“肉团”,便是坐在轿椅上方人的脑袋和肚子。 明明是夏季,那人却是将自己整个裹在了一件厚重的红色棉服中。 之所以将对方的脑袋、肚子称为“肉团”, 是因为在叶响的视角下,对方瘫坐在高高的轿椅上, 他便只能看见格外突起的这两团“肉团”了。 “肉团”不仅生得肥胖,身上还有许多因为年迈而松弛下坠的皮肤褶皱。 他整个人坐在轿椅上,身上的那些肥肉厚皮,却是如同淤泥般从脸上挂了下来。 “肉团”艰难地撑开了双眼, 摆了摆能有叶响三个脑袋大小的巨掌,用有些不男不女的阴柔声音说道。 “阿福, 你们都先起来, 我早已不是将军, 你们也早已不是我的部下, 不必对我行如此大礼。” 每说完一句话,那肉团的喉咙中都是要传来一阵粗重的呼吸声,显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肉团”的吩咐,阿福却是与身后的那群人一道摇起了头。 “将军只要还在长安一日,我们便永远都是将军的兵卒。” 说着,阿福便是率先拱手,领着身后那些混混们一起喊道。 “属下拜见,冻死鬼将军!” 第267章 神魂不灭元婴境 “属下拜见冻死鬼将军!” 冻死鬼将军? 听到阿福等人对面前“肉团”的称呼,叶响忽地一愣,觉得有些恍惚。 眼前这位瘫坐在巨大轿椅上方,脑袋与肚皮突起,整个如肉团一般的男人, 竟然就是他曾在管镖头口中多次听闻到的冻死鬼? 在叶响的想象中,崇山、管仲这类江湖好汉都十分敬佩的大将军, 怎么也不该是眼前这副怪异的模样。 过于肥胖的身体, 让他此刻只能瘫坐在轿椅上, 两颗眼睛如芝麻豆一般嵌在肉缝中,只能稍微看见一点。 至于他的四肢,更像是甲鱼的手臂,粗短极了。 手臂上方卷着一圈圈的肉褶,缩在肿胀的躯体中,模样既怪异又滑稽。 若不是阿福等人已经摆出了如此威武的阵仗, 叶响都险些觉得。眼前这位冻死鬼与他听说的并非同一人。 “拜见冻死鬼将军!” 随着轿椅不断朝前靠近,阿福等人也是在地上勤勤恳恳地完成了整整八次叩首。 随后,他们便是将脑袋直抵着地面,始终不肯抬起头来。 哐噌—— 在八位壮汉协力之下,巨大的轿椅终于沉重地落在地上,现于众人面前。 震动声中,冻死鬼肚皮上的肉褶,也是如同波浪一般,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他实在太胖了,胖到皮肉之间都变得极为松弛。 随即,叶响便看见冻死鬼吃力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戳出其中一根有着他拳头大小的手指头,冲着阿福等人轻轻一挥道。 “行了……你们……还能记得我……我已是心满意足…嗬… 都起来……不要叫外人看了热闹。” 说罢,一阵寒风便是自冻死鬼的袖袍中吹拂而出。 寒风扫过跪拜在地的所有人,竟是将他们从地面上生生托了起来。 眼见此状,叶响又是缓缓吞了口唾沫。 在地上跪拜着的,除了有着结丹境的阿福以外,可是有着八十余人。 那可是整整八十余人,对方竟然在信手一挥间,便是将这整整八十余人全部隔空托起…… 要知道,除了那些借助“仙家”作用之人以外。 在正常的修行者中,唯有修为突破星璇境界以上,方才能够具备一些隔空运气的能力。 而眼前的冻死鬼,却是如此熟练又轻巧地运用了这种能力。 他的修为,显然不止在星璇境这么简单,至少也得是个元婴境。 而元婴境,在叶响目前认知的修行者中, 也唯有在兴福寺中,被他毒害后借着血菩萨强行突破的问真大师曾达到过。 在整个修行界,目前人们普遍认知最多的,便只有总计六重的修为境界。 一为筑基,炼体筑基,方入仙门。 二为凝露,凝神为露,道法初窥。 三为结丹,结露成丹,灵感小成, 四为星璇,涨丹化气,斗转星璇。 五为元婴,星育元婴,神魂不灭。 六为化身,修为化身,万念通达。 叶响清楚地记得,林生曾告诉过自己,所谓六大境界并不算是特别严谨的说法。 据他所知,这只是广为人知的一种说法而已。 不仅是他,大部分身处修行界的人都有所察觉, 或许在六大境界之上,还有着更高的境界,只是那些境界,出于种种原因并未外传。 抛开林生的这些猜测不谈,按照目前叶响所知道的六大境界来看, 元婴境,已是他目前已知境界中倒数第二大境界,其威力可想而知。 眼前的冻死鬼若是真有着元婴以上的水平, 至少在叶响认知中,那也算得上是极为恐怖的存在。 因为对于成功修出元婴的修行者来说, 他们的优势不仅在于修为上能够碾压大部分天资平庸的修行者, 更是能够通过将星璇完全孕育,从而诞生具备初步意识的元婴, 得以让身体中的灵气,在自己体外凝成一具有战斗力的存在。 同时,由于修炼过程中,修心者的身心都获得了大量锤炼, 元婴境界之后,修行者的神魂也会变得更加难以磨灭,他们的生存能力会变得格外恐怖。 哪怕元婴境以上的修行者在下一刻突然暴毙身死, 只要他们的神魂没有被彻底毁灭的前提下, 但凡留下一缕,这些元婴境界的强者,都能通过夺舍等途径借尸还魂。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原因,当初问真大师才能够在肉身被叶响毒害的情况下, 借助着虫群化出元婴,给自己再度找到了一处临时顶替的“肉身”。 而叶响眼前这位冻死鬼,可是在凡人肉身存续的情况下便修至了元婴境, 显然比当初借着虫群还魂的问真,还要厉害上许多。 尽管对方此刻身体肥胖臃肿,如同一圈圈、一坨坨的肥肉褶皱不断浮现。 但叶响始终明白,自己绝不能够以貌取人,轻视对方。 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尽管相貌怪异,甚至可称得上有些令人不忍, 但冻死鬼既然能够让阿福、管仲等人都如此敬重,其自身定然有着某些本事。 在叶响思索的片刻间, 阿福等人已是在冻死鬼将军的面前被迫让开了道,将倒在地上的死不成露了出来。 冻死鬼这时总算是动了,只见他将双手重重地压在了轿椅把手上, 浑身的肥肉,在他这般动作下也是跟着疯狂颤动了起来, 啪嗒一声,随着冻死鬼将自己从轿椅上撑下, 他腹部的那坨肥肉,也是终于整个掉落在了地上。 虽说满身贴着令人难忍的肥膘,但冻死鬼的每一个动作都不算拖拉,反而显得格外轻盈。 只见他默默地朝着前方一指, 那八名抬轿地壮汉便是极为默契地走到了冻死鬼身后, 肩并着肩,一同发力,将双手顶进了冻死鬼地背部。 咕嗤—— 随着冻死鬼的肥肉在地面上磨出血痕, 那几位壮汉的双手,也是如同按压果冻般地沉入了冻死鬼的背部深处, 此刻,就算他们想要拔也拔不出来, 壮汉的双手已是嵌入了冻死鬼的肥肉褶皱中,似是彻底落入了泥沼之中。 虽说眼前的冻死鬼满身都是肥膘,但据叶响观察, 他的每一个动作却是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完全不存在拖拉,反而显得格外轻快。 随后,阿福带着一众“混混”也是加入了推行的队列中来, 他们与那些抬轿壮汉似是很早便互相认识, 双方对视了一眼,便是默契地继续推动冻死鬼这副“肉团”起来。 咕噜、咕噜—— 随着冻死鬼的肥肉在地上不断磨蹭,发出令人反胃的声响。 他总算是来到了死不成的面前,随后,他便是单手一挥, 原本趴在地上等死的死不成,便是在一阵寒风裹挟之下,不自然地立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死不成,一张大嘴从冻死鬼脑袋肉团中挤出,用有些阴沉的语调说道。 “胡闹也总该有个度,我说了很多次, 你这样一路求死,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们,在黄泉之下也不会感到欣慰的。” 听到冻死鬼的话语,死不成却是没有表现出阿福等人那般的敬畏,反而立刻顶撞道。 “江孽,我他娘的不需要你管!” 第268章 名都长安欲落雨 “江孽,我他娘的不需要你管!” 呼—— 死不成话音未落,一阵更加凌冽的寒风便是穿堂而过, 在寒风吹拂之下,原本还好好的死不成,竟是不受控制地抖起了寒颤, 他的脸颊在寒风下冻得发紫,两片嘴唇也是迅速干裂出血却无法动弹, 叶响定睛一看,方才发现死不成的嘴唇,竟是被寒霜紧紧地冻结在了一块。 “谁准你这般称呼我的,改口。” 在冻死鬼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他的语气却是比先前生冷了许多。 呜—— 虽说此时被寒风冻住了双唇,死不成依旧圆瞪着双目,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只听呲啦一声, 在众人惊愕的表情中, 死不成竟是将自己被冻在一块儿的嘴唇生生撕开。 两瓣嘴唇的血肉混合在一块儿喷溅而出, 死不成却是毫不在意, 恶狠狠地指着面前的冻死鬼骂道。 “妈的,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有种就杀了我啊! 江孽,你不是不想让我死吗,那我就天天在你面前蹦跶,看你能忍我多久! 你不如向他们打听打听,在这条袜子巷,我死不成可曾对谁服过软? 我死不成连死都不怕,我为什么要怕你!你别再管我了,让我死啊!” 在死不成的痛骂之下,阿福等人都是脸色一沉,微微低下了头。 “老大,你少说几句,不要……” 阿福话音未落,冻死鬼将军那边便是动了起来。 只见他忽然挥了挥手,示意让那些壮汉协助他扭转开了身子。 随后,他便是将目光落在了阿福等人这一边。 “哦,是吗? 那你不如也向他们打听打听, 在整个京都之中,除了当今圣上以外,还有谁敢直呼我的名姓?” 说话间,冻死鬼将军便是又一挥袖。 寒风再度吹拂而过,这一次,寒风并没有影响到任何人的状态, 却是在阿福等人的脖颈间,凝出了一道道冰锥剃刀。 其中离他们最近的冰锥剃刀,甚至已是在众人的脖颈处留下了一道道鲜明的血痕。 尽管生命受到胁迫,但被冰刀直指喉咙的阿福等人却是一步未动。 他们背负双手,挺胸而立,目光决然坚毅地望着眼前的冻死鬼将军,似是随时随地都做好了为对方慷慨赴死的准备。 见着此情此景,原本还在嘴硬的死不成却是忽然急了,即刻吼道。 “冻死鬼!你丫的竟然拿我的小弟们威胁我,你卑鄙无耻!” 嗬、嗬—— 冻死鬼用有些气喘的声音轻笑了两声,似是在讥讽死不成。 “你在袜子巷混迹了这么久,怎么还是少年心性。 在江湖上,在战场上,谁又会和你讲什么所谓的规矩道义。” “给我改口。” 这一次,冻死鬼的语气之中,更多的是一种命令。 终于,在冻死鬼的威逼之下,死不成冷着脸,缓缓低下了脑袋,用极低的声音喊道。 “义父。” 见着死不成忽然服软,叶响心中也是立刻明了。 冻死鬼的“威胁”,之所以能够奏效, 就证明了在死不成的记忆、印象中, 对方是真得会做出“哪怕杀死亲属收下也要示威”这种行为的狠人。 听到死不成改口后,冻死鬼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人群之中,大声说道。 “还有你……自己出来……还是说,要我把你从人群中给捉出来。” 顺着冻死鬼面朝着的方向看去, 叶响只能看见一群跟在阿福身后,排成一列毕恭毕敬站在原地的混混。 他这是在和谁说话? 还没等叶响疑惑多久,一道人影便是在冰锥的胁迫下从人群中走出。 看见那人的瞬间,叶响便是愣住了。 这人他认识,刚刚不久前还在西市的茶馆中碰面, 也是在对方的“条件”下,自己才会来到袜子巷中,与十分难缠的死不成搏杀。 章百! 没想到他竟然很早就乔装打扮,躲藏在了人群之中观察着一切! 从冻死鬼的语气中来看,叶响猜测眼前的章百,死不成,以及冻死鬼三人之间,肯定有着莫大的关系。 眼下,章百从人群中被逼迫着走出,也是叹了口气,缓缓将自己刻意披散而下的两股头发扎起,一边抹去用于遮盖面容涂抹在脸上的泥垢,一边朝着冻死鬼将军的身边走去。 在经过叶响身边时,那家伙还刻意往下拨了拨眼皮,做了个表示无奈的鬼脸。 看样子,眼下闹到这般情形,也不是对方的本意。 将死不成、章百都叫到身旁后,冻死鬼终于是挪到了叶响的跟前。 只见他费力地垂下肉团脑袋,睁着两颗芝麻粒大小的眼睛凝视着他,自顾自地说道。 “崇山,管仲他们两人虽然资质不足,但也算得上是勤勉可嘉。 我很后悔,当初没有把他们留在身边。 叶师傅,你可否告诉我,他们两人,是怎么死的。” 听到来自冻死鬼的问话,叶响整个人都是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他一时之间都有些分不清,对方这是真得知晓真相,还是在诈自己消息。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今日只是受医仙之托来到此地,想要助死不成施主完成心愿,早登极乐。 既然这是施主的家事,那贫僧也就不掺和了,阿弥陀佛,告辞。” 说罢,叶响便是一甩袖袍,当即准备离开巷间。 眼看着叶响毅然决然地走远开去,冻死鬼并没有多做阻拦,而是继续遥遥说道。 “叶师傅,你一路保重,这长安城最近不安生,随时都会落雨。 最好早些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免得雨溅在身上了。” 听到来自冻死鬼的“警告”,叶响离开的脚步越发快了。 见着叶响快步离开,冻死鬼依旧没有做出任何阻拦,反而是娓娓谈道。 “想来此处也确实不算什么方便谈心的地方。 不如这样,等晚些时候我处理好了家事, 便带着欠你一约的章百一道,亲自登门罗雀亭品品闲茶, 你也叫上吴老板,咱们好生畅谈一番,你看意下如何啊, 背棺僧叶问。” 第269章 有点大病二皇子 “你看意下如何啊,背棺僧叶问。” 冻死鬼说话的声音虽轻,但却字字珠玑,如雷贯耳。 叶响僵在原地,脑海中一时之间涌起千层浪。 罗雀亭、品闲茶、吴老板、背棺僧叶问。 随着关于自己的一个个秘密,被冻死鬼风轻云淡地信口托出, 叶响终于确定,冻死鬼早已知悉了他的身份,对方这是有备而来。 见叶响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冻死鬼接着说道。 “你也不必对此太过惊愕,哪怕你们再如何隐蔽自己的身份, 只要踏入长安城半步,就逃不过我东厂的眼睛。” 说话间,他又是看了站在身旁的死不成一眼, 在脱离了玄阳虫的束缚后,死不成身上的那些淡黄色气息,总算是缓慢地恢复过来。 “没想到在红榜上排名第二十位的背棺僧叶问,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来到长安。 传闻之中,你以一己之力毁了大半个苍山镇, 向来心狠手辣,手段非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听着冻死鬼连声感慨,叶响觉得对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他也不打算对此多做解释,反而是故意沉下脸,冷声应答道。 “呵,没想到偌大的长安城,还是有着能人存在的。我这才刚到城中落脚不到一日,就被发现了吗?” 说话间,叶响还刻意地将手从袖袍中伸出, 营造出一种一言不合之下,随时都会动手的氛围。 所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至少在短时间内,顾青安在自己身上的这口黑锅,他是没法澄清的了。 红榜有名,确实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杀身之祸, 但也同样让叶问这个名号在长安城中有了些许的威慑力。 在长安城越传越离谱的传闻中, 他成为了一个随手便能毁灭大半个镇集, 穷凶极恶,残杀老小,心狠手辣,神秘莫测的背棺僧人。 既然躲不过,那就干脆借势而行。 至少从冻死鬼只知道自己叫做叶问这一情形看来, 朝廷在发布红榜时所获得的大部分情报, 都是来自苍山镇的曹广达,以及顾青之口。 顾青不知道他的名姓,曹广达也只知道自己一个“叶问”的假名。 只要对方不对自己知根知底,就还有能够发挥的空间。 叶响心知肚明,冻死鬼将军有着元婴境界的实力,绝不是他此刻能够为敌抗衡的存在, 可眼下情形,他若是仓皇逃走,就彻底被暴露了自己心虚的事实。 因此,叶响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既然人人都说他是毁灭半个苍山镇的罪魁祸首,那就让自己显得更难以捉摸一些。 要装,就装个大的! 想到此处,叶响又是半挂起嘲弄的笑意,说道。 “不知冻死鬼将军如今找上门来,只是为了喝茶,还是为了取我项上人头,去领红榜赏钱呢?” 说话间,叶响又是不退反进,朝着冻死鬼的跟前迈出了一步。 见着此状,那些抬轿壮汉纷纷摆起了准备迎敌的架势,似是随时准备出手护卫。 反而此时在人群中的冻死鬼,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 “哈哈哈,叶师傅说笑了,我对那些赏钱并不感冒,反倒是对你身上发生的事比较好奇罢了。” “既然叶师傅执意要走,我也不多留了,请便。” 说着,冻死鬼朝前伸了伸如同王八的右手,示意让叶响自行离开。 与此同时,他也是在那些壮汉的簇拥之下被推上了轿椅。 “叶师傅,提醒你一下,在这长安城中有着眼睛的,可不止东厂一家。” 冻死鬼抬起浑圆的肉球脑袋,看向了天空。 “你来长安,算是赶上了落暴雨的好时候。” “夏日有暴雨,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冻死鬼将军,可是有什么指教?” 叶响反问道,他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下雨”另有所指。 “不,这场雨积攒多时,若是真要下起来,可是会死很多人的。” 说罢,冻死鬼似是有些疲倦了,摆了摆手,指挥着那些抬轿壮汉道。 “起轿,回府。” 随着轿椅抬起,壮汉们整齐划一地迈步离开, 而死不成、章百也是跟在了队伍的后方,不情不愿地离去。 …… 长安城西市,罗雀亭。 “老吴,赶紧收拾好行李,我们得离开了。” 回到罗雀亭的第一件事,叶响便是通知吴所为赶紧跑路。 他们的身份乃至住所,都已经暴露在了冻死鬼眼皮底下。 况且从对方最后所说的那番话中,叶响也是听出了另外一重意思。 此时的长安城里,除了冻死鬼以外肯定还有其他人,也发现了自己这个红榜新人的到来。 眼下这处刚刚被吴所为置办妥当的罗雀亭,对他们来说或许已经不安全了。 快步走入亭内,正准备去把悬魂棺也给带上,叶响却是一头撞见了僵直地站在道口的吴所为。 见着对方痴楞地站在原地,叶响正打算催促,却是忽然发现吴所为的眼睛,正冲着他不住地扑闪着。 z只见吴所为此时浑身僵直,似是没法动弹,嘴唇不断地向着一个方向努动着,就像是在提示着什么一般…… 叶响当即反应过来,朝着自己身后的角落看去,冷声说道。 “你是何人。” 啪、啪、啪—— 在叶响的问话下,罗雀亭角落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位身着锦衣华袍的贵公子。 对方此时正拍着手,目光深邃地端详着叶响,口中喃喃叹道。 “没想到传闻中的背棺僧,竟然有着如此强大的感知力。 从你进屋到方才,我始终屏着气息,却还是被你给发现了。 据我估算,你的实力,恐怕已在星璇以上!” 什么星璇以上?没有……刚刚分明是吴所为提醒了我啊…… 叶响心中吐槽着,嘴上却是继续冷声问道。 “你到底是谁,赶紧把吴所为给放了,别逼我动手。” 对方显然是在吴所为身上施了什么手段,这才会让吴所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听到来自叶响的“威胁恫吓”,那位贵公子缓缓朝着另一处黑暗中点了点头。 噗地一声,随着贵公子的动作, 吴所为背后便是迅速地窜出了一道浑身裹在黑衣中的身影, 那家伙并指前戳,在吴所为的身上连点了数下, 随即,吴所为便是再度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随后便是立刻朝着眼前的贵公子鞠了一躬,喊道。 “草民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 叶响疑惑之际,吴所为便是立刻对他挤眉弄眼,低声提醒道。 “你小子不要命啦,赶紧问好,人是大献的二皇子徐铭!” 看对方那身格外华贵的打扮,叶响便知道对方来头非同小可。 可却是始终没料到,此刻出现在他身前的,就是堂堂大献的二皇子! 看见叶响没有行礼,那名浑身裹着黑衣的身影便是立刻怒目骂道。 “大胆!一介草民,见着二皇子为何不行礼!” 叶响刚打算与对方解释自己并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二皇子,却是立刻被二皇子给打断了去。 “不要那么激动,像背棺僧叶问这种等级的存在, 自然有着他们自己的想法,我们不可强求。” 说罢,那位二皇子便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感叹道。 “我知道了!原来如此啊,叶大师,你此时一直沉默不语, 肯定是在考验我们,若是我的手下有所妄动,恐怕会被你直接给弄死。 好!好一招扮猪吃虎!不愧是被六扇门挂在红榜第二十位的存在,当真是恐怖如斯!” 听着来自二皇子的一系列推演揣测, 叶响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眼前这位徐铭二皇子,是不是脑子有点大病? 第270章 深谋远虑二皇子 过了一会儿,罗雀亭内, 吴所为小心翼翼地为徐铭沏好茶,随后又是转头来到了叶响身旁。 佯装沏茶的样子,在他耳旁嘀咕了起来。 “你走后没多久徐铭他就找上门来了,说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虽然我没来过京都,但是这二皇子徐铭在整个大献境内都是出了名的。 他疑心病很重,你别看他平时笑嘻嘻的,内心不知道都算计着什么,没准眼下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把我们算计到姥姥家去了,叶响,你可要万分小心啊。” 说罢,吴所为便是咳嗽了一声,在徐铭手下黑衣人的监督下退至了一旁。 在吴所为口中得知二皇子徐铭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后, 叶响便是立刻联想到了此前冻死鬼与他说的话。 他到底还是小瞧了长安城中的这些权贵们, 原以为他与吴所为是暗中入城,乔装打扮能够瞒天过海,暗渡陈仓, 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早已在暗中被众人剥了个底掉。 眼下的二皇子,肯定也是得知了他是红榜悬赏的背棺僧叶问,才来到此处的。 叶响心中不禁有些紧张, 其一,他有些不解,堂堂二皇子为何要特意亲自前来寻找自己。 其二,他也是隐隐产生了一种担忧,他担忧那场冻死鬼所谓的“暴雨”,已经开始在长安的上空聚集了起来。 他越发觉得长安城中的气氛的不对,这也是他为何要急忙带着吴所为准备离开的原因。 不过眼下,他还是打算先把这位二皇子处理好。 在二皇子徐铭的身上,看不出多少修行的痕迹, 倒是他身旁那位黑衣侍卫,根据先前对方的动作, 叶响粗略估计了一番,对方应该有着结丹境的实力。 对于此刻的叶响来说,结丹境的对手早已不足为惧,可他却也十分忌惮对方的身份。 徐铭可不是什么向龙虎蛮村的百姓之流,他可是当今大献的二皇子, 若是徐铭一个不小心,真得在叶响手里出了事,恐怕等着叶响的,就不仅仅是上红榜这么简单了。 到时候,恐怕连整个皇宫中的禁军,都会被派出来追杀自己。 更何况,叶响还能隐约感知到, 在他与徐铭对话的过程中,罗雀亭的外侧屋檐上,也是不时传来几道微弱的脚步声。 那些藏在屋檐上方的家伙,恐怕都是二皇子的侍从, 正如吴所为所言,对方有着极重的疑心病,也有着极深的城府。 为了取得自己的信任,他只带了一名侍从跟在身边,看似对自己毫不设防,实则早已在外布下了天罗地网。 徐铭本身没有修为,竟然敢在没有过多情报的情况下, 闯入自己这个红榜二十的据点,显然是有所防备的。 叶响估摸着,若是自己此时贸然强闯,恐怕会立刻被俘。 眼下,倒不如顺着对方对自己的“忌惮”,施以缓兵之计,稳住对方。 从吴所为手中接过了沏好的热茶, 徐铭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喝下,反而是将其端在手中迟迟不愿动嘴。 过了片刻,他又是咳嗽了一声,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了下来,说道。 “咳咳,我这次来, 其实就是为了一件事,我想和大师您谈上一笔交易。” 叶响轻轻皱起眉头,极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问道。 “什么交易?” 究竟是什么样的交易,要让这位二皇子亲自来找自己谈? 对方又是看上了自己哪一点。 “叶大师可曾听闻过大秘境?” 徐铭接着说道。 听到此处,叶响微微摇了摇头, 大秘境这个词他倒是记得似乎有从顾青、玄阳教圣女罗素娥口中听到过。 他们好像都在等着长安城的大秘境开启,不过他也不甚清楚这个词所指代的事物。 “愿闻其详。” 看着叶响紧皱着眉头,似是有些不解的模样,徐铭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道。 “哼,没想到叶大师到了现在还要和我装蒜。 你身负红榜第二十位的高额悬赏,如今却仍旧要不惜命地从苍山镇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城, 其真实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夺得大秘境的上古仙阶吗?” 见着叶响一脸懵懂的样子,徐铭又是一拍双手,自顾自地感叹起来。 “哦~!我知道了! 大师,您原本的计划肯定是想低调行事! 莫非你早已打算好了前往大秘境,夺取上古仙阶的事宜, 此刻之所以潜藏于此,就是在等着到时候各大门派的青年才俊大打出手之时,再从中渔翁得利?我就知道!” 我……我他妈是真不知道什么大秘境啊,你怎么这么敢说啊。 这位二皇子,何止是疑心病重,他这妥妥地就是脑补过度。 徐铭确实很聪明,且深谋远虑,在与人相处的过程中,他总是能想到更深远的情况。 可这些所谓的深谋远虑,其实压根都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不存在。 叶响心中暗叹着, 明面上却是装出一副心机被洞察的高人表情,眯起眼睛,欣慰地冲着徐铭点了点头。 “果然!能够信手覆灭半个苍山镇的叶问大师不愧是大师! 你我的谋略,当真是不谋而合啊!” 叶响注意到,在提及毁灭半个苍山镇一事时, 徐铭的脸上从未流露出半点怜悯、痛惜的表情。 在他眼里,似是这些事件都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正因为他的心中根本不存在对逝者的怜悯,他才会把“心狠手辣”的自己敬称为“大师”。 徐铭这个人,远比他表面上看起来要狠毒得多。 之后接触起来,一定要小心他,叶响心中暗暗下了论调。 见着叶响沉默不语,徐铭误以为这位叶问大师是在等着自己抛出条件,于是连忙补充道。 “大师,七日之后,我父皇便会让国师开启大秘境, 届时来自五湖四海,各大门派的受邀者便会为了争夺上古仙阶进入大秘境中, 我手上的能者不多,恰好还有几个空余的名额, 若是大师不介意,我倒是可以为大师担保几个名额进入大秘境。 相对应的,为了方便大师行动,也为了表示我的诚意, 我已经通过我的手段,让朝廷取消了对你的红榜悬赏,之后就不会有人来打扰大师您了。 并且,此后大师在大秘境中所得到的一切收获,我都分文不收。” 叶响已经从对方的话语中明白,这位二皇子是来找自己谈合作的。 这位二皇子,打小就聪明,更是有着堪比脑补症的疑心病。 正是因为顾虑太多,在徐铭的脑海中,便把自己这位背棺僧的能耐想得越发可怕。 强者,自然会受人敬仰。 眼下的二皇子徐铭,显然就是为了招揽自己,方才来到罗雀亭的。 他需要一个实力强大的人代他进入大秘境中,于是才找到了自己这位红榜新锐。 对方甚至不惜出力将自己红榜上的悬赏压了下去, 面对对方如此大的“诚意”,叶响并没有感到愉快,反而沉声问道。 “先让我听听,你的条件是什么?” 听到叶响的问话,徐铭的脸色也是立刻阴沉了下来,他低声说道。 “条件很简单,我希望叶大师您能够替我在大秘境中杀一个人。” “他叫徐如卿。” 第271章 罗雀亭中闻秘辛 “条件很简单,我希望叶大师您能够替我在大秘境中杀一个人。” “他叫徐如卿。” 二皇子徐铭刚提及这个名字的瞬间,站在一旁的吴所为便是立刻惊叹起来。 “徐如卿?你所说的徐如卿,该不会就是大献的三皇子?” 徐铭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 “正是。” “这不对啊,三皇子早在七年前就染疾病逝, 当时关于他的讣告可是被朝廷昭告天下,我的印象相当深刻。” 听到吴所为的话语,叶响当即点头示意,让他接着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据吴所为所说,大献当今圣上徐胤,总共育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 其中三位皇子,分别为皇后所生之嫡子——太子徐兼,陆贵妃所生二皇子——燕王徐铭,以及阎贵妃所生三皇子——齐王徐如卿。 大献685年,也就是7年前, 齐王徐如卿因患恶疾不幸病逝, 长安城满城挂满了白绫,大献境内铺天盖地的讣告,以及极为严苛的宵禁。 此番场景整整持续了七天,为得就是给这位生前颇受皇上宠爱的三皇子送行。 还没等吴所为把话说完,二皇子便是忽地站起身来,接着他的话茬说道。 “这些只不过是用来搪塞百姓的借口罢了, 就此事背后的实情而言,你所知道的,只对了其中一半。” 随即,二皇子便是朝着身旁的黑衣人挥了挥手, 黑衣人立刻会意,点了点头,快步向着屋外掠去。 与此同时叶响注意到, 先前还能隐约从罗雀亭屋檐外听到的脚步声,也是随之消失无踪。 随着黑衣侍卫走出罗雀亭, 二皇子方才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慢慢道出了尘封已久,令人有些意想不到的往事秘辛。 “徐如卿当年根本就不是病逝,其实他是被我们的父皇杀死的。” 听到这句话时,吴所为与叶响都是有些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所谓虎毒不食子,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徐胤舍得对自己的小儿子下杀手呢? 随后,二皇子便是给了他们想要的答案。 “七年前,父皇例行出宫视察民情,却意外突遭冷箭袭击,险些丧命。 好在当时国师忘道人就在父王身边陪同,及时救驾并且活捉了那名刺客。 从那名刺客的口中,我们终于知晓了派他前来的主子是谁,那就是我的三弟,徐如卿!” “皇子派人刺杀皇上,这般消息若是在当时走漏出去,势必会引发江湖的骚动,从而导致民心不稳。因此,当时知情者中的大部分人都被处理掉了,而徐如卿及其生母阎贵妃一家,也是被秘密抄斩。朝廷对外放出的讣告消息,便是徐如卿害了不治之症,最终病死了。” 从二皇子口中得知这些秘密后,叶响更是觉得有些疑惑,皱着眉头当即问道。 “无论他是病死,还是因为谋反不成被秘密抄斩, 徐如卿眼下应该都是死了,可我听你言下之意,他莫非还活着?” 二皇子既然提出要请自己去到大秘境之中杀死徐如卿, 那就证明二皇子有着十足的把握徐如卿此刻尚在人世! “我三弟打小就诡计多端,对于他的死,我始终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在他死后入葬不久,我便派人暗地里前去挖开了他的坟冢,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在说出挖开三弟坟冢这一事时,叶响注意到二皇子的脸色没有产生半点变化。 叶响越发觉得,眼前的二皇子不仅仅是疑心病重, 更有着一颗可怕阴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 “为什么你一定要他死。” 叶响出言问道。 “因为有些人活着,就会碍事啊。” 说话间,二皇子徐铭的眼睛便是弯成了一道,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揣测了起来。 “我猜想,叶问大师之所以特意乔装打扮潜入长安城,恐怕也是因为早已嗅到了长安城氛围的不对了。 毕竟唯有乱世方能出英豪,你预见了长安城即将发生的混乱, 于是特意前来此处,为得就是想借此机会,完成你心中的大业!” “说,叶问大师,你心中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大业,但说无妨。 若是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未来你想要什么,只要不会妨害到我我,我都能替你实现。 因为我,终将成为那金龙宝座上的唯一人选。” 说着,二皇子便是双手向外猛然一张,眼中满是自信。 不是……其实我根本什么都没想啊…… 对方显然又开始“深谋远虑”起来了。 接着,二皇子便是双目一凝,话锋一转。 “献王他啊,已经老了, 近几年更是不知是得了什么癔症,愈来愈疯,没人知道他还能支撑多少时日。 大献如此广阔的疆土山河,亟需一位雄谋伟略的帝皇负责治理。 我大哥徐兼脑子太直,空有一身武力,却没有我这般思虑深远。 如此比较下来,大献的王位自然是我最适合。” 听着徐铭对自己“伟业”的描述,叶响心中又是一片骇然。 原来这就是冻死鬼此前所说的“暴雨”, 这就是自己一直隐约感觉到长安城氛围不对的原因所在。 献帝式微,皇子夺嫡。 这势必会牵动长安城每一处角落,这是一场席卷整个长安城的风暴,任何一方势力在此都无法幸免。 而眼下这位二皇子,显然就是来拉拢自己入伙的。 或许在他看来,自己这个新上红榜的对象实在是难得的利器。 若是利用得当,或许就能起到奇效, 若是出了问题,到时候再与自己撇清干系,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损失。 想到此处,叶响心中便是对徐铭有了全新的认识。 此人心机极深,绝不是什么可以为伍的家伙。 见着叶响不说话,徐铭便是接着说道。 “我这个人呢,不喜欢意外,所以我那不见了的三弟,始终是个让我心里不安的变数。 七日之后的大秘境之行,便是事关大献王位归属的一战。 大哥他虽然一心练武,但也对越发疯癫的父亲失去了耐心,想必他很快就会动手。 大哥那边我自有安排,倒是这失踪不见的三弟徐如卿,我仍旧不太放心。 以我对他的了解,若是他的话,势必会想办法进入秘境中。 所以我希望叶问大师您能进入大秘境中,找到这个家伙,除掉他。” 第272章 铜镜之中现密语 听到此处,叶响便是疑惑了起来。 这大秘境之中上古仙阶的归属,与他们这些皇子争夺大献王位又有什么关系? 似乎早就知道叶响会有如此疑问,徐铭在房间中一边踱起步,一边解释道。 “有传闻说,秘境中除了那上古仙阶,还有着传说中的瑞兽星泉潜藏着。 相传当年献帝,也就是我父亲, 将长安万千妖魔尽数扫尽之时,便是有着星泉瑞兽降临凡间。” “瑞兽星泉?” “瑞兽星泉,乃是世间至纯至善之物,传说由天上的星河所化,形似麋鹿,浑身却无实质,宛若泉水奔流,故名星泉。 民间有着传言,唯有星泉兽自愿跪拜之人,方有号令天下之资,才能称得上是贤明之君,受举世爱戴。” “大哥也好,三弟也罢, 我相信他们都会为了这星泉瑞兽的归属,派出手下最强的能人进入大秘境。” 听着徐铭的描述,叶响也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所谓受星泉跪拜者,方能为君这一说法,应该只是一个民间传闻,做不得真,为何你们却还要为此拼死拼活?” “叶问大师,这你就错了。 百姓们根本不在意这到底是不是传闻,他们只是想看到所谓的神迹, 而我们,也只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一件名为正统的黄袍。” 听到此处,叶响总算是明白了。 星泉瑞兽跪拜贤君的传闻无论是真是假, 这三位皇子所要的,其实都只是一个所谓正当的名分。 只要其中一人手上有了星泉兽, 他们也就从谋权夺嫡的窃国罪人,成了众望所归的正义之师。 得民心者,自然就得了天下。 想到此处,叶响心中不禁一叹,这些权谋之术,当真是给眼前的二皇子玩明白了。 随着二皇子与他交流得越深入,叶响也是越发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危险气质。 这徐铭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是自己当真答应对方的条件,无异于与狼为伍! 因此,他心中很快便下了决定。 …… 过了不多时,罗雀亭外, 二皇子徐铭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对叶响说道。 “叶问大师,距离开启大秘境还有七日,希望你能再仔细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市侩之人。 为了表达我的诚意,红榜的事我还是会替你压下,就当我徐铭愿意交你这么一个朋友。” 说罢,徐铭便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张令牌,镇重地递到了叶响手中。 “这是我的令牌,若是有人找上门来为难于你,你便向他出示。 见着此令,没人敢在长安动你。” 一直等到叶响收起自己给到的令牌后,徐铭总算是不再坚持,转身离开。 只见徐铭一边走着,一边朝着四周挥了挥手, 随即,一道道身着黑衣的人影,便是从罗雀亭的各个角落飞窜而出。 仅仅是一瞥之间,叶响就能够感觉到,他们每一人都有着凝露境的水准。 见着那些人影离开,叶响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果然不出他所料,徐铭在外界也早有安排, 若是此前在罗雀亭对二皇子动手,恐怕一瞬间这些家伙就会一拥而上。 叶响最终还是拒绝了徐铭提出的交易条件, 因为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最初目的, 他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投靠皇室,不是来选择站队,扬名立万的。 这天下姓什么都好,他不想关心,努力活着,才是王道。 看向罗雀亭内,想到此时还躺在棺材中, 不知道是否已经被悬魂棺副作用“变质”了的林生,叶响便又是叹了口气。 随着眼下长安城的局势愈发动荡不安,他想要尽快脱身的心思就更加重了。 …… 长安城东市,某酒楼隐秘客房内。 嘱咐自己的贴身侍从关上房门后,徐铭总算是憋不住,狠狠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徐铭此时满头大汗地叹道。 “当真是好险!这背棺僧叶问,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可怕的角色, 光是先前他与我对话的间隙,我就能感觉得到,他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了。” 听到皇子如此感叹,黑衣侍从便是忍不住拱手说道。 “皇子殿下,背棺僧叶问也不过是个新晋红榜的人物,我们当真需要如此忌惮他吗? 兴许是我们想多了,因为我先前在罗雀亭中,根本没从他身上感知到任何修行过功法的痕迹。” 黑衣侍从的质疑并没有得到徐铭的认可,他反而是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感叹道。 “建先啊建先,你跟了我这么久,还是不够沉稳啊,为人处世,一定要小心谨慎。 我问你,如果一个人从未修行过功法,那他为何能够做到毁灭半个苍山镇? 又如何背得动那么大一个棺材?举得起传闻中有着百斤重的黑刀?” 听着二皇子徐铭的一通分析,被称为建先的黑衣侍从也似是恍然过来,问道。 “皇子的意思是……” 徐铭双眼一眯,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分析了起来。 “虽然我自幼便被父皇废了灵脉不准修行,但我也一直有研读许多功法相关的书籍。 有一种说法是这么说的,在修行者的圈层里,外露修为者,最多算是外行, 而若能隐去修行痕迹,潜力于心者,方才算得上是内行中的内行!” 啪—— “原来如此!” 侍从建先猛地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道。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若是皇子殿下所言当真,那家伙很可能就是个能隐藏自己修行痕迹的大能!” 听到建先的分析,徐铭总算是笑着点了点头。 “没错!先前在罗雀亭中,他一直对我所提及的大秘境等事表示不解,其实……” 不等徐铭说完,建先便是抢先答道。 “其实他根本就是在试探皇子殿下,想要看看皇子殿下是否诚心实意? 之所以装作对所有事都一知半解的模样, 其实根本就是叶问大师想要保持低调,扮猪吃虎?” “没错!建先你还算得上事孺子可教,不错不错!” 建先摸了摸脑袋,连声叹道:“还是皇子殿下教得好。” 随即,他又是话锋一转,问道。 “皇子殿下,话虽是这么说, 可若是叶问大师始终不肯答应,难道我们真就这么放弃了?” 对此,徐铭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反而是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当然不可能,他若是拒绝了我,我对他自然有着特别的安排。” 说罢,徐铭便是让建先去屋外候着,将他打发离开。 随着建先离开了房间,徐铭的脸色忽地一变,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哼,什么秘境,什么星泉,这些我统统都不在乎。 我要的,只是那个被父皇一直霸占着的王位而已!” 说着,徐铭便是缓缓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面圆形铜镜, 随着他口中喃喃,那镜面之上也是缓缓浮现出了一缕缕的水色雾气。 在那镜面之上的水汽,此时竟是勾勒出了一道道笔画文字: “大秘境七日之后便可开启,虫子何时入瓮?” 第273章 焦黑肉丸救道长 二皇子徐铭尚未离开多久,叶响便是又见着一队人马出现在了罗雀亭前的街道上。 随着那队人马出现,周围的路人们立刻让出了道来,有的民众更是畏惧地低下了头。 眼看着瘫坐在硕大轿椅上的肥大“肉团”,如此明显的特征,叶响哪儿还不知道来者何人。 冻死鬼江孽! 没想到他当真如此前所说的那般找上了门来,而且还来得那么快。 在冻死鬼轿椅的侧后方,此时还不紧不慢地跟着那位号称“活死人、肉白骨”的医仙章百。 在叶响的注目之下,章百也是注意到了站在罗雀亭前的叶响。 当即他便是立刻脱离了轿队人群,朝着叶响率先快步走来,打起了招呼: “赶紧走,那老家伙让我来兑现承诺, 既然要救人那就得抓紧些,别让你那位棺材里的兄弟久等了。” 说罢,章百便是头也不回地溜进了罗雀亭中,脚步飞快, 似是刻意地在与身后轿椅上的冻死鬼闹别扭。 眼看着章百贸贸然走向罗雀亭, 放心不下的叶响立刻紧跟了上去,一边试探性地问道。 “可我并没有成功杀死你制定的目标,死不成还活着,你当真愿意给林生医治?” 得知章百愿意医治林生,叶响心中确实感到些许振奋,可他也同样生出了疑惑。 这世上没有突如其来的好处,对方愿意破格帮他,或许是出自冻死鬼的意思。 来到罗雀亭里间,章百一边自说自话地走到悬魂棺前,一边解答起了叶响的疑惑。 “我让你去杀阿成那小子的本意,就是想让他早点从死不了的痛苦之中解脱罢了。 虽然你最后确实没有弄死他,不过那小子暂时也不那么盼着想死了。 兴许是因为他在你身上看到了彻底死掉的希望,稍微有了些耐心。 也或许是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和他修炼同一类刀法的同僚, 总之那小子哪怕是被老头子一顿毒打,回了府中也仍旧念叨着想要和你再过上几招呢。” 说话间,章百还不由地翻起了白眼,似是没少受死不成念叨声的烦扰。 咔吱一声,随着章百的推动,悬魂棺终于是被缓缓推开了一角。 叶响此时也是有些担忧地伸长了脖子,朝着棺材内部望去。 距离苍山镇一战此时已隔了一坤月,叶响总算是再度瞧见了躺在悬魂棺中的林生。 与刚刚进入悬魂棺时相比,林生身上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 他仍旧双目紧闭着,“安详”地躺在棺内, 只是身上似是有着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黑气盘绕着,挥之不散。 指着那些缭绕在林生周边的黑色气旋,章百头也不抬地出声解释道。 “这是悬魂棺的副作用,在生死之间停留得越久,身上就会不可避免地沾染上鬼气。 好在现在他待在棺材里的时间还不算长,不然你再见到他的时候,恐怕他已经变成诡异之类的存在了,因为这种情况是不可逆的。” 说话间,章百便是从背上取下了一裹厚重的包袱, 随着包袱摊开,一股肉腥味便是从中弥漫开来, 叶响这才发现,在那包袱之中,竟是塞满了表皮呈现焦黑色的不规则肉丸。 那些肉丸由完全不规则的肉片、肉块揉捏而成, 形似某些炼制到一半,却又前功尽弃,随便吃上一口就会灰飞烟灭的某些可怕丹丸。 展开包袱后,章百便是靠着悬魂棺盘腿坐下,将那些焦黑色肉丸铺在了自己的双腿间, 随手捡起其中一颗塞入口中干嚼起来, 章百一边又是捧起了一颗肉丸,对着叶响挑眉说道。 “生吃太多肉还是不太利于消化,这些是我自制的口粮干货,你也来一块尝尝?” 看着那些似乎还在肉丸中蠕动的烧焦血肉, 叶响不禁猜测,这些肉丸,恐怕都是由人肉烧制而成。 杀一人,医一人,或许就是眼前这位杀人医备药的过程。 果断摇头拒绝了来自章百的热情邀请后, 在叶响的注视下,章百开始一颗接着一颗,吞服起了自己烧制的焦黑肉丸。 吞下肉丸后,叶响明显感觉到章百身上的气息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随着血肉摄入,此刻章百的身后,竟是缓缓凝出了一道模糊的淡红色虚影。 这莫非是仙相?! 原本没有任何修为的章百,为何会凝出仙相?! 看着面前的那道虚影轮廓,叶响迅速感知到, 此刻在章百身后浮现出的仙相,居然和死不成背后的那道有着相似的气息。 随着这道同气连枝的仙相浮现,在叶响右臂间的玄阳虫,也是立即焦躁不安了起来。 一颗颗眼球从叶响的右臂表皮间呲裂而出,眼看着玄阳虫又要陷入暴动,叶响还没来得及制止,便是感到后脊一凉,宛如有寒风过境。 被那寒风一激,玄阳虫似是怕了,撑开的眼球迅速闭合, 扭动的触须也是立刻乖乖地变回了手臂的样式,不再动弹。 叶响连忙扭头,顺着寒风吹拂而来的方向看去, 原来不知何时起,那如同肉山一般身材的冻死鬼,已是来到了罗雀亭中。 只是对方此刻始终坐在罗雀亭的正门外,看样子并不打算现在就进入里间。 虽然不知道冻死鬼是出于何意帮助自己, 不过眼下也是好在有冻死鬼出手镇压玄阳虫, 它才没有再度因为那些亲切的仙相失去控制。 发现眼前的局面逐渐得到了控制,章百也是有些不耐烦地对叶响嘱咐道。 “把你兄弟从棺材里抬出来,否则我没法给他治疗, 记住,动作要快,否则他可就直接一命呜呼了。” 对于章百的嘱咐,叶响不敢大意,立刻照着执行了起来。 他很快便将林生从悬魂棺中抬起,将林生以正卧的姿势,摆在了章百面前。 刚从悬魂棺中被抬起来的一瞬之间,林生身体上方盘踞的黑气便是迅速地凝实起来。 与此同时,叶响更是透过内视得以看见, 那些原本在悬魂棺缓和之下,几乎停滞枯竭的灵气, 此时再度开始飞速地枯竭、消散起来。 显然,从悬魂棺中被抬起的一瞬间, 林生的生命力,便是再次步入了死亡倒计时中。 眼看着叶响将林生抬到自己面前,章百也是不敢怠慢,飞快地将自己的食指与中指并拢,一道搭在了林生的右手腕处,形似把脉。 此时此刻,顺着章百的指尖,一道道淡红色的气息开始涌入了林生的体内。 呲啦啦—— 伴随着那些气息涌入,原本盘踞在林生身体上方的黑色气旋开始迅速消融。 死亡的气息,正在缓缓消散。 透过内视,叶响也能够直观地看到, 林生身体内部正在不断枯竭的灵气,随着那些淡红色气息的汇入下, 逐渐恢复了生机,竟是逆势增长了起来。 看样子这专属于章百这位医仙的特殊疗法,当真开始奏效了。 眼看着源源不断的淡红色气息从章百指尖涌出,叶响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就是你医人的手段,通过摄入血肉精华,再度给他人?”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说罢,章百便是不再理会叶响,而是闭上了双眼,专心开始传导起体内的淡红色气息,额间不时有汗液滴落。 第274章 出人意料冻死鬼 随着淡红色气息不断涌入林生体内,章百啃食手中肉丸的速度也是加快了起来。 想要活死人谈何容易,虽有悬魂棺将林生始终保持在了生死之间的状态, 但从章百此刻的神色看来,眼下如此救治的手段,也是极为奢侈的。 随着最后几颗肉团被章百塞入口中咬碎,更多的红芒进入了林生体内, 叶响终于是再也没有从林生身上看到那些浮动的黑色气旋了。 呼—— 在一声冗长的呼气声后,章百总算是收回了自己的双指, 只见他从地上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有些疲惫地说道。 “行了,接下来的几日,你让人给他喂些稀粥流食,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能醒来了。” 闻言,叶响立刻来到林生身旁,林生的脸色不再苍白,口鼻间也是传来了呼噜声。 林生此时竟然开始打起了鼾…… 若不是亲眼所见,叶响恐怕怎么也不会相信, 章百仅仅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将原本已经无药可救的林生从死亡的边缘救了回来。 想起对方身后的仙相,以及那一缕缕淡红色的气息,叶响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就算是让他吃成千上百块的人肉,都无法复现像章百这般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想到此处,叶响很快便确认了下来,答案肯定就出在章百的个人体质上。 他与死不成背后的仙相极为相似,死不成有着不死的体质,或许正是因为章百也有着特殊体质,才能让那些血肉在他的体内化作精纯的血肉能量,从而渡给他人以施救。 确认林生获救后,叶响立刻拱了拱手, 想要向对方表达感激之情,却被章百挥了挥手打断道。 “刚刚你不是问我医人的手段吗? 你和死不成曾经在铁笼里交过手,现在也应该看明白一些了。” 叶响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二人的力量,应该都不属于自己?” 章百没有否认叶响的说法,也没有点头肯定,而是自顾自扭过头去,低声说道。 “因为某些原因,我与死不成的身体都发生了异变。 我的修行天赋虽然不高,但是拜这异变所赐, 让我对血肉的感知力变得十分敏锐,超出常人。 并且我还能从血肉中提纯出能够治病救人的血肉精华, 这就是我之所以能够成为医仙的原因。 而死不成也是一样,只不过他身上的异变,让他获得的却是近乎不死的能力。 但是,这世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这些异变所带来的能力,都是有代价的。 你也看到了,死不成若是受了重伤, 他那半幅白骨身子就会拼命释放再生的能量,以治愈创伤。 因为那半身骨架的躯体,其实已经完全不属于他,而属于他背后的存在了。 死不成之所以每天都在袜子巷重金求死, 就是想要通过让人不断伤害他的方式,延缓自己肉身被那半身骸骨完全吞噬的时间。” 听到章百如是说道,叶响心中不禁有些奇怪的既视感。 得到能力,却会反噬肉身,这种情形岂不是和自己右臂上的玄阳虫类似? 难怪玄阳虫会对死不成、章百两人背后的存在产生亲近感, 或许它们之间还当真存在着某些关系? 就在叶响沉思之际,站在叶响身旁的章百却是忽然浑身一颤, 只见他忽然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跪倒在地剧烈地发起抖来。 未等叶响反应过来,章百身后的虚影便是猛然暴涨开来。 他的右眼也是随之瞪大,一道道冰蓝色血管似的藤蔓从章百的眼眶深处爬出, 藤蔓之上,竟是还莫名生出了许多含苞待放的冰蓝色花蕊。 那些花蕊静谧地缓缓爬动着,似是虫行,又像是几欲盛开。 嘶啦—— 暴力地将那些从眼哐中生长而出的藤蔓花蕊撕扯而下, 章百忍受着剧痛,捂着自己被带刺藤蔓刮伤的右眼,疼地几乎昏厥在地。 随着那些藤蔓被拔出体外,章百身后的虚影方才缓缓消停,消散而去。 在叶响的搀扶下,章百方才缓缓站起身,他身上迸发而出的藤蔓,也是终于息事宁人,销声匿迹。 捂着自己的右眼惨笑一声,章百带着些微的愤恨说道。 “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的能力所带来的代价了。 我心里比谁都清楚,等到花蕊真正盛开的那一天,便是我的死期。 我尝试过用自己的能力救治自己,可笑的是,我的能力却对自己无效。 无论我吃再多的血肉,那些血肉精华若是不及时传导出去,就会被我身后的存在尽数吸收。 如此一来,我的病症反而会更加严重。 医者,不能自医,很可笑!哈哈哈哈哈。” 听到章百自嘲地笑声,叶响忍不住问道。 “难道冻死鬼没有想办法帮你们镇压那些存在吗?” 他能感觉到,冻死鬼身上的寒意, 就连玄阳虫都惧他三分,没道理压制不住他们背后出现的仙相。 章百却是摇头否认道。 “不,我与死不成的情况更为特殊,就连老头子都没有办法解决。” 说着,章百便是走到了里间的外侧,似是在确认冻死鬼是否能从外面听到自己的话语。 紧接着,他便是沉声说道。 “因为我们,是被称为人造仙种的仙殖啊。” “仙殖是什么?你们口中的仙种,又是什么意思?” 仙种!叶响已不止从一人口中听到这一词汇了。 黄鹤楼上的倚楼老者曾经说过, 让自己在没有弄清楚仙种为何物之前,万不可再观想黄鹤楼。 前来追杀自己的顾青也曾说过, 自己是他即将吃下的又一个仙种。 所谓仙种,究竟是何意? 如今,面对章百这一知情者,叶响总算是问了出口。 深深看了叶响一眼,章百终于解释道。 “所谓仙种,你可以理解为是当世之仙在凡间选定的种子。 这些人从出生开始,便拥有了仙家遗留在他们身上的,得天独厚的某些能力。” “出生就有的能力,难道仙种指得,其实就是福宝?” “非也,仙种是比福宝还要特殊的存在。 先天灵脉优异,便能称得上是合格的福宝。 但唯有身上继承了仙家的残留能力,方能称之为仙种。 我和死不成,便是被人将仙家血脉强殖到凡人女性体内, 所孕育而出的仙种,因为是强殖胎生的仙种,因此也可被称为仙殖。” 紧接着,章百的脸上又是露出了歉意,说道。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让你也跟着牵扯进来了。 我当时真没想到你会是红榜第二十位…… 当然,若是那老头子真要找你麻烦,我一定会确保你能安然离开。” 听着章百的保证,叶响的心思却不在此。 他此时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关于此时在屋外待着的冻死鬼的。 “我听故人说过,冻死鬼曾经在肃州领兵打仗,可是我眼前这位……” 叶响没有把话说完,但章百也是立刻会意答道。 “虽然我也不是很想承认,但是当年那个威风凌凌,带领八百铁骑险些反攻突厥领地的冻死鬼将军,正是你屋外那位。” 听到章百的肯定,叶响属实是有些震惊。 接着,他便是又开口问道。 “冻死鬼和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迟疑了半响,章百方才叹了口气说道。 “反正这点事,你出门打探一下也就知道得差不多了,我告诉你也无妨。 死不成就是冻死鬼所认的义子,而我,算得上是他的亲生骨肉,但又不完全是。” “此话怎讲?” 他倒是不惊讶章百是冻死鬼的亲骨肉,可对方的后半句话,却是又勾起了他的好奇。 沉吟了片刻后,章百缓缓走到叶响身旁,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之前也听到他说了,冻死鬼现在是东厂的督主。 这个官职,在朝廷中还有着另外一个全称。” 说罢,章百便是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只留下叶响一人僵在原地,独自震撼。 他先前完全忽略了这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 东厂的督主!另一个全称自然呼之欲出。 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叶响怎么也没想到,这冻死鬼将军,竟然是个宦官?! 第275章 医仙章百揭过往(1) 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叶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冻死鬼将军,竟然会是个宦官?! 似是早已预料到叶响会有如此反应, 章百没有插话,而是一直等到叶响彻底缓过劲来,方才继续说道起来。 “你在长安城,可曾遇到过任何的老仙、诡异?” 叶响摇了摇头,他虽然才来到长安城不到一天,却也能感觉到一股油然而生的安全感。 因为在长安城内,压根就没有任何的老仙、诡异出现。 可以说,长安城是目前叶响所待过最安全、最宜居的城市。 然而,面对如此安然的氛围,叶响却始终没法放下心来。 因为在如此一个诡异遍地,妖邪横生的世界中, 有些时候过分夸张的安全感,反而透出一股不太正常的意味。 一切因果,皆有代价。 叶响心中如是认为, 只是他此刻尚还站在最浅的一层,看不到长安城隐藏的事物罢了。 从苍山镇一路远赴长安,在旅途之中,叶响也是逐渐发现。 越是靠近长安城,出现的诡异数量也就越少。 一直到他们进入长安城内部,先前还会偶尔出现的诡异, 便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了。 章百很快便解答了叶响心中的疑惑。 “长安城并非向来无诡,只是那些诡异在数十年前便被连根拔起,尽数消灭了。” 听到此处,叶响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六扇门, 这是他在很早之前就听说过的一个官方组织, 不久前他还曾遇到过一位可能来自六扇门的捕快——安仁。 六扇门是朝廷为解决各地涉及诡异、老仙等特殊案件所专门设立。 想要进入六扇门,最低的标准也是要达到凝露境以上,并且通过严厉的考核。 根据管镖头的说法,他与崇山所效忠的冻死鬼将军,当时便是六扇门中的一员。 想到此处,叶响又是觉得思绪有些紊乱。 从目前他得知的信息来看, 这冻死鬼既是宦官又是武将,甚至还有着六扇门的背景。 如此多重的背景同时叠加在一人身上,反而冻死鬼在叶响心中变得更加神秘。 叶响当即便把自己心中的猜测问了出口。 “长安眼下的太平,莫非是六扇门的功劳?” 章百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是摇了摇头,走到叶响身前娓娓说道了起来。 “若是你在三十一年前来到长安。 你所看到的景象,绝不是如今这般繁华昌盛,祥和太平的。” 据章百所说,长安城曾经和大献其余的地方一样,时常冒出一些诡异老仙,为祸人间。 或许因为长安地处龙脉的关系,盘踞在长安的诡异数量众多,且源源不绝。 尽管在那个时期,长安城还有着大献第一剑圣坐镇。 都没有办法彻底根治这场名为“仙灾”,持续了至少有百余年的灾祸。 一直到后来,甚至就连戒备森严的皇宫中也出现了老仙。 先皇不堪重负,内忧外患之下,操劳过度,中道崩殂。 在那之后,临危继位的便是如今的献帝徐胤。 他先是联合各大门派,从青玄宗、玄阳教等派系中征集到了大量的修行者协力除妖。 随后又是从江湖各处召集起了一批能人异士, 成立了以对抗老仙、诡异为主要职能的官方机构——六扇门。 在各大门派与新成立的六扇门合力之下,长安城所蒙受的“仙灾”方才逐渐得到了缓解。 长期被那些老仙、诡异侵染的物件,有一定可能会化作妖物。 当年参与清扫“仙灾”的青玄宗里,此时还有着专门存放妖物的镇妖塔。 青玄宗所有的妖物,还只是长安城当时遗留下的一小部分。 其余部分则是被其他教派,或是散人修士,以及皇宫收纳。 光是偶尔才会析出的妖物,在那场清扫“仙灾”的战斗中便产出了数百余件, 由此可想而知,当年在长安城中盘踞的老仙、诡异数量达到了极为可怕的程度。 徐胤继位后不久,长安城“仙灾”便得到了明显的缓解。 甚至又是一夜之间,长安城所有的诡异、老仙便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人知道诡异为何会凭空消失,也没人知道这些老仙、诡异都去了何处。 但从此以后,长安就再也没有了诡异、老仙侵扰。 那年,是大献660年,被长安居民称为大献之年。 “仙灾”结束之后,当时集结起来的几大门派得到了官方钦定。 他们在其余一众门派中脱颖而出,从此做大做强。 而六扇门这一官方机构,也没有被移除解散。 反而是被献帝刻意保留了下来,成为了一支专门处理各地涉及老仙事件的官方力量。 从章百口中得知了长安城的过往后,叶响心中便是逐渐清晰起来。 当时临危继位,解救长安于水火之中的献帝徐胤, 便是如今江湖传闻已经彻底疯了的疯王。 至于冻死鬼与六扇门之间的关系,恐怕也是在那时候开始相交的。 果不其然,章百接下来的话语,便是印证了叶响的猜测。 “我之所以和你说六扇门的由来。 是因为当时受献帝之命,担任六扇门总教头,组建起六扇门的人,正是老头子。” “冻死鬼将军一手组建了六扇门?他又是何时成为……那个的?” 章百撇了撇嘴,似是有些为难道。 “这些事情本来我不该多嘴,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生,也是从老头子口里得知的。 不过考虑到是我把你牵扯进来的,我就和你说说,你们这儿有茶喝吗?” 用吴所为刚进购来的茶叶给对方泡了一杯,章百细细抿了一口,方才继续说道。 “老头子他啊,是自愿入宫的。” 从章百口中,叶响终于得知了冻死鬼将军的过往。 家境贫寒,父母亡故。 当时只有七八岁的冻死鬼江孽,为了生计自愿入宫。 进宫后不久,江孽便练就了一身古怪的寒功,更是和当时还是皇子的徐胤关系极好。 徐胤继位后,他便开始在宫中逐渐崭露头角。 先是做了六扇门的总教头,后又在大献681年,突厥进犯时被派往雁门关驻守。 也是从那时起,江孽凭着自己强大的实力,与天生的统帅手段。 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号——冻死鬼将军。 整整四年时间,越来越多的人慕冻死鬼之名前来投军。 在愈发壮大的军力基础上,冻死鬼成功收复了失地,甚至开始向突厥军发起了反攻。 可惜好景不长,长安很快便连发了四十多道谕旨,要求冻死鬼班师回朝。 说到此处,章百便是皱起了眉头说道。 “自那以后,老头子就变了,变得和传闻中那个骁勇善战的将军不一样了。” 第276章 医仙章百揭过往(2) 他缓缓放下茶盏,又是站起身来,在叶响面前来回踱起步,似是同样有些困惑。 “我心中也有猜测过,这八成是和献帝有关。 因为那时候,也正好是传闻献帝疯了的时间点。 班师回朝后,老头子立刻就去见了献帝。 据我后来得知的情报来看,老头子在献帝宫中待了整整一夜。 之后再出来时,他就好像是变了个人,对献帝疯癫的事不闻不问。 甚至调了个清闲的职务,去了东厂。 我与死不成也是在那个时候被他接到府中的, 我们完全没有了此前所有的记忆,只记得自己被老头子收为了义子。” 听完章百的述说,叶响摩挲着下巴推断道。 “这么说起来,冻死鬼应该知道是谁让你们诞生的?” 毕竟正是冻死鬼将他们两人接到府中,他没理由一点都不知晓其中原委。 章百却是立刻摇头否认起来。 “对于我和死不成的身世,老头子始终避而不谈、三缄其口。 不过我这几年也一直有在借着老头子曾经的手下查探消息, 直到最近,总算是有了眉目。” 他的脸色变得越发深沉,接着说道。 “在如今长安城一派祥和的气氛背后, 有人正借着自己手中的权势,暗中往凡人女子的身体里强殖仙家的血脉。 以此培育出一群没有自我意识,肉身不坏、有着非凡体格的仙殖死士。 我和死不成身上发生的异变之所以复杂、混乱、不稳定, 恐怕是因为我们都只是对方第一批生产出来的半成品。 而那个在暗中生产着仙殖的家伙, 就是堂堂大献国师、先帝老臣、如今献帝的左膀右臂——忘道人!” 忘道人?听到这个名字,叶响心头一惊,暗自将其记在了心头。 他此时已经感觉到自己正被卷入一股剧烈风暴的中心。 随着二皇子徐铭、冻死鬼江孽陆续来到罗雀亭中, 罗雀亭也不会再像它本来的名字那样安宁下去了。 他现在的身份已经被两人戳穿,二皇子徐铭想让自己成为他的刀, 而冻死鬼将军之所以找上自己的原因,叶响倒是还不清楚。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无论是二皇子还是冻死鬼,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 既然已经无法逃开这场即将发生的风暴,他就必须先获取一些重要的情报。 知道得越多,或许会更趋近理性的崩塌。 但知道得太少,也同样会让他身陷绝境。 接着,叶响心中也是不断地盘算了起来。 国师,疯王徐胤如今的左膀右臂,也就是大献的二把手。 却是在暗中不断培育着仙与人相交才能产出的,名为仙殖的怪异产物。 忘道人这位国师究竟打算做什么? 联想到先前找上门来的二皇子徐铭,叶响心中渐渐明晰。 长安这趟浑水,他或许是越淌越大了。 在叶响沉思之际,章百又是神色怅然地说道。 “以老头子在东厂的能耐, 他无论如何都应该早就了解到国师私下正在做的这些勾当才对。” 听到章百的感叹,叶响也是不禁双拳一紧。 东厂的情报网络之下,长安城发生的大小事件, 哪怕是死了一条狗,身为东厂督主的冻死鬼都应该知晓才是。 可他却没有对外披露过任何关于国师之事,反而是将这个信息隐瞒了下来…… 叶响心中暗自想到。 难怪虽然是冻死鬼的义子,死不成与章百却都是对冻死鬼敬而远之, 哪怕露宿在外,也不愿回府。 他们恐怕也是在提防着冻死鬼,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冻死鬼是不是也与居心叵测的国师一伙。 与此同时,叶响又是想起了章百、死不成两人作为仙殖的不同之处。 正如章百所说,他们身上的仙殖相比起那些批量生产的更加复杂、特殊。 章百异变而来的能力是血肉转嫁,死不成的能力则是血肉重生。 这些特征,似乎都源于同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能够让血肉迅速再生。 叶响不禁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这种能力,就像是……虫子那样。 忽然间,叶响脑海中一幅幅画面连接在了一起。 原本毫无关联的线索,逐渐拧成了一股。 培育仙殖,需要有仙家血脉,以及凡人女子相互结合。 蛮村失踪的女人,在各个村落四处养殖化生蛹的玄阳教派! 这些条件,完全符合。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自己体内的玄阳虫,死不成与章百身后的仙相,之所以会感到互相亲近的原因。 是因为诞生他们这些仙殖的仙家血脉,源于玄阳真神! 这个忘道人,与玄阳教派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早该想到的! 玄阳教派之所以能够在长安城附近的村落中, 如此嚣张地建立喂养神灵的化生蛹,背地里肯定也有着官方的默许。 这忘道人,究竟是玄阳教派中的人员? 还是与玄阳教有着某种合作? 无论如何,叶响此刻总算是弄清了一点,忘道人与玄阳教派存在联系。 自己又是圣女追杀的对象,那么自己就要时刻小心这个忘道人! 就在叶响想通一切之际,一旁的章百却是继续说道。 “先前我和你说过,我既算是老头子的骨血,又不完全是。 这件事解释起来有些困难,倒不如让你直接看。” 说着,章百便是两手解开了衣衫,在叶响面前开始宽衣解带。 “有话好好说啊,你不要……” 没等叶响把话说完,他便是瞪大双眼,愣在了原地。 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随着衣衫落下,章百赤身裸体地站在了叶响的面前。 可叶响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因为章百的身上,什么也没有。 他的身体,就像铺着一层光滑的肉色纸张,不存在任何应该存在的部位。 其实在此前,结合章百有些中性化的外貌, 叶响一直误以为对方可能是女扮男装,却没想到,事实竟然会是如此…… 同样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章百的脸色透着无奈,也有着怨恨。 “看似是仙家眷顾凡人所孕育,却没有男女之分,没有任何性征,这便是所谓的仙殖。” 紧接着,章百便是从袖袍中抽出一根银针,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掌心。 自他的掌心处,幽蓝色的鲜血滴下, 溅落地,便是迅速冻结起来,生出了一朵盛放的冰晶花束。 “滴血成霜,据说老头子的血,也是这样的。” 章百看着那朵凝结在地的血花,沉声说道。 “难道说……” 章百点了点头,打断叶响说道。 “没错,这就是我为什么说我算是他骨肉的原因。” “因为我身上也流着冻死鬼的血。” 第277章 寒风凛凛冻死鬼 “没错,这就是我为什么说我算是他骨肉的原因。” “因为我身上也流着冻死鬼的血。” 章百说着,边将自己的衣衫从地上拾起穿上。 “我先前也说过了,仙殖其实是仙家血脉与凡人女子结合的产物。” “可冻死鬼那番寒功,与我们所具有的仙相截然不同。 这就排除了我的血脉继承于他的可能。 也就是说,剩下的唯一可能便是最后的答案。” 随着章百将事件的脉络描绘清晰,叶响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冻死鬼并非孤身一人,至少曾经在这长安城内,有一个女人还是他的血脉至亲!” 只有如此,才能说通冻死鬼为何身为太监,却还会与章百有着直接的血脉联系。 至于这个神秘的女人,也就是章百的“母亲”,此时身在何处,又是死是活,皆是未知。 咚—— 就在叶响打算继续询问有关冻死鬼之事的同时。 罗雀亭里间房门,忽地被一阵寒风豁然顶开。 叶响与章百同时扭头望去, 只见大腹便便的冻死鬼正端坐在轿椅之上,位于罗雀亭大厅中央。 吴所为此时也是一脸无奈地给对方端来了一盏泡好的茶。 眼看着尚未开业的罗雀亭就接连迎来了两位重量级人物, 恐怕连吴所为都有些应接不暇了, 他不断地朝着叶响挤眉弄眼,似是想要让对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吴所为的动静没有影响到一旁的冻死鬼。 只见对方沉声吩咐了一声,便是在几位抬轿力士的推搡下,从椅背上坐起了身子。 遥遥望着里间的二人,冻死鬼毫不客气地问道。 “叶问小师傅,不知犬子是否兑现了承诺,帮你治好了友人?” 听到他的这番问话,章百却是抢先开口呛道。 “拜我这先天残缺的体质所赐,这世上除了我自己,还没有我医不好的人。” 说罢,章百便是自顾自走到了冻死骨身旁,低下了头。 他这一席话,显然是故意说给冻死鬼听的。 不过冻死鬼却是对他的呛声充耳不闻,反而是始终看着叶响,说道。 “我就不多做自我介绍了,想必此前在屋中时,犬子已经将我所有的事都与你交代了。” “咱们就少说些废话,开门见山,如何?” 闻言,叶响便是立刻会意。 看来这冻死鬼早已知道他与章百二人在屋中的密谈,只是一直没有点破罢了。 想来也是,对方既然有着不下元婴境的实力, 隔着一扇门听着对话,应当也不算什么难事。 想到此处,叶响心中也是暗叹了一声不够严谨, 随后,他又是悄然呼了口气, 尽可能让自己气息表现得沉稳些,朝着冻死鬼拱了拱手,说道。 “既然前辈想要开门见山,那我就直说了。 不知冻死鬼阁下,找我究竟所为何意? 章百有恩于我,你有什么事不妨与我直说,也省得我们互相猜忌。 对于东厂冻死鬼而言,我这一个区区红榜二十位上的赏钱, 应该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足以让您亲自登门。” 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叶响也是努力让自己脸色松弛下来。 越是冻死鬼这般的人物,相处起来越是不能露怯。 凭着他这颗在红榜第二十位的人头,人们可以在衙府中领到赏金万两。 对于大献各地,任何一个百姓来说, 这万两赏金都是一笔足够上下三代人,花上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巨款。 可对于早年便在朝廷中发迹,当今圣上看重之人,现在仍担任着东厂的督主冻死鬼来说。 这笔万两赏金,应当算不了什么才是。 对方显然不是为了那些赏金找上门来的,这点叶响心里再清楚不过。 果然,听到叶响的问话后,冻死鬼哈哈笑了两声,拍掌说道。 “哈哈哈,真不愧是红榜新锐的背棺僧,倒是不算糊涂。 其实我这次前来,确实不是为了赏金而来。 而是带了两个问题,想要从你的口中,得到答案。” 说话间,冻死鬼便是抄起了一旁吴所为倒好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 他喝茶时的动作收放有度,大大方方,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戒备之心。 相比起哪怕时喝上一口茶都像是要了他命的二皇子徐铭。 冻死鬼的这般大方,倒是让叶响有些刮目相看。 这或许也是一种强者才有的自信,叶响不禁想到。 徐铭本身没有修为,他自然对所有事情都瞻前顾后,恨不得把一切都算计清楚。 而冻死骨之所以不设防,也许并不是因为他太过松弛,而是因为他足够强大。 先前在袜子巷中,叶响已经体会到了对方的本事。 至少在元婴境界的冻死鬼江孽,此时哪怕放眼整个长安城,能与之相当,或是在他之上的人,恐怕一只手便数得过来。 面对冻死鬼提出“两个问题想要请教”,叶响再次拱了拱手,果断答道。 “冻死鬼将军既然有问题想要请教,但说无妨。” 眼下,叶响自知根本没有拒绝对方的理由。 明面上看来,这是他应该还对方的一个人情, 毕竟是冻死鬼叫章百来履行诺言,救治林生的。 可实际上面对冻死鬼的提问,哪怕是十万个,叶响也是不得不答的。 因为冻死鬼的背后,代表着东厂整一个官方的势力。 眼下,他已经弄清了玄阳教派与国师正在暗中密切联系, 随着玄阳真神从“安息日”中苏醒过来,或许自己手中用于屏蔽追查的罔闻骨便会失效。 再结合圣女特意前来追杀自己的情形看来, 自己与玄阳教派的梁子早已结下,必然会发生无法避免的冲突。 到那时起,自己兴许不止要面对玄阳教派,还会与对方的合作对象国师产生冲突。 更何况在暗处还有一个实力强大的顾青存在。 如今,叶响无意在越发动荡不安的环境下让自己树敌过多。 叶响自知仅凭他个人,乃至吴所为、骡子以及林生一起的实力,想要在玄阳教派、顾青、国师的三方夹击下幸存,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既然此时已经不可避免地踏入到了这场暴风雨中, 那倒不如顺势而为,发展一些可以联手的“朋友”。 章百、死不成以及冻死鬼,都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所谓敌之敌,吾之友。 从章百先前表露出的态度看来, 被人为制造成仙殖的他与死不成,都对国师有着极强的恨意。 他们迟早会与国师,乃至其合作的玄阳教派交恶。 因此叶响决定,在冻死鬼没有危害到自己性命的前提下,尽可能与对方交好。 有了冻死鬼、章百、死不成这一脉的助力,自己或许还能借势从这场暴雨中幸存下来。 见着叶响欣然接受自己提出的要求,冻死鬼缓缓眯起了眼睛,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第278章 将军袖袍藏元婴 见着叶响欣然接受自己提出的要求,冻死鬼缓缓眯起了眼睛,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崇山与管仲,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手中有着崇山的刀,又修习过管仲自创的刀技。” “血刃虽然已经变了模样,但我还是能从它在挥舞间产生的澎湃气势地下认出它来。” “至于占身刀法,则是管仲在军中偶然参悟的。在他完全将刀法研究透彻之前,为了能获得指点,管仲唯一找过的人,便只有我。” 听到冻死鬼的发问,叶响心中也是暗自叹道。 果然!对方此前在袜子巷中的言论并非单纯为了诈他。 冻死鬼的眼睛遍布长安城各个角落,自己在巷中用渊斩挥舞占身刀法的事,显然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提完第一个问题后,冻死鬼便是猛然间将自己藏在肉团中的双眼睁开。 其中,似是有寒芒暴刺而出,令叶响心头不由一紧。 “管仲、崇山,他们都曾是我麾下的爱将。 当我从你身上看到他们的佩刀、刀技时,我就已经知道他们死了。 所以,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死的。 不要想着骗我,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说话间,冻死鬼缓缓用宽大的手掌托起了手中的茶杯, 在他手中,那盏茶杯就像是个迷你的玩具,显得格外渺小。 随着他缓缓将五指合上,那茶盏也是立刻起了变化。 一道冰蓝色的气息从其掌心中迅速喷出, 随后,那些原本在茶盏中晃荡着的滚烫茶水,此时竟是迅速地结起了一层漩涡状冰霜。 上一刻还冒着蒸腾热气,正在晃荡间不断旋转着的滚烫茶水,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为了一坨冻得梆硬的冰块。 咔嚓、咔嚓、咔嚓—— 冻死鬼的五指合拢,只轻轻一捏, 在他的揉捏,那已经完全冻成冰块的杯盏顷刻破碎,化作了空中无数的细碎粉末。 见得此状,叶响心知肚明,这是冻死鬼在向自己发出警示。 若是叶响接下来的话语中,哪怕有一句被对方发现是假话, 恐怕他的下场,就会和这杯盏一样。 因为叶响与管仲、崇山的死没有直接关系。 所以在冻死鬼直勾勾的视线下, 他还是一五一十地将此前与两人一同经历的遭遇,以及对方的死因统统说了出来。 听完叶响的叙述,冻死鬼久久无言。 对方虽然没有说话,但叶响依旧能敏锐地感知到, 随着他口中的述说,管仲、崇山接连死去,面前的冻死鬼身上的气势,逐渐发生了转变。 特别当他听到管仲临终前托付给叶响的那句话时, 冻死鬼身旁那几个抬轿壮汉纷纷情不自禁地抹起了泪。 而冻死鬼更是直接双手按在了轿椅的虎头把手上方,险些将虎头捏碎。 到最后,他似是有千言万语憋在口中,却是统统化作了一声长叹。 “哎——是我的错,若是我当初没有因为顾忌陛下的情形班师回朝,他们也不会死。” 随着冻死鬼这声叹息,叶响忽然发觉,对方此刻的气息,正发生着某种微不可察的转变。 先前那种生人勿进的气息, 以及这具丑陋的肥胖身体,就好像是他为自己提供伪装的盔甲。 在他得知自己将士的死因后,冻死鬼不自觉地卸下了这身厚重的甲胄。 叶响不禁想到,眼下这个为自己爱将哀愁的人,或许更像是曾经那位冻死鬼将军? 与此同时,站得距离冻死鬼最近的抬轿力士也是猛地出声喊道。 “将军,这不是你的错!若不是国师顾忌您拥兵自重,我们也……” 啪—— 冻死鬼大手在空中挥出一道黑影,未等叶响看清, 那名发声的壮汉,便是已经捂着脸倒在了地上,满嘴流血。 “没有我的命令,怎敢说话?” 冷哼一声,冻死鬼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棉服,身上再度恢复了先前生人勿进的氛围。 被冻死鬼一掌掀翻在地,那名壮汉却时没有任何怨言, 而是呼哧呼哧地从地上爬起来,退到一旁不再多言了。 再度把视线转移到叶响身上,冻死鬼似是完全忘记了此前的事一般,继续冷声问道。 “第二个问题,这个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说话间,冻死鬼便是朝着叶响伸出巨手,凭空一套。 一股寒风便是从他宽大的袖袍中窜出,直奔叶响而来。 极度深寒! 伴随着那股寒风,叶响如坠冰窟,整个人面门上的水气,都是不禁凝出了寒霜。 恐怖的寒意似是也激活了叶响的双眼。 这一次,在叶响的视线中,无数道扭曲的线条迸射而出。 灵视开启! 他总算是看清了冻死鬼凭空挥出的寒风中所裹挟着的事物。 那是一只面相与冻死鬼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婴儿, 它的身上,满是冰蓝色的纹路,似是虎豹之类身上的纹理。 对方此时正御风而行,朝着叶响张牙舞爪地飞来, 随着婴孩越飞越近,叶响整个人也如冰雕一般被彻底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他越发看清了眼前婴孩的皮肤。 婴孩的每一寸皮肤,都是幽蓝色的,其上长满了泛着冰蓝光芒的纹路。 纹路爬满了婴孩的脑袋,将他那张与冻死鬼江孽七分相似的脸,刻画得格外恐怖。 就像是…… 就像是一只鬼! 一只真正的冻死鬼! 在寒意下彻底失控的身体,就像是一根木桩般杵在原地。 而那只被江孽放出的婴孩,也是嬉笑着来到了叶响的身前。 只见他双手一勾,叶响藏在怀中的一卷金边册子便是被他隔空取了出来。 叶响立刻反应过来, 那是通关文牒!是知了此前给自己的通关文牒! 拿着了通关文牒,那冻面婴孩似是完成了任务, 驾着寒风缩回到冻死鬼袖袍之中,躲藏起来,消失不见。 将金边册子放在手中展开,冻死鬼江孽缓缓说道。 “大献与外邦蛮夷互有往来,已有百年历史。 通关文牒不说上万,至少也签发出了数千册。 可唯独你手上这一册文牒,在如今的大献境内,也只有不到十份。 这册金边文牒,乃大献皇子及亲信方才能够持有的御用文牒。 见此文牒,如见皇子。 大献境内,任意通行。” 第279章 蜱虫令牌现端倪 “见此文牒,如见皇子。大献境内,任意通行。” 听到冻死鬼给出的解释,叶响眉头不禁皱起,一时间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对知了给他的这份通关文牒有着极深的顾虑。 却是没想到,这文牒竟然比他想象中藏着的信息更多。 这也是当初他宁愿与吴所为费尽周章假扮成胡商, 也没有第一时间向守门的胖门郎出示通关文牒的原因。 一封能够在大献境内任意通行的通关文牒, 怎么可能如此轻巧、违和地出现在一个说书人手中。 若不是那位难缠的胖门郎始终紧紧相逼, 他也不会冒着未知的风险让吴所为出示文牒。 如今看来,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甚至还有些低估了文牒的能力。 冻死鬼这般地位显赫的人物之所以会找上自己的真正原因,恐怕就是因为这通关文牒。 堂堂东厂督主冻死鬼,为了一张文牒找上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拥有这份文牒,又将之转交给自己的说书人知了,又是什么身份? 就在叶响犹豫着是否应该将知了的事和盘托出时, 冻死鬼那颗肉团脑袋却是忽地一转,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先是朝着叶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他便是猛地朝着叶响挥出一掌! 呼—— 冷冽的寒气随着掌风席卷而出,其中还裹挟着那个若隐若现的婴孩。 刚一从冻死鬼的袖袍间随风钻出,那婴孩便是朝着叶响怀前径直飞来。 它伸出有些虚化的小手,穿透过叶响的衣衫,朝着他的胸膛用力一剐。 只听呲啦一声,叶响的胸口便是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与此同时,一枚正通体冒着猩红光芒, 生着一颗独眼,宛若活物的令牌,便是在婴孩的小手中显现。 这枚令牌,是被婴孩从叶响的胸口处连根拔起的。 在此之前,它就像是一块微薄的结痂,附着在了叶响的胸前。 在被婴孩拔出后,叶响注意到, 令牌的下方还生着许多正在不断张牙舞爪扭动着的肉须尖爪。 尖爪肉须之上,都还粘连着叶响的衣物碎布,以及破损的血肉皮肤。 那是二皇子徐铭在离开罗雀亭时交给自己的令牌! 不知何时起,这玩意儿就在自己的怀中变成了类似吸血蜱虫的存在。 随着婴孩捏住手中把活动的“令牌”,冻死鬼也是隔空一拧手腕。 与此同时,叶响面前的婴孩,也是有样学样地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咔嚓一声,重碾之下, 令牌变作的怪虫转瞬被捏成了漫天纷飞的冰晶碎块。 碎块落在地上,转瞬消融,不见踪影,仿佛彻底从世间消散。 做完这些,冻死鬼方才冷哼着说道。 “哼,徐铭!我就说他为何会如此放心你潇洒地离去,原来是在此藏着这样一个后手!” 说话间,叶响注意到冻死鬼的脸上略微带着一丝压抑的杀意。 随着令牌被冻死鬼击碎,叶响此时也意识到了那枚令牌的不简单。 同时,他也是在心中再度感叹。 东厂在长安城内果然算得上是手眼通天,徐铭这前脚刚走,后来的冻死鬼便已经知晓对方来过,甚至连对方给过自己令牌的事都一清二楚。 这让叶响不由地警惕起来,看向了此刻罗雀亭的房梁处。 察觉到叶响的动静,冻死鬼连忙摆手道:“放心,这里还是安全的。 就像徐铭在你屋子里一样,我在屋外布置了我的人手,他的眼线进不来。” 叶响松了口气,指着地上逐渐消融成血水的冰晶问道。 “刚刚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冻死鬼吃力地将自己逐渐滑落的腹部推回轿椅上,缓缓解释了起来。 “二皇子徐铭生性多疑,且心狠手辣,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没有答应他,他自然不会让你过得太痛快。 刚刚的那个东西,就是他留在你身上的标记。 只要有它在,徐铭就能始终知晓你的位置,并且察觉到你都与哪些人接触过。 七日之后,便是大秘境降临的日子。 到那时候,你若是还不答应他的条件, 以他的性格,肯定会派人对你动手。 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也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冻死鬼的回答让叶响心中一凛。 没想到这块令牌,竟然会是徐铭留在自己身上的标记。 若不是冻死鬼出手解决,恐怕到现在为止,叶响都没意识到那块令牌已经在自己身上生根发芽了。 只要令牌在身,哪怕叶响想到办法离开长安城,恐怕也难以甩脱二皇子派出的追兵! 可为什么在此前,他始终都没有意识到这块令牌存在的问题呢? 灵视不靠谱这点叶响十分清楚。 可以他现在的水准,没有修为的徐铭不可能瞒过他。 如此一来,就说明在徐铭背后,至少还有着一位修为境界高出自己许多的存在。 他会是谁? 第280章 神拳师徒闯长安 见着叶响陷入沉思,冻死鬼以为他是顾及文牒之事,遂出声解释道。 “你们运气很好,此刻你手中有着文牒的事,目前还只有东厂一家知道。” “两位皇子虽然在城中都安排了眼线,但那上报的门郎已经提前被我东厂收买。 只要他还想活在长安城,就不会多放出半个屁。” 冻死鬼的话语,让叶响对东厂的能耐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随着与冻死鬼的接触,他逐渐发现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冻死鬼那副格外臃肿,看起来极不自律的颓然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深邃的心。 叶响甚至觉得,现在的这副模样,或许只是他的伪装罢了。 所谓交割兵权,进入东厂后的颓然转变,如果只是冻死鬼以退为进的暗棋呢? 明面上不再是将军,背地里却是在暗中与两位皇子较劲。 他一定是在隐瞒着什么。 冻死鬼的身上,肯定有着大秘密。 抬眼看向冻死鬼,对方此刻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叶响。 俨然在等着他说出关于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知了,我只知道他是个说书的。” 咯吱一声。 听到叶响的回答后, 冻死鬼双手忽地撑起轿椅把手,缓缓站了起来。 他那足有八尺的肥硕身躯险些顶到房梁, 将罗雀亭外投来的光线尽数遮去,在叶响面前徒留下一片漆黑的阴影。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在等,等来自他的消息。” “如今朝中的那位已濒临极限,这一场风雨积聚多时。 等到这场暴雨倾盆而下的时候,长安城注定血流漂杵。” “我原以为他不会来了。可当我得知有人带着这份文牒进入长安城时,我立刻明白了。” “给你这份文牒之人,正是曾经发动过叛乱,结果惨遭献帝灭门的三皇子——徐如卿。” “你的到来,就是他回归的信号。” 说话间,冻死鬼藏在肉缝中的双目神采越发坚毅。 与此同时,他手中那叠镶着金边的册子,也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光。 …… 不久之前,长安城外, 夕阳西下,此刻正值黄昏时分。 原本拥挤吵嚷着想要入城的人群逐渐稀少,零零散散排在一块。 金光门下的两三位门郎、卫兵正不住地打着哈欠, 他们不时巴望一眼城楼上的暮钟,盼望着关闭城门的宵禁时刻早些到来。 这些门郎当中,自然也有着先前负责带叶响、吴所为入城的那位胖门郎。 他此时正叼着狗尾巴草,脸上再度恢复了此前趾高气昂的神采,甚至变本加厉。 因为他实在是有些兴高采烈了, 就在今日,胖门郎可是接待了两位身份特殊的“贵客”。 虽不知那两位胡商的确切身份, 但他也是从东厂派来的白衣使者手中,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奖赏。 至于东厂的大人为何要他封口,就不是他一届小小门郎需要想明白的事了。 有时候想得太明白,了解得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 正当胖门郎在心中盘算着之后该如何造作那些钱财时, 他的面前,便是分别出现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站在左侧的,是一个面相有些猥琐的瘦弱中年男子。 在他身旁的,则是一位肌肉虬扎,脸色木讷的健壮青年。 见着两人上下一身破烂的打扮, 胖门郎立马鼻孔朝天一顶,横出半步拦在了两人面前,喊道。 “给我站住!出示过所,方能入城……” 嘭—— “哎哟喂!” 还没等胖门郎把话说完, 他便是一头栽进了刹车不及时的木讷青年怀中。 生在青年胸口的的肌肉宛如硬质铁块, 光是这一下,就生生给胖门郎撞得有些两眼发黑。 好在胖门郎底盘够稳,方才没有被直接撞倒在地,闹得丢人现眼。 “抱歉!实在抱歉!” 一直等到胖门郎痛呼出声,那木讷青年方才反应过来,连忙摸着后脑勺道起歉来。 木讷青年的个头极为高大,哪怕是胖门郎也只能抬头仰望。 胖门郎哪甘愿在一个穷苦青年面前丢了面子,于是立刻尖酸地喝道。 “你小子找死吗?是想强闯长安城?” 听到胖门郎的吼声,站在木讷青年身旁的邋遢男子便是立刻低声下气地说道。 “哎呀,这位官爷,还请你见谅。 我这位徒儿打小脑袋就不太好使,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体谅体谅。” 说话间,邋遢男子又是悄然趴在胖门郎耳旁,神秘兮兮地说道。 “不瞒你说,其实我们二人是宗门派出执行秘密任务的修士。 那些过所凭证之类的东西,统统都在与恶徒交手时不慎遗失。 不过我这儿呢,恰好还有些微的碎银。 还请门郎兄弟能够通融通融,高抬贵手,予以放行呐。” 第281章 群英荟萃金光门 紧接着,邋遢男子便是冲着木讷青年招呼一声。 “木头,赶紧的,莫让官爷久等了!” 原来,这邋遢男子与木讷青年,正是纪无敌与木头这一对师徒。 叫木头从包袱中取出了一小片如纸薄的银钱后, 纪无敌便是偷偷地将之塞到了胖门郎的手中。 收了银钱,再度瞥了一眼纪无敌身上的行头, 胖门郎有些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起了面前的两人。 若是此前,或许他收了钱早就放行了,可今日却不一样。 今时不同往日,就这么点钱可打发不了他。 要知道,他今日可是先后从吴所为、东厂厂公手里收受了不少好处的。 他心中如是想着,随后便是毫不留情地继续问道。 “既然你说是替宗门外出执行秘密任务, 那你们倒是说说自己是来自哪个宗派的啊?”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此前胖门郎险些得罪了那两名背景深厚的胡商。 如今听到纪无敌提及他们两人都是宗门子弟,胖门郎也是免不了留了个心眼。 毕竟若是对方当真是什么名门正宗出来执行任务的师徒, 自己岂不是一脚踢在了铁板上,自作自受吗? 听到胖门郎的问话,纪无敌与木头却是同时开口,说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青玄宗。” “神拳宗。” …… “徒儿,你忘了!咱们是青玄宗的!” 纪无敌使劲地朝着木头挤眉弄眼,疯狂暗示着。 “师父,俺记得很清楚,俺们应该是神拳宗啊!” 木头瞪大双眼,格外认真地回答道。 面对两边各执一词的师徒,胖门郎面露狐疑之色,厉声说道。 “嗯?你们不是师徒关系吗?为何说出的却是两个不同的名字?你们该不会是骗我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朝着四周招着手,示意让卫兵们都靠近过来。 眼看着卫兵们即将把他们二人包围, 纪无敌先是狠狠剐了木头一眼,随后便是大声嚷嚷着解释起来。 “神拳宗!我想起来了,我们确实是神拳宗的!嘿嘿,是我年纪大了,记岔了。这位官爷,您有所不知啊。我们神拳宗乃是江湖名门青玄宗的其中一个分支,所以我先前才会这么说。” 对于纪无敌一通胡诌的说法,胖门郎先是一愣。 随后便是冷笑一声,从身旁叫来一人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那被胖门郎安排去的人, 便是从一旁抱来了一本厚重的书本摆在胖门郎面前,让他当着两人的面翻看了起来。 没过多久,胖门郎便是啪地一声合起了书页。 “哼,神拳宗?还想骗我!” 他的脸色此时已是阴沉到了极点,再没了此前伪装的善意,极具嘲讽语气说道。 “神拳宗?什么狗屁神拳宗?! 这本书谱里记录着长安城大大小小所有正规门派的信息, 可却是没有一个叫做神拳宗的! 你们根本没有什么过所凭证,压根就是为了混进长安城!” 说罢,胖门郎便是将脸上横肉一抖,把四周的卫兵统统召集了过来。 眼看着逐渐将自己与木头围拢的卫兵们,纪无敌赶忙抬起手来辩解道。 “非也非也!这修行者的事情,怎么能说是骗呢? 我们神拳宗虽然眼下还未在长安城闯出名堂,但潜力真得很大。 今日进城,我便是为了宣扬我们神拳宗教义而来。” 胖门郎见着对方还要狡辩,便是啐了口唾沫,指着纪无敌骂道。 “我管你是什么神拳宗还是神腿宗。 今天你们要想进得长安城,就必须得出示过所。” 说着,他便打算带着诸位卫兵,将师徒二人驱赶出去。 就在两边各持一词,僵持不下的当口。 一道响亮的唱词,伴随着一声铜锣悠长地响起。 “恶虎初啸,昏鸦争噪。何人配担黄衣袍? 路遥遥,水迢迢,盛衰尽在长安道。 去时少年今年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咚—— 铜锣又响。 这一次,金光门下的众人, 皆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了正在门外矗立的那道人影。 第282章 人才济济罗雀亭 那人生着一张国字脸,手持铁扇,此时横在身前,摆着一副自认为玉树临风的模样。 来人正是说书人知了。 见着众人眼光投来,知了便是一拍折扇,轻笑一声开始说起了书。 “咱们书接上回,话说那背棺僧离开后。 说书人拍头一想,不妙啊不妙!失了凭证,说书人自己又该如何过关?” “他苦思冥想许久,不知如何是好,却恰逢一对师徒想要闯关。” “那师父见别个瞧不起自家门派,当即恶向胆边生,一招神拳轰在了门郎的面门之上。” “刹那间,门郎甲乙丙丁便是与师徒二人扭打在了一起,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说书人话音刚落,纪无敌便是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 右肩催动手肘,在空中抡足了整整三圈。 嘭—— 在门郎与卫兵们诧异的眼神下,纪无敌当真一拳狠狠干在了胖门郎的面门上。 这一拳,正中靶心,却又绵软无力。 “找死!给我打!” 捂着自己有些酸痛的鼻子,胖门郎觉得对方这是在羞辱自己,一把掐住纪无敌的衣襟,将他按了在地上,数十名卫兵也是随即加入进来,双方扭打成了一团。 “别打我师父!” 金光门下一片混乱之际,木头也是抡圆了肩膀,朝着骑在自己师父身上的胖门郎便是挥出了一拳。 嘭—— 一声比先前沉重数倍的闷响从胖门郎脑袋里传来, 在那短暂的一瞬之间,他的意识也跟着恍惚了起来, 只觉得有无数虫鸣鸟啼声自耳畔响起。 当他恢复意识,人已经身处半空之中,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那个木讷青年一拳打飞了。 在半空中时,他头一次觉得时间变长。 在空中滑翔的那一阵,他也回想起了许多。 出生,束发,娶妻,生子,到被打飞的前一秒。 这就是……人生的走马灯吗。 噗嗤—— 胖门郎尚在感慨之际,整个人便是从半空中滚倒在地。 他满脸是血,双目上翻,浑身抽搐,彻底失去了意识。 见此状况,那些卫兵各个都将木头视作极恶之人,把他团团围住,想要将他制服。 不出一刻,接近十多位金光门卫兵纷纷瘫倒在地,竟是悉数败在了木头手下。 与此同时,城头的警钟也是被敲响,震耳欲聋。 “来人呐!有人闯关啦!!!” 另外数十名卫兵跑了开去,显然是去搬救兵了。 “师父,我们该怎么办?” 木头别过头,看向了此时正躲在自己身后的纪无敌,不知所措地问道。 “我……我哪知道啊。” 就在师徒二人一筹莫展之际,知了却是来到了他们身旁。 “二位修士,我叫知了。 咱们萍水相逢,好不容易相识一场。 眼下追兵很快就会赶到,不如跟我来,我有办法逃出生天!” 说罢,知了便是率先收起折扇,信步迈过躺在地上惨嚎的卫兵,进入到了长安城中。 …… “嗬……嗬……嗬……” 纪无敌叉着腰,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赶上身前狂奔的二人。 这一路从金光门奔来,险些要了他的老命。 可更让他绝望的是,随着那个知了一路狂奔,三人却是拐进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街道。 这根本就是一条彻底的死路! “说书的,你就是这么带路的?! 这下好了,强闯长安城可是重罪! 追兵马上就要赶上了,我神拳宗还没发扬光大,就要胎死腹中了!” 站在前方的知了却是摇起头来。 “谁说死路就一定是死路了,我可是照着感应才来到这的,那家伙肯定就在这。” 说着,知了便是将铁扇向着自己身前一抛。 铁扇刚一落地,便是竖着转动了起来, 没过多久,那铁扇便是嘭地一声展开,彻底躺在了地上。 展开的扇页方向,直指街边的一处商铺,散发出微弱的光。 顺着铁扇所指,三人纷纷抬起头来看向了眼前的商铺。 只见那铺子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罗雀亭。 第283章 风暴中心难脱身 长安城西市,罗雀亭里间。 看着眼前依次站着的知了、木头三人,叶响使劲揉了揉眼睛。 他怎么也没想到,随着文牒金光淡去,出现在他眼前的会是知了手中的那把铁扇。 更为离谱的是,在三人连滚带爬钻进罗雀亭的时候,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串来自金光门的守城追兵。 若不是冻死鬼亮出了身份,摆平一切,眼下这罗雀亭恐怕还未开业就要毁于一旦。 看着面前五大三粗,浑身腱子肉,完全没有变化的木头,叶响心中是又惊又喜。 在苍山镇坠江时,他确实有瞥见过木头模糊的身影。 可当时他以为那都只是恍惚中的幻觉,没想到竟会是真的。 兴福寺付之一炬,木头却还活着! 这算是叶响进入长安城后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视线稍稍在木头处停留了一会儿,叶响为了避嫌,特意将目光挪开。 眼下形势复杂,他还暂时不能与木头相认。 反倒是木头,从进屋开始就一直盯着叶响看,仿佛能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自知木头有着比自己还强的“灵视”能力, 叶响估计自己这身“叶问和尚”的黑泥伪装,肯定难以瞒过木头。 他这是认出来了? 暗自朝着木头做了个稍后再说的手势,叶响便是不再出声,站到了一侧。 见着叶响手势,木头也是格外突兀地在众人面前点了点头,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虽然他的动作有些夸张,不过好在眼下众人的目光都没有聚焦在他的身上。 此时,除了叶响以外,冻死鬼也是表现得格外激动。 在那些城门卫兵悻悻离开后,冻死鬼便是面对着知了颤巍巍地抬起了自己肚皮堆积的肥肉。 给自己的脚下腾出空间后,冻死鬼便是噗通一声跪拜在地,老泪纵横道。 “微臣见过……” 未等冻死鬼磕下脑袋,知了便是伸出半截折扇制止道。 “不必。” “我都多久没回来了,你这一套放在现在,让我很不习惯啊。” 说罢,知了便是冲着叶响拱手笑道。 “叶问师傅,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真是难得的缘分呐。” 听到知了的招呼声,叶响心中不禁暗叹。 什么缘分不缘分的,自他看到知了铁扇上的金光时,他便明白。 他给自己的文牒,以及指引自己来长安的那套说辞。 这一切都是对方特意准备好的。 结合冻死鬼此刻的反应看来,说书人知了的身份呼之欲出。 知了,正是来自大献帝国的第三位皇子——徐如卿! 面对徐如卿的招呼声,叶响有些刻意地提高嗓子,半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 “我是没想到堂堂三皇子竟然会在山野间游历,甘愿做一名说书人。” 对于叶响的说辞,知了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而是笑眯眯地说道。 “三皇子早已死啦,你不知道吗? 他因为叛国被斩首,就连他生母那一族也被株连,没有人逃过那一劫。 这是长安城的共识,不是吗?” 紧接着,他便是向叶响抛来了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 显然,徐如卿还不打算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 哪怕叶响等人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他也希望众人对此保密。 与叶响交谈完后,徐如卿便是扫视了一圈此刻的罗雀亭,自顾自地说道。 “果然啊,仙种之间是会相互吸引的,” “既然将军你也在此,不如就让我来开诚布公地说明一切。” 说着,徐如卿便是向吴所为讨来了一盏茶水。 他刚要说话,却是被冻死鬼伸出大手打断。 见着横在自己身前的大手,徐如卿一歪脑袋,问道。 “莫非将军还信不过叶问师傅?” 冻死鬼摇头否认道: “非也,既然管仲愿意把刀法托付给他,我相信叶问绝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 “只不过……” 说话间,冻死鬼便是将目光投在了木头与纪无敌身上。 他这是在顾忌外人。 叶响自知,随着令牌被冻死鬼所毁,就变相向二皇子宣告了自己的态度。 而随着二皇子、冻死鬼,甚至在金光门闹出风波的众人相继来到罗雀亭。 会有更多尚在观望的人将他视作二皇子或是冻死鬼请来的的助力。 他此刻哪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自己与这些朝廷中人的干系。 对他来说,这场夺嫡之争,他早已脱不开身。 叶响与吴所为在这一连串的安排下早早地被绑上了贼船,算是同道中人。 反倒是木头、纪无敌两人,只是“顺道路过”的路人罢了。 冻死鬼有些刻意地凝视着两人,显然是在下逐客令。 毕竟接下来他们可能要谈论的事,知道的人当是越少越好。 徐如卿此时也是会意,走到两人面前说道。 “先前我正是借着两位修士之手制造动乱, 方才闯入了长安城,如今要赶他们走属实有些不义。” “二位,你们怎么想?是继续留在此处,随我们一道共谋天下,还是……” 未等徐如卿把话说完,纪无敌立刻拱手,大义凛然地说道。 “神拳宗纪无敌无意插手,这就走了!承蒙款待!” 说罢,他扭头就走,头也不回,显然看清了眼下的局势。 “师父,俺们还是留下。” 还没迈出罗雀亭大门,自认为拒绝表现得格外帅气的纪无敌, 却是被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抓住了,阻拦他的正是自己的徒儿木头。 “木头,你疯了!你听到他们说什么没? 图谋天子手下的江山社稷,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纪无敌虽说是个江湖骗子,但还属这对招子最为亮堂。 他已经看出了罗雀亭中不对的氛围,想趁着还没产生瓜葛赶紧离开。 “可是就算俺们此刻离开此处,等到起事时分,难道就不会被归为他们的一员了吗?” 来自木头的这句问话,不仅让纪无敌原地顿住,也戳穿了罗雀亭中其余人心中的想法。 若是夺嫡之争彻底爆发,疯王徐胤膝下的三位皇子,肯定只会有一人得以幸存下来。 那活下来的皇子将会成为大献的新王,新王登基第一件事要做的,自然便是排除异己。 若是到时徐如卿失败了,那在场的每个人都跑不掉。 这场属于皇室只见的这场争斗旋涡,他们早已卷入其中。 正如纪无敌所说,这是要掉脑袋的事。 第284章 腹中莲儿欲临盆 见着场间气氛转向沉闷,徐如卿当即拍了拍手说道。 “诸位放心,关于这场龙争虎斗,我有着能够完胜两位兄长的万全之策。” 叶响看着“知了”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你有什么办法能够保证完胜?据我所知,二皇子背后的势力可不简单。” 顺着叶响的话,冻死鬼也是重新坐回到轿椅上说道。 “叶问师傅说得不错,二皇子的背后,确实有玄阳教派撑腰。 而且他还与国师暗中有所勾结,甚至连此时的六扇门中,都有着他的人。” 从冻死鬼口中得知这些信息,徐如卿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反而是摸着铁扇感慨道。 “哦?没想到多年不见,徐铭自小读的那些个兵书,如今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就连忘道人那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他也敢与之合作。 这徐铭当真是懂得如何拉帮结派,合纵连横啊。” 说话间,徐如卿的语气缓缓转冷。 “我倒是很好奇,徐铭这到底算得上是强强联合,还是为虎作伥。” 将手中的折扇噗地一声展开,徐如卿目光深邃地看向了冻死鬼。 “徐铭如此猴急地膨胀自己的势力,这些行动想必也绝对逃不过徐坚的眼睛。 近几年来,难道他都未曾有过什么动作,反而任徐铭如此在他眼皮子底下作祟?” 徐坚? 叶响先是一愣,随后便反应了过来。 徐坚想必就是当今的太子。 也就是徐铭、徐如卿两人的大哥。 身为大皇子的徐坚,本身就是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正统人选。 这场即将在长安城爆发的夺嫡之争,自然是与他这位太子脱不开关系的。 “由于愈发疯癫的缘故,献帝已经很久没有主管朝政了,大部分时间都由徐坚代劳。 再加上徐坚本身的太子身份,以及他向来对外彰显的刚正形象,使得他在朝中颇受百官爱戴。 据东厂的消息来看,此刻至少在大献皇宫内有近七成的禁军为他所用、听他号令。 近期更是有着传闻,说太子特意去了一趟青玄宗。 在青玄宗宗主的帮助下,太子洗髓入道,成为了记名弟子。” 徐如卿点了点头,淡定自若地说道。 “我太了解徐坚了,他的那股子刚毅奋进的劲头,确实不算是装出来的。 可他的野心,只会比徐铭多不会少。 若要真比较起来,我觉得单论起隐忍耐心这方面,徐坚反而比徐铭还要更胜一筹。 倒是关于徐坚洗髓入道这件事,我反而更感兴趣……” 一位皇子,拜入了青玄宗门下洗髓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显然,徐坚是在对外表态,告知正在与他暗中较劲的二皇子徐铭。 你身后有着玄阳教派势力撑腰,我背后也有着大献闻名的青玄宗。 若是当真动起手来,鹿死谁手还不好说。 一面是名正言顺统御禁军,获得了青玄宗支持的太子徐坚。 另一面是渗透了六扇门,背后有着玄阳教派以及国师暗中助力的徐铭。 三皇子徐如卿这位刚自外漂泊回到长安城,在朝廷百官心目中已经被献帝处死的逆子。 又能掀起怎样的风浪呢? 叶响心中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眼下唯一能够支援徐如卿的,唯有冻死鬼。 可哪怕冻死鬼让东厂参与进来,也始终无法避免一件事。 东厂只是一个情报部门。 除了冻死鬼这样的特例以外,多数人并没有足够的战力。 他又凭什么能与另外两位皇子背后的宗门、势力相抗衡? 除非…… 叶响扭过头,忽地看向了那八位替冻死鬼抬轿的力士。 想起了在袜子巷中,那群以阿福为首的“混混”。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这也是徐如卿为何如此胸有成竹的理由。 在他身后,或许还有一支隐蔽在长安城中。 随时愿意替他抛头颅、洒热血的隐秘武装——冻死鬼将军的旧部。 若是如此,徐如卿倒是有了勉强能与另外两位皇子抗衡的资本。 “可就算有冻死鬼将军助力,你与另外两位皇子之间还是存在着极大的悬殊,又怎么保证能完胜他们二人?” 在叶响的疑问下,徐如卿终于说出了他所谓的完胜之策。 “入秘境,得星泉,这就是我的完胜之策。” “只要我进入大秘境中获得星泉兽跪拜,我自然就能获得凌驾他二人以上的超凡力量。” 叶响有些不解。 “星泉跪者,方为贤君。这句话始终只是个传说罢了。” 徐如卿却是摇头否认道。 “虽然星泉跪拜贤君之事,乃是人们因为某些意象联想杜撰而来,可星泉兽却是真实存在的。” “它此刻确实就在大秘境中栖身,只不过它还有着另外一个名字。” “一个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名字——仙阶。” 仙阶?! 据二皇子此前的说法,星泉兽应该算是活物。 此等活物,竟然会是仙阶? 叶响浑身汗毛倒竖,对这一真相不寒而栗。 而一旁的冻死鬼则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看样子他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就在徐如卿即将接着说下去的同时。 叶响却是忽觉两眼昏花,腹部一阵绞痛。 他悄然伸手捂住肚子。 黑泥运转,压制住正在微微发烫的莲花印记。 没想到自己古怪的腹痛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对于叶响此刻的异常,唯有站在冻死鬼身旁的章百有所感应。 他微微皱起眉头,鼻尖轻动,仿佛嗅到了什么。 见此状况,叶响连忙冲章百悄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在传闻中大秘境里埋藏着的所谓至宝——上古仙阶,其实就是星泉兽。” 徐如卿接着说道。 “抑或是说,星泉兽便是这颗仙阶的形象。” 联想到吉祥天母曾经的凤冠仙阶,叶响心中不由揣测。 仙阶原来有着各自不同的形象? 那么这星泉兽,又是哪位仙家遗落的仙阶呢? 另外,叶响心中也是总算明白过来,为何徐如卿会对星泉兽志在必得了。 如果这星泉兽当真是上古仙阶。 徐如卿当真能有把握获得仙阶认可,登临成仙。 仙力之诡,有目共睹。 掌握了仙力,徐如卿自然有了完胜另外两位的可能。 说完了仙阶真相,徐如卿便开始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献帝徐胤虽然已经疯了,但他依旧是名义上的王。 只要他还在一日。 徐铭、徐坚两人就不敢在长安城里大动干戈。 但徐胤时日也已无多,大秘境降临之日,就是他驾崩之时。 所以说,这场夺嫡之争会在七日之后……” 未等徐如卿说完,叶响却是忽然噗通一声软倒在地。 此刻,冷汗如瀑布般从他周身落下。 见此变故,章百率先冲了过来。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无力感与剧痛如潮水般涌现。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叶响便失去了对自己的全部感知。 腹部的莲花胎记,正盛放出剧烈的红芒。 而叶响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某些重物拖拽着坠入了一处深海沟壑。 此地无声,且灌满了漫长的寂静。 他仿佛被浸泡在一片真空之中。 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能听见自己内心传来的重音声响。 在叶响彻底昏死过去的前一刻。 他终于从深海沟壑的黑暗角落间,听到了一声亲切的呼唤。 “爹爹!” 第285章 星泉兽血济死婴 咕咚—— 不知在深海中独处了多久。 叶响始终觉着自己被海水压在下方。 透不过气,动弹不得。 耳畔处,尽是一声声不知何处传来的,名为“爹爹”的呼唤。 又过了许久,只听噗通一声,“海面”之上传来一声旷远深长的巨响。 深邃的海面上方,径直地凿落下了一幅巨大的黑色阴影。 阴影快速接近,叶响未来得及睁眼,脑海中就映出了黑影的画面。 那是一块长着人脸的船锚。 此时,那人脸船锚正张开血盆大口,冲着叶响径直地咬来。 噗嗤一声。 剧痛传来,人脸船锚整个沉重地凿穿了叶响的腹部。 巨大的船锚透体而过,钩挂住了叶响已经涣散的意识,连带着他迅速地从深海中拽起。 “爹爹,你要走了吗?” “不要扔下莲儿。” “爹爹——” “爹爹!” 叶响睁开双眼。 头顶,是罗雀亭里间的悬梁。 身下,是已经被鲜血浸湿的床板。 叶响低头看去,一张辨不出性别的脸孔此时正趴在他的腹部上方,满嘴是血地瞪着他看。 章百! “老实说,我还是头一回见着一个没有五脏六腑,还能活下来的人。” 说着,章百又是舔了舔唇角的血肉碎末,双手由内而外地掰动起来。 咯吱—— 伴随着一声来自叶响内腹部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叶响这才意识到,章百此时正用双手斜插在他的肚子里,捣鼓着什么。 微弱的红色光晕在对方手中不断浮现。 在那些光晕的照耀下,叶响并未觉察到任何的疼痛。 他只觉得自己逐渐变得虚弱,使不上劲。 噗嗤,又一声怪响响起。 鲜血溅满了章百的脸。 他彻底将叶响的腹部掰成了两半。 从那颗已经开裂成两半的莲花印记下方, 章百掏出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血色人形。 巴望着那个人形,章百有些可惜地说道。 “情况紧急,你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我估计她是到极限了。 我已经尽力了,但也没能保住小的。” 说着,章百摊了摊手。 有些无奈地将那小小的人形存在缓缓放在了叶响的手中。 随着他手中的红芒减弱,叶响腹部硕大的裂口转眼便自愈了起来。 而在叶响手中的染血人形,此时也是褪去了血色的外衣。 露出了一个皮肤皱巴巴的胎儿模样。 看着在自己手中褪去血迹的胎儿。 叶响眉头微微一皱,心中也不免有些伤怀了起来。 尽管这胎儿如章百一般看不出男女,可叶响心中再清楚不过。 这就是曾经在蜃楼墟中,一直管他叫爹爹的那个莲儿! 在宿难神的干涉下,地涌惘莲名为莲儿的那部分存在被他彻底吸收,成为了代替叶响五脏六腑存在的一部分。 而如今,莲儿通过这个方式“回来”了。 感受着掌心胎儿身上正在散去的温度,叶响想要做些什么,却毫无办法。 就连号称医仙的章百都没法保住莲儿,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与此同时,罗雀亭的屏风外侧。 一道有些巍峨,如同小山的人影也是从后方缓缓走了出来。 “虽说你的这般修炼方式有些不同寻常,但我能够感觉得到。 你手中的这个娃娃,确确实实就是你的元婴,只是她现在已经快要死了。” 元婴?! 叶响有些吃惊,他对自身的修为再清楚不过。 借助着宿难神融进身体内的诡异之力,他才勉强能达到结丹境的水准。 如今冻死鬼却说他已经有了元婴?这是和解? 随着冻死鬼说话,先前在罗雀亭中对话的其余人等,也在此时一同出现在叶响面前。 他们都未曾离开,只是先前都被章百赶到了屋外,等待着叶响完成“生产”。 看着手中那个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胎儿。 叶响此时已然无心理会其余人的看法,而是沉沉地念叨了一句。 “莲儿,就要死了吗……” 叶响心中不由地一疼。 这是他的孩子。 莲儿啊。 在那如梦似真的蜃楼墟中相处几乎一生。 从呱呱坠地到他与吉祥氏相继老去。 如今好不容易再次相见的父女,却又要面临生死别离。 与此同时,徐如卿在一旁冷不丁地说道。 “你应该救她的,无论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你自己。” “什么意思?” 叶响有些不解。 “虽不知你是怎么做到的,但她此刻就是你的五脏六腑。 如果她彻底死了,你说你会怎么样。” 失去了五脏六腑,答案自然是死。 听到来自徐如卿的解释,叶响心头便是一紧,心中也是忽然燃起了希望。 “我该怎么做才能救活她?” 听到叶响的问话,场间包括章百的众人,都是纷纷摇起了头。 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哪怕是医仙章百,也没有了办法。 唯独徐如卿此时却是摇起了脑袋,缓缓语道。 “我还知道一个办法,那就是前往大秘境,找到星泉兽。” “星泉兽的血,可以救活她。” 听到徐如卿的话语,叶响心中不禁咯噔一声。 又是星泉兽,又是大秘境。 徐如卿把一切又都绕回来了。 哪怕叶响此刻再如何对夺嫡之争没有兴趣,他都必须去一趟大秘境。 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命,还是莲儿的命。 攥紧拳头,叶响想了许多,随后抬头问章百。 “依你看,如果没有星泉兽血,我还能活多久。” 章百顿了顿,随后叹了口气说道。 “你现在的状态类似于丹田破损,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清明了,你活不过去的。” 半个月都不到吗。 至少目前看来,玄阳教派的圣女,以及青玄宗的顾青都会前往大秘境。 自己偏偏恰好又都与他们二人有着冲突, 在这两人的追击下,叶响能不能活着走出大秘境都是问题。 如今自己却反倒是要下决心前往大秘境。 多少有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意味。 就在叶响仍在沉思之际,一旁却是传来了木头的声音。 “响……咳咳,叶问师傅,不必担心,俺也可以帮你一起去找星泉兽的。” 木头话音刚落,他一旁的纪无敌便是急忙伸手想要让他住嘴。 结果却是被木头义正言辞地拒绝道。 “师父,你就让俺去。 这也是你教俺的,俺们神拳宗的第二百八十三条教义: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纪无敌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愣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教义了。 不过他也没再阻止自己的徒儿,只是自顾自地向后退了半步。 “行,你若是要去实现包袱,为师只能在后方为你加油鼓劲了。” 叶响看着目光坚定地看向自己的木头,心中不由有些动容。 木头,果然还是那个兴福寺中“傻乎乎”的木头。 “还有我,我和你一起去。” 与此同时,一道尖锐又有些“不靠谱”的声线传来。 叶响扭过头去,恰好看见一双有些枯瘦的手从罗雀亭后方的悬魂棺中扒拉出来。 不靠谱声线的主人,此时正将自己披散的头发扎于脑后。 撑腰抖腿,似是在伸着懒腰。 是林生! 章百当真让他活过来了! 咔哒一声,林生扭了扭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笑着说道。 “这破棺材我也躺够了,也该轮到本主角出场的时候了。” 随着来自木头、林生的表态。 叶响也算是把自己前往大秘境的事给敲定了下来。 眼看着手掌心处的胎儿化作淡淡的虚影回归到了自己的丹田位置,叶响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能感觉到,只要他产生意动,莲儿便会迅速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种状态,与冻死鬼袖袍中那只元婴几乎如出一辙。 也难怪冻死鬼会将莲儿称为叶响的元婴。 在徐如卿的带领下,众人再度汇聚到了罗雀亭的正厅处。 据徐如卿所说,大秘境七日之后才会开启,这段时间便显得格外宝贵。 他们既然决定要前往大秘境寻找星泉兽。 就必须从徐如卿口中得到更多关于大秘境的情报。 叶响此时虽然还有些虚弱脱力。 但至少在章百的“助产”下,彻底摆脱了腹痛的影响。 “既然人都到齐了,目标也都明确了。 为了尽快解决麻烦,我会将长安城为何长达数年无诡的秘辛,以及大秘境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倾囊相告诸位。只希望几位进入大秘境后,能够助我找到星泉兽。” 咕噜一声,在如此诡谲的氛围下,罗雀亭中的众人纷纷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他们即将从徐如卿口中得知三十余年前长安城的真相, 而这真相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是杀身之祸,还是飞黄腾达的未来,无人知晓。 第286章 乾坤兜转分两仪 罗雀亭内,众人悉数落座。 席间,任凭茶叶在杯盏中转了一圈又一圈,众人都不说话。 他们都各自捧着手中的茶盏,各揣心事,等待着徐如卿率先开口。 徐如卿此时正襟危坐在座椅上。 再不复起初那副说书人油腔滑调的模样,严肃地说道了起来。 “大献660年,也就是31年前。” “那时的长安城最是民不聊生,正是外受突厥进犯、内受诡异侵袭最严重的时候。” “就连皇宫中也传闻遭到了诡异侵袭,先帝因内忧外患,积劳成疾,病亡故去。” “献帝徐胤在当时临危继位,先后联合江湖门派、成立六扇门。” “为得就是解决长安城所面临的危局。” “这是当时为众人皆知的部分。” 讲到此处,徐如卿却是忽然话锋一转,说道。 “可真实的情况其实并非如此乐观。” “哪怕有着集结起来的修士群体,献帝依旧低估了长安城所盘踞的诡异。” “它们就像是雨后春笋般,被消灭一批,又是一批不断地冒出来。” 从徐如卿的话语中,叶响就能感受到当时在位的献帝所面临的挑战。 一面是来自外邦的虎视眈眈,一面又是长安城持续不断的诡灾。 他若是个为国为民,胸有大志的明君。 这帝皇之位肯定是让他日夜不得安宁,如坐针毡。 “如此往复,献帝终于明白。” “光是靠着各大门派集结起来的力量,全然不足以将诡异清理干净。” “更何况当时还有突厥大军日夜压境,内忧外患同时爆发,情势每况愈下,迫在眉睫。” “为了彻底清除盘踞在长安城中的老仙与诡异,经由辅佐过先帝的国师忘道人提议,献帝祭出了天级妖物——乾坤两仪鼎。” 根据徐如卿所说,所谓的乾坤两仪鼎乃是大献国库中代代相传的国之重器。 而所谓的大秘境,其实就是乾坤两仪鼎内部出现的一处化外空间。 它不存在于现世,却能够起到将现世中的事物隔离开来的作用。 大秘境具备着将现实中的事物直接化作其内部一方世界,并正常运作的诡异能力。 徐如卿一边解释着,边用手指蘸了些许茶水。 缓缓在自己面前的桌上缓缓滑下了几道弯曲的水渍。 水渍在徐如卿手中逐渐形成了一道阴阳鱼的样式。 其中一面被水渍涂满,代表着阴面。 徐如卿接着说道。 “乾坤化蓬莱,两仪分阴阳。” “乾坤两仪鼎将长安城整个分为了阴阳两面。” “其中全部的诡异、老仙都被拖入了两仪鼎中的阴面,也就是大秘境中,蓬莱岛上。” 说话间,徐如卿又是指了指阴阳鱼没有水渍的那面。 “而我们此刻所在的地方,则是长安城的阳面。” “只要两仪鼎始终发挥着功效,长安城就能永远摆脱妖邪的侵袭,真正意义上做到长治久安。” “这就是长安城之所以能够三十年来无诡的原因。” “这,就是长安城的真相。” 徐如卿话音落下,在场的其余人都是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是真如徐如卿所说,大秘境根本就是一处塞满了诡异、老仙的世界。 原本叶响还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是同样要前往大秘境的顾青等人。 如今看来,他们不仅要面对强敌,还可能需要解决藏在大秘境中的诡异。 这一趟大秘境之行,一瞬间便抬高了不少难度。 叶响此时也是不由自主地困惑了起来,询问徐如卿道。 “既然献帝徐胤已经祭出了天级妖物,好不容易才将长安城的阴面封锁进大秘境中。” “如今朝廷为何还要将大秘境主动开启,引人进入,放任诡异脱出,多此一举呢?” 似是早已猜到叶响的问话,徐如卿叹了口气,很快解答道。 “事实上,大秘境开启这件事,早已不是朝廷的人力所能左右的了。” “此话怎讲?” 毕竟此行关乎到他的身家性命,叶响不由地提高了音量。 “凡是妖物,皆有代价。” 徐如卿双目一凝,紧接着答道。 “哪怕是国之重器乾坤两仪鼎也不例外。” “使用乾坤两仪鼎,需要使用者以自己的仙力持续不断地灌注,方能维持其长久运转。” 听到徐如卿的答复,叶响等人双眉一皱,心中不免有些动容。 从徐如卿所说的大献660年开始计算,献帝徐胤至少已经持续向两仪鼎关注仙力三十余载。 长期维持两仪鼎中的秘境世界自行运转,需要耗费的仙力之多可想而知。 “难怪近年来一直有传闻说献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原来他是一直在维系乾坤两仪鼎的运转?” 吴所为站在一旁,出声感慨道。 嘭—— 冻死鬼那巨大的身形也在此时站了起来,满面的义愤填膺。 “是的,献帝此时早已成了一尊没有了自我意志,给两仪鼎供能的人肉傀儡。” “他的实权早已被国师忘道人、以及另外两位皇子架空。” “之所以他还能苟延残喘至今,完全是因为他是两仪鼎当初绑定的使用者。” “唯有他的仙力,能够维持住两仪鼎中的世界继续存在。” 说着,冻死鬼的声音也是逐渐弱了下来。 “可惜,再强再多的仙力也终有被耗尽的那天。” “况且国师、皇子的力量也越发强盛,他们早已等不及献帝驾崩的那天到来了。” “七日之后,便是所有人都已推测出的,献帝的死期。” 说到献帝即将死去的同时,冻死鬼的神色也是黯然了下去。 徐如卿则是满脸的复杂,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得出来,冻死鬼对献帝徐胤是有着极深的感情。 “献帝寿终,此世之间,就再也没有人能够维系两仪鼎的人了。” “大秘境中原本稳定的秩序会被打破,它会率先开出一道口子。” “直到其中的秩序再也支撑不住,连带着其中的整个小世界,坠入凡间。” 接过冻死鬼的话语,徐如卿有些低沉地说道。 “大秘境压坠而下的那一天,除了诡异会席卷重来以外。” “长安城的百姓,还将见证一场夺嫡的腥风血雨。” “三十余年的和平盛世终将付之一炬。” “长安城,终将生灵涂炭。” 听到此处,林生抬起手打断了徐如卿,疑惑地问道。 “另外的两位皇子,还有国师他们,难道就不怕诡异卷土重来、酿成惨剧?” 徐如卿则是苦笑一声,答道。 “他们知道,可他们不在乎。” “秘境压坠,百鬼回潮。” “这些你所谓的惨状,不过是让长安城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模样罢了。” “长安城只是再度回到了曾经的状态,仅此而已。” “这并不影响他们掌权为王,也不影响他们的江山社稷。” “庶民死活,与他们想要的江山,毫无关系。” 第287章 化身以上无境界 从徐如卿的话语中,叶响很快就捕捉到了其中的古怪之处。 他当即问道。 “仙力?你刚刚说的仙力是怎么回事?难道献帝他是……” 徐如卿点了点头,非常肯定地答道。 “没错,献帝徐胤正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修炼成仙的人。” 这一回,却是坐在冻死鬼身旁的章百率先站起身,否认了起来。 “这不可能啊!众所周知,因为有着那座楼宇的存在,百年来从未有人成功登仙!” 果然! 长安城的这伙人也都知道黄鹤楼的存在! 神秘莫测的黄鹤楼并不是什么秘密。 而据章百此刻的说法来看,正如黄鹤楼上的倚楼老人曾经告诫过自己的那般。 黄鹤楼对于修行者来说是极危险的,至少在百年来,还从未有人登仙成功过。 徐如卿没有直接回答章百的疑问,反而是念叨了起来。 “筑基,凝露,结丹,星旋,元婴,化身……” “这些就是世上流传最广的境界说法。” “可你们难道不好奇吗?为何化身就是所有境界修为的顶点了。” 林生此时冷不丁地插了一句:“我还以为是作者编不下去了……” 徐如卿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 “诚如章百所说,有史以来,还从未有过凡人成仙的事例存在。” “没有人知道化身以上的境界为何。” “因为现存于世的这一套境界说法,是有极限的。” 说话间,徐如卿站了起来,展开自己手中的铁扇。 铁扇之中,逐渐开始浮现出一道道虚幻的人影,那些人影各不相同,却都是帝王之相。 “妖荒千年来,哪怕朝代如何更迭,统治者都始终默契地保守着这样一个秘密。” “凡人所能修炼到达的极限,正是化身境!” 说话间,铁扇之上的帝王人影背后,便是纷纷变幻出了一道道虚影。 那些虚影极高、极巨,随后又与前方的人影渐渐重合,似是凝聚成了道道化身。 “而在化身境以上,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所谓的境界,没有仙,没有神,唯有一片大恐怖。” 啪嗒—— 徐如卿手中的折扇翻转,那些扇上的人影纷纷盘腿坐下,做出一副正在修行的模样。 “千百年来,修炼至化身境界以上的强者不足数百。” “而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晋升化身境后,听到了古怪的低语声。” 话音刚落,铁扇上盘腿修行的人影便是一个接一个地捂起耳朵。 有的更是惨叫起来,浑身扭曲地消融开去。 “那阵低语声充斥着无端的恐怖,没有人能形容那是怎样的声音。” “从那阵低语声中活下来的人,方能成就化身境,于是人们将之称为心劫。” 随着徐如卿的阐述,那些捂着耳朵痛苦嚎叫,却还活着的人影,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他们身后那些时高时小的虚影,也彻底融进了他们的体内,仿佛与他们融为了一体。 “到了化身境后,那些修炼者都无一不感受到了一股明显的压抑感。” “他们都说,自己看见了。” “他们都说,自己看见了一座若隐若现的高塔。” 说话间,铁扇的扇面之上,便是猛然凝出了一座巨大的塔楼。 那座塔楼刚一出现,“地面”上的那些修行者便是被微缩成了蚂蚁般的大小。 巨塔高悬于空中,刚晋升化身境界的人类强者,却在地面上如蝼蚁般爬动着。 渺小,脆弱。 “堂堂化身强者,在那座塔楼的面前失去了勇气。” “在那座塔楼出现过后,他们的脑海中也自然而然地感应到了同一个讯息。” “此路不通。” 徐如卿的话语,透露着一股极深的绝望。 听到他的阐述,叶响心中也不由地咯噔一下。 这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 化身以上,从来都不存在着其他的境界。 这一讯息,其实也就等同于向所有修道者宣判了死刑。 人们之所以在如此诡世还满怀希望地活着,是因为有着抱负,有着希望。 他们总以为哪怕诡异再多,只要自己入了道行,总能修炼到匹敌那些老仙的境界。 总有一天,凡人也能修为真仙。 可如今,残酷的事实却已经摆在了眼前。 化身之上,很可能什么都没有。 “化身以下皆为蝼蚁,化身以上方成真仙。” “这一句始终鼓舞着修道者不断突破瓶颈、向上飞升的说辞,从一开始就是一句谎话。” “所谓的筑基,凝露,结丹等等境界,不过是用来稳固民心的官方说法。” “因为那座塔楼的存在,所有想要强行飞升的化身境强者,最后都会被困顿在塔楼之中,被转化为人不人、鬼不鬼的仙遗存在。” “至此,再无一人成功飞升。” 听到此处,叶响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不告知民众真相,为什么不让人们知道,化身就是修行的终点?” 回答他问话的,不是徐如卿,而是冻死鬼。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冷地反问道。 “如果让世人知道,他们从出生开始为了追求长生而努力拼命修的仙,到头来根本就是一场空,会发生什么?” “在这个满世妖邪存在的世界,如果让你知道,就连最后能够扞卫自己乃至家人性命的所谓修行,都存在着所谓的极限,这世上总有大妖你是无法战胜、无法抗衡的,你会做出什么呢?” 冻死鬼的话语让叶响愣住了,因为他已经想到会发生什么了。 正如在罗雀亭中,刚刚从徐如卿口中得知真相的他们一样。 那些从出生就满怀抱负以修仙为己任的修道者, 恐怕会更加彻底、直接地失去所有信念,完全对这个世界陷入绝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没有了目标感,人群就会逐渐失控。” 徐如卿接着说道。 “绝望,恐惧,消极,这些负面情绪一旦普世。不仅大献会覆灭,还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 说着,徐如卿的扇面之上,便是缓缓浮现出了一排排的文字: 祂会听到,祂会醒来。 祂睁眼的那一刻,大道将倾,万物覆灭。 “这是自千百年前便流传下来的预言。” 徐如卿接着说道。 “正是因为人世间还存在着能够与诡异抗衡的修士,人们的心中尚存苟且的希望。” “所以这句预言还未成真,祂还未苏醒,因为人类还没有被绝望吞噬。” “至于祂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我也不知道,或许祂就存在于那座巨塔的塔顶也说不定。” “没有人会对一个不存在解法的世界心怀希望。” “可一旦人群陷入绝望,那个大恐怖就会苏醒,此世就会堕入万劫不复之境。” “这就是为何长久以来,无论朝代如何更迭,统治者们始终隐瞒真相的原因。” 徐如卿顿了顿,收起了折扇。 他扫视了一圈正在罗雀亭中,因为震惊纷纷站起身来的众人。 随即说道。 “无论你们接受与否。”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这是一场由历代君王一同维系的,存在了近千年以上的骗局。” “而疯王徐胤,正是千百年后,第一个突破化身境界的人。” “同时,他也是第一个降临世间的仙种。” “他的仙阶,命为星泉。” 第288章 罗雀亭中诉旧闻 “献帝徐胤的仙阶,名为星泉。” 徐如卿接着说道。 “直至献帝觉醒仙阶,突破了化身境,当时的亲历者才得以知晓事实真相。” “此世之间,或许只有仙种这类被仙家选中者,才能自发地觉醒仙阶,才有资格,晋升为仙。” “而星泉兽,正是献帝作为仙种,所觉醒了的仙阶。” 听着徐如卿对自己此前说法的解释,叶响脑海中也在不断思考、理解着一切。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凡人修士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修炼成仙。 所谓的凡人修仙一途。 根本就是历代统治者,为了避免大众在老仙精怪的肆虐下失去信念,为了避免世界堕入上古预言中的“祂”之手,所编织而成的谎言。 上古预言中的“祂”究竟是谁,暂且不论。 至少眼下,叶响认识到了一点: 徐如卿之所以会对大秘境中的星泉兽如此执着,是有确切原因的。 星泉兽并不只是传闻中的瑞兽,更是天地间第一个仙种所觉醒而出的仙阶。 就像当初在苍山镇,林生吸收了吉祥天母所析出的凤冠后,陡然进入的“仙人模式”一般。 若是当真有人能够从大秘境中获得献帝所遗留下的仙阶。 那人就能继承仙阶中蕴含的庞大仙力,从而就地飞升,成为此世无双、绝无仅有的仙人。 在这个生而为人化身境界就是道行上限的世界中。 若是能够成为举世无双的仙人,自然就意味着最强。 到那时起,不论是君子夺嫡,还是开疆扩土、一统山河的鸿鹄大志,都将轻而易举地实现。 与此同时,叶响又联想到了那位倚楼老者对自己所说的话语。 倚楼老者说自己是个难得的仙种。 他要让自己彻底理解仙种为何物后,再来挑战黄鹤楼。 想到此处,叶响当即询问道。 “所谓仙种,究竟意味着什么?又是怎样出现的?” 听到来自叶响的问话,徐如卿却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瞥了一眼冻死鬼。 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 “关于这一点,我没法给你答案,当时我和另外两位皇子都不在场。” “或许只有在献帝飞升时,那些幸存的亲历者能够知晓了。” 徐如卿话音刚落,叶响等人便是打了个冷颤。 罗雀亭中的温度忽地低了许多。 咳咳—— 冻死鬼转过头来,与徐如卿深深地对视了一眼,终于缓缓回答道。 “催动国器是极为隐秘的事,当时被献帝带着身旁的亲信极多。” “对于当时在现场的老一辈臣子来说,这其实都算不得什么秘密。” “只是现在尚活着的,没有死于异化的老东西,除了我与忘道人以外,再无他人了。” “三十余年前的事,还是由我来说明。” 说罢,冻死鬼又是叹了口气。 他用巨掌捂起肥大的脑袋,仿佛连回忆曾经,都令他倍感神伤。 “当初,作为唯一有资格使用国器的献帝力排众议,以自己的力量强行催动乾坤两仪鼎。” “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催动乾坤两仪鼎所需要的力量竟会如此地庞大。” “以至于连当时已修炼至化身境的献帝,都险些被抽干精力,力竭当场。” “不过,也是在这场机缘巧合之下,濒临极限的献帝觉醒了体内潜在的仙阶。” “仙阶觉醒,仙力暴涌,献帝当时不仅一瞬间突破了凡人修为上的桎梏,更成功地催动了两仪鼎,让其成功运作了起来。” “两仪鼎将长安城划分为了阴阳两面,开始从长安城各个角落吸收诡异。” “困扰了长安城近百年之久的仙灾,终于彻底结束。” “在献帝的带领下,我们也终于迎来了人间的第一位仙人。” “就在人们都以为凡人的桎梏得以突破,一切都在越变越好的时候。” “一场更为诡异的恐怖灾难,却是随着世间第一位仙人的诞生悄然降临。” 说话间,冻死鬼捂着脑袋的手掌剧烈颤抖了起来。 叶响能够明确地感受到,冻死鬼的颤抖并非源于对灾难的畏惧,而是源于心中的怒火。 随着浑身的颤抖,冻死骨的周身上下,一股寒气不受控地喷涌而出。 “那一天,在场的人们不仅看见了献帝背后如星河般奔流不息,身若麒麟的星泉瑞兽。” “还听见了一道道,时而低沉厚重,时而尖锐嘹亮的悠长古韵。” “那些声音宛若跗骨之蛆,在我们的身体内部奏响,深入骨髓。” “哪怕是堵住耳朵,那些声音也会侵入我们的四肢百骸,在脑海中悠然回荡。” 冻死鬼说话间,双目也是逐渐低垂了下来,神色渐暗。 凝视着手中因情绪激动而冻结成块的茶水。 冻死鬼似是陷入了一段难言的回忆中,无法抽身而出。 只见他单手隔空一挥,一股寒风便是呼啸而过。 众人手中、桌前的杯盏悉数砸落在地。 四溅而起的茶水迅速地在半空中凝结出一道道惟妙惟肖的冰雕。 最先出现的,是一座晶莹剔透,如海市蜃楼般的楼宇。 在那座塔楼的周围,纷落的水雾也凝固在了空中,宛如实质的雾。 据冻死鬼回忆,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说过。 随着乐声渐起,在他们的头顶上方,隐隐浮现出了一座在紫雾中矗立着的塔楼。 塔楼周围,飞绕着一具又一具模样怪异,手持乐器的白骨飞仙。 她们分明浑身都是白森森的枯骨,却让人不由地心向往之。 除此以外,在塔楼之上,还有着一道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的模糊身影。 那道身影立于塔楼的最顶端,而在每一个人中所看到的、描述的身姿却都各不相同。 有的人看见,那东西时而是植被,时而是未曾见过的鸟兽虫鱼。 而有的人严重,那道身影时而是男人,时而又是女人。 千人千面,每个人眼中的那道身影各不相同,却又幽幽地呢喃着同样的古音。 在白骨飞仙的音律之下,那一道道古朴音节悚然在所有人脑海中诵唱起来。 但凡闻者,无不耸肩兢兢,两股战战。 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感降临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哪怕不通音律,他们也在第一时间理解了一切。 那道身影是故意在让他们听懂。 对方是在催促着他们,要他们赶紧登楼,要他们赶紧成仙。 见着冰雕所化成的塔楼,以及冻死鬼所说的情景。 叶响、林生当即联想到了在苍山镇看到过的黄鹤楼。 见着二人陷入长思,冻死鬼立刻伸手劝阻道。 “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现在立刻澄清心神,不要再试图去观想它,更不要去回忆它的名字。” 说罢,一股寒风便是迅速地掠过了叶响、林生两人面前。 仅是一瞬之间,两人的眉头便是沾满了雪花样的白霜。 “你们的观想,会把它招来的。” 第289章 大献剑圣丹丘生 “你们的观想,会把它招来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冷厉寒风,以及冻死鬼的突然警告。 叶响、林生不由地感到心中一凛。 他们两人几乎同时将识海中,那已经快要完全浮现的塔楼形象摒除,再不敢多思考片刻。 此时此刻,叶响也同样回忆起了当初在黄鹤楼中, 那位倚楼老人曾经告诫过自己的话。 结合冻死鬼将军此前的描述,叶响已然可以肯定。 献帝成仙时所引来的那座塔楼,正是他们一行人曾在苍山镇见识过的黄鹤楼。 黄鹤楼并非一座存在于现实中的塔楼,它更像是某一种存在于虚实之间的概念物。 修行者若是心中存有对其的念想,黄鹤楼便会从概念中脱出,携紫雾降临。 在苍山镇时,吉祥天母与大姥姥都将登楼视作成仙的方式。 而献帝三十余年前觉醒仙阶,几欲成仙的状态,显然是招来黄鹤楼的诱因。 叶响心中不免猜测,黄鹤楼很可能就是拦在成仙路上的最终关卡。 想要成仙,就得登上黄鹤楼之顶。 可黄鹤楼也并非善物,叶响虽未见过冻死鬼所说,位于楼顶的诡异身影。 却也经历过黄鹤楼想要借助聚灵阵吞噬万物的绝境。 哪怕是进入忿怒身的吉祥天母,亦或者是吸收了凤冠的大姥姥。 在黄鹤楼恐怖的压制力下,这两位实力强劲的老仙也都未曾占到便宜。 黄鹤楼的恐怖可想而知。 此时罗雀亭中修为最高者也不过是可能在元婴境以上的冻死鬼将军。 林生失去了吉祥天母的仙力,此地也没有什么聚灵大阵可供叶响逆转。 若是黄鹤楼当真被引动出现,不说罗雀亭,恐怕整个长安城都会陷入绝境。 随着两人掐断自己关于黄鹤楼的念想。 罗雀亭中那股冷冽的气氛瞬间消散。 冻死鬼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冲着两人点了点头。 他将自己身上的袖袍收拢,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说道。 “来自那座楼宇的呼唤,让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莫名地对其中的事物心向往之。” “古韵引领下,人们开始不由自主地朝着塔楼奔去,其中也包括当时的我。” 说话间,冻死鬼又是抬起右手张开手掌,凭空朝着那座冰雕构成的楼宇猛然一握。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伴随着一阵脆响,那些原本化作白骨飞仙的冰雕,此时纷纷碎裂开来。 飘荡之际,他们宛如落雪般,静静地落在了楼宇的正前方。 在那里,冰雕粉末重新凝结,化作了一道道正朝着塔楼发足狂奔的人影。 那些人影神态各异,身形都在不同程度上出现了奇怪的异变。 距离楼宇最远处的人群中,有人脑袋上方生出了类似脓疮的黄色眼球。 有人的喉咙开裂,在其中的颈椎骨生出骨刺,硬生生将他的脖颈整个撑开。 可这些人却都还活着,而且脸上还挂着惊喜的神态。 冻死鬼注视着眼前的那些冰雕,如是说道。 “起初,我们还以为这是伴随献帝成仙后,所降下的福泽。” “身体上出现的异变虽然有些骇人,可也肉眼可见地改变了我们的修行天赋。” “甚至那些有从未修行过的家伙,也都获得了突破……”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人们越发靠近楼宇,异化也就愈发严重,甚至开始不再趋向于人形。” 顺着冻死鬼的话语,叶响将视线扫过距离楼宇冰雕中断的人群。 他们身上发生的异变,确实随着愈发可怖,遍布全身各个角落。 有的人身体如气球般开始肿胀,皮肤崩裂,血肉如喷泉般从身体内部暴涌而出。 有的人则是从面部开始,整个人如同烂泥般垂挂而下,变成了类似蛞蝓般的样貌。 “类似的异变在距离楼宇中段的人身上爆发得最为严重。” “而若是再靠近楼宇,人们身上的异变却又会神奇地恢复过来。” 在冻死鬼的手指示意下,叶响看见了那批最靠近楼宇的人群。 他们脸上露出轻松愉悦的神情,仿佛面前就是极乐,浑身上下看不出任何异常。 眼见这副场景,叶响立刻联想到自己曾在黄鹤楼下三层看见的那些寻欢作乐的仙遗。 不用冻死鬼继续说,叶响也已经猜到了三十年前的场面。 为了解除身上的异变也好,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实力也罢,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考虑。 当时在场的人群,肯定都开始自发地向着黄鹤楼奔去,直到成为与黄鹤楼一体的仙遗。 叶响思索间,冻死鬼又是苦笑一声,叹道。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我能有如今的修为,全然是拜那座楼宇的影响所赐。” “那座楼宇确实极大地提升了我的修行天赋,可也让我的身体发生了奇怪的畸变。” “当然,比起那些已经彻底融入塔楼,再也无法返还的人来说,我还算是幸运的。” 说罢,冻死鬼便是招呼了一声,在两旁力士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随着冻死鬼站起,一褶褶的赘肉从他肥大的肚腩上如百叶窗般滑落展开。 那些在他身上堆叠的赘肉就像鱼鳃一般,时不时鼓动起来,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 此时此刻,冻死鬼就像是一只站在原地蠕动的肥虫。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身上的异变只会愈演愈烈,我也不知自己何时会死。” 听冻死鬼如是说着,一旁的章百却是率先站不住了。 只见他不由分说地走到冻死鬼跟前。 一把掐住了对方的右掌心,手中红芒连连闪烁。 “没用的,你的神通医不了我。” 冻死鬼话音未落,章百手中的红芒已然自行散去。 看着自己手中散去的红芒,章百紧咬着牙关,极为不甘心地别过头去。 显然,他那“活死人,肉白骨”的血肉转嫁能力,对冻死鬼身上出现的异常并无效用。 沉默着过了许久,章百方才背对着众人抬起头,轻轻道出一句。 “五百八十三天。” 听到他的话语,众人皆是一愣。 “五百八十三天后,你就会死。” 章百转过身来,冷冷地说到。 “我救不了你。” 他的眼中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盯着冻死鬼看着。 从章百口中听闻自己的“死期”,冻死鬼错愕了好一阵,忽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不错,比我自己推测得倒还长寿一些。” 听到冻死鬼的自嘲,罗雀亭中却是陷入了一股低沉的氛围中。 这是一件悲哀的事,可冻死鬼却格外不以为意。 这一刻,叶响终于从冻死鬼的身上看到了某些影子。 他虽身为宦官,却也曾是驻守边关的将士。 生死,或许早已被他置之度外。 过了好一会儿,冻死鬼再度落座时,叶响方才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那座楼宇最后又是怎么消失的?” 据叶响此前的经历来看,黄鹤楼一旦出现,想要将之驱散的难度堪比登天。 当初若不是他用高塔的力量逆转了聚灵大阵,黄鹤楼绝不会轻易被逼退。 那三十余年前出现在长安的黄鹤楼,又是被如何驱散的呢? 冻死鬼点了点头,随后总算是给了叶响明确的解答。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关于三十余年前的真相。” “随着进入楼宇的人数越来越多,那道位于楼顶的身影也愈发凝实。” “最终,就连刚刚突破了的献帝也不是对手,被其用无形之力捕获。” “众目睽睽之下,那道身影将星泉从献帝的身体里生生拽了出来。” “星泉离体,仙阶断送,献帝当即受了重创。” “若不是献帝的老师——大献第一剑圣丹丘生及时出手。” “恐怕就连献帝的肉身也会被那道身影强行掠去。” 在冻死鬼说话的片刻间,那座冰雕塔楼的下方缓缓凝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位手持长剑,孑然而立却又神采奕奕的老者。 他就是传闻中的第一剑圣——丹丘生。 随着那道属于丹丘生的身影在眼前浮现,叶响心中却是猛然咯噔一声。 冻死鬼用茶水凝结而成的冰雕栩栩若生。 就连老者脸上的褶皱须发等等细节,都勾勒得一清二楚。 仅一眼,叶响就认出了对方。 这位鹤发白须的丹丘生, 分明就是当初在黄鹤楼四层凭栏而立的倚楼老人! 第290章 斩楼一剑断万古 大献第一剑圣丹丘生,原来就是在黄鹤楼上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倚楼老者。 这其中,又发生了怎样离奇的故事? 未等叶响提及此时,造出冰雕的冻死鬼双指一并。 从杯盏间蘸起一道茶水,便是在空中扫出一道寒意彻骨的白色冰线。 咔嚓—— 冰线横扫而出,化作楼宇的冰雕瞬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断成两截,碎成了一地粉末。 “星泉落,瘴雾伥,暮雪白两鬓,剑落见(xian)天光。” “丹丘生惊天的一剑,斩断了楼宇与楼中那道身影的联系,救下了献帝的肉身。” 斩楼一剑,横断万古。 哪怕只是冰雕演绎,依葫画瓢。 叶响依旧能从那冰线中看出极强的剑意。 可想而知,当初在大献上空,黄鹤楼下,丹丘生斩出的惊天一剑,是多么地气势磅礴。 “一剑断楼,莫非丹丘生的修为还在仙人之上?” 叶响看着那些被斩落在地的楼宇冰屑,出声问道。 黄鹤楼的能耐,纵使半仙也无力对抗。 丹丘生却以一剑断之,其实力之强,确实有些难以估量。 这次回答他的,是不久前刚苏醒过来的林生。 “剑圣丹丘生的名号,在江湖上早有传闻。” “他老人家,可是大献境内仙人之下的第一人。” 据他所说,丹丘生是大献以来,第一个修炼至化身境巅峰的人。 为了突破自身极限,丹丘生想了许多办法。 早年间,他曾以巡游的形式周游各地,四处设擂,只为在势均力敌的战斗中突破自身,化身成仙。 可在成仙的真相揭露后,众人心里也清楚,丹丘生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丹丘生不是仙种,因此这辈子也不能突破化身境,得道成仙。 横在他身前的再也不是剑道能够斩断的险阻,而是一道名为命运的天堑。 从翩翩少年到垂垂暮年,通过遍地寻访,丹丘生不知不觉中打响了自己剑圣的名号,成了人们口中的天下第一,也被招入朝廷成为了御师。 他已然站在了整个大献顶峰,可他那颗追求剑道极限的心却依旧未死。 “在教导献帝后,相传丹丘生为了夙愿,闭了死关,十年内,大献再无他的消息。” 接着林生的话语,冻死鬼接着说道。 “丹丘生确是闭了死关,那斩楼的一剑,也是他在关中参悟了整整十年的心血。” “那一剑,是他蓄意十载后第一次出手,也是他最后的一剑。” 听着冻死鬼的阐述,叶响心中也明了。 那一剑,不止代表着丹丘生的巅峰,也是当时大献所能给出的最强一击。 不成功,便成仁。 “断裂的楼宇随着紫雾渐渐淡去,而心血耗尽的丹丘生,也与那座楼宇一道消失无踪,至今生死不知。” 冻死鬼说话期间,叶响注意到罗雀亭中的其余人无不挺起了胸膛,肃然起敬。 显然,身为大献中人,他们对丹丘生这一位剑圣的名号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 然而,只有叶响知道,丹丘生并没有陨落,也没有失踪。 他成了黄鹤楼中的“仙人”,与黄鹤楼融为了一体。 是同化?还是俘虏? 丹丘生如今究竟是个怎样的状态,叶响不得而知。 可在冻死鬼的解释下,叶响脑海中关于长安城的过去脉络,也是愈发清晰了起来。 被黄鹤楼剥离的仙阶星泉兽,被意外吸入了两仪鼎的小世界中。 而为了维持两仪鼎的运转,重创后的献帝不得不持续为之供能。 随着旧伤以及年复一年的消耗,献帝的身体愈发虚弱,逐渐难以支撑。 这才有了七日之后所谓的“大秘境”。 “大秘境”正是两仪鼎中溢出的小世界。 在那处小世界中,有着星泉兽这一仙阶,也有着被限制在小世界中数以百计的老仙妖魔。 对于长安百姓,那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大灾。 而对于几位皇子而言,那一日也会是献帝驾崩之日,他们的夺权上位之时。 在他们身后,还有着名门正宗青玄宗、玄阳教派的身影。 而在背地里,还有着一个暗中培养着仙殖,不知作何打算的忘道人。 这就是长安城上空即将降下的重云。 而身在长安城的众人,也早已被卷入了这场无法规避的旋涡。 按照往常的经验,叶响此时早该离席,趁着七日之限跑得离长安城越远越好。 可他却偏偏无法离去,他也同样需要星泉兽血,来救治莲儿。 在叶响沉思之际,冻死鬼也开始与众人讲述起了黄鹤楼消失后,大献所发生的一切。 献帝虚弱,皇室式微,正是那个时期,忘道人逐渐掌握了朝中的大权。 冻死鬼之所以从雁门关班师回朝,并不是因为那三十多道金字玉诏。 而是因为他听闻献帝处死了三皇子徐如卿满门。 “当我带着军队回长安城的那一天,没有任何一位官员前来迎接。” “迎接我们的,是一百多颗悬在城门外的人头。” “三皇子一脉,全家老小因叛国罪无一例外皆被割下脑袋,悬于长安城门外,以示效尤。” 说到此处,冻死鬼忽地一拧座椅把手,似是出离了愤怒般咬牙问道。 “徐如卿,你还未曾告诉我,你作为这一切的风暴中心,是如何生还下来的。” 随着冻死鬼的问话,众人都是看向了此时身在一旁的徐如卿。 徐如卿的脸色没有变化,甚至看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反而叹了口气说道。 “其余的事我无可奉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并没有叛国。” “之所以要对我用刑,是因为我撞见了忘道人暗地里做得好事。” 说着,徐如卿便是将目光投向了冻死鬼身旁的章百。 “如今,在长安城的暗处,恐怕有无数个比他还要优质的仙殖存在。”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徐如卿将曾经自己发现的事娓娓道来。 “数十年前,我发现忘道人在暗地里培育着一种名为仙殖的产物。” “仙殖,亦可称为人造仙种,是仙人血脉与人类血脉结合的人种。” “徐胤虽然在黄鹤楼的影响下丢失了仙阶,可他的血脉中却有依旧有着成仙的血脉残留。” “正因如此,他成为了忘道人选中的第一匹种马。” 说着,徐如卿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朝着叶响问到。 “还记得那些蛮村里消失的那些女人吗?长安城外,像蛮村一样的村庄还有许多。” “男性被作为饲料投喂给虫子。” “而那些失踪的女人,就成为了这些仙殖的母亲。” “在被玄阳教派带走后,那些女人会被虫子注入玄阳真神稀释的血脉,强行受孕。” “只是因为天生仙相的缘故,这些胎儿都不会经过正常的孕育出生。” “等到孕育完成后,他们就会用双手撕扯开母亲的孕肚,破体而出。” 咔哒—— 章百将自己的拳头捏得很紧,斑斑血迹正从他的掌心流出。 在他的双目之中,既是迷茫,也是怅然,更多的是愤怒。 看来他也是第一次知晓,自己这类仙殖具体是从何而来。 “在忘道人手里,那些女人只是耗材罢了。” “而在那一批女人之前,忘道人早已在宫中开始了他的首次试验。” 听到此处,叶响立刻反应了过来,问道。 “难道献帝徐胤他……” 徐如卿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嗯,徐胤被夺仙阶重伤之后,便一直被软禁在宫内,作为持续不断地提供种子的种马。一面还要分神维系两仪鼎的运转,一直到忘道人找到更为优质的仙人血脉为止。” “仙阶被夺,精血没日没夜地为人摘取,哪怕每天吃得都是琼瑶玉露,也无法抵抗生命的快速流逝。” 叶响心中暗自想到,这大概就是徐胤为何会疯癫,为何会越发虚弱的根本原因。 外传·霜落红叶之章(1) “红叶的故事开始于冬天,也结束于冬天。” …… 大献660年,冬。 兴许是那些盘踞在长安城的老仙倦乏。 持续了上百日的妖灾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些,又迎来了罕见的雪灾。 冰天雪地,此时走在朱雀大街,随处可见饿得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受灾者。 在靠近长安西市的方向,则是官方设立的十八间蚕室之一——隽字房。 蚕室,顾名思义,正是养蚕之所。 可供人进入的,便不是养蚕之用。 古书有云:“宫刑者畏风,须暖,作窨室蓄火如蚕室,因以名焉。” 所谓蚕室,是用来给朝廷制备阉人所用。 “男子外肾,其名为势。” 因此去势之人,亦可被称之为寺人。 如今,这处原本为人敬而远之的蚕室,已是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门房之外,到处都是前来排队阉割的男人,他们脸上多是透着些许苍白,神色纠结。 偶尔面面相觑之际,也会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 这些都是来报名阉割,想要入宫的家伙。 白雪皑皑,人群尽可能凑在一堆,妄图抱团取暖。 其中唯独有一名约莫七八岁的少年,显得与人群格格不入。 他站在队伍最边缘的位置,嘴唇冻得褪了好几层皮,甚至看得见被冻结的蓝色血痂。 虽然衣着单薄,但他却始终梗着脖子,迎着风雪而立,眼神决然。 见着这位表情与众不同的少年,那些负责挑选合格者的侍郎也是七嘴八舌地评断了起来。 “喂喂,你们看到没,蓝血,那小子该不会是江家的人?” “那可是来自老仙的诅咒,谁让他家祖上招惹了霜冻大仙。” “我劝你们都离他远点,保不准也会染上那种诅咒。” “哎,不过也是造化弄人,真没想到原本在长安城有头有脸的江家,如今也落魄到了这种境地。” “与霜冻大仙鏖战一月,当初的江家也算是满门忠烈。” “妖灾当下,除了天子,谁又能独善其身。” “我看他们家主也是愚笨,竟然为了朝廷的一句号召,宁愿豁出性命与一位老仙拼得自家血脉几乎断绝,你看看结果如何。” “失去了家主,又历百日妖灾,这江家还能有活口,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咯。” 侍郎原本还欲继续谈论下去,却是被远在一旁的少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虽然双方距离颇远,但那少年似乎依旧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声。 那双眸子,仿佛透着比凛冬还要冷的寒意。 侍郎们只好纷纷打起哈哈,开始了手头上的工作。 他们虽然也是阉人,却一个个挺着胸膛,如同自豪的公鸡一般走过蚕室外的队列。 时不时地,便会有人自觉地将“好处”塞进他们的袖口。 而在收了“好处”后,侍郎们会先在袖口掂量一下分量。 对比取舍一番后,方才从兜里掏出一块木牌,将之交给“更为诚心”的家伙,让他们前往隽字房内接受检查,准备阉割。 而其余没有缴纳“好处”者,则只能哈着气、搓着手,苦苦候在屋外。 等着一个兴许一天都叫不到一次的名号。 而那些缴纳了“好处”的家伙,也不算是完全合格。 其中大部分人都会在后续的检查中遭遇更多刁难,层层加码下,或许也只有十人能够入宫。 想要成为寺人入宫,难;而想要作为普通百姓活着,更难。 长安城百鬼肆虐,民不聊生,此刻的宫中虽传闻也不算清净。 可那毕竟那也算是天子的身旁,有诸多能人异士负责驱邪斩妖,可比平日的环境安稳多了。 虽说成了寺人以后,他们的身份会遭人议论厌恶,可寺人也有着极其稳定,羡煞旁人的俸禄。 做得好的,更是有机会受到圣上的嘉奖,从此平步青云。 如此,经历了百日妖灾,时逢雪灾的长安城内,阉人的生意,异常火爆。 抿了抿已经干裂的嘴唇,少年郎望了一眼自己干瘪的钱袋。 里面剩下的是他半只手掌都塞不满的碎银。 而这些碎银,还要用来买今日的药。 他没有钱,付不出这笔成为“寺人”的费用。 于是他转身向北,朝着长安城外去了。 风雪之中,少年只留下一道单薄的背影。 无人在意他的苦闷。 …… 长安城北郊,有着一处名不见经传的私人蚕室。 这处蚕室的主人不收取阉割费,专为那些连“好处”都缴纳不起的穷鬼服务。 身为穷鬼,少年终于来到了这处“蚕室”的门前。 这里是一处隐蔽破旧的茅屋,四处虽称不上漏风,但也与密不透风的蚕室要求相去甚远。 而在那茅屋的外侧,龙飞凤舞地写着大字对联。 上联一刀两断,下联六根清净。 横批一个“升官发财”。 屋中正襟危坐着一位半百老汉,他此时正捋着胡须,瞪着眼前的少年说道。 “娃娃,你是不是走错道了,这地方可不兴来啊。” 少年没有理他,而是反问道。 “我听人说,只要当上了太监,就能先领到一笔大钱。” “是不是真的?” 老汉扣了扣脚,凑到鼻间嗅了嗅,笑着回答道。 “那是当然,毕竟割了活计,那笔钱可是给人家的安身费。” “娃娃,你可知道我是专门给人割坤坤的,你不怕我?” 在他看来,眼前的少年多半是个对阉人有些好奇的孩童,不懂事罢了,吓唬吓唬就走了。 可对方却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若是,那就来,我要净身。” 咳咳—— 这番言论险些让老汉呛烟而亡。 不过等他看见了对方嘴唇上染着的蓝色血痂,他终于理解了一切。 “娃啊,叔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净身也不一定能当上太监,你得有人推举到总管内务府。” “日头过得再苦,男儿郎也不能丢了自己的本事,你说是不?” 噗通一声。 少年重重地跪在地上,紧闭着抖动的嘴唇,对着老汉磕了三个响头。 “雪灾当下,长安城没有一处地方收我这样的童子工。” “我没有钱,可我现在急需用钱。” “这是我唯一的出路,希望师傅能替我净身。” 少年再次抬起头来,已是满脸的泪迹涕淋,额头一片血渍。 他或许从来没有求过人,不知道求人不必磕那样重的三个响头。 看着少年如此模样,老汉都忍不住有些心疼。 “你有什么难处,我老汉也可以稍微接济你一点,倒也不必……” “我想靠自己的本事。” “你确定?割了活计以后,你可不算是完整的汉子。” 少年点了点头,仿佛早已想好了答案。 “算不算汉子,不需要用那东西佐证。” 老汉从摇椅上蹭地一声站起。 “妈的,老子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有种,自愿阉割的小子。” “叫什么名字。” “江孽。” 外传·霜落红叶之章(2) “叫什么名字?” “江孽。” 老汉点了点头,随后便将江孽带进了屋中。 进了蚕室,江孽方才发现,虽然外部破落,可这屋中却是烤着火,暖和极了。 老汉把他请进屋后,便是找了个水盆接水,给自己先洗了几遍手。 等到江孽躺在了竹席上,老汉方才张口说道。 “说,你要保活还是不保活?” “什么意思?” “保活是一个价,不保活又是另一种价。” “我没有钱,我听说你这里也不收钱,所以才来的。” 老汉有些哑然,对方的实诚属实让他无语。 “你倒也是干脆。行,我也是佩服你这娃娃,就破例了,我替你保活,你宝贝先抵押在我这儿。” 说罢,老汉便是转过身,从屋内翻找出了一叠纸张,在上面圈划了几笔后,便交到了江孽的手中。 “确定好了就在这上面画押,认字不?需要我给你念念上面是啥意思?” 江孽摇头表示并不需要,随后便一字一句地将纸张上的文字念了出来。 “自愿净身,生死勿论。” 老汉点了点头。 “没错,自愿净身,生死勿论。” 随后,江孽又是瞥了一眼纸张下方的钱款项。 “你当真不收我钱?” 江孽有些哑然,他原本以为对方起码会收一些钱财作为经手费。 “娃娃,做咱这行的要是多收一份钱,那都是要遭雷劈的。” “你也不必觉得我亏了,我这一行还能赚个回头钱。” “看到这些瓶瓶罐罐了不,这些都是你前辈们的宝贝。” “我今日不收你钱,不代表我以后不收你钱。” “你要是未来在宫中发了迹,想要赎回自己的活,我自然有的钱赚。” “所以咱们得先理清责任,只要你家长不来找我麻烦就是。” 说罢,老汉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江孽的脑袋略微低垂,有些无精打采地回答道。 “我没有家长。” 沉默了半晌,老汉自知失语也不再闲聊,而是开始了手头的工作。 他先是抓起一块方巾,丢进刚煮好的热水中一掠,随后一把塞在了江孽嘴里。 “含住这个,等会儿可有的你疼了。” …… 提刀的手,微微颤抖。 随着右手颤巍巍地将那根白毛翎羽扎入孔洞,老汉做完了他此生最紧张的一次手艺活。 将手中的活计泡入罐中封存起来,老汉这才将方巾用力地从江孽嘴里拽出。 嘶—— 哪怕江孽极力克制着自己,忍受着剧痛,他也依然发出了轻微的嘶吼。 或许是体质使然,他眼角的泪水,以及身上的冷汗都迅速地凝结成碎裂的冰屑,哪怕是在恒温的蚕房中。 “疼吗?” 老汉问道。 江孽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真是个嘴硬的少年郎。 老汉叹了口气,将造型奇特的刀具收起,转过身将手中的罐头放进了一旁的架子中。 江孽躺在竹席之上,什么也没有说。 “娃,你这宝贝就先抵押在我这儿了,等你以后要落土的时候,记得喊人拿钱来赎。” “咱们这行还有个规矩,你既然是我这里阉了出去的,以后啊,你我就算是师徒关系,我看你小子也硬气得很,以后你就管我叫陈师父……” 未等老汉把话说完,他的身后便是传来听令哐啷一阵响动。 江孽正颤巍巍地从竹席上坐起,竟然打算现在就起身离开。 “你你你……你这娃娃,这伤口还没好呢,怎么就下地要走?” 江孽的下身伤口不断渗血,疼得他整个人都佝偻成了一团,却依旧咬牙说道。 “我还有事要做。” “这伤可不是那么快就能好转的,你要是再不安分,怕是没命去做你想做的事咯。” 说话间,老汉再次让江孽平躺了下来。 有心无力,此时煞是虚弱的江孽也只能安分地躺下。 可他依旧紧咬着牙关,显得格外急躁。 “师父,你能帮我个忙吗?” “怎么,反悔了?要我再给你接回去?这活我可不接啊,我这儿就是管阉不管接的。” “不是的。我妹妹在家里等我,若是我没及时回去,我怕她不顾体弱,出门寻我。” 这回,倒是老汉有些懵圈了。 “你自愿出来净身,难倒不知道净身后还要修养一阵子,不能动弹?” “我知道,但我没想过会这么疼。” 老汉连忙摆了摆手。 “行了,告诉我地址,我去给你打个招呼去,就说你是在我这做工,十天半月回不去了,这样总行了。” 江孽的嘴角一撇,仿佛被老汉的话语打动。 “谢谢……谢谢陈师父。” 少年终究是少年。 嘴再硬,心肠还是软的。 从江孽口中得知住址后,老汉便是穿上了厚重的棉服,准备往屋外去了。 “师父,若是可以还请再为我妹妹带去药材,这是药方,具体如何吃,红叶她自有分寸。” 说着,江孽便把藏在破洞衣服里的一份旧纸去了出来。 “得嘞!我去就是了。” 带上房门走出屋外,老汉忍不住碎碎念叨:“这臭小子,不仅嘴硬,使唤人倒是有一手。” 屋外正下着鹅毛大雪,远处的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暮雪之中,看不分明。 没等老汉从屋中走出多远,便看到积了满满一地的雪中正杵着一个女娃。 女娃的脸蛋已经冻得发紫,右边脸颊上长满了蓝色的疮口。 那些疮口因为长年累月的病变,已经变成了结晶状的增生角质,形似龙角一般高出女娃额头一截。 也不知道她已经在屋外站了多久。 她在雪中站着,像是一个随时会倾倒的琉璃雪人。 此时见着老汉,她方才气息微弱,艰难地抬起了头,活像一颗被霜打了的柿子。 “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做什么。” “老先生,我叫江红叶,我在找我兄长,我问了人,都说他往北面来了。” 女娃说话间,还想抬手掩住自己右脸上的“异形龙角”。 她很在意别人的眼光。 陈老汉当然知道,这女娃要找的恐怕就是江孽。 无法想象,如此一个寒冬,这女娃是如何一人穿着单衣从长安城冒着风雪远足而来的。 最终,老汉自觉拗不过固执的红叶,也没法将其一人撂在寒天之中挨冻。 只得违背了与江孽刚许下的承诺,带她来到了蚕室中。 等到见着已经施了阉礼的江孽,红叶哇地一声便哭了。 那哭声撕心裂肺,让老汉都有些于心不忍。 心中恨不得连抽自己数十个耳光。 当初就不该接这个惹是生非遭天谴的活计。 在他眼中的这对兄妹,仿佛是雪天之下最凄惨的悲剧。 躺在床上,看着脸上被冻得裂出豁口,不小心还会用“龙角”顶到自己腹部的女娃。 江孽嘶地一声喘了口气。 无需老汉多做解释,江孽便明白了一切。 “红叶,你一个人找过来,很辛苦。” “不辛苦!我再如何辛苦,都不及兄长…这样辛苦…” 红叶瞥了一眼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以及兄长被粗布包裹着的下半身,有些说不出话。 “很疼。” 江孽始终忍着疼,咬着牙挤出难看的笑,抚摸着少女的头发,安慰道。 “不用在意。” “正所谓长兄如父,我是兄长,你是我的妹妹,我本来就要照顾好你。” “等我入了宫,应该能赚到更多的银子,到时候,红叶的病就有钱治了。” “兴许还能请到宫里的御医,替你治病。” 老汉识趣地坐到一旁,兀自吹旺了一旁正烤着的炉火。 兄妹二人互相依偎在一起,红叶始终看着江孽的双眼,仿佛能从里面看出光来。 仿佛无论这少年对她说些什么,她都会信。 红叶很小很小的世界里,总有这样一个能顶天立地的巨人。 那个巨人叫做江孽,是她的兄长。 有兄长在,她就不会怕。 没等老汉插上半句话。 红叶便靠着江孽的身子睡了过去。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迹。 外传·霜落红叶之章(3) 冬天总会过去。 在老汉的帮助下,江孽成功在一年后通过预备考核入了宫。 他足够幸运,在入宫后的第三年,便被年轻的太子选中,成为了其贴身寺人。 而红叶古怪的狼疮病,也在江孽的安生费下得到了缓解。 曾经的女娃已经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除了额前那根冰蓝色的“龙角”外,她与常人别无异样。 今天是芒种,兄长难得告假回家,她正准备去西市采买一些食材。 刚到西市路口没多久,她便被一群游手好闲的同龄游侠儿围住。 “哟哟哟,这不是小龙女吗!她哥哥是个太监。” “娘娘腔的太监!” 少年们咿咿呀呀地学着人们印象中太监那尖锐鸭嗓的腔调。 噗通噗通噗通—— 前一刻还在嘲弄人的少年郎直接跪倒在地,捂着自己的下半身嗷嗷直叫。 少女的腿上泛起寒霜,如同一根冰棍似地扫过了所有人的下身。 游侠儿们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下身的剧痛让他们连腰都直不起来。 “女侠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冷哼一声,红叶恶狠狠地说道。 “记住了,你姑奶奶红叶我可不是好惹的。” 说话间,一阵阵冰冷彻骨的寒风扫过,连路人都不自觉地打起了哆嗦。 这分明是个难得的夏日,却冷得令人心悸。 直到一位戴着红帽的黄衣使者出现,气氛才出现了新的变化。 “江女侠,你好大的威风啊。” 见着来人,一扫脸上的冷峻,红叶脸上挂着笑,一把勾住了自己兄长的手臂。 “哼,我可不管,敢说兄长风凉话的家伙,我红叶一个都不会放过!” 看着时隔三年,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江孽心中满是宽慰。 得到药物抑制后,红叶的病情好转了许多,她也不再为自己脸上的异样而感到自卑了。 甚至因为家族血脉中诅咒力量的觉醒,她反而拥有了极高的修行天赋。 这些惹是生非的市井儿郎,根本不能是她的一合之敌。 这也让江孽在宫中更为放心了些。 一个比自己还能打的妹妹,他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兄妹二人一路从西市买了些菜回家,路上聊了许多,红叶冷不丁提道。 “兄长,他们那样说你,你会心寒吗。” 江孽的步子缓缓止住,但脸上却挂着淡然的笑。 转过身摸了摸红叶的脑袋,就像是在那年冬天的蚕室中一样。 “只要有红叶在,我就永远不会心寒。” 说着,江孽便将话题岔开了去。 “不过我很好奇,快说说你刚刚那招是从哪儿学来的?” 说话间,江孽便是模仿起了刚刚红叶使出的“蛋碎瓦全”。 …… 又一年过去,那是大献历659年的夏天。 红叶兴冲冲地在街市上奔走,她的身后是曾经在西市招惹她的游侠儿们。 现在她已俨然是这条街上的“红叶大姐头”。 “兄长!你可算是回来了!” 见着在路上慢悠悠走着的江孽,红叶还想像往常一般扑将上去。 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同。 往年都是兄长一人归家,可这一次兄长身边却是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比兄长还要高出半个头的瘦高个,身穿一声土黄色的马褂,眼神躲躲闪闪,仿佛有些紧张。 见着眼神飘忽不定的瘦高个,江孽立刻郑重地介绍道。 “这位是……”在那人的眼神授意下,江孽立马改了口。 “是我在宫中……的朋友,他家里也没啥可玩的,于是就想来我家看看。” 红叶叉着腰,指着面前的瘦高个说道。 “瘦高个,你叫什么名字。” 不同于江孽,红叶自身上的疾病得到缓解后,就一直是如此大咧咧的性格。 “疯丫头!你怎么没大没小……” 江孽连忙出声训斥,却被一旁的瘦高个拦住。 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我叫许英……” “啧啧啧,我看你长得人高马大的,可惜是个结巴。” “不过没关系的,许英是,我可不会像别人那样瞧不起你。” 说着,红叶便二话不说抓起了瘦高个的衣袖。 “走,今日正好是除妖节,我要带我的小弟们去玩,多你一个也不多。” “除妖节……是什么,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他从小便博览群书,据他所知,朝中从来就没有过名为除妖节的节气。 “哎呀,你问那么多干嘛,跟我来就是了!” 看着被红叶拉去的许英,江孽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等到许英被红叶生拉硬拽着来到了一处有些破落的庭院。 他才知道何谓除妖节。 庭院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块已经结了好几层蛛网的牌匾。 “江府”,那是红叶与江孽曾经的住所。 不过此时,这处庭院却成为了孩童们的天下。 “小的们小的们,都准备好啦,妖怪要来啦!” 红叶率领着她的跟班少年们一同走入场间。 他们将妖怪面具戴上,张牙舞爪地冲向了正在场中拿着木制“刀枪棍棒”的孩童们。 “妖怪来啦!打妖怪!打妖怪!打跑了妖怪就能替爹娘报仇啦!” 一阵算不上“械斗”的激烈场面过后,孩童们大获全胜。 而那些扮演妖怪的少年们,以及红叶,都是精疲力竭地倒在了一旁,鼻青脸肿。 “妖怪输咯!妖怪输咯!” 见着孩童们大笑着庆祝,红叶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你……你也……真是……都被打成……这样。” 一边帮红叶处理着眼角的伤口,许英一边问道。 “这些孩子,都是从哪儿来的?” 红叶抿了抿嘴,随后说道。 “他们都是受妖灾影响失去了亲人,无家可归的孩子。” “这处老宅会让我和兄长想起不好的事,于是我们就顺手把他当做了这些孩子的驻地。” “除妖节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这些未来会成为长安城顶梁柱的孩子们明白。” “只要有心,只要他们愿意抗争,那些妖怪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总有一天,妖怪们会被打跑,你说对。” 外传·霜落红叶之章(4) 原来如此。 许英不算愚笨,他立刻明白了红叶的良苦用心。 这些孩童自幼便因为妖灾失去了双亲。 若是任其野蛮生长,他们只会对这残酷的世界再无指望。 他们只会成为街边又一个无名无姓的流浪汉,亦或者一具冻死在路边绝望的尸骸。 除妖节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他们心中始终抱有那些渺小的希望。 即便很辛苦,也要活下去。 活下去,总会等到那一天。 没过多久,一个扎着朝天揪的小子便跑了过来。 他满脸歉意地走到红叶跟前,低声道歉。 “红叶姐姐,都怪我们下手没轻没重,害你和哥哥们受伤了。” “没关系,这点皮肉伤而已,我很快就会愈合啦。” 说话间,红叶便朝着自己额间的那根“龙角”一指。 晶莹剔透的“龙角”泛出略微寒冷的光泽,红叶身上的伤痕迅速凝结成冰。 而后破碎,消散,再看不到半点痕迹。 红叶自嘲着说道,“别忘了,我可是受过诅咒的妖怪哦。” “我才不管呢,红叶姐姐才不是妖怪,那些大人才是妖怪!” 红叶跟前的孩童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是啊,我们永远支持红叶大姐头!” 游侠儿们的双眼通红地叫嚷起来。 看得出来,他们对红叶是打心底地佩服。 看着众人簇拥之下的红叶,许英的心猛地跳了几拍。 在他眼里,红叶就像是小说话本里才会出现的女侠。 “为什么要让他们有打退妖怪的希望呢,眼下的时局,可没有那么乐观。” 许英看着红叶与小孩的交谈,有些不解地问道。 如今就连宫中都时有老仙出没,甚至当今圣上都被吓唬出了病来。 朝廷如此,天下又怎能逃过此劫。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 红叶连忙反驳道。 “我兄长与我提起过,如今宫里确实大部分的人都不管事了,可他效忠的那位皇子却不一样。” “听兄长说起来,这位皇子极其排斥继承皇位,但他却有一颗想要拯救苍生的心。” “虽说这些都是从兄长口中听说的,但我觉得,他的想法倒是和我一致。” “如果有机会见到他,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我,还有大家,都会支持他的。” 少女望向江府之外的屋檐。 少年看着少女的侧脸。 “我真得可以吗?” “啊?你说啥?” “哦,没事。” “哎?瘦高个儿,我忽然发现,你怎么不结巴了?!” “哪……哪儿有。” 浮生偷得半日闲。 等到许英跟着红叶回到屋里,江孽已经等得格外焦急,就差亲自动身出去寻找了。 他一把将许英拉到一旁,两人悄声细语了一阵后,便急匆匆地启程说要回宫去。 在回宫的路上,江孽左思右想始终觉得不对。 他神情肃然地打算跪倒下来,朝着许英说道。 “太子恕罪,这段时间我妹妹对你不敬,那是她不懂事叫着玩的,罚我便是!” 拦住想要跪下的江孽,许英似是才从遐想中回过神来。 “没事,她这样很好,我今天……很开心。” 没等两人走出多远,身后便又传来了红叶的呼喊。 “喂——许英,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下、下次再、再来……” …… 两年过后,金穹殿中。 身穿金色祥龙袍的徐胤刚刚结束了一天的修炼,正打算离开,却被一道人影恶狠狠地拦住了。 “徐胤,红叶是我的妹妹,你若只是公子心态玩玩而已,那我劝你趁早与她割舍干净,否则,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江孽的脸色很臭,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早在两年前,他便已经发现自家胞妹与徐胤有着些许好感。 这两年来,两人更是在交往中互生情愫,愈发不可收拾。 作为红叶的兄长,江孽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自己胞妹的终身幸福,迈出一步。 哪怕对方很可能是即将手握天下,权倾朝野的皇上。 他也丝毫不愿让步。 “江孽,这还是你头一次直呼我的大名。” 徐胤面对着江孽,身上全然没有任何君王之威,他真诚地说到。 “你在我身旁侍了这么久,可曾见过我与除了红叶以外的女性往来?” “现在确是这样,可你若是当了皇帝,又怎么可能避得后宫佳丽?” 江孽反问道。 “后宫佳丽三千,我心唯映红叶。” “我徐胤以未来天子的身份向你保证,与她们从未同床共枕,也不会有夫妻之实。” “可你若是数年不与她们交合,怕是会引得皇太后不悦,朝中人士也会对你颇有微词。” “繁衍子嗣吗?前不久我与国师诉说烦恼,他说会想办法助我解决此事,你就放心。” …… 大献历660年。 冻死鬼江孽这辈子少有醉过,唯独醉的一次,还是在他妹妹成婚的当晚。 那是一场只有三人出席的婚宴,也是徐胤登基的当晚。 他取消了所有本来应该为他登基庆贺的活动,只为了给红叶一个真正的名分。 那一晚,这两个男人才知晓,原来红叶早已知道了徐胤的真实身份。 “皇上怎么了,就算你是天边的星君,我也不在乎。” “我喜欢你,就只是喜欢你这个人而已,在我眼里,你就是那个说话结巴的瘦高个!” 适逢喜事,胞妹出嫁,江孽与亦君亦友的徐胤两人,在宫中喝了个伶仃大醉。 “徐胤,今夜过后,你便是大献的君,我是君王的臣。” “我不想向你奢求什么,只希望你能对得起红叶,让她安稳地度过一生。” “幼时随我,红叶吃了数不清的苦,我不想她以后再受委屈。” “当然,作为交换,我也会为了你与胞妹所在的大献誓死效忠。” “只要我在一天,大献永远都会是你的。” 说罢,举杯,相碰。 江孽彻底醉倒。 徐胤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红着眼揽着已经喝挂了的江孽说道。 “朝中人人捧我,敬我,但无一人像你与红叶这般真正懂我。” “其实啊,我从来不想当这个狗屁皇上。” “可我又有不得不做皇上的理由。” 徐胤的脸上不复早些时候登基时,属于一代君王的威严。 此刻的他,反而更像是几年前的那个结巴瘦高个。 “我要让大献的百姓,每一日都能过上除妖节。” “是妖灾让江家覆灭,也是妖灾迫你无奈之下成了阉人。” “是妖灾让你们兄妹二人的前半生如此苦闷,受尽委屈。” “我知道这些都是你的遗憾。” “所以我更要成为皇上,只有如此,我才有把握能够动用国器,彻底把这妖灾结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徐胤说到做到。” 话毕,徐胤的意识便也涣散。 堂堂献帝,在自己大婚当夜,彻底醉倒。 就是不知是做梦还是装睡,至少那夜,江孽、红叶以及献帝三人的嘴角都挂着笑。 …… 660年,献帝登基。 半年后,献帝突破化身境,两仪鼎划分阴阳,长安再无妖灾。 当那座恐怖的妖塔被自己的恩师一剑驱散后。 作为一世之君,他像是一株野草般从妖塔正前方坠落。 好不容易脱离妖塔影响的江孽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把从空中将徐胤拽住。 失去了仙阶,他的脸色形同白纸。 “不准死,不准让我妹妹守寡,否则我杀了你!” 被剑影割开的两瓣云彩之间,久违的阳光洒在了身负重创,双手嵌入两仪鼎的献帝脸上。 他嘴唇嗡动,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与江孽笑着说道。 “怎么样,江孽,我做到了。” “记得问问……红叶和如卿,我是不是很帅。” 外传·霜落红叶之章(5) …… 21年后,681年,突厥进犯。 献帝徐胤身体愈发虚弱,遂从宫中传令,派冻死鬼率军守卫雁门关。 大献682年,仅仅一年的光景,冻死鬼手下的军队,便已将铁骑踏到了雁门关以外。 行军帐中,一位长相有些朴素的青年快步走来。 他朝着面前身形如同小山一般的冻死鬼将军禀报道。 “冻死鬼将军,敌军已经溃散至雁门关后数百里开外,我军大胜!是不是可以回禀朝廷此战大捷了?” 冻死鬼将军摇了摇头,转过身来说道。 “管仲,你还太年轻了,敌军是退了,但我们不能退。” “往后再退任何一步,都是大献百年累积下来的风土。” “大献的百姓希望我们退吗?” “献帝会希望我们退吗?” 一连串的急问让年轻的士官有些喘不上气。 “不……不希望!” 管仲用力地答道。 “吩咐下去,击鼓进军,此刻庆贺者,统统罚以铁杖。” “是!” 看着挺直腰板离开的士官,听着军帐外传来的号角声,江孽握紧了拳。 徐胤,你且好好看着。 我会让这些外夷知道,大献的疆土,不可侵犯! …… 1年后,东突厥某处腹地。 “将军,朝廷又传讯来了。” 成熟了许多的士官再次进入了军帐,这一次,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说了多少遍,我不会听的,眼下气势正盛,怎可班师回朝,自乱阵脚。” 冻死鬼一摆手,便要让士官出去。 “将军,这次不是止戈令,而是来自长安的讣告!” “什么?!” 咔嚓一声,整个行军帐中,此刻都是覆上了一层寒霜。 身穿铁甲的将军转过身,从他脸上戴着的黑色头盔下,只能看见两道爆射而出的蓝芒。 论谁也不会想到,如今这个脸上杀气腾腾,浑身上下都是筋肉的将军,会是数十年前的一位寺人。 只是此刻,这位将军在听到讣告内容后,已不复从容。 他的双手握在椅背上,青筋浑然暴起。 “因三皇子徐如卿叛国,献帝下令处死三皇子,株连九族,这次从朝中传来的,便是关于三皇子的讣告。” 管仲半跪在地,不知等待了多久,他只觉得跟前有一股剧烈的寒冷风暴正在酝酿。 唰—— 一道寒意擦肩,等到管仲抬头,冻死鬼将军已经与他擦肩而过。 “散了,回。” 淡淡一句,管仲眼中那向来不可一世的将军形象,赫然倒塌。 …… 684年。 冻死鬼骑着最快的马,翻过了雁门关最高的山,渡过了距长安最近的河。 终于在腊月之前赶回了长安城。 可迎接他的,不是献帝徐胤带来的仪仗队,也不是自己心系的胞妹红叶。 而是一批披麻戴孝的乐师队伍,乐师们坐在城门下方,颤巍巍地演奏着哀乐。 之所以他们颤栗,是因为此时的金光门下,正悬着数十颗倒挂着的人头。 那些人头,是三皇子徐如卿府中上下数十名下人。 他们都死了,无一例外。 怒急攻心,冻死鬼单枪匹马以虎符为挟闯入了养心殿。 他要找到徐胤本人,当面对质! 没人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多少听闻,那一夜的长安,很冷很冷,下了好久好久的雪。 …… 685年,在一处冰凉的地窖中。 仿佛永远没有表情的冻死鬼将军,此时却露出了悲痛万分的神情。 因为妖塔的影响,此时已经开始出现异变的他,身上已经满是肥肉。 在他那双有人宽厚的手掌中,此时正捧着一段已经不成人形的“女人”。 “女人”的身材全然变形,更像是一团被蹂躏了数十次的废纸团。 她的身下,则是一个破裂许久的灰色囊袋,此时那囊袋中原本的事物已经不见,徒留下一块丑陋的伤疤。 与她一样的“女人”,在这个地窖之中,足足有着八十多位。 这个“女人”,便是他在长安城发了疯寻了近一年的胞妹——红叶。 “兄长,你回来了。” 不成人形的“女人”费劲地睁开了眼睛。 兴许是因为对某些事物的执念,让她在生产完后还活着,只是比死了还难受。 “答应我,不要怪徐胤,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是我让他……” 红叶附在冻死鬼耳畔,像是曾经兄妹那般,说起了悄悄话。 她的话没有让冻死鬼好受多少,他只是一味地点头答应。 然后抚摸起她已经没了头发的额头,一如在那处温暖的蚕房。 在那里,只剩下半截断裂的“龙角”,散发着微弱的蓝色光芒。 “小心忘道人,离开朝野,兄长,你还不是他的对手。” “不要急着报仇,现在还不是时候。” “除了如卿,现在我又有了一个孩子。” “我知道那是属于祂的血脉,可那孩子也是一切的关键所在。” “去找忘道人,告诉他你会退位,不理朝政。” “以此作为交换,把那个孩子带回你的身边。” 交代完后,红叶的脸色愈发趋近于白。 “红叶其实,还有许多心里话想要和兄长说。” “哥哥用了自己的命根子救了红叶。” “红叶记了一辈子,所以红叶一直告诉自己,要做个坚强的女子。” “那一日阉割,兄长也很疼,但兄长坚持了好久。” “虽然红叶现在也很疼,但是红叶撑了好久好久。” “终于等到兄长来了。” 红叶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泪珠。 似乎从陈老汉的蚕房之后,冻死鬼便很少见自己的胞妹哭过了。 “红叶好疼。” 掌中的红叶身体渐渐失了温度。 不久前还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大将军,在这样的一个地窖中,第一次哭出了声。 寒霜落,红叶凋。 献帝疯了,红叶死了。 只剩下一个叫做冻死鬼的太监,他还活着。 …… 在章百的记忆中。 他被从地窟中带出的那天。 长安城里,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场雪。 冻死鬼走得很慢,仿佛每走一步都会踉跄。 他不像是传闻中的将军,反而像是一个孤僻的老头。 踏着满地寒霜,冻死鬼手牵着他与另一个叫做死不成的少年回到了自己的府中。 好久好久没有说话。 …… 霜落红叶之章 -完- 第291章 献帝预言蓬莱坠 “最后一次见献帝,是我从雁门关赶回来的时候。” “那一天,我不顾御林军的阻拦,手持虎符闯入了金銮殿中。” “因为我想和他讨要一个说法,我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 据冻死鬼所说,时隔多年等他再度见到献帝时,对方已不再是曾经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金銮殿中,昔日不可一世的献帝,却将自己整个泡在了屎盆之中。” “蓬头垢面、臭气熏天,他的腹部除了嵌着那颗让他虚弱不已的两仪鼎,还接连着数十道钢针银线,那些银线自他的下腹部扎入,不断向外排挤出体液。” 这等场景,叶响等人光是听着就觉得有些反胃。 在冻死鬼的话语中,叶响大致推测出了一个可能性。 献帝之所以会疯,兴许是因为维系两仪鼎的操劳,也因为他被国师当做了播种仙殖的种马。 玄阳教派在长安城附近的村落中祸害百姓设置“牧场”,而忘道人则借着玄阳教派得到了了玄阳真神的“虫卵”,植入那些失踪的女子身体,让她们作为仙殖的产房。 如此看来,忘道人与玄阳教派私下必有勾结。 冻死鬼在皇宫中看着献帝如此折腾了整整一夜。 一直到他觉得心灰意冷之际,献帝总算开口说话了。 “蓬莱压坠之日,他会回来。” 据冻死鬼所说,献帝当时与他说出这句话时,双眼难得的澄清。 “虽不知原由,但我可以肯定,献帝那一刻是清醒着的。” “而他所说的蓬莱压坠之日,如今看来,显然是预兆着七日之后即将降临的蓬莱秘境。” “然后,因叛国罪被处死的你就出现了。” 说着,冻死鬼便是扭过肥硕的脑袋,看向了正在角落中发呆的徐如卿。 他的意思很明确,徐如卿的到来断然不是什么机缘巧合。 这是一场谋略,是当年忽然清醒过来的献帝,早已安排好的计谋。 徐如卿感受到冻死鬼的眼神,也朝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或许也算是一种默认。 自雁门关重返长安城,冻死鬼敏锐地察觉到了朝中百官的变化。 受当初妖塔影响,大多数官员都因过度的异变扭曲早逝。 唯独剩下了他与忘道人两个老家伙,他们成了朝中最具威望的老臣。 而后一批新晋的官员,绝大部分都已被两位皇子,以及国师所裹挟。 自那时起,冻死鬼便彻底明白了。 趁着他远赴雁门关的间隙,忘道人与两位皇子的三方势力,早已暗中架空了献帝的位置。 而随着献帝的虚弱,此消彼长,他们手中所能掌握的权势自然越来越大。 “大权在握,忘道人他自然不肯放任我手下这支日益壮大的边关部队。” “那三十多道要我班师回朝的玉诏,甚至下令处死徐如卿的人,恐怕也不是献帝本人。” “至少我认识的徐胤,我所效忠的献帝,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听着冻死鬼的话语,章百的脸色急变,在对方的描述下,他似是也回忆起了什么。 “江老头,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我与死不成那是虽然年幼,但也依稀记得些许画面。” “我记得,是你从忘道人手里带走我们的,你到底和忘道人有什么干系?!” 献帝疯了之后,大权旁落,忘道人在朝野中的权势必然滔天。 他要想在暗中推进仙殖的生产,又怎么可能会让冻死鬼白白接走他与死不成这两个仙殖,落人口实?这其中显然另有隐情。 面对章百的质问声,冻死鬼额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我确实与忘道人有过交易,其中因果也已是很久远的事了,与此刻的现状无关。” 冻死鬼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事,眼中莫名多了几分愁绪。 “其实当初忘道人在朝中的动作,不光我知道,另外几位皇子也都知道。” “大皇子依仗着自己的正统血脉,并不认为忘道人能在徐家的天下掀起什么风浪。而二皇子本就与忘道人合谋共事,更不必多提,唯独当初刚从雁门关领兵返还的我,是他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对手。” “彼时的他,并不想与我正面为敌。” “于是,我便以退出朝野释下虎符的条件把你与死不成从他手里换了出来。” 说着,冻死鬼再度回望,看向了章百的眼睛。 他仿佛希望从章百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听完冻死鬼的解释,章百反而更加疑惑了。 “可我与死不成不过两条杂鱼,我们与你堂堂大将军有何干系,需要你这样去救。”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体内,流着和你一样的血!回答我!” 那可是领兵作战的虎符啊。 以冻死鬼当时在大献的威风,皇权式微之下,他完全可以强行起兵与朝廷分庭抗礼,哪怕对手是已经在暗地里接管了朝廷的忘道人。 可他没有这么做,反而选择了退让,选择了隐忍。 这并不符合大多数人对当时威震一方的大将军所设下的期望。 面对乱臣贼子,他难道不该直接兵戈相见吗? 哎—— 长叹了口气,冻死鬼的缓缓摇头,对着章百说了句毫不相干地话。 “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她,之所以留你在府中,最开始也是来自她的遗愿。” “我曾经恨过你,因为正是你的出生,让她死得那样凄惨。” “可等你长大,你的脾气秉性反而越来越像她。” “你在说什么?我到底像谁。” 章百浑身发颤,他有预感,自己马上就要面对自己的真实身世。 我是谁,我从何处来。 这个困扰了他十余年的问题,总该揭晓答案。 冻死鬼嘶哑的嗓音如锈了的锣鼓般响起,眼睑低垂,仿佛一个即将永眠的老人。 这还是叶响头一次见到冻死鬼露出这般的表情。 似乎对他来说,回忆起这段往事,也是极为痛苦伤神的存在。 光是回想,就已经抽空了他全部精力。 “红叶,她叫江红叶,是我曾经在世上拥有过的唯一至亲。” 肉山似的冻死鬼自嘲地笑了起来,伴随着无奈的笑声,他身上的肥肉也跟着颤抖起来。 “我是个阉人,自小便没有了生育的能力。” “所以,你不会是你体内的血,一半属于我的胞妹红叶。” “而另一半,则来自于把她糟践,将她害死的神明。” “玄阳真神。” 第292章 摔杯为号心作痛 “你的另一半血脉,来自于玄阳真神。” 冻死鬼语出惊人,整个罗雀亭中鸦雀无声。 甚至就连当事人的章百,也面露惊愕之色,一时间难以接受。 叶响心中则是立刻反应过来,难怪此前玄阳虫会对死不成背后的仙相表露出那般敌意。 据玄阳圣女所说,自己手中的玄阳虫断然与玄阳真神脱不开干系。 对于玄阳虫,这些夹杂着玄阳真神血脉诞生的仙殖兴许还不算血脉纯正,可对他来说依旧属于是大补之品。 因此,玄阳虫才会对死不成以及章百身后的仙相表现出发自内心的厌恶、不屑以及强烈的攻击性。 原来是因为玄阳虫根本瞧不上对方驳杂的血脉? 心中刚一生出这种猜测,叶响立刻察觉到缠在手臂侧的玄阳虫产生了某种情绪。 垃圾,有用,竞争,吃掉。 嘶,没想到这虫子竞争意识那么激烈,堪称卷王之王。 如今,随着冻死鬼的解答,叶响脑海也出现了更为清晰的情报脉络。 这位神秘的忘道人,早在许久之前便开始着力于研究起了人工仙殖的培育。 他最先找上的合作方,便是能够获取玄阳真神之力的玄阳教派。 而死不成与章百,恐怕就是忘道人借用玄阳真神之力与凡人女子诞出的第一批试作品。 随着忘道人在仙殖的培育研究中愈发精进,他不再满足于只有稀薄玄阳神力的试验品,而是将目标改为了突破了化身境的献帝徐胤。 虽然徐胤体内的仙阶已经消失无踪,但他毕竟已经突破了化身境界,此刻他的血液,反而比玄阳教派提供的玄阳虫卵更为精纯。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情形下,忘道人肯定能够培育出一支战斗力惊人的部队。 “当初卸下虎符,离开朝野是红叶劝我,她让我别急着报仇,耐心等待。” “直到见到你的那一瞬,我终于明白她在让我等些什么了。” 冻死鬼说着,又一次将目光看向了正在品茶的徐如卿。 “因为你,徐如卿,名义上的三皇子,献帝与我胞妹的亲生骨肉,你还活着。”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又是齐刷刷地看向了正在品茶的徐如卿。 大家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可徐如卿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没错,我是没死。” “此次之所以回到长安,我也只为两件事,其一是为了报仇,替因我而死的人们报仇。” “其二,则是从贼子手中,夺回大献。” 至于徐如卿是如何在朝廷的处决中生还。 他又是否真得是献帝预言中的那个人,却没有被他提起零星半点。 “在江湖漂泊流浪许久,我见识了太多关于大献的风物故事。” “这些故事的结局,大部分多是以悲剧收尾。” “恶鬼横行,老仙盘踞,生灵涂炭。” “可在这庙堂之上呢?偌大个长安城,却难找出一个为百姓心忧的人。” “除了眼下这还算安定的长安以外,其余大献各地,无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可他们看不见,被权势蒙眼的人们始终看不见。” “他们看不见人间疾苦,他们早就成为了私欲与权势的奴隶。” 说话间,徐如卿缓缓站了起来,他目光坚定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若是想要让大献重回正轨,就不得不卷入这场腥风血雨。” “他们狠,我就要比他们更狠。” “可归根结底,我只有一人,势单力薄,形单影只。” “唯有集结诸位之力,我才有能力从他们手中夺回天下。” “我会让大献重回鼎盛,说到做到。” 徐如卿手中的折扇猛地一挥,扫出一道金色的流光,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看着在众人面前振振有词,兴致勃勃的徐如卿,叶响倒是当真有些觉得。 这徐如卿比起他那位多虑的二哥,更透着一股隐隐约约的君王之相。 厉色内敛,从容不迫,胸有成竹。 这位三皇子,好像有些不太一般,或许他真的可以做到自己的愿景。 啪嚓一声,徐如卿将手中的杯盏摔在了地上。 “七日之后,便是终局。愿随我者,摔杯示意。” 嘭,徐如卿话音刚落,冻死鬼手中的杯盏被应声而碎。 背部的肌肉如蚯蚓般拱起,他将小山一般的肥硕身躯奋力撑起。 冻死鬼的眼中,唯有一片肃杀的寒。 “徐胤与红叶的仇,我已经等了数年,如今也该找忘道人好好清算一番了。” 他刚说完,身后两排负责抬轿的力士立刻纷纷单膝跪倒,双手作辑道。 “红叶军,愿为大姐头誓死而战,全员参上。” 见着此情此景,叶响身旁也是立刻传来了一道摔杯脆响。 “哈哈哈,好不容易活过来就有如此好戏,真是妙啊!” 林生用胳膊揽住叶响笑道。 “既然我兄弟的女儿还要星泉兽来救,那我自然也要参上一脚。” 听着林生表态,木头也是赶紧举起了手,甚至将一旁纪无敌的手也给拽了起来。 “师兄既然要去,也把我们一起算上!” 站在他身旁的纪无敌,只剩下满眼的无奈与绝望。 他也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啊……可奈何这徒儿手劲也太大了。 一盏盏茶杯摔碎,场间唯有一人始终揪着心,觉得格外地痛。 “别……” “别动!那些可都是我从西市古玩城刚淘来的……” “我新买的茶具啊!!!” 吴所为看着碎了满地新买来的茶具,顿时产生了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目光环视四周,叶响终于与徐如卿对上。 此时的场间,唯有他与吴所为没有表态了。 “你口中的天下我不感兴趣,我只想要那星泉兽血。” “倘若我寻得那星泉兽后,我们就会立刻离开。” 江山河海,与他无关。 他并非君王,只是此间的过客。 当叶响来到长安城,接触了更多的人与事,他便越发觉得这个世界的异常。 危险的接触,无处不在;死亡的阴云,亦如影随形。 一旦取得了星泉兽血救活了莲儿,叶响便打算立刻离开。 听着叶响的说辞,三皇子脸上没有半点变化,他仿佛早已预料到了叶响的选择。 “有你这句话便是足矣。” “既然大家都在,我就不浪费时间,说说目前的态势。” “大皇子手里能控制近半数的禁军,身后还有着青玄宗这么个名门正宗依靠。” “二皇子则与国师为伍,同时他还与玄阳教派有所合作,六扇门也早已被他接管。” “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我那两位哥哥,以及藏在暗处的国师,恐怕都计划着趁大秘境降临时分,佯装派人前往秘境,实则是想趁着秘境的动静,赶在献帝驾崩之前强闯入宫。” “强闯宫城,解决掉皇宫中仍旧还在为献帝效力的人马。” “如此一来,他们也就肃清了一切障碍。” “再配合上献帝驾崩的消息,到时候大献自然顺理成章地便被他们归入囊中了。” “我需要两队人马,兵分两路。” 外传·无名之章(1) 大献681年,传青山有异兽,其名为犼,形如兔,两耳尖长,仅长尺余,狮畏之。 山民以为患,遂请仙师由青山而下,制符箓,踏云行,终斩妖首于神台,百姓振奋,青山太平。 苍山境有着近十万大山,由于此地灵气充盈,在此结庐修仙的宗派亦是不少。 其中以苍山中的兴福寺、青山上的青城观最为人们称道。 说那兴福寺中的主持有百般神通,能授人长生之术。 传那青城观上有位仙师,道法通玄,擅制符箓。 仙师所制的符箓,哪怕凡人使用,也可使得手中霹雳作响,妖兽皆惧。 无名的故事,便是从这青城观开始的。 ……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扎着道髻的小童,悠悠而诵,喁喁呶呶。 着一身粗线麻衣布,诵的是道德经,习的是神仙术。 他此时正站在青城观人最多的演武场上,周边练功的弟子们却自然地与他隔开一圈。 谁都晓得,这青城观中有两位“惹不起”。 一位是那被所有人尊称为“仙师”的青城观主。 另一位就是他们眼前的麻衣道童。 惹不起仙师,是因为人们敬畏他; 惹不起道童,是因为弟子们妒忌他,几乎没人愿与他同行交往。 道童没有名字,大家只管他叫无名。 他是仙师自幼带在身边的宠儿,曾有人询问过他所来何处,却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 大多时候,道童无名都是嬉笑着回答说,自己是仙师从山上捡来的。 他这唏嘘的身世并不足以惹人妒忌,可他那卓绝的修行天资却会。 就比如他此时正随口念叨的道德经。 除了仙师以外,与他一道修行的同门弟子,几乎没人能完整地念出经文中的前半句。 对他们来说,这些经文都太晦涩难懂,也太危险了些。 每每开始念诵,他们都会觉得头疼欲裂,强行念诵更是会出现海市蜃楼般的幻象。 轻则头脑纷乱,混乱失智;重则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可无名却不会如此,这道德经对他来说并不算难念。 只是越是念到后面,他就越是容易感到困乏罢了。 随着口中念诵声越发微弱,无名的脑袋也渐渐垂了下来,似是快要打起瞌睡了。 咔嚓—— 少年的身体中传来了一些脆响。 平静的演武场,忽地荡起微风,无名额前的鬓发随风而动,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有些不同。 见着少年的变化,周围的弟子们不住地投来或羡慕,或妒忌的目光。 这家伙,竟然打着瞌睡就突破了境界。 “无名师弟,你这是突破到凝露境了?恭喜恭喜!” 一道人影从人群中轻快地走出,他对无名的态度与其余弟子截然不同。 他是青城观中少数选择留观修行的师兄——林生。 林生没什么修行天赋,之所以选择留观修行。 照他自己的说法,比起下山除魔卫道,他更贪图过安逸些的日子。 虽论资排辈,林生算是大多数人的师兄。 可平日制符,晾晒兽皮的活计几乎都是由他牵头来做。 见着林生到来,无名当即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 “我险些要忘记了,今天是服药的日子!” “是了,仙师已经给你煲好了药膳,赶紧随我去中堂……” 林生话音刚落,无名便一马当先地窜将了出去。 他可太不爱修行了,只要能够逃哪怕半个时辰的修行大训,他都会欣喜若狂。 看着无名狂奔出的模样,林生是又气又笑,赶忙追了上去。 这师弟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个道士,更像是只野性的幼兽。 两人追逐间,很快便远离了人群聚集的演武场,来到了清净些的林间道边。 “师兄,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你在青城观的年日已久,其他师兄都已下山,为何你却要强留下不走?” 对林生留在青城观的行为,无名实在是想不明白,于是找了这个机会问道。 听着无名的问话,林生恍然一笑道。 “走,走去哪里呢?” “我一没有其他师兄们一样的修行天赋,除魔卫道的大业轮不上我;二没有容身之所,除了青城观,我也没有第二个家了。” 林生的眼神变得有些黯然,少见的流露出一丝悲伤的情绪。 “说起来,若是青山村还在,我要回家,应当算是整个青城观里最方便的了。” “青山绿水,日出日落,青山村总是在那里,这是我爷娘最爱说的话。若是没有被战乱波及,恐怕青山村会是最悠闲僻静的一处避世之所。” “无名你从小在观中长大,自然不晓得外界的情况,前些年外夷进犯,苍山境山势险峻,层峦叠嶂,最是适合山贼流寇藏匿,虽然献王派出大军成功拦下了大部分进犯的匈奴军,却也无法顾及到我们这些大山中的池鱼啊。” 说话间,林生顺手折去了路旁突兀长出地一节嫩叶,放于手中摩挲起来。 “流寇山贼扰动不断,天灾导致粮食连年歉收。青山村没有一个吃饱的,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尽管如此,青山村依旧在那里。” “可有一天,村子外来了一只以人脑髓为食的妖兽。” “食人脑髓的妖兽?莫非就是传闻中那只名为犼的妖兽?” 无名反问道。 关于犼的传闻,仙师倒是不常与他提起。 这些对妖兽的认识,多是从道观中的其他师兄弟闲谈时偶然听来的。 不过关于犼的传闻,近年来是愈来愈少见了。 有人猜是那妖兽已经离开了苍山境。 也有人说,是那妖兽被仙师施了神通,给收拾掉了。 无名倒也是想与仙师求证这妖兽的存在,可仙师的行踪总是飘忽不定。 除了每月的十五夜,只有这一天,他会在无名需要服药时回来烹制药膳。 外传·无名之章(2) 除了每月十五夜,其余时间,哪怕是最受宠的无名也见不着仙师。 “说来也是惭愧,我并未真正见过那只把我爹娘残忍杀害的妖兽,所以你若是好奇犼的长相,恐怕我也没法给你准确的描述。” 走在一旁的林生师兄仿佛看透了无名,竟是将他心中的疑问说了个清楚。 据林生师兄所说,那日夜深,最先醒来的是他身为村中猎户的父亲。 他听到了屋檐上传来的奇怪响动,仿佛有什么在自家屋顶上悄然走动。 以为屋顶上走动的是来偷东西的流寇,林生父亲将尚还年少的林生藏进了家中地窖,便抄起手中的家伙出门查看去了。 紧接着,林生便听见了一阵骚动声,其间更是混杂着奇怪的尖啸声,仿佛不是人发出的。 林生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那声音过了一会儿便停歇了,徒留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待地窖的暗门被从外打开,林生见到的却不是自己父亲的脸。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仙师于我有救命之恩,是他赶走了犼,将我从地窖中救出,问我饿不饿,还问我是否还有亲人,最后将我领上了山。” 林生虽未直接说明,但无名也估摸着能猜到,他未提及的外出探查的爹娘,恐怕已经死了。 “爹娘惨死妖兽之手,年幼的我在青山村也认不得几人,对我来说,青山村也就从那一天起不存在了。” 说话间,林生无名二人已经来到了中堂,此处是道观弟子平日过午的场所。 此时尚在演武锻炼时分,往来之人寥寥。 随着林生推开木门,一阵醇厚的烟火味飘然而至。 在中堂正中的一张八角桌上,竹编的蒲扇无风自动,扇动着一个铁制的药壶。 药壶嘴儿不断冒着蒸汽,底下是常年被燎烧出的自然火纹。 随着蒲扇每煽动一下,悬空的壶底都会噗地生出一团火苗。 得凑近了看,才看得见蒲扇与药物边角分别贴着一张符箓。 符箓上用朱砂汇出的文字正在不断消失,正是这些符箓先前在为这碗烧着的药材生热。 取过一旁的兽皮手套,用铁夹夹起药壶,林生显得有些吃力。 或许是因为药壶比想象中重许多,只见林生举起的铁钳微微歪斜了些,其上的药壶立刻倾倒。 眼看着滚烫的药汤就要滚落到林生脸上,无名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去拾。 “当心!” 只见无名单手稳稳拖住了即将倾倒的药壶,随手便将之拖回了原位。 无名回首看去,林生师兄此时正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 “无名,你手没事吗?” 无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徒手接住了一只烧得滚烫的药壶,手掌处却没有感受到半点刺痛。 “我猜兴许是刚刚突破了境界的缘故?” 见无名没事,林生这才舒缓了口气,叹道。 “还好仙师此刻不在,不然他肯定要骂我笨手笨脚,险些害你没了药吃。”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吃药。 无名心中暗暗腹诽,先前空手接住滚落药膳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凝露境的肉身竟有这种强度?这个疑问不仅困扰着无名,就连林生心中也有些疑惑起来。 不过现在他也没时间细想,而是从药壶中盛出满满一碗药汤,格外小心地端到无名的面前。 无名本就无意喝面前这锅有些粘稠的药汤,于是假模假样地坐直了身子,认真问道。 “师兄,咱们青城观修的是道法,可你知道何谓道吗?” 林生迟疑片刻,显然也是看穿了无名的心思,却没有戳破,而是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边。 “何谓道?我从未参悟明白经文上哪怕半个字眼,或许没什么资格论道。” “可我总觉得,道很简单。” “对师兄弟们来说,若是能够早日修炼成仙,勘破天机,就是他们的道。” 说话间,林生已不知从何处端来了一碗空碗,将无名面前的药汤舀过去了一半。 “对我来说,只是为了躲避山下的灾兽,为了活着,为了一口饱饭。” “所以啊,今天的道,我也就完成了。” 说着,林生师兄便昂起脖子,将自己面前的药汤喝了个干净。 药汤极苦,无名尝过,所以他百般拖延,不那么爱喝。 而且每一次喝完药汤,无名都会沉沉昏睡一日一夜,再醒时偶尔还会浑身异痒。 这都是无名抗拒喝这药汤的理由。 可眼前的林生显然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只是没有说穿,而是选择替他分担了一半。 “一人一半,我倒想要看看,仙师为你精心熬制的药汤,是不是对修为有什么奇效。” 林生半开玩笑地说着。 “这样你总愿意喝了,无名,可别为难师兄啊。” 他的声音如春风和煦,无论谁听着都会觉得舒服。 若让无名来定义,他反而觉得青城观中最像是仙人的,该是眼前这个没什么修行天赋的林生师兄。 因为他总是“无所谓”,行事淡淡然,不求名利,只求让自己过得舒心。 如今知道师兄有过被妖兽迫害的过往,无名心中不禁又升起一份敬意。 他学着师兄的模样,使劲捏紧了鼻子,咕噜几声将眼前的药汤一扫而空。 药汤刚一入腹,一股熟悉的倦意便涌了上来,无名扭头对着林生问道。 “除了吃饱喝足,师兄就没有什么更远大的抱负吗?” 在无名眼前的林生身影逐渐涣散,从一个变成了二,又从二变成了一。 “更远大的抱负吗?以前可能有,现在倒是没有了……” “初入山门时,我也以为自己能靠苦修成为仙师那样的人。” “可我始终不曾参透经文,境界更是纹丝不动,甚至连炼体境都未曾修炼到……” “像无名你这样的人,才值得更远大的抱负。” 林生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是说到后面,越是轻如蚊鸣。 在无名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自己这位师兄强忍着困意站起身,似是端起了碗筷朝着后厨方向走去。 随着师兄的身影远去,无名的眼皮也随之越来越重。 这药汤的效力太强,哪怕是两人分食,他也很快泛起了沉沉的倦意。 黑,一望无际的黑。 …… 咳咳…… 从一片粘稠的液体中猛地伸出脖子,无名是被自己满嘴的腥臭味给呛醒的。 他的口鼻处喷溅出同样粘稠的液体,那些液体中还掺杂着些许黝黑的絮状物。 撕开脸上那一层已经有些黏腻的薄膜,无名尝试伸展四肢,发现自己此时正浑身赤裸,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处巨大的浴桶之中。 浴桶中盛满了温热的液体,在符箓的作用下,这些液体还冒着粉色雾气。 “林生师兄?” 无名轻声叫唤,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回应。 刚醒转过来的无名浑身无力,光是从沉甸甸如泥潭般的浴桶中爬起,都废了他半条命的劲。 身体刚一离开浴桶,无名的身体就开始不自觉地传来阵阵瘙痒。 开始还能忍着,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那瘙痒的劲头便如同数万只蚁虫在他皮肤底下乱窜。 情不自禁地挠了挠右臂,嘶啦一声,无名的手中多了一片薄如蝉翼的皮。 无名瞪大双眼,看着被自己轻松撕扯下来一半的右臂皮肤。 粉嫩的肌理从皮下暴露而出,他感觉不到疼,反而伴随着皮肤撕扯下那阵酥麻感,解决了烦扰他许久的瘙痒。 “这是做噩梦吗……” 无名一边无法自制地撕扯起浑身泛痒的皮肤,一边踏着血色走出屋外。 这里原来是是青城观的里堂,平日里弟子们制符的场所。 每月月中,仙师都会将附满灵气的兽皮挂满里堂屋檐,此时也不例外。 那些兽皮显然是刚刚挂上,不时还自上滑脱出一些黏连着的血沫。 青城观的夏夜忽然卷起一阵微风,一张张用草绳挂晒着的“兽皮”在一双月光的照耀下逐渐明晰。 无名举起手中撕下的那块皮肤,在月光下缓缓凑近,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想法。 这些“兽皮”,与他刚撕下的皮,怎么越看越像。 外传·无名之章(3) 大献681年的一个夏夜,凝望着满屋挂晒着的兽皮,无名选择了逃跑。 他强忍着浑身难以忍受的奇痒,艰难地翻过了里堂的院墙。 月色如水,照亮了他前方蜿蜒的山路,他赤着双脚,义无反顾地奔逃着。 那浴桶中液体的浸泡,让他的皮肤变得极其脆弱。 沿途的杂草树木,如同恶魔的利爪,轻易地从他身上撕扯下一张又一张带着血沫的皮。 伴随着皮肤的剥离,那瘙痒感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愈发剧烈,如恶魔般在他体内肆虐。 他咬牙切齿,脸部肌肉扭曲在了一起,不断从身上抓挠下一张又一张皮。 一直到他日后与我回忆起青城观的岁月时,他也会情不自禁地紧扣住自己手臂。 那段恐怖的经历,他始终无法忘却,无名的经历与我在兴福寺中有些相似。 或者说在当时每一处宗派中,都有着这样不足为人道的可怖发生。 与兴福寺不同的是,青城观外并没有设置任何禁制。 无名拖着怪异的身体,在山间孤独地狂奔。 身体的瘙痒,以及不断脱落又生长的皮肤,使他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他仿佛置身于噩梦中,无法逃脱。 他看见了,看见本该是在屋檐下挂晒的用以制作符箓的“兽皮”,分明就是血淋淋的人皮。 甚至他还能通过鼻子嗅到,那是来自他自己身上的味道。 或许,就在不久之前,他的皮肤也曾被剥下,成为了这恐怖的一部分。 不知在山间奔逃了多久,无名总算是停下脚步。 他又饿又渴,瘙痒感来自于迅速从伤口处生出的崭新肌肤。 而这种怪异的皮肤生长,正在不断蚕食着他所剩无几的体能以及理智。 攥着仅存分毫的意识,无名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木屋门外。 “水……水……” 无名的嘴唇干裂,喉咙仿佛有烈焰灼烧,嘶哑着呼喊起来。 木屋的主人自然也听到了门外的响动,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扉,先是探出一根犁地的长叉戳了戳躺倒在地的无名,确认对方似是真快不行了,方才嘟囔了起来。 “这是哪来儿的小伙子,怎么倒在咱家门口了?” 边嘟囔着,木屋的主人也是终于打开了门扉,与自家婆娘一同将无名扶进了屋内。 “近些年四处战乱,想必是哪家落荒逃难来的。” 两人边搀着无名倒在一处木椅上,一边叽叽歪歪说着什么,似是在探讨无名的身世, 他们边说着,也没有忘记手头上的要紧事,男人从院外迅速打来了一桶井水。 婆娘也配合着拿起水瓢盛了满满一瓢,打算给躺倒在一旁的无名喂去。 似是嗅到了潮湿的水气,无名也急不可耐地扬起了头,打算将送来的水一饮而尽。 可还未等水瓢送到他嘴旁,一声惨叫骤然响起。 只见婆娘双眼瞪大,脸色煞白,丢掉了手中的水瓢。 木制水瓢打翻在地,水幕溅落地满地都是,在昏黄的烛光下形成了一片水幕。 无名抬起双眼,有些疑惑地看向面前的村夫二人,却见他们的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踉跄不住后退,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离了屋子,徒留下无名一人,仿佛在他们眼前的无名变成了某种恐怖的事物。 无名对眼前发生的变故全然不知所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渴。 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无名俯下身子,如同一只饥渴的野兽般舔舐起倒了一地的水渍。 “渴……好渴!” 无名原本瘦弱的身体忽然充盈起了非凡的力道。 他不再满足于地上倒下的水渍,而是生生将自己的脑袋整个塞进水桶之中。 “咕噜噜……” 冰凉的井水凶猛地灌入腹中,桶中水位不断下降,却始终无法满足无名此时正经历的干渴。 “咳咳……” 水桶见底,无名最后又大口地灌入了一口井水,险些呛死自己。 他发疯似地提起水桶朝外奔去,终于找到了男人此前打水的深井。 不再满足于以水桶盛水,无名猛地跳入水桶,随着绳索一同跌入深邃黑暗的水井当中。 噗通一声,无名掉入水中,整个人如同倒栽葱一般,口鼻中灌满了冰凉的井水。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充盈感,又饥又渴的身体从所未有的舒展开来。 身体舒展,无名浮出水面,整片井水都被他的血肉染成了淡粉色。 井壁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阴森,似是不知不觉收窄了些许。 或者说,并不是水井在收窄变小,而是他的躯体在不断膨胀肿大? 突然,无名手上的皮肤似是受力过大,整片脱落而下。 在他手中的绳索也随之滑脱,井水忽地由淡粉色转为漆黑,井水中似是有毛皮一样的东西在浮动。 借着抛洒而下的月光,以及水井中映出的倒影,无名总算是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水面倒映出一张苍白,两颊瘦长的怪脸。 他的两只耳朵变得格外尖长,朝着脑后生去,甚至还会随着他的意念微微颤动,宛如兔耳一般。 而在那耳朵的轮廓以内,还有着几颗类似眼珠一般的东西从肌肉夹缝中挤出。 他们伴随着耳朵的颤动,仿佛也在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无名的身形变得有成年壮汉那般大小,四肢比例也变得格外修长,充满了力量感。 脱皮后的手指和脚掌也生出锐利的爪牙,上面附着着一种带有独特色泽的皮毛,皮毛介于灰色与棕色之间,随着无名的呼吸,一些类似咒文的纹路在其上不断浮动。 变化最大的,还是无名的脸。 他的眼眶变得格外细长,瞳孔彻底变成了一颗细小的黑点,眼球密布着蓝红交叠的斑点。 目睹水中倒映出的那只透着几分邪气的凶兽,无名终于拾回了半分理智,他不禁透出一口凉气。 这是……我?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却又无法否认这就是自己。 在这诡异而恐怖的夜晚,无名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迷茫之中。 四周的氛围越发诡异,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 夜风呼啸,带着阵阵寒意,仿佛是来自未知世界的低语。 就在今天,他在自己的身上,窥见了未知。 外传·无名之章(4) “仙师逮到妖兽咯!大家赶紧去神台,仙师要为大家除害咯!”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在无名耳畔骤然响起,将他从沉睡中猛然惊醒。 听到这来自村民们的阵阵呼喊,无名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蜷缩起身子,藏身于甘草堆中,心中满是惶恐,生怕自己的行踪会被人发觉。 然而,随着吆喝声渐渐远去。 他察觉到那些经过的村民似乎并未留意到此刻躲藏在猪圈里的自己。 他们全都脚步匆匆地朝着村口的方向狂奔而去,仿佛那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确认四周无人后,无名打算从甘草堆中翻身而起。 起身前,他还试探性地用力拽动自己的皮肤,一阵疼痛瞬间传来。 这疼痛是如此真实,绝非虚幻,无名的皮肤并未如想象中那般被轻易撕扯下来,而是传来了一阵久违的痛感。 将双手横在眼前,无名仔细查看一番,也并未在手上发现有生长出怪异的毛发,看来他的身形已然恢复为常人模样。 一切似乎都回归了正常,仿佛昨夜的那场惊魂经历仅仅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可无名心里清楚,那绝非一场噩梦。 朝着自己身处的猪圈瞥了一眼,猪崽子们整整齐齐蹲坐在一旁,身上的毛发根根倒竖,似是警觉了一夜。 见着此状,无名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难道自己昨晚的那副狰狞面容,连这些牲畜们看了都觉得惧怕吗? 再度确认四周确实已无人经过后,无名终于翻身离开了猪圈。 昨夜的情景,他一直铭记于心。 在被他惊悚的容貌吓跑后,那两位村民很快就找来了一群举着火把、群情激愤的同乡。 村民们吵吵嚷嚷着要将那只在村中屡次作乱的妖兽驱逐出去。 可等到他们在井底发现了变成妖兽的无名,最初却无人胆敢靠近一步。 还是为首的村长出于面子,顶住了恐惧,率先朝着井底扔下尖锐的草叉。 可那些器具却无法伤到无名分毫。 他身上的皮毛宛如坚不可摧的钢板,草叉刚一触及,便自动滑脱开来。 随后,在村民们震惊的叫嚷声中,无名凭借着健壮修长的四肢,硬生生地从井中爬了出来,他无意伤人,哪怕腹中空空如也,饥饿难耐,他似乎对人的肉味提不起劲头。 见着妖兽脱困,从井底爬出,村民们可就无法像无名那般淡定了,他们立刻四散逃窜,作鸟兽散。 一边奔逃着,一边还有人大声呼喊着“仙师”这个字眼。 仙师会被村民们的呼喊声惊动,前来此处捉拿自己吗? 还未等无名多想,一股强烈的疲惫感便席卷全身。 变成妖兽的模样,似乎一下子抽干了他全部的体能,他太累了。 可此时村庄中乱成一团,仙师随时可能会来到,他不能以妖兽的姿态入睡,必须为自己找个安全的栖身之所。 于是乎,便有了开头无名从猪圈醒来的那一幕。 所谓“灯下黑”,无名趁着村中一片混乱之际,就近找了个民宅后的猪圈,藏匿了起来。 在猪圈中应付了一晚,无名也总算是安然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重新变化为人形之后,他总算是能光明正大地在村落中行动了。 顺手从一旁民居的晾衣架上取来一套麻衣,为自己穿戴整齐,随后便笔直地走到了正在喧闹的人群当中。 凑近人群附近的包子铺,无名强忍着直接伸手的冲动,咽了口唾沫,冲着包子铺的老板问道。 “老板,前面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热闹?” “哟呵,小兄弟你还不知道?昨晚那食人脑髓的妖兽又出来作乱了,今日仙师说已经将那妖兽逮住了,就在神台等着处决呢!” 听着包子铺老板的话语,无名有些惊愕。 什么叫仙师把妖兽捉住了? 大家要捉的妖兽难道不是自己吗?那自己又算是什么? 不过他此时的注意力倒不全在这则消息上。 趁着包子铺周围人群的注意力都被神台那头的动静吸引,无名立刻催动修为,眼疾手快地将几个肉包从蒸笼屉中悄然抽出,一口三四个小肉包,塞得满嘴是油。 无名实在是太饿了。 从昨晚到现在,他除了冰凉凉的井水,几乎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回头又看了看先前的猪圈,无名心想,自己总不至于直接去啃那猪。 经过昨夜的惊魂,他深知,自己兴许就是那只存在于百姓传闻中的犼。 可他心中始终还有些许残念,或许那是作为人的一种习惯。 此刻无名心里已然澄清如镜,仙师之所以每月十五夜要给自己熬制药汤,恐怕是为了制作“符箓”筹备材料。 曾经林生师兄便与他说过,青城观的符箓并不是一开始就如此灵验的,仙师寻遍各地,都在寻找富有灵气的皮革制作符箓,一直到数年前方才找到解决之法。 这所谓的解决方法,恐怕就是让仙师找到了名为犼的妖兽。 他找到了无名,在它年幼时就带他上了山,每月十五夜的药汤,就是他让无名沉睡过去的蒙汗药。 兴许仙师也不曾想到,竟然会有林生这样大胆的徒儿,会和无名分食一碗药汤。 这也使得药汤的效力减半,无名这才有机会在剥皮的半途苏醒,察觉到所谓真相。 想到此处,无名又开始有些担心昨日与自己分食药汤的林生师兄,自己喝完药汤陷入了那般处境,林生师兄又会如何? 随着几颗肉包下肚,无名咕咕嚷嚷的肚子总算是得到了些许宽慰,虽说还没吃饱,但此刻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紧紧跟随着人群向外跑去,一股隐隐的不安感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自己就是妖兽,那传闻中被仙师逮住的,又会是谁? 待到无名随着人群来到村头,看见了一块高高耸立的石柱。 那是一块通体浑圆,中间有一处巨大凸石的圆柱。 那也是青山村祭拜仙师的场所。 上面的空间极大,足够站下七八个壮汉。 在石柱神台之上,一位鹤发童颜,红光满面,手持拂尘的道士,此时便站在上面。 那人就是无名的师父,也是人们口中的仙师——石龙。 外传·无名之章(5) 在石柱神台之上,一位鹤发童颜、红光满面的道士,衣袂飘飘,手持拂尘,身姿挺拔地站在上面。 他便是无名的师父,也是人们口中德高望重的仙师——石龙。 石龙的身前,此刻正跪伏着一人。 那人的身体被金色的绳索紧紧捆缚着,状似龟甲。 原本整洁的道袍如今已破烂零碎,半边身子裸露在外,露出糜烂的血肉,其上没有半寸完好的皮肤。 “林生师兄?”无名心中一惊,立刻认出了跪在神台上的人影。 只见林生师兄此时的模样惨不忍睹,身上的道袍残破不堪,他的双目虽睁,瞳孔中却是一片茫茫然,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神志,只剩下半张完好的脸还能看出昔日的模样。 更令人可怖的是他那张脸孔,一半的脸上裸露出鲜红的肌肉,更有甚处已露出白森森的骨相,林生师兄,此时只剩下了半张完好的脸。 尽管绳索的一头深深扎在林生的喉管处,他却似是毫无知觉,宛如木偶般双目无神地跪在地上,任由绳索摆布。 绳索另一头,犹如一条灵动的长蛇般盘踞在石龙手中。 那“长蛇”的脑袋跟随着石龙手中的符箓缓缓转动着,显然是来自符箓的神通。 见神台下聚集的人群愈来愈多,石龙捋了一把胡须,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他手中的符箓一捻,形同长蛇的绳索便忽地尖啸一声,开始不断收紧。 随着绳索收紧,其上密布着的倒刺也缓缓扎入了林生的五脏六腑之中。 血液顺着倒刺渗透而出,给金色的绳索也染上了一层血色。 石龙缓缓抬起手,手中的符箓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林生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疼痛的样子。 这样的状态,无名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生师兄肯定是被仙师用什么手段再次喝下了那种可以消除痛觉的药汤。 在无痛无觉的状态下被仙师剥下了皮,变成了现在这副恐怖的模样。 只是青山村的村民们不知道,在他们看来,恐怕林生师兄此刻的模样,像极了妖人。 “诸位乡亲,今日贫道在此捉到了这害人的妖兽,便是为了还大家一个安宁。” 石龙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这不是咱们村的林生吗?他怎么会在上面?” “他可是青城观的道士啊!” “莫不是被这妖兽附身了?” 这时,一个声音从众人耳畔响了起来。 “大家有所不知,这妖人极其狡猾,之前他伪装成良善之人,骗过了众人的眼睛。要不是贫道发现了他的真面目,恐怕大家还被他蒙在鼓里呢!” “那林姓猎户一家便是被他所害,他还伪装成猎户小儿的模样,妄图骗过贫道的法眼。” “贫道心善,没有当场将之毙命,而是将他软禁在青城观中,每日以道德经劝其向善。却不想这妖人竟然仍贼心不死,偷偷下山又来为祸人间!” 石龙义正言辞地说道。 听着石龙的话,大部分人都是信以为真,纷纷义愤填膺起来。 “真是可恶!这种妖人就该被处死!” “多亏了仙师,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要被他欺骗多久!” 更多的人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拢上来,只想看看这模样怪异的妖人林生。 仙师处决妖兽,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随着人群越发聚拢,神台下方变得热闹非凡,宛若过年迎春一般。 人们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看着眼前的景象,无名只觉得心中仿佛有股气堵在心头,让他感到无比的沉重和无力。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石龙真的是人们口中的仙师吗? 无名心中充满了疑惑和质疑。 他想起自己自幼便跟随在石龙身边,若是自己当真就是犼,那为何他没有任何伤害村民的记忆? 而村民们传闻中犼喜欢食人脑髓,也只是一个传说而已,从未有人真正见过。 这算什么?石龙才不是什么仙师! 要无名来判断,仙师可能才是这世间最险恶的妖! 石龙以青城观为掩,实则是做着剥皮制符箓的勾当。 无名甚至认为,石龙很可能才是青山村乃至苍山境那个传闻中食人脑髓的罪魁祸首。 石龙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他以青城观为掩护,暗地里做着剥皮制符箓的勾当! 无名越想越觉得石龙的行为可疑,或许石龙所说、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卑劣行径罢了。 眼看着神台之上林生师兄即将被绳索折磨至死,无名刚想大声出口驳斥,却是恰好撞上了对方投来的目光。 林生茫然的眼睛此刻发生了变化,似是恢复了部分神志。 他看见了台下的无名,却一味地开始摇头。 林生的眼神中透着一汪绝望的黑色深潭,仿佛被无尽的哀伤和绝望所淹没。 他静静地跪伏在神台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本是清醒的,却选择了放弃抵抗。 既然清醒了,为何不据理力争? 为何不为自己的清白争取,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是妖兽的! 无名不明白,林生也只是朝着他惨笑,不断地摇着头。 后来,无名才知道,林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累了。 当仙师将自己的一半皮囊撕扯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 少年时的回忆在林生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他搞错了,从来没有什么侵入猎户家的妖兽。 打开地窖的那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满脸沾着鲜血,看似与妖兽搏斗一番的仙师。 其实才是杀害了他爹娘的罪魁祸首。 而这位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仙师,却又是他从小到大万分崇敬的人。 他拜的师父,到头来却是个杀人的妖。 教他立志除魔卫道的师父,结果却是人间最难降服的魔。 于是林生累了。 不是所有东西都要据理力争的。 有些东西,不想争,也无力去争,那就不要争了。 就像是林生发现自己没有修行天赋,以每天能吃一顿饱饭为自己的道时一样。 他对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他只是一介凡人,只是这些怪异修行的食粮。 此刻,神台之下,一片静谧,村民们皆屏住呼吸,目光紧盯着台上的一切。 他们也发现这妖人好像不太一样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林生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这些曾经自己的同乡。 也看见了本打算为自己说话,却被自己阻止的无名。 痛苦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他的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外传·无名之章(6) 昨夜,服下药汤后,林生很快也陷入了昏睡。 与直接在桌前睡着的无名不同,原本打算去洗刷碗筷的他,倒在了中堂后厨。 也正因此,让他目睹了夜深时那恐怖的一幕。 夜深人静,许久未公开现身的仙师石龙,出现在了青城观的中堂。 他的身后跟着乌压压一大片排列整齐的人影,那些都是青城观的弟子。 他们的双目空洞,身后贴着一张张散发着幽光的符箓。 在月色的映衬下,仙师在中堂庭中走着,身后则是跟着一群双目茫茫、四肢僵硬的弟子,形成了一副格外怪异的景象。 随着仙师手中的符箓律动,弟子们逐渐四散开来,开始忙碌着手头的事务。 有的负责烧水,有的则搬来巨大的浴桶,有的则是用厨具相互切开对方的喉咙,将对方的脖颈搁在浴桶上方不断放血。 他们的动作极为不自然,仿佛被操控的傀儡。 显然,这些青城观的弟子们此刻都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仙师的符箓操纵着他们。 等到一切都准备地差不多时,仙师一摆手,林生也终于看到了消失不见的无名。 他被六名弟子合力抬进了那个人血浴桶之中,浑身上下的皮肤肿胀,如巨人观。 无名的身下布满了孔洞,林生大概猜得到,那些孔洞是为了方便剥皮,提前用气嘴往里吹气所留下的。 正因为如此,无名此时身上的皮肤才会显得如此肿胀。 随着弟子们拿着锉刀上前,如庖丁解牛般轻松将无名胀起的皮肉分离,被割下的皮肤耷拉下来,无名此刻更像是一只砧板上被剥皮的食料。 一部分弟子利落地切割下那些薄如蝉翼的皮肤,将那些皮送到仙师手中进行拓印。 仙师的手一刻不停,伴随着他口中喃喃,只见数颗黑白骰子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黑白骰子在他手中不断翁动,在林生的皮囊上方留下神秘的纹路。 随后仙师一拍手,又有一批弟子将那些布满纹路的皮肤取过,挂晒在了青城观的屋檐之下。 这些日常制符的步骤和流程,林生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他只以为那些挂晒的皮囊多是兽皮,从未想过这些皮囊都来自于自己的这位师弟。 看着无名此刻的状况,努力抑制着想要作呕的冲动。 林生此时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 月色下,可怖的事情还在不断发生。 只见仙师随手抄起两边的弟子,将他们如小鸡般提在手上。 随后,仙师拧起弟子的脑袋,嘭地一声将之对撞。 嘭、嘭、嘭…… 伴随着剧烈的碰撞声,弟子的脑壳被生生震碎,带着骨血的脑花飞溅而出,溅落在仙师的脸上。 看着眼前那晃晃荡荡的脑花,仙师舔了舔舌头,开始就着冒血的脑壳大快朵颐起来。 此时躲藏在后厨的林生,紧紧捂住口鼻,大气也不敢出。 他把自己身体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仿佛回到了当年被生父藏在地窖中的时候。 然而,未等林生想好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一道声音便是率先打破了后厨的寂静。 “乖徒,怎么净在一旁看着了?我就说怎么今日未见着你,不来帮为师一帮?” 闻声,林生顿时浑身一僵,汗毛炸开,因为在他耳畔的声音,正是仙师。 可他分明看见,庭院之中仙师啃食脑髓的身影还在眼前。 缓缓扭转过脑袋,林生冷汗直冒,嘴角沾血的仙师大脸出现在他的肩膀后方。 伸出大手,仙师摸了摸林生的脑袋,和睦地说道。 “怎么不说话了,你都看见了?” 话音刚落,原本站在林生身后的仙师身形迅速收缩。 眨眼间竟变成了一颗小巧的骰子,滚落一旁。 而原本在庭院中贪婪地啃着弟子脑髓的那位仙师,则抛下了两颗血淋淋的脑袋,三步并做两步,如风一般迅速来到了林生的面前。 林生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身体颤抖着,却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只见仙师眼中闪过一丝凶戾的光芒,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符箓狠狠拍在了林生胸前。 符箓刚触及到林生的身体,他便感觉一股沉重无比的力量瞬间淹没了自己。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沉重之人紧紧贴在他的身后,压制着他的所有感官。 他的意识在瞬间被迅速压制,视野逐渐模糊,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吞噬。 渐渐地,林生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林生的意识才渐渐恢复。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双手正颤抖地举着锉刀,在无名的身上一刀刀剐下。 血淋淋的皮肉不断地剐落,无名在睡梦中遭受着这惨无人道的千刀万剐之刑。 尽管在那奇怪的人血浴桶作用下,无名被剐去的皮肤会很快地重新生长出来。 但却远远跟不上锉刀剐去皮肉的速度。 转眼间,无名的身上只剩下与肌肉紧贴着的白色筋膜。 然而,符箓传来的控制力道丝毫没有降低,仙师依旧不肯停手。 他站到林生身旁,阴冷地问道:“我倒是没想到,平日干活最勤快的你,今日会躲在后厨偷懒。” “结果这些好事都被你看光了,乖徒,可否告诉为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伴随着石龙声音传来,林生逐渐感知到了自己嘴巴的存在,却依旧无法控制身体的其他部位。 他意识到,石龙能够轻松调整符箓的控制。 此番刻意让林生恢复了部分神志,显然是想从他口中获取一些重要的信息。 林生此刻的脑海纷乱如麻,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他的嘴唇颤抖着,却无法发出更多的声音。 他知道,若是将自己与师弟分食药汤的事情说出来,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于是,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艰难地说道。 “师父……求你放过师弟,他身上已经没有皮可剥了。” “事到如今,你还为这妖兽求情?” 石龙冷笑一声,随后林生便看见自己的双手用力举起锉刀,不受控制地朝着自己脖颈顶去。 冰冷的锉刀染血,已然将林生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痕。 但凡再往里刺入一分,林生都必死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鞭形的黑影自林生与石龙身间极速掠过。 啪—— 石龙被直接抽飞,黑影裹挟而起的劲风也将林生身上的符箓直接撕裂。 符箓脱身,林生立刻获得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连忙扔下手中的锉刀,捂住了脖子上的伤口,看向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影。 那是一个浑身披着巨大蓑衣,甚至连眼睛都看不分明的怪人。 他身上的那件蓑衣仿佛与他融为一体,林生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染了什么毛病,他总觉得,那身蓑衣上,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蠕动着,似虫非虫。 外传·无名之章(7) 林生看着倒飞而出、砸穿两道院墙的师父石龙,额头上不禁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能一招打飞仙师的人存在,而且这个人看起来根本不像凡人。 石龙狼狈地从废墟中爬起,身上的道袍已破碎不堪,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 他的眼神充满了愤怒,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神秘蓑衣人。 “哪里来的杂修,竟敢坏我的好事!” 石龙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捏碎了藏在身后的符箓。 从先前那一击的力道判断,石龙已然猜到对方来头不小。 虽然嘴上叫嚣透着不忿,但石龙心中却早已算计起来,那就是偷袭! 随着符箓碎裂,一道鸡鸣声霎时响起——只因! 只见石龙身形一晃,如疾风般冲向了蓑衣人。 他的速度极快,犹如惊雷划过夜空,林生甚至只能看到他刚刚掠出的一道道残影。 然而面对石龙的奇袭,蓑衣人只是随意地侧身一闪,便躲开了石龙费尽心思的布局。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那件蓑衣也是迅速甩出一道黑影,如毒蛇出洞般精确地击中了石龙的腿部。 右腿吃痛,石龙当即痛呼一声,只见他咬紧牙关,再度捏碎了藏在袖中的两道符箓。 “小儿受死!”随着石龙暴喝一声,原本晴朗的夜空迅速凝聚出一道肉眼可见的乌云。 轰隆一声,明黄色的落雷夹杂着嘹亮的龙鸣声率先落下,将蓑衣人整个笼罩其中。 眼看奇袭得手,石龙没有停歇,反而是浑身肌肉暴涨,转眼间从普通体格变成了一个力大如牛的结实壮汉。 他抡起比林生腰身还粗大的臂膀,狠辣地将双手插入地面,生生将栽在观中的两株巨大桂树连根拔起,以交加之势狠狠砸向被落雷击中的蓑衣人。 石龙自知对手异常强大,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于是一出手便拿出了自己的看家符箓本领。 龙符能引动惊雷,即使是结丹境的强者也要畏惧三分。 再加上牛符带来的巨力和两根倒砸的巨木,蓑衣人就算不死也得褪层皮。 可令石龙惊愕的事却紧接着发生了。 两道巨木交叉砸下,木屑漫天飞舞,在他那巨力之下,就算是粗壮的树干都已碎成了粉末,可蓑衣人却毫发无损。 落雷之中,蓑衣人身上的蓑衣根根倒竖起来,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在雷浆中游动。 游动的“蓑衣”竟然开始迅速蚕食起落下的雷浆! 眼看着自己得意之技被对方破解,石龙立刻又是祭出了自己珍藏的剩下三道龙符。 龙鸣响彻青城观,又是三道雷霆贯空而出,击打在蓑衣人身上。 激烈的雷袭非但没有任何作用,反倒像是激活了那怪人身上的蓑衣。 石龙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龙符释出的雷霆,好像被对方的蓑衣给生吞了去! 随着最后一道落雷消散,石龙仿佛能隐约感受到一种类似埋怨的情绪从那件蓑衣上散发出来。 那件蓑衣分明还透着一股没有吃饱的怨念! 见自己的压箱底本事也被对方轻松化解,石龙当机立断,收起架势拱起手来,礼貌问道:“敢问前辈到底是何方神圣!” 经过短暂的交手,石龙已明白自己绝非对方敌手。 可对方却似乎没有闲情逸致与他对谈,仅仅是朝着他瞥了一眼。 蓑衣人身上立时散发出一股恐怖的气息,如泰山压卵,又似海啸吞天。 还未等到对方回答,石龙便觉得眼眶一阵刺痛,两行血泪夺眶而出。 血液让整个视野都变得有些失真,在这样的情况下,石龙看见了,那件披在怪人身上的蓑衣,此刻在他眼前露出了真实的样貌。 那根本不是什么蓑衣,而是由数以百计的虫须相互缠绕而成的衣装。 仅仅是看了这么一眼,石龙便觉得浑身气血翻涌,身体如遭雷击,双腿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在身体软倒的一瞬,石龙仿佛看到那蓑衣人身后还站着一位半遮着面孔的少女。 少女的面前覆着一层轻纱,眉心处是一朵盛放的莲花,正散发着诡异的蓝色光芒。 当他看见少女的同时,他似乎也见着少女对他报以一笑。 只消看上这一眼,便是万年,这个瞬间,石龙看到了许多。 他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为了得道,石龙翻阅各类经文,寻遍了大献几乎各处角落。 最终在与一位从玄阳教流落而出的佛家口中,寻获到了入门的修行之法。 他以人脑髓为食,借着食人的方式,石龙确实发现自己对《道德经》的理解越发深刻。 那位佛家告诉过他,“以凡人身心,行非人之事”便是成仙的捷径! 有了些许修为后的石龙开始了肆无忌惮地捕食,可他也担心自己过于无度的捕猎会被朝廷发现,于是他就寻到了这一处山间,以青城观仙师的名义自居,表面上做着行善助人之事,实际上则趁着夜深偷入村庄,噬杀村民。 后来他又机缘巧合之下在山中收养了无名,这只游离迷失在山间的灵兽——犼。 犼的传闻成为了石龙在山间村落捕猎的最佳掩护,也为他带来了成仙之路上的又一助力。 那位来自兴福寺,同样窥见了修仙之法的佛家告诉他,想要成仙,还得多去寻找那些得天独厚的“福宝”。 吃下那些“福宝”带来的助益,比起凡人脑髓多上太多。 石龙这才意识到,无名这只灵兽,恐怕也属于“福宝”的一类。 只是在石龙眼中,那位佛家选择直接吃掉福宝以此提升修为的方式未免太过粗暴了些。 “福宝”可不只是耗材,更何况他手中的这位“福宝”,还有着得天独厚,异于常人的体质。 无名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对自己颇为信任。 犼的灵兽体质又让他的皮肤异于常人,既能用于制作能够附着灵气的符箓,又有着极强的再生恢复能力。 对石龙而言,只要一直养着无名,自己就有了这辈子都吃不完的福宝。 为了不让对方打自己手中“福报”的主意,石龙与那位佛家断绝了关系,他前往青城山自立门户,摇身一变成为了青城观中的仙师。 他广纳贤徒,只为了每月能够养着无名,让那些的劳力帮助自己完成剥皮制符的大业。 而在自己这位“乖徒”为他不断产出符箓以及灵丹的同时,石龙则会下山四处掠杀,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再将现场扮成凶兽入侵的模样。 除了自己的过往,石龙也看到了一幅幅光怪陆离的图景。 他看到自己被无名死死掐住,面临濒死。 他看到自己啃掉了无名的脑子,面前浮现出一座飘浮着紫雾的塔楼,塔楼上方,几位拿着乐器的骷髅美人正在飘然舞动。 他甚至看到自己身后也飘起了绸缎,宛若壁画中的天仙一般飞升而起,他的身体却越发扭曲,精神也越发亢奋。 成仙了!我成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到蓑衣人背后那位莲印少女后,石龙看到了许多。 可此时在青城观的林生眼中,仙师石龙只是软倒在地上,脑袋不住摇晃,状似疯癫,脸上不时露出悲伤、恐惧、欢乐的怪异神情,不知是在做着什么样的梦。 而在他对面,蓑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随着身上的蓑衣扭动,他的身影仿佛随时都能融入一旁的黑暗之中,若隐若现。 看着眼前怪异的场景,林生瞪大了眼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他看来,蓑衣人根本没有任何动作,就已经让自己这位号称仙师的师父彻底失去了战意。 在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放倒石龙后,那披着蓑衣的怪人也没有闲着。 他的身上迅速甩出一道黑影,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向林生扑来…… …… 昨天请假了,今天还有一更哈 外传·无名之章(8) 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林生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心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东西裹挟着,等他再次回过神来,已经身处青城观外。 那个蓑衣人此刻就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宛如一座阴森的雕像,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气息。 他那被蓑衣遮住的身躯不停蠕动,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见对方似乎没有直接杀死自己的意图,林生费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鼓起勇气问道。 “感谢高人出手相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唔…噜。” 随着蓑衣正上方类似口器的空洞缓缓蠕动,那怪人发出一段古怪的音节。 这声音仿佛来自深渊,带着一种令人费解的邪恶和惊悚。 初听到这声音,林生一愣,随后便感到脑袋发胀,头晕目眩。 突然,他的鼻腔中喷出两道血箭,双目布满血丝,眼珠险些要挤出眼眶。 意识几乎在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口中不自觉地开始念诵一些古怪的词汇。 “楼宇……仙家……吉祥……莲花。” 他拼命掐住自己的脖颈想要抵抗,却无能为力,那些字眼不断从他口中蹦出,仿佛他的身体已不再受自己控制! 他知道,自己恐怕不一会儿就要疯了! 见状,蓑衣怪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见他那张怪异的口器蠕动起来,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林生总算缓过了神来,浑身被汗水浸透,宛如刚从水中捞出来的鱼。 “我在这里的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蓑衣怪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来自幽冥地府。 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莫名的急切,但每一个字都深沉有力,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说话间,蓑衣人的目光还不时瞥向远处天边的某个方向,似乎在警惕戒备着什么。 “你可认识一个青城观的道士,我在找他,他叫林生。” 听到蓑衣人的问话,林生心中一紧,在不清楚对方目的的情况下,他深吸一口气答道。 “我就是林生。” “若你要找的人在青城观,那就是我了。“ “青城观中,应该没有与我同名同姓的人了。” 听到林生的回答,蓑衣人先是一顿,随后迅速甩出手中的一道“蓑衣”。 那根“蓑衣”如同虫须一般扎入林生的手腕之中,似乎在探寻确认着什么。 随后那根“蓑衣”又急速抽出,径直卷住了林生的脖颈,紧接着,蓑衣人厉声道。 “你的身体……根本不是林生,休想骗我!” 林生的喉管被紧紧勒住,几近断裂,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却没有过多解释。 尽管双方实力差距悬殊,可林生此刻也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位高人身上。 林生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不再胆怯,而是选择直视着蓑衣人,诚恳哀求道。 “咳……虽然不知你为何要找我,可我确实就是林生……你大可不信这一点,但请高人救救我那可怜的无名师弟,他的皮……咳咳……已经没法再剥了,无名他就快死了!” 听着林生的话语,蓑衣人的身体猛地一震,林生察觉到缠住他的那道“蓑衣”劲道一松,自己也立刻跌落在地。 刚一落地,林生便发现自己与蓑衣人又回到了青城观中。 此时,石龙依旧躺倒在地,不知发着什么疯癫。 而泡在人血浴桶中的无名师弟已然全身浮肿,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身体模样变得格外诡异,两耳尖长,形似妖兽。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蓑衣人先是盯着桶中的无名,愣在原地,嘴里反复念叨着,随后又看向了一旁的林生。 “原来如此……“ 蓑衣人深深地看了林生一眼,喃喃自语道。 “过多的接触只会让命运崩解,原来我来到此处,早已是命中注定的一环了。” “你的请求,我无法帮你实现,因为若是我出手,那只会迎来一个更加无法挽回的死局。” “我们都是局中人,局外的,才是真正的敌人。” 话音刚落,林生忽地听见一阵清脆的巨响。 那声音从自己的头顶,万丈高空之上传来。 仿佛是有人在天空中开出了一个大洞。 在云层深处,林生仿佛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近。 双眼又是一阵恍惚,眼前的那道影子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天边的那两颗月亮,不知为何,今夜的月亮似乎变得更大了一些。 蓑衣人此时正站在林生身前,先前让他眼前一晃的,便是蓑衣人伸出的“蓑衣”触须。 是他帮自己挡下了什么? 林生心中暗自猜测,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对方的身体便是转向了自己,头顶蓑衣快速蠕动蜕下,就在林生以为自己要见识到对方真容的时刻,他却只看见蓑衣之下,露出了一颗颗如同太阳般闪耀的昆虫复眼。 那些眼睛仿佛都有着自己的意识,分别朝着不同的方位转动着,透过复眼,林生看见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几乎无穷个此时正做着不同动作,处于不同时刻的自己。 “现在这个节点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把手放上来。” 蓑衣人的声音变得愈发沉重,他急切地交代道。 不等林生拒绝,他的手掌便如同被吸引一般,自然地靠在了那些古怪的复眼之上。 轰—— 随着手掌接触到那些复眼,林生的头发根根倒竖而起。 他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掀起,在空中翻滚了几圈,重重砸落在地面上。 他的眼皮不自然地抽动着,就在手掌接触到复眼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迅速涌现出无数个自己。 无数个林生,生了又死,死了又生。 “你所看到的,就是属于你的命运。” 蓑衣人的声音仿佛有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将林生以及纷乱的理智从混乱中拉拽了出来。 混乱如潮汐般退去,林生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澈,因为他已经彻底明白了一切。 “你应该也看到了,在这些错综复杂的脉络之中,只有两条生路。” “该做什么才能让因果去往那两条路,你也都看到了,你自己选择。” 蓑衣人说完便退到一旁,随着空气中的压迫感愈发强烈,他身上的蓑衣也开始不断蒸腾起来。 他周遭的空气正在不断挤压扭曲,甚至连脚下的土地都开始出现震动,仿佛眼下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在排斥着他。 随着这样的异变进行,蓑衣人的身影也在逐渐变淡。 看着在眼前不断消散的蓑衣人,明白一切的林生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你既然拥有能够看见无数个未来的眼睛,应该也早就看到了我现在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听到林生的话语,蓑衣人的身体明显一僵。 随后,在他的身形完全消失之前,蓑衣人郑重地朝着林生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我都敬佩你的选择。” 外传·无名之章(9) “无论如何,我都敬佩你的选择。” 蓑衣人留下这样一句话后,便彻底消失在了逐渐扭曲的空中。 随着人影消失,那股从世界各处拥挤而来的压迫感也悄然散去。 清风抚山,舒云漫月,然而,青城观的血腥真相却让这个夜晚注定不平凡。 蓑衣人消失后,林生立刻笃定了心神,开始朝着背离青城观的方向跑去。 自从触碰了复眼,在一瞬间通晓了自己的所有未来后,林生便不再觉得害怕了。 他现在要做的,只是让眼下的一切朝着自己选择的那支未来发展。 没等林生跑出多远,他的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凶恶犬吠。 回头看去,三只黑色墨犬正龇牙咧嘴地朝着自己追来。 墨犬一边追着,身上还不时地抛洒出墨汁,仿佛是在喷吐着饥渴的口水。 是狗符咒,果然和自己看到的未来一样,无论他往哪儿逃去,石龙都能够凭借这张符箓,轻而易举地追上他。 体力本就不足的林生很快就被墨犬团团围住。 约莫与墨犬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墨犬始终没有对林生动手,似乎是还在忌惮先前那位蓑衣人。 只是这种忌惮,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变得虚无缥缈了起来。 紧接着,他便听见了石龙的声音从林中阴森传来。 “乖徒,时候不早了,就和为师回去。” …… 不断勒紧的绳索引发剧痛,被剥去半边脸皮的林生逐渐恢复了意识。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身处青山村神台之上,而在神台之下,他也很快就瞧见了无名师弟。 无名还是那样,脸上带着未谙人事的稚嫩,或许这得益于超脱凡性的灵兽体质。 被石龙带回青城观后,林生本就难逃一死,毕竟他本就只是仙师留在身边的一个劳力。 可失踪的无名却是间接地救了他一命,回到青城观的石龙发现无名不见,立刻慌了神。 他不能失去无名这样一件助他成仙的“福宝”,于是就想到了林生。 “在观中,无名与你的关系最为亲密,既如此,我相信他也不愿看着你被当成妖兽处死。” 这是石龙剥下他一半面皮时说的话。 他要把林生作为诱饵,逼迫躲藏起来的无名现身。 而无名的反应也没有出乎石龙意料,尽管林生不断摇头提示着对方,可他依旧坚定地从围观的人群后方走了出来,不管不顾。 看着即将从人群中走出的无名,林生笑了。 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苦涩。 尽管他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他依旧被眼前的景象触动。 身后的仙师,是他曾经认为世上最好的人;台下的无名,真身却是他曾经恨之入骨的妖兽。 可就是这样一个最好的人,现在却以最卑劣的手段,拿他当做筹码;也正是那人们以为最恶的兽,此时豁出了自己的命,要出头救他。 究竟怎样才算是人,怎样才算是兽,林生逐渐分不清了。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澄清,药效正在缓缓退去,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抽搐,也让他陷入了恍惚之境。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生……” “你的父母被妖兽所杀,我没能来得及救下他们,不知你是否愿意入我山门,成为我的弟子?” “我会传授给你神仙法术,让你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除魔卫道。” “弟子林生,拜见师父!” …… “林生,十年期满,你且下山去。” “谢过仙师十年教诲,可惜徒儿无才,半点神通都未学会。” 躬身一拜,林生刚欲提步离开,却想起了什么,回身问道。 “师父,徒儿离家已久,对人事已不甚熟悉,愿闻详解。” “如果世人毁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该如何处之?” “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随他,之后你且看他。” 尽管林生最终没有选择下山离观,但当日仙师的回答依旧历历在目。 林生的目光回缩,面朝着神台之下,那些吵嚷着、喧闹着要将他斩首的“敌人”,用只有石龙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我背井离乡,拜你为师,他们便以我为荣,这是尊我,重我。” “我尊你为师,你却以人脑为食,害我全家,这是欺我,骗我。” “今日他们认为我是妖兽,恨不得除我为快,这是谤我,毁我。” 林生的声音很轻,却也很疼。 “仙师,徒儿不懂,还想再请问您,林生未曾欺百姓,他们为何欺我。” 他尽量让自己被绳索折磨的声音显得温和,向石龙问道。 “孽障!不许叫我师父!”石龙捏着符箓的手更紧了一些。 在林生的质问下,他的老脸通红一片。 林生的喉咙被刺入的绳索扎了个对穿,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师父,林生未曾瞒过你,你却为何瞒我。” “仙师大人!快将这妖人给了解了!此子食人脑髓,早已身陷妖道。” 台下的村民见那妖人说话越来越有气势,显然是害怕其突然暴起,赶忙劝石龙尽快动手。 村民的这番话反倒是让石龙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意是想以林生为饵,诱出潜藏的无名,若是此刻就对林生下杀手,无名肯定不会再出现。 可林生那一句句质问,又是在不断地打着他的老脸,让他愤怒不已。 “师父,林生未曾伤害过任何人,你们为何伤我。” 林生看着那一片对自己喊打喊杀的村民,说完了自己想说的最后的话。 “林生只是一介凡人,何德何能,要诸位如此摆出如此大的阵仗,为我送行啊。” “好疼啊。” 他轻轻说,只给他自己一个人听到。 看着神台上林生的动作,无名心中立刻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却已来不及了。 伴随着一道血线从林生嘴中喷出,林生的身体向着前方栽去。 他的心血早已耗尽,选择此时断舌自尽,只是他想让自己死得自在一些罢了。 “林师兄!” 无名的高呼并没有让林生摆脱死亡带来的困乏,朦胧的眼中,他只能看见神台下愈发接近的人影。 傻小子,你果然还是和我在复眼中见着的一样,冲出来了。 坦然地接受着意识从体内剥离的虚无感。 林生并不怕死,因为这就是他选择的道。 因为无名,会帮他把自己一直想要追求的道,继续走下去。 外传·无名之章(10) “石龙!” 推开人群,无名朝着神台方向狂奔而去。 一边奔跑着,他的身形也在愤怒之下逐渐膨胀。 发髻被一把扯下,散发披肩,咬牙切齿,一道鲜血顺着无名的嘴角流下。 惨死的师兄,奸诈的仙师,以及被愚弄的无知百姓。 眼前种种,都让无名出离了愤怒。 他的身形随着奔出的步伐彻底变幻成了妖兽模样,浑身散发着狂野的气息。 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名化身为犼。 无名的突然变化,如同一阵惊风,百姓们被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得四散而逃,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神台距离地面有数米高,形同高高耸立的巨大圆木,常人难以轻易攀登而上。 可对于此时化身妖兽的无名来说,只需几番攀跃,便已经轻松来到了神台上。 见着突然跃至神台上,化身妖兽的无名,石龙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是微微一笑。 “乖徒,你可算是现身了,为师找的你好苦啊。” “石龙,你演得还不累吗?” 看着面前表现得人畜无害的石龙,无名恶狠狠地问道。 他扭身朝着神台下方正在逃窜的村民喝道。 “你们要找的妖兽,现在就在这呢!林生他与你们无冤无仇,何以至死!” 而神台上的石龙则是微微一笑,朝着神台下的无名招了招手。 “乖徒,你怎么会是妖兽呢,你可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啊!” 说着,石龙又是用手指向一旁栽倒死去的林生,义正言辞地骂道。 “我知道了,你定是被这妖人设计离间,赶紧随我回青城观去,为师同你解释清楚!” 石龙说话间,手中的符箓拧转,绳索闪烁起耀眼的光芒,仿佛蕴藏着无穷劲道。 与此同时,无名身上的毛发也是凭着本能竖起,迅速朝后跌出半步,堪堪躲过了石龙突然甩来的鞭挞。 躲过石龙一击后,无名的眼神变得愈发疯狂嗜血。 他张开獠牙,发出低沉的咆哮,朝着石龙发起了攻击。 神台之上,仙师与妖兽的战斗一触即发。 见偷袭未中,石龙立刻挥舞起了手中的金色绳索,如蛟龙出海般扑向无名。 绳索在空中急速飞舞,带着破空的凌厉气势,呼啸而至。 无名毫不畏惧,化身犼后的他仿佛有了远高于常人的灵敏度。 双足蹬地,无名转眼便腾空而起,扑向石龙。 石龙侧身一闪,灵蛇般的绳索借势缠住了无名的身躯。 无名奋力挣扎,但绳索却越收越紧,紧紧将他束缚着,歇斯底里地吼叫出声,无名浑身的肌肉再度暴涨,它用锋利的爪子拼命挣着绳索,对绳索上的倒刺产生的划痕不管不顾。 尽管石龙似是用绳索暂时控制住了发疯了的无名,可他却并不是那般轻松。 手中控制绳索的符箓正在不断暗淡,若是无名继续挣扎,绳索很快就会被他脱开。 此时被绳索困住的无名仿佛被激发了兽性,他的爪子愈发尖长,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石龙见状,额头也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中暗道。 “没想到这么多年算是养虎为患,这厮变成妖兽的力量实在太强,昨夜我又被那古怪的蓑衣人消耗了太多符箓,此时身上负伤,若是再不拿出那玩意儿恐怕要糟!” 想到此处,石龙双目寒芒闪过,一股狠厉的劲头冲天而起。 “乖徒,这可是你逼为师的!”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从袖袍中甩出三颗黑白相间的骰子。 随后又是猛然一拍胸口,一道精血喷薄而出,在空中化作一道红芒,附着在骰子上方。 这生死骰子是石龙压箱底的法宝,若不是此时有些黔驴技穷,他也不会拿出来使用。 况且频繁使用这骰子,还有唤醒其中残留的某些恐怖的可能。 这是石龙不愿看到的。 生死骰子共有三颗,黑白相间,晶莹剔透。 它们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随着石龙的精血洒入,开始在石龙掌心自如地旋转了起来。 石龙闭上双眼,轻声念叨起了口诀,随着一阵晦涩难懂的口诀念出,那三颗生死骰子也是突然暴射而起,呈品字形悬浮在无名的周遭。 在空中急速旋转的骰子闪烁起了黑白二色的光芒,相互交织之下,形成了一片奇异的光网。 无名自然也感受到了来自生死骰子的威胁,他猛然一挣,随着一声脆响,总算是将那绳索脱开,利爪迅速抓向了其中一颗骰子,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他尝试了数次,得到了结果不尽相同,生死骰子仿佛能够预料到他的行为一般,往往还没等他扑出,便已经轻松调转了行动方向。 见着光网迅速笼罩住了无名,将他的行动封死,正掐手指的石龙也是松了口气。 这生死骰子果然厉害。 此刻他正在操弄的,便是生死骰子的另一种能力——推演。 他能够洞悉无名的所有动作,哪怕是他此刻已经化身为肉体力量巨大的妖兽形态。 感受到生死骰子的强大力量,无名不再执着于毁坏阵法,而是打算从光网下方脱身。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发现自己已经脱不开光网的范畴了。 随着生死骰子传出的光芒愈发耀眼,无名的肉身也在逐步变得虚弱起来。 眼下这番场景却似乎也出乎了石龙意料,他的眼神中透着惊愕。 生死骰子似乎在贪婪地吸收着他身上的精力。 随着无名的精力越来越弱,在那骰子的上方,仿佛出现了一个身披仙缎的女人虚影。 “收!” 随着石龙一声暴喝,那骰子终于是再度稳定了下来,光网倒收,将无名整个兜住。 被光网兜住的无名顿时感到浑身传来的刺痛感,与此同时,失去大半精力的他也开始逐渐演化,随着光网收窄,他再度变幻回了人形。 他的力量已经被生死骰子削去了大半,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声后,无名软倒在地。 巨大狰狞的兽瞳变回人眼,眼中的聚焦也愈发涣散。 见着无名如此,石龙心中一紧,他可不愿让自己的爱徒如此死去,他的成仙之路离不开自己这位“福宝”爱徒的帮助。 走上前查探一番,石龙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无名只是力竭昏迷了过去,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总算制服了发狂的无名,石龙赶忙打算收起还在外的生死骰子。 他的手指凭空一引,那生死骰子却没有立即回到他的手中,而是在空中兀自旋转了起来。 “借用仙家的力量,可是要有代价的。” 一道幽静的女声从骰子中传来,让石龙不禁打起了寒颤。 他的面色阴沉如水,又是狠狠地凭空一拽,方才将空中的骰子收回袖中。 “小石龙,你的时日不多了。” 那女声最后留了这么句话,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石龙吞了口唾沫,心中已然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东西果然还是醒了! 不过他此时也拿祂没有办法,只好祈祷在之后的时日中还能控制其更久的时间。 看着仙师降服了冲上神台的妖兽,村民们方才再度朝着神台聚集了过来。 他们朝着神台上方倒下的林生以及石龙指指点点,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石龙自然知道村民在想些什么,当即便摆起了自己熟悉的仙师姿仪,出声宣告道。 “诸位,我这位弟子被妖人蛊惑,方才变成这副模样。” “大家莫要惊慌,如今妖害已除,往后青山村定然不会再受其扰。” 说罢,石龙也不愿在青山村久留,手中符箓一闪,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拖着他便朝着山上飞去。 见着乘风而起,两袖鼓动的石龙,村民们纷纷跪倒在地,感激地朝着仙师离开的方向磕头道谢。 “谢仙师替青山村除害!” “谢仙师!” 在村民们一声声道谢声中,没人注意到神台之上,林生的尸身处,一缕青烟飘然而入。 “嘻嘻。” 外传·无名之章(11) 青城观的夏夜并不寂静,除了偶有蟋蟀之类鸣叫之外,此刻又多出了一阵阵声嘶力竭的惨嚎。 演武场中央,此时已经竖起了一根十字木杆。 长杆上方,正悬空倒挂着一只半人半兽的怪物。 怪物的四肢被绳索死死固定在长杆上,怪物无法动弹,身上到处可见正在淌血的伤口。 那些伤口来自于围站在怪物周边的所有青城观弟子,他们此时正又惊又怕地拿着手中的锉刀,用刀尖从怪物的身上不断剐下他的表皮。 每当怪物的皮囊快要被剐尽,就会有人将一桶掺杂着药粉的液体倾倒在它的身上。 药液触碰血肉模糊的肉身,发出呲啦啦的响声,怪物的肉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在怪物身体的正下方,还端正地摆放着数个木桶。 木桶中不仅装着由于刀法不娴熟,额外剐下的粘皮碎肉,也装有不少来自青城弟子胃肠里的呕吐物。 满眼的猎奇与恐惧,好奇心的驱使下,青城弟子们并没有对眼前的怪物留情。 他们现在早已不在仙师符箓的控制之下,石龙并未给他们贴上控制人心的符箓,所有弟子都已经恢复了自己的神志。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那个蓑衣人的刺激,又或是因为生死骰子出现了难以控制的异常,回到青城观后,石龙便一改此前的态度,不再装成那位和蔼可亲的仙师,而是以其真实面目示人。 他用恐怖的实力弄死了两个青城弟子,杀鸡儆猴,威吓剩下的弟子们。 石龙让他们追随他,帮助他一同处理无名的血肉,助他早日飞升。 “你们来此,就是为了成仙,只要助我成仙,我定让你们一同飞升!” 在威逼利诱之下,青城弟子们很快便服从了下来。 毕竟他们也清楚得很,不服管教者,擅离青城观者,唯有死路一条。 等到昏迷的无名再度醒来时,等待他的便已是每日每夜的剥皮酷刑。 除了身上的伤口不断传来跗骨剧痛,他的四肢也被石龙尽数拗断。 手臂与大腿被以不同角度弯折,被绳索死死固定在木杆上。 就算无名有着极强的恢复能力,也无计可施。 鲜血从无名的身上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整个演武场上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令人作呕。 只用了一个日夜,原本还是弟子们修行的演武场,此刻已然变成了一处人间炼狱。 无名想死,可此刻的他却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了。 有了林生此前的事例,对自己手下的“福宝”,也是最疼爱的弟子,石龙自然不会让他能够轻易死去。 他的背后贴着一张符箓,符箓的正上方画着一面羊脸,此时正在夜色中散发着幽蓝的微光。 羊符咒——对使用者可以起到强力镇灵的效果,只要脑海中想起符箓上描绘的想法,符咒就会让那个想法瞬间消散。 被贴上此符箓后,无名只要想要寻死,他的意识只会不断反复地断档,陷入空白之中。 肉身被反复折磨,精神也饱经摧残,无名的意识逐渐涣散。 他的双眼失神,看着面前正在对自己惨下狠手的同门,无名无可奈何。 道呢? 在这世上,你们追求的道呢! 面对可怕的石龙,青城弟子们甚至连反抗的想法都不曾有过。 在他们看来,或许仙师还是那个仙师,他们盲目崇拜着力量和强者,却完全失去了对道的追求。 亦或者,这就是他们一直在追寻的道——慕强。 无论正邪善恶,只要是强者,自然有人愿意追随,哪怕是被迫。 虽说无名的体质极强,但药液总有用尽的时候,石龙满意地看着挂满了院墙的“兽皮”,算是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让累得已经浑身颤抖的青城弟子回屋休息去了。 接下来,石龙缓缓走到了无名面前,摇起头来嘲讽道。 “乖徒,变成如此情形也不是为师所想,若是你配合的话,我也不至于动用了太多宝贝,现在只能从你身上多讨点代偿了。” “本来呢,为师也就每月十五需要剥皮制符,对你也是仁至义尽。要知道,你本就是这苍山上的妖兽所生,只是气运极佳,获得了苍山上的灵气眷顾,若是我当时不留你一命,你早就死了。” 无名瞪大双眼,质问道。 “你说什么,你见过我的父母?” 他此时已经接受了自己是妖兽的身份,石龙话里透出的信息也让他对自己的身世再度起了疑心。 似是觉着此时已经没有继续伪装的必要,看着被他的符箓绳索任意拿捏的无名,石龙坦然说道。 “这你可就瞧不起我了不是?我石龙当年独自来到山间修行,怎么说也突破了凝露境,对付那两只就连炼体境都能一拳打死的山野妖兽,还是绰绰有余。” 被倒挂的无名顿时感觉到一股血气涌入脑中。 他总算明白过来,自己根本不是仙师从山上捡来的孤兽。 无名也曾有过自己的父母,哪怕它们只是普通的山间野兽。 而此时得意洋洋站在自己面前的,自己曾经拜其为师的石龙,却是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死敌。 “石龙!我要杀了你!” 咬牙切齿地怒吼着,无名的身体刚要开始兽化,便立刻停止了动静。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如同有一道重锤凿在了他的识海。 口水夹杂着血水不断从嘴中流出,无名此刻就像是个痴傻的呆子。 那是羊符咒的力量,显然伤害石龙的想法,也被石龙作为禁制下到了符咒之中。 “杀我?怎么杀,看看你如今这副模样,就算是天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见着无名现在的模样,石龙不由地笑了起来。 自从那晚在蓑衣人手中吃瘪后,他已是郁闷已久,如今不用再装道貌岸然的仙师的他,总算是露出了本身卑劣的秉性。 “乖徒儿,你就认了,助我成仙,就是你的命!哈哈哈哈哈!” 说罢,石龙似是也有些累了,再度从袖中抽出两张符箓附于无名身前,便打算转身离开了。 没等走出几步,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石龙回头笑着说道。 “乖徒,你助我成仙,我也自然不会亏待于你,明日午时,我会在此处给所有青城弟子宣布,让你做青城观的掌门,从此往后,整个青城观,除了我之外,其他弟子见了你,都得尊你为掌门呢。” 石龙的话语再度解开了无名心中的一些疑问。 青城观,一直以来都会由修为最好的师兄担任掌门人。 只是前些年,上一任的掌门去往外界除魔失踪后,便再也没有仙师看中的苗子接任了。 如今想来,那些掌门人或许根本不是下山除魔死于非命,而是成为了石龙滋补修为的脑羹。 或许就连其他下了山的师兄,也都遭遇了如此的境遇。 林生师兄没有选择下山,或许反而救了自己一命,亦或是因为林生师兄本身修为资质不佳,反倒是让石龙觉得,把他留下做苦力的价值,要比吃了他更大。 看着石龙嚣张远去的背影,无名痛不欲生,可羊符咒的能力也让他没有任何办法。 直到恍惚之间,他看见眼前又多出了一道人影。 原本他以为是石龙去而复返,可等他瞳孔对上焦,才发现眼前的人,分明就是自己眼睁睁看着咬舌自尽,死在神台之上的林生! 站定在无名面前,林生此刻脸色苍白,看不出丝毫血色。 只是他的神情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狡黠,仿佛变了个人。 见着无名之后,林生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随后森然念叨了一句。 “无名,师兄来救你了。” 由于舌头断裂,他的声音本该含糊不清,可此时却让人觉得格外清晰,且那声音也不是林生原本的声线,而是一道悠悠然的女声。 外传·无名之章(12) “无名,师兄来救你了。” “嘻嘻。” 由于舌头断裂,林生的声音本该含糊不清。 可此时无名听着却觉得格外清晰,只是那声音不像是从林生嘴里发出,而是自他脑后。 听起来那声音也不是林生原本的声线,而是一道悠悠然的女声。 清冷的月色之下,林生的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似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尸骸。 他的瞳孔涣散无光,宛如两处深邃的黑洞,无形中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站在无名眼前的林生不断扭动着脖颈,显得格外不自然。 无名看着眼前的林生,心中却没有生出任何对于师兄“死而复生”的欣喜之感,因为他看见了。 倒悬的身体使他大脑充血,他的眼睛此时已经自然而然转变为兽瞳模样。 随着兽瞳开启,他看见了林生背后凭空出现了一个趴着的美人。 美人身披白色轻纱,随风摆动,仿佛融入了月光之中。 头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轻拂过白皙的肌肤。 她的面容称得上绝美,脸上却始终挂着一抹诡异到极点的笑。 “你是何人,为什么要附在林生师兄身上。” 无名凝视着女人,暴躁地问道。 美人听到无名问话,却是不慌不忙地嘻嘻笑道。 “我是何人?从天界坠入凡间,我早已忘了成仙前的姓名,你可以喊我吉祥姐姐。” 对方嬉闹的语调让无名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此刻也没有了与对方纠缠的心思。 他现在只想一死了之,眼神中唯剩下绝望与疲惫。 羊符咒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得知一切真相后的他更是身心俱疲。 此刻来到他面前的吉祥,或许就是他求死的办法。 对方能够附着操弄林生的尸身,悄无声息地来到青城观中,显然有着自己的本事。 “吉祥。” “叫姐姐。” 附在林生身上的吉祥扬了扬脖子,带着几分调拨的语气说道。 无名无奈地撇了撇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叫了出口。 “吉祥……姐姐,我只有一个请求,帮我把身上的符箓撕了,这样我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听到无名的诉求,吉祥微微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嘲弄,不仅没有帮他撕下身上的符箓,反而凑到无名的耳畔轻声呢喃。 “无名弟弟,比起帮你撕下符箓助你自我了结,姐姐我还有个好主意,你难道不想替你这可怜的林生师兄报仇吗?” 说话间,一缕青烟便顺着“林生”的嘴巴飘入了无名的鼻间。 无名顿时觉察到了不对,可此时被倒挂着的他却没有丝毫反抗的办法。 随着青烟钻入身体,无名顿时感觉到一股无名之火从心胸之中被引动。 心中涌起一阵悲愤,无名想起了石龙对林生师兄的所作所为,也想起了自己与石龙之间存在着的血海深仇,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被放大。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报仇,我要让石龙碎尸万段!” 吉祥嘴角微扬,她似乎早就料到了无名会有如此反应,亦或者说,无名现在的反应本就是她故意勾引出来的。 “乖啦,不过石龙再如何说也有着结丹境的修为,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说到此处,吉祥刻意一顿,随即说道:“不过嘛,若是你能将肉身暂时借给我一用,你我合力,定能将石龙碎尸万段!” 提到石龙时,吉祥似乎也是带着几分怨念。 “石龙那小儿仗着有生死骰子,便自认为天下无敌,可姐姐我才是生死骰子的原主。” 说话间,吉祥又将手掌轻轻抚在了无名的腰腹间,舔了舔唇角。 “只要你把这健壮的妖兽肉身借于我,我便有把握夺回生死骰子的控制权,到时候,我们自然就能轻易打败石龙了。” “怎么样,无名弟弟,只要你愿意,就卸下心防,让姐姐进入你的里面好好看看。” 听着吉祥的提议,无名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吉祥的身形逐渐和此前他在石龙使用生死骰子时浮现的身影重合。 他大概能够猜到吉祥的身份,对方恐怕就是石龙那生死骰子中潜藏着的某种残魂。 随着石龙使用骰子,也激发了骰子中的这一缕残魂。 她趁着石龙使用骰子的间隙,将自己附着在了林生师兄的尸体当中。 而如今出现在他面前,显然是在给自己的这一缕残魂寻找更适合的寄宿肉身。 吉祥绝不是好心要助他复仇,可无名就算清楚这些,也不得不做出选择。 如果不借助吉祥的力量,他永远也无法摆脱石龙的掌控。 至少吉祥说对了一点,在身死之前,他得替林生师兄以及自己的父母复仇。 “好,我答应你。” 无名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 见无名答应了自己,吉祥立刻露出满意的笑容,在无名的视角中,趴在林生背上的吉祥本体,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化作一阵凉风,朝着自己吹拂而来。 凉风扫过,无名只觉得肩膀一沉,随后他的皮肤也开始泛起了奇异的光芒,浑身上下的伤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力量也在瞬间暴涨,身后贴着的符箓也在第一时间粉碎破裂开来。 仅仅是一道残魂,就有如此威能? 无名心中不禁有些犯怵,或许自己这次的决定,当真为世间带来了大恐怖? 不过他本就已失去了生的意愿,如今就算真得引出了恐怖,那又如何。 这好坏不分的世界,或许本就无序。 心念至此,无名忽然发现自己丹田处,犹如露珠大小的内力瞬间暴涨,生生肿胀到了丹丸大小。 一阵剧烈的绞痛从下腹传来,若不是他本身是妖兽的体质,此刻恐怕已经死了数百次了。 从凝露到结丹,仅仅一息之间。 这就是吉祥附身后所带来的力量吗? 从木桩上翻身而下,无名扭曲的四肢在一阵嘎嘣声中归位。 他的一只兽瞳此刻已然全部转变为猩红之色,半张脸庞扭曲地露出诡异的笑颜。 “石龙小儿,你怎么如此慌忙?” 在无名眼前,石龙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匆忙赶至,或许是感知到了羊符咒的破碎,又或是从无名身上感知到了不太寻常的气息。 石龙的脸色阴沉,满是惊愕之色。 “无名,你为何能破了我的羊符咒!不对,你是……吉祥天母?!” 外传·无名之章(13) “吉祥天母?!” 额间落下豆大的汗珠,石龙看着面前挣脱了绳索捆缚的无名,对方身上总有一丝熟悉的气息,让他有些胆寒。 不过很快石龙便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想。 吉祥天母应该还被他压制在生死骰子中沉睡才对,眼下怎么可能会出现! 想到此处,石龙心神立刻笃定,冲着无名怒目而视:“你这孽徒,到底是冥顽不灵,到了现在竟然还想着逃跑。不过我倒也好奇,我分明用了羊符咒压制你的思想,你又如何做到不受它影响的!?” 站在石龙跟前的无名没有回答。 他此刻的自我早已被吉祥天母占据,就像是一个捂住了嘴巴的观众。 无名只能在自己识海的角落中观察这一切,却无法参与眼前的所有事物。 自从吉祥天母趴在了无名身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彻底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与此同时,无名的识海之中,吉祥天母的身影此刻也是悄然出现在了无名的身旁。 她牵起无名的手,将身子紧紧贴在无名背后,缓缓说道。 “无名弟弟,此处交给姐姐我,你且休息去。“ 说罢,吉祥天母便是猛地将无名的心神往前一推。 早已失去自身掌控的无名顿感一阵失重。 仿佛落入无底深潭,自己的心神整个沉溺了下去,再也无力起身。 与此同时,站在石龙面前的无名扭了扭脖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我现在,感觉很好。” 随后,他似乎也终于看到了面前的石龙,笑着答道。 “你问我是如何办到的,那不妨猜猜呢~” 尽管此刻他还是无名的样貌,可话语间却充满了戏谑,眼神中也满是对石龙的不屑。 仿佛在他眼中,石龙不过是一只随意能掐死的蝼蚁。 石龙哪里经得起无名如此嘲讽,当即火冒三丈起来。 他无法忍受这般屈辱,怒目圆睁之下,石龙额间青筋暴起。 “莫要以为自己投机取巧侥幸解除了羊符咒,你就可以如此放肆!” “孽徒,今日我便要让你见识见识,你与仙师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石龙大喝一声,顺手便拍出两张符箓。 符箓一经拍出,便紧紧缠在石龙的两臂之上。 随着符箓上的字符闪烁,石龙的臂膀筋肉迅速膨胀成了原本的三倍有余。 猛喝一声,石龙率先朝着无名冲将过来。 眼看着石龙即将冲到跟前,无名的身体也再度开始了变化。 满嘴的尖牙与利爪纷纷自然从体内刺出,此次无名身上的变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具力量感。 他的身形愈发高大威猛,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利爪闪烁寒光,锋利的獠牙令人不寒而栗。 嘭—— 石龙借助牛符咒强化后的双拳轰然而至,与无名硬生生撞在了一起。 在牛符咒的强化之下,石龙浑身筋肉涨大,身形与化作妖兽的林生几乎一致。 肉身对撞,无名的利爪在石龙的右肩膀留下一道血痕,却并未伤及骨肉。 石龙重如泰山的双拳砸在无名胸前,也仅仅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首轮交手之下,两人似乎不相上下。 在青城观的演武场中,两人展开了一场原始搏斗。 每一次对撞都发出沉闷的巨响。 然而,眼下看似势均力敌的场面,对于石龙来说却是分外不利。 虽然在肉身力量上得到了牛符咒的强化,可他始终还是肉体凡胎的人类躯壳。 比起无名完全不顾自己肉身健全的搏命打法,他不时还需要注意不能让对方攻击到自己的要害部位,正因如此,石龙在不知不觉中还是落入了下风。 更可怕的是,石龙也觉察到了无名在修为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交手时感知到的内力来看,无名此刻的修为,竟然已经与他一样达到了结丹境。 屋漏偏逢连夜雨,对方暴涨的实力让石龙有些后悔自己选择与对方硬撼的选择。 眼看着无名身上的伤痕快速恢复着,可自己身上的裂伤却是越变越多。 见势不妙,石龙当即不再执迷与无名肉身硬撼。 借着上一击形成的推力,石龙右脚猛地一踏,足下石板破碎,他也迅速与状若疯魔的无名拉开了距离。 退出数步后,石龙口中迅速念叨起来。 一口精血喷洒而出,他总算还是从袖袍中再度取出了此前使用过的生死骰子。 石龙本意是想借着生死骰子的力量故技重施,再度将无名压制住。 却不曾想,当无名看见自己祭出生死骰子后,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无名的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自信:“石龙小儿!我等的就是这个!” 话音未落,那原本浸满石龙精血的生死骰子,仿佛受到了无形之手的勾动,竟是迅速脱离了石龙的掌心,飞到了无名的跟前。 石龙见状,脸色骤然大变,颤巍巍地说道:“你……你怎么会能引动生死骰子!” 无名嘿然一笑:“何必多问这一嘴,你心里早就有数了,不是吗?” 看着眼前面露邪气的“无名”,石龙当即果断后撤,他的脚步显得有些慌乱,气息也不如先前稳固。 “怎么可能,吉祥天母……你竟然真的觉醒了……” “害,趁着人家睡着,用了人家这么多次,我这一觉,也该醒了。” 无名脸上的笑意更盛,右爪轻轻在空中一引,那三颗生死骰子便是迅速朝着石龙逼近过来。 见着此状,石龙仿佛失去了最后的依仗,当即将两道纸甲马贴在自己的腿上,朝着后山方向狂奔而走。 若是无名,他并不认为自己没有胜算,可眼下的无名,根本就是吉祥天母那个恐怖的化身。 他不愿,甚至不敢与对方为敌,更何况此时吉祥天母已经夺回了她最趁手的法器。 “无名”显然不想让石龙逃走,一路尾随着石龙也是来到后山。 初至后山,“无名”却并未发现石龙的身影,眼前仅有一座茅屋,似乎是石龙修建在此的隐秘修室。 就在“无名”打算前往修室查探的瞬间,一道带着杀意的凌厉光芒迅速从修室漆黑的窗口暴射而出。 “哼,愚蠢至极。” “无名”轻笑一声,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出。 只见他朝着侧面一闪,轻松躲过了那一道凌厉的气旋的正面冲撞,脸上却是依旧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定睛一看,那从修室中暴射而出的物件,竟是一颗高速旋转着的青芒圆珠! 随着无名被剑丸压制,石龙也是终于从修室中掐着手印走了出来。 那是石龙的看家本事,凝练剑气聚合为丸,是为剑丸。 一击未中,剑丸当即再度欺进无名,其上的剑气旋涡愈发密集。 剑丸未至,剑气先到,“无名”的身上已然布满利刃割出的伤口。 剑丸的攻势凌厉至极,每一次掠过都带着破空之声,可也同样在迅速消耗着石龙的精力。 “无名”此时也没有闲着,两颗生死骰子盘旋于周身,不断阻挡着扫射而来的剑气伤及他的要害部位。 就在石龙以为自己就要占据上风之时,他的脑后忽地一凉,陷入了一阵恍惚。 等石龙再度回过神来,他只能看见一颗带着自己脑浆与鲜血的红白色骰子,从自己的视野中穿出。 带着惊愕的目光,石龙的身体栽倒在地上,生机尽失。 外传·无名之章(14) 冷眼看着双目愕然倒地死去的石龙,“无名”的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容。 石龙的眉心处漏出一个方形孔洞,沾染着红白脑浆的生死骰子从中钻出,它在“无名”的掌心处悬浮着,服服帖帖地旋转着。 “石龙这老东西的身子骨就是脆弱,若是换了你这副妖兽的身子,恐怕这一击还没法得逞呢。” 说着,“无名”笑盈盈地伸出利爪,在自己赤裸的胸前划出一道白痕,似乎对自己此刻的肉身强度格外满意。 吉祥天母并没有在解决完石龙后离开无名的肉身,反倒是将悬浮在手掌上方的生死骰子猛然一握,鼻翼抽动,仿佛在不断从中汲取着什么。 此时此刻,识海之中,几乎完全淹没在意识之海的无名也发现了异常。 识海上方的天空中,一道道不属于他的红色气流涌入,逐渐开始侵占属于他的意识。 关于石龙的死,他此前也透过吉祥天母的视野看到了。 石龙或许至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这样死了。 他分明才刚刚祭出自己的剑丸,甚至还没与对方交手上一个回合,就断送了性命。 哪怕是修为已经到了结丹,可石龙的肉身强度也远远不及化身妖兽的无名。 更何况此刻与他交手的,是附在无名身上,取回了自己法器的吉祥天母。 在这险恶世间,生死对决往往就在瞬息之间,一不留神便会命丧黄泉。 随着石龙气息断去,无名心中的某些沉重的东西也彻底得到了解脱。 林生师兄和自己素未谋面就已经惨死石龙之手的父母的大仇得报,却未生半分快意。 因为哪怕是复仇,他也是借助外力得逞。 甚至于此刻,他也即将在吉祥天母愈发强盛的压制下,失去本该属于自己的肉身。 随着生死骰子重新回到吉祥天母手中,无名感觉对方给到的压制越来越强。 他的胸前仿佛压着一块巨岩,任他在意识之海中如何翻动,都无法起身。 大仇得报,可他也即将迎来被吉祥天母夺舍的命运。 “算了,都无所谓了。”无名在心中默念,他本身就想要赴死。 如今石龙已死,自己继续苟活又能去哪儿,做些什么呢? 无名再度回想起了林生曾经对他说的话。 “吃饱喝足,能够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就是我现在的道。” “那师弟你呢,你想要的道又是什么?” 当时的无名面对林生的提问,并未拥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因此他只是说:“我现在还没有道,就像我没有名字,我也没有想要完成的道。” 现在呢? 无名问自己,他发现仍旧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道。 意识之海越沉越黑,无名知道若是继续坠落,将会永远丢失对自我的控制。 吉祥天母将彻底占据他的肉身,而接下来她又会做些什么呢? 从短短几句接触看来,吉祥天母绝非良善之辈,或许自己真的解放了一只大恐怖。 算了,都无所谓了。 无名摇了摇头,随着识海周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他也即将放弃思考。 就在无名即将彻底陷落之时,他却忽地发现自己的视野正上方出现了一抹青绿色的“鬼火”。 油绿色的“鬼火”飞速朝着他靠近,尽管那片“鬼火”只是一片模糊的光点,可无名还是从其中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林生师兄……是你?”无名迟疑片刻,终于是忍不住问道。 来到他跟前的鬼火没有说话,只是兀自绕着无名开始飞旋,散成一片片青绿色的光点,宛如银河中的星辰。 星辰缓缓组成一张熟悉的人脸,那人正是已经死去的林生师兄。 “无名,你果然成功了。” 林生的声音仿佛直接从无名的脑海中响起,他似乎在替无名高兴。 “为什么……林生师兄会在我的意识之中。” 对于眼前的情形,无名满心疑惑。 林生师兄已死,这是自己亲眼目睹不争的事实。 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自然只能是林生师兄的灵魂之类,可对方又是怎么来到自己识海的? 好在很快林生就解答了他的疑惑:“很奇妙,若不是此前有人给我预示了未来的走向,我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够以灵体的形式与你见上最后一面。” 据林生所说,他死后的意识本该逐渐消散,可却恰好碰上了占据他尸身的吉祥天母。 他本就已死,况且也没有什么修为,意识混沌一片,吉祥天母的那一缕残魂自然很轻松地就获得了他这副凡人的肉身。 他残存的最后一丝支离破碎的魂魄,也自然而然地与吉祥天母的残魂纠缠在了一起。 正因如此,林生的魂魄得以随着吉祥天母钻入了无名的识海之中。 此刻,林生化作的“鬼火”正努力地撑着摇摇欲坠的无名,阻止他越陷越深。 本来已经失去求生意志,想要放弃肉身的无名问道:“师兄,为何拦着我呢,我已经找不到自己的道了。我不明白,活在此世之间,究竟有什么意义?” 万物皆为蝼蚁,凡人皆为鱼肉,躺在名为“命运”的供桌上任人宰割。 他曾经追随的仙师是一个以人脑为食,每日想着剥去自己皮肤修炼成仙的“妖人”。 而他自己,甚至自己的父母也都是人们惧怕的山间妖兽。 无辜善良的林生师兄只想安稳地活着,却在众人所指的神台之上自尽而亡。 在这世上,或许从来都没有什么所谓的善有善报。 “活着的意义?是吗,原来你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道啊。” 林生恍然大悟,接着说道。 “现在的吉祥天母不过是一缕残魂罢了,这里是你的识海,你有着健全的意识,只要愿意反抗,现在的她根本无法占据你。” “师弟,你我都未曾离开过苍山境,又怎能断定这世间就是你说的那样?” “哪怕它当真惨无人道,刀俎鱼肉,惹你不喜,你也不该就此放弃。” “既然你不喜欢这样的世界,既然你有师兄未曾有过的天赋,不如想想办法,改变他。” “改变他?” 组成林生脸部的“鬼火”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在无名脑海中回响,温和而坚定。 “这样,我们不妨来打个赌。” 外传·无名之章(15) “这样,我们不妨来打个赌。” 化身“鬼火”好不容易拖住无名下沉的意识后,林生的声音开始在无名脑海中回荡。 “赌什么?” 悬浮在识海的最深处,无名努力稳住了自己的心神。 林生的话语到底还是引起了他的兴趣,于是疑惑问道。 他的意识本该陷入那一片混沌之中,可来自林生的“赌约”却将他拉了回来。 “既然你觉得这世上尽是恶,那我就赌这世上还有良善,也还有值得你活下去的理由。” 对于林生的赌注,无名却觉得有些不以为然。 他并不认为世上存在着所谓的善。 因为在无名眼中世上最好的人,就在他眼前,被人给逼死了去。 没等无名拒绝,林生便是抢先开口道。 “我知道,这场赌约就算我输了,也对我没有任何损失,可难道师弟你不想看看吗?” “苍山之外是怎样的一个世界,苍山之外又会有怎样的人,这些难道你都不想亲自去看看吗?” 林生的声音微弱,却又显得格外坚定。 “石龙是罪恶滔天,他欺骗了你,欺骗了青城观,更欺骗了青山百姓。” “可至少我以及大多数青城同门,来到青城观的初衷,也都不是石龙强加给我们的。” “我们是自愿而来,聚集于此,皆因为道。” 听着林生的话语,无名也是回忆起了那日服下药汤前,两人之间关于何为道的那段对话。 “师兄,你说吃饱喝足安度此生是你现在的道,那你以前的道又是什么呢?” “这还用说,你现在去青山村找个手里拿着木枝假扮大侠的小童,也能知道答案了。” “大多数人之所以修行的目的,就是在这魔道横行的乱世,能够除魔卫道,解救苍生啊。” “若是我当初能够学有所成,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个我诞生了。” “只可惜,我的修行天赋不够,让我早早地便将这个想法放弃了。” 林生顿了顿,接着说道:“无名,在修行上,你比青城观的任何人都更有天赋。” “师兄弟们都妒忌你,因为你轻而易举地就站在了我们努力了半辈子可能也遥不可及的上方。” “师兄弟们都讨厌你,因为你明明有着极大的天赋,却从未想过用这天赋实现些什么。” “名无名,却不可无志,你需要一条自己想要踏上的道。” 说着,林生又感叹了起来。 “我很羡慕你,也很欣赏你。” “因为每每在演武场看到你,我都会想,或许只有你,只有你无名才是那个能够完成此道之人,如果是你的话,结局一定会不一样。” 尽管组成林生脸部的”鬼火“看不出表情。 可林生说话间,无名还是感觉能看到林生师兄意气风发的表情。 明明惨死神台,此刻只剩下一缕魂魄,他却依旧怀着令人敬佩的,对未来的希冀。 林生仿佛能够吃遍了天底下所有的苦,却仅仅报之以一声短叹,转头继续对此世抱有最纯粹的期待。 或许他本身就已在忍受着天寒屋贫的煎熬,却仍旧想要为对方赠上一根柴,让世上不再有人受冻挨饿,受妖兽所害。 少年意气,总是心系天下苍生。 这或许算是一种迂腐的浪漫,亦或是一场极致的博爱。 无论是非对错,这便是林生所恪守的道,至死不渝。 那我呢? 无名不禁反问起了自己。 林生的话语彻底让无名放弃了草率赴死的想法。 关于林生所提到的外界,其实无名并不如何看好。 小小一间青城观便如此令人心寒,更何况更广阔的天地间。 可也正如林生所言,至少无名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出去看看。 当然,无名自己也抱着另外一种想法。 他没有名字,也没有属于自己的道。 他想要寻找林生所说的“值得他活下去的东西”。 或许只有找到了那个答案,他才能真正意义上地做到慷慨赴死。 “好,我可以答应你的赌约,但究竟赌什么,我想稍微更改一下。” 沉寂片刻后,无名总算睁开双眼,一字一句清晰答道。 双目炯炯,如光如电,他的思绪已然理清。 “既然要赌,那就赌得再大一些。” “若是世上尽是恶,那我便替师兄除尽世间恶。” “若是世上还有善,那我便替他们传遍天下善。” “若是做不到,那无名再以死明志,与师兄在黄泉把酒言欢!” 无名的话语振聋发聩,就连那团形成林生形象的“鬼火”也是在听到后也是不由一愣。 “好!” 林生的声音再度传来,毫不掩饰他那欣慰的笑。 逐渐摆脱死志与混沌,无名的身体在林生残魂的指引下,开始从意识之海深处上浮。 他鼓起勇气,开始主动拨动起被压制到深层的意念,朝着识海最上层游去。 识海之中,黑暗渐渐褪去,显现出一片颇为奇异的景象。 无数的红色纤丝从天边垂落,仿佛有着自我意识的针线般,在空中勾勒出一张巨大的脸谱——吉祥天母! 此刻随着骰子的力量注入,吉祥天母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美丽的容貌在如同血管的红色纤丝下变得格外丑陋,浑身上下变成了红黑之色,上面还时而浮现出黑白相间的骰点。 吉祥天母的脸上充满了狰狞与愤怒。 ”无名,你逃不掉的!” 共处一片意识空间,显然此刻霸占了识海上空的吉祥天母也意识到了来自于无名的意志抗争。 随着吉祥天母的怒吼,一道道带着红色戾气的纤丝形成利爪,划破识海,径直朝着无名袭来。 每一道利爪都带着凌厉的气势,仿佛随时都能撕裂无名的意志。 无名侧身躲开,他的动作迅速而敏捷,在识海中如幻影般穿梭。 但吉祥天母的攻击也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在对方愈发强盛的攻势下,无名渐渐感到有些许吃力。 就在这时,原本正在为他引路,在识海中越发暗淡的“鬼火”却是再度凶猛爆燃起来。 外传·无名之章(16) 随着“鬼火”上的灵体能量暴涨,来自林生的提示再度传来。 “师弟,你的极限可还不止于此!切记,此处是你的识海,只要你沉下心神,将自己的识海意志彻底唤醒,你就绝不会输!” 无名听到来自林生师兄的提醒,当即不再想着分神躲避吉祥天母的利爪袭击,而是笃定心神,开始不断引导起自己与识海之间的联系。 顿时,无名身处的识海之中,吉祥天母所处的位置处,迅速产生了一阵巨大的斥力! 在那股巨大斥力的影响下,吉祥天母的身形立刻扭曲起来。 身上的纤丝如同筛子般颤动起来,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随着无名唤起了自己与识海的联系,整个识海就像是觉醒了一般,不断拒绝、驱赶着吉祥天母。 “怎么可能……!”在一声惊愕的怒吼声中,吉祥天母彻底被一片扭曲、透明的空气之火包裹,痛苦地挣扎起来。 “无名!你摆脱不了我的,哈啊啊啊啊啊……”随着那阵扭曲的火焰越烧越旺,吉祥天母最终彻底被驱逐出了无名的意志之外。 所有属于吉祥天母的纤丝也在火焰中消散,化作一缕缕扭曲的青烟。 成功驱散了吉祥天母后,无名立刻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那束“鬼火”,经过先前最后一次的提醒,此刻林生的残魂,显然也燃烧到了尽头。 “师兄……” 无名朝着“鬼火”伸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已无法改变对方此刻的状况。 虚弱的“鬼火”缓缓盘旋,似是和无名打了最后的一个招呼,随后飘然而散。 未等无名感伤多久,一阵猛烈的疲惫感涌现,他的识海整个天旋地转了起来,眼前一黑。 等到无名再度睁开双眼,四周空气的律动都让他感到久违。 缓缓抬起手臂,随着麻木的五感重新归位,他明白,自己终于算是成功夺回了自己的肉身。 就在此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却是在此时响起。 “嘻嘻。” 听到熟悉的女声,无名的霎时间冒出冷汗。 这声音分明来自于吉祥天母,她竟然还没有离开!? 想到此处,无名顿时意识到了不妙。 迅速抬起右手,却见自己的手掌掌心处凭空多出了三颗黑白相间的圆点,状似棋子。 生死骰子?! 无名当即意识到了什么,随着他的意念转动,那三颗黑白圆点立刻冒出一阵光晕,竟是从他手中蹦了出来,变成了三颗黑白相间的生死骰子。 那骰子无风自动,在他的意识下,竟然能够灵巧地进行各种行动,仿佛与他的意识仿佛融为一体。 当无名意识到自己与生死骰子产生了如此紧密的联系时,一股寒意迅速升起。 他试图通过观想将自己的心念与骰子之间的联系切断,却发现那几颗骰子依旧牢牢地与他的心智紧密相连。 “我怎么会和这个骰子产生联系?”无名自言自语道。 可下一秒,吉祥天母的声音便是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朝着几分嘲讽的意味说道。 “认命哈哈哈哈,此乃造化安排,你是迟早有一天会被我夺舍的!” “无名弟弟,从今往后,你可就是我的了。” 无名紧紧握起拳头,试图用力量摆脱生死骰子的束缚,但这只是徒劳。 他的手心因紧张而出汗,骰子的点印在汗水的浸润下更加明显。 “不!我不会被你控制!”无名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不再执着于切断自己与骰子的联系,而是随着心念一动,将那三颗骰子收回了掌心之中。 随着骰子消失,吉祥天母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不过无名知道现在这样只是缓兵之计,迟早有一天,他还是会与吉祥天母对上。 吉祥天母的笑声却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在早前与石龙交手之际,生死骰子就已经与他彻底绑定。 迟早有一天吉祥天母会卷土重来,而到了那个时候,无名这具几乎完美的肉身就只能被她占据。 捏紧拳头,他的心中只能想到一个办法。 他需要争分夺秒地一边提升自己的实力修为,一边寻找能够帮助自己摆脱吉祥天母的高人,否则等待无名的只有被吉祥天母夺舍这条死路而已。 环顾了一圈四周,无名发现自己此时还站在石龙的后山修室前方。 重新夺回肉身的他已然从犼的形态化作了人形,同时他也发现,原来化形便是犼本身具备的一种能力。 吉祥天母附身后,无名的修为直接暴涨突破到了结丹境,可此番再度内视,无名却发现自己丹田处本该温润如圆玉的丹丸此刻已然出现了数道可怕的裂纹。 这并不是丹碎化气即将突破星璇境界的预兆,而是他丹田快要破碎的警告。 尚未成熟的结丹若是直接破损,等待他的也只有走火入魔,要么疯癫要么暴毙的下场。 无名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死去多时的石龙,忽地想起了什么。 虽说石龙以人脑为食,但至少也算是曾经有点修为的修士,他的修室之中,或许还有着什么对自己有帮助的东西。 想到此处,无名立刻翻身进入了石龙那昏暗的修室之中。 在先前对阵的余波之后,修室中尽是些倾倒的瓶瓶罐罐,那些原本摆在瓶罐中的药酒和事物洒得满地都是。 那些罐子里头除了药酒,其他都是人脑,无名推测,那些估计便是石龙平日里在附近村落收集到来的补品,当然其中肯定也不乏自己认识的“下山除魔”的几位师兄。 看来平日里石龙就是躲藏在这里吸食人脑,修炼功法的。 除此之外,他还在修室的桌上翻找到了石龙留下的一本秘籍,翻看些许,无名就看出那是石龙用来修炼剑丸的法诀。 看着秘籍上的陌生字迹,无名心想,恐怕这秘籍也不是石龙自己的东西,至于原主是谁,石龙已死,就再也无人知晓了。 随后,无名又是在修室的房梁上发现了厚厚一叠被石龙用油纸布包好的符箓,那些符箓本就是用他的皮肤所制,此时无名也是将这些符箓尽数收入了囊中。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枚象征着青城观掌门人的令牌,看到令牌,无名心中便是有了打算,他默默将之收了起来,随后便是起身打算退出修室。 想起修室地上碎成块状的脑子,无名再度对石龙的所作所为感到恶心。 于是在离开修室之前,无名将桌上的烛火推翻,任由那火势蔓延开来,看着藏匿石龙所有罪恶的修室付之一炬,无名心中方才畅快了一些。 至于石龙的尸体,无名冷哼一声,没有多做什么处理。 如此恶人,就让他曝尸荒野,让山野精怪、鸟兽来将他一点点吃光才是。 随着火焰熊熊燃烧,火光也照亮了无名的脸庞,原本清秀的脸此时满是污垢,蓬乱的披肩长发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个丐帮弟子,而不是来自青城观的道童。 火越来越大,不远处的青城观中也响起了青城弟子们惊呼走水的叫嚷声。 无名回首远眺,看向青城观外,那苍山境的群山之后。 群山之后,会有新的奇遇,亦或者更恶更凶的险阻,亦或者能与他同行的伙伴吗? 他不知道,但无名的眼中却偷偷溢出了期待。 无论如何残酷的时代,都无法扼杀少年对新世界的向往与热爱。 少年依旧是少年,他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 看满身富贵懒察觉,看不公不允敢面对。 只因他是少年。 渐渐地,随着视野越来越远,忧愁烦恼尽数消散,无名再也听不见耳畔杂音。 因为此间种种,往后都不会再与他相关了。 外传·无名之章(17) 滚烫的火焰烧灼夜空,将青城观上方的天空染成了一片橙红。 咕咕咕—— 在青城观的庙堂顶上,早醒的雄鸡照例啼鸣。 东升而起的朝阳割开了昏晓,刺破了不算漫长的夜。 后山被呛人的熏烟缭绕,无名赤裸着身体,捂着口鼻沿着山路拾级而下,迎着日光洒下的方向。 叫嚷着“走水”、“救火”的青城弟子也正好从山下赶来,手中提着用来救火的水桶。 他们见着无名,当即露出了复杂的神情,脸上既有着惊愕,也有羞愧与尴尬。 弟子们将步伐放缓,低垂着脑袋,目光甚至都不敢与此刻的无名对上。 或许此前助石龙给无名剥皮,可以解释为遭受符箓控制。 可昨夜他们的所作所为,却都是他们迫于石龙淫威,自甘堕落的结果。 但无名此刻却并不如何恨他们。 愚笨,软弱,还是无知? 都无所谓了。 他身上来源于兽性本能驱使的愤怒,随着林生在识海中与他的对话,早已悄然消解。 在他看来,眼前的青城弟子,也不过是过路人罢了。 错身而过,无悲无喜。 此世之间,能乱我道心者,唯有我。 他们妒忌无名的天赋,可青城弟子终究不似石龙那般险恶。 或许就像是那些生活在青山村,将石龙奉为仙师的村民一样。 他们从来都是生活在谎言、荒诞汇聚成的人造池塘中,无知无觉地度过余生,享受着清澈的愚蠢。 淡然行走在山道上,无名来到了青城弟子身后,只见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掌门令牌,坚定清晰地说道:“仙师已死,今日之后,我便是青城观的掌门。” 他的语气中透露着一种无比的决心。 见着掌门令牌,弟子们纷纷愣住,更有甚者将手中的水桶也给不小心失手掀翻。 联想到后山修室的火情,就算再蠢的人也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石龙恐怕已经死了。 虽说弟子们已然知道了石龙的真实面目,可他们昨晚也目睹了林生变成妖兽的事实。 对他们来说,眼下能够“杀死”石龙的林生,反而更加恐怖。 他会因为昨夜的遭遇报复他们吗? 想到此处,大多数青城弟子都是咽了口唾沫,两腿微颤,几欲先走。 可若是逃,真的能逃得掉吗? 眼下的无名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尊实力深不可测的大魔,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扑通。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率先拜倒在地。 扑通、扑通、扑通—— “青城弟子,叩见掌门……” 无名身前的青城弟子纷纷跪倒,乌压压连成一片,俯首而叩。 尽管掌门令牌只是一个象征物,可眼下让他们折膝叩首的,更多来源于对无名的恐惧。 目光扫过众人,无名没有解释什么,继续说道:“后山的火,就让他继续烧下去便是。” “至于青城观,从今日起便会成为历史,我会是青城观最新,也是最后一位掌门。” “从此时此刻开始,世上就再也没有青城观了。” 说罢,无名便不再停留,兀自朝着山下走去。 就在这时,一位青城弟子忍不住抬头问道。 “无名掌门,没了青城观,那我们该去往何处?” 无名没有回头,而是随意摆了摆手说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呢?” “自己的道,需要自己去找。” 听到无名的回答,大部分青城弟子也是一愣。 随后便是三三两两从地上翻身而起,经过了一时的不知所措后,他们仿佛也下定了某些决心,迈出坚定的步伐消失在了山林间。 他们或许会回到久违的故乡村落,认清自己只能成为一个普通人而活。 又或许会去往其他久负盛名的修行宗派,始终如一地追求仙踪。 眼看着这些青城弟子起身离开,无名心中毫无波澜。 没有人应当为他人的选择负责,他能做的事,就是让这个不正常的宗门就此消失。 而至于这些青城弟子此后又会遭遇什么,都与他再无关系。 走了不一会儿,无名便回到了一切的——青城观。 回到青城观后,无名先是寻到了林生的修室。 修室内弥漫着淡淡的尘土气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光影。 这处修室内几乎没有什么冗杂的东西,甚至看不出什么生活的痕迹。 这和林生师兄的性格很像。 无名沉默着从箱柜中抽出一件有些破烂的道袍。 那是林生师兄曾经的道袍,无名轻轻将这身道袍穿上,仔细地系好腰带,又将自己披散的长发再度扎起。 无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决心转身关上了这处或许不会再有人打开的房门。 青山村外的一处小溪旁。 溪水潺潺流动,清澈见底。 水面上闪烁着晶莹的光,无名看着眼前的景色,觉得这里最为合适。 他小心翼翼地将背着的竹席安置在溪水旁的平坦石头上,缓缓展开,那里面裹着林生的尸身。 随着林生的面容再度出现,无名感觉自己的眼眶起了雾。 他亲手将溪边的石头搬开,又挖了个深浅刚好的坑,尽管满手翻得都是鲜血,无名也毫不在意。 他必须为林生师兄亲自送行。 “师兄,虽然青山村才是你应该落叶归根的地方,但我始终不想让你与那些人住在一块,此处风景独好,我就将你安顿在这了。” “林生师兄,一路走好。” 将最后一块石头压埋而下,无名不再停留,继续朝着山下行去。 该告别的都已告别,该斩断的也都斩断,接下来,他就该轻装上阵,去兑现自己与林生的赌约了。 下山的路势必会经过青山村,避不可避。 可此刻无名已经放下了很多,于是他的脚步越走越是轻快。 他见着青山村仍旧被人供奉着的神台,于是随手甩出一道符箓。 龙鸣电闪,雷光乍落。 由石台木桩垒叠而成的神台迅速被雷浆包裹,陷入了一片萤黄色的火海之中,轰然倒塌。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村口的动静立刻引来了大量的村民,他们看着无名,眼中满是与青城弟子们一样的恐惧和愕然。 “仙师已死,你们就别浪费精神了。” 说罢,无名便是在村民们的目视下走上了青山村下山的小道。 这一路无人喝彩,也无人欢送,可无名却走得飞快。 一边走着,无名还一边轻快地吟诵了起来: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 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 清风送明月,江湖任我行。 未来如何,无名早已不甚在意。 他只知道,从此往后,他只需要追寻属于自己的道,便是最对得起自己。 管他这一路如何山长水远,无名他都要瞧遍。 外传·无名之章(18) 自从离开青山村后,无名已在山间行走了数日。 他风尘仆仆,在幽静的山间小道上匆匆前行。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苍山境由十万大山连绵而成,想要下山多日跋涉,好在他本身就是由妖兽犼所化。 山中的妖兽精怪在嗅到他气息后,多少也会有些忌惮,不敢靠近。 就在无名快要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路的时候,他的视野中总算是出现了一处客栈。 客栈的门前插着一把标着“酒”字的旗,旗子下方站着一个瘦高个儿。 瘦高个显然也早早发现了正从山道走来的无名,于是立马招手吆喝了起来。 “这位道长,敢问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听见对方卖力吆喝,无名有些愣神,左顾右盼一阵,方才意识到对方喊得道爷就是自己。 在瘦高个儿店小二的引导下,无名莫名其妙地就被带进了客栈中。 殷勤的店小二迅速给无名找到了一处空位,领着他坐下,招呼道。 “道爷,您想吃些什么?咱们这叫花鸡、糯米饭啥的统统都有……” 店小二就着菜名说了一溜,给无名听得头昏眼花,他在道观中可从未听过如此多纷繁复杂的菜名,大多数时候他们吃的都只是白米馒头之类。 咕噜…… 随着一道道菜名引发的联想,无名的腹部传来了一阵清晰的抱怨。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正常吃饭了,他从未学过烹饪,在山间赶路的这几日,也都是借着妖兽本体“犼”的捕食能力勉强果腹。 想到此处,无名立刻扫视了一圈周围的食客,随后冲着几道他看起来就十分美味的菜肴指了起来。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来一份!” “好嘞!” 嘭—— 无名一把将手中盛满了鸡骨的盘子堆在了自己面前。 在解决了第八只烧鸡后,无名总算是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碗筷,吃饱喝足了。 见着无名意犹未尽地开始擦手,蹲守在一旁许久的店小二立刻苦笑着上前。 “道爷不愧是修行之人,胃口就是大啊,您看这菜钱是该如何……” 说着,店小二朝着他比了个手势。 “菜钱?什么意思。” 店小二一愣,随后立马打起了哈哈。 “道爷,您还跟我搁这儿说笑呢是不是,我要的当然指的是饭钱啦!” 说着,他又赶忙补上了一句。 “咱们这儿也是小本生意,霸王餐的事儿,肯定不是您们这种入了道门的人会做的?” “钱?我没有。” 无名老实回答道,他从未下过山,自然也不会想着要在身上带什么盘缠。 看着无名那无辜的眼神,店小二有些傻眼,无奈之下,他只好朝着楼上喊道。 “当家的,这芽儿手里没货,您看怎么办呢?” 客栈二楼很快便响起一道粗犷的声音。 “没货还要他作甚,喊上几个兄弟,给我使劲把他打一顿,不死也得让他残废,叫他把先前吃的都给吐出来,然后丢到山林喂狗就是。” 听到当家的吆喝,无名身边几位食客迅速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看来他们都是一伙,眼看着对他动手。 “且慢!” 众人的动作应声而断,却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客栈中央。 青年的身板笔直,脸上满是风尘,一脸的江湖气。 可当无名想要仔细打量对方脸孔时,却总觉得那张脸的每一寸毛孔都在悄然扭转。 那黑衣青年,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变换着样貌。 “门息点,辛苦,辛苦!” 黑衣青年见众人剑拔弩张的架势,又是朝着二楼拱手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语。 无名听不太懂,可那二楼出声要教训无名的掌柜却好像听懂了似的。 “哦?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看来我是遇上行家了。” 说罢,一个脸上满是刀疤,肩扛铁环大刀的壮汉就从二楼客房推门而出。 他一脚跨坐在二楼梯台间,问道。 “您家里哥几个呀?” 见着对方如此凶相,黑衣青年却没有被吓到分毫,而是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呵呵,前辈既然是江湖中人,那应当也知道江湖规矩。” 轻哼一声,那壮汉拍了拍胸脯道。 “我铁环刀胡伯龙当然懂规矩,今日难得在山间遇上江湖人士,若是你能答上来自家的师承,我自然不会为难于你,你那道友欠下的饭钱不仅一笔勾销,胡某还会再送你一笔盘缠。” 听了胡伯龙的话语,无名方才明白过来,这黑衣青年看样子是在帮自己说话? 他们两人仿佛在说着什么江湖人之间特定的黑话。 “行,既然寨中兄弟都在,我相信胡前辈也不会食言。” 说着,黑衣青年便开始交代了起来。 “某家姓叶名问,益州本地人士。” “家里老大,坐山守海。” “排行老二,看宅守院,外吃一线。” “老三不成器,走方君子地。” “哦?点子够硬,那敢问叶问老弟,你又是做哪个挂子?” “在下排行老二,不过是个拉挂子。” “上部支挂子,下部清挂子。” 两人一问一答,对答如流,相互之间都未曾有过停顿。 扛着铁环刀的胡伯龙眼睛一眯,他脸上的凶色淡薄了些许,似乎相信了黑衣青年说的话。 “既然你家里都是老海,我自然得卖你些面子,这冷点念四我今日就放他一马。” 说着,胡伯龙便是从腰间甩下一包鼓鼓囊囊的破布袋,里面似乎装着沉甸甸的铜钱。 “这是盘缠,我胡伯龙说话算话,你们走。” 一把接过钱袋,黑衣青年立刻拱手,将钱袋中一半的铜钱尽数倒在了桌上。 “感谢胡前辈,不过这些钱财对我们还是太多,剩下的就当作给弟兄们上草山火山的钱。” 说完,黑衣青年便是不由分说,一把拉起身旁无名的手,离开了客栈。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先前还想动手的手下不解地问道。 “掌柜的,你当真放了那人走了?看那小子出手的样子,恐怕是个楚头。” “就算他是个楚头,那也得看我们的青子硬不硬,那家伙的修为我都看不明白,真要对上这里肯定得土点了。这辈子我胡伯龙最亮的就是脸上这对招子,把法准着呢。” “这两人身上丢了的钱财,等日后有机会再补回来便是。” 说罢,胡伯龙便是直接钻回了二楼屋中。 …… 客栈外数百米的山间,无名使劲挣脱了身旁黑衣青年的手,身上肌肉迅速膨胀,随时都要化身为妖兽“犼”。 因为在他的兽瞳之中,黑衣青年不断变化的脸孔,分明是由一根根触须肢节组成。 在黑衣青年出现的同时,无名作为妖兽的感知出现了剧烈的反应。 尽管对方帮自己解了围,可他经历了青城观一事,早已成了惊弓之鸟。 他的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无名警惕地看向一旁的黑衣青年,紧张地问道。 “你究竟是人,还是妖?” 黑衣青年微微一笑,他的声音低沉而神秘:“是人是妖,其实都没有关系。” “这句话既是我对你问题的回答,也是你在寻找的答案。” 青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感怀,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无名说道。 “看来这里就是最后一个节点,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条脉络,我也算是来对了。” “真是好久不见啊,臭道士。” 外传·无名之章(19) 幽静的山道中,黑衣青年与无名对视而立。 夏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将两人分割开来。 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真是好久不见啊,臭道士。” 黑衣青年突如其来的一嘴臭骂,其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戏谑。 听到对方莫名其妙骂了自己一嘴,无名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紧紧捏着腰间的一道符箓,身体紧绷着,丝毫不敢大意放松。 对方身上正散发着一种可怕的气息,以至于让无名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是出于妖兽保护自我的本能,青年看似无害,但却比想象中可怕的多。 “我记得此前在客栈中,你说自己叫做叶生?我与你应当没有瓜葛,你找我做什么?” 无名凝视着叶生,试图看穿他身上隐藏的秘密。 “我看得见你身上那些浮动的东西,你究竟是人,还是妖?” 无名再度质问道,他的声音中带着疑惑与紧张。 哪怕是此刻已经变为兽瞳的他,也没法彻底看清对方身上的怪异之状。 在普通人看来,叶生只不过穿着一身黑色劲装。 可在拥有灵视的无名看来,对方身上的劲装却来头不小。 那劲装上像是附着一层黑色的薄雾,雾气之下,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层如同黑泥的黏浊物不断游离浮动。 妖兽的体质让无名的嗅觉变得格外敏锐,他能够闻出来。 这个叫做叶生的家伙身体里,存在着不止属于一道生物的气息。 站在他眼前的叶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缝合物,种种迹象都让无名确认,眼前这个人压根就不是人! 听到无名的质问声,叶生忽地抱起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在整片林间回荡,似乎很久没有如此开心一样。 “哈哈,太好笑了,你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我真还是头一次见。” 不知对方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情,无名只记得叶生大概笑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方才罢休。 “太久了,真是太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无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明白对方发笑的原因。 “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人还是妖!找我是想要做些什么?” 叶生终于止住了笑,他的眼神中闪过一道神秘的光。 “这里面牵扯的因果太多,说不明白的。” “如果你真心想要答案的话,不妨跟着我一起去看。” 说罢,叶生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瞬间就闪现到了无名跟前。 他一把拽住无名的手,如同铁钳一般将他捉住。 无名竭力挣脱,却发现自己不仅手被人捏住,甚至整个身体都已经陷入了无法动弹的状态。 他有些惊愕地看向林生,却发现对方此时眼中正倒映出两朵深蓝色的莲花印记。 那两朵生长在叶生眼中的莲花缓缓转动,一阵眩晕感袭来,无名的意识渐渐模糊。 无力感瞬间包裹全身,无名跌倒在地,发现自己此刻的身上竟是一节节一根根地生长出了莲花骨朵,荷叶从他的七窍生长而出,带着浓郁花香的莲花不断从他的身体中盛放而出。 一阵眩晕感袭来,无名的意识也随之渐渐模糊。 …… 青城观的夜,总是那么安静。 无名再度睁开眼时,入眼处便是熟悉的楼阁道观。 他再度回到了青城观中,这里却早已没有了往来修行的人影。 整个青城观空空荡荡,石龙不在,其他各路弟子也都不在。 无名晃了晃脑袋,对眼前所见所闻都有些不解。 为什么自己会回到青城观? 没等无名想明白,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道独倚危楼的人影。 那人此刻只身靠坐在青城观最高的楼宇上方,孤影对月。 见着出现在楼宇上方的人影,无名的表情一阵剧变,随后他摆了摆头,不再多想,而是选择默默地爬上了楼宇,静静地在那人身旁坐下。 心中的疑惑与不安愈发扩大,无名对着那人试探性问道。 “林生师兄?” 靠坐楼宇前的林生并未回答,他的眼神空洞且迷茫,似是刚睡醒。 又过了好一会,林生方才反应过来,疲惫地转过脑袋朝着无名问道。 “无名师弟,你怎么还没睡?明日还有早训,可千万不要再睡过迟到了。” 说罢,林生便扭转过头,不再说什么了。 他的表情时而痛苦,时而狰狞,时而舒缓,就好像在楼宇上方不断做着各式各样的梦。 看着林生此刻的模样,无名感到心中一阵酸楚。 他知道自己的师兄早已亡故,如今在他眼前的显然只是一场幻境。 可他又觉得面前的林生师兄那样真实,他好像一个丢了魂的人。 “师兄,你在屋顶做什么呢。” 无名试着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林生微微皱了皱眉头,仿佛努力在回忆着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就一直在这里了。” 说话间,林生的双眼又蒙上了一层深深的困惑。 他对自己的存在,对自己为何至此,无从得知,他拥有的或许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记忆。 一道泪痕划过脸颊,无名能够清晰感知到面前这一切都是假的。 出现在眼前的青城观是假的,可出现在他眼前的林生师兄呢? 他也是假的吗? 或者说,无名心中希望这一切能是真的。 “叶生!放我出去,我知道这是你造的幻境!” 无名大声对着天空嘶吼起来,对方随意使用师兄形象来制造幻境触怒了他,似乎也让他短暂地克服了对于叶生的恐惧。 就在无名喊完片刻,一道幽幽然的声音从林生口中飘出。 “无名,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无名立刻回头看去,林生此刻的神情变得格外清澈,他仿佛从那种懵懂的状态彻底摆脱。 一簇簇“鬼火”在林生周边爆燃开来,他原本的身体也在火光下逐渐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原来如此……” 在“鬼火”映照之下,林生仿佛理解了一切,他缓缓抬起一根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无名的额间。 咚—— 手指点过,一圈涟漪从无名额间霎时激荡开来。 一束束莲花从无名的额间破土而出,他们几乎在一瞬便盛放开来,又立刻枯萎凋零,又绽放,时间仿佛在此刻变成了无理取闹的概念,生与死,也只消片刻。 眼前的青城观以及所有一切都化作移动的流线,无名的脸颊也在狂风涌动间被拉扯变形。 无名的眼前,世界变得模糊而扭曲,一切景象都化作了流动的线条。 时间的狂风呼啸而过,他的身体也在这股强大的力量中不断变化。 他的面容时而苍老,皱纹深深地刻在脸上,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时而又变得年轻,肌肤光滑,充满了朝气与活力。 这种变化并非瞬间完成,而是以一种时慢时快且诡异的方式进行着,仿佛他在时间的长河中穿梭。 他的身体随着时间的波动而变化,时而佝偻着背,步伐蹒跚,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时而又挺直了脊梁,步伐轻盈,如同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年。 每一个瞬间,他都在经历着岁月的洗礼,感受着时间的无情与残酷。 叶生的惊鸿一瞥,让他跌入了一场持续陷落的幻境。 而此时此刻,他也正经历着一场时间的风。 外传·无名之章(20) 来自叶生那惊鸿般短暂而深刻的一眼,仿佛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将无名卷入了一场时间之风的旋涡之中。 风声如雷贯耳,在耳边呼啸而过。 当风声渐渐减弱时,无名缓缓睁开双眼,惊讶地发现自己面前竟然站立着一个身披蓑衣、浑身散发着神秘气息的人。 \"不要试图去改变此处的任何事情,你仅仅拥有观察的权利而已,记住,这不过是过去时间中的一个微小片段罢了。\" 叶生的叮咛声在耳畔回响,但无名却始终未能寻见其身影。 更糟糕的是,他甚至失去了对自身动作的掌控权。 换句话说,此时此刻他所处的视角,乃至所属的身躯,根本就不属于他本人所有。 视线的高度与他以往习惯的高度相差甚远,这种强烈的违和感令他倍感不适。 他努力想要驱动四肢,却惊觉除了视觉之外,其他所有的感官都已离他远去。 紧接着,无名惊恐地察觉到自己的嘴巴竟然开始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从口中传出。 “你既然拥有可以洞察无数个未来的眼睛,想必早已看清我如今将会作出何种抉择。” 那是林生的声音?他在与面前的蓑衣人对话? 无名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现在难不成是在林生师兄的身体里? 联想到此前幻境中,林生师兄轻点自己额头的画面。 无名不由自主地猜想起来,眼前的一切莫非都是林生师兄的记忆? 是叶生在背后捣鬼?他这是打算给自己看什么? 没等无名想明白,眼前的蓑衣人便是开口接话道。 “是的,我可以看到无穷的未来,我也能够告诉你答案。” 蓑衣人接着林生的问句回答道。 “是的,每一次,你都选择了那一条未来。” “林生,你的选择,就是那无穷无尽未来之中,最坚定的一个收束点,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蓑衣人说着,身上蠕动的蓑衣也开始缓缓收回,露出了他那张普普通通的青年长相。 叶生? 蓑衣人就是自己遇到的那个叶生? 他与林生师兄此前就遇上过? 随着蓑衣人的真容露出,无名心中的疑问更多了。 可眼下他却没有机会再去追问更多,只能随着林生的视角充当一个局外的观察者。 “正因为你无数次的选择,让我产生了一个疑问。” “在之前的每一条时间线中,我们都有碰面,可我都没有问过你,这一次,我想问你,为什么。” 叶生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无名与你并没有太深的联系。” “你们只是同门师兄弟,对你来说,难道他的命生来就比你重要吗?” 叶生的问话掷地有声,可林生的回答也随即而至。 “道是什么?” “嗯?” “这是我和师弟曾经讨论过的一个话题,其实,在这个问题上,我骗了师弟。” “我和他说,我的道就是吃好喝好睡好,能平安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那一天,当我从地窖中被所谓的仙师救出那一刻起,我就有了自己想要追求的道。” 无名能够感觉到,林生的身体此刻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我想成为和仙师一样,甚至比仙师还厉害的道士,我要在广阔的天下行走,除魔卫道。” “我要成为一个浪迹天涯的侠,要做一个有能力惩奸除恶的英雄。” “尽管拜入山门后,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找到修行的门路,可我其实从来都没有忘却过,这才是我的道!” 说着,无名便感受到林生的视角朦胧了起来。 “而无名,我很羡慕他。” “他有着所有我没有的东西,若是这世上有人能成就我想要达成的大道,那就非他莫属。” “哪怕九死一生,但我相信,只要是无名的话,一定可以捉到那个未来。” “凡人性命,不过鸿毛。若我的命可以换来无名踏上我所追寻的道,那我的命,便重如泰山。” “我会一直陪着无名,因为他在这唯一的未来里,会替我贯彻我的道。” 林生的话语在林中回荡,叶生听后,久久无言。 “原来如此。” “很少有人能做到慷慨赴死,特别是在这样残酷的世间。” “你的选择让我想起了许多故人,我庆幸我活在如此煎熬的世界,一路走来却遇见了这样多好人。” “我也替无名高兴,他能有你这样的师兄。” 叶生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似乎也回想起了某些瞬间。 “无论如何,我都敬佩你的选择。” 叶生如是说道,随后便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随着叶生的身影消散,无名眼前的景象也迅速崩解,他再度回过神来,面前却是已经开始如泡影般消散的林生师兄。 “这或许便是我为什么还能以残魂的形式,留存在这里的缘故!” “那个蓑衣人,给予了我向你诉说一切的契机。” 说罢,林生轻抬手指,自无名额头处移开。 他的身形也逐渐变得更加虚无缥缈起来,仿佛随时都能化入夜色中,再难觅得踪迹。 “人不可无名,亦如树不可无根,无名,接下来的道,就得由你自己走下去了。” 伴随着林生话音落下,他那如同“鬼火”般的身形也彻底消散无踪,宛如镜花水月一般虚妄不实。 而当林生离去的片刻间,无名周遭的环境也随之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原本漆黑如墨的夜色须臾之间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布满斑驳树影的山头。 此刻此地,空余无名一人。 天地上下,唯有无名孑然一身,茫然四顾。 他心中似有什么失去被遗忘了去,可他却又觉得自己记得很多。 对于林生师兄,无名依旧记得此间种种,可他内心深处却莫名产生了一种违和感。 似乎有某个至关重要的环节,或是人物,被他给遗漏了。 到底是谁呢? 或许此刻也不再重要了。 无名的眼神变得清澈,只因他依然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 他有一个赌约要去完成,他要去替林生完成他所未完成的道。 外传·无名之章(完) 日复一日,无名在山间行走。 他的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心中渐渐涌起一丝烦闷。 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偶遇过几名流浪之人,但他们总是行色匆匆,与他擦肩而过,根本无暇顾及他想要展示一下自己能力的愿望。 山间行走的游人们心生都有着畏惧惶恐,只因传言说这苍山里藏着一个神秘莫测的山神,名叫黄父鬼。 据说此山神能够随心所欲地化身为人类形态,专门欺骗无知的凡人。 然而,无名却并未遭遇过这个传说中的山神。 或许正是因为身上携带着符箓的缘故,所以即使路遇小妖小怪,他也只需施展一道龙符咒,便可助其早日超生转世。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直到某天,无名的视线中忽然浮现出一座巨大无比的拱门。 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总算是走出大山了! 只见拱门上高悬着一块硕大无比的匾额,上面用龙飞凤舞般的字体书写着三个气势磅礴的大字——苍山镇。 无名毫不迟疑地迈步穿过拱门,瞬间被一股与山间迥异的喧闹气息包围。 这里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比起清幽宁静的山林,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狭窄曲折的街巷中穿梭往来,街道两旁时不时会有小贩高声叫卖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在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和物当中,最能引起无名注意的,要数那群光着膀子、围着一张方桌的大汉们。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咯!\" 随着一阵阵呼喊声响起,众人情绪激昂,有的人满脸紧张,有的则充满期待地紧盯着庄家手中上下翻飞的骰盅,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 无名带着好奇心看了一会儿,很快就明白了他们正在玩一种用骰子打赌的游戏。 看到无名凑近观看了许久,那个庄家马上露出笑容,点头哈腰地向他打招呼。 \"这位道长,您光站旁边看热闹多没意思呀,要不要也来试一试? \" 听到对方的邀请,无名原本想要挥手婉拒,但突然间感觉到自己手掌心里,那由三颗生死骰子变化而成的小点竟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刹那间,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涌上心头,让他不禁有些手痒难耐。 简单估摸了一番自己手中的盘缠,无名咬了咬牙说道。 \"好! 那我就玩一把! 可提前说好了,只要赢一把我就走!\" …… 三日之后,只听得“扑通”一声响,那赌场庄家便已双膝跪地,涕泗横流地出现在了衙门大堂之中。 只见他对着眼前的曹广达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曹大人呐,您老人家可一定得给小人作主哇!” “这位道爷三日前跑到小人的赌场里来赌博,却是没想到是个逢赌必输的赌鬼!” “输了就输了,可没想到他就是死赖在赌场不肯走,还吵嚷着非得赢一把不可。” “小的自从开设这家赌场以来,一直都是恪守诚信经营之道,从未有过任何欺诈行为。” “眼看着这位道爷将自己的全部家当都输得精光,小人实在是于心不忍呐!况且这样个输法也不利于小人赌场的名声。” “于是乎,为了能让道爷达成赢一把的心愿,小人甚至还特意派人在骰子上动了些手脚。” “可谁知无论我们怎样摆弄那些骰子,这位道爷竟然还是一把都没能赢下来啊!” 说到这里,那庄家忍不住又是一阵嚎啕大哭,边哭边委屈巴巴地叫嚷起来。 “更离谱的是,这位道爷似乎还会施展某种神秘莫测的法术,真真是一把都赢不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用自己带来的盘缠下注,结果输了个底朝天;后来输红了眼,他居然连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都拿来当了赌注,先是输掉了上衣,接着又要把裤子也押上去……这要是传扬出去,咱们镇子里的风气岂不是全被败坏了?这简直就是公然违背公序良俗嘛!” “他如今已欠下数百两纹银之巨,却毫无还钱之意,反而继续沉溺于赌博之中,小人实在惶恐至极,请大人作主啊!” 话音刚落,那庄家便如捣蒜般连连叩头不止。 “嗯自我曹某出任苍山镇知府至今,如此离奇之事尚属首次耳闻。” 堂上的曹广达不禁轻揉额头,满脸惊愕地将目光投向堂内那个赤裸着上身、仅身着单衣薄裤的道士身上。 到底是自己在苍山镇经历的少了,这世间果真无奇不有! 暗自叹息一声后,曹广达也着手处理起眼前事务来,他例行公事地端着腔问道。 “堂下这位道长,庄家所言是否属实?若阁下执意欠钱不还,此事恐难以善终呐” 说着,曹广达也是对着堂下的衙役们使了个眼色。 衙役得令,立刻将手中的堂板横了起来,摆起了动手的架势。 这是要给眼下的道士一个下马威。 闻听曹广达此言,无名心头亦涌起阵阵苦涩与无奈。 他万万没有料到,他的运势竟会如此不济。 任凭如何努力,这三天三夜他都没有赢下一回合。 此刻的他已然身无分文,连从石龙修室中所得来的钱财也是全部输了个精光。 最可气的是,每当他要停手的时候,那藏在掌心中的生死骰子便开始骚动起来,奇痒无比。 无名想要与之抗衡,却发现楞是拗不过对方。 简而言之,就是赌瘾犯了。 怎么办呢? 无名不禁皱起眉头,开始四下观察起来。 只见衙门里站着的那几个衙役,看上去也就是普通凡人的体魄而已,如果他想要强行闯入,估计这些人根本拦不住他。 但若就这么直接动手冲进去,似乎又不太妥当,毕竟自己未来可是立志成为一名降妖除魔、扞卫正道的道士! 正当无名犹豫不决之际,他突然留意到眼前这位曹知府的身上,竟然环绕着一丝丝、一缕缕的黑线。 当看到那些盘旋缠绕在曹广达周身的黑色浊气时,无名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丝灵光,一个主意涌上心头。 \"曹广达,依我所见,你这印堂发黑,怕是近日会有不祥之事降临啊\" 无名一脸严肃地说道。 话音刚落,曹广达的脸色骤然一变。 见到对方如此反应,无名心中暗自感叹:成了!有戏! 他接着不慌不忙地、老神在在地说道。 “我之所以在赌场连赌数日,乃是刻意为了在这赌场之中将自己身上会吸引灾祸的金银散光,以此改变风水格局,为你驱除邪祟啊。” 咕噜一声,闻听此言,曹广达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原本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姿态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谄媚与讨好之色。 只见他迅速从堂前快步走下,紧紧抓住无名的双手,语气恭敬地向其讨教道。 “这位道长,实在不好意思,之前多有冒犯了!在下是苍山镇知府曹广达,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多多包涵。”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又是师出何门呢?” “我叫……” 无名话到嘴边,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硬生生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是啊,人怎么能没有名字呢?就好像树木不能没有根一样,总是叫无名也不是个办法。 而且行走江湖本来就是一件充满风险和挑战的事情,如果随随便便就把真实姓名告诉别人,那岂不是太不小心了? 想到这里,无名觉得应该给自己取个新名字才行,就在这时,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瞬间就有了主意。 如果哪天被曹知府发现自己是为了躲避债务而故意转移话题,那肯定会招来怨恨,有损阴德! 想到此处,无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随后他便是挺直身子,双手叉腰,很是霸气地自我介绍起来。 “在下林生,乃是凭借符箓之术名动天下的青城观现任掌门人。” “近日我路过苍山镇时,看到有一团乌云笼罩在镇子上空,迟迟没有散去。” “依我看,用不了多久这里将会有一场大灾难降临。” “本道心怀慈悲,不忍见到百姓受苦,所以特地赶来此地,希望能够拯救苍生。” “敢问曹知府,有何指教啊?” 第293章 门庭若市罗雀亭 “我需要两队人马,兵分两路。” 徐如卿语气坚定地说道。只见他手中的铁扇迅速翻转,眨眼之间,七个高矮不一、年龄各异的小人突然从扇子里跳了出来。 这些小人身着奇装异服,动作敏捷地从各自的衣兜里掏出一个面具。 紧接着,铁扇上方闪烁起耀眼的金色光芒。 小人们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纷纷戴上了面具。 刹那间,七个面具上自动浮现出色彩斑斓的彩绘。 这些彩绘图案千奇百怪,有的瞪大眼睛,有的张开嘴巴露出獠牙,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怖。 然而,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中几个小人面具上所呈现出的面容竟然与在场的众人极为相似。 戴上面具之后,这几个小人迅速分成两组聚集在一起。 他们手拉着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铁扇上方蹦跶着。 其中那个长得最像叶响、背上背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黑色方盒的小人带领着其他四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小人们紧紧地挤在一块儿,而他们所在的扇面上方恰好描绘出一座若隐若现的山峰。 毫无疑问,这座山峰应该就是即将出现在长安城的大秘境。 徐如卿伸出手指,指向那把铁扇里聚集的一群小人们,语气坚定地对叶问说。 “叶问师傅,请您带领一队人马深入大秘境之中,务必寻找到星泉兽,并将其安然无恙地从大秘境中带出来。” 叶响默默地点头,表示同意。 事到如今,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口去回绝对方。 因为只有得到星泉兽的血液,才能拯救莲儿的生命。 而此刻,他和徐如卿的目标基本一致。 站在叶响身后的那几个小人,其中仅有两个小人身穿戴着描绘有林生和木头面容的面具,其余两人的相貌则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或许就连徐如卿本人都尚未确定究竟还有哪些人能够陪同他一同前行。 “为什么是五个人?” 叶响看着聚在一起手拉着手,仿似在山水画间游玩的五个小人,疑惑问道。 不等徐如卿解答,冻死鬼便是抢先开口道。 “大秘境有着极为严苛的准入限制,只有获得官方准入的令牌,方能获准参与考核进入。” “两位皇子一人有二十个名额,剩下的则都是以个位数分发给朝廷中的官员,以我此前积攒下来的人脉,也最多能获得五个名额。” 徐如卿点了点头,接话道。 “大秘境处于两仪鼎的内部,其中不仅充斥着曾经祸乱长安城的各类精怪老仙,你们还可能遇上同样进入秘境争夺星泉兽的大皇子、二皇子两支势力,危机四伏,所以既然能获得五个名额,那自然就得多多利用了。“ “话虽如此,但我离开长安已久,物是人非,曾经结识的那些高手早已不知所踪,销声匿迹,所以我也不太能够为你们提供太多的人选。” 随后他也是无奈地摊手。 “况且现在献帝被忘道人控制,那两仪鼎早已被他下了禁制,早前宣布大秘境即将开启时,各门各派就收到了规矩,只准修为在星璇境以下的人方能进入,所以进入其中的人选也不能是冻死鬼将军。” “经过这么多年岁月的洗礼,那座两仪鼎说不定早就已经到达了所能承受的临界点。” “如果献帝不幸离世,那么这个巨大的秘境马上就会土崩瓦解。” “到那个时候,不但整个长安城会完全落入那些老仙与精怪手中,恐怕城里所有普通老百姓都要跟着遭受池鱼之殃。” “我那两个亲爱的兄长一定不会放过这次大秘境开启的绝佳机会,按照我对徐兼和徐铭的了解程度来看,他俩绝对会挑准大秘境开启之后的时间点强行闯入王宫,然后弑父自立。” “正因如此,我才需要冻死鬼将军您站出来帮我组建起一支军队,并带领红叶军全体将领火速赶往王宫支援。” 就在徐如卿说话的时候,他铁扇子上面剩下的那两个小纸人突然动了起来,它们径直朝着扇面里画着的王宫方向飞奔而去。 “你要我做什么?莫非让我等兄弟白白送死不成!” 冻死鬼怒目而视,满脸通红,情绪激动地质问起来。 在他看来,大皇子徐兼不仅手握御林军这等强军,更有众多朝廷文臣武将暗中支持,可谓兵强马壮,况且其师出青玄宗,或可借助该宗部分力量。 反观与国师忘道人勾结的二皇子,更不必多言。 徐铭实际掌控着六扇门的大部分力量,其中能人异士颇多,而那神秘莫测的玄阳教大概率也会在暗中推波助澜。 此外,国师忘道人为达目的,曾在长安培育出一批仙殖,这些死士日后或许就会成为二皇子手中的王牌。 面对如此复杂局势,以及两位皇子强大实力背景。 冻死鬼深知自己不过是个自己卸去兵权的过气将军,身边仅千余名红叶军誓死追随,实难与两位如日中天的皇子抗衡。 所以他对徐如卿的安排产生了疑惑,在冻死鬼看来,对方如此安排,无异于送死。 “即便我手握一千两百四十名英勇善战的红叶军,可在徐兼统率的一万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御林军面前,这些兵力仍显微不足道。” “更遑论还有一个棘手问题——徐铭极可能已与忘道人暗中勾结,其手下或已集结一群实力恐怖的仙殖死士……” 冻死鬼话还未说完,徐如卿就轻摇折扇,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所以,我从未说过要击退他们。” “自始至终,我所期望的只是借助红叶军之力,争取更多时间而已。” “通往献帝寝宫,唯有那条宽阔庄严的御道,相信对此路,冻死鬼将军应不陌生?” “只要能守住御道,成功阻拦两位皇子入宫,我们自然就能确保献帝安全无虞,之后我们要做的,唯有等待……” 听到徐如卿如是答复,饶是冻死鬼将军的定力,也忍不住皱起眉头,直起了半个肥硕的身子。 他的神色复杂,其中有愤懑,也有纠结,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 而徐如卿此时也已不再看他,而是再度将目光投向了叶响。 “叶问师傅,现在你明白了,你们那支前往大秘境的队伍,才是这场交锋中最重要的一环。” 叶响自然也听懂了徐如卿话中深意,想要名正言顺地号令全军,三位皇子都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那理由就是他此行的目标——星泉兽。 取得星泉,或许这场惊心动魄、波谲云诡的夺嫡之战才会提前终结。 徐如卿边说,边用手指轻敲着扇子上方那个戴着他容貌面具的小人。 此刻,他紧跟在冻死鬼身后,一同登上了绘有王宫图案的扇面。 “为能在第一时间借星泉号令天下,我将亲自与冻死鬼将军一同前往王宫御道。” “届时若等不到你带着星券前来会合,我们都必死无疑。” 徐如卿的语气越发沉重,而后他用力地拍了拍叶响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位列红榜第二十位的背棺僧,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叶响立刻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 徐如卿深知自己尚未完全获得信任,才会如此行事,以向他表明足够的诚意。 没等叶响回答,一旁冻死鬼将军忽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紧张,叶响见状也是心头猛然一沉,因为随着冻死鬼的提醒,他隐约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氛围。 屋外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怪异的响动。 啪—— 站在罗雀亭堂中的徐如卿当即一把收起铁扇,那些扇上的小人立刻顺着他的袖袍爬了进去,他的脸色阴沉,似乎也感知到了屋外的动静。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见面了啊。” 哐哐哐—— 随着最后一个小人钻入徐如卿的袖袍,罗雀亭屋外便是传来了一阵金铁交响。 吴所为悄悄推开一丝窗户缝隙,随即便是脚底一软,险些瘫坐下来。 “他奶奶的,我这罗雀亭从来就没这么热闹过!” “收手阿卿,门外全是御林军!” 第294章 正气凌然大皇子 “收手,阿卿,外面都是御林军!” 听到吴所为焦急的呼喊声,叶响心中一惊,急忙转头望向窗户。 果然,透过窗棂,他一眼便瞧见了此时此刻罗雀亭外那令人震撼的景象。 只见罗雀亭四周,一排排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士兵们严阵以待。 他们身上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铁甲和锋利无比的兵器,在灿烂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叶响粗略估算了一下,小小的罗雀亭竟然被多达三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军人重重包围,密不透风。 而之前听到的那些金属撞击声,想必正是这些人在罗雀亭外行进时发出的动静。 然而,当这三百多人完成布阵并站稳脚跟之后,却并未有丝毫进一步动作。 他们宛如雕塑般静静地矗立在原地,神情肃穆庄重,似乎正在等待着某个人下达命令。 叶响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群军纪严明的将士,最终落在了位于队伍最前方的那个身影之上。 叶响的目光紧盯着此人,眼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 尽管对方此刻并未做出任何举动,但凭借着敏锐的直觉和洞察力,叶响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应到来自对方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气息。 那是一种冰冷刺骨、充满杀伐之气的威压,就像当初面对冻死鬼将军时所感受到的一样。 难道说,眼前这位领军人物竟然也是一名威震天下,手下亡魂无数的将军不成?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名士兵高举着一面巨大无比的战旗,旗帜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旗面之上,一个苍劲有力的\"献\"字赫然醒目,字迹工整规范,透露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 \"铁甲金戈,献字战旗……这不是御林军又是什么!\" 吴所为忍不住哀叹一声,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他一眼便认出了这支队伍的来历,同时也猜到了那个排在队伍最前列、骑着飞弦黑鬃驹、身着连城胄的人必定就是大皇子——徐兼无疑! “这下倒好,二皇子昨天来的,今天就又来了个大皇子!” 想到这里,吴所为不禁悲叹一声,开始为自己的不幸提前哀悼了起来。 “响子,你看看咱们这罗雀亭,哪里有半分冷清孤寂之意?分明热闹得很呐!” 其实不止吴所为一个人这么想,此时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叶响在内,脸上都露出几分尴尬和不安。 眼前这般情景实在令人心惊胆战——大批全副武装、气势汹汹的御林军竟然齐聚于此,将整个罗雀亭围得水泄不通! 这般兴师动众地出现在罗雀亭前,绝对不会只是简单地邀请做客那么简单。 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往最坏的方向去揣测,恐怕正如吴所为所说,徐如卿暗中策划之事已然败露无遗。 而此刻大皇子亲自驾到,说不定就是冲着他们来的,目的就是要将他们这群人一举消灭干净。 就在众人忧心忡忡之际,林生却出乎意料地第一个站出来,语气平静地说道。 “既然人家已经把我们包围了,那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干脆打开门,请客人进来。总不能让贵宾们一直在门外等候。” 话音未落,只见他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推,原本紧闭的大门便缓缓向外敞开。 咯吱——伴随着一阵轻微而清脆的声音响起,那扇紧闭多时的罗雀亭大门缓缓开启。 门外那群严阵以待的御林军们见状,终于开始有所行动。 他们训练有素地迅速向外扩散开来,原本紧密无间的队列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拨动的琴弦一般,瞬间交织成一片更为宽广开阔的阵势。 叶响不禁感慨,对方这阵列当真是天罗地网! 在这般如临大敌、戒备森严的氛围之下。 可以想象得到,此时此刻被困于罗雀亭内之人恐怕已是插翅难飞、无处可遁。 然而面对眼前这等局势,林生却表现得镇定自若、毫无惧色。 待到房门完全打开之后,他稳步向前,径直走到军队近前,朝着那端坐于高头大马上的徐兼拱手施礼。 笑着开口问道:“能够让徐皇子您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赶来到咱们这罗雀亭,不知是吴掌柜进来了何种珍稀佳茗呢?” 听到这话,徐兼显然有些吃惊,一时间竟愣神了好一会儿。 似乎他也完全未曾料到,对方竟敢如此坦然无惧地直接打开大门走出来与自己对峙。 过了片刻,这位大皇子方才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一种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回应道。 “本王今日至此并非为品茶而来,而是另有所求。” “我要找人,而那个人……就在这罗雀亭之中!” 徐兼的嗓音透过厚重的盔甲传出,更显沉稳有力。 “今日清晨时分,金光门外传来消息,说是有三人强行闯关。” “我刚刚得到消息,或许那三个闯关心怀叵测之人此刻正藏匿于此。希望店家能够配合,尽快交出这些人。” 尽管徐兼将自己为何至此的理由说得煞有介事、格外认真。 但在场的众人又岂是愚昧之辈? 叶响他们心知肚明,对方所言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只为捉拿区区三个江湖散人,何至于劳动如此庞大规模的御林军呢? 很明显,这背后另有深意。 众人目光交汇,心中暗自揣测。 对方此番举动显然是别有用心,借着有人闯关的名义,特意调遣军队前来施加压力。 而大皇子徐兼此行所针对的目标,恐怕就是假死数年后又忽然再次出现的三皇子——徐如卿。 然而就在此时,徐如卿竟是出人意料地主动站起身来,快步走出了罗雀亭,来到了御林军的跟前。 原本在亭中神色阴沉的徐如卿,此刻已然展露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状态。 只见他面带微笑,毫不畏惧地抬起头,向徐兼问候道。 “徐兼啊,真没想到能再次见到你,时间过得真快,你已经长大成人了。” 言语之间透露出一种从容和自信。 虽然对方是大皇子,而徐如卿则是三皇子,可他并未像常人那样尊称对方一声“大哥”。 反而是手持折扇,嘴角微扬,流露出一种前辈看待晚辈的自信神情。 当看到徐如卿时,徐兼也是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动作轻盈敏捷,稳稳当当地下马落地。 他那如同钢铁山峰一般披甲身躯轰然坠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雷鸣之声,仿佛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 可以想象得到,他身上所穿的那副铠甲必定重达数千斤。 但对于徐兼来说,这沉重的负担似乎毫无影响。 “三弟,果真是你!我早就料到你不会轻易丧命。” 徐兼的语调充满真挚之情,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仿佛下一刻就要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上前紧紧拥抱住徐如卿。 然而,面对兄长如此热烈的情感表达,徐如卿的脸色依旧冷漠如冰,毫无波动。 他淡淡地回应道:“徐兼,别在这里跟我假惺惺了,我还没那么蠢。” “我没有死的事情,想必你和二哥早在七年之前就心知肚明了?” “毕竟当年,可是父王正是派了你来取我性命的啊!” 第295章 罗雀亭外会皇子 “当年忘道人借献帝疯癫假传圣旨,将我袭击他车队的事实诋为对献帝的叛乱,这些事情,你与徐铭应该都清楚得很。” 正值夏日正午,罗雀亭外,气氛显得格外焦灼。 面对着周围密密麻麻、全副武装的上百位御林军士兵。 徐如卿毫无惧色地与大皇子徐兼对峙着。 他的眼神坚定而锐利,仿佛能够穿透对方的内心。 如此直言不讳,丝毫不留情面的话语,反倒是让站在他对面的徐兼显得有些局促。 然而,他也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愧疚之情,反而露出了一抹看似真挚的苦笑。 徐兼感慨道:“三弟啊,这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短暂的局促过后,徐兼的脸色又恢复了常态。 只见他双手负于身后,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 “当时我也是一时糊涂,误信了忘道人的一面之词。” 徐兼得脸上满是懊恼之色,说话间还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你也知道,我自幼便沉迷武艺,对于权谋之事并不擅长,脑筋自然也不如你和二弟那般灵活,所以才会被那忘道人所蒙蔽欺骗。” 他的语气真诚,目光坚定地看着徐如卿。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看清了当前的局势。” “只要你肯跟大哥一道,我便可以在此以我徐兼的声誉向你保证,你所回归的大献,依旧是那个曾经的大献。” 徐兼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心。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枪柄,似乎在向徐如卿展示自己的决心。 紧接着,徐兼一把横过手中握着的巨大铁枪,目光冷冽地扫视众人。 “当然,忘道人,亦或者是其他对大献另有所图者,都休想从我的手中将它夺走!” 那枪尖足有一个成年人腰身粗细,也唯有在徐兼这样魁梧的体格衬托下下才显得匀称。 这莫非是在横枪立威不成? 徐兼表面上似乎是在向自家三弟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会从忘道人口中将大献牢牢守住。 可实际上他也是在给在场所有人施压,这是来自大皇子的警告。 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夺走大献,包括他此刻亲切称呼为三弟的三皇子徐如卿。 叶响不由微微侧目,眼前这位大皇子不仅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说起话来更是义正言辞、铿锵有力,浑身上下都极为自然地散发出一种不可一世的霸王气概,让人丝毫觉察不到有什么虚假做作之处。 叶响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暗自思忖起来。 像徐兼这样目的性和原则性都极强的家伙,往往才是最为棘手难办的对手。 因为这类人只会认可自己内心坚守的那份准备,其他一切,对他们而言都不过是浮云。 未达目的誓不罢休,或许就是眼前这位大皇子的风格。 听到徐兼的辩解,徐如卿则是寸步不让,冷笑一声说道。 “哦?是吗,既然如此,那徐兼你今日如此着急造访此处,带着手下精兵强将,究竟又是所为何事呢?” 徐如卿一句话又将话题带回,他似乎全然不打算与大皇子掰扯过多。 或许在七年前他被迫从长安城离开时,对于自己这两位皇兄的心就早已死了。 “三弟,既然你挑在这个时候回来,如今的局势想必冻死鬼将军已经与你说过,我也不再赘述。” 说着,徐兼便是绕过徐如卿,冲着徐如卿身后的冻死鬼微微颔首。 “冻死鬼将军,不知近来身体可好?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拜访的目的之一,便是想与您确认一件事。” 冻死鬼眼中闪过一道寒芒,问道。 “哦?什么事。” “七日之后,除了大秘境降临之外,还会发生一件大事,不知将军是否有了准备。” 说着,徐兼又是向前迈进一步。 “天要落雨,行人总得备伞,更何况身处风暴中心,若是此时连伞都不备,我这大把年岁也算是白活了。” 面对徐兼的步步紧逼,浑身把子肉,宛若肉山一般“堆”在亭前轿椅上的冻死鬼气势上却丝毫不弱。 甚至他身上透出的杀气比徐兼更浓、更烈。 “大皇子若是觉得有何顾虑,不妨直言罢了。” 冻死鬼滴水不漏的回答,令徐兼不由冷哼一声。 “哼,将军所言甚是,天要落雨,谁都需要一把伞的。” 紧接着他却是话锋一转,将手中的长枪猛然杵入庭前石板之中。 “可将军难道未曾想过,小小折伞挡不住风雨,你需要的或许是一处更大的屋檐吗?” “这小小的罗雀亭,又如何比得上偌大的皇城。” 听到大皇子抛来的问话,冻死鬼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地摇起头来。 “折伞虽小,但却自在;麻雀虽小,也五脏俱全。” “江某人已不是将军,眼下不过是个东厂都督,何须偌大的屋檐遮蔽呢。” 冻死鬼说着,便是呵呵笑了起来,似乎全然没有把眼前的大皇子看在眼里。 或许在他看来,徐如卿、徐兼这些皇子也不过是他看着长大的小辈,他的时代始终是献帝所在的时期,唯有献帝,才值得他去以臣子的身份侍奉。 “哦?那江公公的意思,可是要与我为敌了?” 咚地一声,只见徐兼手中的枪杆又是深深地扎入了石板中数寸。 而随着大皇子口中一声“江公公”脱口而出,站在叶响身旁的章百竟是条件反射地向后连退了数步,口中还喃喃道。 “这家伙不要命了,竟然敢这么称呼死老头子。” 章百话还没说完的功夫,叶响便是发现罗雀亭外的温度猛然骤降。 原本还有些炎热的夏日气候,迅速来到了霜冻般的天气。 一阵阵暗响从冻死鬼手掌下方轿椅的扶手中传出,巨大的红木也被他生生拧出了裂纹。 两人简短的一番对话,却是莫名让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 喀啦啦—— 随着御林军为首扛旗的将领单手一按,整齐划一的御林军队纷纷摆起了战斗姿势,身上的铁甲不断摩擦,发出阵阵寒铁交响。 而冻死鬼身旁的几位力士也是悍然顶到了人群的最前方,虽只有八人之数,却各个面露凶光,杀气凛然,与对过一直在宫内接受训练的御林军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气势。 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叶响等人也不由各自准备起了手中的家伙事。 任谁都听得出两人话里有话,眼下只要大皇子或是冻死鬼一声令下,双方的手下都会立刻动手。 第296章 星泉流转见仙相 罗雀亭外,眼下局势愈发紧张,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让人感到无比压抑和窒息。 就在这时,大皇子徐兼却是成为了第一个打破窒息气氛的人。 只见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引动着某种力量。 紧接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像雪花般从他身上散落而下。 那是来自冻死鬼的力量,显然,大皇子感受到的冰寒之意恐怕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要厉害得多。 能够隔空操弄自己身上的寒气,并且针对眼前个人施展,看来冻死鬼对自己的能力控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随着寒霜从身上抖落而下,徐兼仿佛刚刚从极寒之地走出来一般。 然而,摆脱寒霜之后,徐兼并没有停下动作。 只见他反手猛地用力一拔,手中的长枪瞬间脱离了石板。 随着长枪抽出,徐兼发出一阵豪迈的笑声:“哈哈哈,好一个铁骨铮铮红叶军,千里冰封冻死鬼!”他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响彻全场。 听到徐兼突然如此诚挚地发出这样的感慨,叶响等众人不禁都是微微一愣。 他们面面相觑,心中暗自纳闷。 这徐兼此时究竟是在演哪一出戏呢? 众人纷纷猜测起他的真正意图来。 未等叶响等人心中的疑惑存续太久,徐兼便紧接着言道。 “我徐兼果真从未看走过眼!不愧是那位于大献临危之际毅然决然挺身而出,领命出征,以一己之力阻大半突厥军于雁门关外,并成功反攻数十里的‘冻死鬼’将军啊!” 说话间,叶响注意到徐兼眼中竟闪烁丝丝光芒。 “这才是我自幼立誓、苦修多年,想要有朝一日能够超越的目标啊!” 听罢对方的话语,叶响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大皇子徐兼曾经是冻死鬼将军的小“迷弟”! 然而,在大皇子复杂的神态之中,叶响仍然捕捉到些许别样的情绪。 相较于普通意义上对强者的敬仰与崇拜,徐兼对于强者的态度,似乎已经发展到了一种更为极端且病态的地步。 果不其然,接下来徐兼的话语,仿佛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叶响的心上,让他心中对于眼前局势的猜测愈发肯定起来。 “冻死鬼将军,自从得知您毅然决然地放弃兵权,卸下战甲归隐于东厂之后,我就一直感到无比惋惜啊” 徐兼缓缓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遗憾。 说话间,他紧紧捏住手中的枪杆,嘎吱作响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似乎在诉说着他内心的不甘。 “可惜啊可惜我没有机会在将军最为强盛的时期,与您一决高下。” 徐兼的眼神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弥散着对挑战强者的渴望。 他微微仰头,目光直视着眼前的这座肉山——冻死鬼,仿佛要透过对方此刻的模样,看到曾经那个威震天下的将军身影。 紧接着,他便是话锋一转:“不过今日一见,我所有的顾虑都烟消云散了。” “将军依然是当年那位令人敬畏的将军,而我也终于具备了与将军一战的实力!” 他的语气充满了自信与坚定,手中的长枪甚至也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此时此刻,徐兼就如同一只即将出击的猛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凌厉气息。 就在他开口说话的瞬间,其身形竟然产生了惊人的异变! 众人惊讶地发现,他原本微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眼中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而就在这短短的一息之间,他整个人的气息已经完全改变。 曾经的徐兼,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头强壮有力的蛮牛,但现在的他,却更像一只从深山幽谷中骤然跃起、时刻准备猛扑猎物的猛虎。 他的气息越发犀利,仿佛一支紧绷在弓弦之上、蓄势待发的利箭。 与此同时,一阵奇怪的声响从他的肩背骨骼处传出。 伴随着这阵异响,他的骨骼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开始生长延伸,使得他的身躯变得越来越健壮魁梧。 更为奇特的是,一层厚厚的蓝银色毛发也从他的背部缓缓长出,宛如威猛的虎鬃一般。 转眼的功夫,徐兼便化身成为了一个半人半兽的存在。 目睹徐兼变化的同时,叶响又是再度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许久没有被高阶存在刺激到的灵视再度开启,他也是彻底看清了徐兼身上的变化根源。 那是一个巨大的野兽虚影,似虎非虎,似豹非豹,那只野兽的虚影飘荡在一片片凭空流转的星河之中,更像是某片星辰交织而成的“猛虎下山”图。 吼! 猛虎下山,威震四方。 一阵咆哮声惊天而起,那头飘荡在蓝白色星河之中的野兽身形也愈发凝实,似是随时能够与徐兼身形合一。 见着徐兼身上的真相之后,叶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场上,或许除了冻死鬼,唯有叶响能够看到徐兼身后虚影清晰的全貌。 这类虚影,叶响在来到长安城后已经见识过太多。 那困扰着死不成,始终让他处于半人半骨状态的东西。 以及让章百痛恨万分,甚至连基本性征都先天剥夺去的东西。 仙相! 眼下在星河之中流转的,莫非就是大皇子徐兼的仙相?! 眼看着那头在星河中扑下的野兽模样,倒是和徐如卿曾经描述给叶响听的星泉兽有些许特征相似。 难道那就是星泉兽? 不过,眼前的大皇子徐兼表内后的仙相,虽然给人一种强势的压迫感,却让叶响觉得始终差了点什么。 叶响的右臂不自觉地开始蠕动起来,似是再度嗅到了餐食的味道。 一边努力克制着虫子的非分之想,叶响一边也从虫子的体内读出了一些微妙的情绪。 在一阵嗅探之后,玄阳虫竟然生出了一种“被欺骗”,以及“嫌弃又真香”的情绪…… 叶响立刻感知到了这一点。 他抬眼看去,也是发现眼下这只看起来有些像是星泉兽的仙相,似乎并不纯正。 第297章 猛虎下山战鬼婴 罗雀亭外,已然化身为半人半兽的徐兼,犹如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喉中不断传出低沉的嘶吼。 那声音仿若来自远古的荒野,带着一种原始的威慑,若是平民在场,恐怕早已被这声势吓得两股颤颤,屎尿俱流了。 身为曾经的红叶军精锐,冻死鬼身旁的几位轿夫显然不同常人。 只见他们纷纷摆起架势,严阵以待。 剑拔弩张的氛围犹如即将引爆的炸药桶,稍有风吹草动,此间便会立刻遁入修罗地狱一般。 “哼,就凭你身上流淌着那不纯血脉,又何以催动属于星泉真正的仙相。“ “徐兼,哪怕再如何相像,你也成不了真的。” 人群之中,徐如卿望着徐兼那半人半兽的身影,冷冷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的话让徐兼额头青筋如虬龙般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紧握住插入地面地长枪,仿佛那柄长枪就是他发泄的工具。 长枪从地面被拔起的瞬间,沙石飞溅,仿佛在宣告着这场属于徐兼、冻死鬼的激战即将到来。 “三弟,多年不见,你这张嘴还是那么让人厌恶,始终是那么让人想要撕烂啊。“ 说话间,徐兼的双眼已转变为酷似虎豹的竖瞳,那眸中充盈着阵阵蓝色星芒,宛如璀璨的星河在其中不停流转,那光芒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霸道力量。 “你不懂事,大哥便教你懂事。待我以父皇流传下来的星泉之力与冻死鬼分个胜负,再来好生教育你一番。“ 说罢,徐兼不再有丝毫犹豫,双腿猛地发力,如同一支离弦之箭般朝着场间被六位轿夫护着的冻死鬼直刺而去。那长枪破空而过,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带起一阵尖锐的呼啸声。 “你们都退下,大皇子既然执意要与我比试,那恐怕在场的没有几位能拦得住他。” 冻死鬼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响起,他大手一挥,袖中顿时涌出一阵寒风,席卷而过,朝着正冲刺而来的徐兼扫去。 徐兼每每靠近冻死鬼一步,他的身形便会在空中顿挫一下。 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阻碍着他的前进,一道道寒霜从他的周身蔓延开来,冰块迅速凝结。 那清脆的冰块冻结声在空中此起彼伏的回荡,如同死神的低语。 徐兼身上的血肉随之爆裂,冰暴造成的血水与粉尘在空中飘散,徐兼身上快速布满了猩红的伤痕,都是被急冻造成的裂伤。 顷刻间浑身是伤,可徐兼却全然不顾,只见腰宽膀粗的他屏息一顶,强行迈动步伐,一脚踏碎身下正在形成的坚冰。 那坚定而实在的步伐,仿佛在告诉众人,他对冻死鬼这场战斗的决心。 此刻,他向前冲锋的声势令人觉得眼前的不是一道人影,更像是一道迫近的陨星。 眼看着徐兼即将欺近,冻死鬼缓缓抬起肥大的双手,重重地拍在了自己坐着的轿椅把手上。 那沉闷的声响,仿佛成为了这场战斗的鼓点。 轿椅上的木雕兽首顷刻碎裂,木屑纷飞。 叶响眼前的世界瞬间扭曲,他再度看见了那只潜藏在冻死鬼袖袍底下的可怖鬼婴! 那鬼婴通体漆黑,皮肤上布满神秘诡异的纹路,仿佛古老的诅咒,带着一抹幽蓝的光泽。 它的眼睛如同两个空洞的窟窿,藏着无尽的怨恨的森森的寒意。 鬼婴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尖锐的牙齿,仿佛随时都准备择人而噬。 它的四肢纤细扭曲,如同干枯的树枝,从袖袍中滑出的同时,一股超然的寒气顿时涌现。 那鬼婴与冻死鬼有七八分相像,正是他修炼出的元婴,如今祭出,证明冻死鬼也是使出了真实力。 与此同时,叶响注意到,徐兼身后的猛虎下山图也是立刻亮起白昼般刺目的光。 “吼!” 眸中星河流转,徐兼显然也是看见了那只窜出的鬼婴,随着他的一声怒吼,鬼婴也是开始凄厉地惨叫起来,如此斗法,在常人眼中却又是另外一幅画面。 冻死鬼袖袍鼓动间,一阵刺骨阴风便灌向了徐兼,徐兼还未触及,就已经被寒风灌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随着徐兼怒吼出声,一道血箭从口中喷出,迅速化成漫天血色冰末,他的状况才有所好转。 只是仅仅这一回合的对碰,也是把徐兼前刺的架势彻底阻拦了下来。 “咳!“ 就在徐兼催动身后的仙相,浑身的虎鬃越发明显,准备再度挑战冻死鬼时,身后却是忽地响起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皇兄,没想到你这向来引以为傲,苦修多年的仙相,也不过如此啊。” 听到那道声音,众人纷纷侧目,看向此刻罗雀亭院外的楼房之上,原来是那天到访过此处的二皇子徐铭。 他此刻正斜倚在罗雀亭正对的一处旧楼栏杆处,俯视下方众人,仿佛观戏的看客。 见着徐铭现身,大皇子徐兼身形一顿,狠狠剐了他一眼,骂道。 “徐铭,你这不学无术、毫无修习天赋的家伙,也好意思嘲弄于我?!“ 随即,徐兼的眼神便是瞥到了二皇子身侧的黑衣侍卫身上。 “真是好大的胆子,你身为大献皇子,竟敢把玄阳教的人带在身边!” “你莫非不知道,近些年在城外周边发生的那些恶事,都与这教派脱不开干系!” 听着徐兼义正言辞的控诉,徐铭却没有表现出半点惊慌之色,反而是连声叹道。 “啧,啧,啧……皇兄,我过来可不是让你教训我的。再说了,那些恶事与玄阳教派有关不过是某些弄臣诬陷,皇兄你也曾派出过六扇门的前去调查,可有查出什么个所以然来?“ 徐铭的反问让徐兼怒不可遏,可他一时之间似是也找不到反驳对方的由头。 关于徐兼为何无法反驳徐铭,叶响从此前自己在长安城外,蛮村的遭遇也是推测了出来。 关于玄阳教派在城外的周边村镇将村民饲养成化生茧,转变为虬傀一事,作为大皇子的徐兼心中肯定是有数的,他也确是派了六扇门的人前往查探,自己等人此前在寄老窟中救出的安仁,恐怕就是大皇子派出的其中一人。 只是不知为何这玄阳教的消息却没有得到佐证,安仁按理说告别他们已经数日,莫非没有回到长安复命? 心中困惑,可叶响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异常,他心中隐隐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大皇子徐兼、二皇子徐铭、三皇子徐如卿齐聚在此,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斗嘴那么简单。 自他进入长安城后,一直在担忧的那件事就要发生了。 第298章 乾坤惊变蓬莱现 罗雀亭乃至整个长安城的上方,不知何时被一层阴影悄然笼罩。 众人纷纷提及的那场足以覆灭长安城的雨,那场即将席卷所有人命运的雨,似乎即将倾盆而下。 徐兼自知在言辞上不是徐铭的对手,今日这场比斗已然无法继续。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身上的兽毛渐渐褪去,悻悻然变回了本体模样。 徐铭见对方被自己呛住收声,继续说道:“玄阳教派之事暂且不论,作为大献的大皇子,如今都到了什么时候,皇兄,你怎么还痴迷于比武打斗呢?” 徐铭此言一出,不光是大皇子徐兼,就连在场的徐如卿以及冻死鬼的脸色都为之一僵。 与此同时,一阵莫名的心悸让叶响不自觉地捂住胸口,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来,朝着天边望去。 原本晴朗万里、无云的长安城上空,此刻已然兀自多出了一片混沌的迷雾。 初看时似乌云,细看却是一团蠕动着的混沌迷雾。 迷雾之中,一道灰袍身影悄然浮现。 他身形高挑瘦削,破碎的灰色长袍仿佛蒙着一层云雾,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虽距离甚远,但叶响仍旧发现了对方。 亦或者说,对方早已在空中暗中注视他许久。 他的面庞被一团如云似雾的阴影覆盖,看不清具体容貌,只隐约可以捕捉到一双闪烁着猩红光芒的瞳孔。 乍看一眼,叶响便觉得自己陷落了一片尸山血海之中,周围尽是腐败的肉身以及哀嚎的将死之人。 灰白色的长发披散肩头,那人凭空站立,身姿挺拔,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宛如一具干尸。 那人垂落在长袍外的双手修长而苍白,虚握着一口巨大的青铜鼎。 那口青铜鼎周身雕刻着扭曲的纹路,仿佛来自异世的符文。 鼎口更是如同活物一般时而张开,吐出带着尖刺的红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 其尾部生着一段状若 “脐带” 的尾巴,尾巴末端细看之下,竟也是一张长满了尖齿的口器。 即便被虚握在对方手中,那青铜鼎依旧在不断挣扎着,其中不时还会挤出几张似人非人的怪脸。 此刻,罗雀亭中的众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其中徐兼更是直言问道:“忘道人?两仪鼎!?七日之期还未到,他怎么会…… 徐铭,你把父皇怎么了!” 见状,徐铭眼神却是一冷:“皇兄,你可别在这恶人先告状。父皇的情形我们都心知肚明,我只是与国师合计了一番,最近长安城来了许多新客人,变数颇多。既然大家都已到场,恐怕早已迫不及待,于是就把这场好戏提前了而已。” 与此同时,站在两人对侧的徐如卿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双拳紧握。 显然,这一切的发展他也并没有预料到。 只听徐如卿暗道:“眼下两仪鼎已经被忘道人取出,证明徐…… 献帝与两仪鼎之间的供养关系已经切断,此刻献帝恐怕已经危在旦夕!” 突生变故,让他有些猝不及防,这也就意味着先前众人盘算的计划都需要提前开启,否则只能功亏一篑。 在他身侧的冻死鬼此时也是格外着急,直接催动鬼婴,向着空中的忘道人远远推出了一掌。 那一掌径直地冲天而起,带起了一道寒流窜向空中。 只见那股寒流在空中立刻凝结成一根冰制的长矛,划出一道破空之声刺向了忘道人。 “住手,忘道人!若是你此刻解开两仪鼎的封印,整个长安城,乃至大献境内,都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冻死鬼将军疾呼之下,手中的袖袍无风自动,显然此刻他已然催动了自己最强的实力。 只是那冰矛毕竟甩出时过于仓促,并未如愿击中在空中的忘道人。 反而是被对方虚空一抓,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直接拧成了粉末。 悬空而立的忘道人手中的动作并未因下方众人的反应而停止,甚至全然无视了冻死鬼的劝诫。 只听他振振有词地在口中念叨着什么,随后便是微眯起双眼,猛地将手中的两仪鼎向着身前掷去! “时日已到,献帝有旨,两仪裂解,蓬莱设宴,邀天下能人登梯上岛,择选天命!” “谁可寻上古星泉,谁便可继大献江山,成霸王之业!” 随着忘道人如震雷般的声音响起,整个长安城仿佛都能听到他的声响。 与此同时,那口彻底脱离了忘道人的控制,被甩出在空中的乾坤两仪鼎也是终于恢复了全部的生命力一般,在空中尖啸着迅速变大。 仅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遮天蔽日,化作了一座巨大的岛屿。 在鼎的周围,虚空扭曲,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撕裂,黑暗的气息不断涌动,让人感受到一种无法抗拒的恐惧。 巨大的阴影霎时间笼罩住了整个长安城,一座庞然巨物就这么突兀地凭空出现。 那是一座宛如来自远古的棱形岛屿,仿佛被镜面从横截面分开,成了上下两座颠倒却又连成一体的巨岛。 岛屿的边缘与天空交界处,似是有一层浓稠的金色光圈笼罩,仿若佛光。 就在叶响等人打量这座岛屿的同时,这座岛屿仿佛仍在胀大,似要将整个长安城的天空都给遮住。 随着岛屿的不断涨大,其正下方的细节也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叶响的 “灵视” 也在此时再度生效,透过一道道扭曲的线条,他看见原本那如同人间仙境般的梦幻岛屿,翠竹碧绿,此刻却是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那些岛上丛生的翠绿竹竿竟是由扭曲的人骨拼接而成,每一节骨头都散发着诡异的光泽,每一处骨骸都呈现出死前最后的惊恐模样,仿佛诉说着临终前最后的痛苦与绝望。 碧玉般的绿地实则是由凝固的血肉铺就,暗红色的血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时不时还会从那些人骨堆中窜出一两道游离的阴影,不可名状。 岛上林立着无数幡旗,皆由兽毛和人骨制成,在风中肆意飘荡,发出阵阵令人胆寒的呼啸声。 看得久了,那些幡旗的旗面上仿佛都印着一张张人脸,他们的灵魂在其上挣扎,不断想要向外逃窜。 随着岛屿从两仪鼎中被释放出来,其上的无数诡异似乎也在此刻活跃了起来。 一阵又一阵的呻吟从岛屿内部传来,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油然而生。这座岛屿,竟然在缓缓下坠! 随着岛屿下坠,长安城中的所有人都觉得有一股窒息感扑鼻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重的压力。 仿佛天空随时可能崩塌,可在常人眼中,那座岛屿恐怕还如梦幻仙境一般。 罗雀亭外,不时能听到街民顶礼膜拜,赞叹神迹的声音。 唯独罗雀亭中,此刻的氛围与外界截然不同。 众人屏气凝神,惶惶然地望着空中那座硕大的岛屿。 就连几位皇子的表情也都有些惶恐,他们或许从未想过,曾经被他们父亲 —— 献帝封入乾坤两仪鼎中的,不仅有着长安城不计其数的老仙、诡异,更有当年被老仙迫害着的大量百姓。 古有帝王者,焚火曝尸,只为消尔疫疾。 当年的献帝,也做了对于天下苍生来说格外无情的选择。 为让长安城再无妖邪,他无差别地将当年出现老仙、诡异的灾民一同转移、塞入了乾坤两仪鼎中。 对于被连同诡异、老仙关入两仪鼎的民众来说,献帝无疑是暴君,是狂徒。 可对于如今能够在长安城幸福生活的人们来说,献帝便是无上的英雄。 其中道理,留于后人,也无法评断。 看着眼前那座正在缓慢下坠的岛屿,冻死鬼摇头叹道。 “徐胤啊徐胤,当初你想让大献避开的大灾,还是来了。” 第299章 青云直上悬空梯 长安城正上方,蓬莱岛如一座遮天蔽日的太古神山,缓缓压坠而下。 那股压迫感令人窒息,庞大的阴影笼罩整个罗雀亭,亭中众人皆是神色惶惶,各自心中不断思绪翻涌,暗流涌动。 徐兼面色凝重,却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 只见他缓缓眯起双眸,对着冻死鬼将军拱手沉声说道。 “今日之事,暂且就到此为止。等到此件事了,希望能够有机会与将军再比试一番!“ 说罢,他打手一招,身后的御林军迅速得令,整齐划一,迅速跟在他身后离开了罗雀亭。 走在最前头的徐兼身姿挺拔,步伐极快地朝着王城方向走去。 见着徐兼匆忙离开的背影,二皇子徐铭脸上也是浮现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 他快步踱至众人面前,目光如毒蛇般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叶响身上。 ”别看我皇兄外表刚正不阿,他的内心可是有着比天还大的野心,如今长安城局势动荡,各位可是要多考虑周全些,尤其是叶问师傅您“,徐铭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带着一丝威胁,“三弟稚嫩,大哥心中唯有武力暴虐,究竟是选择站在谁这一边,叶师傅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叶响闻言,心中却是毫无波澜,对方向他屡次抛出橄榄枝,却不知自己早已在兴福寺就与其背后的玄阳教结下了深仇大恨,抛开他与问真大师的血海深仇不说,如今玄阳教派的圣女罗素娥也在寻找他的下落,所谓怀璧其罪,此刻在他体内的玄阳虫,似乎也是玄阳教派视若珍宝的宝物。 另一位大皇子背后则有青玄宗撑腰,他从苍山镇以来就被青玄宗的大师兄顾青不断追杀,对方显然也和他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如今这两位皇子的阵营,对他来说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从最开始,他与徐铭、甚至与大皇子就没有任何可以谈成合作的可能。 想到此处,叶响也是直接看向徐铭,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绝:“二皇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徐铭见叶响如此决绝地拒绝自己,脸色霎时间变得格外阴沉,他紧紧地盯着叶响,眼中闪烁着羞愤的情绪。 若不是忌惮叶响神秘莫测的实力,他贵为大献皇子,当场恐怕就发作了。 毕竟在他眼里,此刻的叶响,仍旧是那位以一己之力摧毁苍生镇的背棺魔僧。 徐铭咬了咬牙,朝着徐如卿冷哼一声,终于是不再停留,甩袖而去。 与此同时,天空上的蓬莱岛也是再度传出一阵奇异的声响,常人耳中那声响仿若天籁,而在修行者听来,那声响根本就是蓬莱岛上成千上百的残骸在同一刻发出的惨嚎。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只见上下颠倒的山峦深处,竟是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出一道道石板。 那些石板似有灵性般在空中自行组合,延展出一道道如梦幻般的青色台阶,朝着长安城落下。 石梯不断伸展,盘旋而下,如同盘旋的四条巨龙,直通长安城东南西北四座城门。 每一级石阶上方都雕刻着精致的云朵纹路,栩栩如生,石梯边缘似乎还镌刻着细腻的符文,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石梯两侧,青云缭绕,偶有一道霞光掠过,仿若仙境。 见着那四道青云石梯出现,徐如卿也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神色复杂,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小胡子缓缓开口道。 “这青云梯乃是通往蓬莱岛的唯一通道,如今蓬莱岛已然出现,我们的计划必须得提前进行了。” 说罢,徐如卿看向了一旁的冻死鬼。 “接下来徐兼、徐铭恐怕都会派出自己手下的势力直取王城,冻死鬼将军,还请你与手下红叶军出手助我,势必要将他们的势力阻截于献帝殿外!” 随即他又是看向叶响等人,伸手遥指天空中不断迫近的蓬莱说。 “接下来,便要靠前往这座岛上的作战的各位了……“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蓬莱岛迟早会彻底坠下,此刻唯一的办法,就是比其他人更先找到星泉兽,只有星泉兽回到体内,献帝才能够恢复仙阶,再度拥有催动两仪鼎封印群妖的能力。否则届时长安城恐怕又会回到那个百鬼夜行的时代,甚至更糟。” 徐如卿的眼神中透着坚定,此刻的状况显然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他们没时间去从长计议,唯有分秒必争,方有胜算。 “诸位,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大献的百姓,乘梯登岛!” 众人听了徐如卿的话语,心中都是不由一凛。 人群中的纪无敌更是瞪大了双眼,看向那四道青云石梯,脸色骤变。 “徒儿啊,他们这是打算要上天啊!” 说罢,他就抓着木头就打算趁机开溜,然而木头却是一把子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直接拎了回来。 “师父,俺这次说什么都要和师兄一起去,俺也还有问题……要和师兄好好确认清楚。” 站在一旁的林生却是一把抓住叶响的胳膊,眼中满是兴奋。 “没想到我刚醒就碰上这么有意思的事,拯救长安城,简直就是为本道量身定制的戏码,赶紧出发!“ 说罢,他就从怀中迅速掏出纸甲马不由分说地贴在两人腿上,几乎是拖着叶响朝着金光门的方向奔去! 一路疾奔,林生的脸色也是出现了变化,急切地说道:“叶响,你应该也看到了,那座岛上的东西。” “这一趟恐怕会比苍山镇还要凶险的多,我觉得这一程,就还是由我们这两个出生入死的老伙计去就够了。” 叶响微微一愣,在他脑海中霎时浮现出当初在苍山镇地下,管仲与他告别的身影。 轻叹一声后,他颔首道:“走。” 他们不是要去做什么解救苍生,名震长安城的英雄。 他们只是想要尽自己所能活下去,在此基础上,不要连累太多的人。 两人正欲继续赶路出发,却听到身后忽然传来“砰砰”两声巨响。 叶响回头一看,却是看到木头挎着大步,竟然硬生生追了上来。 他此刻的身形显得格外高大,似是动用了什么能力,每一步落下都会在地上踩出一个大坑。 而在他的肩膀一侧上方,竟还坐着一个章百:“喂喂喂……你刚临盆还不能随意走动,能不能记得遵守医嘱啊?” 她随手从口袋中掏出一块碎肉块啃了起来,继续说道。 “让我随你们上岛,你这还在月子里呢,我来帮你看着身子。况且待在冻死鬼那个臭老头身边没意思,还不如跟着你们上岛去看看,说不定,那边有什么能炼丹的好宝贝……“ 说着,他又病态地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 叶响皱起眉头,说道:“你们跟来做什么?此行危险重重。” 木头梗着脖子,大声说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和叶师兄一起,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呢!” 林生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你们这是何苦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章百嘿嘿一笑,说道:“怕什么,富贵险中求嘛。” 四人争论不休,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金光门处。 此时,金光门外一座直通蓬莱岛的青石云梯矗立在地面上,仿佛一条通往神秘之地的通道。 周围的百姓有的惊慌失措,四处逃窜;有的则匍匐在地,虔诚地跪拜着这所谓的 “神迹”。 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恐惧与敬畏,仿佛在面对神灵的降临。 青云梯底层,一圈身穿老旧轻甲的士兵紧紧围着,他们的肩领处都绣着一片细嫩的红叶,这便是冻死鬼手下的红叶军。 显然,这里早已被冻死鬼安排控制。 想必另外三处城门也有同样的布置,只是分别落入了另外两位皇子的手中。 这,便是几位皇子口中所说的 “通往蓬莱岛” 的门票。 然而,此时的金光门外,红叶军却陷入了不小的麻烦。 一个叶响等人熟悉的身影正疯狂地想要硬闯云梯,凑近一看,竟是死不成。 死不成的眼神中透露出疯狂与决绝,似乎不顾一切地想要登上蓬莱岛。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息,让人不敢小觑。 红叶军的士兵们紧紧地围着他,试图阻止他的前进。 在红叶军的前头,还站着一人,手持横刀挺胸而立,就这么挡在死不成面前。 “让开!我要上岛!” 死不成怒吼道。 对过那穿着飞鱼服的人缓缓比出手中的横刀,挡在胸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成,今日只要有我安仁在,你就不能上岛!” 第300章 青玄印启生死斗 金光门外,青云梯下。 死不成双眼圆睁,怒视阻截自己的安仁,佝偻的脊背猛然爆发出一阵碎裂声。 随着右手一拉一扯,一柄由脊椎骨刺形成的骨剑被他握在手中,不由分说地扫向前方。 噌—— 安仁迅速抬起横刀格挡,刀身与脊骨迅速擦出一道火星。 似是承受不住刀间巨力,安仁连退三步,终于稳住了身形。 “挡我者死!“ 一击未果,死不成血肉外露的右肩竟是突然应声爆开。 无数血红色的虫须裹着脓液溅射在青石板上,刚一落地,那些形同蛆虫的须茎便急速膨胀起来,化作了半人高的血肉傀儡,白色虫须在血肉之外根根硬化,竟是探出了一根根森白骨刺,疯狗般扑向了一旁的红叶军。 一个士兵躲闪不及被骨刺直接洞穿胸甲,他的伤口处迅速蔓延出蛛网状的白色根茎。 “啊!!!” 士兵跪倒在地,剧痛令他难以忍受,惨叫出声。 仅是一霎,士兵浑身上下,从内而外地窜出了一根根血淋淋的骨刺。 他的眼球在惨叫声中爆裂,空荡荡的眼眶中竟钻出细密的骨芽。 片刻不到,他就已经成了一只僵直的白骨刺猬,失去了生机。 尖锐的脊骨剑锋不断震颤,缝隙间不断渗出粘稠的黑红血液。 随手弄死一名红叶军的死不成喉咙里挤出非人的尖啸声,背后的空气也骤然扭曲。 死不成身后红光乍现,一道道扭曲的血肉虫须涌现而出。 那与玄阳虫似乎同源的仙相,此时正根根竖立,直指天边蓬莱,透露着无尽的贪婪与疯狂。 “退后!都退后!“ 从木头的肩膀跳下,章百朝着那些还想上前,试图阻拦死不成的红叶军呵道。 “死不成现在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你们拦不住他的!” 说着,他又是一口咬破了自己的半截手指。 一股冰蓝色的血雾随即席卷而出,鼻翼轻动,嗅了一口带着腥味的血气,章百双目又是一凝。 “他的仙相被蓬莱岛引动,出现反噬,最多半炷香的时间,若是再不压制,他就会彻底疯魔!” 中医所谓“望闻问切”的讲究,似是在怪医章百的身上得到了印证。 只是他诊断的方式,却是通过血肉感应。 仅仅一合之下,章百便立刻诊断出了死不成身上存在的异常。 死不成状若疯魔,遇人便杀,显然是身上的仙相被蓬莱岛引动,连带着也让他陷入了狂暴状态。 令众人感到更惊愕的反而是一旁的安仁,死不成此刻的状态恐怕比对上自己时还要凶悍,实力恐怕已经结丹境巅峰,以安仁在蛮村时的实力表现看来,他断然不可能如此轻松卸力接下。 莫非他在最近有什么奇遇? 没等人们细想,只听“嗡”的一声,安仁浑身上下竟是荡起一阵波动。 只见他身上的飞鱼服陡然炸裂,裸露的胸膛上除了“肝胆”二字刺身,竟是游走着一根根青灰色的蛇形纹路。 那些纹路仿佛有着生命,顺着血管在安仁的脖颈上攀援,最终全数汇聚到他的太阳穴处,拧成了一颗复眼的模样。 青灰色的复眼分为六瓣,六瓣之中,每一片瞳孔都有着一张相同的人脸。 那人脸叶响认识,正是不久前接触过,想要追杀他,置他于死地的人——顾青! 铮! 安仁手中的横刀果断劈出,带起一阵与空气交鸣的锐响。 刀气骤然而至,死不成刚生长出的肋骨应声断裂,只剩下些许皮肉组织勾挂其上,所幸他本身便是几乎不死之身,此刻仙相又十分兴奋,身上的伤痕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随着复眼睁开,安仁身上的气势陡增。 他的双眼翻白,只剩下那颗复眼正在不断眨动,似乎已经没了意识,似是一具了无生气的傀儡。 “那是……青玄印?” 见到安仁身上浮现的青灰印记,林生难以置信地说道。 “有传言道,青玄宗之所以能够在近几年快速崛起成为名列前茅的强大宗门,正是因为顾青的出现,据说他开创了一套名为青玄印的秘法,能够让修炼者在短时间内强行提升战力。” 联系上林生所言以及此刻安仁的状态,叶响立刻回忆起了自己曾经与对方交手的景象。 顾青曾经通过拔除身上的黑色圆环,快速达到了星璇境,如今想来,或许与传闻中他自创的青玄印这种诡异功法同源。 林生说话间,正在与死不成打斗的安仁,鬓角的黑发已然泛白,那些白发末端开始结出米粒大小的肉瘤,他胸膛上精壮的肌肉似乎正在萎缩,整个人如同一根正在快速溶解的人形蜡烛。 灵视之下,叶响更是看到了这所谓“青玄印”功法的真相。 那些青灰色的纹路,如同植被一般长在了安仁的身上,其根源更是深深埋在安仁的后脑处,结成了一颗人脸种子,正是那颗种子在不断给安仁提升修为境界,而与此同时,那些扎根在他浑身的脉络,也在快速吸收着他的生命力。 安仁气势陡增却未影响到死不成半分,他仍旧目露凶光,随着背后的仙相变得更加凝实,他手中的脊柱剑也是突然裂成百节,化作蜈蚣状的骨鞭缠住了安仁腰腹。 鞭节处的脊柱骨刺仿佛变成了獠牙,深深咬入了安仁皮肉,贪婪地吮吸起他身上的青玄印。 安仁额间的复眼骤然睁开,手臂上缠绕的青灰色纹路也是飞速缠绕上横刀,朝着自己腰腹上的骨鞭反手劈下。 啊啊啊—— 两人的惨叫声夹杂着金属摩擦声传来,安仁成功斩断了死不成的骨鞭,顺势也砍断了死不成的一只右臂。 死不成被一击重伤,身后控制他的仙相似乎也意识到了对方不是很好对付,快速脱离,退至一旁,似乎逐渐失去了原来的声势。 虽然退敌,可安仁的腰腹部也赫然多出了一道显眼的伤口。 伤口之下,却不见半分血肉,反而是一簇簇青灰色结晶,那些金属摩擦声正是从安仁的身体中传来。 “就是现在,快按住他!“ 叶响话音刚落,林生便是率先反应,甩出七张印着符纸,在空中瞬间化作锁链,缠住了安仁四肢。 木头也是断然抡起粗壮的右臂,青筋暴起的手掌严丝合缝地钳住了安仁的脑袋。 锁链刚一接触被青玄印覆盖的四肢,立刻就燃起了青火,难闻的令人作呕。 “叶响,无论你要干什么都赶紧的!这些锁链她娘的快撑不住了!“ 叶响袖袍一甩,玄阳虫须倾巢出动,撬开安仁的嘴便悉数灌入,安仁的喉管立刻鼓起一阵游蛇般的蠕动。 他知道这青玄印是来自顾青的手段,自然不敢怠慢,于是直接祭出了玄阳虫这一强力杀器。 虫须顺着鼻腔内部蜿蜒而上,在叶响的灵视辅助下,玄阳虫几乎瞬间就包裹住了整个颅腔。 灵巧的虫须挤入颅腔缝隙,安仁被压制的身体立刻剧烈挣扎起来,被青灰印记覆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震颤,爆发出的力量格外惊人。 林生符纸所化的锁链在青火炙烤下几近破碎,好在一旁用胳膊肘钳住安仁脑袋的木头仍有余力,伸出大手死死将安仁按住。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成了!“ 叶响此刻也不轻松,钻入安仁颅内的玄阳虫似乎被青玄印记的根源发现,排出了大量的青灰色结晶,挤占安仁大脑的同时,也开始阻拦玄阳虫的接近。 在他的催动下,心脏中的黑泥已然附着在了玄阳虫须之上! 得到黑泥强化,那些青灰结晶再也无法阻碍玄阳虫分毫,随着一阵破碎声,玄阳虫须终于来到了位于安仁脑袋正中的位置,玄阳虫的触须疯狂缠绕而上,那颗青灰色的人脸种子被团团裹住,紧接着便如蟒蛇吞蛋一般,被玄阳虫彻底吞噬。 随着“人脸种子“彻底消失,安仁身上的青灰色纹路也如潮水般退去,一些较为粗壮的根茎更是直接腐烂化灰。 七窍流血,但好在还有一息尚存,安仁的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紧接着便软倒在地。 “成了!“确认过安仁还有呼吸后,林生立刻朝着叶响冲去。 可此时的叶响僵直地站在原地,他的眼神格外空洞,只剩下蓝白色的眼白,如皓月当空。 第301章 灵视交错窥诡影 当玄阳虫把人脸种子吞下的那一刻,叶响脑袋像是被人抡起大锤狠狠砸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嗡嗡直响。 等到他再度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长安城偏北的光化门前。 北门以北,铅灰色的云层犹如石板般填满了整片天空,唯有一道青云梯横空直下,在昏暗得天光下隐隐透着幽光,成了北门外众人眼中最亮的色彩。 叶响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群身着青衫的家伙面前,他们在青云梯前排列得整整齐齐,他们形同一尊尊雕像,神情严肃,紧紧盯着叶响。 刚想张嘴说话,叶响却发现他完全失去了除了视线以外的其他感知。 只能眼睁睁看着站在队伍最前方的自己,缓缓抬起手来,露出身上穿着的青色长衫。 手臂扬起,掌心朝上,叶响听到一阵模糊的声音传来。 “蓬莱岛上,魔影重重,此次登岛,定然危机四伏,可青玄宗身为名门正宗,日夜修炼,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挺身而出,斩妖除魔!而今,这个时候到了。“ 模糊的声音越来越洪亮,叶响只觉得自己的头越发痛了起来。 随着声音结束,面前那群身着青衫的家伙纷纷向叶响,或者说他这个方向投来了崇拜的眼神。 狂热的氛围令叶响觉得,他们仿佛正在注目着一位无所不能的神。 有的弟子更是握拳朝天,好像恨不得现在就一头扎入青云梯中,为声音所谓的“正道“牺牲,去追寻他们所追求的真理。 “青玄宗弟子得令!服下这些神力丹丸,随我一同上阵杀敌!” 说罢,叶响的手中便是多出了一个古朴玉盒,盒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青灰色符文,在叶响的注视下,那些符文似乎缓缓扭动了起来。 玉盒之中正躺着满满当当的青绿色丹丸,散发出柔和的光,可在叶响的感知下,这些所谓的神力丹药,却分明是一颗颗人脸种子,每一颗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那些人脸不时发生变换,就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其中拼命挣扎、凄厉哀嚎。 人脸种子在玉盒中扭成一团,五官痛苦地挤在一起,直勾勾地盯着叶响。 种子表面还密集地分布着一条条蠕动的血管,看得令人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见着种子的瞬间,叶响心中也是备战惊愕,他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对于眼前自己的处境,也有了些许不详的猜测。 眼前这些都是青玄宗弟子,那自己此刻这事…… 拼命挣扎了一番,叶响却发现自己依旧维持着不能动弹的状态,甚至无法自控。 无法控制的身体将玉盒中的人脸种子悉数抖落而出,放在手中,就这么走到了一位毕恭毕敬站在最前方的青玄宗弟子手中。 从“叶响”手中接过丹药,那位弟子仿佛得到了什么无上的恩赐,满眼兴奋地喊道。 “多谢顾青师兄!” 他的声音满是敬意,可在叶响听来,却格外刺耳,心头更是拔凉一片。 先前的揣测竟是真的,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并非自己的身体,而是顾青的体内,他此刻的视野,正是顾青的! 叶响曾想过玄阳虫吞噬有着顾青气息的青玄印后,对方兴许会有什么手段能够感知到。 可他却没想到,吞噬青玄印后,他竟然在机缘巧合下进一步激化了灵视,连接到了对方的视野。 就在叶响还沉浸在惊愕中时,一道怒吼声如利箭般穿透了识海,直击叶响而来。 “是谁!” 有别于此前叶响听到的那般模糊,那声音清晰极了,仿佛就来自于这具躯体内部。 顾青来了!显然他已经感知到了有人入侵他的视野,此刻已然化出神识前来驱赶。 刹那间,叶响眼前的视野如同镜面般龟裂破碎,迅速塌缩,各种光影人像尽数搅合在了一起。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后,叶响右臂一紧,终于再次找回了熟悉的触感。 是玄阳虫,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猛地回过神来,叶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随着叶响回归,原本还张牙舞爪,在死不成背后狂乱舞动的仙相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它应当是嗅到了来自叶响身上玄阳虫的气息,终于老实下来,连带着死不成也脱离倒在地上。 安仁则仰躺在血泊之中,浑身上下布满了正在糜烂的青灰色根茎,呈现死灰之色。 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翁动,每次呻吟都扯动着腰部的那道伤痕——那些翻卷的皮肉中嵌着细碎的青灰结晶,像是破碎的鳞片。 “这疯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打。” 死不成只剩半张的脸部抽搐着,裸露在外的牙床随话语喷出血沫。 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被章百一把从地上拎了起来,紧接着惨叫传来。 “啊!” 原来是章百捡起了安仁落在地上的横刀,将死不成的手掌生生削下了半块。 啃食着半块手掌,章百的喉咙不断蠕动着,每咽下一口,脸上都露出格外厌弃的表情,就好像死不成身上的肉块是世上最苦的毒药。 咀嚼肉块时,章百的下颚骨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声。 “两个疯子!” 随着那半块手掌被章百吞入腹中,一股血气再度从他的掌心隐隐散出,紧接着他就把那些血气渡给了一旁重伤的安仁。 安仁身上的伤势似乎很重,就连素有活死人,肉白骨——神医之称的章百也花了许多功夫。 每当血气不足时,他便从死不成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血气流转,随着治疗的进行,章百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几乎透明,隐隐间都能看到隐藏在肌肤下的冰蓝色血管。 倒是一旁本是重伤状态的安仁苏醒了过来,身上的伤势也好了大半,腰腹部的巨大豁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新鲜的血肉替代了那些已经因为生命力流失而老化的肌肉,冒出阵阵滋滋声,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 “这下好了,本想跟你们一起登岛,没想到这两疯子给我整这一出,你们出发便是,不用管我。” 说罢,章百竟是喷出一口血液,冰蓝色的血液在地面上迅速结成一束花蕊。 原本在他身后还算温顺的仙相,此刻似乎也是感受到了宿主的孱弱,开始剧烈地扭动了起来。 大量血液从仙相之中汩汩涌出,在章百的身后迅速蔓延。这些血液如同有生命一般,凝聚成一朵朵娇艳却又透着诡异气息的花朵,它们肆意绽放,花瓣伸展间,散发出阵阵令人胆寒的寒气。 章百快速屏息凝神,想要努力压制,却无济于事。 只能眼睁睁看着冰蓝色的花朵越聚越多,很快就将他大半的身躯包裹其中,刺骨的寒意侵蚀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他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此时,一道黑色射影从叶响袖中甩出,带起一阵破空呼啸声,直奔章百仙相而去。 当玄阳虫靠近冰蓝色花朵时,两者之间立刻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交锋。 冰蓝花朵拼命地扭动着,试图将玄阳虫也卷入其中,可玄阳虫凭借着自身的强大力量,一次次冲破花朵的阻拦。 玄阳虫的虫须如同锋利的利刃,将那些花瓣一一斩断,啃食殆尽。 章百身上的仙相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在陷入劣势后迅速化作一滩滩冰粉,钻入章百体内,消散于空气中,再也找寻不见。 若不是叶响刻意压制,此时玄阳虫已经冲入了章百体内,誓要把剩余的那些也一同啃个干净。 他与死不成身上的仙相,似乎天生就被玄阳虫压上一头,本能地带着恐惧。 随着仙相消散,章百浑身脱力地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与此同时,安仁也是终于从最初醒转的迷惘中缓过神来,说道。 “我这是…章百……是你救了我?” 章百白了安仁一眼。 “怎么,莫非你现在就要秉公执法,把吃人血肉医治你的医生缉拿归案不成?” 被章百怼了一嘴,安仁却是戚戚然地惨笑一声,似乎回忆起来了什么,苦笑说道。 “我……身为六扇门中人,身上被种下那种可怖的东西,遭人控制,我又有何颜面再说什么要捉拿你的事。” 听到安仁的怪异说辞,叶响大致也隐约察觉到他与死不成、章百有着些许过往关系。 可这会儿他也没有心思管这些,默默不语,只是一味望着长安城以北,光华门所在的方向,眼里满是凝重之色。 回想起先前在顾青视角中所看到的一切,那些人脸种子和青玄宗弟子们的诡异举动,都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随后,叶响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询问起了安仁一些情况。 “清醒点了吗?先前我与你在蛮村别过后,你究竟遇上了什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叶师傅…我现在好多了…没想到你也来长安了?” “从蛮村回来后,我当即准备前往六扇门,向上禀报玄阳教派的恶行,却不成想在途中遇上了青玄宗大师兄顾青,他与我说此事事关重大,要随我一同前往,随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顾青?他不是隶属于青玄宗门下的吗?按理说他应该和大皇子是一派,和二皇子、玄阳教派这些人不对付才是,他知道对玄阳教不利的信息,第一时间却是阻碍你禀报,这是为何?” 叶响捏了捏下巴,一股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若是安仁没有说谎,那此刻的情形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事关夺嫡之争,徐坚、徐铭两位皇子间必然是水火不容的关系,而他们背后的势力却在暗中勾结,其中肯定还有蹊跷。 林生接着叶响的分析说道。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 听到此处,叶响再度抬眼,望向了那片已经足以遮云蔽日的蓬莱岛,点了点头。 “是啊,除非那两头恶虎,都有着一个目标。” 这一趟蓬莱之行,兴许十死无生…… 没等叶响思量完,他的肩头便是掠过一道微风,林生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从他的身边率先向前走去,他的面前,是扶摇直上的青云长梯。 “走,时候不早,该登岛了。” “当初的苍山镇都难不住我们,这蓬莱岛又能算得了什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才是我苍山镇的救星——林生道爷一贯的作风。” “响子哥,无论你去哪里,木头都跟着你一起!” 木头一脸憨厚,跟着迈出一步,来到叶响身旁,他的身体像一座小山,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在二人的陪伴下,叶响也不再犹豫,毅然向前,在红叶军的注目下,踏上了悬空的青云梯。 第302章 血梯幻梦苍生碎 长安城南,明德门外。 此处不同别处,不见一兵一卒,只有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 随着蓬莱岛、青云梯的驾临,他们纷纷驻足,望着眼前这些平生从未见过的巨景出神。 被蓬莱岛遮蔽的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铅板压着,沉甸甸地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将世间万物都碾为齑粉。 可这却并未让百姓眼中的狂热消解,他们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直勾勾地盯着青云梯。 “神仙!这是神仙显灵啦!老天爷降下这些神迹来怜悯我们这些苦命人呐!” 一位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者,声音颤抖地高呼道。 他那浑浊的双眼之中闪烁着狂热而又迷离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此生最大的希望。 人群在他的呐喊下瞬间沸腾起来,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之情。 那神情仿佛他们已然置身于神仙居所的入口,在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驱使下,他们的脚步虚浮急切,不由自主地朝着青云梯蜂拥而去。 在人们眼中,那道通天的青云长梯,便是通往永生的道路。 每一级阶梯都映射着柔和的光辉,仿佛是用世间最纯净的玉石雕琢而成。 青云石板的纹路精美,四周又满是云雾缭绕,如梦似幻,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飘渺的仙乐在耳畔奏响。 踏上阶梯的瞬间,人们仿佛置身于一处繁花似锦的全新世界,五彩斑斓的花朵竞相绽放,散发出令人迷醉的芬芳。 耳边时常传来轻柔的欢声笑语,那些故去的亲人带着久别重逢的声音呢喃着。 那位率先踏上阶梯的老者早已斑白的发束变得乌黑亮丽,他的眼神不再浑浊,满是朝气,原本只剩下骨架子的身上布满了精壮紧实的肌肉。 他哈哈大笑着,一边感受着身体充盈的精力,一把抓过身旁面色红润的妇女,仿佛重返少年之时,被他抓住的妇女也不挣脱,反而自愿宽解衣衫,双眸焕发出异样的光彩,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别样的魅力。 其中一些害了疑难杂症的百姓,身上的烂疮斑纷纷消散,孱弱的身体变得轻快非常,仿佛拥有了无尽的力量。 百姓们沉浸在身上奇妙的变化中,置身于仙境,欢呼雀跃着,人们争先恐后,又登上了几节阶梯。 他们在激情中不断挥洒着汗水,肢体彼此交错,不分性别,更不分彼此。 若是此刻从长安城下方仰望,会看见有这样一个由痴人组成的“肉球”,一边彼此欢愉、交合着,一边朝着青云梯上方滚动。 “上去,再上去!”人们的声音逐渐汇聚,缓缓形成振聋发聩的音节,随着人群加入,肉球也就越滚越大。 与此同时,人们身上也发生了别样的异化。 第一个踏上阶梯的老者足下草鞋渗出黄水,脚掌的血肉正顺着台阶的沟壑流淌。 可他依然在笑:“瞧见没!我可瞧见啦!那就是瑶池仙桃树!” 人们的身上不知何时爬满了一只只细长的干枯手臂,被接触到的一块块皮肉如同被高温融化的蜡油,滋滋作响,不断从身上掉落,在阶梯上聚成粘稠血洼。 “娘,我捉着星星啦!”一个女童举起只剩指骨的手掌,她红扑扑的脸蛋上,皮肤正在一片片剥落,露出底下粉红色的肌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臭味,混合着干枯手臂间传来的腐臭,令人作呕。 可人群的眼神却空洞茫然,只是一味地手足并用,让“肉球”向上攀爬。 其中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手臂上的肌肉迅速消融,露出森然白骨,可他却好像毫无痛觉。 另一边,一位妇女的五官溶成一团,额头上不断扭曲,只留下一个不断渗血的空洞。 可她向上的脚步却未曾停下,甚至还将一些事物疯狂地往脸上血洞塞入,似乎想要填满自己。 青云梯上,肉球不断向上攀爬,宛若一个移动的血肉怪物。人群在血肉溶解之中欢歌,直到某个襁褓里的婴孩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啼哭。 那刺耳尖锐的哭声似乎惊扰到了青云梯,霎时间周围吞吐的霞光褪成了猩红色。 青石阶梯碎裂出无数缝隙,上百条黑色的细长手臂破石而出,不断朝着肉球中的人们抓去。 “我怎么,怎么会在这!”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起,人们惊愕地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那些身体上发生的恐怖的糜烂,伤口造成的疼痛终于如同潮水般爆发。 他们猛然惊醒,恐惧蔓延开来,瞬间就将人群淹没。 “快!快回去啊!这里根本不是神迹!”一个男人惊恐地大喊道。 青云梯上由人体组成的肉球开始从内而外的溃散开来,不断有人从肉球中被甩落而下,像雨点一般从半空中直坠而下,落在地上砸成一滩滩淤黑的肉泥。 那位抱着婴孩的妇人被一哄而散的人群撞倒在地,台阶就像是活过来一般迅速翻卷,将她的小腿生生吞了下去。 十几条从台阶中伸出的黑色手臂也从快速按在她的身上。 似乎要将她生生按入身下的青石阶梯里。 眼看着女人腰部以下已经与青石融为一体,她的气息也愈发微弱,只能哭喊道。 “救救我孩子!” 妇人眼看着自己无路可走,只得抱着最后一丝气力将襁褓中的婴孩抛向人群。 婴孩刚一脱手,一只血手便从她的眼眶中钻出,拽住襁褓中的婴孩就要往台阶裂缝中拖去。 生命即将走到终点,妇人看着自己即将被夺走的孩子,顾不上疼痛嘶喊起来。 直到她看见人群中出现了一双还剩下一半骨节的大手,一把从血手中夺回了孩子。 “接着!” 接过襁褓后,壮汉没有片刻停留就把孩子抛向了台阶更下方的人群。 在孩子的啼哭与妇人的求救之下,少部分人终于从最初的恐惧中醒转过来,他们清楚自己已经没法脱身,数十双白骨手掌在人群中抬起,组成一架人梯,在漫天飞舞的血手碎肉间开始了一场争分夺秒的传递。 这里不是仙境,这里是深渊,是比地府还恐怖数倍的深渊! 至少在临死之前,把孩子送回去! 随着人群溃散,一部分人终于沿着阶梯连滚带爬来到了接近地面的位置。 他们满眼劫后余生的庆幸,却没看到身后扫起的一阵微风。 紧接着一道寒光扫过,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在台阶上形成了一道黑红色的血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更是令人们感到绝望,可尽管如此,那传递婴孩的脚步却依旧没有停歇。 有一道寒光扫过,最后一位老妪的头颅顷刻飞起,无头的身躯仍然保持着托举的动作,眼看着婴孩即将掠过那道分隔生死的血线,又一个被人群护在下方的少年扑了上去,在空中抱住婴孩又是往前翻滚了一段,他的后背瞬间被撕开三道见骨伤口。 扑通—— 尘土翻卷而起,尽管摔得很痛,但少年知道自己到了,他带着怀中的婴孩跑下了青云梯,回到了地面,此时,他的膝盖以下早已化作两滩血泥,看不分明。 紧接着,他便看见一簇簇身着黑袍的家伙从空荡荡的街角涌来,他们似乎等候了许久,兴许从一开始,他们就在边上冷眼旁观。 黑袍人将少年围拢在中间,少年的眼里满是惊恐。 直到他听到一声女人的呵斥声,黑袍人纷纷让开,少年趴在地上,只能看到一袭飘荡的红裙出现在他的眼前。 “……救救我们……” 少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眼前的红色裙摆,抬眼看去,那是一个长得格外动人的少女,她手中提着一盏造型奇特的灯笼,灯笼的幽光衬着她的脸蛋,显得格外美艳。 “仙……仙女…救救…” 话音未落,少年忽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不自主地倾斜,随后沉沉地落在了地上。 少女缓缓捡起他的“视线”,随后双手猛然一合,少年再也看不见了。 第303章 三人攀云梯惊梦 “真稀奇,长安城的烟火向来都是往天上放的,今儿个倒是头一回见着,往地上放的,倒是美不胜收。” 罗素娥摊开染血的双手,任由教众替她擦拭指间的血沫。她仰头望着青云梯上摔得粉碎的肉泥,嘴角噙着一抹悠然的笑意。 裙摆上的血色符文随着她指尖法印的变幻而亮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不多时,一具面覆白纸、手臂布满眼球的巨大人影在她身后显现。 若是叶响在此一定会当场认出,这就是当初用玄阳真火将兴福寺付之一炬的夜游神! 那干瘦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眼球泛着幽绿色的光芒,宛如鬼火般摇曳不定。右手握着的镰刀还滴着鲜血,先前那些试图逃离青云梯的百姓,恐怕就是命丧于此。 \"去。\"罗素娥轻点指尖,夜游神立刻接过她手中的灯笼。干瘦的手掌按在灯笼皮罩上,顿时激起一阵凄厉的嘶吼。另一手则用镰刀挑起幸存的婴孩,随手丢入灯笼之中。 随着婴孩被投入灯笼,灯笼之中不断浮现窜出游魂,又一次次被夜游神拍散,直到一个穿着袈裟的光头和尚出现。 他的声音满是讨好和谄媚:“圣女大人,此次蓬莱岛之行,有老身带路,青玄宗也会从旁相助,您一定能达成目的,我那徒儿可谓是插翅难飞!” 罗素娥冷冷一瞥,眼神中满是不屑地说道。 “哼,少废话,血祭已成,我随时可以登岛,接下来在岛上,你可要替我尽快找到你那乖徒儿,我定要让他死在我手里,叫他明白,惹怒我的代价。” 问真的魂灯听后微微一愣,随后赶忙劝阻道:“圣女大人,莫非你是打算和青玄宗那小子分开行动?这可万万不行啊,我那徒儿身上有些不寻常之处,连我都栽在他手上了,您可千万不能轻敌……” “轮不到你多嘴,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替我在岛上尽快找到你徒儿便是,否则,你的下场只会比那些蝼蚁更惨。” 说罢,罗素娥手中的法印又是一变,夜游神抓着魂灯的手掌猛然下捏,问真的魂灯立刻剧烈摇晃了起来,他的魂魄更是着起了黑焰,一边痛苦地哀嚎求饶,一边化作烟气消散,融入了灯芯燃着的火苗中,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紧接着,罗素娥又是抬头看向了青云梯上方,那里铺满了一层层的百姓尸首,他们全部被罗素娥用法印汇聚在了一起,在死后又一次化作了一个肉团。 只是这一次,在众多玄阳教信徒的念诵之下,地上的血痕汇聚成有着生命的血痂,将这些尸首粘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肉瘤怪物。 怪物通体由血肉组成,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在表面蠕动,那些人脸痛苦地嘶吼着,想要从肉瘤中挣出,却无济于事,只能不断地将死前的怨恨与冤屈尽数发泄。 嗷!!! 十六条由大腿骨拼接的步足破体而出,数千具尸体残骸聚合成的怪物嘶吼着朝着青云梯上方冲去。 随着罗素娥用力一指,一道黑色火苗从夜游神的灯笼中无声飘出,以极快的速度融入了怪物身体,轰地一声将肉瘤怪物彻底点燃。 燃着熊熊黑焰的巨大肉瘤因为黑焰的刺激更加癫狂,它开始张牙舞爪地在青云梯上奋力攀爬,途经之处,那些隐藏在青石台阶下方的血手都被吸引而出。 它们要么被悉数碾碎,要么被肉瘤怪物体表张开的嘴啃殆尽,要么就是被黑焰点燃,炙烤成袅袅黑色烟雾,烟雾中仿佛藏着无数怨灵,在一声声哀嚎中解脱。 有着黑焰肉瘤在前方开路,原本那些阻碍仿佛统统消散,罗素娥一声令下,那些信徒纷纷跟在她身后,顺利踏上了已经被烧得焦黑的青云梯。 罗素娥眼神中透着一股决然的自信,想象着把那个叫做叶响的蝼蚁踩在脚下的场景,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病态的笑意。 与此同时,另一处高空中。 叶响被一阵来自腹部的灼痛惊醒,恍惚中仿佛听到莲儿在叫唤自己,让自己快些醒来。 巨大的蓬莱岛轮廓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俯身看去,除了一段已经埋在云中的青石阶梯外,甚至已经看不见脚下的陆地。 什么情况,我分明刚刚踏入青云梯,怎么会…… 细看之下,叶响发现林生、木头两人此时也分别仰躺在他的身旁。 确认过两人都还活着,叶响算是勉强放下心来,不过他也没有放松警惕。 心念一动,右臂的玄阳虫立刻化作黑色藤蔓,将渊斩刀裹在其中武装起来,沉甸甸的手感让叶响心中更加踏实了些。 与此同时,叶响立刻注意到他们三人的身上爬满了蚯蚓状的血肉触须。 这些活物盘卷拧巴着,正往他们的毛孔里钻,张着嘴打鼾的木头更是吃了满嘴肉须。 叶响连忙将这些肉须抖落,紧接着把二人摇醒。 “呕——” 苏醒后的木头攀着青云梯的边缘,朝着云层下方倾泻了好一会儿方才恢复。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他又是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们……这是已经在天上了?!无敌师父果然没有骗我,师兄,你们是真有本事上天啊!” 木头的感慨则是让林生皱起了眉头,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后说道。 “看来我们三个是都忘了自己是怎么上来的了?” “这种情况我还从来没遇见过,除非,像苍山镇那样,我们是进入了某种幻境?” 叶响摇了摇头,否认了林生的说法。 “若是幻境倒还简单,玄阳虫不会被那些幻境影响,我应该能很快识别出来,可现在的情况,我觉得更像是另外一种情况……” 说着,叶响指了指他们三人的足下。 他们三人脚下都系着已经变成几块废纸的纸甲马,纸甲马上方还有着不少血污痕迹。 包括现在他们身上的状态,比起登梯之前,林生的头发长了不少,三人也都长出了杂乱的胡须,三人身上也都已经挂了彩,甚至有一些已经变成了疤痕,还有一些新添的则是有着明显的包扎处理痕迹,虽然不知是被何物所伤,但想必这一趟登梯之路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松。 这一切都不是幻境,他们切切实实是顺着青云梯从底部爬上来的,可是他们都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上来的,甚至忘记度过了多久。 关于登上青云梯后的那一段时间的记忆,就这么诡异地消失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现在我们应该也没有什么回头路好走了。” 回眼望去,结结实实的云层将下方的情景完全遮蔽,他们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已经爬了多高了。 林生说着就准备动身,继续向着台阶上方攀爬,随着高度增高,青云梯每一级台阶之间的落差都出现了巨大的差异,有的台阶或许只需要半步就能踏上,甚至有的更是如履平地,可还多的是那些需要手脚并用。 三人开始继续攀爬。随着高度增加,青云梯的台阶落差变得极大,有的只需半步,有的却要手脚并用。 \"师兄,林道长,\"木头突然挠着头问道,\"俺有个问题……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 \"俺有些忘了,俺们是为啥要上天啊?\" 叶响和林生同时一愣。 登梯,向上去,可是为的是什么呢? 此行的目的,竟已全然记不得了。 第304章 登天途血肉畸变 无际云海,青云梯上。 叶响三人一筹莫展,登梯,为什么要登梯,无论如何回忆,他们都想不明白。 他们一定是遗漏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叶响深知,在这世上想要长命,就一定要把这该死的问题想明白。 否则只会徒增危险,于是他们只得滞留原地。 随着时间推移,叶响觉得在原地蹉跎也不是什么办法。 眉头紧锁,凝视脚下的青云梯,叶响忽然想起此前醒转时,所看见的台阶异象。 于是他握紧渊斩刀,用刀刃用力割开了附在石阶上的肉膜。 “嘶——“肉膜发出一阵撕裂绸缎的声响,青石台阶表面布满细密的血管纹路,此刻似乎也因为叶响的动作微微鼓动起来。 “这台阶莫非是活物?”林生双手交叠,搓出一颗剑丸,便朝着肉膜内部丢去。 轰—— 青砖底下瞬间裂开一道裂口,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组织,那些组织微微颤动,像极了肥硕的脂肪。 “糟!林道长,你这是惹到这梯子了,这下怕不是要生出先前那些怪物弄死我们了!” 木头话音未落,三人前方三丈处的台阶突然隆起,无数条蚯蚓般的血肉触须涌出,在半空中纠缠成线团一般的球体,表面裂开七道裂口,露出布满利齿的嘴。 “退后!”只见叶响踏步向前,渊斩刀身立刻浮现无数黑气缠绕,一刀挥下,如惊涛拍岸。 刀光掠过,那些触须顷刻间就断裂了半数。 没等叶响继续动作,剩余触须却是突然一阵膨胀,随后炸裂开来,腥臭的脓液四溅,恰好其中一颗拳头大的脓液落在了木头裤腿上,布料上立刻冒起了青烟。 “完了!这些脓液怕不是有毒,木头!快把裤脚撕了!”林生见状立马焦急地喊道。 “唔——!”木头慌忙割断裤管,露出的小腿此时竟然已经生满了密密麻麻的疱疹,如同一串成熟的葡萄,看得令人头皮发麻。 “啊!”木头拼命地用手去抓挠那些突起疱疹,但随着抓挠,皮肤上的疱疹反而越来越多,火辣辣的疼痛感遍布全身。 林生见状连忙从兜中一抖,一张符箓便被他夹在了手中,随着林生口中振振,一道火线便窜到了木头的小腿根上。 “恐怕这是某种虫蛊。” 他将手中燃起火焰的符箓靠近疱疹,火焰迅速炙烤着那些疱疹,那些疱疹在火焰的灼烧下逐渐肿大,透明的表皮破裂开来,爬出米粒大小的白色蠕虫。 这些蠕虫身体细长,刚一出现便疯狂地在空气中扭动起来,散发出一股腐臭的气味。 没等几人有所动作,那些白色虫子便是迅速死去,干涸成了像是珊瑚一般的白色硬块。 就像是木头的小腿上生长出了一块怪异的白色堡垒。 “等等!这些虫子看起来诡异,恐怕会侵蚀你的血肉,我用玄阳虫来处理。” 叶响止住了想要把那“珊瑚礁”从小腿直接拔出来的木头,右臂甩动,玄阳虫立刻涌出,张开触须形成口器,将那块珊瑚完整地包裹住,开始疯狂吞噬起来。 随着珊瑚被彻底吞噬,木头小腿处赫然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处鲜血横流,触目惊心。 林生见着木头负伤,立刻本能地打算撕下右臂袖袍,用衣服布料为木头简单包扎,可当他有所动作时,却忽然一愣,他右手袖子上的布料早已不见,而此刻木头的另一条腿上,赫然出现了一条已经形成许久的旧疤。 “不对,这种既视感……”叶响的眉头越发紧皱,他按住正要行动的林生,随后蹲下身来,用刀尖拨开台阶下方的血肉,竟然从中发现了一片来自林生道袍上的碎布,中间沾满了血迹。 将布片用渊斩从台阶缝隙中拿回,林生也有些骇然道。 “这……这果真是我的衣服。” 叶响心中的疑惑越发深邃:“这里的时间、空间,似乎都有些异常。” 说话间,他的右臂忽然躁动起来,玄阳虫竟不受控制地刺向侧面一处的石阶。 随着表面青砖不断被剥离,那些暗红色的血肉也被玄阳虫剥开,露出了其中一道更厚实的石板。 那块石板上方竟然刻画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刀痕,叶响触摸其中之一,越发觉得眼前的情形更外熟悉,随后便用渊斩刀在上面顺着又刻下一道。 “这……是我们在不同时间留下的记号吗?” 叶响话音刚落,木头也是指着刻痕旁的区域猛然喊道:“这是俺……俺写的字!“ 顺着木头的喊声,两人纷纷侧目看去。 歪斜的字迹横七竖八地写着一排排数字,后面还跟着凌乱的计数符号,只是那些符号已经无法辨识,这让叶响想起穿越前的记忆,那些打瞌睡的午后数学课上,他似乎也会在犯困的情况下写出这样的字形,仿佛写下的人正在逐渐失去理智。 “一……一百二十九道,难道我们已经来到这里一百二十九次了?” 一阵寒风席卷而过,三人缓缓抬起头,上方阶梯两侧的云层被吹开,露出了几道形状各异的虚影。 那些人影仿佛就像是此刻的他们,有的被触须贯穿胸膛,有的半身嵌入台阶,有的浑身长满了珊瑚一般的结构,已然不成人形。 叶响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涌现,他的脑海中已然出现了一幅幅想象中的画面,或许那就是他们丢失记忆的真相? 他们三人在这段时间不断地在这段青云梯上攀爬、坠落、随后再攀爬。 他们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循环。 而在如此漫长的循环之中,他们丢失了时间,以及来到此处的记忆。 又或许,就像他们在上方看到的人影那样,他们已经像那般死了上万次,如今只是被困在了循环之中? “师兄,林道长,快看下面!” 木头的声音有些发颤,叶响立刻回眸看去,可见下方云层中堆积着成千上万的尸体,那些尸体都长着与他们三人相同的脸。 第305章 猪符箓智破迷局 林生此时也是说出了他的判断:“这地方,我们该不会永远走不出去?难道是鬼打墙?” 三人谁也没有接着说话,因为他们心中都对这个判断产生了肯定的想法。 “至少我们留下了些痕迹。”说着,叶响再次仔细观察起了那块刻着刀痕的石板。 他发现自己之前破坏掉的青云梯表层肉膜已然恢复如初,只有那深处的石板没有发生变化。 叶响心中一动:“整段青云梯或许就是一只活物,甚至可能就是一只异化的老仙。“ “我们现在就在祂的身上,而祂则用自己身体的挪动来控制我们的方位,从而让我们迷失。” “这只老仙或许还有些特别的能力,比如让我们对时间的感知变弱,并且丢失一部分记忆。” 说话间,叶响心中控制不住,又是闪过一道灵感,他想起了木头先前的腿伤,又想起了兴福寺时自己曾经见过的那只人脸鱼怪。 吼哇哇哇—— 一阵低沉的咆哮声从四周传来,云雾之中竟是真的冲出了一群鱼人怪物。 那些怪物浑身布满了湿滑的黏液,身形高大,嘴里长满獠牙,獠牙上还悬挂着黏液,双目闪烁着恐怖的红光。 鱼怪张牙舞爪地扑向他们,三人几乎瞬间陷入战局。 渊斩刀在手中挥舞,狂澜过境,每一次都能带起一片腥绿血雨。 哪怕叶响已将狂澜刀法运用到极致,使出浑身解数,那些鱼怪却依然不惧生死地朝着他们涌来,无际云海中,潮水般涌现的鱼怪令叶响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一旁的林生此时也在不断搓出剑丸,激射而出,剑气快速割断了一排排鱼怪的咽喉,暂时缓解了叶响面前的攻势。 可他的脸色也愈发苍白,灵力的消耗让他有些支撑不住。 “不行!我的符箓都快用完了!“林生的声音中充满绝望,不知何时,他装着符箓的袋兜已经接近半空。 回想此前看到的景象,兴许早在三人此前在青云梯的遭遇中,符箓就已经消耗了许多,如今用完,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本就负伤累累的木头此时也是渐露颓势,一个不留神的功夫,一只鱼怪利爪扫过手臂,在他手上又是留下了一道血痕。 眼看着众人即将弹尽粮绝,叶响的腹部再度传出一阵绞痛,骤然发烫。 这股激烈的阵痛让他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澄清。 灵感!不断涌现的灵感有问题! 不安的既视感愈发强烈,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眼前的这一切,实在是太过顺理成章了。 无法脱身的鬼打墙,杀不尽的兴福寺鱼怪,以及那些死在下方的三人尸体。 合理,但又不合常理。 随着脑中景象快速回顾,叶响诞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或许这才是青云梯的真相,也是他们此刻的唯一解。 “这些鱼怪是不是杀不完啊……” 林生疲惫叹道,却被叶响立刻打断。 “收声!林生,不要再做额外的臆想了,你那边有没有能够封闭念想的符箓,赶紧拿出来!” 见着叶响脸上严肃的表情,林生也没有迟疑,立刻取出了袋中一张格外不起眼的符箓。 嗤—— “统统闭眼,静默观想。” 随着林生将符箓抛入空中,那张符纸迅速自燃起来,亮起了青色的火焰。 叶响也是当即听话闭眼,竟感觉到随着那张符纸燃尽,他的意识竟然不由自主地沉寂了下来。 什么也不愿意想,什么也不愿意看,什么也不愿意听。 随着这样的愿望不自主地产生,他发现自己果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了。 五感脱身,灵感涣散,只剩下无尽的慵懒与黑暗。 叶响停止了思考。 不知在这片沉寂中度过了多久,叶响恍惚中总算听到林生的一声念叨。 “别睡了,猪符咒的效用只是切断一瞬间人的六感,现在已经没效果了,你再睡真成猪了。“ 叶响睁开双眼,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幕奇景。 他好像失去意识过去了很久,但其实一切都只是在一瞬发生。 他只是丢失了一瞬的念想,与此同时,他们三人此刻身处一道薄弱的光罩之中。 神奇的是,随着他们三人的念想被切断,那些鱼怪的身形也变得僵直,没有动弹分毫。 “果然如此!接下来我们三人也不可进行任何臆想,这一关便能顺利度过。” 见着鱼怪的异样,叶响总算确认了心中所想,这片区域并不是什么鬼打墙,也不是什么活体老仙,他们此前所面对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这地方根据他们自身的想象构筑而成的。 随着三人止住了狂想,周围的环境也终于恢复正常,青云梯下方只剩下厚厚的云层,哪儿还能见到那些三人成堆的尸体,而原本高矮不一的青云梯也变得不再扭曲。 随着青云梯上方的怪异情况消失,叶响的灵石再度扫视,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真容。 白骨成阶,血肉铸梯,眼前的青云梯堆满了大量腐臭的血肉与白骨,那些骨骼形状大多不似常人,更像是妖邪鬼怪。 恐怕当年那些被封印进入鼎中的长安城老仙,就在其中占了多数。 这里就是由那些老仙尸骨拼接而、交织而成的,一道骸骨悬梯,而那些骨头表面包裹的血肉中,时不时还发出些许颤动。 或许只有这些当初叶响等人感觉到的颤动,才是本身存在的,而其他的那些,都是这处青云梯根据他们想象的困境,造成的。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若是他们把那些想法当真,那些事物自然也就成了真的。 随着叶响等人发现青云梯的真相,丢失的记忆也都顷刻回归。 原来他们在青云梯上并没有被困住多久,甚至连失忆这件事,都是他们三人在某一段臆想中自己编造的。 “光是登岛的青云梯都这般恐怖,不知道上面还有什么等着我们。” 说罢,叶响便提起精神,抓起手中的渊斩再度开始登梯。 他们不能再多耽搁,蓬莱岛下的长安城中,徐长卿、江孽虽已动身前往王城,但光以他们的力量绝对无法拖延大皇子、二皇子势力太久。 若是他们没成功寻到星泉兽,哪怕安然下到地面,恐怕也会被成功篡夺王位的某位皇子追杀 然而,他们的脚步还未迈出多远,脚下的青云梯却再度发生了恐怖的异化。 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不远处的蓬莱岛中传来,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怪物正在苏醒。 紧接着,无数血手从石阶中破出,这些血手形状扭曲,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指甲又长又尖,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这动静,莫非有人已经成功登岛了?” 第306章 身登蓬莱逢旧识 “这动静,莫非有人已经成功登岛了?” 蓬莱岛传来的动静,如同一声沉闷的钟声,瞬间惊醒了青云梯。 青石台阶就像是正在被剥皮的巨兽一般蠕动着,整条青云梯都开始剧烈痉挛了起来。 那些血手就像是青云梯的“鸡皮疙瘩”,从石阶中汹涌而出。 血手疯狂地朝着三人身上抓来,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刺鼻的腥味。 这一次,他们三人均没有产生臆想,也就是说,这些血手是本身存在的! 青云梯显然在是因为那声巨响起了反应,要阻拦他们登岛。 “大家小心!这些血手越来越多了。” 叶响脸色凝重,手中的渊斩刀密不透风地挥舞着,每一次刀光闪过,都伴随着血花四溅。 林生则不断施展着符箓,不同色泽的光芒在他手中不断闪烁。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尽快往上登岛。” 血手似乎无穷无尽,扫尽一批便又从后方涌来,不仅如此,一部分血手此时还将下方的青石台阶层层包裹起来,与台阶糅合成一团粘稠的肉块,远处看起来像是一段荡在空中的血肠。 “不对劲,那些东西……好像在消化阶梯!” 林生趁着战斗空隙,甩出三道符箓朝着下方那些被血手包裹的阶梯而去。 黄纸还未触及那段“血肠”就燃起了绿火,只见下方百丈的台阶已经开始向下滴落血肉碎末,飞快地在三人面前溶解消失。 木头一拳轰碎突袭而来的血手,飞溅而出的腐肉却在半空中凝成了一片鬼脸肉瘤,发出尖锐的叫声,引得整段阶梯都变得不稳,开始不断向下掉落碎石。 “师兄,上面!”木头的手指直指云端深处——蓬莱岛倒垂的岛屿下方,一道青铜大门耸立着,那里便是青云梯的尽头,蓬莱岛的入口! 此时那扇青铜大门正在缓缓闭合,那些血手此刻竟也铺满了门扉,似乎想要合力将大门关上。 “走,我们快上去!”叶响大喊一声,玄阳虫再度暴起,渊斩劈开成群的血手,在漫无边际的尸骨堆中劈出了一条血路。 刀刃触及到的腐肉瞬间碳化,露出底下森森白骨,白骨却又迅速增生出粉红色的肉芽,新生的血管肉芽又一根根刺入三人的脚踝中,试图往骨肉里钻。 “不要去看那些血管纹路!”林生慌忙扭过头去,单手掐着自己的手掌,“它们会扭曲认知,我太渊穴的位置正在偏移!” 在林生的提醒下,三人以叶响为首结成一个锋锐的矛,再度朝着台阶上方,云端深处进发。 与此同时,一部分血手已经不再纠缠他们三人,反而开始向着上方的阶梯包裹而去。 “快跑!”叶响惊呼道。 他知道,此刻唯有抢在血手之前找到登岛入口,他们才有机会进入蓬莱岛中! 三人在血手骨爪的追逐下,开始了亡命狂奔,血手已然开始侵蚀前方的阶梯,稍有不慎就会坠落而下,对三人来说,每一步都充满危险。 “快,前面就是入口了!”不知过了多久,那扇肉眼看来已经本就很近的青铜大门总算出现在三人面前,只需要再跑一段路,就能顺利进入蓬莱岛。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叶响等人的心再度沉入谷底。 入口处的青云梯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万丈深渊横亘在面前。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一段青石台阶也在迅速坍塌,他们已经被血手逼到了深渊边缘,走投无路。 对岸的青铜门悬浮在一片血雾之中,仿佛正在静静凝视着众人。 深渊下方只见浓厚的云层雾气,根本看不见地上的情形。 “无路可走了吗。”叶响看着眼前的深渊,心中忽觉技穷,他们终究不是仙人,无法凌空飞行。 “嘿,在本道长眼里,从来没有过绝路。”望着身后不断涌来的血手,林生迅速从兜中取出了一张黄色符纸,咬破舌尖,一口鲜血正中符纸上方。 紧接着他又拍了拍站在身旁的木头,“兄弟,我看你天生神力,倒不如在此刻助我一臂之力。”说着,林生便是口中念念有词,将那张符箓拍在木头肩上。 “牛鬼搬运,神力加持!开!” 符咒上迅速绽开道道金光,光芒迅速没入了木头后背。 木头本就硕大肌肉再度暴涨,肌肉表面更是浮现出道道金色纹路。 四目对视,叶响立刻意识到了林生想要做什么,想要出声阻止,却见对方摇了摇头。 “眼下想要赶在大门关闭前进去,你也知道,只有这个办法了。”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从悬魂棺出来后我的灵力有所折损,这青云梯一路走来也快把我榨干了,硬着头皮跟你再闯蓬莱岛,恐怕也只会是个累赘。” “所以就让我们送你一程,回来后记得好好和我们唠唠,门后的世界究竟如何!” “木头,把你师兄送到对岸去!” 叶响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力紧紧攥住,随后便看到木头将他已经高高举起。 粗壮的大腿踩入仅存的石阶缝隙作为支点,紧接着叶响后背便是传来了一阵悍然的推力。 在牛符咒的强化下,木头竟单手就把叶响托举起来,随后向前猛然掷去! 叶响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径直朝着即将彻底闭合的青铜门飞去。 就在叶响即将进入青铜门前,那些覆在青铜门外的血手竟再一次伸了出来,朝着叶响抓去。 “急急如律令,都给小爷我滚开!” 轰隆隆—— 伴随着一阵龙吟,一道急电从叶响脑袋后方掠过,直轰在青铜大门上方。 惊雷一闪,天光乍现,厚重的铅灰色雾气仿佛都被那道雷光驱散。 挡在叶响面前最后的一道阻碍,就这么散去了。 疾风之中,叶响最后回望。 只见木头与林生站在深渊一侧,身后便是成千上万扑向他们的血手。 激发最后的龙符咒似乎用尽了林生最后的一丝气力,他此刻只能靠在木头身旁,双眼紧闭,似乎已经很帅气地昏迷了过去,血色手臂一根根攀上木头两人的身体,眼看着就要被他们淹没。 嘭—— 视线被青铜门内的光芒包裹前,叶响看见木头抓着昏迷的林生,冲出了重围,朝着云层下方直坠而去。 嗡。 接触到青铜大门的瞬间,叶响只觉得眼前浮现出无数光景。 一只蚂蚁从沙土中钻出,随即被一脚碾碎。 一个农夫抬眼望了望天,大喊着让孩子回家去。 一具无头的尸体躺在青云梯边上,似乎已经死去多时了。 一盏正在缓缓燃烧的昏黄灯笼,缓缓浮现出正在狞笑的人脸。 一颗硕大的竖瞳,拨开长安城天边的云雾,在蓬莱岛的上空降临。 所有的场景汇聚在一起,向外折射,又向内塌缩。 叶响在那一瞬间仿佛成了所有光景中的主人翁,却又在一瞬间回归了自我。 直到一滴冰凉的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叶响眼前的光景忽然切了开来。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光滑如镜的湖泊边缘。 向下看去,他发现自己竟然站在蓬莱岛倒悬着的“阴面”,垂直向下,颠倒却正身而立。 这种违背常理的感觉不禁让叶响感到头皮发麻。 环顾四周,他发现周围是一片倒悬着的桃林,没等多想,湖泊边却是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没想到还能有活人出现。” 循声看去,叶响顿时汗毛炸立,右臂玄阳虫迅速隆起,几乎在瞬间就抵在了对方的咽喉之下。 眼前出现的男人,一袭青色长衫,背手而立,分明正是青玄宗大师兄,顾青! 第307章 倒悬林身陷镜渊 蓬莱岛上方,湖泊边缘。 倒悬的桃林静得仿佛能听见血管搏动声,叶片背面渗出幽兰黏液。 噗嗤—— 叶响没有给顾青任何偷奸耍诈的余地,几乎在瞬间就用玄阳虫刺出漆黑长矛,刺穿了对方的咽喉。 顾青的脸色有些诧异,随后竟是直接将刺入咽喉的玄阳虫拔了出来,伤口迅速增生出一块块蜂窝状肉芽,填满了那处滴血未流的孔洞,顾青毫发无伤。 灵视爆发,叶响看得更加真切——顾青喉管的断层里没有鲜血,只有无数蜈蚣状的神经束在蠕动重组。 “在下乃是青玄宗大师兄顾青,我们素未谋面,无冤无仇,道友何必如此针锋相对。” 说着,顾青又是拱手作揖,标准得如同书院夫子,“这片倒悬桃林格外诡异,与我同来蓬莱岛镇邪的弟子们都已身死,你我此刻理应同舟……” 顾青话音未落,叶响便是再也听不下去,曾经与顾青交过手的他可不会轻易相信对方说辞。 他猛然向前挥出渊斩,刀风呼啸而过,带着凌厉的气势砸向顾青,却被对方一个侧身轻松躲开、化解。 可顾青却始终反击,只是一味地躲闪着叶响的攻势。 锵—— 金铁交接,一柄雕木剑出现在顾青的手中,他将木棍一般的剑身死死摁在了渊斩刀刀身上方,使得叶响再无法挥动,随后他便不动了。 既不反击,也不动弹。 “阁下莫要冲动,且听我把话说完。” 眼前的顾青一脸平静,眼神清澈,仿佛换了一个人。 “顾青,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叶响的声音冰冷低沉,充满了警惕,眼前的顾青确实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可他却仍旧不愿随意轻信。 顾青只是摆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叶响不要出声。 与此同时,在叶响右侧的一处腐败植被突然炸开,一个胸腔开裂的人影癫狂地跑了出来。 他的身上布满了裂痕,鲜血不住地从裂痕中涌出,滴滴答答地洒落在地上,更多的部分则是顺着如同植物的枝桠,一同汇入敞开的胸腔。 胸腔处,裸露的心脏上长满了肉芽,那些肉芽似乎紧紧缠绕在心脏和肺部,似乎已经与他形成了共生关系。 这人叶响曾经见过,正是他曾经侵入顾青视角时,第一个发放人脸种子的青玄宗精英弟子。 他身上还有着一些褴褛的青衫,也再度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面对突然袭来的人影,叶响右臂的玄阳虫刚要钻出防守,顾青手中的雕木剑便是已经压住了他的手腕。 看似这轻描淡写地一摁,却让叶响虚右臂玄阳虫的身上布满了金色的经文。 与此同时,那道人影癫狂地笑着,眼神空洞,嘴里始终喊叫着含糊不清的诡异啸声,竟是径直跳入了不远处的湖泊之中。 叶响见状,立刻下意识朝着湖面看去,却发现那跳下湖泊的人竟然已经消失不见。 湖面泛起油脂一般的七彩涟漪,紧接着迅速归于平静,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叶响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他看见湖面正在呼吸。 淡泊的湖面不自觉地吸引了来客的视线,叶响发现自己的视野越来越窄。 最终在湖面中彻底沉溺,他只看得见这方湖面,仿佛他的世界只剩下这一片湖泊了。 透过水面倒影,叶响看见了颠倒的蓬莱岛,又或者说那是属于蓬莱岛的“阳面”:那是一座与长安城一模一样的巍峨城池,琉璃瓦上长满了肉瘤,每片瓦当的螭吻纹都变成哀嚎的人脸;朱漆廊柱表面布满了奇形怪状的孔洞,时不时钻风而出,似是建筑正在呼吸,时而还会有仙鹤在血云中穿梭,它们的每片羽毛都是蠕动的蛆虫。 紧接着,他便看到一条条苍白的手臂从水中伸出,那些手臂的掌心裂开,一颗颗血色瞳孔开始蠕动,开始说出非人的呓语。 紧接着,叶响注意到湖面上又多出了一块块泛白的团块,用渊斩刀挑开其中之一,一具苍白的尸体浮现在他的面前。 那具尸体正是先前一跃进入湖泊的青玄宗弟子! 此刻的他,忽然露出了一抹不属于人类的微笑,双手刺出水面,拽住叶响就要将他拖入水中。 叶响想要后退,不再注视湖面,却发现湖面下自己倒影反而向着前方走来。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倒影却是掰开了自己的手掌,不知从何处拾起一块卵石,割开他的手心就死命往里按。 泉水顷刻沸腾,如同活物,不断有泛白的尸身出现在叶响面前,就像是一锅煮沸的饺子。 叶响的倒影此时却是笑了起来,望向自己的手心,现实中的那块鹅卵石此时已然不见踪影,可他的倒影手中却是兀自多出一块肉瘤。 就在叶响即将被那具尸体拖入水中时,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雕木剑刺入水面。 镜面般的湖水顷刻破碎,视野迅速回归,那些手臂,尸体,甚至倒影越离越远,似乎全部沉回了水底。 “认知即是毒药,所见皆为虚妄。”顾青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我劝你在这里小心一些,这里的东西都格外致命,我的师弟们就是这么死的。” “看得出来你对我有些成见,但眼下也不是对立的时候。所有的事物进入这里以后,都会出现折射,就像是人在水中的影响一般,我们每个人,都逃不开被异化的状态,除非你能离开此处。” 说话间,顾青便是缓缓走近,他的身体在叶响眼前如莲花瓣一般裂成三份,然而他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肉体割裂出现的疼痛,依旧能够自如行动,甚至那三瓣将他肉身三等份的肉片还能正常行动。 “不信的话,你大可自己试试观想一下,现在自己的模样。” 顾青无奈地说道,叶响立刻沉下心来观想,果然看见自己现在的脸上竟然堆满了肉瘤般的眼睛,可任凭他怎么摸,也感觉不到脸上的变化。 “这种异化会根据修为以及时间推移逐渐加重,我从宗门中带来的那些个师弟们,此刻就在边上站着,恐怕你也认不出来了。” 顾青指了指身旁的倒悬林,“你看那些倒悬在天上的树根,那就是他们的尸首啊。他们都死绝了,被这诡异的地方异化,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顺着顾青的指点,叶响方才有时间注意到身旁的倒悬林中,那些扭曲的树木枝干,如同盘绕的巨蟒,树根则像是无数双伸向天空的苍白手臂,在这颠倒的世界里张牙舞爪。 那些树根竟然都是人形,五官扭曲,表情痛苦,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死前的恐惧。 看着那些倒悬的人形树根,顾青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与叶响认知中的那人截然不同。 叶响心中不禁猜测,若是顾青没有演戏,那眼下这种情况或许只有一种可能。 因为青云梯,或是来自蓬莱岛的某些影响,顾青失去了关键的记忆。 第308章 苦战声魔心存隙 顾青失忆,青玄宗精英弟子全数阵亡。 叶响心中盘算,眼下身处的倒悬林,恐怕比自己看见的那些异常,还要恐怖万分。 联系上此前的所见所闻,他不难推断出顾青一行人的遭遇。 服下人脸种子后的青玄宗弟子战力超群,成为第一批登上青云梯进入蓬莱岛的并不奇怪。 可率先进入蓬莱岛的他们却被困在了这处镜渊之前,身体也接连发生了异化,开始被这个地方转化为怪物。 唯独其中身份本就不同寻常的顾青,因为身体强度、修为的关系撑得更久—— 不,他可能已经适应了这种异化的状态,并且活得很好。 叶响心中如是想着,兴许其中也有些原因导致顾青会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对自己痛下杀手,反而真得像是个正派君子。 不过眼下叶响也没有余力再去盘算什么,先前自己被湖泊困住,顾青若想要弄死他有千万种方法,可对方却没有这么做,证明眼前的顾青相对这片镜渊安全得多。 至少眼下,他还需要从对方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虽然不知道阁下是如何得知我的姓名,不过如果阁下不想一辈子变成现在这般模样,最好的办法就是和我联手,赶紧找到破解这处秘境的方法,离开这座岛屿的阴面,这样或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没等叶响回答,倒悬林中那些由枯萎人发结成的腐叶突然无风自动。 “叶响,你在哪呢!救我!” 是林生?!不对! 那阵几乎与林生一样的呼救声,裹挟着粘腻的血肉撕裂声从桃林深处传来。 叶响微微皱眉,顾青裂成三瓣的躯体突然合拢,脸上露出慎重的表情:“你且细听——” 说着,两人又是躲进了一旁的树丛中,静静观察了起来。 随着叶响静下心来,他忽然发现那呼救声突然变了,人声中仿佛拖着多重杂音,那声音听着久了,叶响的耳膜中仿佛传来了针扎般的刺痛感。 嗬、嗬、嗬—— 随着呼救声越来越近,那人声拖着的杂音在耳中的也越来越刺耳。 一个脑袋突兀地出现在了桃林之中,脑袋的主人足有三丈高,浑身生着红色的毛发,手臂垂膝,四足爬行,似人又类猿。 那颗足有两个灯笼大小的脑袋上,此刻正裂开七张类似嘴唇的豁口,随着那些嘴唇震颤,林生的声音便从其中传来。 那怪物的脸上除了七张大嘴,便只剩下一个长出脸部许多的肉芽,肉芽中间有个气孔,恐怕就是怪物用于嗅探的“鼻子”。 “师兄,这湖水真的好新鲜啊。”巨嘴怪物嘴中模仿着某位青玄宗弟子的话语,探出鼻子在叶响两人先前站立的地方细细嗅探着。 随后怪物又将身子倾到了湖边,用长长的“鼻子”从湖水中挑起一具浮尸,七张大嘴迅速收拢到面前,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具浮尸便被啃食了个干净。 饱餐一顿后,怪物健硕的脊背两边肉团也在此时开裂,露出里面的几张人脸。 看见如此诡异的场景,叶响两人死死闭气,不敢露出半点动静。 腐臭的气息随着怪物的嗅探扑面而来,叶响两人几乎被熏得窒息,心脏在胸腔中狂跳。 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怪物的一举一动,叶响却忽感脚踝一凉,一阵冰凉的触感随即传遍了他的全身。 低头看去,那竟是一旁人形倒悬树木上伸出的一束藤蔓。 被藤蔓束住的脚踝此时已经长出了一个肿块,细细看去,竟是那根藤蔓刺入血肉的枝头,从内部撑开了自己的皮肤。 在那藤蔓边上,还有着数以百计的纤细藤条盘卷着,竟然悄无声息地将两人围了起来。 倒悬林的这些人形树木似乎感受到了猎物的气息,竟然开始蠢蠢欲动。 叶响试图扭断已经缠在脚踝上的藤蔓,却发现那藤蔓格外坚韧,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绒毛,绒毛之间不时还在分泌着晶莹剔透的黏液。 兴许就是这些黏液让他与顾青都没有反应过来,此刻猛然惊觉,二人更是在自己的背上,脚上,胯下找到了许多钻入血肉中的吸血藤蔓。 随着藤蔓的吮吸,两人的气力正在迅速流失,意识到来者不善,两人也决心不再坐以待毙。 渊斩刀光闪过,那些藤蔓总算是纷纷断裂开来,绿色的汁液四处溅落,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味。顾青手中的雕木剑也是迅速闪出金芒,对着身上各处的藤蔓枝头拍下,那些藤蔓也是迅速抽离开去。 随着藤蔓如潮水般退去,两人身上已经布满了血洞,若是发觉得再晚一些,恐怕已经在无声中被抽成了干尸。 虽然此刻的危机解除,但他们的动作却也引来了更大的麻烦。 藤蔓的断裂声,以及两人武器的破风声在这寂静的倒悬林中显得格外突兀。 “嗬——嗬——嗬” 恐怖的喘息声从二人背后传来,回眼望去,怪物已经出现在了两人身后。 红包炸开,如同刺猬般根根直立,红毛之下,也是露出了怪物身上的诡异之处。 怪物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斑驳的暗红色,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那些纹路像是某种神秘的符文,又像是蠕动的虫子,让人头皮发麻。 它的身躯上还长着许多大小不一的肉瘤,肉瘤上长满了眼睛,此刻这些眼睛全部睁开,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将四周照得阴森恐怖。 吼—— 七张大嘴同时张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这咆哮声如同滚滚雷声,震得周围的树木瑟瑟发抖,树叶纷纷飘落。 “糟了!” 叶响心中暗叫不好,与顾青同时跳出藏身之处。 嘭—— 还没等叶响两人站稳跟脚,他们先前躲藏的位置已经被轰出了一整块大坑。 怪物咆哮着向他们扑来,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 叶响率先动手,挥动渊斩刀,一道黑色的刀光带着凌厉的气势斩向怪物。 怪物却不闪不避,用它粗壮的手臂直接迎向叶响的刀。 “铛” 的一声巨响,如同洪钟鸣响,叶响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刀身上传来。 就连玄阳虫都感到一阵眩晕,若是他直接用肉身催刀,恐怕渊斩会直接被震到脱身。 顾青也迅速出手,他手中的雕木剑稳稳地刺向怪物脸上的大嘴。 怪物猛地一甩头,轻松躲过了顾青的攻击,随后挥动另一只手臂,朝着顾青砸去。 身形一闪,顾青再度避开了怪物的攻击,他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在怪物的身后,手中的雕木剑再次刺出。 可怪物背后的那几脸孔此时却察觉到身后的攻击,迅速扰动起来,让本体转身,用它巨大的嘴巴朝着顾青咬去。 “若是此刻再留手,我们两人都会死在这!”顾青咬牙切齿地喊道。 危急时刻,顾青一语道破了真相。 虽然两人看上去都在全力迎敌,但他们也同时忌惮着对方会在自己使出全力时下手。 叶响如是,顾青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尽管失忆,但他也清楚一见面就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叶响肯定与自己有着什么仇怨,断不会安心与他合作。 “我有个办法,把他引到湖边去!” 第309章 逆流瀑布可通天 倒悬林中,叶响、顾青正与那头失控的巨嘴怪物激战。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不断在空中回荡,夹杂着林生、木头、青玄宗弟子的呼救声骤然炸开,每一声都掀起一阵音波,几乎都要震碎耳膜。 包裹着黑泥的玄阳虫突然抽搐着钻入了叶响的耳道中,在鼓膜表面结成了黑色菌丝。 近距离接触后的怪物也暴露出了七张嘴中人声的由来——每张嘴中都含着一圈又一圈的环状人嘴,无数骨片在喉管中搅动引发的啸声,便是他们所听到的人声。 周围的那些人形树木此刻也都已弯折一圈,枝叶簌簌而落。 叶响手中的渊斩刀闪烁着幽邃的黑色刀芒,黑泥已经灌注其上,每一次扫过都掀起一阵狂风。 波澜刀法之下,每一次劈砍都比此前更重一些,带起一阵阵凌厉的风声,却始终未曾在怪物坚硬身体上留下任何伤痕。 长时间的战斗让玄阳虫微微颤抖,若是再这么干耗下去,体力见底恐怕也伤不了这怪物分毫。 哪怕是星璇境的顾青,此刻的情况也同样不容乐观,他裂成三瓣的躯体在战斗中不断恍惚,似乎随时可能失控解体,手中的雕木剑光芒也逐渐暗淡。 “湖水!”见两人都快要弹尽粮绝,顾青大声喊道,“我来把他引到湖水那边,你来策应!” 叶响闻言,心中也是一动。 既然正常的手段没法解决,那就用诡异对抗诡异! 镜湖的诡异断然不会输给这只能够模仿人声的怪物。 回眼一瞥,此刻光洁如镜的湖面散发着幽冷的光泽,叶响点了点头,对着顾青喊道。 “好!” 对方主动表示自己负责引诱怪物,已经算是抛出了十足的合作诚意,况且此刻他们两人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解决这只怪物。 嗤—— 只见顾青身后脊骨突起一排漆黑之锁,他的气息瞬间来到了星璇境巅峰,雕木剑猛然前刺,这一击直指怪物其中一张巨嘴。 怪物被顾青瞬间激怒,只见他的巨嘴同时张开,再也不管一旁的叶响,朝着顾青疯扑了过去。 顾青一边抵挡着怪物的攻势,一边朝着镜湖的方向退去。 攀升至星璇境巅峰后,他的步伐更加灵活,巧妙地利用桃林错综复杂的地形阻挡着怪物的攻势。 叶响则在一旁紧紧跟着,他的视线紧盯着怪物的一举一动,寻找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手中渊斩微微颤动,不断积蓄着力量。 终于,在顾青的引诱之下,怪物一步步逼近了镜湖。 临近湖面,顾青为了防止自己被湖面影响,只能背身靠近湖泊,眼看着半只脚就要踩入湖水边缘,此时的情形对叶响来说可谓千载难逢,只要他刻意拖缓出手时机,顾青和怪物将一起坠入湖中。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那只怪物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竟是不再追逐顾青,反而调转身子,打算退开。 叶响咬了咬牙,眼下机会千载难逢,若是为了一箭双雕错过,很可能他们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想到此处,叶响当机立断一拍胸膛,心脏狂跳,黑泥迅速凝结在渊斩刀上,浑身力量暴涨之下,右臂玄阳虫根根膨胀而起,旋动刀身,一股巨力冲天而起,朝着怪物的背后一刀斩去。 惊涛一斩,巨力横扫,那只常人无法撼动的怪物终于一个踉跄倒入了镜湖之中。 刚一接触到湖水,怪物便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只是那湖水此刻却像是凝胶质地一般,把他狠狠拽住,再无法动弹。 湖水中窜出一根根苍白手臂,迅速缠上了怪物全身,将他往湖心拽去。 怪物口中不断发出咆哮,试图用音波撼动周围正在变得宁静的湖面,可他周身的那些白色手臂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水面开始不断析出油脂状的七彩涟漪,随着涟漪变多,那只怪物的声音却在渐渐变弱。 怪物的挣扎越来越小,镜湖似乎很快又要重归宁静。 就在两人以为一切即将结束之时,那只怪物身上的红色毛发突然掀起,径直朝着二人抓来。 虽然怪物的声势减弱,可那突如其来的袭击却让二人措手不及,与此同时,叶响和顾青也不可避免地看向了湖泊方向。 “糟糕!” 镜湖之中,怪物的躯体正在不断下沉,此时只剩下一颗满是嘴巴的头颅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嚎。 平静的湖水之中,叶响再度看见了湖底的光景,那是一条条交叠在一起的琉璃鬼影。 那些游荡在湖底的魂魄在湖底无声的呐喊,尖叫,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兴许那些便是被鼎困死在蓬莱岛中的妖邪,他们在鼎中无法获取食粮,只得同类相食,最终死伤无数,死去的老仙析出无数冤魂,凝成了蓬莱岛阴面的这一处镜湖。 在湖底,叶响也再度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倒影笑着,表情在水波中显得扭曲且诡异。 紧接着又是举起了左臂,叶响只感觉左手一阵刺痛,那颗此前就出现在倒影手中的肉瘤竟然生在了他的手中。 那颗肉瘤已经胀大了数倍,疼痛难忍,叶响低头一看,哪里是什么肉瘤,那分明就是一颗布满了神经突触的卵!半透明的薄膜下方,似乎还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小人似乎察觉到了叶响的注视,竟是突然睁开了眼睛。 嗡—— 一阵巨力将叶响的视线拉回,顾青的声音再度响起。 “当心认知错乱!” 叶响猛地抬头看去,只见顾青的双眼此时只剩下两个巨大的血窟窿。 他剐下了自己的双眼,脱离了镜湖的控制。 不过很快,那对空荡荡的眼窝中就生长出了新的肉芽,估计不用多久就能复原。 就像当初在益州两人交手时一般,顾青身上也有着某些诡异的能力,不容小觑。 好不容易从镜湖中脱困,两人都是脚底一软,一屁股坐在湖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没等两人歇息多久,原本已经归于平静的湖面却在此时再度爆发异变。 唰—— 只听一阵剧烈的水流声一扫而过,镜湖水面竟然开始缓缓上升了起来。 仿佛有着某种神秘力量牵引着,平静的湖水在空中开始涌动、扭曲,而随着湖水不断攀升,无数水流逐渐在半空中汇聚成一道壮观的倒悬瀑布,朝着上方齐刷刷地冲去,仿佛要将天地都连接在一起。 倒悬瀑布中的水流在光线下散发出独特的光泽,细看上去,每一滴水珠似乎都包裹着一些死去的冤魂,随着水流喷涌,一道水气凝结而成的水幕也在此时突兀地出现在了瀑布顶端,叶响两人上空。 水幕之中,一座巍峨的城池赫然出现。 “原来如此……”顾青从一旁站起,两颗眼球已经在剐去的位置重新生长而出。 他直视着那片水幕中的城池,似乎镜湖对人的认知扭曲完全消失。 “镜面分阴阳,通往蓬莱岛阳面的道路,原来就在这镜湖之中。” 第310章 怪雨倾盆竖瞳现 “镜面分阴阳,通往蓬莱岛阳面的道路,原来就在这镜湖之中。” 顾青伫立在那道贯通阴阳两面的倒悬瀑布跟前。 此刻的逆流瀑布像是一道帷幕,散发着令人望而却步的气氛。 试探性伸出手指,顾青的指尖刚触碰到瀑布的水流,霎那间,一道尖锐凄厉、宛若孩童啼哭的声音便骤然响起。 两人瞬间头皮发紧,全身寒毛直立,仔细端详,他们骤然惊觉 随着水流的逆向流动,发生在两人身上的异化彻底消失了。 顾青神情凝重,眉头都拧成了一个“川”字,紧紧盯着眼前的瀑布,似是终于下定了某些决心,伸出了自己的手臂直接扎入瀑布之中。 手臂进入瀑布的瞬间,奇异的变化陡然发生。 顾青手臂竟是被倒流的瀑布切分成了一层层薄如蝉翼的断面。 手臂的断面处如同一幅画卷被层层展开,浮现出七种截然不同的肌肉纹理。 从新生婴孩般粉嫩,到布满黑斑、松弛干瘪的腐朽,每一层仿佛都刻印着岁月被冲刷的痕迹。 宛如古老的年轮,可这却发生在一个人的一条手臂上。 顾青尝试着抽回手臂,从瀑布中抽离的手臂完好无损,甚至连衣衫都没有沾湿。 紧接着,顾青又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把自己的半个身子都探进了激流的瀑布中。 很快,叶响就看见了顾青身上地变化,他的身体以瀑布为界限,被切分成了十几段。 每一段身体都在统一的步调下活动,可每一段身体的状态都有所不同。 他们属于顾青的幼年、青年、中年以及老年,随着水流向上,顾青的身体切片也开始向上游去,眼看着最上层的切片即将抵达天边的水幕,仅一晃神的功夫,切片却又从底部的水流中涌出,下游即是上游,仿佛无尽无终。 从瀑布激流中移出身子,顾青缓缓喘了口长气,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地说道。 “里面的每一道水流,都是一层能够切分时间空间的镜面,那些时间、空间是支离破碎的,是无序的,所以想要在里面通行,需要把握好准确的锚点。我能感受到一股向上的牵引,相信只要进入,就能通往蓬莱岛的阳面……” 说着,顾青的胸膛开裂,竟是直接露出了一颗旋转着的青铜心脏,单手一捏,心脏中立刻浮现出一圈圈金色的符文,遍布其他脏器,乃至周身。 随着金色符文亮起,顾青的气息立刻出现了变化,紧接着他再度试探性探入瀑布,这一次,浑身冒着光点的他没有再出现任何“解离”的状况。 从瀑布中再度探身而出,顾青向叶响抛出了橄榄枝。 “这种方法果然可行,阁下若是有什么傍身绝技能强化肉身以及精神定力,大可随我一起来。” 叶响点了点头,也深吸一口气,拍动心脏唤出黑泥覆盖住全身,他知道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进入逆流的瀑布中去。 正当叶响准备跟随顾青进入逆流瀑布时,一滴冰凉的雨水却是忽然砸落了下来,正中叶响的右眼,几乎是瞬间,叶响的瞳孔便开始不受控制地涣散起来。 轰—— 天边传来巨响,密集的雨点从蓬莱岛上空浇落。 叶响使劲揉了揉几近失明的右眼,竟然从眼眶里抠出了一大块硬壳。 硬壳沾着血液,甚至因为粘连的太紧密,顺势还带着些许血肉。 那根本不是雨水,而是某种生物的黏液冷凝而成的结晶! 将手中的硬壳捧起,叶响发现那竟然是一颗颗六棱柱形的细密水晶,每颗水晶的内部,都蜷缩着一个个微型的蝌蚪状生物,只是那些蝌蚪都长着人的脑袋,手脚并存,分外诡异。 它们用还没成型的鱼尾拍打着晶体表面,发出如同婴孩的啼哭声。 雷鸣声从天边不断传来,整片天空仿佛都开始蠕动,云层褶皱中不断渗出沥青一般的黑潮。 蓬莱岛一阵地动山摇,逆流瀑布上方的山石也在此时剥落,露出底下由上百颗颗岩眼堆砌而成土堆。每颗眼球都在朝着不同方向转动,最后同时聚焦到了天空上方的某处: 空中的暴雨在眼球的注视下凝结成了章鱼一般的神经突触,每一根突触神经上都垂挂着着一颗正在腐烂的人头,人头缓缓侧到一旁,露出了叶响自己的脸。 呼—— 右眼猛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感,叶响猛地将头低下,黑泥不断涌出覆住右眼,他知道自己之所以看到那些景象,八成是因为他的认知正在被快速污染,可封闭视野却并没有起到任何正向作用。 那些触须般的神经束始终在他的眼皮底下游离,仿佛被强行烙印了上去。 嗤—— 在叶响动的控制下,右臂玄阳虫灵巧地顺着眼皮钻入了眼睑缝隙中,触须尖刚接触到缝隙下缘,叶响眼睑下方便是迅速鼓起了一个拇指大的肉瘤。 半透明的薄膜下方,一只小小的人身蝌蚪正在舒展着刚长出的四肢。 它的鱼鳃裂开十二道血口,驱赶上布满蟾蜍似的疙瘩,尾鳍正贪婪地刺入叶响的眼球中,不断颤动着,像是在进食,又像是在产卵。 见着怪物的瞬间,叶响立刻让玄阳虫变成了刮刀,想要将对方从眼球中生刮出来,全然不顾自己会有多痛,可那怪物却也灵活,感应到危险的瞬间就又是将身体往眼球底部一钻,看不见了。 心神下沉,为了捉住怪物,叶响透过内视看见了更为恐怖的景象:在眼球后方,那些神经末梢的位置,数以百计的微型胚胎正在游动着,它们正用鱼类的口器啃食着粘膜,自己感觉到的刺痛就是来源于此!自己的眼窝已然被改造成产卵巢穴,无数鱼头人身的怪物正从七窍蜂拥而出。 似是感知到异物闯入了自己独占的宿主体内。 玄阳虫的七根触须瞬间暴起,如黑蛇般钻入了叶响眼眶中。 叶响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虫肢在自己眼眶底下爬行的轨迹——触须尖端绕过眼球,直指那些蝌蚪怪物。被玄阳虫触须一把揪住,那怪物瞬间发出指甲刮黑板般的尖叫,尾鳍突然炸开成伞状骨刺,深深扎进视神经。 剧痛之中,叶响的视野开始不断重叠。 当第一条玄阳虫触须刺穿怪物时,怪物的身体爆出浆果般的汁液。粘稠的蓝绿色体液顺着眼眶流淌而出,滴落在地,竟长出一簇簇的木耳。 随着最后一条触须刺穿怪物腹腔,叶响听见眼眶深处响起蛋壳碎裂声。 粘着神经碎末的怪胎被拽出眼眶的瞬间,他看见那东西的鱼鳃还在不断颤动。 在黑泥的作用下,右眼的视线缓缓恢复,却仍旧留下了一些无法愈合的创口,那是断裂的神经导致的盲点,恢复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于此同时,顾青也已经将自己身上沾上雨水的地方清理干净,他的方式比较简单,凡是有粘连的地方就直接用雕木剑切除,反正很快那些切去的肉身就会再度恢复。 暴雨越下越大,两人只能依靠在石壁边缘躲避,满地都是正在弹动的人形鱼怪,从落地时仅有拇指大小,此刻已经长到了拳头大。 无边的雨幕几乎连成一线,云雾之中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缓缓游动。 随着灵视激活,叶响终于看清了在蓬莱岛上空盘旋的事物,那是一块块长着烂絮的鳞甲。 一颗如同日晕大小的竖瞳,正从雨幕之中缓缓睁开。 第311章 雨中美人水中邪 逆流瀑布,石壁边缘。 狂风暴雨之中,叶响与顾青将武器死死插在石壁中稳固身形,躲避着那些会寄生人体的人形鱼怪。 满地弹动的人形鱼怪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每一只都在疯狂地生长着。 无边的雨幕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将他们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耳畔只剩下那些怪物呱呱落地的声音。 突然间,伴随着阵阵惊雷与狂风骤雨,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那密不透风的雨幕之中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冲了出来。 这道身影显得极为狼狈不堪,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折磨和摧残。 仔细一看,来者竟然是之前威风凛凛、率领一众教徒从岛屿另一侧登陆的罗素娥!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模样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人毛骨悚然。 只见她身上穿着一件破烂不堪且满是污渍的金纹红衣,原本华丽的服饰如今已变得黯淡无光。 而更为恐怖的是,她全身都长满了湿漉漉、滑溜溜的青灰色鱼鳞,这些鱼鳞密密麻麻地覆盖在她的肌肤之上,让人看了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不仅如此,她的整条脊椎高高隆起并向外突出,宛如一根狰狞可怖的鱼骨一般。 而平日里总是用白色布条遮住面容的夜游神,此时也早已没有了昔日神秘莫测的风采,就像一块残破的抹布一样随意地缠绕在她的腰间。 再瞧她的双眼,以往那种目空一切、桀骜不驯的神情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恐和慌乱之色。 而最为骇人听闻的,则要数她的腹腔部位了。 只见她的整个腹部被撑得鼓鼓囊囊、满满当当,肚皮薄如蝉翼,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皮下的血管清晰可见,甚至能够看到血液在其中流动的轨迹。 更可怕的是,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圈又一圈正在快速蠕动的鱼卵正拼命地冲破卵壳,迫不及待地想要钻出来。 “是问真!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问真!是他将无支祁引诱到这里来的,求求你们救救我啊……啊啊啊!”罗素娥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一边继续跌跌撞撞地朝着前方奔跑而去。 似是腹痛发作,罗素娥终于坚持不住,颤抖着倒在了两人面前,下身不断渗出鲜血,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苦苦哀求了起来。 “她就在来的路上了,快救我,跑啊!” 她突然撕下了背部长出的鳞片,露出的血肉竟然在兀自抖动,仿佛已经不受她的控制。 身上的异化让她的精神开始崩坏,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无支祁?”顾青听到罗素娥的话语,脸色瞬间剧变。 与此同时,雨幕中又是走出了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 那是一个撑着伞的女人,随着她的出现,雨幕自然划开一道,泛起一层银青色的雾气,地面上的一只只人面怪鱼开始用婴孩般的嗓音吟唱着未知的音节。 女人的油纸伞面晕开一层暖黄色的光晕,就像是午夜坟冢飘荡而出的引魂灯。 伞骨由七节白玉脊椎拼接而成,每当惊雷闪过,都能看见里面不断游离的肉筋。 伞沿垂落,露出一截流风回雪般的下颚,唇色如婴孩般粉嫩,唇角延伸出两道银白色的长须,随着她轻巧的呼吸律动着。 若是抛开她浑身长满的白须鳞片,不说倾国倾城,也算得上沉鱼落雁。 那些须子约有三尺长,末梢分叉处形成了某种孢子囊块的形状。 “那是……”叶响嘴里刚吐出两个字,瞳孔迅速蒙上一层白茧,眼前的世界再度变成了扭曲的线条,灵视激活,他惊觉那女人身上的一袭素白襦裙根本不是布料,而是无数半透明鳞片拼成的活物。 每一片鳞片都在蠕动,开合间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复眼。 最可怕的还是她的那双脚掌——根本没有踏在地上,青缎绣鞋悬浮在积水上方一寸的位置,鞋尖串着的明珠竟化作人头,不断发出惨叫。 玉人执伞,立于江南烟雨中,多么完美的一幕绝景。 下一秒,女人向前迈出了一步。 三十丈外的油纸伞连同女人一同消失,等她第二步落下时,绣鞋已经踩在了十丈以外的空地上。 女人的身形格外轻盈,她紧紧盯着近在眼前狼狈不堪的罗素娥,双目中充斥着怜悯。 “你大可不必如此急切跑走,此刻你有孕在身,圣女之身又刚刚破除,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这么乱来,当心伤了自己。” 柳叶眉峰下含情脉脉,可那瞳孔却又是竖直的纺锤形。 罗素娥的身体抖如筛沥,她几乎是咬着牙大喊了一声,怀中已经奄奄一息的夜游神再次出动。 白纸吹拂,夜游神的身影在雨幕中不断胀大。 一颗颗眼球从手臂中爆出,一圈诡异的黑焰迅速窜出,将白裙女人笼罩在内。 那是玄阳真火,当初叶响亲眼见证比那小十几倍的火苗就将整个兴福寺焚烧殆尽。 可如今那簇更盛大的火焰,却在刚接触到女人时被轻轻一挥,弹指扫开。 哧—— 黑焰在瞬间被雨水扑灭,与此同时,夜游神周围的雨幕忽然静止了,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夜游神抓取在了空中。 “你这来自外域的杂种,甚至连真身都还未前来,也敢与我抗衡?” 女人的声音满是不屑,随即再度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再次出现时,她已经来到了夜游神的身旁,只见她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拍,夜游神便是被拍成了一团雾气,在空中艰难重组起来。 没等罗素娥反应过来,那女人又是转眼来到了她的身前,轻轻抬起足尖,轻踩在了罗素娥的脸上。 嘭—— 动作轻盈,如鹅毛翩翩,可踩在罗素娥脸上的足尖,却结结实实凿穿了她的整个脸颊,撼动地面,硬是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龟裂痕迹。 兴许是因为剧痛,罗素娥险些当场昏死过去,她身上环绕的夜游神也再也支撑不住,变成了一团虚影彻底消失。 随着夜游神消失,一盏灯笼悄然浮现,女人拾起灯笼,将其捧在手心,随后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 “相公!终于叫我找到你了!” 第312章 寻仇恶斗无支祁 “相公!终于叫我找到你了!” 女人紧紧捏住那盏灯笼,修长的手指在上方摩挲。 她的双眼微微眯起,瞳孔的竖线犹如两把利刃,要将灯笼之中的一切看穿。 “相公!快些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可别让我等急了。” 轻柔的嗓音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而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盏灯笼开始剧烈颤抖,发出一阵诡异的嗡嗡声。 “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请你出来好了。” 说罢,女人的鳞爪便是径直刺入灯笼,刹那间,皮质的灯笼罩子迅速蔓延开一圈蛛网裂纹。 随着她的指尖在灯芯中不断勾起,一道道不知名的游魂被抓起。 随后哀嚎着被拍出灯笼,彻底化作一缕缕青烟。 “唔…引魂灯…还给我……” 被女人踩穿面颊的罗素娥支支吾吾地想要说些什么,看见那些灯笼中的魂魄对她来说相当重要,可如今却被女人尽数“超度”。 “哼,不自量力。”女人冷冷地说道,像是踢垃圾一样将罗素娥踢开。 紧接着,她的目光再度回落在了灯笼中央。 “相公……”女人对着灯笼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怨与思念。 终于,一颗比之其他魂魄更加硕大的血红色魂魄浮现在灯芯之中,刚一出现,那颗魂魄似乎就急着向外逃去,结果却被女人不偏不倚地抓在掌心。 青灰色的鱼鳞手指凭空卡住那颗硕大的血菩萨,这缕魂魄就这样被她生生拽出。 半空之中,血菩萨缓缓凝成一张大脸——左脸是慈眉善目的老僧,右眼却是浑身满是节肢的狰狞蚰蜒。 问真! 飘荡在空中,问真的神色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女人见着他,嘴角立刻挂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那笑容中既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但又似乎暗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杀意。 “相公,这段时间,你可让我好找啊。”说着,女人便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问真的脸庞。 她的手指所过之处,问真的魂魄也随之颤抖起来,仿佛在享受,又像是在惧怕。 然而,就在下一秒,女人的手突然收紧,五根尖锐的鳞爪指甲深深地陷入问真那虚幻的魂魄中。 一道道晶莹剔透的绿色光芒从她指尖溢出,问真的魂魄开始不住地颤抖,显然女人此刻的作为会伤害到问真的魂魄,与此同时,问真的脸上确实透露出一丝陶醉,仿佛这种痛苦对他来说也是难得的享受。 “无支祁,你还是……这么热情。”问真的声音虚无缥缈,在风雨中若隐若现,但听得出他很享受这个被蹂躏魂魄的过程。 “快把我从这带走,我需要找一副全新的肉身……”问真魂魄迅速地打了个冷颤,随后便是想起了什么,紧急朝着女人说道。 可女人并没有如他所愿及时行动,反而是死死盯着问真,缓缓说道。 “在为相公你寻找肉身之前,相公不如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的孩子呢?它可是你与我好不容易诞下的亲骨肉,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长大?“ 听到女人的话语,问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的嘴唇颤抖着,酝酿了许久,终于从眼中闪过一丝悲哀:“我们的孩子它……已经死了!” 问真说话间缓缓抬起手,手指指向了叶响与顾青所处的方向,恶狠狠地骂道。 “就是他!他就是杀了咱们孩子的罪魁祸首!” 女人闻言,眼中瞬间燃起了熊熊怒火,她的身体剧烈颤抖,周身的鳞片此时也已经纷纷竖起,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 “你说什么!?”她咬牙切齿地站在原地,冷冷地说道,“竟然伤我孩子!” 只见她朝前一踏,踩在一滩水洼处便消失无踪。 “是你?还是你” 温软的声音再度响起,叶响才发现她已经贴脸而立。 叶响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 之前隔着尚远时闻到的一股隐约的檀香味,此刻却像是混入了某种深海巨兽脏腑的腥臭。 呼—— “两位公子,此间雨着实有些大了,可要搭伞?”女人说这话,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两人的身后,一手捏着一人的肩膀,两人的肩膀立刻传来一股剧痛。 后背处传来一股恶寒,叶响甚至能通过汗毛感觉到,那女人正在用鼻子轻轻嗅着两人的脖颈。 “我闻得到,你身上有我孩子的气味……” 再度回过神来,女人已然站在两人跟前,手上的骨伞竟然活了过来,骨节裂开形成七鳃鳗一般的口器,正在贪婪地吮吸着叶响面前的空气。 “我那年幼的孩子,就是被你给弄死的?” 女人说话间,叶响发现自己愣是动弹不得,原来不知何时起,女人身上便是爬出了无数银白色的长须,那些长须拂过叶响手背,被解除的皮肤瞬间没了知觉,立刻浮现出鱼卵状的凸起。 “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我可不会让你死得太过舒服。”她轻笑时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珍珠般细密的獠牙,雨水顺着伞骨汇成一道水珠,在两人脚下形成了一道水环。 镜中此刻倒映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美人,而是一只人首鱼身的怪物,她的身形足有百丈长,就连水镜镜面都无法窥见其千分之一! 这就是一头彻头彻尾的怪物,她的身上不断增殖着苍白的肉块,每一块增生组织上都镶嵌着一颗不知名修士的脑袋。 “快跑!” 眼看着叶响无法动弹,即将被那圈水环彻底包围,顾青终于动了。 手中雕木剑猛然刺出,出其不意的反击贯穿了女人的胸膛,在穿破那面水镜的刹那,方圆十里的雨滴全部悬停在了空中,那些水珠之中,显而易见都蜷缩着一只小型的鱼怪胚胎。、 被刺穿的女人身形在雨中溶解,很快便又一次重组起来。 眼看着自己脱困,叶响几乎立刻朝着面前的逆流瀑布跑去,眼下这被叫做无支祁的女人实在不是他们此刻能对付的,顺着顾青眼神,他也迅速明白了顾青的意思。 此刻或许只有进入逆流瀑布,借助瀑布中时间、空间错位的法则,来规避眼前这恐怖的无支祁了。 “想跑?!” 雨滴很快便在空中聚齐,她再度出现在叶响身前,几乎在无支祁出现的瞬间,一道腥风顺着她的鳞爪扫来,好在右臂玄阳虫突然感知到了杀意,猛地拽住叶响的势头,堪堪躲过了这下致命一击。 第313章 玄阳圣女祭真神 “想跑?!” 尽管成功躲开了致命一击,可叶响此刻的状况依然十分危险。 无支祁立刻伸出一只手臂,化作一条巨大的章鱼触手,朝着叶响席卷而去。 触手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撕裂开来,发出尖锐的呼啸。 就在此时,顾青也是迅速反应过来,手中的雕木剑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朝着无支祁分身刺去,试图阻拦她的攻击。“快走!我来挡住她!” 顾青大喊道,声音中充满了坚定,只见他手中多出了一卷宣纸。 那宣纸上方刻满了奇怪的水墨文字,只是那张宣纸的正中央却是空空如也。 “御人图,给我镇!” 一阵光芒从宣纸中闪过,等到叶响视线再度恢复,却看到无支祁,连同顾青一起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狂风卷动,叶响便是看见一卷宣纸从天而降。 飘落的宣纸上方,原本空空荡荡的中央位置,此刻竟然多出了两张狰狞的人脸。 无支祁、顾青!他们此刻的身体变作了水墨勾勒的线条,竟然真成了宣纸画中的一部分! “这是地级仙遗——御人图,能将使用者与其目标一同关押进那张宣纸中,我此刻就在画中,阁下若是能听见我的传音,就趁这个时候赶紧离开,我困不住它太久!” 顾青的声音颤抖着在叶响脑海中响起,似乎已经拼尽全力。 与此同时,那画卷中无支祁的大脸也是距离出画越来越近,她的嘴巴大张,试图冲破困住自己的束缚,每一次挣扎都让那张宣纸拱起一寸,仿佛随时可能破裂开来。 就在叶响刚打算进入瀑布的瞬间,不远处便传来了宣纸的碎裂声。 无支祁的强大超出了顾青的判断,仅仅只是三息不到,她便已经突破了御人图的封锁, “你还要跑到哪儿去。” 就在叶响即将踏入瀑布的瞬间,无支祁的脑袋瞬间从瀑布前的水洼中钻出。 无支祁就这么挡在眼下唯一的生路之前,叶响狠狠咬牙,只能拼了! “动手!”叶响大喊一声,抄起手中的渊斩便朝着无支祁挥去。 黑泥被催动到了全身,心脏狂跳,叶响已经将自己当下最巅峰的实力发挥了出来。 渊斩闪烁着黑色闪光,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阵其上方冤魂的哭喊声。 与此同时,无支祁身后,后一步从画卷中钻出的顾青早已浑身是伤,却毅然举起手中的雕木剑再度跟上。 正如此前对付那只模仿人声的怪物时一样,两人此刻唯有不遗余力的联手,才能勉强在无支祁手里过上几招。 叶响、顾青前后夹击,无支祁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她猛地一甩手臂,触手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叶响抽去。 叶响身形一闪,试图躲避这致命的一击,可却没留意身后的一处水洼。 无支祁的触手从那处水洼中奇异地钻出,速度极快,生生削在了他的肩膀处,一道血痕瞬间出现,鲜血汩汩流出。 “水!躲开那些水洼,无支祁可以任意在其中穿梭!” 顾青话音刚落,便是单脚撑地猛然跳起,躲开了来自无支祁触手的忽然袭击。 “哼,聒噪。”无支祁冷冷地说道,浑身上下的白须在此刻倾巢出动。 她的攻势越来越猛,叶响、顾青虽然已经有意在躲避水洼,可也不时会被那锐利的鳞爪或是触须打中,两人只能互相提醒,向背而战。 尽管无支祁始终占据着绝对的碾压之势,可伴随着叶响和顾青的联合招架,却也越来越急。 她开始频繁朝蓬莱岛的天边望去,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刚刚交手时我就有所察觉,眼前这个家伙,和传闻中的无支祁差距不小,我怀疑我们此刻面对的,只是无支祁的一具分身!” “她的本体,或许是因为蓬莱岛的禁制关系,此刻还在天边盘旋,没法降临!” 一边用雕木剑荡开一条触须,顾青一边对着叶响说道。 “难怪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朝着天边看,想来是因为作为分身,她能活动的时间也有限。” 叶响立刻领会了顾青想要表达的意思,他们只要能够再多拖延一会儿,说不定还真能从无支祁手中幸存下来。 “不好!”就在两人对话之际,无支祁忽然纵身一跃,飘到了半空之中。 随着她双手凭空一招,无数只先前在地面上跳跃的幼年鱼怪迅速炸开,爆成无数颗微小的水珠,飘荡在空中,满满当当。 无支祁能够在自己制造的水洼之中任意穿梭,而眼下她竟是将两人彻底包围在了密集的水珠中,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她的每一次攻击,都将从任意一颗水珠中爆发。 随着时间推移,无支祁分身如同一头癫狂的野兽,开始朝着他们倾泻那些蕴藏杀意的水珠。 水珠不断窜出一道道锐利的触须,带起一道道残影,所过之处,地面也被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 叶响和顾青迅速后退,他们背靠背,警惕地看着几乎将他们团团围住的水珠,退无可退。 无支祁分身一步步逼近,她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你们逃不掉的,死!” 她尖锐地嘶吼着,触手猛地朝着叶响和顾青砸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旁却是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咔嚓—— 那声响将无支祁分身制造出来的水珠雨幕彻底震散。 随即,一道身披红袍的身影踉跄着站起。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疯狂与决绝,对穿的脸颊满是鲜血,肚子更是被自己用利刃捅破,大量成型的鱼卵从中不断涌出,整个人看起来无比凄惨。 “无支祁,你毁我圣躯,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罗素娥大声喊道,她的声音在风雨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怨念。 说着,罗素娥双手沾满自己的鲜血,不知趁着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在自己的周围画上了密密麻麻的血色阵法,随着那些阵法上的血迹茵茵亮起,她的身上也开始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息。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每一次颤抖都仿佛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我以玄阳教派圣女之名,以处子之血为祭,请真神显灵,降下玄阳真身之触!” 罗素娥疯狂地念叨着,随着她的话语落下,蓬莱岛的上空竟然突然浮现出一道巨大的裂缝。 裂缝中散发出宛如烈日般耀眼的光芒,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蠕动。 叶响右臂的玄阳虫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头一次完全失去控制,朝着天边那道裂缝疯狂地蠕动! 第314章 倒流瀑叶响涉险 天边的那道裂缝如同撕裂的视网膜,弥漫而出的金光沿着被破开的维度疯狂增殖。 罗素娥跪倒在血阵中央,腹部涌出的鱼卵此刻已然化作粘稠的浆液渗入地面,她身上的鳞片层层剥落,血迹在地面上勾勒出十二芒星状的图腾,鱼骨般的脊椎正在融化,仿佛要与阵法融为一体。 “玄阳真神……现世人间!”罗素娥支离破碎的声音挤出最后的祷词,七窍同时迸射出金光。 随着天边发生的异变,叶响右臂的玄阳虫终于忍受不住,突然暴起,七条触须如天线般竖起,触须上方闪动着的眼球,一颗颗直指裂缝。 有那么一瞬间,叶响甚至能够从玄阳虫的通感中感知到一种情绪——回家。 他感觉自己的神经正在被某种存在反向寄生,视线中开始浮现出成片的六边形晶格,那是本属于玄阳虫的视觉。 他看见了—— 裂缝深处浮现出太阳—— 不,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恒星—— 而是由亿万条发着刺目光芒的虫体触须,纠缠而成的类星体—— 每条触须表面都覆盖着螺旋排列的复眼,虹膜中闪烁着不同地方的倒影—— 直到那些庞大触须中的其中一根指向蓬莱,叶响仿佛能看到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太阳”注视一切—— “太阳”全知全能—— “太阳”凌驾万物—— 让我们赞美“太阳”—— 在几乎要失去自我意识之前,叶响腹部的莲花印记再度刺痛起来。 他猛地咬住舌尖,剧痛让他从失神的状态回归,而此刻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变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正在失去自己的右臂,那七根玄阳虫须,正在朝着天边裂缝伸去,若是再晚一刻,玄阳虫与他最后的联系都将断绝。 “回来!” 叶响稳住心神,对玄阳虫发出号令,在七根触须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挣扎后,最终它们还是选择安分下来,回归到了叶响的身体中。 玄阳虫触须回归身体的一刹,叶响仿佛听到对方吐出一个词语——父亲。 随着玄阳虫回归,叶响还发现了一件事,他的灵视发生了变化,眼前的太阳不再能够通过意象影响到他的神智, 他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的大量粘稠的光粒子,那些粒子的中央都有着一条游动的小虫。 他看见那些触须盘卷而成的太阳,却只能看见一道道流光闪过的管线,他们分工明确,服务于一个主体,那是如同虫巢的集群意识。 那才不是太阳! 那些原本或许不属于他维度的东西,此刻都被他一一看穿。 “不可直视!”叶响挥刀斩去缠绕在脚踝处的鱼鳞触手,玄阳虫爆射而出,生生在顾青的眼球精准地刺出了两个血洞。 对方此刻已呈跪拜之姿,朝着天边的太阳,仿佛祈求着什么。 顾青捂着刺痛的双眼来到叶响身边,发现对方的瞳孔此刻竟然浮现出一层金色的油膜。 “能够直视神明的双眼,阁下的仙相,当真是不一般。” 他看向叶响,神情有些许复杂。 此时此刻,蓬莱岛上空。 “如此卑劣的身姿……竟敢在我面前显现。” 云层翻卷,无支祁若隐若现的本体终于显现。 山岳般的鳞爪撕开积雨云,她的真身竟是完全由液态水构筑而成的结构。 那是一头长着巨大人面,身体覆满腐烂如破布般的白须鱼鳞。 类龙似蛟的庞大身躯在云层中盘卷,身长足有百丈。 那张人面朝着裂缝中的太阳张开巨嘴,似乎要在叶响等人眼前上演一出天狗食日。 可来自裂缝之中的回应却也格外强烈,那些如同油画般在太阳周边蔓延而出的触须突然收缩,凝聚成十二道金色的光柱。 伴随着上空的变化,叶响右臂的玄阳虫此刻也开始高频震颤起来,在右臂皮肤上勾勒出一颗颗太阳般的图腾,他在效仿,也在学习。 “这些东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顾青不断咳出金黄色的血液,他身上的毛发开始不断扭曲变形成金黄虫须的模样。 不仅是他,一旁的玄阳圣女罗素娥,此刻浑身上下也是蔓延出金色的条状触须,甚至就连蓬莱岛的地面,也开始浮现一条条抽象的金黄色线条。 这是来自玄阳真神的腐化,他的存在越是长久,这种异化也会变得更久,直到它们彻底成为世间的一部分。 十二道光束朝着不同的方位横扫而过,穿透无支祁庞大的液态躯体,那些液体瞬间沸腾。 无支祁被击中的部位不是蒸发,而是直接消失,那如同太阳般灼热的激光,仿佛能将一切都给吞噬。 吼—— 无支祁巨大的身形被重创,却仍旧愤恨地朝着天边那颗太阳咬去。 她的眼中充满决然的憎恨,可就在无支祁即将触达对方时,那道裂缝竟然开始迅速回缩了起来。 “胆小如鼠的伪神!给我出来!出来啊!!!”无支祁疯狂地掰住那道缝隙,似乎想要将对方留住,可那毕竟只是血祭阵法引来的法相幻影,终究是会随着施法者的状态而消散的。 玄阳真神,离开了。 蓬莱岛中,叶响等人眼前的撑伞女人也在此刻支离破碎,化作一片片水珠消散于空中。 “杀我子嗣,我不会放过你的,等着我!” 巨大的竖瞳隔空注视着叶响,无支祁本体巨大的鳞查爪在空中被一片无形的薄膜阻隔开来。 她恶狠狠地对着叶响说道,随后便是扭头钻入了上方的云层之中。 不多时,蓬莱岛上就发起了“地震”,是无支祁在不断破坏着来自蓬莱岛的禁制。 她深知叶响等人此时身困蓬莱岛无法脱身,此刻只要把蓬莱岛的禁制破除,那杀了她子嗣的人也将直面她的本体,再无路可逃。 不过眼下,被重创的无支祁本体再也无法维系分身,来自玄阳圣女的绝命一击算是阴差阳错地给叶响创造了一条生路。 回望此间,遍地狼藉,那席卷一切的暴雨仍在下着,只是由于失去了无支祁的法力支持,那些雨点再也不会孵化出奇形怪状的鱼怪。 地面上尽是一些正在抽搐死去的鱼怪,它们失去了活力,在地面上奄奄一息。 而血祭阵法中的玄阳教圣女罗素娥,此刻也是失神地趴在地上,眼神空洞,不知生死。 然而最让叶响在意的那盏灯笼,那盏困着问真魂魄,此前被无支祁抓在手中的灯笼,此刻却已不知所踪。 问真…… 若不是此刻无支祁的威胁仍在,叶响恨不得把此处翻个底朝天也要寻到问真的踪迹。 此时的感觉就像是明知一只虫子钻入了衣领,却始终找寻不到,令人辗转反侧。 “走,这座岛屿的禁制还不知能够支撑多久,尽快前往阳面,找到离开的途径才是要紧事。” 顾青说着,便是头也不回一头扎入了逆流瀑布之中。 他的状态好像和此前有些不同,语气也变得略微有些急切起来。 叶响心中一横,看着眼前倒流向上的瀑布,紧随其后,一跃而入。 倒悬的水流灌入鼻腔,当叶响整个进入水流中时,透过外面水流的倒影,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切分成一层层薄片。 稳固心神,坚定向上。 他的心中不断默念着,让自己不被眼前的景象动摇。 眼前的光景也开始快速变换,他能够感觉到头顶传来奇怪的牵引力,自己的身体切片正在回归,而他整个人也在逆流的水瀑中攀升,直到尽头。 就在叶响以为自己即将顺利抵达蓬莱岛阳面时,异变陡生! 叶响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再度看见了那颗太阳。 只是不同于裂缝之中,这次的那颗太阳仿佛远在天边,只是投射在了他的识海之中。 叶响的神识跪倒在地,与此同时,大量的光束从太阳表面朝他涌来。 他看见洪荒时代的祭坛,先民们将活人封入琥珀色的虫巢;看见星海深处蠕动的胚胎,每条染色体都由星系旋臂编织而成;最后他看见自己——宛如一尊太阳,生长出一条条口器,正在贪婪地吮吸着某颗星球。 第315章 破境重生见星泉 叶响看见了许多,错综复杂的图景仿佛只是一瞬,又如同永恒般灼热。 他的意识正在经历一次极致的膨胀。 他看见自己的口器化作向无边星海中上万亿条的金色绦虫,正在不断探寻着可能存在的食物;他看到自己降临在一颗湛蓝的星球上方,他亲手撕开了一头银色蛟龙的鳃,将他污染,按在腐败的液态海洋中与其他古神强制交媾;他看到无数信徒为自己送来上万的容器,供自己播种,以此诞出他最满意的子嗣。 “叶响,稳住神识,不然我们都会死!”顾青的声音从神识上方传来,满是虚幻感。 叶响觉察到自己的听觉器官正在进化,他甚至能听见光束中传来的呼唤声——那是这些虫子自我繁殖时发出的愉悦频率。 在这一刻,叶响只觉得自己便是那颗太阳,随着他的意念,神识之中的那颗太阳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每一根血管此刻都灌满了那些由虫群流动而成的光粒子,他的瞳孔仿佛也就成为了无边星海的悬臂,他能看见更宏大的景观,是人类迄今为止无法探寻的角落。 ”████“不可名状的音节从叶响口中传来,他的脑袋后方突然长出了一个瘤体,那是一个脓包,又像是一只蠕动的虫卵。 虫卵中全新分泌出的信息素让他理解了这个词汇的含义。 回家—— 和此前从玄阳虫那儿感知到的不同,这次的“回家”,不是发自自我的感念,而是一道无比威严且冰冷的指令。 在那道指令下达后,叶响的右臂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痛。 无数来自那颗太阳的光束正在叶响的神识中将他与他的右臂剥离,尽管其上的玄阳虫不断挣扎,却无济于事。 眼看着玄阳虫即将离体,其中一截虫须似乎拼尽全力,全然不顾指令,叛逆地刺入了叶响身体中。 一幅幅画面从叶响的眼中闪过,兴福寺中,他头一次生出两根触须,与想要蚕食自己的玄阳虫搏斗;苍山镇里,玄阳虫从地涌罔莲的环境中把叶响激醒;长安城时,叶响用玄阳虫吞下顾青的人脸种子…… 他们共享着肉身,在残酷世界惊险求存,他们杀敌,他们奔走,他们进化。 他们不需要万千虫群提供的养分成长,因为他们本身就足够强大。 尽管这具肉身总爱阻止自己贪婪地暴食,但它至少能维持自我的意识。 “伙伴,振作,摆脱。”叶响第一次看见玄阳虫的语言,是的,玄阳虫没有声音,他却能从玄阳虫扭动的触须看到它想要传达的意思。 比起回家,回到那个只有一束集中意识的虫群怀抱,玄阳虫更认同此刻的伙伴。 振作,摆脱! 即将彻底断开的共生关系再度回归,玄阳虫那七根触须更是窜出了崭新的一条,变为八根。 叶响不再沉迷于那种全知全能的幻视,随着心念转动,一座高塔赫然出现在识海之中,亦或者说,那座高塔本身就存在于叶响的识海中,从未离开。 嗡—— 高塔发出钟鸣,那仿佛能洞悉万物的太阳此刻也显得有些弱势。 随着叶响意识开始挣扎,神识之中残留的那颗太阳影像突然熄灭。 咕噜噜—— 冰冷的水流再度回到叶响的感知中。 他看到自己此刻已然处于逆流瀑布的中段,与此同时,一幅格外恐怖的画面也出现在他眼前。 在水波倒影之中,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切片,此刻已经开始聚拢,只是聚拢过来的不止有他,还有顾青! 两人的脸部在水流冲击之下粘合在了一块,一人一半,分外骇人。 紊乱的思维在叶响脑海里炸开,他能直接读到顾青想说的话语,甚至都不用对方开口。 “逆流瀑布的影响太大,我们的身体正在畸变重组!” 顾青的雕木剑此刻就插在两人脑袋中央,眉心三寸处,剑身上流动着青紫色的脑髓液。 “赶紧稳住心神,不然我们都会死!” 额间的剧痛让叶响的视界出现裂隙,他与顾青的身体正在逆流瀑布中重构。 他们的胸腔竟如苍山镇的大夫人那般连接融合,再也不分彼此。 肋骨交错生长,形成鸟笼的形状,两颗心脏在笼中同步跳动,表面更是爬满了正在交织的黑泥以及金色物质。 更可怕的是顾青的后颈——那里凸起了一张青面獠牙的脸,此刻正用旋转的眼球盯着叶响,发出狞笑。 “黄父鬼!” 那是叶响在兴福寺时用宿难经交换得来的黄父鬼,如今对方脱离了自己肉身的管控,竟然再度活了过来。 顾青左手死死掐住后颈的怪脸,随后说道:“快想办法切断联系,不然我们身上的东西,都会失控!” 逆流瀑布的水流湍急,叶响两人在无穷无尽的阻力下,使劲掰开对方的脸,试图硬生生将两人撕扯开来。 剧痛传来,叶响突然呕吐起来,随着顾青遭重,他们的神经仿佛也都连接在了一起。 沉下心神想要稳固识海,叶响却发现自己此刻出现的地方,却是一处漆黑的角落。 这个地方格外狭小,仅能容得下一人勉强站立,因此他出现时,几乎是与眼前的人交叠在一起。 蓝色如同皓月般的眼睛,只剩眼白,是顾青! 兴许是因为意识畸变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融合,叶响此刻连通的竟然是顾青的神识! 眼前的顾青见着叶响出现,淡漠的脸上却是忽然露出了笑,那是上位者对猎物的眼神。 眼前这个顾青,就是当初追杀自己的那个! 叶响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后便是一脚蹬开对方,将自己的意识再度退了回来。 两人的状况并没有随着肉身撕裂变得更好,他们的血肉连接处开始增生出更多的血肉,似乎永远无法瓜分干净。 “等我切断肉体的一瞬,用御人图……把我隔绝开来!” 顾青的声音在水波的冲击下仿佛混成了两重,随着雕木剑在他苦苦支撑下斩断两人腰间,粘连在上的肠管脏器也都纷纷落下,异变成了独自舞动的独立生物。 当睾丸被一分为二,两人的肉身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与此同时,叶响也是从顾青手中一把摊开了那卷宣纸。 嗡—— 叶响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如潮水般褪去,原来发动这地级遗物的代价如此巨大,难怪顾青要让他来发动,若是顾青自己再来一次,恐怕精神力会直接枯竭。 随着宣纸光芒一闪,被分开后还想粘连回来的顾青身体顿时消失,两人之间产生的那种异变也在此刻陡然停止。 当最后一点联系被切断后,叶响的身体终于重新长了回来,那些从他身体中溢出的能力,此刻也全部回归。 随后,他便看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道如苍穹般的水幕。 水幕开始如同蛋壳般破裂,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巍峨的城池——长安。 他的视觉倒转过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然身处长安城的万丈高空,原本的上升变为下坠,他此刻正从天边朝着蓬莱岛的阳面坠落。 狂风在耳旁呼啸,朱雀大街流淌着荧光绿的粘液,纵横东西的坊市间游荡着身披官袍的肉灵芝,它们的肉垫上方长满了仍在惨叫的人头。 尽管眼前的城池与长安城在布置上一模一样,可叶响动却知道,眼前的根本不是长安。 这里是蓬莱岛的阳面,是封印着无数老仙妖邪之地。 与此同时,顾青也是从宣纸中挣脱而出,伴随着离开逆流瀑布,两人的身体也是终于回归了正常。 他的半边肉身也在不自然地恢复着。 就在两人下坠的过程中,远处的天穹忽然掠过七道星光,不,是八颗。 第八颗星辰忽明忽暗,在两人的视线中越变越大,竟是在向着两人面前疾驰而来。 流星划过脸前,在二人面前骤然分裂,化作两道流火坠落在“长安城”的不同方位。 两人几乎在瞬间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异口同声喊道。 “星泉!” 第316章 殿中歇息影作祟 “星泉!” 仅仅是与对方擦肩而过的一瞬,甚至连那颗星辰长什么样都未曾看清,两人脑海中便是瞬间获得了此物的全部信息。 那就是他们登上这蓬莱岛的最终目的——星泉兽! 狂风急涌,两人在万丈高空中直坠而下,果断运用起各自的能力护体,打算强行抵消即将到来的冲击。 可当黑泥覆满周身,叶响却猛然惊觉自己的后背狠狠撞在了琉璃瓦上。 他与顾青一同坠入了一处大殿,浑身剧痛之际,鼻间尽是一股桂花蜜的甜香。 当他从断梁间翻身落地,又是被眼前的景象惊愕到无以复加。 宽阔的大殿一眼望不到头,足有百尺的高度尽显威仪。 金砖墁地严丝合缝,数十道蟠龙柱昂首挺立殿中,金漆浇筑,好不霸道。 一缕残阳透过巨大的格窗在地面上投下规整的光斑,两人虽早已知道此处不是王城,可却又觉得这里像极了王城。 “此处空间……当真是诡异得很。”顾青掸去青衫上的木屑,雕木剑在掌心流动青芒。 他走到大殿内部,谨慎地查看起情况,率先有了发现,在殿宇内部,有着一处白色帷幔,帷幔之内,仿佛有着隐隐人影。 随着剑尖挑开一处帷幔,两人同时屏息——本该摆放帝王龙椅的位置,正摆放着一个白色棺柩,棺柩周围端坐着十二具覆盖着明黄色绸缎的枯骨,似乎已经死去多时了。 没等两人细究其中缘由,一股乏力感同时在两人身上涌现。 玄阳虫突然抽搐起来,八根触须竟然在自己的皮下扭成了麻花状,随后迅速陷入了沉睡。 顾青也是捂着脑袋,险些软倒在地,他们两人一路登梯上岛,先后历经种种,身体早已被疲惫占据,更有许多暗伤未能及时调理。 “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不用等天边的无支祁降临,我们就已经被自己逼死了。” 顾青惨笑着,强压下喉头处涌出的腥甜:“外面天色已晚,不妨今夜就在此暂做休整,待我将体内状况恢复一二,我们再从长计议。” 说罢,他也不等叶响点头答应,便找到大殿中一处僻静的角落盘腿坐下。 “若是阁下要强撑着此刻比我还糟糕的身体状态继续去追寻星泉,那就请便。” 说着,顾青也不再多说,依靠着一根蟠龙柱,用法力凭空引火,靠着火堆闭目调息了起来。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兽首衔着的铜灯吞没,叶响在顾青不远处寻到一处清净之地,用刀劈断了一块紫檀案几烧起火堆,跃动的火光燃亮了帷幕,为上方彩绘的侍女图蒙上了一层光晕。 将渊斩竖插在身旁,叶响盘腿坐下,抱胸而息,手臂延伸出触须,在周身外围绕了一圈又是一圈。 玄阳虫虽也已疲惫不堪,但本能的直觉却还要比自己敏锐百倍,此刻让它充当警戒,倒是最合适不过。 他始终没法完全信任顾青,特别是当他在逆流瀑布中看见了顾青的识海后。 尽管叶响与顾青两人各自为营,所处的位置却又呈犄角之势,两人心中自然形成了默契,此地凶险非常,就算是歇息的片刻,也最好能够相互有个照应。 “你可以先放缓心神歇上片刻,我来守上半夜。”顾青盘坐在逐渐蜷曲的火焰边上,对着叶响遥遥说道。 夜幕已临,叶响缓缓闭上双眼,却无论如何都没法睡着,只能不断让黑泥在体内反复运行,来回几个周天,通过调息来恢复疲惫的身体。 右臂上那圈徐如卿给他用来隐蔽自身气息的罔闻骨正在缓缓收紧,每当他想要入眠的意图浮现,就会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冰凉感窜入大脑。 自从佩戴上罔闻骨后,他已经失眠很久了,为了缓解精神上的疲惫,叶响只得将自己的意识沉入识海,予以短暂的歇息。 直到夜半三更,一阵细语声将假寐的叶响从识海中吸引了回来。 细细听去,叶响发现那声音传自顾青的方向。 此时此刻,顾青依旧盘坐在那束自己投射而成的火堆旁,身后的雕木剑柄投影却是已经化作了一个人影。 人影不断蚕食着其他物体的影子,随后在地砖上爬行着,在顾青不知觉的情况下缓缓靠近他,随后更是悄悄钻入了顾青的衣摆,从顾青的脖颈处攀爬而出,贴在了他的后背上,喃喃细语了起来。 叶响之前所听到的声音,便是来自那道影子! “……他看见我了,他会知道一切,杀了他。”影子发出顾青本人的声音,却又有所不同,更像是从水缸中发出的,格外沉闷,“别忘了我来到此处的目的,在蓬莱岛上……必须……” 随着阴影的呢喃声,顾青在火光下的脸色也变得格外阴沉,他抓起一旁的雕木剑,似乎准备起身。 叶响暗中攥住了袖袍间的玄阳虫须,此刻若是对方对自己图谋不轨,他就会立刻暴起反击。 “闭嘴!”让叶响没有想到的是,顾青突然一把掐住了雕木剑,另一只手更是猛然掐住了自己的脖颈,将那道阴影死死卡在喉咙上。 他的指甲在喉结处抓出几道血痕,而那脖颈上方的阴影却全身而退,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更是发出了如同夜枭般的张狂笑声。 “他醒着呢!顾青啊顾青,你明明早知道他在装睡,为何不早些撕烂自己的伪装,现在要他准备周全,该死的就是你了!” 说罢,那原本依附在顾青身上的影子忽然生出了两道手臂,猛然掠过墙面,顺着火光寻到了叶响所在的位置,直插他的心口! 叶响见势举刀格挡,却发现那两道阴影手臂却在还未触碰到他的瞬间消散一空。 只见顾青手持雕木剑横在身前,手中更是不断变换着手印,双目紧闭,豆大的汗珠从额间落下,仿佛在极力限制着什么。 “青玄宗向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我身为宗门师兄,怎可随意取他人性命!” “孽畜,快从我的识海中滚出去!” 灵视再启,叶响能够看到顾青丹田处有着两股气息正在相互抗衡——一股澄清如秋水,另一股却满是暴戾,稠如沥青。 随着顾青的极力压制,那股沥青般的气息逐渐落于下风,回缩下去。 “叶兄,”顾青忽然转过头来,睁开双眼,眸中是一片淡蓝色的眼白,再无他物。 “让你见笑了。”他苦笑着坐回火堆旁,隔空对着叶响说道,“自从登岛以来,我的脑海中就开始不断浮现出另外的声音,恐怕是被这座岛屿影响过深导致的。” 顾青的话语诚然是在解释,但叶响却从中听出了一个格外可怕的信息。 自从登岛两人相遇以来,叶响从未和顾青吐露过自己的姓名,若是失忆后的顾青,断然不会知道自己姓叶,可如今…… 留给“顾青”的时间,不多了。 只有叶响清楚,眼前的这个顾青哪怕再正气凛然,也只是本体在蓬莱岛上失去记忆后才诞生的果实,他一切的善意都只是建立在顾青本体对外界的虚伪包装之上。 一旦真正的顾青记忆完全苏醒,眼前这位心怀天下的剑侠,恐怕也就会彻底消失,不复存在。 第317章 十二尸体成迷阵 眼前的顾青,就像是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会变成对自己最不利的因素。 作为并肩作战的伙伴有多靠谱,作为宿敌也就有多棘手。 叶响心中满是对顾青的忌惮,暗暗决定等此夜过去,便找个理由与对方分道扬镳。 啪嗒—— 一旁的篝火忽然炸开一朵人样的火星,不知从何时起,那些篝火中燃烧着的柴禾统统被一些燃着的小人替代,他们浑身燃着剧烈的火焰,双眼凹陷,噼里啪啦响起一阵油脂爆裂声。 这种人烛的现象,叶响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兴福寺,问真的禅房中。 随着柴禾出现异变,叶响与顾青立即意识到大殿内的氛围变了,一同警惕地望向四周。 原本静谧的氛围被打破,洒在地面上的月光不知何时竟变成幽绿色,光斑扭曲,形同某种蠕动之物。 原本严丝合缝用金砖砌成的地面,此刻也渗出沥青一般的黏液,粘液中似乎还有无数细小的触手正在摸索、扭动。 顾青猛然站起身来,手中雕木剑紧握,青衫下竟是掏出了一块八卦罗盘。 罗盘上方布满金线,随着顾青的手指在金线上不断翻转,他的手指被割破,在金线上留下一滴滴血珠,血珠顺着金线来回滚动,最后指向了罗盘上的乾位。 “乾位转向西南死门,我们恐怕有难。“ 随着顾青话音刚落,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便从大殿深处响起。 “自我登岛以来,乾坤仪便始终推不出生门。”顾青用雕木剑削下此前与金线接触的手指皮肤,皮肤飘入火堆中瞬间气化,竟然发出如同编钟般的轰鸣。 “就像……“顾青忽然按住太阳穴,他的指缝中渗出血液,”有什么东西在篡改卦象。“ “如今看来,恐怕就与我们即将面对的这些东西有关!” 说着,顾青手中雕木剑光芒大盛,照亮了两人面前的殿内场景。 那些包砖的夯土正在分泌出殷红色的黏液,砖缝间隐隐可见无数半透明的血管。 整个王城大殿的地面此刻都像是活过来一般——每隔三息就会收缩鼓动一下。 “当心!退后三步!”顾青突然出声提醒道,与此同时,叶响立即朝后翻滚,躲开了他身下忽然隆起的地刺。 那些尖锐的地刺表面布满了青铜锈迹,就像是无数柄倒插的腐朽兵器,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为何突然出现,但显而易见,大殿内已经不再安全。 随着编钟轰鸣声愈来愈响,大殿中原本藏匿的东西也开始露出马脚。 渊斩刀在手,黑泥瞬间覆盖全身,叶响注意到,此前那十二道尸骸前方的屏风忽然自动展开,每一扇后面趴着一只三丈高的怪物。 它们有着蟾蜍般的褶皱皮肤,枯槁的头骨上方嵌着贤冠,原本明黄色的绸缎不知何时已经裹成了官服,官服之下隐隐露出干枯腐朽的骨架,骨架的关节处,不断渗出暗红的腐臭液体。 原本静止不动的尸骨,此刻却都已经直立而起,朝着两人所在的位置快步走来。 突然,一具枯骨猛然抬起手臂,手指骨节“咔咔“作响,隔空指向了叶响两人。 紧接着,其他枯骨也纷纷有了动作,它们或是站起身来,或是伸出手臂,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 枯骨隔空指来,叶响顿感身上涌起一股巨力,他的头顶仿佛忽然压下了数十块百斤巨石,压力骤增。 “这是尸仙绝息阵,需要用十二具老仙的尸体组合而成,怎会如此?”顾青的雕木剑微微颤抖,他此刻显然也被那股巨力压制了。 “难道有人先我们一步进入蓬莱岛,在此处布下了这个阵法?” 话音未落,最左侧的一具尸仙枯骨突然张开了大嘴,喉管中飞出上百张染血文书,每张纸都在空中燃起青色的鬼火飞焰。 叶响挥刀斩碎扑面而来的火团,却发现那些纸屑灰烬落地后竟然化作了巴掌大怪鼠,尖牙啮齿,窜上他的身体便啃食起来,就连强度格外高的黑泥都被啃出了一块孔洞。 连忙将那些纸屑化作的老鼠从身上拍下,叶响又是快速架起刀刃,刚好挡下尸仙枯骨扫来的利爪。 顾青身形一闪,率先朝着另一具枯骨攻去,雕木剑划过一道青色弧光,直刺枯骨而去。 然而,当剑刃刺入枯骨中时,一阵金属碰撞声立刻响起,溅起一片火花。 那枯骨不仅毫发无伤,更是被顾青的攻击激怒,伸出锐爪朝着顾青抓来。 “起!”只见顾青前踏半步,手中雕木剑挥舞,编钟轰鸣之间,那些大殿中的蟠龙立刻发出阵阵龙鸣,那些浮雕竟然在此时开始游动,仿佛柱中的那些石龙也都活过来了。 巨大的石爪扫过尸仙脑袋,愣是将其中数具的头骨生生捏爆。 与此同时,渊斩刀也带着凌厉的刀风,斩断了面前三具枯骨。 “铛”的一声,枯骨被拦腰砍断,断面处却没有任何异样,反而涌出更多暗红色的液体,液体在空中凝成一个小型骷髅头,朝着两人飞来。 被骷髅头穿胸而过,叶响两人立刻发现自己身体又是一软。 好不容易休整得来的体力在瞬间消散一空,有的只剩下疲惫。 一边抵挡着枯骨攻击,叶响也没闲着,同时也观察着这些枯骨的行动规律。 他发现,这些枯骨的动作虽然僵硬,可他们却能格外默契地配合,当其中几具遭到重创,就会有新的几具尸仙暂且顶上,一直到其他几具的断肢恢复过来。 每砍断一具枯骨的肢体,它很快就能重新生长出来,而且力量似乎还在不断增强。 叶响一刀砍在尸仙的肩胛骨上,对方身上的黄色绸缎顷刻炸裂,原本满是枯骨的身体此刻却盘踞着一只百足蜈蚣。 那武功每节甲壳都是一张痛苦的人脸,此刻正不断念叨着某些令人不安的诅咒。 顾青的额头上满是汗珠,他喘着粗气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些尸仙根本处理不掉!” 就在这时,顾青的眼神又是一亮,他发现这十二具枯骨的站位与动作似乎存在着某种规律,并不是毫无章法。 终于,顾青恍然大悟道:“既然是阵法,那定然存在能够将之解除的阵眼……对了,那具棺材!此前这十二具枯骨跪拜着的那口棺材,或许就是组成这一切的阵眼!” 顾青一边与叶响并肩作战,一边向他解释道:“叶兄,我们必须找到阵眼,才能彻底破解眼下的困境。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阵眼很可能就在那口棺柩之中!” 叶响闻言,点了点头。两人开始调整战术,不再盲目地攻击枯骨,而是尝试突破枯骨的防线,接近棺柩。 他们相互配合,叶响用渊斩刀吸引枯骨的注意力,顾青则趁机施展身法,朝着棺柩靠近。 第318章 罔闻骨巧点明路 尽管叶响已经竭尽全力拖延多数尸仙,然而这尸仙绝息阵的力量比顾青预想的还要强大许多。 每当顾青靠近棺柩一步,那些枯骨身上的异变就会更剧烈一分。 它们似乎已经察觉到了顾青的意图,枯骨不断前刺,腹腔中的百足肢节也如长蛇般窜出,对两人同时发动了疯狂的攻击。 那些被砍断的断肢中不断涌出暗红色的液体,在空中凝聚成各式各样恐怖的形状。 时而是狰狞的鬼脸,时而又是扭曲的蛇形,不断干扰着两人的行动。 越是拖延,他们两人也就越虚弱,而相对的,那些尸仙则会越发强盛。 顾青深知时间紧迫,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将自身灵气提升到了极致。 手中光芒一现,多出一串铜钱,一气呵成地将铜钱撒出,那些铜钱精准地命中了前方七具尸仙的额头。 “定!” 咚—— 那些刻着古老字迹的铜钱中央金光一闪,竟然是直接嵌入了尸仙的额骨,入木三分。 与此同时,那七具尸仙枯骨也在止住了身形,甚至连其腹腔中的蜈蚣肢体也都停止了活动。 “就是现在,叶兄,助我一臂之力!”顾青大喊一声,叶响也是立刻会意。 他将渊斩刀甩至左膀,黑泥全数灌注在左臂,催肩顶胯,渊斩刀化作一道黑色刀芒呼啸而出,与右臂玄阳虫一同横扫而过,瞬间斩断了面前数具枯骨的肢体,为顾青开辟出了一条短暂的通道。 顾青抓住时机,身形如电,朝着棺柩头也不回地猛然冲去。 咚,咚咚—— 随着顾青靠近棺柩,他身上那股巨力压迫的感觉越发明显,那股斥力铺面而来,五脏六腑都传来剧痛,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将他压扁。 七窍如瀑布般涌出鲜血,可他的脚步却从未停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原本压制住尸仙的七枚铜钱在同一时间尽数崩开,叶响先前扫开的通路也再度被复原如初的尸仙填满。 不过此刻所有尸仙眼里都只剩一个目标——靠近棺柩的顾青! 蠕动的地面忽然拱起肉浪,十二具尸仙竟糅合成了山丘般大小的肉团,袭向顾青。 顾青牙关几乎被自己咬崩,双手紧握着雕木剑,眼看着与那白色的棺柩仅差一步之遥,却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了。 青筋暴起,眼球中、身体上的血管根根爆裂,顾青此刻宛如沐浴在血池中的血人。 他的身上不时浮现出一束束人形阴影,那些阴影开始不断地攀援,爬上了他的脖颈,只是这次,他再也没有力气压制那些阴影了。 “破!”顾青右手结印,背后猛然隆起,那几道黑锁嗤嗤作响,浑身气势迅速攀升。 单手猛地一推雕木剑,全身灵气集中在剑尖,朝着棺柩刺去,这难以迈出的最后一步,终于是被他手中的雕木剑走完了。 “轰!”一声巨响,棺柩表面立刻泛起一层黑色的光芒,与顾青剧烈碰撞在一起。 气浪乍起,险些将顾青掀飞,阵眼确实就在棺柩之中,只是想要破除棺柩上的防御禁制,眼下的他已然没有余力办到。 额间汗液夹杂着血水滑落,十二尸仙组成的肉团已在眼前,顾青单手拽向背后的黑锁,就在他即将拔除其中之一的瞬间,一道刀光陡然扫过,如惊涛拍岸。 “给我破!” 顾青侧目看去,叶响此刻正浑身是血的站在他的身旁。 手中的渊斩不断发出嗡鸣,仿佛有着无数道冤魂在其中嘶吼哀嚎。 抢在十二尸仙形成的肉团碾碎顾青之前,叶响的刀到了。 嗤—— 随着叶响的强势入局,棺柩上残存的气息,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消散。 雕木剑与渊斩刀同时斩下,棺柩瞬间四分五裂开来。 紧接着,那由十二尸仙组成的肉团也停止了活动,轰然倒地,化作一堆堆腐朽的骨头。 “呼——” 两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瘫坐在了地上,尸仙绝息阵虽已破除,压迫在身上的巨力也已散去,可他们现在也已经完全脱力,只能强撑着身子,开始各自运转周天,恢复体力。 “为什么回来救我,先前十二尸仙已经被我吸引,或许跑出大殿,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顾青猛地咳出一口黑血,他的脖颈处已经布满阴影掌纹,太阳穴青筋跳动,他似乎还在竭力压制着身上的异变。 “阁下和我,应该有难以说清的仇怨,当时若是落井下石,除掉我不是正好?” 叶响依着渊斩刀的刀身,缓缓站起说道:“此前在蓬莱岛阴面,我被镜渊迷住时,是你出言提醒,我只是为了还那时的恩情。此处既然被人提前布置了如此凶险的阵法,那布阵之人断然不会在阵法未解之前留下出逃的路,所以贸然出逃,只会死得更快;另外,我要救的是现在的你,要杀的,是之后的你。” 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顾青没有回话,两人同时默契地看向了大殿外逐步亮起的天空。 远方的太阳缓缓升起,将天空照了个通透。 在蓬莱岛上空,无支祁巨大的身影正在不断撞击着蓬莱岛前无形的禁制,天空上开始出现龟裂的痕迹。 “如果这世上没有妖邪,应该会很好……” 顾青冷不丁地叹出一句,随后他便是不再出声。 稍作休息后,顾青便是从怀中取出了先前那块乾坤仪,口中念念有词,符文闪烁微光,金线勒入指尖,血珠成串凝聚,随后汇集到了乾坤仪两处截然不同的边角。 “找到了。”顾青猛然睁开双眼,“此前在我们眼前分裂开的星泉,分别落在了殿外的东南、西北两侧。” 随即,顾青又是笑着说道:“既然星泉一分为二,许是天意,你我也就在此分道扬镳。” 叶响听后,心中一动,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左腕处便是传来一股莫名凉意。 只见原本在手腕首尾相握,由手指骨节组成的罔闻骨,此刻却是悄然松解开来,先前的凉意就是这罔闻骨传来的。 骨节缓缓伸出,在叶响的眼前缓缓指向了东南方向。 这是…… 见到罔闻骨如此异变,叶响立刻笃定选择了东南方向。 随着两人分别选定了方向,他们也终于来到了殿外,一阵寒风从大殿之外吹拂而来,叫人一个激灵,精神重新抖擞。 顾青抱拳笑道:“叶兄保重,若是还有下一次见面,我们应该就是敌人了。” “你都想起来了?“ “先前击破阵眼时,我又回忆起了一些。”顾青摆了摆手,率先背过身,朝着西北方向走去。 “尽管想起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由头,可我现在反而更分不清了,叶兄与我,究竟孰对孰错,谁是正,谁又是邪。” 说着,顾青又是长长地呼了口气,回过头来:“现在想来,倒也不必纠结,大道本就不止一条,就连蓬莱岛也有阴阳两面,所谓正邪善恶,不都是由人主观定夺的结论,我很期待与你正面交锋的那天,只是或许我再也看不到了。” 再度望向天边那轮刚升起的太阳,顾青愣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 “我生如浮萍,一朝一夕,便要死了。不过能与叶兄一同经历这么多有趣的事,倒也值了。” 说罢,他终于不再纠结,身形化作一道疾电,彻底消失在了大殿之外。 徒留一句话语在风中凌乱。 “叶兄,过度依赖高塔,必将自取灭亡。” —————————————————————————— 【菜鱼的话】 各位读者你们好,感谢现在能读到这一章的每一个你。 是夜坚持更新完了今天的第二章,忽然感触良多,遂于此唠叨几句。 菜鱼在23年遇到了如今看来不过尔尔,当初看却格外重大的人生大事。 此前在书友群中的老书友或许知道,23年我正准备着一件很大的事,只是后来不了了之,也影响了后续的更新。 今天翻阅段评,忽然看到一位许久不见的书友评论,说23年那会儿可爱看我的书,我忽然觉得好幸运。 尽管我们生如浮萍般卑微,在大千世界却也有这样奇妙的缘分相遇,何其幸哉,能获得坚持看下来的,每一个你们的赏识。 23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请让我简而言之,现在说出来也不怕大家笑话——我遇上了和萧炎开篇一样的事。 归根结底——我没钱,在这个时代或许就是最要命的问题。 写作不赚钱,特别是我这种写作模式,痛定思痛,我后面也就更多地扑在了现实中,疯了一样想赚钱。 现在,我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工作,我也终于敢于重启更新,再度面对23年的自己。 重新拾起了自己当初的爱好,把自己和那几位书友的承诺续下去。 虽然现在数据大不如前,毕竟很大程度是我屡次断更自己作的,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人没死,依旧会更新下去。 就是这样,喵~ 借用我弟弟的一句话:要笑着喵对生活! 第319章 叶公子赴鸿门宴 “叶兄,过度依赖高塔,必将自取灭亡。” 顾青的告诫声还残存在风中,此刻处处危机的蓬莱岛却容不得叶响再多思量。 在殿外又是调息片刻,叶响终于踏出巍峨的大殿。 手腕处的罔闻骨指向东南方向,遥望过去,那里是成片的宫廷建筑,似是帝王寝宫。 沿着大殿的百级阶梯走下,叶响忽然听到天边的无支祁发出一阵猛烈的尖啸。 那一瞬间,整个王城宛如一头苏醒的巨兽,发出骨骼错位的脆响,令人毛骨悚然。 朱雀大街上,砖缝间渗出的暗黄色黏液越发稠密,仿佛某种生物的脂肪或是血液。 墙面如同活物般蠕动、重组着,时而鼓起,时而凹陷,仿佛有无数生灵在其中挣扎。 原本规整的屋檐,缓缓增生出尖锐的骨刺,垂落的铜铃随风荡漾,传出若有若无的哀怨声,不寒而栗。 叶响拾级而下,立刻注意到沿着东南方向的天街,有着一排人群正在列队行进。 走在最前排的是一群穿着司礼监蓝衫的太监,他们的脖颈长如蛇身,在空中拧成一道道“之”字形,诡异的齐整。 一盏盏冒着昏黄灯火的灯笼,从他们的后颈贯穿而出,灯笼里藏着一只只正在不断开合嘴唇的小人,念念有词地背诵着《女诫》,声音格外尖锐。 随着这些司里监太监的脚步,砖缝里的血肉缓缓挤出一朵朵紫黑色的曼陀罗花,花瓣绸缎般柔软,花蕊中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牙齿,不断复诵着某种晦涩难懂的呓语。 似乎察觉到叶响的注视,行进的队伍忽然全部止住了步伐,随后整齐划一地朝着叶响方向扭身看来。 “娘娘今日寿辰,特设寿宴,宴请宫中群贤入宫一叙,请公子赴宴!” “请公子赴宴!” “请公子赴宴……” 尽管眼前的景象格外诡异,可队列中这些怪物却好像没有攻击性,他们见叶响不为所动,也不再坚持,而是自顾自朝着东南方向列阵走去了。 在队伍最后方,叶响保持着一定距离缓缓跟随着。 手腕上的罔闻骨骨节收紧,刺骨的寒意传来,清晰地指向了队列正在行进的方向。 那是一座位于皇宫东南面的金顶建筑。 “这位大人……”一个只剩半张脸皮的宫女悄无声息地行至叶响面前,她的模样格外瘆人,胸前的对襟竟是由肠管系成,散发出阵阵腐臭,只见她毕恭毕敬地向着叶响端来一个食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要尝尝新贡的荔枝?” 说着,她掀开食盒,里面盛着一颗颗跳动的心脏,每颗心脏上都布满了荔枝般的纹路,仿佛在昭示着它们曾经鲜活。 叶响眉头紧皱,他没有理会宫女,继续向前走去。 直到途经一处水池边缘,先前想要给叶响送出荔枝心脏作为吃食的宫女再度回头,就好像她们一直知道叶响跟在身后。 “太液池到了,公子若是累了,可在此稍作歇息。” “奴婢们需前去采些琼脂蜜露、彩莲粉藕,为一会儿的寿宴备些材料。” 说罢,宫女们就三两成群地撩起裙摆,赤足朝着池水中奔去。 若是抛开池中漂浮着的数百具宫装女尸,叶响兴许还会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美好。 池中的女尸因为长期飘在池水中,面容早已苍白如纸,却未见半分腐烂痕迹,反而从发鬓间长出了娇艳的荷花。 只是那些荷花的根系却残忍地穿透了宫女们的天灵盖,深深扎在颅腔中,仿佛在汲取最后的养分。 微风吹拂,那些下池采藕的宫女们一边嬉闹着,一边娴熟地将荷花从颅腔中拔出,一边从怀中取出剪子,锐利的剪子触及尸身就会破裂开来,露出里面白花花肿胀着的,毫无血色的肉段。 宫女们将手探入水中,抓住那些“藕”,用力一拔,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声响,一具具肢体残片就被拉出水面。 随着藕段在池边越垒越多,远处也传来了一阵悠长的钟声。 站在队首的一位太监忽然站定,高声喊道。 “吉时已到——” 听到这话,正在采藕的姑娘们纷纷露出诡异的微笑,那笑容看不出喜悦,只有无尽的疯狂。 她们纷纷解开衣衫扣带,露出苍白的身体,毫不犹豫地朝着池底涉去。 水面逐渐没过脚踝、膝盖、腰间、脑袋…… 水面上不断泛起黑色的漩涡,宫女们在水中却没有丝毫挣扎,竟任由池水将自己活活溺死。 与此同时,池底也浮现出一朵朵崭新的荷花,它们迅速选择到了适合自己的落点,随后用尖锐的根茎扎入宫女的口鼻,或是身上任一有眼儿的地方,开始扎根生长。 很快,那些荷花便是染上了鲜血,茂盛生长,穿透头骨,冒出水面,绽放出新一轮娇艳欲滴的花朵。 人群中快步走出几位手里提着玉壶的侍从,他们将玉壶接上那些新生出来的莲花花瓣,谨慎地接下那些花瓣上溢出的晶莹水珠。 “寿宴就要开始了,动作都麻利些!” 司礼监队首的官员将手中的铜锣举起,用力一拍,声音尖锐得如同用指甲刮擦铜盆,令人头皮发麻。 所有怪物同时转向寝宫方向,动作整齐划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 御道两侧的槐树,突然裂开树皮,露出内部螺旋排列的牙齿,叶响注意到那些树洞深处,隐约有什么视线闪烁,如同神秘的眼睛在窥视着他。 不知跟在队伍后方走了多久,终于,叶响来到了那座寝宫面前。 队列不再前进,而是在叶响身前分成两列,似乎是在等他进入寝宫。 罔闻骨的指向愈发明确,直指眼前寝宫,尽管知道此间存在诡异,可叶响为了得到星泉兽血,此刻也不得不上了。 抬脚上前,刚一走上阶梯,那汉白玉台阶就开始融化。 原本洁白的台阶表面,一团团肉瘤凸起,密密麻麻,如同无数只眼睛凝视着他。 “吱呀 ——” 殿门轰然洞开,一股浓烈的腥甜雾气扑面而来,让人几乎窒息。 随着遮掩视线的粉色雾气散去,叶响终于看见了殿内的情形。 九十九盏人皮宫灯高悬殿中,那些灯罩都是用少女面皮缝制而成,少女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 殿内共摆着三百六十张紫檀案几,每张案前都坐着形态各异的宾客,席位前方还摆着各自的官职名称。 随着叶响推门而入,那些正在案几上俯身吃喝的人影纷纷侧目,坐在靠近寝宫较内侧的工部尚书缓缓站起身来,朝着叶响点了点头,仿佛两人认识一般。 只见工部尚书的下半身与鲁班锁融为一体,榫卯关节处渗出黑色液体,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他的双手机械地摆弄着鲁班锁,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痛苦的呻吟。 户部侍郎的算珠长在肋骨上,拨动算珠时,都会扯出血淋淋的肉丝,他的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容,仿佛在享受着这痛苦的过程。 大部分官员此时都已纷纷起身,举起手中的杯盏,朝叶响点头示意。 与此同时,叶响注意到中央的一道屏风,屏风中忽然传来一道阴柔的女人嗓音。 “平日是怎么教你们的,贵客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还不快给贵客上座~“ 随着女人的吩咐,那些神态各异的官员们竟纷纷低头,齐声高喊起来。 “恭迎玄阳子——“ 第320章 血宴纷争揭秘辛 “恭迎玄阳子——” 只见官员们卑躬屈膝地站在两侧,宴席中恰好空余出一个最靠近屏风的案几,仿佛专门为他而设,等候他多时了。 顺着地上的红毯缓步上前,叶响能感觉到寝宫中那股浓烈的腥甜雾气如实质般始终缠绕着他。 在这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粘稠的液体,殿内的人皮宫灯也只让周围的环境更显阴森。 “玄阳子,请快快上座。” 那道阴柔的女人嗓音再次从屏风后方传来,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叶响环顾四周,只见那张空置的紫檀案几,竟然兀自从地面升起,悬停在了他的眼前。 案几上摆放着的器具皆是由人骨雕刻而成,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他谨慎地走上前,案几与座位立刻落下,非常融洽地让他贴靠着坐下。 随着叶响入座,一群身形扭曲的侍从端着餐盘鱼贯而入。 他们的身体就好像是由融化的蜡制成,五官模糊,四肢软塌塌地垂下,走路时不时往下滴落着蜡油。 侍从们将餐盘放在每张案几上,揭开盖子,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餐盘上的红烛滴落人脂,玉盏盛满猩红。 叶响盯着案几上那盘尚在抽搐的肉块——半张美人脸镶嵌在烤得焦黄的肋条上,眼球随着肌理颤动。 酒盏中那些猩红的液体,恐怕就是此前那些宫女们在太液池中,荷花花瓣上被收集而来的玉液琼浆。 想到此前的画面,叶响并没有动筷,可身旁的宾客们却仿佛早已对这些食物习以为常,他们纷纷举起酒盏,将琼浆一饮而尽,面目狰狞地撕扯着那些焦香的美人面庞,任凭鲜血溅在脸上,也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享受美食的兴致。 “贵客怎么不动筷,莫不是不喜炙肉?\"屏风后传来女人银铃般的笑声。 叶响的行为似乎触怒了女人,只见青紫色的血管突然从素娟屏风表面凸起,像是有无数虫须在绢布下蠕动。 堂下百官也在瞬间转过头来,他们的脖颈扭转出诡异的弧度,后脑勺处竟然都长着一张脸,一张溃烂的脸! 随着场间形势变化,叶响立刻察觉到玄阳虫在右臂也跟着躁动了起来。 他立刻起身,猛然掀起案几,酒壶倾倒下来的瞬间,叶响看见在不知名液体中沉浮着的婴孩手指。 “竟然拿这种血腥之物待客,就是你们的迎宾之道吗?” 似乎是为了回应叶响的话语,一只葱白细手从屏风后钻出,将遮挡视线的屏风缓缓移开,露出了后方的女人。 “呵呵,多少年过去了,从玄阳教派离开后,我可是太久没见过如此纯粹的玄阳子了。” 女人身着一袭华丽凤袍,面容绝美,肌肤如羊脂玉般白皙无瑕,一对金眸如同太阳般耀眼。 “你就是……大献皇后?” 女人微微一笑,没有否认,而是忽然感慨了起来。 “皇后?自从被献帝打落到这处冷宫,究竟过去多久了呢,哀家已经记不清了。” “不然我也不会在自己的诞辰,召这些老仙来陪我寻欢作乐。” 说话间,大献皇后双掌在空中轻轻一拍,堂下那群文武百官瞬间兵解,朝服迅速干瘪塌陷,上百具人皮同时褪下,如蛇蜕一般堆在席间。 “国师当年与我说,只要我在蓬莱岛活下来,总有一天会遇上你,你会带着玄阳真神的子嗣来到我身边,只要杀了你,我就能重归玄阳教派!如今,我总算是等到你了!” 随着皇后再度轻拍双掌,阻隔两人的屏风轰然炸裂开来,千万缕银丝如暴雨般激射而出——那根本不是丝线,而是无数首尾相连的白色线虫。 那些线虫化作洪流笼罩而下,叶响双手瞬间被黏住,玄阳虫触须瞬间破体而出,与线虫群绞杀成黄白相间的旋涡。 “忘道人说得对,玄阳真神果然没有放弃我,祂将玄阳子派来,就是让我借此离开此处!” “只要杀了你这个容器,玄阳子自然就会选择我作为宿主,为真神寻找到流落在人间的子嗣,肯定也就会让我再回到他的怀抱!” “到那时候,我还会重新当上玄阳教派的女!” 说着,皇后竟是直接扯下了胸衣,露出心脏位置拳头大的琥珀,其中封存着一只干瘪的母虫,似乎随时都可能死去。 随着凤袍被扯下,皇后的下半身裸露而出,竟然已与下方的紫檀宝座融为一体,雪白肌肤下密密麻麻的虫卵顺着血管游走着,似乎正在通过吸收进入寝宫的灵气,给那只母虫传输养料。 随着身体上的异变彻底暴露,皇后的喉咙中发出高频尖啸,梁柱间的人皮宫灯纷纷炸开,万千蛆虫混着蜡油倾泻而下。 “今日,你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离开,把玄阳子给我交出来!!!” 皇后眼神一冷,那些交织在她身体上的白色线虫如同一群疯狂的毒蛇,朝着叶响扑去。 好不容易从案几上将粘连的手臂拔出,叶响迅速起身,渊斩刀在手中划出一道黑线。 那些成股成束的线虫却比想象中坚韧,刀身砍在上面,只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无法将其斩断。 叶响的身影在线虫群中不断穿梭,寻找着皇后可能出现的的破绽。 线虫在皇后的操控下,在空中交织、扭动,形成各种恐怖的形状。 有时是巨大的手掌,试图将叶响抓住;有时是锋利的长矛,直刺叶响的要害。 尽管有渊斩刀、玄阳虫傍身,但叶响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好在经过一番观察,叶响发现,线虫每次发动大规模攻击时,那作为核心的母虫琥珀都会出现短暂的灵力波动。 想到此处,叶响心中一动,他立刻在空中躲开一束线虫,随后假装落地不稳,故意露出破绽,吸引皇后发动攻击。 皇后果然上当,双手一拍,大量虫线迅速朝着叶响汹涌扑来。 就在虫线即将击中叶响的瞬间,叶响立刻催动黑泥,给玄阳虫触须裹上。 八根触须瞬间化作长矛,完全放弃防守,直刺皇后的胸前琥珀。 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大献皇后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胸前的琥珀被玄阳虫触须整个贯穿。 她的身体开始不断抽搐,脸上不断浮现出虫类独有的复眼纹路,浑身上下涌出褶皱,皮肤也随之干瘪下来。 皇后的身形开始变得单薄,无数死去的线虫从她的身体中钻出,落在地上,化作飞灰。 “不,不该是这样的!”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皇后忽然惨笑起来,感叹道。 “原来如此,忘道人是骗我的,玄阳教派也骗了我,原来一切都是谎话。” “到头来,只有献帝一人没有骗过我……” “可我却把他逼疯了,哈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皇后忽然一把抓在了玄阳虫触须上方,如同回光返照般对着叶响说道。 “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那些欺骗我的人好过!”说着,皇后便从口中吐出一块染血的琥珀。 琥珀刚一出现,还未等叶响看清,玄阳虫便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立刻窜起,一口将那块琥珀也给吞食了下去。 第321章 文若跌宕半生事 眼看着玄阳虫吞下那块染血琥珀,叶响的视线突然浸满血色,脑海闪过一道道光景。 他的视线下沉,眼前的场景迅速变化。 刺目的阳光扫遍全身,身着金纹红袍的“叶响”跪在十二块悬浮的铜镜组成的祭坛上,十八根锁链贯穿琵琶骨,她的面前站着一群红衣教士。 这种感觉叶响曾经经历过一次,玄阳虫吞下顾青种在安仁体内的人脸种子时也是如此。 看来,玄阳虫吞下那块琥珀后,他就获得了来自皇后的通感, 眼下这些,恐怕都是皇后亲身经历的记忆。 那些红衣教士正用金色的锉刀从她身上剐下粘腻的金色油脂,那些油脂在她身上蠕动着,仿佛线虫,随着那些油脂离体,在她额间的圣火纹也逐渐暗淡下去,缓缓消散。 “求你们……让我再与真神沟通一次!就一次!祂一定不会就这么放弃我的!” “文若,莫要再纠缠了。” “下一代圣女已经遴选完毕,即日起你便褪下金纹圣衣。” 她没有回答长老们冰冷的话语,而是痴痴地看着那些从身上被剐下的“油脂”。 那些“油脂”被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块黄色琥珀,琥珀中央,一只白色母虫正在缓缓长成。 她叫赵文若,玄阳教派曾经万人敬仰的圣女。 那颗琥珀,就是她的孩子,玄阳真神让她诞下的子嗣。 …… 湿滑的地牢石壁上,爬满了正在交媾的线虫。 功力尽失的赵文若被铁链吊挂在虫池上方,她的视线一片涣散,浑身都是污垢。 铁链被人一把拽下,她无力的身体像是一块破布被人随意扔在冰凉的虫池中央。 “什么圣女?到头来还不是被扔在路旁的一条野狗!” 一个粗暴的教众将破布扯开,进行日复一日,仿佛没有终点的侮辱。 “你动静别太大,可别让长老们发现了!” 另一位教众神色颤抖,看着赵文若无神的瞳孔,有样学样地将她嘴巴捂住。 “瞎咋呼什么玩意儿呢,那群老头子自己玩完了,难道还不让咱们也爽了?” 他们离开时总会留下一些所谓“馈赠”——有时是蠕动的虫卵,有时是刻在身上的亵渎经文。 她叫赵文若,玄阳教派中人尽皆知的笑话。 她在努力找寻活下去的意义,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夺回自己的孩子。 …… “快点的,赶紧找!长老已经下令了,要是找不回那女人偷走的真神子嗣,我们全体教众都要挨罚!” “上回真神降下神罚,还是三长老叛逃那时候,教派里可死了不少人……” 玄阳教众手持火把,不断在密林间搜寻着。 赵文若记得,那是一个冰冷的雨夜。 教众的声音就在耳畔,她独自躲藏在稻草堆中不敢散出一口气。 她的足尖满是鲜血,不知已经赶了多久的路。 呕—— 她从喉管中掏出一枚明黄色的琥珀,用手擦去上面的黏液,只见一团团线虫在琥珀中缠绕成一团胎儿的形状,伸出小手与她的手掌贴合。 “那女人没有功力,跑不远的,要不还是回头找找?” 随着火把一根根远去,赵文若躺了许久,任由冷雨浇湿全身上下。 可赵文若并不为此刻的境遇感到痛苦,她平生第一次觉着畅快。 张开双手,面朝降下瓢泼大雨的夜空,她放声大笑。 她叫赵文若,从此以后她也只是赵文若。 她走出密林,浑身上下被琥珀中涌出的线虫包裹,她要玄阳教曾经欺辱自己的人都去死。 …… “赵文若!你残害同教教众,罪该万死!” 线虫在皮下躁动,追兵的弩箭上涂着能够克制线虫的粉末。 赵文若向后半步,一块碎石从悬崖边上滚落。 “你已退无可退,赶紧随我们回教挨罚!” 就在她打算咬牙跳下去的时候,忽有一道青竹香味混入场间。 紧接着,数十道黑影掠过视线,下一秒那群追兵便已身首异处。 一个浑身裹在长袍中的人走到赵文若的面前,腰间铜排闪过龙纹,端详了她好一阵后,那人忽然摸了摸她的额头,笑着说道。 “我乃大献国师——忘道人,奔来走去地复仇何时是个头,不妨和我做个交易……” 赵文若被那人牵着走向官道,眼前就是长安。 …… 上好的酒液划过唇间化作刀片,献帝抱在她腰间的双手比线虫还要冰冷。 “文若,你可知道,我对你没有半点感情。” 赵文若点了点头,“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答应这门亲事,孤娶你,只是为了应付朝中群臣的非议,我心里唯有红叶一人……” 赵文若抬起头,用嘴唇堵住了献帝的嘴。 “没事,现在已经很好了……” 是啊,她现在是大献境内除了献帝外最有权势的人,就连玄阳教长老见了她都要俯首称臣,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文若在心里微不可察地想到。 不,不对。 献帝,大献的帝王,此刻就是她的,以后也都该是她的! 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女人了,她要让红叶死! …… “那女人的身份可不简单,她的哥哥可是冻死鬼江孽——献帝自小就与他玩在一起,你让我帮你除掉她……” 忘道人的双眼藏在袍中,看不出神情。 “无论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哦?如此的话,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 冰冷的地牢中,赵文若隔着栏杆看向其中的妇人。 与在玄阳教派那时不同,这一次,她是牢笼之外的那个。 “自从动用乾坤两仪鼎镇压长安城众妖邪后,献帝的身子越发虚弱了,我给他配了个方子,你帮我每日往他的药膳掺上些便是。” 赵文若冷眼看着在地牢中不断挣扎的江红叶,回想起忘道人对她的交代。 手里紧攥着药粉,她面色从容地走了出去,嘴角微微扬起。 从此往后,献帝的身心,都只属于她了。 她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她要把自己所爱之人,牢牢地捏在手心。 …… “文若!你疯了!你怎么能……” 瘫坐在龙椅上方,献帝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他的半个身子插满了血管,血管连通着一个乾坤两仪鼎。 站在他身旁的忘道人没有替她辩解半句。 “来……来人!把皇后打入冷宫……不,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要你被关进两仪鼎里,日夜受老仙折磨!” 说罢,几乎癫狂的献帝便将两仪鼎再次催动。 在两仪鼎中,文若做了很长的一段梦,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文武百官都在向她参拜。 “文若皇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叫赵文若,大献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322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异样的灼热感从右臂传来,叶响的视线不断回缩,那是玄阳虫的动静。 抬眼望去,此刻玄阳虫的模样已然发生了剧变。 如同章鱼般的触须变得更加粗壮,表面更是附着上了一层晶莹剔透、泛着彩色微光的物质,像是一层虚幻的羽衣。 内视看去,金黄色的触须内部此刻已化作半透明的琉璃色,数以万计的孔洞在虫体中不断开合,每次收缩都会喷出细如发丝的白色丝线。 “咔嚓。” 八根玄阳虫触须尖端突然同时裂开六道沟壑,露出内部螺旋排列的利齿。 叶响试探性屈指,意念一动,三条虫须应声激射。 柔韧的触须立刻收紧,无数白色丝线从玄阳虫的口器中喷出。 成束的丝线如同蛛网般粘连在了寝宫的墙壁上,在空中交织成了一团团错综复杂的网。 右臂凭空一拽,那丝线又迅速化作利刃,在空中划过道道寒芒。 丝线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割裂开来。 这是……玄阳虫吞噬了线虫后获得的新能力? 叶响看向玄阳虫触须上眨动的眼球,那眼睛中此刻正闪烁着幽邃的光。 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感受着周围一切的动静。 比之此前纯粹的生物性回应更加灵动,玄阳虫仿佛有了自己的主观意识。 触须回缩,玄阳虫缓缓蠕动着,每一次的动作似乎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紧接着,那几颗眼球纷纷闭合,玄阳虫的身体也跟着蜷缩起来,快速的成长似乎也消耗了玄阳虫较大的体力,此刻它也进入了半休眠的状态。 结合此前种种经历,叶响不免推测起来,若是文若皇后的记忆都是真实的,那玄阳真神通过圣女降临人间的子嗣中,除了那颗被皇后视为珍宝的琥珀,恐怕玄阳虫也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 而之所以在万念俱灰之际,皇后选择将自己的琥珀线虫喂给玄阳虫。 恐怕也是出于报复心理,她想要制造出连玄阳真神都无法完全控制的存在。 叶响,或者说叶响身上的玄阳虫便是她留在世上的筹码。 文若皇后要以这种方式,让所有欺骗她的人付出代价。 文若皇后,当真是个狠辣的女人啊。 叶响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被抽干价值的圣女,流落在外的真神之子,以及大献之所以变成如今这般的原因…… 其中不仅是宫廷之间的权力斗争,还暗藏着国师忘道人暂时还不为人知的阴谋。 文若皇后是他带进宫中的,他利用了文若,把献帝逼疯,可以说如今大献发生的一切,很可能都在忘道人的计划之中。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随着文若皇后的琥珀被玄阳虫彻底消化,皇后最后的躯体也化成飞灰。 那些溃散的白丝里飘出悲哀的唱词,似是某种南方小调,在万千线虫的挣扎下逐渐听不清了。 寝宫中的雕梁画栋如遇火的蜡像般迅速消融,露出里边早已焦黑一片的地基。 那些官员们的官服下方时而钻出灰白鼬鼠,叼着一张张人皮面具窜向四面八方。 寝宫中的一切美好景象都在瞬间消散,什么寿宴,不过是文若皇后用线虫为自己编织而成的黄粱大梦。 如今,随着文若的死,这场宴席也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 叶响看向罔闻骨,随着粘稠的雾气从寝宫散去,上方的森白指骨直接插入屏风后的墙面。 砖石剥落处,一道暗门赫然出现,表面布满蠕动的血管,一张褪色的符纸镇在其上。 揭开符纸,暗门上的血管纷纷枯萎,门扉转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 “咳咳……” 顺着石阶盘旋向下,潮湿空气里漂浮着细碎光尘。 石阶在靴底碎裂成齑粉,叶响每下一级台阶,墙面的青砖就多生出一层肉膜。 那些紫红色的组织正以呼吸的频率蠕动,砖缝间渗出粘稠的琥珀色液体。 叶响越走,眼前的路越是狭窄,最后更是直接变成了一道只能挤入的肉缝,再没了路。 罔闻骨突然发出类似骨折的脆响,森白指骨暴涨三尺,指甲缝里钻出七条带倒刺的钩链。 那些钩链深深扎进两侧墙壁,竟是扯出了一道肉膜通道。 甬道尽头,是一处“门帘”,两排挂着风干的肠衣,门槛处垂落着长满吸盘的舌头。 叶响刚踏入内室,腕部突然被罔闻骨的巨力扯向前方,内室只有一个容纳三人抱立的空间,正中央是一根正插着的脊椎骨,被掀开的头骨嘴中突兀地盛着一汪泉水。 泉水散发着淡淡的蓝光,表面覆着着一层彩色油膜,平滑如镜,倒映着叶响略显疲惫的面容。 只是那道面容此时却在微笑。 这处泉水,竟是一处小型镜渊! 就在叶响想要倒退离开的瞬间,罔闻骨突然失控,竟是伸出一整只手骨,死死按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整颗脑袋摁入水中。 咕噜噜—— 随着叶响脑袋钻入水中,他发现这泉水比他看上去要深得太多。 本来只是盛放在头骨中的泉水在他眼中变得无限大,仿佛连通了着另一个世界。 与此同时,叶响更是惊悚地看到,另一个自己,正从镜渊深处缓缓飘来。 那个从镜渊深处浮起的\"叶响\",左眼已化成蜂巢状的复眼结构,右半张脸爬满会诵经的梵文蛆虫。 他肿胀的左手皮肤透明如琉璃,可以清晰看见一个小人正在他的左手中反复跳动。 镜渊中的叶响狡黠一笑,随后指了指左手中的小人,对着他微微点头。 呼—— 下一刻,寒意传遍全身,叶响被罔闻骨直接从泉水中捞了起来。 他迅速低头看去,发现不光是镜渊中的自己,此刻他的左手也有一块莫名肿大的凸起! 噗嗤—— 叶响迅速抬起渊斩,一刀将左手手掌切割开来。 伤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混着星砂质地的脓液,一块鹅卵石大小的金卵从伤口中被叶响狠狠挤出。 金卵从叶响手中滑脱,径直掉落进跟前的泉水当中。 随着金卵落入泉底,透明的卵壳彻底破开,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人影从中缓缓爬出,游动而上。 那个小人身着羽衣星冠,缓缓攀上叶响的手掌上方,拱手相告。 “在下星泉,侠士,你可总算找着我了!” 第323章 星泉解秘救莲儿 “在下星泉,侠士,你可算找着我了!” 叶响望着眼前只有拇指大小,身着羽衣星冠的小人,心中满是震惊与疑惑。 暗室的穹顶被星光照亮,身着周天星辰袍的少年一挥袖袍,赤足踏空,额间嵌着的那枚玉衡星纹正在闪闪发光。 随着点点星光化作星屑萦绕在少年周身,光芒渐渐敛去时,少年又是故作深沉地说道。 “咳咳……本座乃是摇光星君,司任蓬莱八仙之首。”少年指尖轻点虚空,声音虽小,却透着一股浩浩荡荡的气势,“自从侠士你登上蓬莱岛,我便已经知晓,因为你身上的这样宝贝,有着我主人的气息。” 说着,一道道湛蓝色的星光便是包裹住了叶响的左手腕,罔闻骨的手指骨节缓缓律动,仿佛活了过来。 叶响眉头微皱,脑海中飞速闪过这些天在蓬莱岛上的种种经历。 “可是我与顾青刚进入蓬莱岛阳面时,分明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星辰一分为二……” 少年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说道:“拜托,本座可是相当珍贵的仙相,若是真那么堂而皇之地在你们面前出现,反而奇怪!那当然是我施放的障眼法了。” “那当时在镜渊……” 叶响无视了对方有些讨打的个性,继续问道。 “你说镜渊呐,自然也是本座利用蓬莱岛上特别的风土,特意布置的了……”少年摇头晃脑,似乎压制不住心中那股得意的劲头,“当然,镜渊本身还是蓬莱岛自身形成的,我就是在里面加入了一些些的把戏,比如从镜渊底部辨认想要跟随的人,然后确保他能够得到我。” 听着星泉的解释,叶响心中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从镜渊开始,他就得到了星泉,而后在蓬莱岛阳面,星泉在空中投射出的星辰一分为二,只不过是为了应付他人的障眼法。 不过如今回想起来,这样的障眼法反倒是帮了叶响一个大忙——处于寻回记忆边缘的顾青被引向了蓬莱岛的另一个方向,至少在短期内,他不用始终为对方的存在而头疼苦恼了。 就在两人对话之际,狭小的暗室忽然剧烈震动了起来。 头顶上方的石块不断掉落,墙壁上那些肉膜也开始逐渐扭曲、破裂。 一股腥臭的刺鼻气味迅速蔓延开来。 “不好,这里要给你们惹来的大妖弄塌了,侠士,本座命你速速带本座逃离此地,有什么疑惑,等我们出了这里再从长计议!” 星泉说罢,立刻从悬空的状态退了下来,一把扒拉住叶响的衣襟,钻入其中,再不出声了。 “你不是可以自己飞吗?!” 叶响一边朝着暗室外狂奔而去,一边忍不住吐槽道。 “悬空飞行也是需要消耗灵力的,本座虽贵为八星之首,却也不是完整仙相,能够在蓬莱岛上独自生存那么久已经实属不易,你还要本座如何?年轻人,要求不要太过严格……” 叶响无话可说,他在坍塌的通道中左突右冲,混乱不堪的通道内堆满了碎石,渊斩刀在手中不断狂舞,将那些拦路的石块和扭曲的血肉组织一一劈开。 鬼脸不断泵出黑泥,将叶响的双腿完全覆盖,叶响的身形如同炮弹一般疾驰而出,迅速化作一道黑色电光,快速掠过甬道中央,星泉死死拽着叶响的衣襟,整个人险些被甩脱出去,狂风灌入,他想要说话的嘴巴咧开老大。 “呜嚅……你…太…快…” “……了。” 随着星泉嘴里的最后一字落地,叶响已经带着他跑出了寝宫之外。 “嗬……嗬……本座的头。”星泉整个人软倒在叶响的衣襟上,本来的束发此刻已经乱作一团。 原本还想站起身来骂上叶响几句,可当星泉抬起头时,他确实彻底呆住了。 不远的蓬莱岛天边,一只如龙似蛟的巨大阴影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峰,在云层之中不断游动,撞击着蓬莱岛那无形无质的禁制。 “无支祁……她马上就要突破进来了吗。” 无支祁的庞大身躯不断撞击着禁制,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爆闪的光芒与轰鸣。 天边突然浮现的裂痕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一片巨大的龟裂之纹,眼看着就要彻底破碎。 “你看看你,这是从哪里惹来了这么一尊大神,现在好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办……” 星泉无奈地拍了拍额头,似乎对眼前的状况也格外焦虑。 叶响沉默片刻,随后将星泉捧在手中,带着本分恳切说道。 “眼下的情形固然紧迫,但我登岛的本意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说着,叶响将手按在腹部,随着莲花印记一闪而过,一道蜷缩着的若隐若现的婴孩阴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是……你的元婴?!不对,你境界尚处于结丹,怎么可能修出元婴?!”星泉摩挲着下巴,不断打量着叶响手中的莲儿,“真是奇特……也难怪她此刻这般状态,本就是不该存在之物,肉身的修为不够,提供不了她能成长的环境也很合理。” 听着星泉说得头头是道,叶响心中也是燃起了些许希望。 “登岛前,我听闻星泉血可治莲儿此刻的状况,不知……” 星泉拍了拍手,突然显露出一副两肋插刀,义不容辞的表情。 “不过是出点血的事,不必为难!侠士从镜渊中把本座唤醒,也算对本座有恩,定然会竭尽全力救助你的元婴。况且眼下想要在那大妖手下逃脱,你这点境界还当真不够看,且让本座为你想想办法!” 话音刚落,星泉便化作一道微光,迅速钻入了叶响体内。 星泉入体,叶响只觉得一股精纯如清泉般的力量涌入,流淌在他的经脉之间,所到之处,都会在他的皮肉下方绽出一层层星光痕迹。 随着在他体内漫游,星泉也是连连发出惊叹。 “娘西皮的,你这奇经八脉也太一般了,如此天赋,你是怎么做到修炼到结丹境的?” “我去,你这心肝脾肺肾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怎么会有这么狂野的布置,我从未见过有人的心脏和五脏六腑甚至都不互通的,喂,他们甚至在动,他们甚至在自己乱动啊喂!” 星泉的灵力在叶响体内周游了整整一圈,随后终于是落到了莲儿所在的位置。 “侠士,本座自生出灵识以来的见识,算是给你颠覆完了,你是这个!” 说完,叶响的腹部皮肉下方便是浮现出了几道星辰轨迹,拼凑出了一个大拇指的形状。 内视而观,叶响能看到星泉此时正盘坐在自己丹田中的一处莲花台上,他的跟前正是一朵已经快要溃烂的莲花。 “本座接下来就要开始运功救治,你也赶紧寻个地方打坐运功,护住自己的身心,万不可在我修复莲儿的过程中遭受过大冲击,肉身若是不稳,你的莲儿恐怕连这最后一息都保不住。” 交代完毕后,星泉便不再出声,似乎终于认真了起来。 他全神贯注地运起周身灵气,无数条灵动的星轨轻盈地闪过,围绕在那束莲花周围。 小小的莲花原本已经失去生机,此刻却在灵力的包裹下,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尽管有了起色,星泉却是半分不敢怠慢,他的手掌轻柔地按在莲花根茎上方,星轨游离,小心翼翼地修复着莲花残破的花瓣。 他能够感受到莲花内部那道微弱却顽强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见莲儿的状况有所好转,叶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从须弥符中取出门板大小的渊斩刀,倚着寝宫内的石柱斜插而下,为自己简单搭上了个庇护所,便迅速盘膝坐下。 双目紧闭,胸口鬼脸泵动,体内的黑泥涌动而出,在周身内外覆上一层又一层宛若铠甲的“角质层”,玄阳虫触须也是根根环绕在他四周,保持着高度戒备。 “吼——” 无支祁本体的怒吼声不绝于耳,禁制已经被破除了大半。 摇摇欲坠的蓬莱岛禁制挡不住无支祁本体太久,天边不断荡来的冲击波已经让寝宫也开始剧烈震颤,眼下他能做的,或许只有等待。 随着星泉开始灌注灵力救治莲儿,时间就仿佛静止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叶响的腹部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他心中立刻一紧,连忙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面前突兀地出现了一束半人高的莲花。 那只莲花花瓣全部盛放,中央则是承着一个正在酣睡的女婴,悬浮在叶响不远处的空中。 只见女婴地身体随着莲花的盛放缓缓舒展开来,她的小手微微动了一下,原本紧闭的双眼也缓缓睁开。 尽管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懵懂和迷茫,但她身上原本那股黑紫色的死气已然全部消散。 “爹爹……” 女婴嘴唇嗡动,声音微弱,脆脆的,却比天籁还要动听。 第324章 丹破碎星化穹宇 “爹爹……” 女婴嘴唇嗡动,声音微弱,脆脆的,却比天籁还要动听。 叶响望着悬浮在空中的那束莲花,以及莲花中央那可爱的女婴,瞬间失语。 “莲儿!”蜃楼墟中的一幕幕从眼前快速掠过,莲儿也在地涌罔莲的幻境中陪着自己度过了无数次一生。 叶响缓缓伸出手,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莲儿的瞬间,他的身体却是忽然如筛子般剧烈颤抖了起来。 他的身上突然泛起一阵墨玉光泽,皮肤更是如同开水煮沸一般向外延展。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仿佛随时要将他的身体撑爆。 叶响的四肢开始塌缩,血肉骨骼在瞬间扭曲成团,转眼间他的身子就化作一颗漆黑色的丹丸悬浮在了空中。 丹壳表面不断浮现出万千鬼脸,每个面孔都是叶响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叶响只觉得浑身上下传来剧痛,随后意识便是出现在了漆黑的丹丸中。 惨白的脸颊从丹丸内部钻出,他此刻竟然只剩下一张脸,一张心脏上的鬼脸。 他看不见外界,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 星泉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分无奈解释道。 “侠士,你的莲儿虽然已经救活,可我还是高估了你的肉身强度,眼下你的状态,就是肉身无法支撑足够修为导致的异变,你的身体在那颗鬼脸心脏的指挥下,正在努力自救,通过调整结构的方式,来达到承载这份力量的状态,” 听完星泉的解释,叶响心中一沉,他此刻只是结丹境,如果莲儿代表的当真是元婴境,中间可是隔着整整一个星璇境的大境界,如此恐怖的跨越,自己的肉身自然是无法承受得起的。 所以他也能感觉得到,自己身体所化成的漆黑丹丸正在逐渐收紧,他的肉身正在被不断扭曲,逐渐破碎,光凭现在的肉身强度,他恐怕马上就会被这种自救行为碾成一团肉末。 就在叶响心生绝望之际,一道星光忽然从漆黑的丹丸内涌现。 星泉的身影从星轨中浮现,凝重地看向叶响被裹在内部的脸,默默叹了口气,随即便一挥袖袍,让星轨在指尖化出一道缺口,一滴星辰般摧残耀眼的血液缓缓飘出,滴落在叶响的额间。 随着星泉的血液触及叶响额间,一道刺目的极光瞬间爆发开来。 “就让本座以星核为引,助你稳固肉身!” “哎,好不容易在蓬莱岛吸收了这么多年的灵气,没想到一天就给你嚯嚯干净了,本座这仙相的仙力,何时才能恢复啊……谁让本座心善呢,见不得你这副惨样,好不容易父女团聚的场面,可不要闹得家破人亡。” 身体不断发生异变,神智也受到影响,叶响在不断的耳鸣中,只能勉强听到星泉略显疲态的声音传来,随后他便什么也听不见了,意识归于黑暗,一切陷入沉寂。 咔嚓—— 一声脆响伴随着剧痛传来,叶响几乎是瞬间睁开了双眼。 他的整张脸上此刻布满了星辰纹路,与此同时,一道强光也从漆黑的世界中直刺而来。 光芒越来越盛,突然,又是一阵细碎的“喀嚓”声,无数道裂缝从丹丸内部浮现,迅速开裂。 一团黏液率先从丹丸内部喷洒而出,紧接着,叶响的身体裹着满身的星辉从中爬出,新生的躯体让他有些难以适应。 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吐纳之间,竟然能感觉到周身仿佛有不同的气息随着自己的呼吸扰动。 无支祁在远处天边不断撞击,西北处的皇城传来惊雷般的震颤,此刻的长安城中,暗藏着的无数老仙开始不断向外逃去。 叶响合上双眼,却看到了比以往更多的景象,他能感知到更多的存在了。 抬手轻握,渊斩刀竟然自动飞入掌心,随手挥舞,甚至不用玄阳虫借力,叶响便轻松用渊斩刀在空中掀起了一阵强烈的刀风。 内视丹田,只见丹田深处只剩下一片漆黑无边的星海。 星辰闪烁,却怎么也照不亮最中央的那颗巨大黑洞,黑洞周边环绕着一圈又一圈不断运转的淡黄光晕,细看似乎还能看见其中浮动的如虫须般的游丝。 \"别人晋升星璇境界是灵气从结丹中破出,破而后立,灵气化海\"星泉虚弱地趴在叶响的肩头,\"你这怪物倒好,黄父鬼那张鬼脸黑泥作底,成了这片星海之底,玄阳虫身上的玄阳之力化作星环,本座为你灌注的星核之力化为星辰——整个就是座吃人的星空!\" 第325章 无边雨幕萧萧下 “有本座为你灌注的星泉之力护体,你如今算是已经晋升为星璇境,但你这星璇却比其他修士的特殊多了。” “你的星璇,压根就是一片靠吃,吃出来的星空。” 听着星泉的感叹,叶响微微颔首,他也是在消化着眼前惊人的消息,以及自己身上的变化。 随着实力提升,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世界带给他的反馈也与此前大有不同。 曾经他需要通过灵视才能看清的许多事物,如今只需一眼扫过,便能基本洞悉。 如今的他,光凭一把渊斩刀,应该就能与当初兴福寺的问真抗衡。 想当初在兴福寺被问真视作食物的福宝,如今总算是有了些许撼动天地的能力。 就在叶响沉思之际,星泉又是补充道。 “尽管你现在晋升了星璇,但本座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三日,本座的星辰之力只能够在你体内维持三日,若是三日后,你还没能找到稳固这具肉身的办法,都不用外面那大妖折腾,你自身的那片星空就会将你从内而外地撕碎。” 星泉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也已经尽力。 忽然,一只小手搭在了叶响肩头,叶响转头看去,那小手的主人正眨着眼望着他的莲儿。 莲儿身着一件莲花印记肚兜,身形已经比此前的婴孩状态长大了一圈,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星泉继续说道:“之所以说你与星璇境有所不同,也是因为你拼死也要救活的莲儿了,她便是你的元婴,独立于你的修为之外,却又与你同根同命,父女连心。” 叶响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在星泉的帮助下,他确实救活了莲儿,可接下来又该如何? 三日之期转瞬即去,自己眼下又能找到什么办法在短时间内提升肉身强度,让自己不至于被星璇境反噬? “就在刚才,本座也觉得你眼下的情形无解,不过随着本座在你体内溜达了一圈,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或许你身体里这吃人的穹宇,也是你拯救自己的唯一解。” 星泉说着,便是将目光望向了天边那正在疯狂撞击禁制的无支祁,“你这一身修为既然是靠吃出来的,那何不把自己的目标定得再大一些。” 听着星泉逐渐疯狂的话语,叶响周身不自觉地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了无支祁,扒皮抽筋,用你身体里那身诡异的功法,将这只臭蛟龙扒皮抽筋,以大妖之筋肉,重塑你的肉身!” 咕噜一声,叶响不自觉地咽了口气。 顺着星泉的目光,看着无支祁在天边不断翻动的巨大身影,他心中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兴奋。 宿难神那具罗刹身影悄然在他脑海中浮现。 第一次,他用自己的心脏做了交换。 得到的,是连问真都忌惮的黄父鬼脸。 第二次,他用自己的五脏六腑做交换。 换来的,是跨越境界修出的元婴——莲儿。 那第三次呢。 宿难能给他什么,又会夺走他什么。 吃掉,眼前的大妖吗…… 呼—— 叶响眨动双眼,缓缓呼出了胸中郁结的一口浊气。 无论在原地蹉跎多久,都不会有人给他答案。 想要见识未来,就得踏步向前。 哪怕前方凶险,唯有一条死路。 我身无惧,向死而生,便足以证道。 “莲儿,一会儿好好在爹体内待着,爹带你斩妖去。” 将面前的莲儿收回腹中印记,拖起渊斩刀,体内的星璇不断转动,感受着四肢充斥着澎湃的力量,叶响猛喝一声,鬼脸泵动,在一阵诡异的尖笑声中,黑泥如同坚甲将叶响整个包裹在内,其中不断闪过一道道闪烁的星辰轨迹。 身如疾电闪过寝宫外的楼宇,下一刻,叶响已经出现在了宫城内最高的屋檐上方。 星泉整个人揪住叶响的衣襟,指着天边喊道。 “禁制……就要碎了!” 咔嚓—— 蓬莱岛上空,天穹破裂,随着最后一道裂纹轰然破碎,原本无形无质的蓬莱岛禁制浮现出本来的模样。 那是一道道青铜刻印的符文,随着最后一道符文在空中云层间崩解,整个蓬莱岛响起了一阵瓷器破碎的脆响。 叶响看到天边开始流血。 那些流淌着青色光芒就像是乾坤两仪鼎上的纹路,先是扭曲成麻花状,紧接着就像是被一张无形巨口啃食般,浮现出一道锯齿形的缺口。 裂缝中渗出的不是血液……而是粘稠的暗蓝色液体,这些液体在空中凝结成一团团雨云,每一朵雨云中仿佛都游动着某些怪异的生命。 雨云迅速飘荡,几乎撑满了蓬莱岛整片天空,无数蓝色的液体在上方涌动,就像是一片倒悬的海。 “天崩云碎,空海倒悬”星泉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灭世之相,这无支祁当真是恐怖如斯,侠士,接下来你可要小心了。” 话音未落,倒悬海的深处便是猛然探出半截龙爪。 说是龙爪,却生着七根不对称的趾骨,每根跖节都反向弯曲,关节处凸起着密密麻麻的肉瘤。 那些紫黑色的肉瘤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正不断喷洒出带着巨大腥味的雨雾。 随着龙爪探出,整片倒悬海域也开始了“沸腾”,不是温度升高,而是那处空间本身出现了扭曲折叠,倒悬海的海平面突然竖立而起,云层轰然炸开,终于露出了盘踞其中的庞然大物。 说是蛟龙,其头顶却生着扭曲人形钙化后形成的“珊瑚犄角”,两具干尸呈跪拜状被嵌在了它的头骨之中,他们的脊背被折成数段,延伸成弯曲的犄角,空洞的眼眶中爬满了荧绿色的虫子;说是真龙,其腹部却垂落着章鱼般的白色破烂触须,那些触须是从一片片腐烂的鱼鳞中生长而出的,形同尸幡。 最令窒息的是它的头颅——本该生长着兽首的位置长着一张女人的脸蛋,尖嘴长噻,似猿非猿。 天边的无支祁缓缓睁开双眼,那对竖瞳与叶响正面对上。 咚—— 心脏处传来一声巨响,叶响的丹田处,漆黑的星海也在瞬间暴动,那颗无光的黑洞外,玄阳虫编织而成的星环不受控制地展开,自主抗衡着那来自精神层面的攻击。 若是此前,叶响在未晋升星璇时与对方直视,恐怕已然心神失守,不过此刻他却成功通过星璇之力守住了心神,伫立楼宇上方,巍然不动。 吼! 失去了禁制阻拦,无支祁的咆哮声使得整片蓬莱岛都开始地动山摇起来。 倒悬海倾泻而下,演变成无边雨幕,如同洪涝般朝着蓬莱岛扑来。 第326章 铁锁挣断开元婴 倒悬海倾泻而下,演变成无边雨幕,如同洪涝般朝着蓬莱岛扑来。 那不是普通的雨水,经过此前与无支祁的交手,叶响心里清楚,每一滴雨水都是无支祁的子嗣。 雨幕连珠而下,如同炮弹般朝着地面砸落。 叶响挥刀斩开雨幕,那些被斩断的雨幕却是在地面上连成一片水洼,重新凝聚。 一只只蝌蚪般的鱼面人身怪物从水洼中爬出,迅速地朝着叶响逼近。 “小心!那些是……” 轰隆—— 星泉的叫唤声被雷鸣截断。 数十道雷光轰然劈落,却不是耀眼的银白,而是污浊的紫黑色。 雷电在下落过程中演变成锁链,末端连接着无支祁腐烂的龙首处。 踏着被雷霆崩碎的屋檐闪转腾挪,叶响看到那些被雷电击中的地方,此刻竟然深深插着一道道紫黑色的龙骨锁链。 若是被此物贯穿,恐怕自己就算有多大本事,也要交代在这。 玄阳虫不停地在周身游走,快速游动的触须形成一圈天然的结界,将叶响与那些雨幕隔离开来,叶响借着玄阳虫护体,不断用渊斩刀为自己在屋檐上方开路。 他一路疾驰,想要朝着无支祁本体奔去,光是想要接近对方,都已是格外费劲。 无支祁本体过于庞大,想要解决对方,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助身形灵动的优势。 见着一击未果,天边的无支祁再度昂首嘶鸣起来,那声波甚至具象化成了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 一圈圈荡开,所过之处的残余禁制也如脆弱的琉璃般片片崩解。 蓬莱岛的整片天空,顷刻破碎,无边无际的大雨倾盆而下,一道撑伞女人的身影在远端浮现。 那是,无支祁的分身! 女人刚一出现,便凭空踩着下落的雨滴踏出一步,下一瞬,她就已然出现在了叶响身前。 只见她鬼魅般地伸出一指,指尖直接洞穿了叶响的额头,深深地刺入其中。 “凡人……”无支祁的声音炸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粘稠的回响,“你以为自己像一只窜街老鼠四处奔走,我就治不了你了吗?挣扎无用,给我受死!” 随着分身话音刚落,她的指头便是在叶响用力一划。 嘭—— 被刺穿额头的叶响脸色转白,两抹红晕出现在脸颊上方,他的身形迅速膨胀,爆炸成了漫天纸屑。纸人! 没等无支祁扭过头,一道身影已然一跃而起,在雨幕中拧出全身的劲,狠狠扫出一刀。 噗嗤。 无数刀下亡魂在叶响黑泥的催动下蒸腾出蒸汽,这一刀几乎将叶响身遭的雨幕全数气化。 无支祁分身在空中断裂成两半,紧接着便是化作一滩雨水炸开,消散—— 再下一瞬,叶响的身后又是出现了一个一道水形人影。 几乎是瞬息之间,无支祁分身便是朝着叶响后脑扫出一爪。 嘭—— 随着第二个纸人替身在雨幕中被撕裂,叶响手中刺出一根黑色长毛,直接将无支祁分身洞穿。 被洞穿身体的无支祁咧嘴一笑,随后又是化作一摊雨水散落空中。 叶响的耳孔开始渗出黑血,腹部莲花印记隐隐发烫。 对方的攻势迅猛非常,他此刻只能勉强通过莲儿的幻境配合纸人分身应对。 可眼下的情形却容不得他歇息,无支祁分身化作的撑伞女人从倒悬的雨滴中再度浮现。 只是这一次,她并没有急于突袭。 只见她的足尖轻点某颗下坠的雨滴,那滴雨水便是瞬间凝固,成为了一道巨大的水珠棱镜。 棱镜中折射出七道来自不同角度的白爪,从四面八方朝着叶响袭来。 棱镜的出现让叶响找不到目标,幻境无法施展,眼下情况岌岌可危。 “乾位!”就在叶响束手无策之际,一道声音从远处的雨幕下传来。 顾不得那声音的来源,叶响几乎本能地朝着对方报出的西北方向旋身挥刀。 渊斩刀轰然劈下,瞬间砍碎了左侧袭来的三道爪击,还未等他庆幸成功防下这一击,无边雨幕下,那棱镜后方的无支祁便是毫不停歇地再度扫出一爪。 “坎位!” 这一次对方报出方位已然晚了,来不及转头,叶响身上的玄阳虫触须应激暴起,裹挟着黑泥在瞬间缠在了自己的肩胛处,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嘶地一声,利爪与虫甲摩擦迸发的火星迸射而出,眼前的棱镜忽然又是散作一团,喷洒出一阵雨雾。 “离火生变,躲开雨雾!”那人的提示还未说完,那些雨雾便是在叶响的眼前突然爆开,化作漫天的飞蛾,口器中喷射出扭曲的雨水针尖,直扑叶响双目而来。 渊斩刀再次扫出,庞大的刀身此刻在密密麻麻的雨珠下却显得格外乏力。 眼看着那些诡异的雨水针尖就要来到眼前,叶响只能咬牙再度祭出了三张纸人。 三张纸片迎风而涨,胸口浮现出莲花印记,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随着蜃楼墟的作用,那三个纸人在短时间内也拥有了与叶响相当的肉身强度,与此同时,腹部的莲花印记再度绞痛起来,他此刻每催动一次莲儿的力量,都会让他的肉身朝着崩解更进一步。 三道纸人在瞬间被针雨命中,被命中的部位几乎在瞬间碳化,碎成了漫天飞灰。 无支祁的轻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她的身影不断在雨幕中分裂重组,仿佛无穷无尽。 叶响还未缓过神来,便又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身后传来。 原来是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积出了一片水洼,那积水中悄然冒出一道身影,挽弓搭箭,竟是朝着他的心口突释冷箭。 嗤—— 左肩传来一阵剧痛,叶响的整个肩膀被那一道水箭洞穿。 玄阳虫几乎是本能地用触须将叶响往地上一摁,方才躲过这一道直指叶响身体要害的,来自背后的奇袭。 “当心!” 星泉此时也是从叶响的衣襟中钻了出来,大声疾呼道,刚刚那一击也是让他后背发凉,若是再偏上半寸,可能他就要被连带着一击毙命了。 与此同时,来自周围雨滴中,无支祁的纷乱攻击愈发猛烈。 “他奶奶的!大妖,你竟连本座的性命也要夺去?那别怪本座跟你玩命了!” 说着,星泉便是单手扶在叶响脖颈处,叶响在雨幕中的身形陡然变快了数倍,整个人在雨水中化作一道闪烁的星痕,所过之处,那些从雨滴中陡然袭来的攻击都被一一消解。 “哼……”半空中的倒悬海里,一道来自无支祁本体的冷哼声传来。 从天而降的雨幕突然变得更加粘稠,每一滴浇落而下的雨水都重若千钧。 玄阳虫的触须拼命抵挡,却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虫鸣声。 无边雨幕如同巨大的铁块般压下,叶响此刻就像是被人一把摁在了水中,就连呼吸都被压制住了。 被星泉增幅的速度被彻底压制,叶响的关节不断传来咯吱的异响,只要他身上稍有松懈,肯定会直接被这雨幕彻底碾成肉饼。 与此同时,一道道分身出现在叶响周围,足有五道之多。 五道利爪分别对准他的天灵、咽喉、心口、丹田与会阴,每一击都是奔着夺命而来。 叶响心中恍然,无支祁的本体已然侵入蓬莱,此刻没有禁制束缚,她又怎会只能招出一道分身。 噗—— 喉中微甜,一口精血喷洒而出,叶响几乎将舌尖咬烂,总算催动起腹部莲花印记,再度撒出了三道纸人。 “爹爹,莲儿来助你!” 随着一声轻呼,一束莲花在叶响眼前绽开,莲儿出现的瞬间,便是用小手轻轻在空中一抚,那三道纸人的胸前便是同时浮现出一张鬼脸。 鬼脸同时泵动,那惨白的脸颊瞬间变作了呜呜的哭脸,黑色泥浆瞬间涌出,布满了纸人全身。 与此同时,纸人手中也是凭空一握,同时浮现出三柄门板样的大刀——渊斩刀! 同时跃出的三道纸人除了没有玄阳虫,几乎与叶响别无二致! 他们分别催动渊斩,朝着袭来的利爪横扫而去。 金铁交鸣,响彻雨夜。 全力迎敌让叶响的肉身逐渐浮现出裂纹,他的精神力也在高强度的战斗中出现涣散。 叶响的鼻腔突然涌出黑泥,玄阳虫须瞬间刺入他的太阳穴,精神力再度击中,剧痛让他更加清醒。 他借着痛楚再度挥刀,这一次,他的步伐格外有力,催肩运肘,黑色的渊斩刀在空中抡起一道道圆环状刀气,随后朝着面前的分身轰然砸下——惊涛拍岸,波澜壮阔。 无支祁的那道分身几乎在瞬间化作水末碎开,想要重新组织恐怕也要费上一些时间。 拼尽全力悍然荡开面前袭来的利爪,三道纸人也是成功抵御了来自侧翼的几道攻势,开始在空中自燃起来。 就在此时,斜刺里又是传来一道破空的利爪声。 五道分身,还剩其一! “没完没了……”叶响想要再度运转周身力量,却发现衣襟边上的星泉不知何时已经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咳出一道带着星辉的血肉碎末,玄阳虫的触须也在此时出现了道道裂痕。 千钧之雨的重量之下,他再无反击余地。 就在此时,一道剑鸣从王城西北侧轰然响起,一道冲天而起的青色光柱几乎是瞬间扫在了叶响面前,击碎了叶响眼前无支祁的分身。 嗤—— 随着青色光柱缓缓散去,叶响终于看见光柱内出现的人影。 那人正是顾青,此前为叶响报出对方袭击方位的人,也正是他。 此刻的顾青双眼圆睁,脖颈处一道道阴影已然突破界限,攀附在了他的脸颊周遭,形同实质,演化出一根根粗壮的树木根茎。 他的身后,被撑开的青衫下方,露出一节节凸起的黑色脊柱,脊柱上方是一道道黑锁,此刻那第六道黑锁,已然解开。 随着黑锁解开,顾青的气势在叶响的感知中节节攀升,很快突破了他原有的星璇境界。 一道青色的婴孩身影缓缓飘出,攀附在顾青的雕木剑上。 元婴! 他的双眸如同皓月般澄清,湛蓝色的眼白中,只剩下坚决的杀意。 第327章 玄纹化龙撼天海 元婴! 随着脊背上的六道黑锁全数挣断,顾青的双眸如同皓月般澄清,湛蓝色的眼白中,只剩下坚决的杀意。 顾青的修为在瞬间拔高,那些原本就攀附在他脖颈处的阴影迅速爬满全身。 他的瞳孔瞬间裂开蛛网状的血纹,那只与顾青长相格外相似的青色元婴也正在缓缓消融,粘稠的液态灵力顺着木梢般的剑身,化入他手中紧握着的雕木剑中。 雕木剑上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树皮纹路,淡青色泽,宛若符文。 “叶兄……”顾青张嘴,可声音却像是从喉咙深处传出,带着两种不同的情绪。 前者温润平静,后者阴暗险恶。 阴影在灵力的催化下开始生长成树木根茎,根根暴起,一颗人脸种子赫然浮现在顾青的额间,仿若他的第三只眼,“青玄印起,万木同悲……我…来助你!” 暴雨倾盆而下,顾青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 血珠在空中瞬间凝练成一棵万古神木的影像,雕木剑横扫而出,剑身过处竟是在空中绽开古木年轮状的涟漪。 咯吱—— 顾青的雕木剑在他手中疯了似得生长起来,粗如根茎的树枝将他持剑的右臂瞬间拧裹。 雕木剑横扫而出,带起一阵环形气浪,而被剑气扫过的地面也在瞬间隆起无数木瘤。 那些瘤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开裂,露出内部疯狂蠕动着的年轮状经络。 随着第一颗木瘤发出一阵婴儿哭啼般的尖啸,墨黑色的树皮上迅速浮现起人脸纹路,每张脸都在同一时刻开始念诵起某些难懂的经文,无数玄木随之破土而出,那些玄木枝干上垂落的却不是叶片,而是一根根黑色的血管。 这些血管贪婪地向外延展,它们疯狂吸收着方圆十丈的雨水,竟然在一瞬间就将周围的雨幕抽成了真空,吸收了雨水后,那扎根深壤中的一根根玄木,也在一阵紧胀的摩擦声中肉眼可见地生长起来。 重达千钧的无边雨幕被顾青招出的玄木阻隔,周围的雨水瞬间消散,为叶响两人开辟了一处足以落脚的安全地带。 见着自己的五道分身竟然被叶响、顾青全部破解,藏于倒悬海中的无支祁终于不耐,它缓缓地探出了硕大的头颅。 这颗似龙非蛟,又有半分像人的头颅狰狞可怖,獠牙锋利如刀,双目闪烁着猩红的光芒,透露出无尽的杀意,朝着两人所在的位置发出了一阵尖啸。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啸,天空中骤然响起阵阵惊雷。 紧接着,一道道紫黑色的雷电如同狂舞的银蛇一般,从厚重的云层中轰然炸裂而下。 这些雷电并没有就此消散,反而迅速凝聚成一条条粗壮而坚实的锁链。 令人惊愕的是,每条锁链的末端竟然都拴着一只半透明的水形鱼怪! 这些水形鱼怪并无具体的肉身形态,它们完全由一团汹涌湍急的水流所构成。 然而,透过那流动的水体,可以隐约看到其中似乎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强大灵力。 当这些鱼怪随着锁链重重地砸落在地面时,它们立刻展现出了惊人的速度。 大部分鱼怪几乎在一瞬间便如饿虎扑食般冲向了顾青召唤而出的玄木。 只听得“咔嚓”几声脆响,那些玄木在鱼怪锐利的爪子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坚硬的树干被轻易地撕裂开来,甚至直接被拦腰截断。 更为诡异的是,从那断裂之处喷涌而出的并非普通的木屑,而是一股股粘稠如墨汁般的黑色血浆! 这些黑色血浆散发着刺鼻的腥味,让人闻之作呕。 眼看着那些鱼怪即将把护住二人的玄木彻底清空,顾青摇了摇头。 “还不够……”只见他抹去眼角渗出的血珠,雕木剑在胸前划出一道道印记。 不多时,一张巨大的建木虚影便是从顾青身后浮现而出。 剩余的玄木同时如蟒蛇般盘绕在了一起,集体爆开黑色血管样式的树冠,在半空中不断生长,组成了一段直冲天际的庞大巨木。 当建木虚影与实体巨木重合的刹那,整片天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声。 数以万计的玄木枝干在云层中疯狂增殖,每根枝干表面都凸起着一大片人脸木纹。 “起!” 顾青残破的身躯已然与轰然长成的根系融为一体,沿着他右臂不断生长的藤蔓正不断侵蚀着他本身的血肉。 巨木生长之际,紫电雷霆不断轰击劈下,一道道锁链试图穿透玄木的层层阻隔直捣黄龙,却都被粗壮的玄木一一拦截。 “无支祁本就是以水化身的妖兽,她释放出的这些分身,只要雨水不断,就不会停下攻势。若是想要破解眼下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像当时玄阳教的圣女那般,重创无支祁本体!” 随着顾青的话语,叶响脑海中迅速回忆起了当时玄阳圣女召唤出玄阳真神之触,一击重创无支祁本体,逼得对方收回分身的画面。 不过他紧接着转念又想,在无支祁降下的无边雨幕中,想要靠近对方本体,谈何容易? 随即叶响便看到顾青朝着自己伸出了一只手——尽管那手已经化作了游离在空中的巨木枝干。 “叶兄……还记得我们刚到蓬莱岛时,在镜渊边、在大殿中,都是如何配合的吗?” “这一次,就由我来替你开路。” 说罢,顾青便嘶吼起来,元婴重归体内,一道道荧绿色的光芒从他的身体内部闪烁而出。 顾青的喉管里钻出嫩绿的枝条,方圆百里的地脉轰然抬升,玄木枝干如同从洪荒苏醒的玄纹木龙,一道道交错缠绕着刺入倒悬海底部。 轰—— 悬空海仿佛被那头玄纹木龙撞出了个窟窿,其中粘稠的暗蓝色海水瞬间四溅而出。 还未等海水落下,巨木枝干表面的那些人脸纹路便活了过来,开始伸出黑色血管疯狂吞噬起来。 参天巨木拔地而起,树冠直刺进入倒悬海中,无支祁隐藏在倒悬海中的身影终于露出全貌。 龙身人首的无支祁探出两道龙爪,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龙爪扫过一片刺入倒悬海中的玄木,就会扬起一大片由黑血组成的木屑。 它额顶的那两只由修士干尸化成的龙角,此刻竟然也是化作了两条水形巨蟒,如箭矢般离体,直插进侵入倒悬海的玄木之间。 第328章 建木冲天破逆鳞 第328章 建木冲天破逆鳞 它额顶的那两只由修士干尸化成的龙角,此刻竟然也是化作了两条水形巨蟒,如箭矢般离体,直插进侵入倒悬海的玄木之间。 咯吱—— 伴随着漫天飞卷而出的木屑,那一根根刺入倒悬海中的玄纹木龙被巨蟒穿透,在天穹边炸开层层涟漪。 组成水形巨蟒的暗蓝色海水在接触到木龙躯干的瞬间,便化成了数以万计的苍白手臂。 这些手臂表面布满了鱼鳞状的疱疹,指甲缝里也嵌着腐烂的腥臭肉末,疯狂撕扯着玄纹木龙上方的人脸年轮。 咳咳—— 几乎已经被树皮包裹在内的顾青猛然咳嗽起来,他的七窍也跟着渗出青绿色的液体。 “就凭你这点能耐,也想要伤我本体?真是痴人说梦!” 无支祁的声音在天边轰然炸响,随着她本体出手,刺入倒悬海中的玄纹木龙纷纷被拧断啃碎,仅剩下寥寥数根还在苦苦支撑,但随着那由无支祁龙角所化水蟒攻势越发迅猛,恐怕要不了多久,倒悬海上的雨水又将倾盆而下。 “呵……”顾青冷笑一声,脖颈处的阴影根系突然暴涨,只见那些黑色的根茎竟然直接刺入了他的皮肤,直接贯穿了他的喉结,一颗裹着胃液的狰狞人头猛然从顾青口中钻出。 那狰狞人头与顾青竟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表情却比他凶狠许多。 随着狰狞人头出现,战局再度扭转,巨大的建木冲天而起,又是数十根玄纹木龙窜起,再度深深扎入倒悬海中。 “找死!” 无支祁怒吼一声,嘴中猛然一收,随后嘭地一声吐出一大团胶质物。 那些胶质物在雨中迅速膨胀成蜂窝状,每一处孔洞中都蜷缩着一只婴孩般的水妖。 随着无支祁将水妖从口中喷出,倒悬海也迅速裂开一道豁口,将他的半截身躯全部暴露了出来。 顷刻间,无数水妖落在参天巨木上方,手持三叉戟,恶狠狠地朝着那些枝干劈下。 “就是现在,叶响!” 顾青话音刚落,一道剧痛便从无支祁的身体中段袭来。 “什么?!”无支祁猛然回转身躯,终于在自己蜿蜒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正在疾驰的身影。 黑色蒸汽喷薄而出,化作黑光如急电般掠过,锐利的刀锋在无支祁身上生生拉出一道火星四溅的白痕,叶响到了! 趁着无支祁注意力完全被顾青吸引的片刻,叶响已经在一道道玄纹木龙的隐蔽下,成功来到了无支祁身上! 眼看着叶响出现,无支祁立刻开始剧烈地扭动,似乎想要将他从身上摔下。 可谁知叶响却忽然伸出了右手,玄阳虫撺掇而出,口器一阵蠕动,竟是喷出一根根坚韧的丝线。 丝线如同钢索扣进无支祁的鳞片缝隙间,死死将叶响固定在了无支祁身上,借着无支祁上下翻腾晃荡的势头,叶响反而更加接近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了! 距离叶响三百丈的鳞片上方,存在着一块已经掀起了一般的逆鳞。 那就是此前玄阳圣女借助玄阳真神威能重创无支祁后所留下的创口。 见着叶响朝着自己身上那处逆鳞奔来,无支祁立刻反应过来,想要调转脑袋应对,却猛然被四道从一旁生长而出的玄纹木龙拦住去路。 “把脑袋给我留下!”顾青的声音混杂着木芯爆裂的脆响,他的右臂突然炸成了千万根木制纤维,这些带着血丝的纤维诡异地在空中扭曲编织起来,最终形成了一颗足有无支祁脑袋大小的木制龙首,龙首刚一出现,便声势浩大地冲着无支祁撕咬而去。 双龙在倒悬海中不断翻滚搅动的同时,顾青还不忘传音给正在无支祁身上的叶响。 “无支祁乃是上古大妖,她的肉身强度不是我们此刻的境界能够匹敌的,眼下唯有借住此前玄阳留下的创口做文章,我们才能破了她在雨中穿梭的本事。” “我会用玄木为你开路,至于如何破局,就得看你的了。” 顾青话音未落,无支祁又是发出一声令人心生震颤的嚎叫。 叶响此刻刚在无支祁身上稳住身形,就发现整片倒悬海突然沸腾起来,如同滚油。 那些暗蓝色液体中开始浮现出无数半透明胚胎,胚胎里浮现出长满鱼鳞的婴孩。 它们脐带状的触须穿透海面,在雨中凝结成手持珊瑚三叉戟的鱼面水妖。 “归墟水妖!那是无支祁的神通,千万守住心神!”星泉突然从叶响的衣襟下方钻出,看样子勉强恢复了一些。 话音未落,数百只水妖同时张开七腮裂口。 那哭声如同生锈的齿轮碾碎头骨,叶响尽管早有防备定住了心神,捂住了双耳,也感觉自己身体内的星璇险些失控,他的身体在水妖齐声尖叫下不断颤栗,皮肤上呈现出一片片鱼鳞状的隆起,没想到这也会让他的身体出现异变?! “爹爹当心!”一道光芒闪过,莲儿竟是从叶响的腹部印记中主动跃出,粉嫩的小手结出一个印记,叶响便感觉自己此前被千钧雨水压得十分沉重,疲惫的身体,忽然一轻。 趴在衣襟中的星泉啧啧称奇道:“归墟水妖本该能通过声波诱发人朝着某些方向异变,你这元婴倒好,竟然能够破除水妖对你的影响! 与此同时,那些尚在惊声尖叫的水妖忽然一团团爆裂开来,碎裂成一片片水沫。 看样子无支祁也不能一直发动这样神通,趁着这个喘息之机,叶响立刻踏着疾步纵身跃起。 玄阳虫触须从肩部甩出,一道道白色丝线迅速勾进了不到三百尺的逆鳞周遭。 随着白线一拉一拽,叶响的身形也在瞬间来到了那片逆鳞旁。 掀起的逆鳞周围满是腐烂的创口,创口上方还不断蠕动着闪烁着的金色触须。 玄阳真神留下的伤痕还在不断污染着无支祁本体,因此这处创面始终没有愈合。 挪肩催肘,弓足跨步,叶响提起在手中拖拽着的渊斩刀,反手掀起刃身,一刀劈在了掀起的那块鳞片上方——暗红色的火星溅起,叶响虎口彻底崩裂,鲜血尚未滴落,就被脚下的鳞片全数吸收,那些鳞片上方,密密麻麻排布着螺旋纹路。 渊斩一刀惊涛劈下,却仅仅在那片鳞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痕迹,这样的结果让叶响瞬间头皮发麻。 第329章 万千虫丝碎巨人 第329章 万千虫丝碎巨人 “咯咯咯……”似是察觉到了叶响的动作,那处鳞片缝隙开始不断渗出暗蓝色脓液,脓液化作一只只近三米高的蓝色巨像,巨人突然暴起,不由分说地便是抡起一拳朝着叶响凿下。 刀锋斩裂水流的嗤响在耳畔炸开,叶响旋身避开巨人砸落的拳头。 渊斩刀在空中划出半轮血月,将巨像拦腰斩断的瞬间,飞溅的暗蓝脓液却突然凝固成冰棱,擦着他脖颈掠过。 被劈成两截的巨像并未倒下,上半身化作八爪鱼缠向叶响脚踝,下半身则膨胀成新的巨人。 这由脓液具象成的巨像无法斩断! 当暗蓝色的巨拳再度裹着腥风当头砸下,叶响后仰贴地滑行,玄阳虫触须迅速在身后织成弹簧状的丝网。 当拳头撞上丝网的刹那,叶响猛然扯动指尖——嗡! 紧绷的丝弦发出古琴般的震颤,巨像整条右臂被反作用力扯得粉碎。 水花四溅,溃散的脓液却在空中凝结成冰锥暴雨。 叶响旋身挥刀格挡,左肩触须突然暴长三丈,末端口器陡然张开,在他身前猛然吐出了一面白墙。 冰锥刺入白色墙面的瞬间,那面白色丝线构筑的墙面瞬间浸透了暗蓝光泽,化作漫天水渍消散而去! &34;原来如此&34;叶响瞥见丝线沾染脓液后泛起幽光,突然蹬着巨像膝盖纵身跃起。 晋升到星璇境后,他能看见的东西就更多了。 随着灵视开启,他的瞳孔中倒映着巨像脖颈处流转着的荧光,那些荧光后方似乎透着微弱的透明线段——那是它们水形身躯与倒悬海共鸣的灵力节点。 这些巨人的灵力,都来源于眼前的倒悬海。 渊斩刀在鳞片表面擦出火星,借着反冲力将丝线甩向倒悬海——那些浸透暗蓝液体的丝线一接触海水,立刻晕染上了一层暗蓝色泽。 “果然是这样!” 玄阳虫吸收了皇后吐出的琥珀后,进化出了这种刚柔并济的白色丝线,除了此前的一系列妙用外,叶响倒是没想到,这丝线竟然还有着“同化”的能力。 那些由白色线虫组成的丝线,能够在接触到其他物体后迅速复刻其中的特质,包括眼前的这片倒悬海! 无支祁本体就是这片倒悬海构成,那这些海巨人自然也是同源之物,想要解决这些巨人,已经同化成倒悬海特质的丝线,此刻就是他的王牌! 随着叶响翻身倒蹬而出,一旁的四尊巨像立刻合围,却突然被叶响右臂喷出的蓝色丝线缠住了脚踝。 叶响一个凌空翻身落在丝线交织的节点,玄阳虫触须如蜘蛛吐丝般开始了疯狂编织。 眨眼间,整片战场布满纵横交错的丝网,每根丝线都因吸收了巨像的特质而泛起蓝光。 叶响指尖猛然收拢,数百道虫线突然从海面破水而出。 这些浸泡过暗蓝脓液的丝线早已与海水同质,此刻如同附骨之疽缠上巨像四肢。 被束缚的巨像发出汽笛般的咆哮,却在挣扎中扯碎了自己的关节。 叶响踩着丝线跃至半空,左肩触须的口器中突然喷洒出千百条透明细丝。 这些融入海水特质的丝线如同活物般钻入巨像体内,顺着灵力流动直取其脖颈后方与倒悬海连接的节点。 当第一缕丝线缠住某尊巨像脖颈时,整个战场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34;找到你们了。&34; 五指骤然握拳,所有丝线同时绷直。 丝线如同钢丝般搅入巨人脖颈,将那第一只海巨人的头颅直接掀飞。 失去头颅的海巨人轰然倒地,这一次,它再也没有站起,而是化作了满地的冰晶,破碎消融。 但这只是开始。 随着叶响在海巨人的包围圈中闪转腾挪,每一只海巨人的四肢以及脖颈处都被玄阳虫喷出的虫线束缚,叶响凌空翻身落在丝线交织的节点,左手虚握猛然下拉。 “给我……爆!” 缠绕在海巨人身上的丝线同时震颤,倒悬海面炸开环状波纹。 一尊尊巨像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的提线木偶,四肢、躯干、头颅竟在剧烈抽搐中节节爆裂。 当最后一丝暗蓝色消散时,倒悬海上空下起了泛着荧光的细雨。 最后一滴暗蓝脓液悬在雨幕中,折射出顾青支离破碎的身影。 叶响耳膜突然被某种木质纤维断裂的脆响刺穿——那不是普通树木折断的声响,更像是千万根树木同时炸裂的颤音。 抬眼望去,天穹正在下着青绿色的血雨。 顾青单膝跪在焦黑的建木巨树上,那些曾贯穿天地的玄纹木龙如今只剩嶙峋残骨。 焦化的木龙躯干断面处,无数木质年轮正在疯狂旋转,那是其中残留的灵力正在蒸发。 &34;咳咳咳!&34; 顾青突然弓身呕出大滩青绿色液体,那些汁液坠地瞬间竟生根发芽,长成荆棘缠绕住他的脚踝。 他的右眼已经完全木纹化,瞳孔化作年轮状的旋涡,左半边脸却诡异地保持着人形,只是皮肤下不断有树根状的凸起游走。 三丈外的玄木残桩突然炸开,无支祁覆满青鳞的尾鳍破空扫来。 顾青脖颈中钻出的脑袋将阴影根系骤然收紧,竟拽着他险之又险地避开这记横扫。 但叶响看得真切——那些救主的阴影根系表面,已经布满鱼鳞状的溃烂疱疹。 &34;还有七息&34; 顾青沙哑的传音砸进叶响耳中,他开裂的嘴角突然钻出嫩绿藤蔓,那些藤蔓在空中扭曲成燃烧的沙漏形状。 沙粒坠落的瞬间,某条尚未完全崩毁的玄纹木龙突然自爆,龙芯处迸发的青光在空中凝成巨大的&34;柒&34;字。 无支祁蜿蜒千里的身躯猛然弓起,暗蓝色雷光顺着脊椎骨节节炸响。 那些禁锢着她的木制枷锁开始以恐怖的速度碳化——最先崩断的是缠绕在她龙首的木制锁链。 无支祁的咆哮掀起千丈海啸,倒悬海突然翻涌出无数漩涡。 大灾就在眼前,可叶响面前的逆鳞,此刻还坚不可破。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第330章 潮汐千瞬破逆鳞 (1) 第330章 潮汐千瞬破逆鳞 (1) &34;七息&34; 叶响的牙齿深深咬进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 右手握着的渊斩刀正在高频震颤,刀柄处已浸透掌心渗出的鲜血。 尽管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面前的橙红色逆鳞仍然纹丝不动。 三百丈外,倒悬海翻涌的浪涛正在染上青灰色。 那些被顾青用本命精血催发的玄纹木龙,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 紫电疾雷不断从倒悬海中轰落,化作一道道锁链击穿木龙的躯壳,就连中间那根最为粗壮的建木巨树也在暴雨下摇摇欲坠。 每根断裂的木龙残骸坠入蓬莱岛,都会引发直径百丈的震荡,半空中顾青与无支祁的斗法,甚至已经影响到了原本躲藏在蓬莱岛上方的残存老仙。 畸形怪状的老仙不断从镜像长安城的楼宇民宅中逃出,慌乱地朝着外围夺命奔去。 &34;爹爹!&34;莲儿的声音在识海炸响,粉雕玉琢的元婴小人突然浮现在叶响面前,&34;那个人的元婴正在燃烧,藏在他体内的另一个家伙就要出来了,那些木龙上的玄纹&34; 叶响瞳孔骤缩。 通过灵视望去,贯穿无支祁身躯的数条木龙表面,原本流转的人脸纹路正被阴影侵蚀。 最外侧那根木龙的龙首已经化作焦炭,裂开的木芯里不断蔓延出黑色阴影——眼下这个顾青正在死去,那个被蓬莱岛影响导致失去记忆的本体,正在回归! &34;还剩五息。&34; 顾青的传音变得越发虚弱,声音中仿佛还夹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嘶吼声,那是另一个他,正从他的喉管中爬出的顾青的声音。 来自顾青的提醒声仿佛也成了催动叶响的倒计时。 叶响心中确信,若是五息之内他还没有拔除无支祁,顾青恐怕就会因为力竭彻底死去。 而那个曾经追杀自己的家伙也将复苏,他会接管这具恐怖的身体,以他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暗心理,甚至可能借助无支祁将自己置于绝死之境。 叶响抬头望去,顾青的半边身躯已经与巨树彻底融合,脖颈处钻出的阴影根系正在疯狂修补破碎的玄纹,顾青的肉身不会消亡,只是濒死之际,那原本失去的记忆会重新驾驭这具身体,为自己避险。 无支祁的嘶吼震得海天共鸣。 她蜿蜒千里的身躯突然弓成满月,覆满青鳞的尾鳍扫过处,三根木龙应声而断。 紫电雷光顺着脊椎噼啪炸响,那些禁锢着她的木龙枷锁开始碳化。 叶响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逆鳞近在咫尺却坚不可摧,方才自己已经尝试了数十次斩击,却只能在表面留下浅浅的白色痕迹。 玄阳虫喷出的丝线虽然已经同化了倒悬海特性,但却对无支祁身上的鳞甲无可奈何。 时间,对叶响来说,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叶响几乎在瞬间就将自己的意识沉入识海。 识海中突然掀起惊涛骇浪,站立在满是残骸的沙滩边缘,随着叶响持续的观想,一座尸身高塔赫然出现! 倒悬着的尸身高塔上方,缓缓飘出一道人影。 高塔分化而出的虚影在识海中浮现,形成与叶响容貌别无二致的人形。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神情,只一味说道。 “这一次,不行,你的身体,支撑不住。” 随着虚影双手缓缓前推,叶响的脑海中瞬间涌现出一幕幕未曾见过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站在蓬莱岛下方,浑身上下浮现出蛛网状的裂痕,一道道充斥着噪点的彩色星光扭曲地出现在他身上各个角落,为他平添出数万道伤痕,随后他就在这些裂痕的作用下化作了一抛任风吹散的粉末。 这就是自己逆转时间的未来吗? 叶响的面色有些深沉,高塔无疑是在提醒他,若是再强行逆转时间,他当下这副肉身绝对会被时间本身撕裂。 凡是神通,皆有代价。 就算是有着高塔的叶响,也需遵从。 叶响忽然想起顾青此前留下的警告,就算是自己肉身顶住了这次逆转,恐怕远在海边的那个巨影也不会放过自己。 那座沉在海边的巨影与顾青定然有着某种关联,而眼下自己若是强行逆转时间,很可能会直接诱发顾青本体意识的回归,这无疑是加速自己的死亡。 就在高塔分身以为叶响会就此放弃,准备回到塔内时,叶响却是缓缓说道。 “如果这一次,我不是要逆转时间,而是简单地切开时间,是不是就能办到……” “既然现在的五息不够,那我就把这五息,切分开来!” “我要在不同时间线,对逆鳞发动攻击!” 高塔分身的表情第一次出现波动,他皱了皱眉,随后点了点头。 不再多说,而是退回到了高塔之中,消散开来。 嗡—— 高塔传出一阵嗡鸣,仿佛在回应着叶响的话语。 高塔意志本身就存在于叶响的识海中,因此不用他把话说话,就已然明白了他的打算。 随着高塔嗡鸣声响起,叶响的意识体瞬间爆发出强烈的银色光芒。 眼前一道道错综复杂的银色光流不断穿梭,仅仅看了一眼,叶响便理解了一切。 银色光流中不断闪烁着,宛若胶卷电影一般播放着叶响一路走来的画面。 叶响笃定心神,双手将银色光流往外不断延展,那银色光流中的画面立刻也开始不断拉开,出现了大量看似重复,实则还是稍有些差别的画面。 此刻在识海中的叶响,就像是一个电影剪辑员,正在不断地将属于自己的时间线拖长,随后逐帧找出需要的时间锚点。 随着时间线的不断拉长,叶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选定目标后,叶响双手凭空挥动,眼前的那条银白色时间线便开始出现一道道紧凑的缝隙,那就是他制造出来的坐标,而接下来,他就要通过这些坐标,为自己争取时间! 他的手中,须弥符不断闪动,漫天白色纸钱迅速从其中飞出,在空中与那些白色丝线缠绕在一起,纷纷变化成叶响的模样。 本就不多的纸人瞬间挥霍一空,此刻叶响已然拼尽全力。 莲儿的元婴也在此时从叶响的腹部一跃而出,小手结出一道莲花印记。 “蜃楼墟!” 第331章 潮汐千瞬破逆鳞 (2) 第331章 潮汐千瞬破逆鳞 (2) “蜃楼墟!” 以叶响为半径十步之内,一道莲花虚影缓缓绽放,所有范围内正在变化形的纸人剧烈颤动起来。 每一具纸人身上此刻都已经被注入了莲儿作为元婴的灵气,再辅之以地涌罔莲本身以假乱真的幻境本事,此刻那些纸人不仅有了白色虫丝强化的肉身,甚至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柄幻化而出的渊斩刀。 随着叶响手指挥动,白色的虫丝操控着纸人不断跳入眼前银色光流裂出的缝隙中。 每个纸人都被精准地放置在距离当下仅有01秒左右的间隔中——有的是挥刀前005秒的蓄力姿态,有的是刀锋触及逆鳞前003秒。 莲儿的身影突然分裂成近百道流光。每道流光都精准没入一个纸人体内,在它们空洞的眼眶里点燃起幽幽的火光。霎时间,所有纸人都产生了同样的认知: 我是叶响。 ……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会让自己肉身崩解,消耗过大的时间跳转。 而是选择了就近原则,每一道分身,他都只安排在了距离自己仅有一息的时间点左右。 这就是叶响的策略——既然时间不够,那就从把时间切分得更碎! 通过时间分身,向无支祁发动来自过去的攻击! 随着叶响闭上双眼,原本还在疯狂破坏建木的无支祁忽然听到了一阵恐怖的嗡鸣。 那阵嗡鸣声似乎只有无支祁才能听见,这动静也让她从叶响身上感应了什么。 随即她便彻底不顾身前缠来的木龙,大声嘶吼了起来。 “不可能……这是……” 没等无支祁说完,一阵更加低沉的嗡鸣声响起。 咚—— 无支祁的竖瞳收紧,眼前的景象随着嗡鸣声骤然变慢,她的眼前,一切都在瞬间减速,最后归于静止,这绝然的静止只维持了一瞬,随后一切又都开始骤然加速,回归到了原本的动势。 木龙狠狠撕咬住她隐藏在倒悬海中的躯体,想要制住她的行动。 仿佛此前的那一瞬静止只是幻觉。 可唯有无支祁,看见正在自己背上的叶响,在世界静止的那一瞬间,忽然颤动了一下。 在她眼中,那个渺小的人类身影,突然分裂出了近百道如同阴影般的残像。 每一道残像都握着渊斩刀,在那仅一瞬的时间内,带着磅礴的气势朝着自己的逆鳞劈下。 与此同时,叶响的视角中,自己的视野像是毫无边际般的开始蔓延。 他的视野被切分成了数十道碎片,每个碎片都呈现出他站在逆鳞前的不同角度。 仿佛有着千万个镜面同时映照此刻。 这些视野都来源于他本人,每一个在这条时间线上,正在面对无支祁逆鳞的叶响分身。 每一刀分身,都在属于他们的时间点,朝着无支祁的逆龄舍命斩下了一刀。 占身刀法,是为管仲经过冻死鬼教导后,在数百次战斗总结出来的刀法经验。 其中分为两种要诀,其一惊涛,重在一击制敌,将全身之力集中一点,挥斩而出,如同惊涛拍岸,故此得名;其二波澜,偏于绵绵不绝,通过刀法本身带动躯体,借力打力,在无数次挥斩中将斩劲不断强化,如波似澜,愈战愈强。 可如今,叶响借助时间切割而挥出的每一刀,与两者皆有相似,却又分外不同。 他们在每一个叶响手中,都是留在不同时间上的“惊涛”,又能在同一时间点的叶响手中,汇作“波澜”! 海有潮汐,随日月波动;刀成千柄,尽斩意俱灭; “潮汐千裂——斩!” 时间凝固的那一瞬间,叶响的本体在名为“现在”的时间上挥出了属于自己的最后一刀。 紧接着,一道道黑色阴影迅速回缩,他身上全部毛孔也在瞬间爆出鲜血,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叁!”一道巨大的木屑在空中组成了叁的字样。 还剩下三息,而此刻建木巨树中,只能看见顾青露出的两颗头颅。 那颗诡异的脑袋此刻已经占据了大半的位置,而此刻属于顾青的那颗,只剩下半只尚未完全变成木纹的半颗眼珠。 他自然也看见了此刻叶响正在经历的一切,随着记忆如潮水般回归,顾青仅存的半只眼球中不断变化着复杂的情绪。 “怎么会这样……你究竟是善是恶……我分不清了……” 看向叶响的半颗眼球中,顾青的眼色从最初的震惊,转变为迷茫与无奈。 只是眼下他的所说所想,都与叶响无关。 此时此刻,他的面前,唯有那道橙红色的巨大逆鳞。 拄刀而立,叶响此刻强撑着已经几乎透支的身体缓缓站起。 逆鳞上方,此刻竟然开始莫名浮现出一道道白色的刀痕。 第一道刀芒亮起时,橙红色的逆鳞表面泛起涟漪。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第二十七道斩击落下时,逆鳞的表壳发出了一阵奇异的脆响。 第二十八,第二十九…… 随着第七十八道刀光浮现,涟漪化作蛛网状裂纹。 整块逆鳞表面突然响起玻璃破碎的脆响。 那些被叶响分布到不同时间节点的攻击,此刻在因果律的作用下产生共鸣,所有破坏力都来到了他当下的这个时间点! 一道道白色的刀痕在逆鳞上构成了一道形的图案。 叶响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将自己整个身子带动起来,一拳砸下。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34;给我——破!&34; 同一时间,那些回归到叶响身上的黑影仿佛齐声发出了一声暴喝。 刀光收束成一点星芒,橙红色的逆鳞轰然炸开。 无数金色触须迅速沿着碎片裂开的豁口钻入其中,那是玄阳真神留下的污染源终于找到了入口。 “吼啊啊啊啊——” 无支祁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她蜿蜒的身躯疯狂扭动,却止不住大量的暗蓝色液体从伤口喷涌而出。 逆龄破碎,无支祁重创,而在逆龄破裂后裸露出的创面,一道道暗蓝色的血肉筋膜间,一颗长着无数相同女人脸孔的硕大心脏,正在其中砰然跳动。 第332章 渊斩诛杀无支祁 第332章 渊斩诛杀无支祁 鳞片破碎的脆响在云层间荡开持续不断的回响。 无支祁蜿蜒千里的身躯突然绷成反弓形,暗蓝色的脊椎骨节在鳞甲下凸起骇人的棱角。 那些原本流转着波光的鳞片开始疯狂翕动,每片鳞甲根部都渗出暗蓝色的粘液,浑身上下的白须都在同一时刻绷紧。 &34;嗷——!&34; 凄厉的嘶吼震碎云霭。 无支祁修长的脖颈痉挛般地向后折去,后脑重重撞在尚未消散的雷云上,迸溅的紫电顺着鳞片缝隙炸响。 顺着伤口钻入她体内的那些玄阳真神留下的虫丝仍在不断增殖,白色菌丝状的脉络从逆鳞破口处蔓延,所到之处鳞甲纷纷腐烂剥落。 倒悬海上空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那些裹挟着紫色雷电的暴雨悬停在半空,亿万颗水珠折射出无支祁扭曲的倒影。 她布满骨刺的尾鳍在空中胡乱摆动,被击碎的水珠却没有坠落,反而化作锋利的水晶棱柱朝着四面八方迸射而出——这一切都如顾青预料的那般,逆鳞被叶响击碎后,无支祁本就被玄阳真神重创的部位再度被重创,导致眼下彻底失控! 暗蓝色的血液从逆鳞的伤口喷涌而出,却在脱离躯体的瞬间汽化成靛青色雾气。 这些雾气所到之处,立刻滋生出肉瘤状的珊瑚群。 建木枝桠上立刻长出了白色的珊瑚群,如同一块块老树病态的白斑。 雾气随着风朝着下面的蓬莱岛散去,那些侥幸存活的老仙被雾气触及,要么就是当即被化作抽搐的鱼头人身怪物。 好在有玄阳虫护在周身,不然叶响恐怕也会被那些雾气钻入体内,活活被体内长出的珊瑚群堵住器官,撑爆内脏而亡。 玄阳虫群顺着血脉攻向无支祁的心脏。 无支祁千丈长的身躯开始诡异地自我缠绕,她再也不管是否会伤到自身,锋利的背鳍割开自己的腹部,试图挖出正在蚕食脏腑的虫群。 被切断的肠管漂浮在空中,每截断裂处都绽放出深海水母般的发光触须。 可饶是如此疯狂,无支祁仍无法根治自己此刻心脏位置的祸源。 锋利的背鳍可以刮除身上那些无关紧要可以再生的部位,可却无法贸然对心脏下手。 来自玄阳真神之触的虫群残留就如附骨之蛆难以消灭,更别论身上还有一个叶响。 &34;卑贱&34; 扭头看向叶响,她布满倒刺的舌头突然分叉,舌尖吐出具象化的诅咒,直冲叶响位置而来。 这些蕴含着强大灵力的咒语具象成黑色咒文,却在触及叶响之前被一道道冲天而起的木龙残骸所拦截——下方的建木巨树正在快速枯萎,显露出顾青还剩下一半的躯壳,一颗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元婴正悬停在他胸口,不断啼哭,燃烧着精元。 一击未果,无支祁立刻翻动身形,试图把脱力的叶响甩下,却没想到叶响已然趁着刚才片刻功夫拔刀站起,渊斩刀尖朝下,右臂触须盘卷其上,狠狠刺入了正在被玄阳虫群腐蚀的心脏! 渊斩刀刺入心脏的刹那,暗蓝色的血液突然凝固成胶质,覆在心脏外围形成了一层厚实的膜。 叶响的瞳孔里倒映着诡异景象:无数张相同的面容从心脏褶皱里浮出,她们闭着眼睛轻声呢喃,声音重叠成令人昏沉的嗡鸣。 叶响看见一个女人从弹动的心脏内部钻出,她的声音带着海潮般的温柔,发梢滴落水珠,在半空中绽放成晶莹剔透的珍珠。 &34;你做得够多了,是时候歇息了&34; 中央的女人面孔缓缓睁眼,青灰色的嘴唇吐出温柔语调。 她的鼻梁两侧突然裂开细缝,六对珍珠般的副眼次第睁开,折射出七彩眩光。 叶响握刀的手腕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些眼睛仿佛要把他的魂魄吸进深海。 &34;爹爹小心!&34;莲儿突然从叶响丹田处跃出,小手结出莲花法印。 地涌罔莲的虚影在叶响灵台绽放,幻术对撞激起的灵爆将两人发丝吹得狂舞。 刀锋传来冰晶凝结的触感。 叶响猛然惊觉,自己的右臂不知何时已覆满盐粒状的结晶,那些暗蓝色血液正顺着刀柄爬上小臂。女人面孔下方伸出珊瑚状触须,轻轻缠绕住他的脖颈。 &34;你听&34;她的声音带着潮汐的韵律,&34;海水、溪流、湖泊、洛水……&34; &34;他们都在呼唤着我,叫我回去;是外域的那些东西让我疯了,但我还想回去!&34; &34;聒噪!&34; 叶响左手深深扣入掌心,玄阳虫丝从伤口激射而出。、 沾染着金色斑点的白丝穿透女人眉心,那张温柔面孔瞬间扭曲成狰狞的模样。 覆盖着细密鱼鳞的利爪从心脏深处探出,却在触及叶响咽喉前被渊斩刀死死抵住。 此刻的渊斩刀身上,密密麻麻的玄阳虫丝顺着刃口疯狂增殖,刀身暴涨三寸,一颗颗眼球在本就不规则的刀身上浮现! 玄阳虫通过丝线接管了渊斩刀,此刻的渊斩成为了它的载体。 随着玄阳虫接管,渊斩刀刺下的力度暴增,周边那些残余的玄阳虫群也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迅速汇聚到了渊斩刀上,与玄阳虫快速同化。 随着同化的进行,那道厚实的水形薄膜被直接刺穿,无支祁的心脏表面浮现出珊瑚状的结晶层,却在虫群啃噬下迅速碳化成灰。 刀锋贯入心脏的刹那,万千虫丝从刀刃间迸射而出,宛若锯齿般快速搅碎其中的一切。 那些美艳的面孔接连枯萎,最后只剩下中央那张与叶响对视的绝色容颜。 &34;呃啊啊啊——!&34; 凄厉的尖啸震碎漫天珍珠。女人的头颅猛然膨胀成房屋大小,青灰色鱼鳞从脖颈蔓延至脸颊。她的眼球突出眼眶,瞳孔竖成两道血缝! &34;我早该看穿你的!&34; 随着硕大的心脉被渊斩刀劈开,被虫群搅碎,女人的七窍同时喷涌出墨色水流,嗓音变得尖锐刺耳,&34;这污秽的气息你根本就是&34; 破空声截断了无支祁最后的声响。 一道青色的箭矢拖着彗尾般的玄纹,自下而上洞穿那颗狰狞头颅。 女人的身躯顿时僵直,密密麻麻的裂缝从咽喉处的伤口蔓延至全身。 箭簇在女人的颅内绽开建木枝条,将嘶吼的鱼妖头颅撑成四分五裂的青木枝丫。 第333章 叶响碎星破心窍 第333章 叶响碎星破心窍 箭簇在女人的颅内绽开建木枝条,将嘶吼的鱼妖头颅撑成四分五裂的青木枝丫。 叶响顺势旋身横斩,刀光在倒悬海上划出新月弧线。暗蓝色心脏轰然炸裂,迸溅的水珠在半空凝成数以万计的袖珍人面,发出凄厉的尖啸。 随着女人的气息彻底断绝,女人的身形也是迅速膨胀,在空中炸开一团团水雾。 “无支祁肉身已破,速夺心窍!”一点星芒从叶响衣襟下方浮现。 叶响踉跄着跪倒在心脏表面,右手的虫须迅速从水雾中捕获了什么,随后快速消失。 透过渐渐消散的水雾,他看见顾青半张木纹化的脸从建木裂缝探出,另半张脸上爬满蚯蚓状的黑色根须。 &34;成了&34;顾青的喉管里传出两个重叠的声音,腐朽的建木突然绽放回光返照的青芒。 缠住无支祁残躯的木龙齐齐昂首,试图将对方的残躯咬碎崩解。 可没想到的是,倒悬海在此刻竟然开始崩溃。 随着无支祁的意识消散,控制着整片倒悬海的神力也于此消失。 随着一滴挣脱束缚的雨珠从倒悬海中落下时,整片海域如同被凿穿的琉璃穹顶轰然倾泻。 无支祁的本体在滔天浊浪中如同活虾般无意识地翻滚,每一次痉挛都激起直径千丈的漩涡。 紫色电光不断炸响,尚未坠尽的倒悬海水突然倒卷而起,凝聚成数百道水龙卷。 这些贯通天地的水柱中浮现出历代祭祀她的海民虚影,却在下一秒被紫黑色雷电劈成飞灰——失去无支祁掌控的天罚,正在无差别攻击这片区域。 首当其冲的便是顾青所化作的参天建木。 建木最后的枝干在雷击下终于彻底碳化。 顾青的木纹头颅突然睁开双眼,左眼是跳动的青色魂火,右眼却爬满黑色根须。 他碎裂的下颌开合着吐出半句法诀,死去的枝干吸收起落下的海水,生机迅速恢复。 玄木在空中不断生长,将那些重达千钧的雨水阻隔在蓬莱岛半空。 倘若倒悬海在这一瞬直接冲击而下,恐怕会直接毁灭整个蓬莱岛。 随着生长的建木和海水对撞,海天之间炸开一轮青蓝色的耀光。 在这强光之下,无支祁死去的肉身正在发生骇人的变化。 长达千尺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着下方坠去,压塌了大量的建木枝干。 背部的整片鳍骨已然掀起,森白的骨茬上还粘连着神经脉络。 暗蓝色的血液不断渗出,孕育出短暂存在的畸形海兽。 最惊悚的是她的头颅。 那张美艳绝伦的人面正在发生恐怖畸变,额角刺出珊瑚状的犄角,鼻梁塌陷成两道呼吸孔,嘴唇纵向裂开露出七排螺旋状利齿。 当她的竖瞳最终炸成两团磷火时,所有正在坠落的海水突然染上血色,每一滴都映照出她支离破碎的惨相。 随着无支祁本体坠落,在半空中的叶响看见了,无支祁残缺的身躯在血雨中扭曲成一道盘卷的“8”字,就像是一只“衔尾蛇”。 蓬勃的生机从她的体内迸发而出,可惜此刻无支祁本体却缺失了能让自己复生的关键。 她的心窍,不见了。 吼—— 整个蓬莱岛都响起了类似百万只瓷碗同时碎裂的哀鸣。 在充满不甘的吼叫声下,鳞甲破碎,肉身化泥,无支祁身上充盈着的灵力在空中快速瓦解。 一鲸落,万物生。 逸散而出的大量灵气最先浇灌在参天建木上方,让原本已经焦黑的玄木快速生长起来。 无支祁绵延千里的身躯寸寸断裂,坠落的鳞片在下落过程中化作滔天巨浪。 尽管建木已经拼尽全力生长阻挡,可倒悬海依旧如同被戳破的水囊,裹挟着木龙残骸倾泻而下。 &34;抓住!&34; 建木主干突然伸出虬结的枝蔓,将急速下坠的叶响拦腰卷住。 顾青与巨树融合的躯体浮现在他眼前,脖颈处新生的木质纹路不断被阴影侵蚀。 叶响咳着血沫抬头,看到顾青残留的半张脸正在艰难蠕动嘴唇:&34;他要醒了快&34; 话音未落,眼前的巨树突然爆发刺目青光。 无数玄奥的符文在树皮表面游走,原本碳化的部位开始脱落新生。 那些被阴影污染的根系疯狂扭动,却被突然浮现的莲花虚影暂时镇压。 是莲儿!她正在用幻境拖延时间! 眼下无支祁虽死,可危机接踵而至。 精元大量消耗的顾青触发了本能的保护机制,他的记忆正在回归,那个恐怖的顾青正在苏醒! 突然,眼前建木的变化骤停。 所有暴涨的阴影根系正在回缩,顾青的脸孔再度清晰。 &34;爹爹,这个人在燃烧元婴!&34;莲儿的声音带着哭腔,&34;他要把自己&34; 叶响的瞳孔猛地收缩。 建木核心处,顾青残存的面容越发清晰。 “我早知道……” 顾青的神情变得格外复杂,他似乎进入了一种超然的状态。 “最开始,我当真以为自己是带着师兄弟一起登岛,降妖除魔的大师兄。” “可越来越多的记忆回归,我开始意识到,这些不过是我自己造出的假象。” “原来的我,到底不是个彻底的善人啊……” 说话间,叶响忽然察觉裹着自己的建木枝蔓忽然下沉,带着自己朝着蓬莱岛下方缓缓落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我这蜉蝣的一生,也终于要在此刻燃尽了……” “我会竭力用建木封存自身,压制住体内那股无尽的杀意,叶兄,保重……“ 他的皮肤浮现出细密的木纹,瞳孔逐渐被木纹包裹,却在彻底异化前突然露出解脱的微笑。 &34;一朝一夕,蜉蝣便要死去了” “这大千世界。”他的声音混着树木开裂的声响,&34;替我去看看&34; 遮天蔽日的树冠轰然炸裂。 叶响在冲击之下被卷出好远,好在身上的那节枝蔓化作了一道巨大的树叶,将他包裹着推向了下坠的倒悬海中。 树叶承载着叶响顺着倒悬海形成的瀑布坠落而下,似一叶扁舟。 最后抬头一瞥,顾青的身躯已经彻底木化,融入了正在快速生长的建木之中。 嘭—— 叶响乘坐的树叶重重摔在龟裂的岩石上,渊斩刀险些脱手飞出。 他挣扎着撑起上身。 &34;咳咳&34; 带着腥甜味的血水不断从指缝溢出,叶响能感觉到自己的腹部在猛烈抽搐。 强行动用高塔力量进行时间切割的后果比预想更可怕,他的视线已经开始出现无数重影。 &34;爹爹!&34;莲儿慌乱的呼唤忽近忽远,&34;你的丹田&34; 叶响低头看去,发现腹部不知何时裂开了蛛网状的伤口。 没有鲜血流出,那些裂缝中闪烁着细碎的银芒,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体内挣脱。 那是他的星璇,那颗如同黑洞般的星璇,此刻因为他的肉身迫于极限,即将破体而出! “他奶奶的!本座用星辰之力好不容易给你肉身延出的三日时间,就这么给你白糟蹋了!” 星泉的眼中满是焦急,他此刻显然也没了办法。 第334章 蓬莱崩倾覆长安 “他奶奶的!本座用星辰之力好不容易给你肉身延出的三日时间,就这么给你白糟蹋了!” 星泉从叶响衣襟中钻出脑袋,眼中满是焦急,他此刻显然也没了办法。 强行破格提升至星璇境界,他的肉身早已支离破碎。 不过叶响此刻也管不得这么多,毕竟眼下还有一桩比他身体崩坏还要恐怖的事正在发生。 当无支祁那长有千丈的大妖躯体轰然坠落的瞬间,蓬莱岛殿前的大地突然崩裂。 镜像的长安城王宫中,那象征着王朝永恒的金乌铜像斜插进云海当中。 在坠落过程中又被翻天的倒悬海猛然冲刷,像流星般划过天际,朝着下方的楼宇砸去。 轰隆—— 无支祁千丈长的尾鳍率先砸落,在轰鸣声中,本就已经裂开一道豁口的蓬莱岛上空顷刻浮现出大量裂痕,那些裂痕裹着无数灵气在空中炸成漫天冰晶。 叶响回首看去,那从天而降的倒悬海水已经漫遍了整个镜像王城,有着万斤重的海水浇灌而下,顷刻之间,盘龙柱应声而断,那些楼宇仿佛也被汹涌的海水拦腰扫断。 遥望蓬莱,随着天边的禁制尽数崩裂,足足三十六道碧火从蓬莱岛的各个角落喷发而出,直冲天际。 “不妙!蓬莱岛禁制本就摇摇欲坠,又经这大妖残躯、倒悬之海一顿冲击,眼下那支撑岛屿悬浮的灵气,恐怕马上就要逸散干净,支撑蓬莱岛的地脉就要断了!” 星泉大喊不妙,叶响此刻已经带着他爬上了镜像长安城的某处了望台,先前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早已被喷涌而来的倒悬重水碾碎压塌。 这些本应该悬在空中的海水,随着无支祁的死去再也不受控制,位于其正下方的蓬莱岛瞬间成了倒悬海水首当其冲的对象。 随着海水倒灌,轰鸣声四起,整座岛屿开始倾斜。 原本环绕在四周的云霞此刻也翻涌开来,如同沸腾。 咯吱—— 蓬莱岛在哀鸣声中再度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岛屿底部骤然炸开无数蛛网裂纹。 数以百计的碎石失去灵气支撑,迅速朝着天边坠落。 那些原本悬浮在岛屿四周的树木也突然失去了灵光,枝干扭曲成麻花状坠下。 轰隆! 无支祁的断角深深楔入岛屿深处,深蓝色的妖血顺着裂缝渗入其中。 蓬莱岛核心处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那几十道护岛光柱如同被重锤击打的琉璃,自撞击点向外蔓延出蛛网状的裂纹。 最外侧的光柱轰然炸裂,飞溅的罡风将周边的建筑瞬间斩成数段。 蓬莱岛的西北侧率先开始土崩瓦解,在上方种植着的千年古树带着根系脱离地面,虬结的树根间还缠着一颗颗人头种子。 那些都是老仙的化身!当年被献帝锁入蓬莱岛的老仙,如今已然长成了蓬莱岛的一部分,此刻随着蓬莱崩解,灵气逸散,那些被岛屿镇压的老仙脱离了束缚,再度活跃了起来! 树冠上未成熟的赤果接连爆开,每颗当中都有着大量亡魂逃逸而出,又迅速被倒悬海的重力碾成一团团血雾。 “快看下面!”剧烈的晃动中,星泉指着蓬莱岛下方嘶喊起来。 蓬莱岛分为阴阳两面,可如今,那悬在下方的阴面,却已然与阳面错位断开。 连接着两座岛屿的硕大铁链彻底断裂,不断有青黑色的岩浆裹挟着镌刻着上古符文的残片喷涌而出。 这些恐怕就是支撑蓬莱岛基本运作的核心,也就是乾坤鼎的内核所在。 岛心处,地面轰然碎裂,露出内部的一颗悬浮黑球——这颗本身应当在充盈的岛屿灵气中不断旋转的球体此刻已然失去了往昔的光彩,迸发出的能量乱流扫过无数地域,将前方顾青化作的建木巨树撞得粉碎。 蓬莱岛,轰然破碎…… 无数支离破碎的残片碎块开始朝着岛屿下方坠去,在空中拉出一道道猩红色的拖尾。 叶响此刻也在其中,他强撑着身体用渊斩刀凿入了一处了望塔塔身。 在漫天滑落的“星辰”中不断下坠。 看着眼前骇人的一幕幕光景,叶响心中忍不住为下方的长安城倒抽一口冷气。 蓬莱岛核心破碎,意味着这足有半个长安城大小的岛身终于完全失去支撑,砸向长安。 岛屿本身以及倒悬海带来的冲击将直接毁灭长安城现有的一切,更别提岛屿上方可能还存在着那些老仙,若是让蓬莱岛整个压坠而下,长安城将要面临的灾难可想而知。 蓬莱压坠,长安覆灭。 万千生灵在一瞬间归于涂炭,而他叶响也会因为肉身崩解魂断于此。 叶响的脑海中,只剩下这样一幅末日光景。 …… 不久前,蓬莱岛下方,长安城,罗雀亭中。 吴所为与纪无敌同时抬头,看向了发出剧烈响动的天空——那座悬浮在长安城上方的岛屿陡然向下倾斜了一瞬,透过倾斜的夹角,他们看见云层深处正在不断崩解的岛屿,巨大的冲击力下,蓬莱岛正在将遮天蔽日的碎块朝着长安城四面八方投射而出。 “天崩地裂……叶响他们,这是在天上造了多大的动静啊!” 从地面仰望,蓬莱岛此刻就像是一块四分五裂的蛋糕,原本流转着青色光晕的岛屿碎裂成十几块,快速朝着下方坠落,在空中拖曳出无数道斑斓的轨迹。 眼见此景,纪无敌几乎是头也不回地朝着罗雀亭外狂奔而去。 只留下空中半句“多多保重”,便已经消失无踪,徒留下吴所为独自在风中凌乱。 吴所为望着天边那碎成无数块的阴影,郁结地叹了口气。 随后吹了声口哨,将那头有着一人高的骡子叫来自己身边。 抚摸着骡子身上健壮的肌肉,吴所为无奈地说道。 “这天都塌了,我们这种平民,又该往哪儿逃呢?骡子啊骡子,你随我闯荡半生,没想到刚遇机缘,咱们就要一起在此殒命了,这可真是天灾人祸啊……” 骡子伸出蛇信,舔了舔吴所为的脸庞,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不再挣扎,而是与主人做出了一样的选择,呆在原地,静待灾难降临。 没等他多说半句,一颗足有罗雀亭大小的碎石便是从天边陡然砸落,烟尘四溅,顷刻间吞没了吴所为与骡子的身影。 …… 嘭—— 同一时刻,罗雀亭外,林生在木头的搀扶下同时捂住双眼,无数碎石掀起的冲击波让他们短暂丢失了视野。 他们两人从万丈高空坠下却并未身死,木头在坠落的刹那,只觉浑身肌肉猛涨,将林生抓在身前,竟是硬生生用自己肉身的力量抗住了这一下冲击。 尽管如此,林生与木头也都受了严重的内伤。 本打算回到罗雀亭从长计议,却没想到还没赶回罗雀亭,天边便是出现了更恐怖的异象。 碎石在两人眼前将罗雀亭夷为平地,等到烟尘散去,两人只能看到从残垣中伸出的一只断臂。 “师……师父!”木头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那断臂的主人又怎会有所回应。 先前率先跑走的纪无敌没有幸免,此刻他的大半个身体都被压在残骸下方,身体被一根断裂的木板横贯穿心,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抬头看向不断朝着地面砸来的岛屿碎石,林生无奈叹道:“叶响……你这家伙,动静能不能小点啊!!!” 随着他的怒喝,袖袍中猛然推出一颗青绿色的剑丸! 嗡鸣声中,剑丸悍然切割开周遭的碎石,却最终抵挡不住,被最后一块巨石压碎。 扑哧一声,随着剑丸碎裂,一道血箭也从林生口中喷出,他再也支撑不住,双眼迷蒙地软倒在地。 “林道长!”木头的呼唤,他很快就听不见了。 死么,他好像已经有点熟悉这种感觉了。 第335章 孑然一身逆天劫 金光门外,随着天边的蓬莱岛轰然炸裂,眼前的青云梯也顷刻瓦解。 一颗巨石从天边砸下,不偏不倚朝着章百而来。 章百瘫坐在青石板上,指尖还沾着未来得及收起的血色粉末。 方才为了能够给两人救治,她几乎榨干了体内最后一丝力气,此刻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身后的冰蓝色仙相愈发凝聚,随着她的神采黯淡,一点点冰晶正从她的身上凝结而出。 就算不被巨石压扁,等待她的恐怕也是被仙相提前吞噬的命运。 想到此处,章百惨然一笑,头顶的阴影越来越重,那道足有三间房高的巨石裹挟着蓬莱岛的残垣,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轰然砸下。 喉间涌上一股冰冷的腥甜,章百来不及闭眼,只能眼睁睁看着石头表层的裂纹在瞳孔中不断放大—— 眼看那巨石就要轰然砸下,两道光影却分别从章百左右斜刺中闪过。 “当啷!” 随着两道光影扫过,巨石顷刻崩裂。 炸出的气浪将章百掀起,向后滑出数丈许。 一道锐利,是来自六扇门的横刀。一道猩红,是血肉攀附的脊柱剑。 安仁单膝跪地,半幅飞鱼服已被气劲扯碎, 露出的左臂上 “肝胆” 二字刺青被鲜血浸透,却仍在锦衣下泛着冷光。 他拄着横刀,深深嵌入青石板的石缝当中,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章百,你们快走,我被贼人控制,险些铸成大错,败坏了六扇门的脸面,死不足惜!” “放你娘的狗屁!” 死不成的脊柱剑斜斜地支在地上,半截胸骨外露地胸腔里,猩红色的血液正顺着肋骨滴落。 半身骸骨咯吱作响,眼中闪过癫狂的笑意。 “就你这胆小鬼还想在小爷面前逞英雄,都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你那破面子,赶紧给老子滚,听到没有?“他转头朝着章百龇了龇牙,“带着那个安排人来杀我的……臭老姐,快滚!老子求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机会,可别像抢在小爷前面死了!” 话音未落,又一块碎石砸在了死不成的肩上,骨刺发出不堪重负的 “咯吱” 声。 两人一左一右护在章百身前,一如曾经那般斗嘴,仿佛身上的伤势皆以好转。 三人呈三角而立,却无一人后退,任凭天边的巨石不断砸落,将三人逐渐吞没。 巨大的石屑倾盆而下,冰蓝色的血液溅落得到处都是。 这副光景却让章百想起了她与死不成被冻死鬼接回府中的那个雪夜。 “他叫安仁,是我一位部下的孩子,也是我的义子……” 看着藏在门柱后边怯生生的一个男孩,章百与死不成的脸色格外复杂。 为了表达友好,死不成将自己藏在裤兜里的一只死老鼠递给了安仁,吓得安仁大哭起来。 他们自小就生长在那个冰冷的地牢中,被当作仙殖死士培养,还从来未经历过正常人的生活,也从未见过那个叫做安仁的小子眼中,名为希望的眼光。 那时的死不成还不是 “死不成”,安仁也不是如今的六扇门捕头,章百,也不是如今的杀人医。 “从此往后,你们就都是我冻死鬼江孽的孩子,你们,就是彼此至亲的兄弟。” 冻死贵将三个支离破碎的小人拢在了火盆前,将他们的手掌聚在一起,大手缓缓包裹而上,如是说道。 “兄弟如亲,生死与共!” …… 章百忽然低笑出声,她的指尖勉强凝聚出一道道血色涌向跟前二人。 “谁说要走了?当年在府里一起偷酒喝的时候,你们俩可是发过誓的 ——” 安仁与死不成同时一愣,石雨砸落的轰鸣中,他们看见章百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冰蓝色的血液在指尖聚成微弱的光刃。 三人背靠背站成三角,安人的横刀染着自己的血,死不成的骨刺滴着自己的血,章百的光刃明明随时会熄灭,却仍在石雨中划出倔强的弧线。 当又一块巨石砸来时,死不成忽然大笑:“胆小鬼,可别吓尿了啊。” “闭嘴你!” 安仁说。 石屑纷飞中,冰蓝色的血液溅在章百手背,恍惚间与记忆里雪夜的月光重叠。 “胆小鬼,这酒可是我用老鼠泡的。” “呸呸呸……你!” “别骗他了死不成,赶紧地喝,别让那老头子给抓了!” “这酒我看也不好喝啊,为啥那些老头子的部将都喜欢喝酒呢?” “我记得我爹以前说过,喝酒得配上壮酒歌才行。” “胆小鬼,那你会吗?” “我就记得一两句了……” “来一段!” “来一段!” “真想听?你们可别笑话我啊!” “咳咳……莫事镖人去,辛勤难具论。何曾上青阁,未至阎府门。虮虱衣中物,刀剑面上痕。不如来饮酒,醉倒眼昏昏。临行别妻子,归期君莫问……”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喂!怎么都睡着了!” 小小的人影举着大大的酒盏,他的身旁,两位挚友已然醉醺醺地酣睡而去。 …… 王城深宫,通往献帝殿内的唯一通道内。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冻死贵捂着心口跪在门前,身前是一片片人形冰雕。 “红叶,我对不住你……就连你的两个孩子,也没法保住……” 他的膝盖碾碎了青砖上的龙纹,掌心处还紧紧攥着半截已经断了的战戟。 在两位皇子的精兵围攻下,红叶军早已死伤大半,如今只剩下他与身旁的徐如卿苦苦支撑。 “将军!”一位草莽壮汉用肩膀硬顶住三名甲士,衣摆已被鲜血浸染,“带着三皇子快走!末将替你挡住这些狗贼!”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却已然被一截从天而降的蚰蜒咬成两半。 “徐铭!”冻死鬼怒吼着看向天边的一道人影,徐铭此刻手持一块令牌,身旁围满了身着黑色日晕袍子的玄阳教徒,刚刚那只巨型蜿蜒,便是他让玄阳教派召唤而来的。 还未等冻死鬼有所行动,徐坚的虎头虚影便是扑面而来,爪牙间还滴着冰蓝色的血液。 在化作虎头怪物的徐坚猛攻下,形同肉山般的冻死鬼心口的气彻底散去,昔日那位领兵西征的猛将缓缓倒地,再也没了声息。 眼看着冻死贵死去,徐如卿手中的铁扇“咔”地一声捏出裂痕,猛然一扇,愤怒地朝着徐坚扫去。 “孽畜,滚开!!!” 被扫至一旁的徐坚退至一旁,望着气质截然不同的徐如卿目光骇然。 “你……” 还未等他说些什么,一道巨大的阴影便是出现在了王城上方。 站在一旁坐山观虎斗的徐铭此刻也是瞪大了双眼,指着天边压坠而来的半岛怒骂出声。 “忘道人!这就是你说的仙术……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你骗我!!!” 徐铭的惨叫声尚未结束,那整个半岛便彻底压坠而下,掀起一阵恐怖的尘浪。 …… 叶响的指尖抠进了望塔的砖缝,倒悬的海水在他发间结成冰晶。 下方的长安城已变成一片废墟,罗雀亭的残骸里伸出半截染血的衣袖,那是吴所为常穿的月白缎子;金光门外的三道身影被石堆彻底埋住;献帝宫殿方向,冻死鬼制造出的冰雕正在巨压下一点点破碎…… “不行!”他忽然低声喝道,掌心的渊斩刀剧烈震颤。 “星泉,再借我三成力量,替我稳住肉身!” 星泉从他的衣襟中探出半张脸孔,作为本体的光团已变得十分虚浮:“你肉身已经崩裂至七处经脉,若是再强行催动,魂体恐怕也会 ——“ “可如果就这么袖手旁观,长安城里的所有人都会死!”叶响忽然转头,境界提升后,叶响的视野变得格外开阔,此刻虽尚处半空,却已经瞥见了长安城各处发生的一切。 他看见一个孩童在废墟里爬行,身后是即将砸落的房梁;看见一位老妇抱着陈旧的药箱,朝着受伤的士兵爬去;看见无数双绝望的眼睛望向崩塌的天际 —— 他的眼中倒映着下方正在被碾碎的万家灯火,又看了看正在身旁悬浮的莲儿。 “我想活下去,更想和大家一起活下去。” 话音未落,他忽然看见云层中浮现出那道黑袍身影——忘道人! 自从抛出乾坤鼎后,他便消失无踪,如今再度出现,又是所为何事? 叶响来不及思考,只一味地用意识与自己的识海开始沟通。 “高塔,我要逆转时间!” 星泉忽然沉默,它感受到了叶响身体里出现的波动,随后它看见叶响的身体开始透明,经脉里溢出的星光却愈发璀璨,像极了当年那个与自己一同修炼的瘦高青年——献帝。 “哎,服了你们这些人了,明明很平凡,却为何要如此拼命。” 说罢,他的身形彻底化作星光,涌入到了叶响支离破碎的身躯中。 当最大的一块岛屿碎片即将砸中长安城时,叶响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光华中,只留下云端上忘道人孑然而立。 只见他从袍中缓缓伸出缠满了纸带的手掌,轻轻拂过了叶响刚刚消失的位置,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第336章 观想楼影觅生机 视线坠入黑暗的瞬间,鼻腔里迅速涌入浓重的铁锈味。 待视线再度恢复,叶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浓雾弥漫的滩涂之上。 这里便是他多次尝试逆转时间的场所,也是高塔所在的地方。 只是眼下这里的场景似乎也发生了某些变化,无数透明的丝线在空中飘荡,像极了绷断开来的命运之线。 远处依旧兀自耸立的尸身高塔,每一块骨骼上此刻都散发出一阵阵淡蓝色的星纹——那是星泉兽的力量,若不是它还在为自己支撑肉体,现在的叶响就连开启逆转时间的精神力都已然不足。 “你来了,为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塔顶传来,叶响抬头望去,看见另一个自己正沿着骸骨形成的阶梯缓缓走下。 那道身影与他完全一样,眼神却如同冻结的星河,没有半分温度。 高塔意志再度现身。 “我已经提醒过你,你本该知道规则,上一次的时间逆转,已经是最后一次。” “你所说的规则,应该是天边那个巨像所带来的威慑,若是如此,那这样的规则,就是可以打破的。”叶响的手中紧握着渊斩刀,“我会想办法避开巨影的追捕,就像是上次那样。” “不,就算你避开追捕,还是会死,他们也还是会死,一切都不会改变。” 高塔意志忽然抬手,滩涂上浮现出无数破碎的画面:吴所为被石砾掩埋的衣袖、章百指尖即将熄灭的血光、冻死鬼面前,无数冰雕崩解时的冰晶…… “每一次逆转,你都在重复同样的死局,我已不是第一次见你了。” 高塔意志的话语让叶响的呼吸也跟着猛然一滞。 他抬眼看向那座由自己尸体组成的高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说道。 “所以,这里就是全部的我,目前为止所能抵达的最远的终点,是吗?” “严格来说,是的,这里是时间的死结;所有时间线都交汇于此,无论你如何尝试,等待你的都只有死亡。” 听到来自高塔意志肯定的答复,叶响只是微微一顿。 “……或许只是我尝试地不够多呢。” 高塔意志缓缓停住脚步,眼神中第一次泛起了涟漪。 “我已经见过你至少五十次死亡了,为什么还要继续……” 叶响冷笑一声,说道:“那我该如何是好?待在这里等死吗?既然横竖都是死,倒不如为活下去的信念,再搏一搏。” “我认识一个赌鬼,他几乎逢赌必输,但他还是愿意拿自己的命陪我赌一个很小的概率,这就是我为什么还要继续的原因,穷举法虽然辛苦,但我相信,总有一个我会找到出路。” 叶响抬眼望向灰雾深处,仿佛能够听到来自长安城的钟鸣。 “人类的本质就是如此,好不容易获得活着的机会,那当然要想尽办法活下去!” 高塔意志久久不语,随即高塔本身突然发出一阵震颤,骨阶上的星光纹路逐一亮起。 高塔意志的身影也在此时开始虚化,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缓缓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去直面你的死结。记住,这次的时间锚点只有一个,你没有选择权。” “他就要醒了,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话音未落,灰雾骤然翻涌,时间的风席卷而来,裹挟着叶响极速坠落。 叶响的耳畔响起猎犬的呼啸声。 只是这一次,它们甚至都来不及开始追猎,叶响就已经消失在了时间线中。 剧痛如潮水般褪去,叶响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面前的一切事物都凝滞在了半空,滚落的巨石,呼啸而过的风,甚至面前悬停的忘道人。 下一个瞬间,周遭的一切以叶响为圆心开始快速倒放。 巨石向上拼合,再次形成岛屿的模样,风声倒灌而去,叶响整个人也如同提线木偶般在空中被疯狂甩动,忘道人将手指缓缓收回,身影再度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再度回过神来,叶响双脚已经踏在了蓬莱岛上方。 倒悬海水带着咸涩的海风席卷而来,远处的无支祁正在下坠,镜像王城的金乌铜像还在云海之中流转着微光——这是蓬莱岛崩毁前的最后一刻。 与此同时,识海之中,那座由尸身堆叠而成的高塔正在缓缓消散。 远处的巨影几乎要完全转过身来,这是高塔意志能够给予他最后的时间。 无暇回顾识海中的景象,叶响的视野掠过云层,下方的长安城清晰如掌纹,罗雀亭的飞檐还在晨光中闪烁,金光门外的章百正抬头望向天空,眼中带着尚未凝结的冰晶。 赶得上! 看着眼前的情景,叶响心头不禁有些激动。 “星泉!助我强化心神!!!” 星泉有些莫名其妙地从叶响衣襟中钻出,他冥冥中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哪里出了问题。 出于叶响笃定的语气,他连忙配合起来,将体内的星泉之力全部灌注到了叶响体内。 只听叶响低喝一声,随即闭上了双眼。 “喂喂!虽然现在确实也没什么好办法了,可是你也不至于闭上眼睛等死?!“ 没等叶响回答,星泉就立刻感知到了什么。 “你疯了?!这个时候你观想黄鹤楼作甚?!你这是火上浇油,嫌长安城死得还不够快吗?” “不,若是想要让长安城存续下去,眼下的你我都没有办法,恐怕只有黄鹤楼上的那个人,才会有办法!”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叶响心中升腾而起,那是一种可怕的既视感,仿佛这个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脑海中闪过了。 随着叶响心中的观想持续,他的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星轨,那些星轨接二连三形成一幅楼宇图景——黄鹤楼! “黄鹤楼,现!” 叶响将双掌凭空虚按在星轨上,记忆深处的黄鹤楼虚影应声浮现。 随着观想的进一步深入,叶响的耳畔不断响起当初在楼宇边缘听到的来自白骨尸仙的歌声。 一道道靡靡之音钻入耳中,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使劲朝着叶响脑海中钻去。 与此同时,一座巨型楼宇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叶响面前。 那座楼宇就这么横陈悬浮在蓬莱岛与长安城之间,不断散发出祥和的氛围。 可叶响知道,那般祥和的氛围不过是这座楼宇的伪装。 一旦黄鹤楼完全现身,对眼下的长安城来说,恐怕也是一场大灾。 只是眼下,他能想到的解决“死结”的办法,就是如此。 他要找到在黄鹤楼上的那位大献第一剑圣——丹丘生! 第337章 此地但余黄鹤楼 他要找到在黄鹤楼上的那位大献第一剑圣——丹丘生! 当初他便能以一己之力一剑斩楼,将黄鹤楼彻底驱离。 那如今蓬莱压坠之危局,恐怕也只能由他来解! 说着,叶响便是朝着出现在面前的黄鹤楼大声喝道。 “蓬莱岛即将压坠,丹丘生,若是你与黄鹤楼不想先长安城一步被砸毁,就赶紧出来!” 随着叶响的呼喊,黄鹤楼的第四层处缭绕的云雾竟然当真散开了些许,一位双手凭栏而立的老者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老者双瞳流转,与之对视,一阵锐利如刀的视线几乎将叶响的意识搅碎。 他便是丹丘生! 当初正是他为救献帝一剑斩楼,驱散了被献帝晋升化身境引来的黄鹤楼。 如今叶响也正是想要借助他的力量,来解决如今的燃眉之急。 “小子,黄鹤楼本身便只是存在于概念之中,哪怕蓬莱岛真正坠下,也伤不到楼宇分毫,我为什么要帮你?” 丹丘生摇了摇头,似乎并没有被叶响的威胁唬住。 “因为你是大献第一剑圣,大献千年存续的根基——长安城眼下就要覆灭,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听着叶响口中振振,丹丘生顿了顿,随后望了眼下方的长安城,忽然爆发出一阵冷笑,随后说道。 “哈哈哈哈——长安虽然还是那个长安,可故人却已不是那个故人;我当初救下的,是我所看好的弟子,是我那弟子守护着的长安;而不是眼下这个被贼人控制,乌烟瘴气的长安啊。” 说话间,缭绕在他周遭的云雾便是再度收拢,老者仿佛打算袖手旁观,任由长安覆灭。 可没等云雾彻底聚拢,老者眼中双瞳便是忽然一凝,看向叶响的眼神也跟着剧变起来。 “你的身上为何会有献帝的力量,那是……星泉么,献帝他还活着吗?!” 丹丘生越说越是激动,看着叶响身遭涌现出的星辰轨迹,仿佛了然般点了点头,随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还没等叶响反应过来,一阵眩晕感便从他的脑海中传出,在他的识海之中,竟然突兀地多出了一道身影。 丹丘生!他竟然在一瞬间就侵入了自己的神识! “老朽的肉身早已和黄鹤楼融为一体,如今想要出手,还需借助你的身体。” 说着,丹丘生的意识便彻底接管了叶响的身体。 丹丘生的力量涌入经脉的瞬间,叶响感觉自己的整条脊柱都在爆燃,像是一截碰上烈火的干柴。 原本支离破碎的肉身突然被灌注进磅礴剑意,那些崩裂的经脉纷纷在剧痛中发出金属鸣响,仿佛每一道裂痕都在化作锐利的剑意。 老者的声音混着金属颤音在颅腔内震荡:“稳住心神,莫让剑意绞碎你的经脉——” 话音未落,胸腔里炸开的剧痛让叶响喉间泛起腥甜,脊椎仿佛被重锤砸入滚烫的熔炉,每寸骨骼都在发出濒临崩裂的瓷响。 渊斩刀在掌心微微发烫,其上不断游离着的亡魂骷髅也在此时不由自主地发出尖啸。 刀柄上沾染的星纹与他胸腔内激荡着的剑意共振,一阵阵星屑从身体的裂纹中崩解出来,将整片云海染成琉璃色。 叶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凭空跃起数丈高,在半空之中借助星泉划出的星轨倾斜站立,面前便是正在分崩离析的蓬莱岛。 “刀剑用法不一,但也算同源,老朽好久没有摸过这些兵器,当真是令人怀念啊。” 叶响的口中吐露出丹丘生的声音,只见他单手抽出渊斩刀,口鼻以特别的节奏呼吸起来。 与此同时,叶响身上的气势也在瞬间转变,随之而来的,在他身上蛛网般的裂痕愈来愈多。 “刀与剑,修炼到了极致,无非也就是一个斩字。” 丹丘生的声音在叶响识海中回荡。 叶响眼前浮现出一位老者的模样——白袍胜雪,单手持剑立在天边,脚下是翻涌着的云海,眼中则是俯瞰众生的孤傲。 此刻浑身上下充斥着的剑意开始顺着他的手臂涌入渊斩刀尖,渊斩刀仿佛在瞬间褪去了蒙尘,陨铁刀身上霎时间布满了点点星魄。 “你的气足够锐,便足以斩铁;你的刃足够强,便足以断钢。若你能将形意融于刀剑,锤炼到终极,最能展现刀剑威能的,便是最纯粹的斩。” 叶响识海中,身着白袍的丹丘生带着些许教导的意味,在叶响身旁道出了自己的心得,字字珠玑。 现实中,叶响也同步双手横举起手中的渊斩,扎起实步,朝前猛然踏出一步。 仅是一个提刀的动作,便让整片激烈冲刷而来的倒悬海在刀前凝滞。 随着丹丘生的呼吸陡然沉郁,叶响的胸腔也随之震动。 剑意令天地共振,他与万物共鸣。 “斩。” 风轻云淡地吐出凝练的单字,叶响手中的渊斩刀在空中斩出一道刀光,荡起了一阵席卷了半边天际的风。 咔—— 空中莫名响起一阵脆响。 划出的刀光并非直线,而是在空中诡异地扭曲成螺旋状,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绞入其中。 刀光过处,云海被生生揉碎,随后被卷入其中,彻底消散。 他的右腿深深陷入了台阶的青砖之下,裂缝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至整座岛屿。 叶响眼前的蓬莱岛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无支祁的断角悬停在半空,妖血凝固成暗蓝色的琥珀,被移动着的刀光卷入其中;镜像王城的金乌铜像停止了倾斜,鸟首被刀光拧卷着朝向了他;倒悬海的海水化作千万条水龙卷在风中东倒西歪,最终被彻底绞成微小的露珠。 仿佛能够席卷万物的刀光撞上蓬莱岛的瞬间,天地间响起裂帛般的脆响。 整座岛屿从核心处浮现出透明的斩击纹路,像是被无形的巨刃从中间剖开。 支撑岛屿的地脉支柱也在这股刀势中崩解,三十六道碧火柱同时炸成光雨,那些被镇压的老仙在火光中发出尖啸,却连神魂都被刀风绞碎。 叶响看见岛屿内部的乾坤鼎内核被斩成两瓣,黑球中溢出的混沌之力与刀光的星光剧烈对冲,在半空炸出比太阳更耀眼的光辉。 与此同时,叶响的身体也出现了不可逆的裂痕,最恐怖的是他丹田处的那颗黑洞。 哪怕有着星泉护体,丹丘生修练至几乎浑然天成的剑意也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给我……破!” 叶响与丹丘生同时暴喝出声。 一剑扫下,蓬莱岛彻底粉碎。 蓬莱岛的上半部分轰然崩裂,如被切开的巨鲸,断口处不断燃烧着如黑焰般的怨气。 下半部分则带着乾坤鼎的残片极速下坠,却被丹丘生随手一挥的刀风托住,像一片被钉在虚空中的落叶。 倒悬海的重水彻底失去岛屿依托,竟在刀势的牵引下搅散成了漫天细雨,落向了长安城。 雨滴落在金光门外,章百的额间。 章百望着天空中被螺旋状刀光拧碎,化作碎屑的岛屿,在石雨中苦撑已久的身体终于一松,身后冰蓝色的仙相似也感到了天边的恐怖刀光,自行崩落开来。 安仁浑身一软,横刀落地,他看见一道身影在刀光中孑然独立,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撕成碎片,露出底下布满星纹的脊背。 死不成使劲将眼球按回眼眶,诧异地看向天边,久久失语。 此刻,长安城所有人都看见了天边发生的异象。 老百姓们眼里,那座岛屿在瞬间消失不见,随后天边就降下了一场绵绵细雨。 修行者们眼中,恐怖的黄鹤楼虚影再度浮现,下一刻那座即将毁灭长安城的蓬莱岛便被一阵决然的刀光吞噬,在剧烈的光影闪动中,他们都看到了一道人影脚踏星轨立于空中。 一人,一刀,面对邪楼,重岛。 这一幕,也曾在长安城的上空上演过。 献帝殿内,徐如卿的铁扇停在半空,看向天边的瞳孔不断震动,久久不能平复。 与他一样的,还有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冻死鬼将军,大皇子徐坚,还是二皇子徐铭,他们都曾见证过那斩楼的一剑。 而如今,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随着刀势散尽,叶响单膝跪地,渊斩刀深深插入观星台。他的右手臂从指尖到肩膀完全透明,能看见经脉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细碎的星尘。 “前辈,长安城……” “蓬莱岛已毁,长安城不会有事,放心。” 丹丘生的意识从识海深处浮现,老者的虚影望着远处不断坠落的蓬莱碎屑,声音轻得像风:“当年我为救献帝斩断了黄鹤楼;如今你斩落蓬莱岛,也算替我延续了未尽的道。” “是啊……曾几何时,我也想过舍身为人,死亦足矣。可我与那座楼宇融合得太久了,越发感知不到那颗曾经跳动着的,鲜活的人心了。” 说话间,丹丘生抬手指向了正下方。 在那些被碎石砸成废墟的建筑中,长安城的百姓正从其中探头。 望着天空中坠落,拖出长长尾焰的蓬莱碎屑和漫天星轨。 有人跪下祈祷,有人放声大哭,更多的人互相拥抱,庆幸彼此度过大灾,成功活了下来。 金光门外的三人互相搀扶着站起,安仁捡起横刀,死不成踢开压在腿上的石砾,章百望着天空,终于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 “身而为人,最宝贵的就是那颗人心;正因为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我们才总会想要在绝境中找出一条路来。” “可惜……”丹丘生扭头看了看叶响,他的身影在叶响的识海中渐渐消散,“我能救得了长安城,可我救不了你。” “你观想那楼宇太久,祂不会就这么放你离开的。” 话音未落,刺骨的寒意从尾椎窜上头顶。叶响听见脑后传来细碎的骨节摩擦声,剧痛袭来。 抬眼望去,不知何时出现的白骨飞仙正从黄鹤楼方向飘来,她们的骨翼扇动时带起靡靡之音,琵琶弦上缠着的竟是活人发丝,玉箫孔洞里溢出的不是乐声,而是含着冰碴的阴风。 “前辈!” 叶响想召唤渊斩刀,却发现右臂已完全透明,星泉此时也了无音讯,星泉之力正在被飞速抽空。 丹丘生逐渐淡薄的虚影长叹一声,指尖在叶响眉心处点出一道剑痕:“记住,人心不死,剑意便不灭,楼里哪怕有千万种古怪,都不要动摇你的本心,若你能登上四层……“ 话未说完,白骨飞仙的骨翼已笼罩上来,最前方的白骨仙子伸出指骨,指尖还凝着未干的人血,无数白骨飞仙不知何时已经将叶响悄然围绕,她们在空中或弹琵琶,或吹玉箫,飘飘然携着叶响就往黄鹤楼的门扉奔去。 云海翻涌,黄鹤楼的朱漆大门在紫色雾气升腾间缓缓开启,将叶响的身影吞入无边的楼影深处。 第338章 鬼市追逃欲升仙 黄鹤楼飞檐上传来的铜铃声忽然静止。 朱漆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刺骨的阴冷瞬间包裹了叶响,并非单纯的寒意,而是一种浸入骨髓、侵蚀灵魂的虚无感。 白骨飞仙的靡靡之音和冰碴阴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传来,再度睁开双眼时,鼻腔里已满是带着熏香的檀木味。 他倒在地上,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 右臂几乎完全透明,星尘在其中缓缓流淌。 失去了力量支撑,渊斩刀也仿佛失去了灵魂,沉重地压在身侧。 更糟糕的是,星泉的回应消失了,那原本如心跳般存在的星辰轨迹,此刻沉寂得如同从未存在过。 丹丘生最后的话语在他识海中回荡——“楼里哪怕有千万种古怪,都不要动摇你的本心……若你能登上四层……”四层?他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叶响记得自己是被其中一截白骨缠住脖颈拽进来的——那东西像条蜕了一半皮的蛇,骨缝里渗出腐坏的丹砂味。 抬眼看去,自己竟然置身于一条蜿蜒曲折的狭窄小巷中。 头顶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一些不规则的屋檐交错纵横,缝隙间渗下丝丝缕缕成红色光芒——那是悬在檐角的大红灯笼在晃,灯穗上凝结的不是流苏,而是点点鬼火般的磷光。 石板路上不断升腾起紫色薄雾,远处露出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像泡在水中,黏腻又刺耳。 踩着积灰的台阶拐过街角,他的眼前豁然铺开一条冗长的街坊。 两排骑楼歪斜着挤在一起,木柱上的朱漆剥落大半,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前人用指甲刻下的一些字迹,却被某种特别的力量抹成了模糊的血痕。 这里,就是黄鹤楼内? 就在叶响行进间,他忽地发现除了自己以外,石板路上竟然还涌现出无数双脚,朱漆木屐踩着青苔,绣鞋尖缀着褪色的流苏,草鞋底黏着发黑的糯米——看不见双脚的主人,只能看着各式各样的双脚一蹦一跳,踩着欢快的步伐向前迈进。 叶响被这群没有身体的双脚围在当中,只得竭力屏息,混迹其中,直到被诡异的“人潮”推到了前方一处人声鼎沸的石板路上。 叶响抬头张望,却正对上一张倒悬的人脸。 \"新客们来咯——\" 那人从屋檐垂下身子,脖颈拉得老长。 他的腰间别着鼠首铜秤,秤盘里盛着几颗干瘪的枣子,每颗枣皮上都用朱砂写着\"财\"字,像是一个做买卖的商贩。 倒悬人脸的一声吆喝惊出了叶响一身冷汗,好在没一会儿他便扭头过去,视线聚焦到了叶响身后,似乎并没有关注到他。 叶响这才看清自己眼前的景象:巷子两边,竟如市集般热闹。一个个简陋的摊位挤挨着,挂满了褪色的布幡和惨白的灯笼。然而,这“热闹”却透着极致的诡异。 卖糖人的小贩,捏出的不是孩童喜欢的动物,而是一个个扭曲痛苦的人形,那些人形的眼睛空洞,嘴巴却咧开无声大笑,糖稀呈现出凝固血液般的暗红。 算命摊前,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瞎子,正用枯瘦的手指抚摸着一颗腐烂大半的人头,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推算那早已定格的“命运”。 杂耍艺人表演着“钻火圈”,但那火圈燃烧的是幽绿色的磷火,而钻过去的“人”,身体柔软得如同面条,骨骼在皮肉下诡异地滑动,每一次穿过火圈,身上就多出一片焦黑的烙印,他们却浑然不觉,脸上挂着麻木的笑容,这番情景,让叶响回忆起了在兴福寺中,问真大师曾经用来当作烛芯的小人。 还有卖“仙药”的,摊位上摆着各种瓶瓶罐罐,里面浸泡着婴儿大小的胎儿、纠缠在一起的蛇虫、或是某种无法辨识的器官组织,液体浑浊不堪。 他拖着残破的身体,扶着冰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 每一步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裂痕,剧痛几乎让他昏厥。 他能感觉到,这里的“空气”正在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残存的生命力。 看不见身影的“人潮”来到鬼市后就四散开来,他们在不同的摊位前驻足买卖,随着点点光亮离体,那些摊主的身体就越发凝实,而那些看不见的人,则是变得越发虚幻。 他是此处唯一的外来者,而那些裹挟着他的透明双脚,很可能就是曾经进入黄鹤楼中的人们,他们在此处被逐渐同化,生命力被消耗一空,在底层的鬼市中日复一日“游乐”着,消磨着最后的意志,那些鬼市中的摊主,或许算得上是这一层中的“管理者”。 就在叶响经过一个售卖“人面灯笼”的摊位时,一个脸上长满肉瘤的老妪突然停下了手中穿针引线的动作,浑浊的眼珠猛地转向叶响。 她的鼻子像狗一样抽动了两下,脸上肉瘤兴奋地颤抖起来。 “生人!新鲜的生人气!” 老妪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尖锐刺耳,瞬间撕裂了鬼市那病态的“和谐”。 嗡——! 整个鬼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摊位上的“人”,无论是小贩、顾客还是杂耍艺人,动作都瞬间定格。 下一刻,叶响能够明显感觉到,那些看不见的数百颗头颅,以人类颈椎无法承受的角度,齐刷刷地、僵硬地转向了他所在的位置! 摊主们的眼神空洞、麻木,深处却燃烧起一种病态的、贪婪的渴望。 就像一群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突然看到了绿洲的幻影。 “生人!” “是生人的味道!” “仙界……仙界之外的气息!” “抓住他!吃了它!我们就能再上一层!” “升仙!真正的升仙!” 死寂被狂热的嘶吼取代。 鬼市瞬间沸腾!所有“人”都抛下了手中的“活计”。 扭曲着身体,发出非人的嚎叫,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疯狂地朝着叶响涌来! 他们奔跑的姿态怪异,有的四肢着地如野兽,有的身体关节反向扭曲,速度快得惊人。 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剧痛。 叶响咬紧牙关,榨干最后一丝力气,转身朝着小巷深处亡命狂奔。 身后的嘶吼、脚步声、还有肢体摩擦墙壁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汇成一股恐怖的声浪,紧紧追咬着他。 “别跑!留下!” “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仙界……我们一起在仙界永生!” 他能感觉到身后腥臭的吐息,甚至有几只枯瘦冰冷的手几乎要拽住他的衣角。 身体上的裂痕在剧烈的奔跑中不断迸裂,点点星尘逸散出来,反而更加刺激了身后那些疯狂的“仙民”。 “星!他身上有星!” “是仙缘!大补的仙缘!” “撕碎他!分食他的血肉!” 追逐愈演愈烈。 叶响的视线开始模糊,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连同那残存的星尘,正在被这座诡异的楼宇疯狂吞噬。 身体越来越沉重,仿佛灌满了铅。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黑暗吞噬,被身后疯狂的人潮撕碎时,前方巷子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铺子。 这铺子没有招牌,门板歪斜,比其他摊位更加破败。 里面没有货物,只有人。 密密麻麻的人,像蛆虫一样交缠、堆叠在一起。他们大多赤身裸体,肤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煞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 他们的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有些孔洞里甚至能看到蠕动的蛆虫或流淌着脓液。这些“人”无声地蠕动着,堆成了一座不断起伏、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尸山。 而在这座蠕动的尸山之巅,一扇朱红色的、紧闭的小门,如同唯一的生路,又像通往更深地狱的入口,赫然矗立! 叶响瞳孔骤缩。没有选择了! 身后的狂潮已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冲在最前面那个“人”嘴里参差不齐的尖牙和嘴角流淌的粘稠涎水。 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朝着那座尸山扑去。 腐烂滑腻的触感瞬间包裹了他,冰冷的肢体缠绕上来。 他奋力向上攀爬,踩踏着那些毫无反应的躯体,双手拼命向前探去,终于抓住了那扇朱红小门的冰冷门环。 “抓住他!” “别让他进去!” 尽管没有回头,他却依然能够感受到身后那群“人”的饥渴。 无数枯爪抓住了他的脚踝、小腿、腰身,巨大的力量要将他拖回尸山之下。 叶响目眦欲裂,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拉! 吱呀——! 门开了。 随着门扉敞开,身后的声响迅速消失。 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到令人瞬间失智的信息洪流,伴随着震耳欲聋、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诡异唱戏声,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入叶响的脑海! “咿咿呀呀——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萍……莫强求——呀——!” 第339章 明心剑意觅生路 那竖起的,由焦尸与活人拼成的巨大太极图,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压,缓缓压来。 焦黑的尸块簌簌剥落,惨白的活人肢体在无形的牵引下扭曲蠕动。 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叶响,那诡异的唱腔如同无形的锁链,再次从他耳畔响起。 “咿——呀——” “阴阳颠倒非为乱,生死同炉……方见真仙——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叶响终于看清了太极图后方的景象。 在那巨大竖图的底部阴影中,盘坐着一个干瘪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灰布袍子的老人,身形佝偻得如同风干的虾米。 他面前摆着一个简陋的小型戏台,不过三尺见方,台上唯有一团由微缩人体组成的肉团。 老头枯枝般的手指却在空中灵巧地翻飞、捻动、拉扯,仿佛在操控着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 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压向叶响的巨大太极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原来是他!这恐怖的活人太极图,竟然只是他操控的……皮影傀儡?! 叶响瞬间明白了。 那些构成太极图的焦尸与活人,早已被抽空了灵魂,剥离了血肉与筋骨,只剩下最原始的“皮”与“骨”,被这诡异的老头用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炼制成了巨大而恐怖的傀儡! 他们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麻木、所有的挣扎,此刻都成了老者手中的戏码。 “嗬…嗬…既来之,则安之,我这戏摆了许久,鲜有人至,如今你来了,不妨多听一会儿!” 皮影老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笑声,干枯的手指猛地向前一推! 嗡! 竖立的太极图骤然加速!构成阳极的惨白“活人”突然如同活物般动了起来,它们扭曲着,从太极图的平面上猛地“站”起,如同被无形之手从幕布上撕扯下来,化作一支支肢体僵硬、动作却迅捷如电的惨白“人形”! 它们没有五官,只有代表孔洞的漆黑凹陷,手持着由自身肋骨抽离凝成的惨白骨矛,带着一股死寂的阴风,从四面八方向着叶响疯狂突刺! 矛尖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 叶响残破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潜能,猛地向侧面翻滚。 嗤啦! 一道骨矛擦着他的肋下刺过,带飞一片破碎的皮肉和几点逸散的星尘。 “唔!”剧痛让他骤然眼前一黑。 皮影老头的手指如同弹奏着词曲,灵活地捻动、拉扯。 那支惨白的皮影军队瞬间变阵,一部分继续悍不畏死地正面突刺。 另一部分则如同鬼魅般绕到叶响身后和侧翼,骨矛攒刺,封锁住了他所有退路! 它们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军队般的森严纪律,却又透着一股非人的僵硬和诡异。 叶响只能凭借本能和残存的星泉之力对身体的微弱强化,在骨矛的寒光中狼狈翻滚闪避。 渊斩刀沉重地拖在身后,右臂的透明化让他几乎无法挥动这柄利器。 每一次躲避都牵动全身的裂痕,星尘如同生命力的沙漏,不断流逝。 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冲击。皮影老者的唱腔诡异悠长,但凡叶响分神躲闪,总会有一股夹杂着诡异气氛的意念试图钻入他的脑海。 “噗嗤!” 一根骨矛狠狠扎穿了叶响的大腿,他闷哼一声,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剧痛袭来的瞬间,眼前的景象也随之骤然扭曲变幻! 下一瞬,叶响的视角竟然诡异地倒置,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熔炉之中! 脚下是滚烫的、龟裂的焦黑大地,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 无形的烈焰舔舐着他的身体,剧痛从皮肤一直烧灼到骨髓! 他看到自己的手臂在火焰中迅速碳化、变黑、开裂,发出噼啪的脆响! 绝望的哀嚎在耳边回荡,他微微侧目,却看见面前层层叠叠的,都是构成太极图阴极的焦尸! “啊——!”叶响发出痛苦的嘶吼,几乎以为自己真的要被烧成焦炭。 下一刻,场景又猛地转换! 所有的灼热和痛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粘稠、令人昏昏欲睡的舒适。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惨白色的“地面”上。 这地面温暖而富有弹性,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怠惰感席卷全身,所有肉身上的痛苦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叶响只想就这样躺着,永远躺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融入这片舒适的白…… “歇会儿……多舒服啊……” “何必挣扎……成为我们……” “仙……这里才是是真正的仙界……” 无数细碎、充满诱惑的呓语在脑海中低吟。 叶响的精神在这两种极端幻象中疯狂拉扯、撕裂,如同被投入了疯狂的磨盘。 每一次闪避皮影的攻击,都伴随着一次剧烈的精神错乱。 他的眼神时而因灼烧的痛苦而狰狞,时而又因沉沦的诱惑而涣散迷离。 身体的动作越来越迟滞,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几乎染红了他破碎的肉身。 星泉的回应早已彻底沉寂,仿佛被这黄鹤楼的力量彻底隔绝。 “嗬嗬……挣扎……挣扎得越狠……最终的成色……才会越好!“ 老者的声音如同毒蛇,在混乱的战场中钻入叶响的耳膜。 他的手指舞动得越发急促,惨白的皮影攻势更加凌厉。 配合着戏腔不断让大脑时空,叶响被彻底逼入了绝境! 躲不开!挡不住!精神濒临崩溃!身体也即将瓦解! 就在叶响再一次被骨矛擦伤,灼烧与沉沦的幻象双重叠加,几乎要将他意识彻底撕碎的瞬间,一道沉凝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穿透了重重混乱的呓语和剧痛,在他识海深处猛然炸响! “守住心神!人心不死,剑意不灭!” 是丹丘生!是他在进入黄鹤楼前最后的警示! 那声音带着斩断一切的锐利,瞬间刺穿了笼罩叶响灵魂的迷雾! 守住心神! 这四个字如同定海神针,狠狠砸在叶响即将溃散的识海之上! 这是这座诡异楼宇试图瓦解他意志的手段! 这是那皮影老者那诡异戏腔带来的精神污染! 如果他继续沉溺于躲闪,继续被这些幻象牵着鼻子走,只会被彻底耗死,最终成为那巨大太极图上新添的一块焦炭,或者一具麻木的活尸! 人心不死! 一道道剑芒从叶响混乱的识海中浮现,深深扎入他的心神,脑袋如针扎般传来剧痛,此刻却让叶响觉得堵塞的心神骤然松弛。 他是叶响!他好不容易从兴福寺中存活了下来,背负着整座寺庙的业障因果。 他是叶响!他逆转时间将苍山镇从地涌罔莲手里解救出来,见识了多少悲欢离合。 他是叶响!他攀青云,登蓬莱,斩大妖,不为天下苍生,只为了活下去! 他不能就此化作焦炭,也不能沦为麻木的活尸! 他的人心还在跳动!他的意志还未屈服! 剑意不灭! 丹丘生那斩断蓬莱岛的一刀,那纯粹到极致的“斩”意。 并非仅仅是力量的宣泄,更是意志的体现!是心神的凝聚!是面对绝境,一往无前的决绝! “嗬啊——!” 叶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眼中因痛苦和迷乱而涣散的光芒骤然凝聚! 他不再看那些从四面八方刺来的骨矛,不再理会脑海中翻腾的灼烧与沉沦的幻象! 他将所有残存的精神力量,所有对生存的渴望,所有不屈的意志,如同丹丘生教导的那样,凝聚、压缩、锤炼成一点——凝聚在自己的“心”上! 凝聚在眼前这片由活尸焦尸构成的,巨大而诡异的阴阳太极图上! 他带着一身淋漓的鲜血和不断逸散的星尘,挺直了残破的脊梁,目光如炬,死死地“钉”在那缓缓压来的巨大竖图上! 放弃躲避,直面恐惧!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老者枯指的动作微微一滞。 灵视开,万物现! 那些原本迅捷突刺的惨白骨矛,在距离叶响身体不足寸许的地方,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意志之墙,速度骤然减缓! 就在这精神高度凝聚,意志前所未有的澄澈的瞬间,叶响的“视野”变了! 那巨大的,恐怖的,由焦尸与活人皮影拼成的阴阳太极图,在他高度凝聚的心神注视下,仿佛褪去了一层狰狞的外衣,露出了其内在运转的……“线”! 他看到的不再是具象化的尸体或活人,而是无数根纵横交错、闪烁着幽暗光芒的“丝线”! 这些丝线如同庞大机器的精密管道,从老者的指尖蔓延而出,连接着太极图上每一个焦尸和活人皮影的关节、孔窍,操控着它们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汲取着它们残余的生命力和痛苦怨念,维持着整个太极图的运转与攻击。 而在那阴极焦黑与阳极惨白激烈交汇、旋转的核心漩涡处——那本应是太极图“鱼眼”的位置,叶响看到了一个“点”。 一个由无数丝线汇聚、缠绕、最终形成的……一个“结”! 那个“结”,并非死物。 它在缓缓搏动,如同一个微缩的心脏。 它散发着强烈的空间波动,以及一股……“门”的气息! 它被巧妙地隐藏在阴阳流转、生死轮转的磅礴气势之下,若非心神澄澈到极致,意志凝聚到顶点,根本难以发现! 那就是生路!是通往黄鹤楼上一层的门! “找到你了!”叶响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皮影老者似乎察觉到了叶响的意图,浑浊的眼珠闪过一丝惊怒,枯指猛地向回一扯,试图让更多活尸回防! 但,太迟了! 叶响不再理会那些刺到眼前的骨矛。 完全无视了贯穿大腿的骨矛带来的剧痛,无视了身体濒临崩溃的裂纹,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离弦的箭矢,朝着那巨大竖图中心,那个搏动着的“线结”——那扇隐藏的门,决然地撞了过去! “给我——开!” 在老者尖利的嘶吼和无数骨矛刺入身体的闷响中,叶响的身影,带着一蓬飞溅的鲜血,狠狠地撞入了那由无数诡异丝线构成的旋涡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阵如同水波荡漾的涟漪。 巨大的太极图猛地一震! 构成它的无数焦尸皮影和活人皮影如同失去了牵引的木偶,动作瞬间凝固。 它们空洞的眼窝里,最后一丝被操控的光泽熄灭了,只剩下彻底的死寂与茫然。 叶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那个搏动的“线结”之中。 下一刻,巨大的太极图如同失去了支撑的幕布,轰然倒塌。 无数焦黑碎片和惨白的皮影残肢如同暴雨般砸落在地,堆积成一座新的、更加混乱的尸山。 微缩戏台前,那干瘪的老头猛地喷出一口漆黑的的血液,溅在他破旧的灰布袍子上。 他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愤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死死盯着叶响消失的地方,眼神中充斥着一股难言的艳羡。 “仙……我苦苦求了多少年的仙界……” 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他身前的戏台,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而此刻的叶响,感觉自己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胶质,又仿佛从万丈高空坠入深潭。 砰! 他重重地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大腿上的骨矛已经消失,但伤口依旧狰狞地翻卷着,鲜血汩汩流出。 身上其他被骨矛擦伤、刺破的地方更是火辣辣地疼。 精神上的疲惫和混乱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挣扎着抬起头。 眼前不再是那条诡异的小巷,也不是那恐怖的人体太极图。 这里……是黄鹤楼的第三层。 空气冰冷而干燥,弥漫着一种陈旧的尘土气息。 视野所及,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由巨大青石板铺就的广阔平台。 平台的边缘隐没在翻滚的、灰白色的浓雾之中。 头顶,依旧是那片混沌翻滚的暗紫色“天穹”,只是这里的光线更加晦暗。 平台之上,一尊身高十丈,手持净瓶的白玉雕菩萨,正睁着双眼,注视着他。 第340章 玉雕菩萨抱慈悲 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刺骨的寒意透体而过。 叶响挣扎着撑起残破的身体,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裂痕。 贯穿大腿的伤口剧痛,鲜血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抬起头,视线因失血和疲惫而模糊。 但眼前那巨大无比的存在,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第三层。 空旷得令人心悸。 无边无际的青石平台延伸至翻滚的灰白浓雾深处,头顶是压抑的暗紫色混沌天穹。 死寂,是这里唯一的声响,沉重得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平台中央,一尊白玉雕琢的观世音菩萨像,巍然矗立。 菩萨身高十丈,通体莹白无瑕,细腻的玉质仿佛蕴含着温润的光泽。 她低眉垂目,面容慈悲祥和,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普度众生的微笑。 左手托着净瓶,右手轻拈杨柳枝,姿态端庄神圣,散发着一种宁静安详,洗涤心灵的柔和气息。 在这诡异阴森的楼宇之内,这尊菩萨像的出现,如同灯塔,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这与叶响之前经历的两层地狱般的景象截然不同。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那白玉菩萨低垂的眼眸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气息如同和煦的春风,瞬间笼罩了叶响全身。 他身上的剧痛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去!大腿上狰狞的贯穿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粉嫩的肉芽,飞速弥合,连疤痕都未曾留下。 肋下、手臂、后背……所有被骨矛撕裂、擦伤的皮肉,都在柔和的白光中恢复如初,甚至连之前被丹丘生剑意撑裂的经脉裂纹,也在这股温和磅礴的力量抚慰下缓缓愈合! 愈合的创面微痒,让人忍不住去挠,几乎崩溃的精神在此时变得格外清明,浑身上下仿佛充血,再度充满了力量。 这感觉……太美妙了。 如同回到了母体,被最纯粹的生命本源之力包裹、滋养。 难道……这第三层当真是解脱之地?是苦尽甘来的净土? 在如此氛围下,一个荒唐的念头从叶响心中迸发。 菩萨见不着众生疾苦,遂撒下慈悲,渡他,也渡世人。 所有的苦难,此刻这慈悲的菩萨像驱散了。 他眼前的菩萨,应当便是此世的神仙! “多谢菩萨慈悲……” 叶响下意识地低语,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对神明的敬畏。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站起,向菩萨像跪拜行礼。 然而,就在他心神完全放松之时—— 异变陡生! 那白玉菩萨嘴角那抹慈悲的微笑,弧度似乎……拉大了一点点。 原本低垂的眼眸,不知何时已完全睁开! 那双眼睛,不再是玉石雕琢的死物,而是如同活人般,深邃、冰冷、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非人的审视! 慈悲祥和的气息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漠然与……贪婪! 菩萨拈着杨柳枝的右手,忽然动了。 不是轻柔的洒落甘露,而是五指箕张,朝着叶响的方向,猛地凌空一抓!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凭空而生! 叶响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控制! 他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整个人被凌空抛起,朝着那巨大的白玉菩萨像飞去! “什么?!”叶响骇然失色,想要挣扎,却发现体内的力量如同石沉大海,完全无法调动! 他甚至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菩萨面孔越来越近! 菩萨像左手托着的净瓶微微倾斜,瓶口对准了飞来的叶响。 一股更加诡异的力量笼罩了他。 叶响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缩小! 不是简单的变小,而是生命形态的逆流! 浑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仿佛在被某种力量强制压缩。 强健的肌肉如同融化的蜡般消解。 皮肤变得细腻光滑,如同新生的婴儿。 浓密的黑发迅速脱落,稀疏柔软的胎毛重新长出…… 他的认知在消逝,前一刻还能思考的意识忽然变得滞顿,他是谁?! 慈祥的菩萨收回手中玉瓶,怀中却兀自多出一人,那是个缩在硕大衣物间的幼子。 观音抱子,子名叶响。 仅仅几个呼吸间,叶响竟然变成了一个赤身裸体、粉雕玉琢、眼神懵懂的婴儿! 叶响最后的视线,只落在了菩萨像左手托起的巨大白玉净瓶之中。 那是一片混沌的,散发着浓郁檀香气息的白色空间。 这香气浓郁得令人窒息,困意随之席卷而来。 “哇啊……” 叶响本能地发出啼哭,但声音在粘稠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微弱。 他小小的身体浸泡在这片混沌的白色液体中,一股无法抗拒的怠惰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所有的记忆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他对于外界的一切感知都被隔绝了,或者说,如何感知外界这个技能,他也已经忘却了。 只有“妈妈”那张巨大,带着诡异微笑的脸庞,如同唯一的“月亮”,悬浮在净瓶口的上方,静静地注视着瓶中的他。 “睡……孩子……” “无思无想……无忧无虑……” “回归本源……方证大道……” 宏大的意念不断灌入婴儿叶响的意识深处。 那声音充满了赤忱,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梵音,让人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 婴儿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小小的身体在温暖的液体中彻底放松下来。 他只想永远沉浸在这片安宁的混沌之中。 成为这白玉菩萨怀抱中的婴孩,似乎就是最终的归宿,是比“仙”更完美的永恒…… 意志,即将彻底涣散。 就在这沉沦的边缘,就在婴儿的意识即将被那宏大的梵音同化、抹去自我存在的最后关头——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撕裂声,在婴儿粉嫩的手臂中响起! 紧接着,一条条通体覆盖着暗金色甲壳、形态狰狞、散发着凶戾气息的虫子,猛地从婴孩的手臂中钻了出来! 它细小的复眼闪烁着冰冷的凶光,无视了净瓶内的粘稠液体,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直透神魂的嘶鸣! “嘶——!” 这嘶鸣瞬间撕裂了笼罩婴儿的催眠梵音! 虫须不断生长,如同脐带般将婴孩的脖颈死死捆住。 窒息感让婴孩不断挣扎起来,同时,一股狂暴的力量从虫须上爆发出来,狠狠地冲击在净瓶内壁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玉裂声响起! 裂痕虽小,却如同堤坝上第一道缺口! 瓶子内的混沌空间剧烈震荡起来! 叶响那即将彻底沉沦的意志,终于如潮水般再度回归! 如同溺水之人被狠狠呛醒! 他额间的那道剑痕变得格外滚烫。 过往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梵音的堤坝! 兴福寺的业火、苍山镇的悲鸣、无攴祁的咆哮、丹丘生的告诫…… 所有的痛苦、挣扎、不甘与执念,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冲破混沌的洪流! 婴孩呱呱落地,眨眼长大成人,叶响忌惮地看向面前的白玉雕像,心中惊起骇浪。 就算他重新找回了自我,此刻笼罩在他身上的那股怪力却仍未消散。 菩萨怒目而视,手中的杨柳枝挥洒,仅仅一个对视,叶响的脑袋便如遭雷击,险些再度失神,哪怕是简单的对视,都差点再度将他的心神攻破。 黄鹤楼第三层,当真恐怖如斯! 对方的位格太高了!即使不是真菩萨,也不是眼下他能够抗衡的对手! 哪怕玄阳虫凭本能苏醒,也只能为他争取到片刻的清醒。 事到如今,唯有那个东西,才能压制眼前的邪神! 叶响心中一横,趁着玄阳虫撕裂净瓶,扰乱菩萨的那一丝空隙,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了一道符箓,须弥符! 须弥符带来空间撕裂,一颗蕴含着磅礴水元和狂暴妖力的搏动心脏,以及一卷满是经文的麻纸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那是此前在蓬莱岛上,斩落无攴祁后,被他收入须弥符中的大妖心脏! 随着被从须弥符中取出,一股狂暴、阴冷、带着滔天怨念的妖力瞬间被唤醒! 叶响猛然一拍胸口鬼脸,鬼脸唇部无声地开合,一段古老晦涩,充满不祥意味的经文,以意念的形式在他识海中疯狂诵念——《宿难经》! “宿难于体,乾坤斗转!宿难于形,五感通灵!” “宿难之能,阴阳兜割!宿难之力,具赋我身!” 随着经文的诵念,叶响的身体周围,凭空涌现出如同凝固黑血般的物质! 这些物质疯狂扭曲汇聚,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叶响面前,那白玉菩萨像脸上的诡异微笑瞬间凝固,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情绪…惊惧! 菩萨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极度危险,完全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存在正在被召唤而出!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轰隆——!!! 整个第三层的青石平台剧烈震动!翻滚的灰白浓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排开! 在叶响身前,那粘稠污秽的黑血物质猛地向内坍缩。 最终化作了一个模糊不清,由纯粹概念构成的,散发着绝然恐怖气息的——诡异人形! 它没有五官,只有不断流淌的黑色轮廓,仿佛由世间所有的不幸与痛苦捏合而成。 宿难神! 仅仅是投影的存在,就让周围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白玉菩萨像散发出的慈悲光芒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黯淡! 在宿难出现的刹那,那巨大白玉净瓶,连同菩萨像拈着杨柳枝的右手臂,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连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便无声无息地——寸寸碎裂! 化作漫天晶莹却死寂的玉粉,簌簌飘落! 随着菩萨的控制减弱,叶响的身体终于彻底变回了原本模样,只是此刻的他浑身再度遍布伤痕,气息虚弱到了极点。 先前的一切救治都被抹除,他的身上再度满是痛苦。 “你本该无忧无虑,何苦…” 叶响瘫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仰望那尊失去了净瓶和右臂,依旧巨大却残缺的白玉菩萨像。 菩萨发出轻轻的呢喃,叶响却不再理会对方。 虚假的安宁,他不需要。 随着宿难神降临,那具代表着索求的青绿色罗刹再度现身。 菩萨像那双冰冷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罗刹,充满了忌惮。 叶响知道,宿难的降临只是暂时的。 没有足够的祭品,这灾厄化身很快就会消散。 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叶响强撑着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在青绿罗刹伸出的唐刀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道: “来,选,给我突破此处的力量,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第341章 玄阳离体铸元婴 “来,选,给我突破此处的力量,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冰冷破碎的青石板上,叶响瘫倒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起浑身剧痛。 菩萨像残缺的右臂断口处,晶莹的玉粉无声飘落。 祂那双冰冷的眼眸死死锁定着降临的宿难化身——那尊青绿色的无头罗刹。 出于某种恐怖的桎梏,当这具罗刹降临的瞬间,就连菩萨像都不再有所动作。 罗刹静默地矗立着,仿佛亘古存在的刑具。 罗刹右侧那只巨大的手掌依旧平伸。 掌心向上,托着那柄血迹斑斑、散发着寒光的唐刀。 叶响的嘶吼在空旷的第三层回荡,带着决绝的疯狂。 他死死盯着那柄唐刀,等待着宿难最终的“选择”。 第一次是心脏,第二次是除此之外的五脏六腑。 这第三次,又会是哪里? 叶响身体可供挑选的部位已然不多,可宿难的贪婪却像是无底深渊。 罗刹的无头躯干微微转向叶响,一股无形的气息弥漫开来。 它托着唐刀的右臂,开始缓缓移动。 刀尖,指向了叶响手中搏动着的无攴祁心脏。 那颗心脏呈现出暗沉的蓝黑色,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纹路。 每一次搏动都引动着周围空气的震颤,散发出磅礴却又混乱狂暴的水元妖力,以及无支祁临死前那滔天的怨念。 “上古大妖无支祁的心脏,蕴含的力量足够庞大,我愿用它作为祭品。” 罗刹的动作顿了一下。 它托着唐刀的右臂微微偏移,那柄染血的唐刀缓缓垂落。 紧接着,罗刹左侧那只垂落的手臂,此刻却抬了起来。 巨大的青绿色手掌张开,掌心朝向叶响手中的妖心。 叶响心中一凛,用尽力气将那颗散发着腥咸海腥味的心脏,朝着罗刹左掌奋力抛去! 心脏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了罗刹左手的掌心。 那巨大的青绿色手掌猛地合拢! 噗嗤! 一声沉闷的挤压声响起,仿佛捏碎了一个灌满水的囊袋。 暗蓝色的血液混合着丝丝缕缕的怨念黑气,从罗刹紧握的指缝间迸溅出来,滴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无支祁心脏蕴含的狂暴妖力在罗刹掌中疯狂挣扎,试图挣脱,可那只青绿色的巨手却如同最坚固的牢笼,纹丝不动。 心脏的搏动在挤压下变得紊乱、微弱,最终彻底停滞干瘪下去。 无攴祁彻底死了,被罗刹掌中涌出的粘稠黑气彻底吞噬。 紧接着,一股更加深沉的气息从罗刹身上升腾而起,它消化完了这份祭品,接下来,该是时候选择同等的代价了。 罗刹托着唐刀,不同于之前,这一次,他没有给予叶响亲自动手的权力。 刀尖在空中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青绿色闪电,直刺叶响的右肩关节! “噗——!” 血光迸现! 唐刀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叶响的右肩胛骨,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但这仅仅是开始! 刀尖穿透骨肉后并未停止,而是猛地向下一剜! 嗤啦——! “啊!!!”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肉撕裂声,叶响的整条右臂,从肩关节处被唐刀硬生生齐根斩断! 断臂带着喷涌的鲜血,啪嗒一声掉落在叶响身侧不远处。 “呃啊啊啊——!” 叶响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突如其来的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几乎全部的意识。 然而,这断臂之痛,却远不及接下来发生事情的万分之一! 他的断臂创口处,鲜血并未如常喷涌多久。 几条覆盖着暗金色甲壳,粗壮如小指,末端带着狰狞口器的虫须,从断臂的创面血肉中疯狂地钻了出来! 它们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如同受惊的毒蛇,在空中狂乱地舞动,发出尖锐的嘶鸣! 暗金色的血液混合着叶响的鲜血,从虫须断裂的末端滴落。 玄阳虫! 寄宿在叶响右臂的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本能地想要重新扎根回叶响的身体,寻求庇护! 但罗刹却没有给它任何机会。 那柄斩断叶响右臂的唐刀,无声地消失在空气中。 紧接着,罗刹刚刚吞噬了无支祁心脏的左手,闪电般地抓向了叶响断臂的创口! 巨大的青绿色手掌,无视狂舞的虫须,五指如钩,狠狠地插进了叶响右肩那血肉模糊的创面之中! “啊——!!!” 这一次,叶响的惨叫已经不成人声。 罗刹的手指冰冷坚硬,带着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 它们如同烧红的烙铁,又如同最残酷的刑具,在叶响的血肉骨骼中疯狂地搅动! 它在寻找!在探索! 罗刹的目标不再是叶响的任一脏器,而是早与他共生,深植于他体内的——玄阳虫本体!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 这痛苦超越了肉体的极限,直抵灵魂深处。 叶响感觉自己的意识被这巨大的痛苦撕成了无数碎片。 他仿佛看到自己右肩的创口被无限放大,变成一条漆黑的,通往深渊的旋涡。 罗刹的手就在那旋涡中搅动,每一次动作都能带起他浑身上下的剧烈震荡。 内视开启,叶响看到经脉运行的每一处角落,此刻都在罗刹手指的拉拽下浮起一层淡金色线条,那些便是附着在他身上的玄阳虫。 特别是那团盘踞在他丹田深处,散发着暗金光泽,与他的经脉血肉紧密纠缠在一起的虫形——正在被那只青绿色的巨手强行剥离! “嘶嘶嘶——!!!” 被抓住的瞬间,玄阳虫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愤怒情绪的尖啸! 它调动了全部的力量,无数细密的暗金色虫须从叶响全身的创口,乃至七窍中疯狂涌出,如同坚韧的钢索,死死缠绕住罗刹探入的手臂,拼命地将自己往回拉拽! 转眼间,叶响的身体成了战场! 一边是宿难神降下的罗刹,那带着绝对意志,想要强行剥离玄阳虫的巨手。 另一边是玄阳虫为了生存,调动全部力气进行的绝命抵抗。 “不……不能……分开……” 叶响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虫鸣,每一个音节他却都能听懂。 这是玄阳虫的意志在咆哮。 感知到玄阳虫的本体正在与自己肉身剥离,叶响心头也涌起一片心悸。 玄阳虫是他最初获得的力量,是他无数次绝境逢生的依仗,更是……某种意义上,如今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叶响调动起识海中最后一点清明,那源自丹丘生的剑意烙印在额间滚烫欲裂,他试图以意志配合玄阳虫,抵抗罗刹的索取! “给我…放开它!!!” 他几乎咬碎牙关,发出无声的怒吼,全身的肌肉都在这一刻绷紧,与玄阳虫一同死死地拖拽住罗刹向外扯动的手臂! 青石板在叶响身下寸寸龟裂,他的身体因巨大的力量撕扯而剧烈抽搐。 暗金色的虫血和鲜红的人血混合在一起,浸透了身下的大片区域。 罗刹的手臂被坚韧的虫须缠绕,暂时被拖住了片刻,无法立刻将其拔出。 然,宿难的力量,岂是如今的叶响足以抗衡? 无头罗刹缓缓转身,青绿色的手臂上,骤然亮起无数扭曲晦涩的黑色符文! 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绝对的剥夺之力爆发出来! 宿难经本就是价值对换的邪术。 宿难神才是规则的制定者,凡在此规则之下,无论叶响如何抵抗,也无济于事。 祂若是想要,祂便能取走。 随着符文亮起,缠绕在青色手臂上的暗金色虫须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哀鸣,瞬间变得黯淡起来,寸寸断裂! 玄阳虫与叶响的负隅顽抗,在宿难的规则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随着那股压迫的巨力让叶响喘不上气,罗刹的手臂再度猛地一发力! 噗嗤——!!! 伴随着一声仿佛灵魂被扯断的闷响,一团拳头大小,表面覆盖着繁复甲壳纹路,有着无数细小虫须仍在疯狂扭动挣扎的肉团,被罗刹的大手硬生生地从叶响右肩那血肉模糊的创口中连根拔了出来! 在玄阳虫离体的瞬间—— 叶响的身体猛然一僵! 所有的痛苦在一瞬仿佛都消失了。 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孤寂。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感觉……甚至连“存在”这个概念都变得模糊不清。 仿佛宇宙大爆炸之前的奇点,又像是生命终结后永恒的虚无。 他与玄阳虫共生的全部联系,在这一刻被彻底斩断。 那不仅仅是附着在身上的某种力量消失,叶响更觉得仿佛自己生命本源的某处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块。 时间,在这片死寂的虚无中失去了意义。 罗刹巨大的青绿色右手,缓缓地伸了出来。 它的掌心向上,正好接住了被它左手强行从叶响体内剥离出来的那团散发着暗金光泽的玄阳虫肉团。 当玄阳虫肉团落入罗刹右掌的瞬间,这场不存在公允,也不存在任何讨价还价的交易。 结束了。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力量洪流,猛地从罗刹身上爆发出来,瞬间灌入叶响那濒临崩溃、如同破布袋般的残躯之中! 他右肩那道深可见骨的创口处,血肉不断疯狂蠕动再生! 断裂的骨骼发出咯咯的脆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连接! 断裂的右臂,自断口处迅速生长出来,皮肤、肌肉、骨骼、经脉……全数完美复原! 不止是右臂!他身上所有的裂痕,被骨矛贯穿的伤口,都在这一刻被这股霸道的力量强行抹平、修复! 破碎的经脉被重塑得更加坚韧宽阔,如同黑洞一般旋转着的,本身即将暗淡的星璇,此刻被重新注入了力量,再度正常运转了起来。 他的身体正在重铸! 当最后一丝力量如潮水般退去,叶响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浑身赤裸,但身体完好无损,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坚韧。 皮肤下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微光,原本已经断裂的右臂活动自如,力量充盈。 只是,他再也感受不到藏于经脉深处,那团属于玄阳虫的气息了。 虫子……不在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忽然涌上心头。 在他面前,那尊青绿色的无头罗刹,以及它掌中托着的,依然在不断尝试挣扎的玄阳虫肉团,正在如同烟雾般变得稀薄透明。 宿难神的投影完成了交易,开始消散。 就在罗刹身影完全消失的瞬间,一个小小的身体,带着一股清新气息,猛地扑进了叶响的怀中! 叶响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他低头看去,一个扎着可爱丸子头,穿着红色小肚兜的女童,正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女童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粉雕玉琢,眉眼间竟与叶响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加精致柔和,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 她抬起头,一双如同黑宝石般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叶响。 小脸上满是依恋和欢喜,脆生生地唤道: “爹爹!” 叶响浑身一震。 莲儿! 此刻的莲儿,不再是之前那虚幻缥缈的元婴灵体。 她的身体凝实无比,触手温软,带着孩童特有的暖意。 在她小小的身躯里,蕴含着一种与叶响相似的力量。 元婴凝实,显化真形! 叶响此刻虽是星璇境,却已然修出了比元婴境还要凝实的元婴! 他抱着怀中凝实的莲儿,体内蓬勃的生命力让他缓缓抬起头。 眼前,那尊白玉菩萨像依然矗立。 祂那双冰冷的眼眸依旧盯着他,但其中已不再是冷漠,而是多了一丝……忌惮。 菩萨像仍在,可此刻的叶响,却早已脱胎换骨。 第341章 玄阳离体铸元婴 “来,选,给我突破此处的力量,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冰冷破碎的青石板上,叶响瘫倒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起浑身剧痛。 菩萨像残缺的右臂断口处,晶莹的玉粉无声飘落。 祂那双冰冷的眼眸死死锁定着降临的宿难化身——那尊青绿色的无头罗刹。 出于某种恐怖的桎梏,当这具罗刹降临的瞬间,就连菩萨像都不再有所动作。 罗刹静默地矗立着,仿佛亘古存在的刑具。 罗刹右侧那只巨大的手掌依旧平伸。 掌心向上,托着那柄血迹斑斑、散发着寒光的唐刀。 叶响的嘶吼在空旷的第三层回荡,带着决绝的疯狂。 他死死盯着那柄唐刀,等待着宿难最终的“选择”。 第一次是心脏,第二次是除此之外的五脏六腑。 这第三次,又会是哪里? 叶响身体可供挑选的部位已然不多,可宿难的贪婪却像是无底深渊。 罗刹的无头躯干微微转向叶响,一股无形的气息弥漫开来。 它托着唐刀的右臂,开始缓缓移动。 刀尖,指向了叶响手中搏动着的无攴祁心脏。 那颗心脏呈现出暗沉的蓝黑色,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纹路。 每一次搏动都引动着周围空气的震颤,散发出磅礴却又混乱狂暴的水元妖力,以及无支祁临死前那滔天的怨念。 “上古大妖无支祁的心脏,蕴含的力量足够庞大,我愿用它作为祭品。” 罗刹的动作顿了一下。 它托着唐刀的右臂微微偏移,那柄染血的唐刀缓缓垂落。 紧接着,罗刹左侧那只垂落的手臂,此刻却抬了起来。 巨大的青绿色手掌张开,掌心朝向叶响手中的妖心。 叶响心中一凛,用尽力气将那颗散发着腥咸海腥味的心脏,朝着罗刹左掌奋力抛去! 心脏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了罗刹左手的掌心。 那巨大的青绿色手掌猛地合拢! 噗嗤! 一声沉闷的挤压声响起,仿佛捏碎了一个灌满水的囊袋。 暗蓝色的血液混合着丝丝缕缕的怨念黑气,从罗刹紧握的指缝间迸溅出来,滴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无支祁心脏蕴含的狂暴妖力在罗刹掌中疯狂挣扎,试图挣脱,可那只青绿色的巨手却如同最坚固的牢笼,纹丝不动。 心脏的搏动在挤压下变得紊乱、微弱,最终彻底停滞干瘪下去。 无攴祁彻底死了,被罗刹掌中涌出的粘稠黑气彻底吞噬。 紧接着,一股更加深沉的气息从罗刹身上升腾而起,它消化完了这份祭品,接下来,该是时候选择同等的代价了。 罗刹托着唐刀,不同于之前,这一次,他没有给予叶响亲自动手的权力。 刀尖在空中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青绿色闪电,直刺叶响的右肩关节! “噗——!” 血光迸现! 唐刀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叶响的右肩胛骨,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但这仅仅是开始! 刀尖穿透骨肉后并未停止,而是猛地向下一剜! 嗤啦——! “啊!!!”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肉撕裂声,叶响的整条右臂,从肩关节处被唐刀硬生生齐根斩断! 断臂带着喷涌的鲜血,啪嗒一声掉落在叶响身侧不远处。 “呃啊啊啊——!” 叶响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突如其来的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几乎全部的意识。 然而,这断臂之痛,却远不及接下来发生事情的万分之一! 他的断臂创口处,鲜血并未如常喷涌多久。 几条覆盖着暗金色甲壳,粗壮如小指,末端带着狰狞口器的虫须,从断臂的创面血肉中疯狂地钻了出来! 它们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如同受惊的毒蛇,在空中狂乱地舞动,发出尖锐的嘶鸣! 暗金色的血液混合着叶响的鲜血,从虫须断裂的末端滴落。 玄阳虫! 寄宿在叶响右臂的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本能地想要重新扎根回叶响的身体,寻求庇护! 但罗刹却没有给它任何机会。 那柄斩断叶响右臂的唐刀,无声地消失在空气中。 紧接着,罗刹刚刚吞噬了无支祁心脏的左手,闪电般地抓向了叶响断臂的创口! 巨大的青绿色手掌,无视狂舞的虫须,五指如钩,狠狠地插进了叶响右肩那血肉模糊的创面之中! “啊——!!!” 这一次,叶响的惨叫已经不成人声。 罗刹的手指冰冷坚硬,带着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 它们如同烧红的烙铁,又如同最残酷的刑具,在叶响的血肉骨骼中疯狂地搅动! 它在寻找!在探索! 罗刹的目标不再是叶响的任一脏器,而是早与他共生,深植于他体内的——玄阳虫本体!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 这痛苦超越了肉体的极限,直抵灵魂深处。 叶响感觉自己的意识被这巨大的痛苦撕成了无数碎片。 他仿佛看到自己右肩的创口被无限放大,变成一条漆黑的,通往深渊的旋涡。 罗刹的手就在那旋涡中搅动,每一次动作都能带起他浑身上下的剧烈震荡。 内视开启,叶响看到经脉运行的每一处角落,此刻都在罗刹手指的拉拽下浮起一层淡金色线条,那些便是附着在他身上的玄阳虫。 特别是那团盘踞在他丹田深处,散发着暗金光泽,与他的经脉血肉紧密纠缠在一起的虫形——正在被那只青绿色的巨手强行剥离! “嘶嘶嘶——!!!” 被抓住的瞬间,玄阳虫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愤怒情绪的尖啸! 它调动了全部的力量,无数细密的暗金色虫须从叶响全身的创口,乃至七窍中疯狂涌出,如同坚韧的钢索,死死缠绕住罗刹探入的手臂,拼命地将自己往回拉拽! 转眼间,叶响的身体成了战场! 一边是宿难神降下的罗刹,那带着绝对意志,想要强行剥离玄阳虫的巨手。 另一边是玄阳虫为了生存,调动全部力气进行的绝命抵抗。 “不……不能……分开……” 叶响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虫鸣,每一个音节他却都能听懂。 这是玄阳虫的意志在咆哮。 感知到玄阳虫的本体正在与自己肉身剥离,叶响心头也涌起一片心悸。 玄阳虫是他最初获得的力量,是他无数次绝境逢生的依仗,更是……某种意义上,如今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叶响调动起识海中最后一点清明,那源自丹丘生的剑意烙印在额间滚烫欲裂,他试图以意志配合玄阳虫,抵抗罗刹的索取! “给我…放开它!!!” 他几乎咬碎牙关,发出无声的怒吼,全身的肌肉都在这一刻绷紧,与玄阳虫一同死死地拖拽住罗刹向外扯动的手臂! 青石板在叶响身下寸寸龟裂,他的身体因巨大的力量撕扯而剧烈抽搐。 暗金色的虫血和鲜红的人血混合在一起,浸透了身下的大片区域。 罗刹的手臂被坚韧的虫须缠绕,暂时被拖住了片刻,无法立刻将其拔出。 然,宿难的力量,岂是如今的叶响足以抗衡? 无头罗刹缓缓转身,青绿色的手臂上,骤然亮起无数扭曲晦涩的黑色符文! 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绝对的剥夺之力爆发出来! 宿难经本就是价值对换的邪术。 宿难神才是规则的制定者,凡在此规则之下,无论叶响如何抵抗,也无济于事。 祂若是想要,祂便能取走。 随着符文亮起,缠绕在青色手臂上的暗金色虫须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哀鸣,瞬间变得黯淡起来,寸寸断裂! 玄阳虫与叶响的负隅顽抗,在宿难的规则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随着那股压迫的巨力让叶响喘不上气,罗刹的手臂再度猛地一发力! 噗嗤——!!! 伴随着一声仿佛灵魂被扯断的闷响,一团拳头大小,表面覆盖着繁复甲壳纹路,有着无数细小虫须仍在疯狂扭动挣扎的肉团,被罗刹的大手硬生生地从叶响右肩那血肉模糊的创口中连根拔了出来! 在玄阳虫离体的瞬间—— 叶响的身体猛然一僵! 所有的痛苦在一瞬仿佛都消失了。 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孤寂。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感觉……甚至连“存在”这个概念都变得模糊不清。 仿佛宇宙大爆炸之前的奇点,又像是生命终结后永恒的虚无。 他与玄阳虫共生的全部联系,在这一刻被彻底斩断。 那不仅仅是附着在身上的某种力量消失,叶响更觉得仿佛自己生命本源的某处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块。 时间,在这片死寂的虚无中失去了意义。 罗刹巨大的青绿色右手,缓缓地伸了出来。 它的掌心向上,正好接住了被它左手强行从叶响体内剥离出来的那团散发着暗金光泽的玄阳虫肉团。 当玄阳虫肉团落入罗刹右掌的瞬间,这场不存在公允,也不存在任何讨价还价的交易。 结束了。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力量洪流,猛地从罗刹身上爆发出来,瞬间灌入叶响那濒临崩溃、如同破布袋般的残躯之中! 他右肩那道深可见骨的创口处,血肉不断疯狂蠕动再生! 断裂的骨骼发出咯咯的脆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连接! 断裂的右臂,自断口处迅速生长出来,皮肤、肌肉、骨骼、经脉……全数完美复原! 不止是右臂!他身上所有的裂痕,被骨矛贯穿的伤口,都在这一刻被这股霸道的力量强行抹平、修复! 破碎的经脉被重塑得更加坚韧宽阔,如同黑洞一般旋转着的,本身即将暗淡的星璇,此刻被重新注入了力量,再度正常运转了起来。 他的身体正在重铸! 当最后一丝力量如潮水般退去,叶响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浑身赤裸,但身体完好无损,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坚韧。 皮肤下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微光,原本已经断裂的右臂活动自如,力量充盈。 只是,他再也感受不到藏于经脉深处,那团属于玄阳虫的气息了。 虫子……不在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忽然涌上心头。 在他面前,那尊青绿色的无头罗刹,以及它掌中托着的,依然在不断尝试挣扎的玄阳虫肉团,正在如同烟雾般变得稀薄透明。 宿难神的投影完成了交易,开始消散。 就在罗刹身影完全消失的瞬间,一个小小的身体,带着一股清新气息,猛地扑进了叶响的怀中! 叶响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他低头看去,一个扎着可爱丸子头,穿着红色小肚兜的女童,正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女童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粉雕玉琢,眉眼间竟与叶响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加精致柔和,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 她抬起头,一双如同黑宝石般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叶响。 小脸上满是依恋和欢喜,脆生生地唤道: “爹爹!” 叶响浑身一震。 莲儿! 此刻的莲儿,不再是之前那虚幻缥缈的元婴灵体。 她的身体凝实无比,触手温软,带着孩童特有的暖意。 在她小小的身躯里,蕴含着一种与叶响相似的力量。 元婴凝实,显化真形! 叶响此刻虽是星璇境,却已然修出了比元婴境还要凝实的元婴! 他抱着怀中凝实的莲儿,体内蓬勃的生命力让他缓缓抬起头。 眼前,那尊白玉菩萨像依然矗立。 祂那双冰冷的眼眸依旧盯着他,但其中已不再是冷漠,而是多了一丝……忌惮。 菩萨像仍在,可此刻的叶响,却早已脱胎换骨。 第342章 破妄败魔终登楼 “爹爹!” 莲儿清脆的呼唤如同晨光,瞬间驱散了叶响心中因玄阳虫彻底剥离带来的空虚。 怀中那凝实的触感,以及某种血脉相连的悸动,是比任何力量都更真实的慰藉。 小丫头瞅了一眼远处怒目而视的菩萨像,竟是做了个鬼脸。 “爹爹不怕!莲儿助你!”说话间,莲儿便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一拍。 随着莲儿力量的涌入,叶响的瞳孔浮现出莲花纹路。 无垢的元婴灵光,是提纯了百倍的灵气,此刻犹如最明亮的灯塔,将叶响的灵视强化到了极致。 此刻他再度看向那尊白玉菩萨像,那双冰冷的眼眸中蕴含的蛊惑,所有扭曲心智的力量,此刻皆如暴露在烈日下的薄雾,瞬间消散无形。 眼前的菩萨像不过是某种异化的产物,绝非神明。 而今,除非对方位格绝对碾压,否则任何精神层面的认知篡改,在莲儿赋予他的“破妄”视觉下,都将失效! 菩萨像那能将叶响转化为婴儿的神通,已彻底对他无用。 心念微动,叶响的视觉回归体内,他看见了自己此刻的丹田深处。 原本如同黑洞一般扭转的星璇犹在,这证明他还处于星璇境界,可原本围绕在黑洞边缘,如同艳阳一般的玄阳虫妖力,如今却只留下一道道更加内敛的灰雾。 这股力量如同沉寂的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蕴含着足以倾覆山岳的伟力。 他的识海,因吞噬了无支祁那颗蕴含磅礴水元的心脏,已然化作一片无边无际、波涛汹涌的汪洋。 意念所至,混杂着水元与星辰之力的沧海奔涌不息。 无攴祁为他带来了比肩大妖的肉身强度,而此等肉身,也终于解决了叶响的燃眉之急。 他的肉身终于稳固,此刻的他,也终得以全力施展星璇境的全部实力。 最为显着的变化,还在于叶响的右臂。 那条被宿难罗刹斩断又重塑的手臂,此刻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透明质感,仿佛由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内部隐隐有深蓝色的水波流转。 手臂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坚硬、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龙鳞纹路,隐隐透出无支祁的凶戾气息与宿难之力的霸道。 叶响心念微动,右臂形态骤然变化。 五指并拢,化作锋锐无匹、边缘流淌水刃寒光的渊龙爪! 手腕一抖,整条手臂瞬间拉长、软化,化作一条灵动机敏、鞭梢如蛇信吞吐的渊龙鞭! 意念再转,手臂瞬间凝固、膨胀,化作一面覆盖着狰狞龙首浮雕、坚不可摧的渊龙盾! 坚如磐石,柔韧似水,变化莫测。 这便是融合了无支祁力量之源,宿难重塑之力以及叶响自身意志的全新右臂——渊龙臂! 尽管能够感受到右臂传来的不同于以往的力量感,可叶响心中却始终有些落寞。 虫子,不见了。 沉重地叹了口气,叶响自知眼下不是忧伤的时候。 他的眼前,不再受到宿难神压制的白玉菩萨像正在悄然变化。 “邪魔歪道,亵渎仙相,其罪当诛!” 白玉菩萨像那冰冷宏大的意念再次轰击而来,但这一次,如同泥牛入海,被莲儿的破妄灵光轻易化解。 菩萨残存的左臂猛地高举,断裂的杨柳枝虚影再现,散发出更加恐怖的威压。 同时,菩萨像的背后,空间剧烈扭曲,仿佛有万千意志在咆哮! 嗡——! 无数条白玉手臂,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盛开的千瓣莲花,从菩萨像的背后伸展出来! 每一条手臂都形态各异,或拈花作慈悲状,或结印蕴降魔威,或握拳含忿怒意,或化掌藏杀伐机…… 千手姿态,庄严中透着令人窒息的诡异! 整个第三层的空间都被这千手观音的法相充斥,灰雾被彻底驱散,坚硬的青石板在法相威压下呻吟着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面对一道道如同山岳般袭来的巨大手掌,叶响刚欲闪避,却忽地被莲儿一把拉住。 他与莲儿的心意瞬间通达,心念再转,一个巴掌大小,与他形貌别无二致的精致纸人从袖中滑落。 与此同时,一旁的莲儿也立刻化作一道流光,没入纸人之中。 纸人迎风便涨,眨眼间化作一个与叶响本体几乎一模一样的存在。 气息、神态、乃至眼神中的锐利都一般无二! 这便是莲儿元婴的全新能力——莲影分身! 莲儿入驻纸人,赋予其叶响当前境界下的全部战力! 叶响的本体意识可以完美地同时操控本体与分身,如同指挥自己的左右手。 这意味着,他将拥有双倍的战术可能性! 嘭—— 菩萨像巨掌砸下,掀起一片尘土,也带起一道不退反进的决然身影。 面对一条如山岳般砸下的巨大佛掌,叶响本体不闪不避,右臂瞬间膨胀硬化,龙鳞纹路幽光大放,整条手臂化作一面巨大的、覆盖着狰狞龙首的盾牌! “轰——!!!” 佛掌与龙盾悍然相撞! 恐怖的冲击波席卷四方! 青石板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叶响脚下地面深深塌陷,但他身形岿然不动! 渊龙盾上水波流转,硬生生将佛掌的巨力卸导入脚下大地,随着叶响咬牙往前一顶,盾面龙首发出咆哮,竟将那白玉佛掌反震出细密的裂纹! 另一侧,白玉菩萨的数条手臂结成法印,一道道炽白佛光喷射而出,直取叶响面门。 就在此时,置身空中的莲影分身右臂猛地甩出,瞬间化作一条数十丈长的水鞭! 水鞭灵动如蛇,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避开佛光正面,狠狠抽在那几条正在结印的手臂关节处! “咔嚓!咔嚓!” 水鞭竟将数条白玉手臂硬生生抽断! 断臂化作玉粉飘散。 断臂之痛传来,千手观音瞬间震怒,无数手臂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掌印、拳影、指风……遮天蔽日! 却见叶响本体与分身身形如电,在漫天攻击中穿梭闪避。 分身凭借纸人之躯的些许灵巧优势,吸引了大半火力。 而叶响本体则看准一个空隙,双手紧握叶响抛来的渊斩刀,拧身出手,刀光如惊涛骇浪,同时斩向观音法相的脖颈!同时,莲影分身也抓住机会,右臂化作一柄螺旋状的钻头,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凿向千手观音的胸腹之间! “嗡嘛呢叭咪吽!” 千手观音法相发出宏大梵音,胸前瞬间凝聚出一面巨大的“卍”字佛印,硬撼渊龙钻! 与此同时,无数手臂回防,格挡叶响斩出的刀光! 轰!轰!轰隆——!!! 三股恐怖的力量在一点爆发!空间仿佛被撕裂,刺目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卍”字佛印在渊龙钻的疯狂钻击下轰然破碎! 叶响斩出的刀光也被数条手臂挡下,本体被震得倒飞而出,气息微乱。 然而,叶响本体的目标并非破防!在分身渊龙钻与佛印碰撞、能量激荡到最顶点、观音法相防御出现一丝凝滞的瞬间,他心念疾转! 既然分头攻势无法破防,那就集中一点,强势猛攻! “莲儿!就是现在!” 叶响厉喝一声,倒飞而出的莲影分身骤然稳住身形,双手虚握,一柄由水流形成的沧澜刀瞬间成型。 她在原地摆出了与叶响本体一模一样的起手式! 叶响的渊龙臂此时也凝聚出更加深厚的蓝色,附着在厚重的渊斩刀上,形成了一道深蓝刀罡! 叶响与分身的气机在这一刻完美相连! 识海汪洋彻底沸腾,无边无际的水元之力通过无形的联系,在叶响与元婴之间奔涌汇聚,形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共鸣! “狂澜!” 本体与分身,异口同声,两道撕裂空间、仿佛能斩断时光的深蓝巨刃同时斩出! 刀光并非直击菩萨本体,而是如同两道奔腾的洪流,在空中划出完美的相对弧线,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击在一起! 轰——!!! 双刀交汇,并未形成恐怖的爆炸,而是形同层层叠叠的海浪,彼此交融! 两股同源同质的磅礴刀意,在碰撞的瞬间非但没有抵消,反而如同两股相向的滔天巨浪迎头相撞! 锐利的刀意在其中疯狂叠加攀升,最终质变! 一道比之前两道刀罡加起来还要庞大十数倍的幽蓝巨刃凭空诞生! 这巨刃仿佛由叶响身体内部全数资源堆叠而成的终极。 “斩——!!!” 叶响与分身同时发出灵魂咆哮,挥刀下劈! 那道巨刃,带着毁灭一切的轰鸣,斩去了千手观音所有格挡的手臂,精准无比地斩在了白玉菩萨像的眉心正中央! 时间仿佛凝固了。 咔嚓…… 一声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裂痕声响起。 紧接着,咔嚓嚓嚓嚓…… 那道裂痕以眉心为中心,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至菩萨像的全身,以及其背后伸展的千条手臂! 那双冰冷的、带着最后一丝惊怒与难以置信的眼眸,光芒彻底黯淡、熄灭。 轰隆隆隆——!!! 十丈高的白玉千手观音法相,连同其背后遮天蔽日的无数手臂,在同一时间轰然崩塌! 化作漫天晶莹剔透的玉粉,如同下了一场寂静而浩大的雪,簌簌飘落,彻底覆盖了整个青石平台,也掩埋了此前战斗留下的所有痕迹。 死寂,重新降临。 只剩下叶响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用尽全力的莲儿再度从纸人身上飘飞出来,急不可耐地扑回了叶响的体内。 这一击几乎用尽了她的全力,恐怕需要歇上好一会儿。 漫天飘落的玉粉渐渐沉淀,在原本菩萨像矗立的核心位置,一颗约莫拳头大小的种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种子表面布满了玄奥古朴的天然纹路,这些纹路细看之下,散发着强烈的空间波动气息,以及一股……叶响无比熟悉的锋锐剑气! 看来通往第四层的门,就在这种子里。 叶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尖轻触种子。 嗡——! 指尖接触的刹那,种子骤然发出柔和的白光,将他瞬间笼罩。 空间剧烈扭曲,熟悉的传送感传来。 在光芒彻底淹没视野的瞬间,叶响似乎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剑鸣。 光芒散去。 眼前不再是空旷死寂的平台或破碎的战场。 这是一间极其古朴的石室。 四壁皆是未经雕琢的粗糙岩石,带着岁月的沧桑痕迹。石室中央仅有一张简单的石桌,两张石凳。 桌上放着一壶清茶,两只素雅的茶杯,茶烟袅袅,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一个穿着朴素灰袍、背影挺拔如出鞘利剑的老者,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石室墙壁上悬挂的一幅……空白的画卷。 感应到叶响的到来,老者缓缓转过身来。 老者面容清癯,双瞳流转如蕴星河,目光锐利如电,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却又带着一股长久孤寂形成的沧桑。 正是大献第一剑圣——丹丘生。 他看着叶响,最终,目光落在他额间那道剑痕上。 丹丘生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在这寂静的石室中回荡: “你来了……那就动手。” 第342章 破妄败魔终登楼 “爹爹!” 莲儿清脆的呼唤如同晨光,瞬间驱散了叶响心中因玄阳虫彻底剥离带来的空虚。 怀中那凝实的触感,以及某种血脉相连的悸动,是比任何力量都更真实的慰藉。 小丫头瞅了一眼远处怒目而视的菩萨像,竟是做了个鬼脸。 “爹爹不怕!莲儿助你!”说话间,莲儿便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一拍。 随着莲儿力量的涌入,叶响的瞳孔浮现出莲花纹路。 无垢的元婴灵光,是提纯了百倍的灵气,此刻犹如最明亮的灯塔,将叶响的灵视强化到了极致。 此刻他再度看向那尊白玉菩萨像,那双冰冷的眼眸中蕴含的蛊惑,所有扭曲心智的力量,此刻皆如暴露在烈日下的薄雾,瞬间消散无形。 眼前的菩萨像不过是某种异化的产物,绝非神明。 而今,除非对方位格绝对碾压,否则任何精神层面的认知篡改,在莲儿赋予他的“破妄”视觉下,都将失效! 菩萨像那能将叶响转化为婴儿的神通,已彻底对他无用。 心念微动,叶响的视觉回归体内,他看见了自己此刻的丹田深处。 原本如同黑洞一般扭转的星璇犹在,这证明他还处于星璇境界,可原本围绕在黑洞边缘,如同艳阳一般的玄阳虫妖力,如今却只留下一道道更加内敛的灰雾。 这股力量如同沉寂的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蕴含着足以倾覆山岳的伟力。 他的识海,因吞噬了无支祁那颗蕴含磅礴水元的心脏,已然化作一片无边无际、波涛汹涌的汪洋。 意念所至,混杂着水元与星辰之力的沧海奔涌不息。 无攴祁为他带来了比肩大妖的肉身强度,而此等肉身,也终于解决了叶响的燃眉之急。 他的肉身终于稳固,此刻的他,也终得以全力施展星璇境的全部实力。 最为显着的变化,还在于叶响的右臂。 那条被宿难罗刹斩断又重塑的手臂,此刻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透明质感,仿佛由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内部隐隐有深蓝色的水波流转。 手臂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坚硬、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龙鳞纹路,隐隐透出无支祁的凶戾气息与宿难之力的霸道。 叶响心念微动,右臂形态骤然变化。 五指并拢,化作锋锐无匹、边缘流淌水刃寒光的渊龙爪! 手腕一抖,整条手臂瞬间拉长、软化,化作一条灵动机敏、鞭梢如蛇信吞吐的渊龙鞭! 意念再转,手臂瞬间凝固、膨胀,化作一面覆盖着狰狞龙首浮雕、坚不可摧的渊龙盾! 坚如磐石,柔韧似水,变化莫测。 这便是融合了无支祁力量之源,宿难重塑之力以及叶响自身意志的全新右臂——渊龙臂! 尽管能够感受到右臂传来的不同于以往的力量感,可叶响心中却始终有些落寞。 虫子,不见了。 沉重地叹了口气,叶响自知眼下不是忧伤的时候。 他的眼前,不再受到宿难神压制的白玉菩萨像正在悄然变化。 “邪魔歪道,亵渎仙相,其罪当诛!” 白玉菩萨像那冰冷宏大的意念再次轰击而来,但这一次,如同泥牛入海,被莲儿的破妄灵光轻易化解。 菩萨残存的左臂猛地高举,断裂的杨柳枝虚影再现,散发出更加恐怖的威压。 同时,菩萨像的背后,空间剧烈扭曲,仿佛有万千意志在咆哮! 嗡——! 无数条白玉手臂,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盛开的千瓣莲花,从菩萨像的背后伸展出来! 每一条手臂都形态各异,或拈花作慈悲状,或结印蕴降魔威,或握拳含忿怒意,或化掌藏杀伐机…… 千手姿态,庄严中透着令人窒息的诡异! 整个第三层的空间都被这千手观音的法相充斥,灰雾被彻底驱散,坚硬的青石板在法相威压下呻吟着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面对一道道如同山岳般袭来的巨大手掌,叶响刚欲闪避,却忽地被莲儿一把拉住。 他与莲儿的心意瞬间通达,心念再转,一个巴掌大小,与他形貌别无二致的精致纸人从袖中滑落。 与此同时,一旁的莲儿也立刻化作一道流光,没入纸人之中。 纸人迎风便涨,眨眼间化作一个与叶响本体几乎一模一样的存在。 气息、神态、乃至眼神中的锐利都一般无二! 这便是莲儿元婴的全新能力——莲影分身! 莲儿入驻纸人,赋予其叶响当前境界下的全部战力! 叶响的本体意识可以完美地同时操控本体与分身,如同指挥自己的左右手。 这意味着,他将拥有双倍的战术可能性! 嘭—— 菩萨像巨掌砸下,掀起一片尘土,也带起一道不退反进的决然身影。 面对一条如山岳般砸下的巨大佛掌,叶响本体不闪不避,右臂瞬间膨胀硬化,龙鳞纹路幽光大放,整条手臂化作一面巨大的、覆盖着狰狞龙首的盾牌! “轰——!!!” 佛掌与龙盾悍然相撞! 恐怖的冲击波席卷四方! 青石板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叶响脚下地面深深塌陷,但他身形岿然不动! 渊龙盾上水波流转,硬生生将佛掌的巨力卸导入脚下大地,随着叶响咬牙往前一顶,盾面龙首发出咆哮,竟将那白玉佛掌反震出细密的裂纹! 另一侧,白玉菩萨的数条手臂结成法印,一道道炽白佛光喷射而出,直取叶响面门。 就在此时,置身空中的莲影分身右臂猛地甩出,瞬间化作一条数十丈长的水鞭! 水鞭灵动如蛇,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避开佛光正面,狠狠抽在那几条正在结印的手臂关节处! “咔嚓!咔嚓!” 水鞭竟将数条白玉手臂硬生生抽断! 断臂化作玉粉飘散。 断臂之痛传来,千手观音瞬间震怒,无数手臂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掌印、拳影、指风……遮天蔽日! 却见叶响本体与分身身形如电,在漫天攻击中穿梭闪避。 分身凭借纸人之躯的些许灵巧优势,吸引了大半火力。 而叶响本体则看准一个空隙,双手紧握叶响抛来的渊斩刀,拧身出手,刀光如惊涛骇浪,同时斩向观音法相的脖颈!同时,莲影分身也抓住机会,右臂化作一柄螺旋状的钻头,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凿向千手观音的胸腹之间! “嗡嘛呢叭咪吽!” 千手观音法相发出宏大梵音,胸前瞬间凝聚出一面巨大的“卍”字佛印,硬撼渊龙钻! 与此同时,无数手臂回防,格挡叶响斩出的刀光! 轰!轰!轰隆——!!! 三股恐怖的力量在一点爆发!空间仿佛被撕裂,刺目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卍”字佛印在渊龙钻的疯狂钻击下轰然破碎! 叶响斩出的刀光也被数条手臂挡下,本体被震得倒飞而出,气息微乱。 然而,叶响本体的目标并非破防!在分身渊龙钻与佛印碰撞、能量激荡到最顶点、观音法相防御出现一丝凝滞的瞬间,他心念疾转! 既然分头攻势无法破防,那就集中一点,强势猛攻! “莲儿!就是现在!” 叶响厉喝一声,倒飞而出的莲影分身骤然稳住身形,双手虚握,一柄由水流形成的沧澜刀瞬间成型。 她在原地摆出了与叶响本体一模一样的起手式! 叶响的渊龙臂此时也凝聚出更加深厚的蓝色,附着在厚重的渊斩刀上,形成了一道深蓝刀罡! 叶响与分身的气机在这一刻完美相连! 识海汪洋彻底沸腾,无边无际的水元之力通过无形的联系,在叶响与元婴之间奔涌汇聚,形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共鸣! “狂澜!” 本体与分身,异口同声,两道撕裂空间、仿佛能斩断时光的深蓝巨刃同时斩出! 刀光并非直击菩萨本体,而是如同两道奔腾的洪流,在空中划出完美的相对弧线,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击在一起! 轰——!!! 双刀交汇,并未形成恐怖的爆炸,而是形同层层叠叠的海浪,彼此交融! 两股同源同质的磅礴刀意,在碰撞的瞬间非但没有抵消,反而如同两股相向的滔天巨浪迎头相撞! 锐利的刀意在其中疯狂叠加攀升,最终质变! 一道比之前两道刀罡加起来还要庞大十数倍的幽蓝巨刃凭空诞生! 这巨刃仿佛由叶响身体内部全数资源堆叠而成的终极。 “斩——!!!” 叶响与分身同时发出灵魂咆哮,挥刀下劈! 那道巨刃,带着毁灭一切的轰鸣,斩去了千手观音所有格挡的手臂,精准无比地斩在了白玉菩萨像的眉心正中央! 时间仿佛凝固了。 咔嚓…… 一声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裂痕声响起。 紧接着,咔嚓嚓嚓嚓…… 那道裂痕以眉心为中心,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至菩萨像的全身,以及其背后伸展的千条手臂! 那双冰冷的、带着最后一丝惊怒与难以置信的眼眸,光芒彻底黯淡、熄灭。 轰隆隆隆——!!! 十丈高的白玉千手观音法相,连同其背后遮天蔽日的无数手臂,在同一时间轰然崩塌! 化作漫天晶莹剔透的玉粉,如同下了一场寂静而浩大的雪,簌簌飘落,彻底覆盖了整个青石平台,也掩埋了此前战斗留下的所有痕迹。 死寂,重新降临。 只剩下叶响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用尽全力的莲儿再度从纸人身上飘飞出来,急不可耐地扑回了叶响的体内。 这一击几乎用尽了她的全力,恐怕需要歇上好一会儿。 漫天飘落的玉粉渐渐沉淀,在原本菩萨像矗立的核心位置,一颗约莫拳头大小的种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种子表面布满了玄奥古朴的天然纹路,这些纹路细看之下,散发着强烈的空间波动气息,以及一股……叶响无比熟悉的锋锐剑气! 看来通往第四层的门,就在这种子里。 叶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尖轻触种子。 嗡——! 指尖接触的刹那,种子骤然发出柔和的白光,将他瞬间笼罩。 空间剧烈扭曲,熟悉的传送感传来。 在光芒彻底淹没视野的瞬间,叶响似乎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剑鸣。 光芒散去。 眼前不再是空旷死寂的平台或破碎的战场。 这是一间极其古朴的石室。 四壁皆是未经雕琢的粗糙岩石,带着岁月的沧桑痕迹。石室中央仅有一张简单的石桌,两张石凳。 桌上放着一壶清茶,两只素雅的茶杯,茶烟袅袅,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一个穿着朴素灰袍、背影挺拔如出鞘利剑的老者,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石室墙壁上悬挂的一幅……空白的画卷。 感应到叶响的到来,老者缓缓转过身来。 老者面容清癯,双瞳流转如蕴星河,目光锐利如电,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却又带着一股长久孤寂形成的沧桑。 正是大献第一剑圣——丹丘生。 他看着叶响,最终,目光落在他额间那道剑痕上。 丹丘生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在这寂静的石室中回荡: “你来了……那就动手。” 第343章 不可触及的彼岸 “你来了……那就动手。” 丹丘生眼神微眯,再度打量起叶响,那眼神锐利如剑,仿佛能看穿所有。 “不容易啊,看来你为了突破下三层,吃的苦也不少。” “说实话,老身从未想过你能活着来到此处,但你的状态,比老身想得好很多。” “我身在楼中,已不知人间过了几年,好不容易盼来一位登楼者,只可惜你不使剑。” “动手,老身守候于此多时,如今也是时候,脱离此处了。” 丹丘生的话语在寂静的石室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也带着一丝解脱的意味。 叶响心中一凛,目光瞬间锁定在丹丘生身上。 这位传说中的剑圣,此刻的状态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 他看似挺拔地站在那里,但叶响的灵视却能够清晰地看到,丹丘生的身体此刻早已不同寻常,发生了格外恐怖的变化。 在他的灰袍之下,并非血肉之躯,而是呈现出一种半透明、如同玉石与木质混合的奇异质感,与这黄鹤楼第四层的石壁、石桌质地相同,仿佛是从这楼宇中“生长”出来的一部分。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脊背——一道笔直,散发着不屈剑意的光芒,自他后颈透出,直贯尾椎! 那并非骨骼,而是一柄古朴长剑,它深深嵌入丹丘生的身体,成为他新的“脊椎”,剑柄处在他后颈位置,微微凸起,剑尖则没入下方的石凳,与整个楼层的地面相连。 正是这把以自身佩剑所化的“剑脊”,在不断释放着微弱的剑气,刺激着他残存的理智,才让他没有彻底沦为这座诡异楼宇的一部分。 剑脊的光芒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丹丘生身体细微的震颤,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对抗着整个黄鹤楼的侵蚀。 叶响能感觉到,此刻丹丘生身上的光芒比在蓬莱岛外见到的虚影要黯淡太多,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强行驱动分身斩碎蓬莱岛,无疑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 丹丘生所说的“动手”,是让叶响来结束这一切,给予他最后的解脱。 叶响沉默了,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抬起右手,透明的渊龙臂上幽蓝水光流转。 龙鳞纹路微微亮起,指尖凝聚起一点锋芒。 就在他即将动手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石壁上那幅空白的画卷。 那幅空无一物的画卷……似乎动了一下? 并非画面在动,而是画卷内部的空间,仿佛水波般荡漾开一层极其细微的涟漪。 紧接着,空白的画纸之上,如同被无形的笔锋勾勒,缓缓浮现出三个古朴苍劲,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邪异的大字——南天门! 这三个字出现的瞬间,叶响的灵视竟感到一阵刺痛! 一股浩瀚,仿佛承载着无尽岁月与隐秘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般试图涌入他的脑海! 那感觉,就像一只蟑螂试图窥探整个宇宙的真相,瞬间带来的冲击足以将他的灵魂撕碎! “闭眼!” 丹丘生厉喝一声,声音中带着威震八方的肃穆! 他并未回头,一股剑气却凭空而生,精准命中了叶响的右臂,也将那股恐怖的信息洪流隔绝在外。 叶响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半步,额间渗出冷汗,眼中莲花虚影剧烈闪烁。 若非丹丘生及时出手,他刚才那一瞥,心神恐怕已被重创。 “那张画像……并非常人所能观!” 丹丘生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告诫,“黄鹤楼,于凡俗生灵而言,四层已是绝顶。其上……既非境界,也非力量,而是‘真实’之境。画中世界,便是黄鹤楼的核心所在,亦是……此世真相一角。老夫穷尽半生,亦未能窥其门径,反受其噬,困锁于此。于你,尚早!太早!”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再次落在叶响身上。 那眼神中蕴含的复杂情绪——有欣慰,有遗憾,有托付,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断。 “老夫残魂一缕,苟延至今,非为苟活,只为守此门扉,阻后来者重蹈覆辙,妄窥天机而自毁!” 丹丘生的声音斩钉截铁,“借你之身,碎玉蓬莱,老夫的心神早已腐朽。今日借你的双眼,能再看一眼久别的长安,足矣。黄鹤楼将我同化极深,今日就请你,替老夫讨个快活。“ 看着决然的丹丘生,叶响不再拖沓,而是单手作揖,对这位两度解救长安于水火的老前辈行了个礼,随后抬起右臂,猛然朝着丹丘生的心口一刺。 丹丘生没有抵挡,而是欣慰一笑。 他的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长安,也看见了曾经那个仗剑天涯的自己。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一滴眼泪从眼角的褶皱中落下,丹丘生终于在生命的最终归于自我,他的灵魂终将脱离这处困窘之地。 “走!” 话音未落,丹丘生那已然半石化的右手猛地抬起,对着叶响隔空一拍! 这一掌,没有丝毫杀意,却蕴含着丹丘生最后的,与黄鹤楼相连的力量! 叶响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感觉周围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 石室、石桌、清茶、空白画卷……连同丹丘生那挺拔却孤寂的身影,都在他眼前瞬间扭曲拉远! 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狠狠抛出了这片凝固的空间! “前辈——!“ 叶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眼前便被刺目的白光彻底淹没。 石室中,重归死寂。 丹丘生缓缓收回手掌,那手掌的边缘,石化的痕迹似乎又蔓延了一丝。 他转向那幅空白的画卷,画卷中的画面缓缓发生着变化,丹丘生的脸色也是瞬间肃穆起来。 “管你是什么佛,什么仙,总有一天,你们会见识到被你们视为蝼蚁的,凡人们的力量。他们会从我的终点出发,也终将把你们踩在脚下。” 丹丘生的躯体慢慢变得僵直,如同亘古存在的雕塑。 他负手而立,望着空白画卷的“真实”,任由自己的生机逐渐消散。 剑脊的光芒,愈发微弱了。 第343章 不可触及的彼岸 “你来了……那就动手。” 丹丘生眼神微眯,再度打量起叶响,那眼神锐利如剑,仿佛能看穿所有。 “不容易啊,看来你为了突破下三层,吃的苦也不少。” “说实话,老身从未想过你能活着来到此处,但你的状态,比老身想得好很多。” “我身在楼中,已不知人间过了几年,好不容易盼来一位登楼者,只可惜你不使剑。” “动手,老身守候于此多时,如今也是时候,脱离此处了。” 丹丘生的话语在寂静的石室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也带着一丝解脱的意味。 叶响心中一凛,目光瞬间锁定在丹丘生身上。 这位传说中的剑圣,此刻的状态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 他看似挺拔地站在那里,但叶响的灵视却能够清晰地看到,丹丘生的身体此刻早已不同寻常,发生了格外恐怖的变化。 在他的灰袍之下,并非血肉之躯,而是呈现出一种半透明、如同玉石与木质混合的奇异质感,与这黄鹤楼第四层的石壁、石桌质地相同,仿佛是从这楼宇中“生长”出来的一部分。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脊背——一道笔直,散发着不屈剑意的光芒,自他后颈透出,直贯尾椎! 那并非骨骼,而是一柄古朴长剑,它深深嵌入丹丘生的身体,成为他新的“脊椎”,剑柄处在他后颈位置,微微凸起,剑尖则没入下方的石凳,与整个楼层的地面相连。 正是这把以自身佩剑所化的“剑脊”,在不断释放着微弱的剑气,刺激着他残存的理智,才让他没有彻底沦为这座诡异楼宇的一部分。 剑脊的光芒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丹丘生身体细微的震颤,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对抗着整个黄鹤楼的侵蚀。 叶响能感觉到,此刻丹丘生身上的光芒比在蓬莱岛外见到的虚影要黯淡太多,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强行驱动分身斩碎蓬莱岛,无疑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 丹丘生所说的“动手”,是让叶响来结束这一切,给予他最后的解脱。 叶响沉默了,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抬起右手,透明的渊龙臂上幽蓝水光流转。 龙鳞纹路微微亮起,指尖凝聚起一点锋芒。 就在他即将动手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石壁上那幅空白的画卷。 那幅空无一物的画卷……似乎动了一下? 并非画面在动,而是画卷内部的空间,仿佛水波般荡漾开一层极其细微的涟漪。 紧接着,空白的画纸之上,如同被无形的笔锋勾勒,缓缓浮现出三个古朴苍劲,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邪异的大字——南天门! 这三个字出现的瞬间,叶响的灵视竟感到一阵刺痛! 一股浩瀚,仿佛承载着无尽岁月与隐秘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般试图涌入他的脑海! 那感觉,就像一只蟑螂试图窥探整个宇宙的真相,瞬间带来的冲击足以将他的灵魂撕碎! “闭眼!” 丹丘生厉喝一声,声音中带着威震八方的肃穆! 他并未回头,一股剑气却凭空而生,精准命中了叶响的右臂,也将那股恐怖的信息洪流隔绝在外。 叶响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半步,额间渗出冷汗,眼中莲花虚影剧烈闪烁。 若非丹丘生及时出手,他刚才那一瞥,心神恐怕已被重创。 “那张画像……并非常人所能观!” 丹丘生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告诫,“黄鹤楼,于凡俗生灵而言,四层已是绝顶。其上……既非境界,也非力量,而是‘真实’之境。画中世界,便是黄鹤楼的核心所在,亦是……此世真相一角。老夫穷尽半生,亦未能窥其门径,反受其噬,困锁于此。于你,尚早!太早!”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再次落在叶响身上。 那眼神中蕴含的复杂情绪——有欣慰,有遗憾,有托付,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断。 “老夫残魂一缕,苟延至今,非为苟活,只为守此门扉,阻后来者重蹈覆辙,妄窥天机而自毁!” 丹丘生的声音斩钉截铁,“借你之身,碎玉蓬莱,老夫的心神早已腐朽。今日借你的双眼,能再看一眼久别的长安,足矣。黄鹤楼将我同化极深,今日就请你,替老夫讨个快活。“ 看着决然的丹丘生,叶响不再拖沓,而是单手作揖,对这位两度解救长安于水火的老前辈行了个礼,随后抬起右臂,猛然朝着丹丘生的心口一刺。 丹丘生没有抵挡,而是欣慰一笑。 他的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长安,也看见了曾经那个仗剑天涯的自己。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一滴眼泪从眼角的褶皱中落下,丹丘生终于在生命的最终归于自我,他的灵魂终将脱离这处困窘之地。 “走!” 话音未落,丹丘生那已然半石化的右手猛地抬起,对着叶响隔空一拍! 这一掌,没有丝毫杀意,却蕴含着丹丘生最后的,与黄鹤楼相连的力量! 叶响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感觉周围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 石室、石桌、清茶、空白画卷……连同丹丘生那挺拔却孤寂的身影,都在他眼前瞬间扭曲拉远! 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狠狠抛出了这片凝固的空间! “前辈——!“ 叶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眼前便被刺目的白光彻底淹没。 石室中,重归死寂。 丹丘生缓缓收回手掌,那手掌的边缘,石化的痕迹似乎又蔓延了一丝。 他转向那幅空白的画卷,画卷中的画面缓缓发生着变化,丹丘生的脸色也是瞬间肃穆起来。 “管你是什么佛,什么仙,总有一天,你们会见识到被你们视为蝼蚁的,凡人们的力量。他们会从我的终点出发,也终将把你们踩在脚下。” 丹丘生的躯体慢慢变得僵直,如同亘古存在的雕塑。 他负手而立,望着空白画卷的“真实”,任由自己的生机逐渐消散。 剑脊的光芒,愈发微弱了。 第344章 老仙肆虐长安城 长安城。 蓬莱岛崩碎的尘埃尚未落定。 在一阵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更深的绝望与混乱如瘟疫般蔓延开来。 倒悬海中的重水化作冰冷的细雨,如同炮弹般砸落,重重地击穿了长安城百姓家中的砖瓦。 更有甚者,仅是在路上行走,就被如炮弹大小的雨点碾成了肉末。 那些被蓬莱岛封印了不知多少年岁,早已在漫长镇压中扭曲疯狂了的老仙、精怪,此刻也如同挣脱地狱锁链的恶鬼,从岛屿崩解的废墟中狰狞地爬了出来! 它们形态各异,有身高近十余丈,皮肤如同千年老树皮皲裂的巨人,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幽暗的磷火;也有翻涌着的无形黑雾,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所过之处,奔逃的人们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瞬间干瘪风化;成堆的百姓尸体引来了巨大的水蛭,它们附着在死尸或重伤者身上,将其躯体扭曲成畸形恐怖的肉瘤集合体,发出非人的哀嚎…… 凄厉的哭喊,绝望的尖叫,怪物的嘶吼,房屋倒塌的轰鸣…… 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将曾经繁华鼎盛的长安城,化作一片修罗炼狱。 “快!快关上!顶住啊!!” 吴所为尖利的嗓音带着哭腔,他整个人几乎扑在了罗雀亭那扇不大的门扉上。 脸上布满了惊恐的汗水,细瘦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 他身后,是他好不容易盘下来的铺子,里面挤满了瑟瑟发抖的伙计和惊惶失措冲进来避难的街坊,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他此刻唯一想守住的东西。 在吴所为身边,是同样奋力推门的纪无敌。 这位平日里吹嘘自己“拳镇八方”的神拳宗宗主,此刻面色惨白如纸,肥硕的身躯筛糠般抖动着,那面用来唬人的神拳宗旗帜早被他扔在脚边,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若…若不是我中午多吃了两碗积食还没消化,我现在就出去给那些妖精弄死,放心!有我神拳…宗在……” 他双臂肌肉虬结,死死抵着门板,眼神里却充满了惊惧,每一次门外传来的惨叫声都让他肥肉一颤。 “老纪!再加把劲!上门闩!快上门闩啊!” 吴所为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 门缝外,是地狱般的景象:汹涌奔逃、互相踩踏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更可怕的是夹杂其中、择人而噬的恐怖身影。 一个形如巨大婴孩、皮肤却布满恶毒褶皱的怪物,正用它那畸形的爪子,将一个来不及逃进门的中年男人撕扯成两半,滚烫的鲜血如同泼墨般喷溅在门板上,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冲入鼻腔。 就在吴所为感觉门板即将被外面的人潮和逼近的怪物彻底挤开,自己也快要力竭崩溃的瞬间—— “老吴!看!看那边!是…是林生道长!还有我的乖徒儿,他们还活着!!” 纪无敌突然失声尖叫起来,似乎全然忘了自己正在扮演一位稳重的宗主。 吴所为顺着纪无敌颤抖的手指望去,心脏猛地一沉! 只见在那片混乱不堪,如同沸粥般的人潮中,一个踉跄着,穿着道袍的身影格外扎眼。 那是林生!他那一身破烂道袍,此刻早沾满了泥泞和暗红的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此刻他正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拖着、扛着一个比他高大壮硕许多的身影——那人正是和他一同从天边坠下的木头! 木头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死人,一条手臂以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下,显然是彻底折断了。 更恐怖的是他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斜贯而过,皮肉翻卷,鲜血如同小溪般不断涌出,将他半边身子都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林生脸色惨白得吓人,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一手死死箍住木头沉重的腰身,另一只手勉强挥舞着一柄贴满了符箓的桃木剑。 那剑身流转的灵光只能勉强逼退那些渐进的精怪,却避不开那些已经疯了的,双目的避难人群。 在人潮的冲击下,他脚步虚浮,摇摇欲坠,每一次挪动都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而在他们身后不足十步的地方,一个形如枯槁树枝、四肢细长得不成比例的“老仙”,正用它那尖锐如矛的指爪,拨开挡路的人群,朝着林生和木头迅速逼近! 他们两人都是修行者,在老仙看来恐怕都是十全大补之物。 “木头!林道长!”吴所为看清了两人此刻的状况,脸色瞬间变得比纪无敌还要难看。 木头是叶响的兄弟,林生更是当初在苍山镇与他共患难的恩人! 此刻两人就在门外,离罗雀亭的大门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但这十几步,在汹涌的人潮和索命的怪物面前,却如同无法跨越的冥河! “不行!不能关!林生他们还在外面!” 吴所为大喊起来,拼命推开一起抵住门扉的人群,想要招呼林生进来。 历经过苍山镇异变,吴所为也算是踏入了修行者的行列,如今的力量不可小觑。 随着众人力气一松,大门立刻被外面的人群挤开了一道更大的裂缝! “嘎吱——!” 几只枯瘦、腐烂,带着尸臭的手臂猛地从缝隙间伸了进来,胡乱抓挠着,险些抓着纪无敌。 “老吴你疯了!!!”纪无敌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劈了叉。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想要将门扉重新合拢,但他那点力气哪里比得过吴所为?眼看门缝越来越大,更多的怪物嘶吼声仿佛就在耳边! “赶紧顶住!外面全是怪物!开门大家伙都得死!都得死啊!” 纪无敌目眦欲裂,对着吴所为咆哮,试图用集体的安危唤醒他的“理智”。 他当然也看到了木头胸前那恐怖的伤口和他毫无生气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冲动涌上心头。 尽管木头是被他忽悠进神拳宗,虽然整天骂他笨,却也实实在在相处了许久。 木头可是这世上唯一会心甘情愿喊他“师父”的傻徒弟啊! 他抵着门的手臂不住收紧,内心也在剧烈挣扎:开门,林生和木头或许有一线生机,但铺子和里面的所有人都可能瞬间覆灭;不开门,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撕碎……纪无敌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冷汗浸透了后背。 “放屁!那是老子兄弟叶响的兄弟!是林道长!见死不救,老子……老子还算个人吗?!” 吴所为双目赤红,他曾在苍山镇冒着永世变成怪物的风险替叶响传递信息,如今又怎会让恐惧占据上风。 只听他怒吼一声,猛地拽起牵驴的挂绳,用颤抖的手臂猛然翻身上驴。 “老纪你顶着!我……我去救他们!” 他鼓足勇气喊出这句话,但眼神里的恐惧丝毫未减,瘦削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绷得像块石头。 这冲出去,九死一生! “你他妈……”纪无敌气得浑身发抖,眼前发黑,眼看吴所为这个莽夫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出去送死,连带把整个罗雀亭也拖入深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道身影如同陨星般砸下,裹挟着凶猛的气势和无边潮湿的水汽。 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落在罗雀亭大门前的地面上! 来人落点精准无比,正好横亘在林生、木头与那枯枝般索命的老仙之间! 剧烈的冲击掀起漫天烟尘,碎石飞溅! 狂暴的气浪将周围几个扑上来的疯狂路人直接掀飞出去,连那枯枝老仙追击的脚步都为之一顿。 烟尘缓缓沉降。 一个挺拔的身影从中缓缓站直。 他右臂奇异至极,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内部深蓝水波汹涌流转,表面覆盖着细密、闪烁着幽冷光泽的幽蓝龙鳞,散发着凶戾之气。 而停在原地的老仙此时也已经被他那根化作水矛的右臂直接洞穿,哆哆嗦嗦地化为灰烬。 在他怀中,稳稳抱着一个粉雕玉琢,扎着可爱丸子头、穿着红色小肚兜的女童。 女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片混乱的炼狱。 来人,正是叶响! 他的目光扫过林生和木头惨烈的伤势,扫过吴所为和纪无敌呆滞的脸,最后落向了那只被他瞬间穿透的老仙身上。 “别怕,”叶响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静力量,“我回来了。” 第344章 老仙肆虐长安城 长安城。 蓬莱岛崩碎的尘埃尚未落定。 在一阵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更深的绝望与混乱如瘟疫般蔓延开来。 倒悬海中的重水化作冰冷的细雨,如同炮弹般砸落,重重地击穿了长安城百姓家中的砖瓦。 更有甚者,仅是在路上行走,就被如炮弹大小的雨点碾成了肉末。 那些被蓬莱岛封印了不知多少年岁,早已在漫长镇压中扭曲疯狂了的老仙、精怪,此刻也如同挣脱地狱锁链的恶鬼,从岛屿崩解的废墟中狰狞地爬了出来! 它们形态各异,有身高近十余丈,皮肤如同千年老树皮皲裂的巨人,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幽暗的磷火;也有翻涌着的无形黑雾,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所过之处,奔逃的人们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瞬间干瘪风化;成堆的百姓尸体引来了巨大的水蛭,它们附着在死尸或重伤者身上,将其躯体扭曲成畸形恐怖的肉瘤集合体,发出非人的哀嚎…… 凄厉的哭喊,绝望的尖叫,怪物的嘶吼,房屋倒塌的轰鸣…… 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将曾经繁华鼎盛的长安城,化作一片修罗炼狱。 “快!快关上!顶住啊!!” 吴所为尖利的嗓音带着哭腔,他整个人几乎扑在了罗雀亭那扇不大的门扉上。 脸上布满了惊恐的汗水,细瘦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 他身后,是他好不容易盘下来的铺子,里面挤满了瑟瑟发抖的伙计和惊惶失措冲进来避难的街坊,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他此刻唯一想守住的东西。 在吴所为身边,是同样奋力推门的纪无敌。 这位平日里吹嘘自己“拳镇八方”的神拳宗宗主,此刻面色惨白如纸,肥硕的身躯筛糠般抖动着,那面用来唬人的神拳宗旗帜早被他扔在脚边,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若…若不是我中午多吃了两碗积食还没消化,我现在就出去给那些妖精弄死,放心!有我神拳…宗在……” 他双臂肌肉虬结,死死抵着门板,眼神里却充满了惊惧,每一次门外传来的惨叫声都让他肥肉一颤。 “老纪!再加把劲!上门闩!快上门闩啊!” 吴所为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 门缝外,是地狱般的景象:汹涌奔逃、互相踩踏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更可怕的是夹杂其中、择人而噬的恐怖身影。 一个形如巨大婴孩、皮肤却布满恶毒褶皱的怪物,正用它那畸形的爪子,将一个来不及逃进门的中年男人撕扯成两半,滚烫的鲜血如同泼墨般喷溅在门板上,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冲入鼻腔。 就在吴所为感觉门板即将被外面的人潮和逼近的怪物彻底挤开,自己也快要力竭崩溃的瞬间—— “老吴!看!看那边!是…是林生道长!还有我的乖徒儿,他们还活着!!” 纪无敌突然失声尖叫起来,似乎全然忘了自己正在扮演一位稳重的宗主。 吴所为顺着纪无敌颤抖的手指望去,心脏猛地一沉! 只见在那片混乱不堪,如同沸粥般的人潮中,一个踉跄着,穿着道袍的身影格外扎眼。 那是林生!他那一身破烂道袍,此刻早沾满了泥泞和暗红的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此刻他正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拖着、扛着一个比他高大壮硕许多的身影——那人正是和他一同从天边坠下的木头! 木头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死人,一条手臂以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下,显然是彻底折断了。 更恐怖的是他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斜贯而过,皮肉翻卷,鲜血如同小溪般不断涌出,将他半边身子都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林生脸色惨白得吓人,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一手死死箍住木头沉重的腰身,另一只手勉强挥舞着一柄贴满了符箓的桃木剑。 那剑身流转的灵光只能勉强逼退那些渐进的精怪,却避不开那些已经疯了的,双目的避难人群。 在人潮的冲击下,他脚步虚浮,摇摇欲坠,每一次挪动都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而在他们身后不足十步的地方,一个形如枯槁树枝、四肢细长得不成比例的“老仙”,正用它那尖锐如矛的指爪,拨开挡路的人群,朝着林生和木头迅速逼近! 他们两人都是修行者,在老仙看来恐怕都是十全大补之物。 “木头!林道长!”吴所为看清了两人此刻的状况,脸色瞬间变得比纪无敌还要难看。 木头是叶响的兄弟,林生更是当初在苍山镇与他共患难的恩人! 此刻两人就在门外,离罗雀亭的大门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但这十几步,在汹涌的人潮和索命的怪物面前,却如同无法跨越的冥河! “不行!不能关!林生他们还在外面!” 吴所为大喊起来,拼命推开一起抵住门扉的人群,想要招呼林生进来。 历经过苍山镇异变,吴所为也算是踏入了修行者的行列,如今的力量不可小觑。 随着众人力气一松,大门立刻被外面的人群挤开了一道更大的裂缝! “嘎吱——!” 几只枯瘦、腐烂,带着尸臭的手臂猛地从缝隙间伸了进来,胡乱抓挠着,险些抓着纪无敌。 “老吴你疯了!!!”纪无敌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劈了叉。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想要将门扉重新合拢,但他那点力气哪里比得过吴所为?眼看门缝越来越大,更多的怪物嘶吼声仿佛就在耳边! “赶紧顶住!外面全是怪物!开门大家伙都得死!都得死啊!” 纪无敌目眦欲裂,对着吴所为咆哮,试图用集体的安危唤醒他的“理智”。 他当然也看到了木头胸前那恐怖的伤口和他毫无生气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冲动涌上心头。 尽管木头是被他忽悠进神拳宗,虽然整天骂他笨,却也实实在在相处了许久。 木头可是这世上唯一会心甘情愿喊他“师父”的傻徒弟啊! 他抵着门的手臂不住收紧,内心也在剧烈挣扎:开门,林生和木头或许有一线生机,但铺子和里面的所有人都可能瞬间覆灭;不开门,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撕碎……纪无敌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冷汗浸透了后背。 “放屁!那是老子兄弟叶响的兄弟!是林道长!见死不救,老子……老子还算个人吗?!” 吴所为双目赤红,他曾在苍山镇冒着永世变成怪物的风险替叶响传递信息,如今又怎会让恐惧占据上风。 只听他怒吼一声,猛地拽起牵驴的挂绳,用颤抖的手臂猛然翻身上驴。 “老纪你顶着!我……我去救他们!” 他鼓足勇气喊出这句话,但眼神里的恐惧丝毫未减,瘦削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绷得像块石头。 这冲出去,九死一生! “你他妈……”纪无敌气得浑身发抖,眼前发黑,眼看吴所为这个莽夫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出去送死,连带把整个罗雀亭也拖入深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道身影如同陨星般砸下,裹挟着凶猛的气势和无边潮湿的水汽。 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落在罗雀亭大门前的地面上! 来人落点精准无比,正好横亘在林生、木头与那枯枝般索命的老仙之间! 剧烈的冲击掀起漫天烟尘,碎石飞溅! 狂暴的气浪将周围几个扑上来的疯狂路人直接掀飞出去,连那枯枝老仙追击的脚步都为之一顿。 烟尘缓缓沉降。 一个挺拔的身影从中缓缓站直。 他右臂奇异至极,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内部深蓝水波汹涌流转,表面覆盖着细密、闪烁着幽冷光泽的幽蓝龙鳞,散发着凶戾之气。 而停在原地的老仙此时也已经被他那根化作水矛的右臂直接洞穿,哆哆嗦嗦地化为灰烬。 在他怀中,稳稳抱着一个粉雕玉琢,扎着可爱丸子头、穿着红色小肚兜的女童。 女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片混乱的炼狱。 来人,正是叶响! 他的目光扫过林生和木头惨烈的伤势,扫过吴所为和纪无敌呆滞的脸,最后落向了那只被他瞬间穿透的老仙身上。 “别怕,”叶响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静力量,“我回来了。” 第345章 净空前路的勇气 叶响的归来,如同在绝望的泥沼中投下了一根定海神针。 罗雀亭门前那令人窒息的混乱瞬间被叶响的出现冲散。 只见他右臂轻震,那洞穿了枯枝老仙、化作水矛的渊龙臂瞬间软化收回,恢复成覆盖幽蓝龙鳞的正常手臂形态。 被贯穿的老仙连惨叫都未及发出,腐朽的身躯便在磅礴水气冲刷下寸寸瓦解,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随即被冰冷的雨水稀释。 “叶…叶响!!你可算回来了!!!” 吴所为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眼泪鼻涕几乎一起涌了出来,巨大的恐惧瞬间化为狂喜,连滚带爬地从他那头惊慌的毛驴上翻了下来。 若是叶响没有回来,他几乎就要冲锋了。 “叶师傅!!”纪无敌见着叶响,更是激动得肥肉乱颤,差点把门板都推倒了。 叶响没有多言,身形一闪,门扉自然敞开,眨眼间他便来到了林生和木头身边。 他眉头紧锁,看着木头胸前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和折断的手臂,以及林生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的模样。 “别管我,先救木头,这家伙神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撑着我们两人的重量,竟然也只断了根手臂。” 林生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可任谁都看得出他的状态也糟糕透顶,恍惚间,叶响似乎看见林生手背上生出了几根类似野兽的鬃毛。 莲儿乖巧地从叶响怀中滑下,好奇地蹲在木头身边,伸出白嫩的小手,一股纯净温和的灵力缓缓渡入木头体内,暂时稳住了他濒临崩溃的生机。 林生体内紊乱的气息也被这股灵力抚平了些许。 “莲儿,暂时稳住他们。”叶响沉声道。 “嗯!” 莲儿用力点头,两只小手分别贴在木头伤口以及林生的手掌上方。 “可以,小丫头一日不见就长这么大了,来,叫一声干爹来听听……” 林生话音未落,便是脑袋一歪,彻底昏厥了过去。 见状,叶响迅速从须弥符中取出自己在兴福寺得来的药丸,塞给冲过来的吴所为和纪无敌。 “木头和林生就先交给你们了!罗雀亭暂时安全,你们守好这里!” “放心!叶响!交给我们!就算拼了老命也护住他们!” 吴所为接过丹药,瘦削的身体挺得笔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经历过苍山镇的共患难,他知道眼下叶响要做的事有多重要。 “对对对!我神拳宗的大弟子就交给我来照看!你放心去!皇城…皇城更需要你!” 纪无敌拍着胸脯,虽然肥肉还在抖,但看着木头惨状,眼神里也是充满了急切和心疼。 看样子是真把木头当自家傻儿子了。 “叶响,你再不动身,徐如卿那家伙怕是快要死了……” 林生虚弱地睁开眼,挣扎着开口,声音嘶哑。 “我明白。” 叶响重重点头,目光投向皇城方向。 体内的星泉之力再度汇聚,一道通体由星屑构成的,穿着羽衣星冠的少年郎悄然出现。 他一改此前的轻浮,面色严肃地看向了此刻长安城宫城的方向。 那里传来的能量波动异常剧烈且混乱。 “走,叶响,时不我待。” 叶响点了点头,不再犹豫,星辰之力加持,他的身影已然化作一道星轨,裹挟着冰冷的水汽,瞬间冲入长安城混乱的街巷中。 老仙作乱,精怪撒野。 长安城已彻底沦为战场。 倒塌的房屋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 怪物的嘶吼与百姓的哭嚎交织,巨大的枯槁巨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追逐着奔逃的人群。 无形的黑雾在狭窄的巷弄间穿梭,留下一路干尸。 被寄生的肉瘤怪物缩在角落,发出令人作呕的咀嚼声…… 叶响的速度极快,渊龙臂时而化作巨锤撞开拦路的废墟,时而化作长鞭救下胡乱奔逃的人群,时而凝成锋锐的利爪撕裂挡道的寄生怪物。 他如同一道疾风,在炼狱般的景象中穿行,目标明确,唯有皇城! “叶师傅?!” 一声带着惊喜呼喊声从侧方传来。 只见一处断壁残垣后,安仁浑身浴血,手中横刀卷刃,正带着一队同样伤痕累累的,身穿飞鱼服的六扇门同仁,与一群形如鬣狗,浑身长满骨刺的怪物浴血厮杀。 他们结成战阵,刀光闪烁,悍不畏死,竭力保护着身后一群瑟瑟发抖的妇孺。 咚—— 一刀荡开扑来的骨刺鬣狗,安仁来到叶响身边,低声说道。 “叶师傅,你可算来了。如今长安城纷乱无比,六扇门更是早早被二皇子徐铭渗透分裂,眼下你所见与我同道的,便是六扇门最后留存的部将。” “最糟糕的是,大皇子徐坚伙同青玄宗,率御林军攻入宫中,我义父…冻死鬼将军他率红叶军正在宫门前死守,还请叶师傅前去支援!” 叶响没有停留,只是朝着安仁重重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安仁立刻会意,猛地一刀劈开面前的骨刺鬣狗,大吼道。 “兄弟们!为叶师傅清路!杀——!” 人们爆发出震天怒吼,攻势陡然凌厉,硬生生将怪物的包围圈撕开一道口子,指向通往皇城的主干道方向! 再往前,主干道被一座倒塌的牌楼堵塞了大半。 无数惊慌失措的百姓拥堵在此,哭喊震天。 而在牌楼废墟的另一侧,一群挥舞着扭曲藤蔓、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树精正步步紧逼。 “死人帮的弟兄们!给老子杀!护住百姓!”一道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 叶响抬眼望去,只见死不成那标志性的半只独眼在混乱中闪烁。 他挥舞着一柄沉重的脊椎刀,浑身浴血,如同礁石般挡在百姓前方。 他身边是同样伤痕累累却死战不退的死人帮成员,死人帮的成员多是红叶军残部,本身就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 如今,他们以阿福为首,结成圆阵,刀枪并举,死死抵挡着树妖的冲击。 地上,已经倒下了不少死人帮的尸体,只是他们似乎都受到了死不成的感染,作战时毫不在意自身安危,招招致命,只为痛击那些恐怖的精怪。 “叶响!!”死不成也看到了疾驰而来的叶响,眼中爆发出精光。 “哈哈哈!看,我死不成,就是很难去死啊!!!” 他猛地一刀劈断数根袭来的藤蔓,对着身边的死人帮成员咆哮。 “兄弟们!可别在外人面前丢了份,让他们好生见识见识咱的手段!顶住!” 死人帮成员怒吼着,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硬生生将树妖的攻势逼退数步,在混乱的人群和废墟中,为叶响挤出一条狭窄的,通向皇城方向的通道。 叶响没有任何言语,身影化作一道深蓝流光,从死人帮用生命开辟的道路中疾掠而过,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沉重的低语:“保重!” 越靠近皇城中心,战斗的痕迹越是惨烈。 道路两旁结满了厚厚的、不化的玄冰,冰层中冻结着破碎的兵器、甲胄的残片,甚至是一些穿着御林军服饰的,姿态各异的……冰雕! 他们脸上凝固着死前的各种情绪。 刺骨的寒意弥漫在空气中,连雨水都在靠近这片区域时凝结成了细小的冰粒。 宫城外的这片区域,仿佛彻底陷入了凛冬之中。 终于,叶响来到了皇城那宏伟的宫门前。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宫门之外,此时已化作一片冰封的坟场! 第345章 净空前路的勇气 叶响的归来,如同在绝望的泥沼中投下了一根定海神针。 罗雀亭门前那令人窒息的混乱瞬间被叶响的出现冲散。 只见他右臂轻震,那洞穿了枯枝老仙、化作水矛的渊龙臂瞬间软化收回,恢复成覆盖幽蓝龙鳞的正常手臂形态。 被贯穿的老仙连惨叫都未及发出,腐朽的身躯便在磅礴水气冲刷下寸寸瓦解,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随即被冰冷的雨水稀释。 “叶…叶响!!你可算回来了!!!” 吴所为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眼泪鼻涕几乎一起涌了出来,巨大的恐惧瞬间化为狂喜,连滚带爬地从他那头惊慌的毛驴上翻了下来。 若是叶响没有回来,他几乎就要冲锋了。 “叶师傅!!”纪无敌见着叶响,更是激动得肥肉乱颤,差点把门板都推倒了。 叶响没有多言,身形一闪,门扉自然敞开,眨眼间他便来到了林生和木头身边。 他眉头紧锁,看着木头胸前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和折断的手臂,以及林生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的模样。 “别管我,先救木头,这家伙神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撑着我们两人的重量,竟然也只断了根手臂。” 林生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可任谁都看得出他的状态也糟糕透顶,恍惚间,叶响似乎看见林生手背上生出了几根类似野兽的鬃毛。 莲儿乖巧地从叶响怀中滑下,好奇地蹲在木头身边,伸出白嫩的小手,一股纯净温和的灵力缓缓渡入木头体内,暂时稳住了他濒临崩溃的生机。 林生体内紊乱的气息也被这股灵力抚平了些许。 “莲儿,暂时稳住他们。”叶响沉声道。 “嗯!” 莲儿用力点头,两只小手分别贴在木头伤口以及林生的手掌上方。 “可以,小丫头一日不见就长这么大了,来,叫一声干爹来听听……” 林生话音未落,便是脑袋一歪,彻底昏厥了过去。 见状,叶响迅速从须弥符中取出自己在兴福寺得来的药丸,塞给冲过来的吴所为和纪无敌。 “木头和林生就先交给你们了!罗雀亭暂时安全,你们守好这里!” “放心!叶响!交给我们!就算拼了老命也护住他们!” 吴所为接过丹药,瘦削的身体挺得笔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经历过苍山镇的共患难,他知道眼下叶响要做的事有多重要。 “对对对!我神拳宗的大弟子就交给我来照看!你放心去!皇城…皇城更需要你!” 纪无敌拍着胸脯,虽然肥肉还在抖,但看着木头惨状,眼神里也是充满了急切和心疼。 看样子是真把木头当自家傻儿子了。 “叶响,你再不动身,徐如卿那家伙怕是快要死了……” 林生虚弱地睁开眼,挣扎着开口,声音嘶哑。 “我明白。” 叶响重重点头,目光投向皇城方向。 体内的星泉之力再度汇聚,一道通体由星屑构成的,穿着羽衣星冠的少年郎悄然出现。 他一改此前的轻浮,面色严肃地看向了此刻长安城宫城的方向。 那里传来的能量波动异常剧烈且混乱。 “走,叶响,时不我待。” 叶响点了点头,不再犹豫,星辰之力加持,他的身影已然化作一道星轨,裹挟着冰冷的水汽,瞬间冲入长安城混乱的街巷中。 老仙作乱,精怪撒野。 长安城已彻底沦为战场。 倒塌的房屋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 怪物的嘶吼与百姓的哭嚎交织,巨大的枯槁巨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追逐着奔逃的人群。 无形的黑雾在狭窄的巷弄间穿梭,留下一路干尸。 被寄生的肉瘤怪物缩在角落,发出令人作呕的咀嚼声…… 叶响的速度极快,渊龙臂时而化作巨锤撞开拦路的废墟,时而化作长鞭救下胡乱奔逃的人群,时而凝成锋锐的利爪撕裂挡道的寄生怪物。 他如同一道疾风,在炼狱般的景象中穿行,目标明确,唯有皇城! “叶师傅?!” 一声带着惊喜呼喊声从侧方传来。 只见一处断壁残垣后,安仁浑身浴血,手中横刀卷刃,正带着一队同样伤痕累累的,身穿飞鱼服的六扇门同仁,与一群形如鬣狗,浑身长满骨刺的怪物浴血厮杀。 他们结成战阵,刀光闪烁,悍不畏死,竭力保护着身后一群瑟瑟发抖的妇孺。 咚—— 一刀荡开扑来的骨刺鬣狗,安仁来到叶响身边,低声说道。 “叶师傅,你可算来了。如今长安城纷乱无比,六扇门更是早早被二皇子徐铭渗透分裂,眼下你所见与我同道的,便是六扇门最后留存的部将。” “最糟糕的是,大皇子徐坚伙同青玄宗,率御林军攻入宫中,我义父…冻死鬼将军他率红叶军正在宫门前死守,还请叶师傅前去支援!” 叶响没有停留,只是朝着安仁重重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安仁立刻会意,猛地一刀劈开面前的骨刺鬣狗,大吼道。 “兄弟们!为叶师傅清路!杀——!” 人们爆发出震天怒吼,攻势陡然凌厉,硬生生将怪物的包围圈撕开一道口子,指向通往皇城的主干道方向! 再往前,主干道被一座倒塌的牌楼堵塞了大半。 无数惊慌失措的百姓拥堵在此,哭喊震天。 而在牌楼废墟的另一侧,一群挥舞着扭曲藤蔓、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树精正步步紧逼。 “死人帮的弟兄们!给老子杀!护住百姓!”一道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 叶响抬眼望去,只见死不成那标志性的半只独眼在混乱中闪烁。 他挥舞着一柄沉重的脊椎刀,浑身浴血,如同礁石般挡在百姓前方。 他身边是同样伤痕累累却死战不退的死人帮成员,死人帮的成员多是红叶军残部,本身就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 如今,他们以阿福为首,结成圆阵,刀枪并举,死死抵挡着树妖的冲击。 地上,已经倒下了不少死人帮的尸体,只是他们似乎都受到了死不成的感染,作战时毫不在意自身安危,招招致命,只为痛击那些恐怖的精怪。 “叶响!!”死不成也看到了疾驰而来的叶响,眼中爆发出精光。 “哈哈哈!看,我死不成,就是很难去死啊!!!” 他猛地一刀劈断数根袭来的藤蔓,对着身边的死人帮成员咆哮。 “兄弟们!可别在外人面前丢了份,让他们好生见识见识咱的手段!顶住!” 死人帮成员怒吼着,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硬生生将树妖的攻势逼退数步,在混乱的人群和废墟中,为叶响挤出一条狭窄的,通向皇城方向的通道。 叶响没有任何言语,身影化作一道深蓝流光,从死人帮用生命开辟的道路中疾掠而过,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沉重的低语:“保重!” 越靠近皇城中心,战斗的痕迹越是惨烈。 道路两旁结满了厚厚的、不化的玄冰,冰层中冻结着破碎的兵器、甲胄的残片,甚至是一些穿着御林军服饰的,姿态各异的……冰雕! 他们脸上凝固着死前的各种情绪。 刺骨的寒意弥漫在空气中,连雨水都在靠近这片区域时凝结成了细小的冰粒。 宫城外的这片区域,仿佛彻底陷入了凛冬之中。 终于,叶响来到了皇城那宏伟的宫门前。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宫门之外,此时已化作一片冰封的坟场! 第346章 独自死守的决心 皇城巍峨的宫门,此刻已不复往日的庄严与辉煌。 周围的气氛被彻底拖入了一片死寂的,寒冷的恐怖之中。 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冰雕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地面。 那些冰雕如同地狱冰河上浮起的尸骸。 有身着银亮甲胄,面容凝固在惊愕中的御林军,也有披着红叶纹路战袍,至死仍保持着怒吼冲锋姿态的红叶军将士。 他们的身体在极寒中失去生机,姿态定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厚重冰层内封存的狰狞表情在寒光映射下,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惨烈战斗。 而在这片由冰与死亡构筑的坟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山。 一道身影巍然而立,如同隔绝宫城与冰封世界的界碑。 正是冻死鬼将军! 沉重的,由玄冰构成的铠甲覆盖着他肥胖如山的身躯,甲片缝隙间弥漫出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流,每一次沉重的呼吸似乎都能搅动起周围刺骨的冰晶风暴。 他脚下的冰层尤为厚实,透出猩红之色,那是无数倒下的红叶军将士流尽的热血,在瞬间被冻结成的巨大而狰狞的琥珀。 此前那六名负责抬轿的壮汉早已化作他脚边凝固的冰坨,却始终维持着最后支撑的姿势。 然而,这座矗立在冰封世界的山峦并非完好无损。 他那覆盖着厚重冰甲的右臂上,一道巨大的伤口触目惊心,从肩部一直撕裂到手肘,破碎的冰甲混合着深紫色的,粘稠如油污的血浆,被寒气瞬间冻结成一根根粗大扭曲的猩红冰棱。 他的脸色呈现出灰败之色,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 口鼻间不断喷吐的寒气间,隐约还能看见丝丝缕缕的墨绿色雾气,叶响第一时间发现了这处异常。 他手中的巨大冰刃杵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冰刃之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以他为中心,一圈更加厚重、散发着极寒气息的冰环向外不断扩散,暂时阻挡着前方汹涌而来的人影。 而他的对手,只有一个。 “嗬…嗬…” 冻死鬼的喉咙里滚动着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在吞咽冰碴。 他那双被肥厚眼皮包裹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刀锋,死死锁定着前方那个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身影。 大皇子徐坚,正一步步踏碎冰面走来。 他健硕的身躯比之前膨胀了足足一圈,肌肉虬结贲张,几乎要撑裂那身华贵的皇子蟒袍。 最骇人的是他额间——一枚婴儿拳头大小、如同古老树种般的青黑色肉瘤,正从中央裂开一道缝隙。 一只布满诡异树轮状纹理的眼珠暴露在空气中,缓缓转动。 眼珠每一次扫视都带来一股诡异的阴寒。 顾青! 那是青玄宗的青玄印记! 同样的事物,叶响曾经在安仁、顾青身上都见识过。 看样子传言不假,大皇子徐坚确实拜入了青玄宗的门下,而他也借此获得了本不该属于他的那份力量。 印记加持之下,徐坚却没有丢失神智。 反而是他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接近元婴境界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浊浪,一波波冲击着冻死鬼撑起的寒冰领域,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碎裂声。 “冻死鬼将军,何必苦苦支撑?” 徐坚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非人般的回响,那只树瘤之眼闪烁着冰冷的嘲弄。 “你这般实力,本该为本王效命才对,而如今拼尽心血,甚至不惜将自己的旧部无差别冻死,就为徐如卿那个废物?还是为了这摇摇欲坠的大献江山?值得吗?” 冻死鬼没有回答,只是猛地一跺脚! “轰隆!” 脚下凝结的冰层骤然炸开,无数尖锐的冰棱如同巨型獠牙般拔地而起,瞬间形成一片密集的冰刺,朝着徐坚疯狂攒射! 同时,冻死鬼那只受伤的巨臂艰难抬起,破碎的冰甲在寒流中急速凝聚,化作一柄巨大无比的冰晶巨锤,裹挟着狂暴力量,撕裂空气,朝着徐坚当头砸下! 空气在锤头前方被极致压缩,发出刺耳的尖啸。 “吼——!” 徐坚不退反进,发出一声震彻冰原的虎啸。 他额间树瘤眼珠猛地瞪圆,一圈青黑色的诡异光环瞬间扩散开来,身后的猛虎下山图也随之越发清晰。 只见他双拳紧握,肌肉下的血管如同虬龙般贲张,竟发出沉闷的雷鸣之声。 面对那毁天灭地的冰锤,他悍然迎上! 第一拳! 右拳包裹着青黑色的虎啸斗气,悍然轰在冰锤侧面最厚实处! “咔嚓!”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响起。 冰锤巨大的锤面上,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 冻死鬼庞大的身躯剧烈一晃,嘴角溢出更多墨绿色的毒血,他的精神愈发恍惚,仿佛听见冰层下死去的红叶军的呼喊。 …… “将军,动手。“ “若是再不动手,御林军攻入宫中,后果不堪设想!“ “横竖都是死,不如就让红叶军死在将军手下!“ “将军,请您动手!“ …… 第二拳! 徐坚的左拳如同炮弹,带着更猛烈的青黑色气旋,精准地轰击在冰锤裂纹的中心! “哗啦!” 半截冰锤应声炸裂,化作漫天冰晶飞雪! 巨大的冲击力让冻死鬼小山一般的身躯也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一步,踩碎了身后几具冻结的尸骸。 …… “江……将军,没想到小时候跟红叶姐混,长大了还能跟着你,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兵了!“ “话说,咱们军队是不是也该取个名号来着?“ “红叶?红叶好!就叫红叶,为了红叶姐!!!” “将军,这是我唯一的孩子,倘若有一日我战死沙场,还请您……” …… 第三拳! 徐坚眼中凶光爆射,树瘤形成的巨眼锁定在了冻死鬼胸前那破碎冰甲的空隙! 这一拳,凝聚了青玄印积聚的所有力量,拳锋所至,将空气也搅出鬼哭般的尖啸。 这一拳,直捣黄龙! 他要一拳,彻底轰碎这座挡路的冰山! “给本王碎!” …… “红叶姐……死了?“ “将军你……” “狗屁!红叶军永远不会散!” “将军,只要你一声令下,红叶军定会回来助你,万死不辞!” “为了红叶…为了红叶!” …… 拳风至! 冻死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不闪不避,左臂猛地回护胸前。 同时,他周身的寒气也在瞬间压缩凝聚于一点,在胸前形成一面厚重无比的冰晶圆盾! “咚!!!” 沉闷的巨响在冰原上炸开。 恐怖的虎啸与极致寒冰轰然对撞! 冰盾瞬间布满裂纹,冻死鬼如遭雷击,庞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向后倒去。 然而,就在冰盾即将彻底崩溃的刹那。 一股至阴至寒的寒气忽然窜出,竟顺着徐坚轰出的拳臂,逆流而上! 元婴出体!那正是冻死鬼藏于袖中的鬼婴! “呃啊——!” 徐坚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痛吼。 瞬间入体的鬼婴瞬间冻结了他的手臂肌肉,乃至血管骨骼! 他猛然后撤,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整条右臂齐肩而断! 断口处没有鲜血喷涌,只有光滑如镜的冰层,断臂转眼飞落在冰面上,摔得粉碎! 冻死鬼重重砸落在地,冰屑与冻结的血块四溅。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如破烂的风箱般紊乱。 碎裂冰甲下,深紫色的伤口触目惊心。 他败了,最后一击的鬼婴尽管断去了对方一臂,却依旧没有彻底击败徐坚。 徐坚捂着光滑如镜的右肩断口,树瘤之眼因剧痛疯狂转动,青黑色的光芒明灭不定。 他看着倒地的冻死鬼,眼中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只有不受控制的狂怒。 “老东西!!”他的声音因暴怒而扭曲,“我本想堂堂正正地赢过你,最后摘下你的头颅!凭我自己的实力!而不是靠玄阳教那些伎俩留下的毒伤!” 他额头的树瘤之眼死死盯着冻死鬼,“你听到了吗?待本王登基,定会把玄阳教和徐铭那个蠢货,一起碾成齑粉!替你报仇!所以,安心上路!” 他仅存的左臂高高举起,五指成爪,青黑色的能量疯狂凝聚,形成一只缠绕着腐败藤蔓的猛虎虚影,带着摧毁一切的恐怖威压,朝着冻死鬼的天灵盖狠狠拍落! 冻死鬼将军艰难地抬起头,就在他以为自己将死之际,他看到了视野边缘,一道带着一身杀意,如同利剑般突入冰封世界的身影。 叶响来了。 冻死鬼将军那几乎失神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光。 他知道,自己坚守宫门,拼尽全力守候的人,终于到了。 第346章 独自死守的决心 皇城巍峨的宫门,此刻已不复往日的庄严与辉煌。 周围的气氛被彻底拖入了一片死寂的,寒冷的恐怖之中。 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冰雕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地面。 那些冰雕如同地狱冰河上浮起的尸骸。 有身着银亮甲胄,面容凝固在惊愕中的御林军,也有披着红叶纹路战袍,至死仍保持着怒吼冲锋姿态的红叶军将士。 他们的身体在极寒中失去生机,姿态定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厚重冰层内封存的狰狞表情在寒光映射下,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惨烈战斗。 而在这片由冰与死亡构筑的坟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山。 一道身影巍然而立,如同隔绝宫城与冰封世界的界碑。 正是冻死鬼将军! 沉重的,由玄冰构成的铠甲覆盖着他肥胖如山的身躯,甲片缝隙间弥漫出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流,每一次沉重的呼吸似乎都能搅动起周围刺骨的冰晶风暴。 他脚下的冰层尤为厚实,透出猩红之色,那是无数倒下的红叶军将士流尽的热血,在瞬间被冻结成的巨大而狰狞的琥珀。 此前那六名负责抬轿的壮汉早已化作他脚边凝固的冰坨,却始终维持着最后支撑的姿势。 然而,这座矗立在冰封世界的山峦并非完好无损。 他那覆盖着厚重冰甲的右臂上,一道巨大的伤口触目惊心,从肩部一直撕裂到手肘,破碎的冰甲混合着深紫色的,粘稠如油污的血浆,被寒气瞬间冻结成一根根粗大扭曲的猩红冰棱。 他的脸色呈现出灰败之色,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 口鼻间不断喷吐的寒气间,隐约还能看见丝丝缕缕的墨绿色雾气,叶响第一时间发现了这处异常。 他手中的巨大冰刃杵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冰刃之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以他为中心,一圈更加厚重、散发着极寒气息的冰环向外不断扩散,暂时阻挡着前方汹涌而来的人影。 而他的对手,只有一个。 “嗬…嗬…” 冻死鬼的喉咙里滚动着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在吞咽冰碴。 他那双被肥厚眼皮包裹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刀锋,死死锁定着前方那个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身影。 大皇子徐坚,正一步步踏碎冰面走来。 他健硕的身躯比之前膨胀了足足一圈,肌肉虬结贲张,几乎要撑裂那身华贵的皇子蟒袍。 最骇人的是他额间——一枚婴儿拳头大小、如同古老树种般的青黑色肉瘤,正从中央裂开一道缝隙。 一只布满诡异树轮状纹理的眼珠暴露在空气中,缓缓转动。 眼珠每一次扫视都带来一股诡异的阴寒。 顾青! 那是青玄宗的青玄印记! 同样的事物,叶响曾经在安仁、顾青身上都见识过。 看样子传言不假,大皇子徐坚确实拜入了青玄宗的门下,而他也借此获得了本不该属于他的那份力量。 印记加持之下,徐坚却没有丢失神智。 反而是他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接近元婴境界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浊浪,一波波冲击着冻死鬼撑起的寒冰领域,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碎裂声。 “冻死鬼将军,何必苦苦支撑?” 徐坚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非人般的回响,那只树瘤之眼闪烁着冰冷的嘲弄。 “你这般实力,本该为本王效命才对,而如今拼尽心血,甚至不惜将自己的旧部无差别冻死,就为徐如卿那个废物?还是为了这摇摇欲坠的大献江山?值得吗?” 冻死鬼没有回答,只是猛地一跺脚! “轰隆!” 脚下凝结的冰层骤然炸开,无数尖锐的冰棱如同巨型獠牙般拔地而起,瞬间形成一片密集的冰刺,朝着徐坚疯狂攒射! 同时,冻死鬼那只受伤的巨臂艰难抬起,破碎的冰甲在寒流中急速凝聚,化作一柄巨大无比的冰晶巨锤,裹挟着狂暴力量,撕裂空气,朝着徐坚当头砸下! 空气在锤头前方被极致压缩,发出刺耳的尖啸。 “吼——!” 徐坚不退反进,发出一声震彻冰原的虎啸。 他额间树瘤眼珠猛地瞪圆,一圈青黑色的诡异光环瞬间扩散开来,身后的猛虎下山图也随之越发清晰。 只见他双拳紧握,肌肉下的血管如同虬龙般贲张,竟发出沉闷的雷鸣之声。 面对那毁天灭地的冰锤,他悍然迎上! 第一拳! 右拳包裹着青黑色的虎啸斗气,悍然轰在冰锤侧面最厚实处! “咔嚓!”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响起。 冰锤巨大的锤面上,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 冻死鬼庞大的身躯剧烈一晃,嘴角溢出更多墨绿色的毒血,他的精神愈发恍惚,仿佛听见冰层下死去的红叶军的呼喊。 …… “将军,动手。“ “若是再不动手,御林军攻入宫中,后果不堪设想!“ “横竖都是死,不如就让红叶军死在将军手下!“ “将军,请您动手!“ …… 第二拳! 徐坚的左拳如同炮弹,带着更猛烈的青黑色气旋,精准地轰击在冰锤裂纹的中心! “哗啦!” 半截冰锤应声炸裂,化作漫天冰晶飞雪! 巨大的冲击力让冻死鬼小山一般的身躯也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一步,踩碎了身后几具冻结的尸骸。 …… “江……将军,没想到小时候跟红叶姐混,长大了还能跟着你,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兵了!“ “话说,咱们军队是不是也该取个名号来着?“ “红叶?红叶好!就叫红叶,为了红叶姐!!!” “将军,这是我唯一的孩子,倘若有一日我战死沙场,还请您……” …… 第三拳! 徐坚眼中凶光爆射,树瘤形成的巨眼锁定在了冻死鬼胸前那破碎冰甲的空隙! 这一拳,凝聚了青玄印积聚的所有力量,拳锋所至,将空气也搅出鬼哭般的尖啸。 这一拳,直捣黄龙! 他要一拳,彻底轰碎这座挡路的冰山! “给本王碎!” …… “红叶姐……死了?“ “将军你……” “狗屁!红叶军永远不会散!” “将军,只要你一声令下,红叶军定会回来助你,万死不辞!” “为了红叶…为了红叶!” …… 拳风至! 冻死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不闪不避,左臂猛地回护胸前。 同时,他周身的寒气也在瞬间压缩凝聚于一点,在胸前形成一面厚重无比的冰晶圆盾! “咚!!!” 沉闷的巨响在冰原上炸开。 恐怖的虎啸与极致寒冰轰然对撞! 冰盾瞬间布满裂纹,冻死鬼如遭雷击,庞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向后倒去。 然而,就在冰盾即将彻底崩溃的刹那。 一股至阴至寒的寒气忽然窜出,竟顺着徐坚轰出的拳臂,逆流而上! 元婴出体!那正是冻死鬼藏于袖中的鬼婴! “呃啊——!” 徐坚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痛吼。 瞬间入体的鬼婴瞬间冻结了他的手臂肌肉,乃至血管骨骼! 他猛然后撤,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整条右臂齐肩而断! 断口处没有鲜血喷涌,只有光滑如镜的冰层,断臂转眼飞落在冰面上,摔得粉碎! 冻死鬼重重砸落在地,冰屑与冻结的血块四溅。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如破烂的风箱般紊乱。 碎裂冰甲下,深紫色的伤口触目惊心。 他败了,最后一击的鬼婴尽管断去了对方一臂,却依旧没有彻底击败徐坚。 徐坚捂着光滑如镜的右肩断口,树瘤之眼因剧痛疯狂转动,青黑色的光芒明灭不定。 他看着倒地的冻死鬼,眼中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只有不受控制的狂怒。 “老东西!!”他的声音因暴怒而扭曲,“我本想堂堂正正地赢过你,最后摘下你的头颅!凭我自己的实力!而不是靠玄阳教那些伎俩留下的毒伤!” 他额头的树瘤之眼死死盯着冻死鬼,“你听到了吗?待本王登基,定会把玄阳教和徐铭那个蠢货,一起碾成齑粉!替你报仇!所以,安心上路!” 他仅存的左臂高高举起,五指成爪,青黑色的能量疯狂凝聚,形成一只缠绕着腐败藤蔓的猛虎虚影,带着摧毁一切的恐怖威压,朝着冻死鬼的天灵盖狠狠拍落! 冻死鬼将军艰难地抬起头,就在他以为自己将死之际,他看到了视野边缘,一道带着一身杀意,如同利剑般突入冰封世界的身影。 叶响来了。 冻死鬼将军那几乎失神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光。 他知道,自己坚守宫门,拼尽全力守候的人,终于到了。 第347章 渊龙一斩似惊鸿 徐坚的视野中。 一道身影如电光般掠出。 对方右臂凝聚起如同渊海般的玄重水气,裹挟着如星辰般的寒芒。 手中握着一柄如同门板的大刀。 “渊龙·惊涛!” 一道怒喝带着碾碎万钧之力的低喝,骤然切入这片冰原! 那刀光以无可匹敌的速度,直斩徐坚后心!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兀! 徐坚此刻全部的重心都集中在面前的冻死鬼身上。 这身后突然袭来的致命一刀,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刀光未至,凝练到极致的万钧重水已然带起恐怖的压力。 环绕在他体表的护身青黑斗气几乎在接触到刀刃的瞬间就被狠狠压碎! “噗!” 惊涛拍岸,刀光乍现,如同戳破一个巨大的水泡。 那层足以抵挡寻常星璇境界修士全力一击的护身斗气瞬间湮灭! 徐坚骇然转身,脸上的三只眼珠瞬间瞪大到极致! 他看到的是一双冰冷的眼眸! 以及叶响手中那把缠绕着沉重玄水,其上还有无数枯骨哀叫的狰狞大刀! “哼!什么来路不正的外神血脉,竟敢自称星泉猛虎,也敢在本座面前装腔作势?!” 叶响肩头,拇指大小的星泉指着徐坚骂道。 “星泉为引,照尔本源!你这虚假的星泉仙相,还不赶紧给小爷我现出原形!” 星泉的厉喝如同九天惊雷,他的羽衣之中,无数星屑涌起。 嗡——! 叶响的肩头,一股古老而纯正的星辰之力,以星泉为中心轰然爆发。 星辰之力化作一道无形的涟漪,瞬间扫过徐坚全身! “呃啊——!” 星泉之力引动,半人半虎模样的徐坚如遭重锤轰击,浑身剧震! 他身后那片原本流转着蓝白色星河,奔腾着猛虎下山威势的仙相虚影,在被叶响那纯正的星泉之力扫过的刹那,竟然开始发出阵阵哀鸣! 星河瞬间变得暗淡浑浊,如同倾倒入了成吨的墨汁! 那威猛无俦的猛虎之形,更是如同被投入滚烫沸油的蜡像,开始疯狂地扭曲形变! 那幅惊绝世人,仿佛带着无上王者威压的“猛虎下山图”,正在朝着某种诡谲的模样变幻。 斑斓的虎皮剥落开来,露出底下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花纹! 强健的虎躯萎缩塌陷,骤然分裂成无数扑扇着翅膀的,带着诡异磷粉的飞蛾! 这些带着虎纹的飞蛾疯狂涌出,瞬间取代了那威猛的猛虎之相。 在徐坚身后形成一片丑陋,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能量风暴! 这才是“猛虎下山图”的真相! 难怪当初玄阳虫会对大皇子徐坚的仙相产生嫌弃的情绪,原来他根本就是个假货! “什么星泉兽?什么猛虎下山?不过是你体内稀薄的外神血脉的伪装罢了,你从头到尾就不曾是皇室血脉,你又如何继承得了星泉之力?!” 星泉的话语如同巨锤,狠狠戳在了徐坚心中。 “假的?不可能!!!我是大献皇子,怎么可能是假的!我的父亲就是献帝……”随着思考深入,徐坚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的意识中似乎忽然浮现出了什么,眼瞳孔收缩成针尖,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 “太阳……我的父亲是……太阳!“ “不!我是皇子!我是大献第一皇子,二弟阴毒,三弟无能,大献的江山,只有我配继承!” “太阳!!!” 一改此前那般威风堂堂的男儿形象,他的声音因信念崩塌而彻底扭曲。 他额间那颗青黑色的树瘤之眼疯狂转动,几乎要爆裂开来,死死盯着自己身后那团丑陋蠕动的飞蛾虚影,紧接着又猛地看向叶响,眼中充满了最原始的狂怒! “叶响——!!!” 无边的暴怒瞬间吞噬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什么皇图霸业,什么修为境界,此刻都被这身份被戳穿的恐惧所淹没。 他如同受伤的野兽,仅存的左臂爆发出青黑色邪光, 此刻的他不管不顾,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朝着前方那个持刀的身影猛扑过去! 若不是叶响带来了星泉,他的身世就永远都会是一个谜。 没有人会知道大献皇子其实是玄阳真神随意播种在虫女身上的残次品。 他就还是那个堂堂正正的大皇子! “去死!!” 然而,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球倒映中。 那原本近在咫尺、持刀而立的叶响身影,此刻竟如同水中的倒影般,荡漾起一圈圈诡异的涟漪。 虎扑之下,预想中冰冷坚硬的质感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虚空感。 他扑了个空! 树眼睁裂,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真相。 至始至终,站在他面前的叶响,都只是一个逼真到极致的幻象! 徐坚脸上的狂怒瞬间凝固,恐惧涌上心头。 在他那颗树瘤之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自己那张因扭曲而绝望的面容。 “莲儿…干得漂亮。”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贴着耳廓响起的丧钟,清晰地传入徐坚意识。 声音的来源,在他身后。 脖颈变得有些微凉。 噗嗤! 一颗头颅高高飞起,一具尸体缓缓倒下。 徐坚脸上最后的表情,定格在极度的惊愕之中。 他飞起的头颅,那双曾经野心勃勃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宫门方向,仿佛至死也不相信,自己筹谋多年的帝王之路,竟会如此草率地终结于此。 徐坚的无头尸体重重栽倒在冻死鬼身旁的冰面上,断颈处喷涌的鲜血瞬间冻结,形成一滩猩红色冰洼。 叶响的身影在徐坚后方缓缓凝实,手中的渊斩刀刀尖垂下。 粘稠的鲜血在冰冷的刀锋上迅速凝结成珠,坠落冰面,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脆响。 登岛之前,他还需要忌惮一二的大皇子徐坚,如今就算是全盛时期,恐怕也不是自己的一合之敌。 他看也未看徐坚的尸体,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倒地的冻死鬼。 “将军!” 冻死鬼庞大的身躯躺在冰面上,破碎的冰甲缝隙间,墨绿色的毒气丝丝缕缕地渗出,与他自身的寒气交织,形成一种诡异的色彩。 他那双深陷在肥肉里的眼睛,吃力地转向叶响的方向,灰败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毒血。 “献帝…如卿……”几乎被寒气冻结的声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冻死鬼的眼神深处,透出一股深沉的执念。 叶响快步上前,蹲下身,试图检查冻死鬼的伤势。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对方的瞬间,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寒气骤然从冻死鬼体内失控爆发! “喀啦啦——!” 以冻死鬼为中心,地面上的玄冰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加厚、隆起! 无数尖锐的冰刺毫无征兆地破冰而出,瞬间将周围几具冻结的尸骸撕成碎片! 失控的寒潮如同白色的潮汐,带着冻结灵魂的尖啸,朝着近在咫尺的叶响汹涌扑来! 冻死鬼体内压制剧毒的力量,随着徐坚的死亡和他精神的松懈,彻底崩盘了! 剧毒与失控的元婴寒气,正在将他和他周围的一切拖入彻底的冰封绝地! 第347章 渊龙一斩似惊鸿 徐坚的视野中。 一道身影如电光般掠出。 对方右臂凝聚起如同渊海般的玄重水气,裹挟着如星辰般的寒芒。 手中握着一柄如同门板的大刀。 “渊龙·惊涛!” 一道怒喝带着碾碎万钧之力的低喝,骤然切入这片冰原! 那刀光以无可匹敌的速度,直斩徐坚后心!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兀! 徐坚此刻全部的重心都集中在面前的冻死鬼身上。 这身后突然袭来的致命一刀,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刀光未至,凝练到极致的万钧重水已然带起恐怖的压力。 环绕在他体表的护身青黑斗气几乎在接触到刀刃的瞬间就被狠狠压碎! “噗!” 惊涛拍岸,刀光乍现,如同戳破一个巨大的水泡。 那层足以抵挡寻常星璇境界修士全力一击的护身斗气瞬间湮灭! 徐坚骇然转身,脸上的三只眼珠瞬间瞪大到极致! 他看到的是一双冰冷的眼眸! 以及叶响手中那把缠绕着沉重玄水,其上还有无数枯骨哀叫的狰狞大刀! “哼!什么来路不正的外神血脉,竟敢自称星泉猛虎,也敢在本座面前装腔作势?!” 叶响肩头,拇指大小的星泉指着徐坚骂道。 “星泉为引,照尔本源!你这虚假的星泉仙相,还不赶紧给小爷我现出原形!” 星泉的厉喝如同九天惊雷,他的羽衣之中,无数星屑涌起。 嗡——! 叶响的肩头,一股古老而纯正的星辰之力,以星泉为中心轰然爆发。 星辰之力化作一道无形的涟漪,瞬间扫过徐坚全身! “呃啊——!” 星泉之力引动,半人半虎模样的徐坚如遭重锤轰击,浑身剧震! 他身后那片原本流转着蓝白色星河,奔腾着猛虎下山威势的仙相虚影,在被叶响那纯正的星泉之力扫过的刹那,竟然开始发出阵阵哀鸣! 星河瞬间变得暗淡浑浊,如同倾倒入了成吨的墨汁! 那威猛无俦的猛虎之形,更是如同被投入滚烫沸油的蜡像,开始疯狂地扭曲形变! 那幅惊绝世人,仿佛带着无上王者威压的“猛虎下山图”,正在朝着某种诡谲的模样变幻。 斑斓的虎皮剥落开来,露出底下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花纹! 强健的虎躯萎缩塌陷,骤然分裂成无数扑扇着翅膀的,带着诡异磷粉的飞蛾! 这些带着虎纹的飞蛾疯狂涌出,瞬间取代了那威猛的猛虎之相。 在徐坚身后形成一片丑陋,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能量风暴! 这才是“猛虎下山图”的真相! 难怪当初玄阳虫会对大皇子徐坚的仙相产生嫌弃的情绪,原来他根本就是个假货! “什么星泉兽?什么猛虎下山?不过是你体内稀薄的外神血脉的伪装罢了,你从头到尾就不曾是皇室血脉,你又如何继承得了星泉之力?!” 星泉的话语如同巨锤,狠狠戳在了徐坚心中。 “假的?不可能!!!我是大献皇子,怎么可能是假的!我的父亲就是献帝……”随着思考深入,徐坚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的意识中似乎忽然浮现出了什么,眼瞳孔收缩成针尖,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 “太阳……我的父亲是……太阳!“ “不!我是皇子!我是大献第一皇子,二弟阴毒,三弟无能,大献的江山,只有我配继承!” “太阳!!!” 一改此前那般威风堂堂的男儿形象,他的声音因信念崩塌而彻底扭曲。 他额间那颗青黑色的树瘤之眼疯狂转动,几乎要爆裂开来,死死盯着自己身后那团丑陋蠕动的飞蛾虚影,紧接着又猛地看向叶响,眼中充满了最原始的狂怒! “叶响——!!!” 无边的暴怒瞬间吞噬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什么皇图霸业,什么修为境界,此刻都被这身份被戳穿的恐惧所淹没。 他如同受伤的野兽,仅存的左臂爆发出青黑色邪光, 此刻的他不管不顾,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朝着前方那个持刀的身影猛扑过去! 若不是叶响带来了星泉,他的身世就永远都会是一个谜。 没有人会知道大献皇子其实是玄阳真神随意播种在虫女身上的残次品。 他就还是那个堂堂正正的大皇子! “去死!!” 然而,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球倒映中。 那原本近在咫尺、持刀而立的叶响身影,此刻竟如同水中的倒影般,荡漾起一圈圈诡异的涟漪。 虎扑之下,预想中冰冷坚硬的质感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虚空感。 他扑了个空! 树眼睁裂,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真相。 至始至终,站在他面前的叶响,都只是一个逼真到极致的幻象! 徐坚脸上的狂怒瞬间凝固,恐惧涌上心头。 在他那颗树瘤之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自己那张因扭曲而绝望的面容。 “莲儿…干得漂亮。”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贴着耳廓响起的丧钟,清晰地传入徐坚意识。 声音的来源,在他身后。 脖颈变得有些微凉。 噗嗤! 一颗头颅高高飞起,一具尸体缓缓倒下。 徐坚脸上最后的表情,定格在极度的惊愕之中。 他飞起的头颅,那双曾经野心勃勃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宫门方向,仿佛至死也不相信,自己筹谋多年的帝王之路,竟会如此草率地终结于此。 徐坚的无头尸体重重栽倒在冻死鬼身旁的冰面上,断颈处喷涌的鲜血瞬间冻结,形成一滩猩红色冰洼。 叶响的身影在徐坚后方缓缓凝实,手中的渊斩刀刀尖垂下。 粘稠的鲜血在冰冷的刀锋上迅速凝结成珠,坠落冰面,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脆响。 登岛之前,他还需要忌惮一二的大皇子徐坚,如今就算是全盛时期,恐怕也不是自己的一合之敌。 他看也未看徐坚的尸体,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倒地的冻死鬼。 “将军!” 冻死鬼庞大的身躯躺在冰面上,破碎的冰甲缝隙间,墨绿色的毒气丝丝缕缕地渗出,与他自身的寒气交织,形成一种诡异的色彩。 他那双深陷在肥肉里的眼睛,吃力地转向叶响的方向,灰败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毒血。 “献帝…如卿……”几乎被寒气冻结的声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冻死鬼的眼神深处,透出一股深沉的执念。 叶响快步上前,蹲下身,试图检查冻死鬼的伤势。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对方的瞬间,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寒气骤然从冻死鬼体内失控爆发! “喀啦啦——!” 以冻死鬼为中心,地面上的玄冰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加厚、隆起! 无数尖锐的冰刺毫无征兆地破冰而出,瞬间将周围几具冻结的尸骸撕成碎片! 失控的寒潮如同白色的潮汐,带着冻结灵魂的尖啸,朝着近在咫尺的叶响汹涌扑来! 冻死鬼体内压制剧毒的力量,随着徐坚的死亡和他精神的松懈,彻底崩盘了! 剧毒与失控的元婴寒气,正在将他和他周围的一切拖入彻底的冰封绝地! 第348章 我们未曾知晓的 “将军!” 渊龙臂化作水汽圆盾护住周身,一圈圈冰层迅速凝结。 叶响竭力蹲下身,查看起冻死鬼破碎冰甲上渗着墨绿毒雾的伤口。 那伤口周围盘踞的寒气,正在不断将受剧毒影响的部位冻死过去,全然不受冻死鬼控制。 如此情景也是让叶响头一回见识到了元婴境强者背后所付出的代价。 本体式微,必遭元婴反噬。 此刻冻死鬼便是陷入了这种状态下。 他的鬼婴出于自救本能,正在不顾一切地将侵入体内的玄阳剧毒围追堵截。 可这种粗暴的方式却也根本不是虚弱的冻死鬼所能承受的。 感受到本体即将死去,鬼婴瞬间失去了理智,终于引得寒气爆发,无差别冻结了四周一切。 “喀啦啦——!” 随着冻死鬼伤势愈发严重。 他的体内仿佛有一座被压抑到极限的冰山轰然炸裂! 远超之前的恐怖寒气如同挣脱囚笼的洪荒巨兽,咆哮着从他每一道伤口中喷薄而出! 噗嗤!噗嗤! 几具离得稍近、早已冻结的人形冰雕,在这失控的冰刺面前脆弱得如同琉璃,瞬间被撕扯贯穿,化作漫天混杂着血色冰晶的碎块! 这一波失控的寒潮同时也朝着近在咫尺的叶响汹涌扑来! 那寒意,已非物理的寒冷,而是直透神魂! 叶响瞳孔骤缩! 渊龙臂再度一动,重水瞬间覆盖全身,化作一层沉重坚韧的水甲。 同时他的脚下星屑爆闪,身形向后急掠! 轰隆! 叶响原本所在的位置,连同周围数丈瞬间被狂暴生长的巨大冰刺彻底吞没! 冰刺互相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形成一片狰狞恐怖的荆棘森林! 寒气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冻结成白色的粉尘簌簌落下。 叶响堪堪从冰刺的突袭中退出冰原核心区域,落脚处寒气依旧刺骨,水甲早已被冻碎了半数。 他脸色凝重地看着那片仍在缓缓扩张的冰封绝域。 想要让此刻的情况平息,唯有两种可能。 其一,在冰原边缘等待冻死鬼被剧毒拖死,随着本体消亡。元婴最后的根源也将断绝,那只鬼婴撑不了太久。 其二,找到解毒之法,助冻死鬼本体恢复,本体再度控制自身,元婴也就不会失控。 眼看着冻死鬼的身影已被彻底淹没在冰刺丛林深处,叶响沉沉地叹了口气。 就算他现在的能力已无限接近元婴,却依然没有能够解毒的办法。 绝望之际,一道人声突然打破了冰原上的死寂。 “啧,闹这么大动静,老东西又在发什么疯?” 一个带着惯常讥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章百的身影出现在冰刺森林边缘。 她双手抱胸,下巴微扬,依旧是那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刻薄模样。 踱着步子,靴子踩在冰渣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她的目光挑剔地扫过这片惨烈的冰封坟场,仿佛只是路过看个热闹。 “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年轻玩自爆?嫌命长?” 她撇了撇嘴,语气轻佻,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片寒气最浓郁的核心区域,那里是冻死鬼被冰川掩埋的位置。 当她的目光掠过那些被撕碎的冰雕碎片时,抱着胳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 “呵,挺热闹嘛,把自己冻成冰坨子,是想给这破地方当个永久地标?” 她继续说着刻薄话,脚步却不自然地向着冰刺森林的方向挪动。 肆虐的冰晶刮过她的脸颊和手臂,留下细小的血痕,寒意让她裸露的皮肤泛起青紫,但她似乎浑然未觉,只是眉头越皱越紧,眼神深处那层佯装的情绪正在快速剥落。 随着章百不断深入,整片冰原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位新的外来者。 一道道冰刺从冰封深处窜起,根本不给她反应的余地。 唰啦啦—— 星芒掠过冰原,刀锋斩碎一切。 叶响的渊龙臂猛然撑开,为自己与章百在漫天扑来的冰刺中顶出一片安全的空间。 章百看着眼前的叶响,愣了会儿神,随后说道。 “多谢……” 在叶响的帮助下,章百终于走到了冻死鬼此前倒下的位置。 只是此刻,对方已然因为元婴失控,寒气爆发,整个人都冰封了起来。 困住他的冰石上方,此刻依然有着墨绿色的毒气涌动。 她死死盯着冰石内部那道模糊的巨大轮廓,忽然大声喊道。 “喂!老东西!别装死!起来啊!你今天就当真要做一回冻死鬼吗?可别招笑了!这点小场面就趴窝了?!” 没有回应。 回答章百的,只有冰刺在寒气中细微生长的“喀嚓”声,以及那越来越浓烈,象征着生命流逝的墨绿毒雾在冰晶间弥漫。 叶响凝望着章百的背影,她似乎在轻微颤抖。 “不……不行……” 章百低语着,声音微颤,不似此前那般轻佻。 她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却又被一股更加狂暴的寒流逼退,冰晶在她手臂上划开更深的伤口。 两人此刻身处冰暴中心,叶响也只能靠渊龙臂顶住一面攻势,而剩下的一面,唯有让章百自己去面对了。 叶响没有多言,因为眼下,兴许唯有章百才能救冻死鬼的命,解眼下危局。 “喂喂!老东西!你想就这么死了?怎么可能!你欠我的!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的命……只能由我来收!听见没有,老东西!” 最后那声“老东西”,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带着破音的哭腔,将章百一直以来佯装的坚强和刻薄彻底击碎! 冰暴带走了她身上的体温,也让她不自觉回忆起那个下雪的傍晚。 她与死不成从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被冻死鬼,见到这美好世界的第一面,就是一场鹅毛大雪。 她那时还不理解,不知道。 六月的长安,是不会下雪的。 只是恰好那一天,冻死鬼失去了他最亲近的人。 她打心底里认为,冻死鬼对她的存在是有恨意的。 正是因为她的出生,才害死了那个冻死鬼视若珍宝的人——红叶。 可若真是如此,下雪的长安城,又是谁给她穿上了厚实的皮裘。 章百不知道。 六月的长安,是不会下雪的。 章百也不知道。 那一场雪,不只纪念了逝去的人,也迎来了新生的命。 第348章 我们未曾知晓的 “将军!” 渊龙臂化作水汽圆盾护住周身,一圈圈冰层迅速凝结。 叶响竭力蹲下身,查看起冻死鬼破碎冰甲上渗着墨绿毒雾的伤口。 那伤口周围盘踞的寒气,正在不断将受剧毒影响的部位冻死过去,全然不受冻死鬼控制。 如此情景也是让叶响头一回见识到了元婴境强者背后所付出的代价。 本体式微,必遭元婴反噬。 此刻冻死鬼便是陷入了这种状态下。 他的鬼婴出于自救本能,正在不顾一切地将侵入体内的玄阳剧毒围追堵截。 可这种粗暴的方式却也根本不是虚弱的冻死鬼所能承受的。 感受到本体即将死去,鬼婴瞬间失去了理智,终于引得寒气爆发,无差别冻结了四周一切。 “喀啦啦——!” 随着冻死鬼伤势愈发严重。 他的体内仿佛有一座被压抑到极限的冰山轰然炸裂! 远超之前的恐怖寒气如同挣脱囚笼的洪荒巨兽,咆哮着从他每一道伤口中喷薄而出! 噗嗤!噗嗤! 几具离得稍近、早已冻结的人形冰雕,在这失控的冰刺面前脆弱得如同琉璃,瞬间被撕扯贯穿,化作漫天混杂着血色冰晶的碎块! 这一波失控的寒潮同时也朝着近在咫尺的叶响汹涌扑来! 那寒意,已非物理的寒冷,而是直透神魂! 叶响瞳孔骤缩! 渊龙臂再度一动,重水瞬间覆盖全身,化作一层沉重坚韧的水甲。 同时他的脚下星屑爆闪,身形向后急掠! 轰隆! 叶响原本所在的位置,连同周围数丈瞬间被狂暴生长的巨大冰刺彻底吞没! 冰刺互相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形成一片狰狞恐怖的荆棘森林! 寒气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冻结成白色的粉尘簌簌落下。 叶响堪堪从冰刺的突袭中退出冰原核心区域,落脚处寒气依旧刺骨,水甲早已被冻碎了半数。 他脸色凝重地看着那片仍在缓缓扩张的冰封绝域。 想要让此刻的情况平息,唯有两种可能。 其一,在冰原边缘等待冻死鬼被剧毒拖死,随着本体消亡。元婴最后的根源也将断绝,那只鬼婴撑不了太久。 其二,找到解毒之法,助冻死鬼本体恢复,本体再度控制自身,元婴也就不会失控。 眼看着冻死鬼的身影已被彻底淹没在冰刺丛林深处,叶响沉沉地叹了口气。 就算他现在的能力已无限接近元婴,却依然没有能够解毒的办法。 绝望之际,一道人声突然打破了冰原上的死寂。 “啧,闹这么大动静,老东西又在发什么疯?” 一个带着惯常讥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章百的身影出现在冰刺森林边缘。 她双手抱胸,下巴微扬,依旧是那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刻薄模样。 踱着步子,靴子踩在冰渣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她的目光挑剔地扫过这片惨烈的冰封坟场,仿佛只是路过看个热闹。 “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年轻玩自爆?嫌命长?” 她撇了撇嘴,语气轻佻,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片寒气最浓郁的核心区域,那里是冻死鬼被冰川掩埋的位置。 当她的目光掠过那些被撕碎的冰雕碎片时,抱着胳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 “呵,挺热闹嘛,把自己冻成冰坨子,是想给这破地方当个永久地标?” 她继续说着刻薄话,脚步却不自然地向着冰刺森林的方向挪动。 肆虐的冰晶刮过她的脸颊和手臂,留下细小的血痕,寒意让她裸露的皮肤泛起青紫,但她似乎浑然未觉,只是眉头越皱越紧,眼神深处那层佯装的情绪正在快速剥落。 随着章百不断深入,整片冰原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位新的外来者。 一道道冰刺从冰封深处窜起,根本不给她反应的余地。 唰啦啦—— 星芒掠过冰原,刀锋斩碎一切。 叶响的渊龙臂猛然撑开,为自己与章百在漫天扑来的冰刺中顶出一片安全的空间。 章百看着眼前的叶响,愣了会儿神,随后说道。 “多谢……” 在叶响的帮助下,章百终于走到了冻死鬼此前倒下的位置。 只是此刻,对方已然因为元婴失控,寒气爆发,整个人都冰封了起来。 困住他的冰石上方,此刻依然有着墨绿色的毒气涌动。 她死死盯着冰石内部那道模糊的巨大轮廓,忽然大声喊道。 “喂!老东西!别装死!起来啊!你今天就当真要做一回冻死鬼吗?可别招笑了!这点小场面就趴窝了?!” 没有回应。 回答章百的,只有冰刺在寒气中细微生长的“喀嚓”声,以及那越来越浓烈,象征着生命流逝的墨绿毒雾在冰晶间弥漫。 叶响凝望着章百的背影,她似乎在轻微颤抖。 “不……不行……” 章百低语着,声音微颤,不似此前那般轻佻。 她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却又被一股更加狂暴的寒流逼退,冰晶在她手臂上划开更深的伤口。 两人此刻身处冰暴中心,叶响也只能靠渊龙臂顶住一面攻势,而剩下的一面,唯有让章百自己去面对了。 叶响没有多言,因为眼下,兴许唯有章百才能救冻死鬼的命,解眼下危局。 “喂喂!老东西!你想就这么死了?怎么可能!你欠我的!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的命……只能由我来收!听见没有,老东西!” 最后那声“老东西”,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带着破音的哭腔,将章百一直以来佯装的坚强和刻薄彻底击碎! 冰暴带走了她身上的体温,也让她不自觉回忆起那个下雪的傍晚。 她与死不成从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被冻死鬼,见到这美好世界的第一面,就是一场鹅毛大雪。 她那时还不理解,不知道。 六月的长安,是不会下雪的。 只是恰好那一天,冻死鬼失去了他最亲近的人。 她打心底里认为,冻死鬼对她的存在是有恨意的。 正是因为她的出生,才害死了那个冻死鬼视若珍宝的人——红叶。 可若真是如此,下雪的长安城,又是谁给她穿上了厚实的皮裘。 章百不知道。 六月的长安,是不会下雪的。 章百也不知道。 那一场雪,不只纪念了逝去的人,也迎来了新生的命。 第349章 绝不会倒下的山 章百不知道。 六月的长安,是不会下雪的。 章百也不知道。 那一场雪,不只纪念了逝去的人,也迎来了新生的命。 “从此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要一起长大。” 冻死鬼冻结在冰川中的身影模糊不清,到了这个时候,章百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时日记不清,冻死鬼的长相了。 他就像是一座稳健的,永不会倒下的山。 就是这么一座厚实的山,手底下带出了三个孩子。 一个厚实忠恳,求永远做事一根筋,爱被人骗,是个呆子。 一个嗜战成瘾,日日夜夜但求一死,浑身是伤,是个傻子。 一个疯疯癫癫,吞食血肉救人杀人,正邪难分,是个疯子。 如此三人,为何能在偌大的长安城这样肆无忌惮地长大? 因为她们身后便是长安城最大的山。 而眼下,这座大山,就要倒了。 “我不许你死!!!” 章百话音未落,她身后的虚空猛地剧烈扭曲!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撕裂,粘稠的猩红光芒如同血海倒灌般汹涌而出! 一只庞大且狰狞,形态介于蠕虫与巨大蜈蚣之间的恐怖猩红血虫,在她身后骤然浮现! 叶响是头一次见到对方如此清晰的仙相,这就是章百羞于示人的一面,作为仙殖,一旦让仙相在身体中抢占过多份额,她就会彻底失控! 可如今,兴许也只有激活这个她厌恶已久的全部力量,才能让眼前冻结的人活下来! 那股吞噬一切的气息轰然爆发,与冻死鬼失控的寒气形成激烈对抗! “呃啊啊啊——!” 仙相附体的瞬间,章百发出痛苦的尖啸。 青黑色的血管在她皮肤下疯狂凸起蠕动,猩红的血液从她七窍渗出。 她的理智在暴虐的饥饿感冲击下摇摇欲坠。 但她不管!她眼中只剩下冰刺深处那个身影! “给我……出来!!” 章百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双手狠狠插入一旁冻结着尸骸的冰层! 嗤啦!冰层破碎,血肉撕裂! 她无视寒冰的坚硬和刺骨的痛楚,疯狂地刨开冰层,将下方冻结的将士尸骸碎块连同冻土一道抓扯出来! 身后的猩红血虫仙相贪婪嘶鸣,只见章百抓起一片血肉碎块,含着冰渣就往嘴中塞去! 冻尸碎块在一阵阵仙相传来的猩红光芒中融化分解。 暗红色的生命本源被强行剥离! 一口,又是一口,章百不断吞吃着冰层下方的血肉,双眼逐渐模糊。 她的身体痛苦地膨胀,皮肤近乎透明,血管狂跳扭曲! 仙相贪婪汲取,猩光暴戾,虚影凝实,无数血色触须在她身后蠢蠢欲动! “呃……呕……” 章百口中溢出污血,可就算如此,她也在拼命往嘴里塞着血肉。 仙相的侵蚀和血肉转化的痛苦几乎将她撕裂。 她的眼神涣散,狂乱的低语溢出:“饿……吃……” 就在神智即将沉沦时,她猩红的眼眸死死锁定冰刺深处冻死鬼的身影! “活过来!给我活过来!!!” …… “活过来!给我活过来!!!” 年幼的章百满嘴充斥着羽毛与碎肉。 她的嘴里,是一只活生生被她嚼碎了的麻雀。 她的手中,是一只已经奄奄一息的白兔。 一道巍峨的身影出现,一巴掌拍散了章百的发。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不准你再用那种能力,你迟早会被祂害死的!!!” 章百顿在原地,看着终于断了气的白兔,嚎啕大哭。 她哭,不是因为那一巴掌将她打得有多痛。 她哭,只是因为那只白兔。 “可是……这兔子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我不想让它死啊啊啊……” 巍峨的身影沉寂许久,他缓缓沉下身子,让矮小的少年郎与他面对面。 大手再度伸出,缓缓落在了她的肩头,轻轻拍下。 “白兔会死,你也会死,我可以给你买下长安城全部的白兔,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再用那种能力了……” 白兔死了,少年会哭。 少年死了,大山会不会哭? 少年不知道,因为少年从来没有时间去思考那只白兔以外的东西。 少年终究是少年,她们高兴了会笑,不高兴了就哭。 他们不敬畏生命,但他们也会因为一些东西的消逝而痛苦。 因为在少年眼里,面前的人啊,就是他们的全世界。 …… “活过来啊啊啊啊!” 厚实的冰层被积聚而起的血肉能量消融出一角。 章百膨胀的身体猛地前倾,双掌带着狂暴粘稠的猩红生命洪流,狠狠按在了冻死鬼胸前最触目惊心的伤口处! 猩红洪流疯狂灌注!冻死鬼身躯剧震! “唔!”冻死鬼庞大如山的身躯猛地一震! 那狂暴驳杂的生命力如同滚烫的岩浆注入万载玄冰,瞬间引发了剧烈的冲突! 他体表覆盖的冰甲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墨绿色的毒雾被猩红能量冲击得剧烈翻滚! 失控的寒气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庞大“燃料”所激,爆发出更猛烈的反扑! 冰甲碎裂,毒雾翻滚,寒气反扑! 无数冰刺再次疯长! 失控的元婴将一切侵入体内的力量都视为死敌,几乎瞬间在章百浑身上下扎满了孔洞。 章百死死咬牙,不畏疼痛,双手如同焊在伤口上,任凭手臂冻结,任凭仙相干扰神智,任凭自己的身体被冰刺穿透! 泣血的嘶吼在寒风中回荡。 冻死鬼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那些逸散的墨绿色毒雾,也在猩红气息的包裹下愈来愈弱。 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中,冻死鬼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那个趴在自己胸口,浑身浴血、身体因痛苦而扭曲颤抖的身影,她那双不顾一切挖冰刨尸,此刻布满血污和冻疮的手…… 缓缓与记忆深处那个雪夜,温暖的蚕室中,紧紧握住他冰冷手掌的小手重合…… “哥哥,别睡,看着我!”少女焦急的哭喊,仿佛穿越时光,在他耳畔响起。 “红叶……” 是啊,她与死不成两人中,要数她长得与妹妹最像。 是啊,他也曾经恨她,因为每次看见她那副倔强的眼神,就会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妹妹。 眼前那张布满血痕的脸庞,在冻死鬼的视线中,渐渐褪去了猩红与狰狞,变得柔和清晰…… 最终定格在那个额间因为病变生出蓝色“龙角”的少女身上。 第349章 绝不会倒下的山 章百不知道。 六月的长安,是不会下雪的。 章百也不知道。 那一场雪,不只纪念了逝去的人,也迎来了新生的命。 “从此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要一起长大。” 冻死鬼冻结在冰川中的身影模糊不清,到了这个时候,章百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时日记不清,冻死鬼的长相了。 他就像是一座稳健的,永不会倒下的山。 就是这么一座厚实的山,手底下带出了三个孩子。 一个厚实忠恳,求永远做事一根筋,爱被人骗,是个呆子。 一个嗜战成瘾,日日夜夜但求一死,浑身是伤,是个傻子。 一个疯疯癫癫,吞食血肉救人杀人,正邪难分,是个疯子。 如此三人,为何能在偌大的长安城这样肆无忌惮地长大? 因为她们身后便是长安城最大的山。 而眼下,这座大山,就要倒了。 “我不许你死!!!” 章百话音未落,她身后的虚空猛地剧烈扭曲!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撕裂,粘稠的猩红光芒如同血海倒灌般汹涌而出! 一只庞大且狰狞,形态介于蠕虫与巨大蜈蚣之间的恐怖猩红血虫,在她身后骤然浮现! 叶响是头一次见到对方如此清晰的仙相,这就是章百羞于示人的一面,作为仙殖,一旦让仙相在身体中抢占过多份额,她就会彻底失控! 可如今,兴许也只有激活这个她厌恶已久的全部力量,才能让眼前冻结的人活下来! 那股吞噬一切的气息轰然爆发,与冻死鬼失控的寒气形成激烈对抗! “呃啊啊啊——!” 仙相附体的瞬间,章百发出痛苦的尖啸。 青黑色的血管在她皮肤下疯狂凸起蠕动,猩红的血液从她七窍渗出。 她的理智在暴虐的饥饿感冲击下摇摇欲坠。 但她不管!她眼中只剩下冰刺深处那个身影! “给我……出来!!” 章百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双手狠狠插入一旁冻结着尸骸的冰层! 嗤啦!冰层破碎,血肉撕裂! 她无视寒冰的坚硬和刺骨的痛楚,疯狂地刨开冰层,将下方冻结的将士尸骸碎块连同冻土一道抓扯出来! 身后的猩红血虫仙相贪婪嘶鸣,只见章百抓起一片血肉碎块,含着冰渣就往嘴中塞去! 冻尸碎块在一阵阵仙相传来的猩红光芒中融化分解。 暗红色的生命本源被强行剥离! 一口,又是一口,章百不断吞吃着冰层下方的血肉,双眼逐渐模糊。 她的身体痛苦地膨胀,皮肤近乎透明,血管狂跳扭曲! 仙相贪婪汲取,猩光暴戾,虚影凝实,无数血色触须在她身后蠢蠢欲动! “呃……呕……” 章百口中溢出污血,可就算如此,她也在拼命往嘴里塞着血肉。 仙相的侵蚀和血肉转化的痛苦几乎将她撕裂。 她的眼神涣散,狂乱的低语溢出:“饿……吃……” 就在神智即将沉沦时,她猩红的眼眸死死锁定冰刺深处冻死鬼的身影! “活过来!给我活过来!!!” …… “活过来!给我活过来!!!” 年幼的章百满嘴充斥着羽毛与碎肉。 她的嘴里,是一只活生生被她嚼碎了的麻雀。 她的手中,是一只已经奄奄一息的白兔。 一道巍峨的身影出现,一巴掌拍散了章百的发。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不准你再用那种能力,你迟早会被祂害死的!!!” 章百顿在原地,看着终于断了气的白兔,嚎啕大哭。 她哭,不是因为那一巴掌将她打得有多痛。 她哭,只是因为那只白兔。 “可是……这兔子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我不想让它死啊啊啊……” 巍峨的身影沉寂许久,他缓缓沉下身子,让矮小的少年郎与他面对面。 大手再度伸出,缓缓落在了她的肩头,轻轻拍下。 “白兔会死,你也会死,我可以给你买下长安城全部的白兔,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再用那种能力了……” 白兔死了,少年会哭。 少年死了,大山会不会哭? 少年不知道,因为少年从来没有时间去思考那只白兔以外的东西。 少年终究是少年,她们高兴了会笑,不高兴了就哭。 他们不敬畏生命,但他们也会因为一些东西的消逝而痛苦。 因为在少年眼里,面前的人啊,就是他们的全世界。 …… “活过来啊啊啊啊!” 厚实的冰层被积聚而起的血肉能量消融出一角。 章百膨胀的身体猛地前倾,双掌带着狂暴粘稠的猩红生命洪流,狠狠按在了冻死鬼胸前最触目惊心的伤口处! 猩红洪流疯狂灌注!冻死鬼身躯剧震! “唔!”冻死鬼庞大如山的身躯猛地一震! 那狂暴驳杂的生命力如同滚烫的岩浆注入万载玄冰,瞬间引发了剧烈的冲突! 他体表覆盖的冰甲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墨绿色的毒雾被猩红能量冲击得剧烈翻滚! 失控的寒气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庞大“燃料”所激,爆发出更猛烈的反扑! 冰甲碎裂,毒雾翻滚,寒气反扑! 无数冰刺再次疯长! 失控的元婴将一切侵入体内的力量都视为死敌,几乎瞬间在章百浑身上下扎满了孔洞。 章百死死咬牙,不畏疼痛,双手如同焊在伤口上,任凭手臂冻结,任凭仙相干扰神智,任凭自己的身体被冰刺穿透! 泣血的嘶吼在寒风中回荡。 冻死鬼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那些逸散的墨绿色毒雾,也在猩红气息的包裹下愈来愈弱。 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中,冻死鬼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那个趴在自己胸口,浑身浴血、身体因痛苦而扭曲颤抖的身影,她那双不顾一切挖冰刨尸,此刻布满血污和冻疮的手…… 缓缓与记忆深处那个雪夜,温暖的蚕室中,紧紧握住他冰冷手掌的小手重合…… “哥哥,别睡,看着我!”少女焦急的哭喊,仿佛穿越时光,在他耳畔响起。 “红叶……” 是啊,她与死不成两人中,要数她长得与妹妹最像。 是啊,他也曾经恨她,因为每次看见她那副倔强的眼神,就会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妹妹。 眼前那张布满血痕的脸庞,在冻死鬼的视线中,渐渐褪去了猩红与狰狞,变得柔和清晰…… 最终定格在那个额间因为病变生出蓝色“龙角”的少女身上。 第350章 她以爱为名存在 眼前那张布满血痕的脸庞,在冻死鬼的视线中,渐渐褪去了猩红与狰狞,变得柔和清晰…… 最终定格在那个额间因为病变生出蓝色“龙角”的少女身上。 …… 蚕食不大,容下冰天雪地中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江家兄妹,却刚刚好。 “红叶,你一个人找过来,很辛苦。” “不辛苦!红叶再辛苦,都不及哥哥……这样辛苦……” “哥哥,割掉那个,很疼。” “不疼,所谓长兄如父,我是兄长,本来就该照顾好你。” “等我入了宫,赚了更多的银子,到时候你的病就有钱治了。” “兴许我还能当个大宦官,请到宫里最好的御医,替你治病!” “哥哥,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宫中第一奸臣!” “傻子,奸臣这个词可不好,是说坏蛋的。” “哦哦,那我换个说法,你一定能成为大将军!” “将军?我现在的身子……咳咳,没事!你要是想让兄长当将军,兄长一定能成为将军!” “可就算你成了将军,哥哥也不能再是男人了……” 失去命根子的少年感受不到下体的疼痛,因为眼前的少女在哭。 她哭了,比什么都让他更痛。 少年咬着牙抬起手臂,缓缓抚过女孩的脸庞,温柔地说道。 “我只要是红叶心里的男人,就够了。” 长安城很大,大到很小的梦想终于实现,却再也找不见那位应该见证的人了。 …… 被冰封了数十年的情绪,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冻死鬼最后的心防。 冰冷的眼角,一滴浑浊的泪水艰难地渗出,瞬间被冻结成冰珠。 “……红叶……” 冻死鬼干裂灰败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吐出这个深埋心底数十年的名字。 他那条覆盖着厚厚冰甲的手臂,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那只巨大冰冷,布满冻疮和裂痕的手掌,熟悉地抚上了章百那沾满血污的脸颊。 冰冷的触感,让章百险些失散的神智再度恢复。 章百浑身剧震!灌注生命力的动作猛地一滞。 冻死鬼的眼中,少女晃动着灵动的双腿,在那个等他归家的屋檐下,静静地看着他。 “红叶……对不起……你的孩子……连你的孩子我也……” “她体内的仙相……我也无能为力……对不起……对不起……” 少女娇笑一声,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你在自责什么呢,哥哥,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不是吗?” 说着,她将手指遥遥指向远端,白茫茫的视野中,冻死鬼只能看到一个渺小的人影。 她在冰原之中嘶吼,拼尽全力。 “你看,我的孩子长得很漂亮,也很出色,我的孩子想让你回去,你怎么能狠心离开。” 说着,少女推了推他的肩。 “哥哥,回去。” …… 冻死鬼的意识似乎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灰败的眼中倒映着章百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生机,如同被压抑了太久的种子终于破开冻土,骤然从冻死鬼那冰封死寂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 本体意识复苏,冻死鬼再度开始接管身体。 嗡! 覆盖在他体表,正与猩红生命洪流激烈冲突的墨绿毒雾,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瞬间被这股复苏的元婴寒气控制住! 那些疯狂生长的的冰刺,此刻也如同被驯服的野兽,迅速崩解,重新融入他脚下的冰层! 失控的寒潮风暴戛然而止! 冻死鬼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在猩红生命洪流的滋养作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那灰败的脸色,也终于恢复了一丝属于活人的气息! “成……成功了?”章百看着冻死鬼逐渐恢复的生机,眼中狂暴的猩红如潮水般褪去。 支撑她疯狂的那股气骤然松懈,过度转化血肉带来的反噬,以及仙相开始侵蚀本体的痛苦瞬间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 “噗——!” 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鲜血狂喷而出,溅在冻死鬼苍白的脸上。 章百膨胀的身体如同泄气的皮球般迅速干瘪下去,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死灰色,无数细小的裂痕在她体表蔓延。 身后那庞大的猩红血虫仙相终于按耐不住,无数血色的触须从虚空中探出,贪婪地缠绕向章百萎靡的身躯,要将她彻底同化! “不……” 叶响大喊,右臂一紧,习以为常地想要召唤出玄阳虫,却发现无人回应。 若是玄阳虫在场,这些源自于玄阳真神同源血脉的劣品,他都能随意压制。 可如今玄阳虫不在,叶响对眼前暴乱的仙相也有些无计可施。 那是超脱于规则之外的力量。 随着仙相暴乱,章百眼神涣散,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就在那无数猩红触须即将彻底包裹住章百的刹那! 嗡——! 一片柔和的冰蓝色光芒,毫无征兆地自章百的心口处绽放开来! 那光芒迅速扩散,凝成无数朵晶莹剔透、形态各异的冰蓝色花朵虚影! 这些花朵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清冷而圣洁的气息,瞬间将缠绕过来的猩红触须驱散开来! 一簇簇冰晶花束从章百的四肢百骸中生长而出。 花影摇曳间,一个朦胧的女子虚影,在冰蓝花束中若隐若现。 她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一如那每一个在地窟中的夜晚。 那个自己身体已经发生异变,奄奄一息的女人。 那个已经被折磨到身体畸变的女人,明明那样丑陋,却在章百眼里,天下第一美。 冰蓝色的花影温柔地包裹住章百萎靡的身躯,那暴戾狰狞的猩红血虫仙相,在冰蓝光芒照耀下,发出痛苦的嘶鸣,不甘地扭曲起来,侵蚀的速度被极大地延缓、压制了下去。 章百体表的裂痕停止了蔓延,死灰色褪去,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被仙相吞噬的危机暂时被这源自血脉的冰蓝光芒压制住了。 章百倒在冰冷的冰面上,大口喘息着。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她怔怔地看着那片包裹着自己的冰蓝花影,看着花影中那个无比温暖的女子轮廓,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冲破了眼眶,在冰面上砸出小小的水痕。 这股被她厌恶的血脉之力,如今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了她的命。 “……” 冻死鬼缓缓坐起身,他也看见了那道冰蓝色的花影。 以及被冰蓝花影守护着、无声流泪的章百。 冻死鬼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厚重的手掌,轻拍着对方的后背。 见章百情况终于稳定好转,他方才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叶响。 “是吗,看来你已经把星泉带回来了……” 还未完全恢复的冻死鬼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在了叶响的肩头。 没有过多废话,冻死鬼伸手指向了巍峨宫门深处,在那里,一道道混乱而压抑的能量波动正在聚集。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带星泉入宫!徐如卿他……撑不住了!” 第350章 她以爱为名存在 眼前那张布满血痕的脸庞,在冻死鬼的视线中,渐渐褪去了猩红与狰狞,变得柔和清晰…… 最终定格在那个额间因为病变生出蓝色“龙角”的少女身上。 …… 蚕食不大,容下冰天雪地中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江家兄妹,却刚刚好。 “红叶,你一个人找过来,很辛苦。” “不辛苦!红叶再辛苦,都不及哥哥……这样辛苦……” “哥哥,割掉那个,很疼。” “不疼,所谓长兄如父,我是兄长,本来就该照顾好你。” “等我入了宫,赚了更多的银子,到时候你的病就有钱治了。” “兴许我还能当个大宦官,请到宫里最好的御医,替你治病!” “哥哥,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宫中第一奸臣!” “傻子,奸臣这个词可不好,是说坏蛋的。” “哦哦,那我换个说法,你一定能成为大将军!” “将军?我现在的身子……咳咳,没事!你要是想让兄长当将军,兄长一定能成为将军!” “可就算你成了将军,哥哥也不能再是男人了……” 失去命根子的少年感受不到下体的疼痛,因为眼前的少女在哭。 她哭了,比什么都让他更痛。 少年咬着牙抬起手臂,缓缓抚过女孩的脸庞,温柔地说道。 “我只要是红叶心里的男人,就够了。” 长安城很大,大到很小的梦想终于实现,却再也找不见那位应该见证的人了。 …… 被冰封了数十年的情绪,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冻死鬼最后的心防。 冰冷的眼角,一滴浑浊的泪水艰难地渗出,瞬间被冻结成冰珠。 “……红叶……” 冻死鬼干裂灰败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吐出这个深埋心底数十年的名字。 他那条覆盖着厚厚冰甲的手臂,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那只巨大冰冷,布满冻疮和裂痕的手掌,熟悉地抚上了章百那沾满血污的脸颊。 冰冷的触感,让章百险些失散的神智再度恢复。 章百浑身剧震!灌注生命力的动作猛地一滞。 冻死鬼的眼中,少女晃动着灵动的双腿,在那个等他归家的屋檐下,静静地看着他。 “红叶……对不起……你的孩子……连你的孩子我也……” “她体内的仙相……我也无能为力……对不起……对不起……” 少女娇笑一声,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你在自责什么呢,哥哥,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不是吗?” 说着,她将手指遥遥指向远端,白茫茫的视野中,冻死鬼只能看到一个渺小的人影。 她在冰原之中嘶吼,拼尽全力。 “你看,我的孩子长得很漂亮,也很出色,我的孩子想让你回去,你怎么能狠心离开。” 说着,少女推了推他的肩。 “哥哥,回去。” …… 冻死鬼的意识似乎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灰败的眼中倒映着章百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生机,如同被压抑了太久的种子终于破开冻土,骤然从冻死鬼那冰封死寂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 本体意识复苏,冻死鬼再度开始接管身体。 嗡! 覆盖在他体表,正与猩红生命洪流激烈冲突的墨绿毒雾,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瞬间被这股复苏的元婴寒气控制住! 那些疯狂生长的的冰刺,此刻也如同被驯服的野兽,迅速崩解,重新融入他脚下的冰层! 失控的寒潮风暴戛然而止! 冻死鬼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在猩红生命洪流的滋养作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那灰败的脸色,也终于恢复了一丝属于活人的气息! “成……成功了?”章百看着冻死鬼逐渐恢复的生机,眼中狂暴的猩红如潮水般褪去。 支撑她疯狂的那股气骤然松懈,过度转化血肉带来的反噬,以及仙相开始侵蚀本体的痛苦瞬间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 “噗——!” 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鲜血狂喷而出,溅在冻死鬼苍白的脸上。 章百膨胀的身体如同泄气的皮球般迅速干瘪下去,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死灰色,无数细小的裂痕在她体表蔓延。 身后那庞大的猩红血虫仙相终于按耐不住,无数血色的触须从虚空中探出,贪婪地缠绕向章百萎靡的身躯,要将她彻底同化! “不……” 叶响大喊,右臂一紧,习以为常地想要召唤出玄阳虫,却发现无人回应。 若是玄阳虫在场,这些源自于玄阳真神同源血脉的劣品,他都能随意压制。 可如今玄阳虫不在,叶响对眼前暴乱的仙相也有些无计可施。 那是超脱于规则之外的力量。 随着仙相暴乱,章百眼神涣散,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就在那无数猩红触须即将彻底包裹住章百的刹那! 嗡——! 一片柔和的冰蓝色光芒,毫无征兆地自章百的心口处绽放开来! 那光芒迅速扩散,凝成无数朵晶莹剔透、形态各异的冰蓝色花朵虚影! 这些花朵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清冷而圣洁的气息,瞬间将缠绕过来的猩红触须驱散开来! 一簇簇冰晶花束从章百的四肢百骸中生长而出。 花影摇曳间,一个朦胧的女子虚影,在冰蓝花束中若隐若现。 她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一如那每一个在地窟中的夜晚。 那个自己身体已经发生异变,奄奄一息的女人。 那个已经被折磨到身体畸变的女人,明明那样丑陋,却在章百眼里,天下第一美。 冰蓝色的花影温柔地包裹住章百萎靡的身躯,那暴戾狰狞的猩红血虫仙相,在冰蓝光芒照耀下,发出痛苦的嘶鸣,不甘地扭曲起来,侵蚀的速度被极大地延缓、压制了下去。 章百体表的裂痕停止了蔓延,死灰色褪去,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被仙相吞噬的危机暂时被这源自血脉的冰蓝光芒压制住了。 章百倒在冰冷的冰面上,大口喘息着。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她怔怔地看着那片包裹着自己的冰蓝花影,看着花影中那个无比温暖的女子轮廓,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冲破了眼眶,在冰面上砸出小小的水痕。 这股被她厌恶的血脉之力,如今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了她的命。 “……” 冻死鬼缓缓坐起身,他也看见了那道冰蓝色的花影。 以及被冰蓝花影守护着、无声流泪的章百。 冻死鬼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厚重的手掌,轻拍着对方的后背。 见章百情况终于稳定好转,他方才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叶响。 “是吗,看来你已经把星泉带回来了……” 还未完全恢复的冻死鬼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在了叶响的肩头。 没有过多废话,冻死鬼伸手指向了巍峨宫门深处,在那里,一道道混乱而压抑的能量波动正在聚集。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带星泉入宫!徐如卿他……撑不住了!” 第351章 阴毒皇子现真身 冻死鬼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所有的复杂情绪都被压下,只剩下磐石般的冷硬。 他的目光穿透弥漫的寒气,死死盯在巍峨宫门深处那不断传来混乱能量波动的地方。 “带星泉入宫!徐如卿……撑不住了!” 无需多言,叶响重重点头。 渊龙臂上幽蓝龙鳞微张,重水星屑缠绕周身,他身形一晃,已然化作一道撕裂寒雾的深蓝流光,朝着宫门内疾射而去! 肩头,拇指大小的星泉羽衣星冠猎猎作响,小脸上满是凝重。 “一定要赶上啊!” …… 此时此刻,宫门之内,通往主殿的宽阔御道上,早已是另一番炼狱景象。 昔日庄严肃穆的汉白玉地面布满裂痕,精美的雕栏画栋被巨大的力量撕碎,散落一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焦糊味,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腐败内脏般的邪气。 各种虫子的尸骸遍布殿内。 徐如卿,这位素来以风流倜傥、说书逗趣示人的三皇子。 此刻正背靠着主殿前一根断裂的巨大蟠龙石柱,气息急促,脸色苍白如纸。 他手中那把从不离身的铁扇已然展开,扇骨上流转着黯淡的灵光,扇面却沾满了点点血迹。 在他前方十丈开外,二皇子徐铭,正带着十数名气息阴鸷,周身缠绕着各类虫子的玄阳教徒,将他团团围住。 徐铭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再不复此前示人时那般运筹在握,显然已处于暴怒的边缘。 他身上那件华贵的蟒袍也有几处破损,显然在之前的追逐中并非毫发无伤。 “徐如卿!你已是瓮中之鳖,何必再负隅顽抗?让开,念在兄弟一场,本宫可留你全尸!” 徐铭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眼前的徐如卿破坏了他的终极计划。 徐坚大脑简单,带着御林军从正门强逼宫门,正好分化了预想中的红叶军抵抗的力量。 在他计划中,如今宫内正是无人看守,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更何况他早前就与国师忘道人串通一气,开启了皇城密道,带着玄阳教派的一众人手从密道入宫,只要他抢在徐坚前面杀死献帝,挟玉玺以令诸侯,有着国师从旁辅佐,夺得皇位,指日可待! 可徐如卿的出现却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未曾想过,自己曾经最不瞧不起的三弟,竟然会变得如此难缠! 徐如卿见着徐铭焦急的模样,却咧开嘴,露出一个标志性的轻佻笑容。 只是这笑容深处,是冰冷的决绝。 “徐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我这出‘群魔乱舞’的好戏,还没唱完呢!” 话音未落,他手中铁扇猛地一挥! “叮铃铃……” 一阵极其细微,如同风铃摇曳,又似虫豸振翅的脆响,骤然从扇骨深处传出! 紧接着,七道年龄各异,不过寸许高的微小人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肉眼难辨的残影,瞬间从扇骨中激射而出! 它们速度快得惊人,目标并非徐铭,而是他身后那十余名严阵以待的玄阳教徒! 这七个小人形态各异,有的持刀,有的握笔,有的身缠细线,有的怀抱琵琶,灵动异常,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书接上回!” 徐如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茶楼里醒木拍案的开场白。 “话说那玄阳使者王五,此刻心头无名火起,只觉右手臂膀奇痒难耐,恨不能将身边同僚那张丑脸挠个稀烂!” 随着他这声抑扬顿挫的“旁白”,那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持刀青色小人,已然无声无息地没入了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教徒后颈!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被称为王五的教徒,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脸上果然露出狰狞的狂怒之色,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右手五指成爪,竟真的朝着旁边一名同伴的脸狠狠抓去! 速度之快,力道之猛,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 “啊!” 那被袭击的教徒猝不及防,脸上顿时被抓出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突如其来的混乱让玄阳教徒瞬间乱作一团。 “再看那右护法李四娘,”徐如卿语速飞快,铁扇再次一点,“忽感双腿如灌铅水,心中惧意横生,只想跪地求饶,抱住身边最粗的大腿哭嚎!” 一个抱着琵琶的粉色小人悄然没入一名女教徒体内。 那女教徒浑身一颤,脸上的狠厉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 果真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竟真的涕泪横流地扑向旁边另一名高大教徒的大腿,死死将其抱住,口中含糊不清地哭喊:“大人饶命!饶命啊!” “还有那先锋赵三,怒火攻心之下,竟觉腹中翻江倒海,只想将那污秽之物,喷那高高在上的主子一脸!” 话毕,徐如卿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冷意。 一个肚子圆滚滚的黄色小人没入一名精悍教徒体内。 那教徒赵三双眼瞬间赤红,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怪响,猛地抬头,竟真的朝着前方不远处的徐铭张大了嘴巴,一股混杂着酸臭污秽之物如同高压水枪般激射而出! “混账!” 徐铭脸色铁青,周身邪气猛地一涨,将那污秽之物挡在三尺之外,但那股恶臭和视觉冲击,足以让他怒火中烧! 他安排得严丝合缝的包围圈,在徐如卿这诡异莫测的神通之下,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自己人抓自己人,抱大腿的,呕吐的……场面荒诞又混乱。 如此混乱之景,将徐铭死死拖住,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攻势。 更可怕的是,徐如卿竟然还抬起铁扇朝着自己的方向一点。 “说那徐铭,也是着急,竟慕地散去一身功力,狠狠刮去了自己的双眼!” 随着徐如卿的话语,徐铭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真的按照对方的说法朝着脸孔抓来。 “怎么可能……我明明有玄阳功护体,你的修为在我之下,怎么可能会没有察觉……” 一只小人的出现回答了他的所有疑惑。 那道小人从徐铭的眼前掠过,不知何时,他用手中的钢线,已然在徐铭身前的护体气息上穿出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孔洞。 眼看着双手即将抠到脸上,徐铭当即暴喝一声。 “徐如卿!!!” 徐铭的咆哮声如同受伤的野兽,额角青筋暴跳,背后瞬间浮现出一道青黑色的虚影。 仙相! 一股远超之前的、令人心悸的阴寒邪气骤然从他体内爆发! “呃…嗬嗬……” 徐铭喉咙里发出非人的低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下,无数细密的、如同蜈蚣脚般的青黑色纹路骤然凸起! 一股浓稠如墨汁,散发着刺鼻腥甜气息的黑雾,不受控制地从他七窍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这正是他修炼玄阳教秘法,与自身扭曲意志结合后诞生的仙相——蚀骨百足蜈! 与以力为王的徐坚不同,徐铭早已对自己的身份有所认知,最早接触玄阳教派,为的也就是修炼玄阳功法,如此才能更好地利用自己与生俱来的玄阳血脉! 他的仙相,便是那条盘踞在他灵魂深处、由无数怨毒和邪法凝聚而成的剧毒蜈蚣! 此刻,在极致的羞辱刺激下,这被徐铭藏得极深的仙相也被彻底激活! “给我——滚出来!” 徐铭猛地一声厉啸! 只见他背后虚空剧烈扭曲,一条由粘稠黑雾凝聚而成,生有无数尖锐骨刺环节,头部狰狞如鬼面的巨大蜈蚣虚影骤然浮现,发出阵阵嘶鸣! 那蜈蚣虚影的尾部,已然与徐铭的脊椎相互连接! 他早已接受了仙相对他的侵蚀,玄阳功法让他得以在仙相侵蚀下保持神智,这,也是徐铭自信能够斗过自己那个大哥的最大依仗! 只是如今,没想到最先将他底牌逼出来的,却是自己最瞧不上眼的三弟徐如卿! 第351章 阴毒皇子现真身 冻死鬼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所有的复杂情绪都被压下,只剩下磐石般的冷硬。 他的目光穿透弥漫的寒气,死死盯在巍峨宫门深处那不断传来混乱能量波动的地方。 “带星泉入宫!徐如卿……撑不住了!” 无需多言,叶响重重点头。 渊龙臂上幽蓝龙鳞微张,重水星屑缠绕周身,他身形一晃,已然化作一道撕裂寒雾的深蓝流光,朝着宫门内疾射而去! 肩头,拇指大小的星泉羽衣星冠猎猎作响,小脸上满是凝重。 “一定要赶上啊!” …… 此时此刻,宫门之内,通往主殿的宽阔御道上,早已是另一番炼狱景象。 昔日庄严肃穆的汉白玉地面布满裂痕,精美的雕栏画栋被巨大的力量撕碎,散落一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焦糊味,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腐败内脏般的邪气。 各种虫子的尸骸遍布殿内。 徐如卿,这位素来以风流倜傥、说书逗趣示人的三皇子。 此刻正背靠着主殿前一根断裂的巨大蟠龙石柱,气息急促,脸色苍白如纸。 他手中那把从不离身的铁扇已然展开,扇骨上流转着黯淡的灵光,扇面却沾满了点点血迹。 在他前方十丈开外,二皇子徐铭,正带着十数名气息阴鸷,周身缠绕着各类虫子的玄阳教徒,将他团团围住。 徐铭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再不复此前示人时那般运筹在握,显然已处于暴怒的边缘。 他身上那件华贵的蟒袍也有几处破损,显然在之前的追逐中并非毫发无伤。 “徐如卿!你已是瓮中之鳖,何必再负隅顽抗?让开,念在兄弟一场,本宫可留你全尸!” 徐铭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眼前的徐如卿破坏了他的终极计划。 徐坚大脑简单,带着御林军从正门强逼宫门,正好分化了预想中的红叶军抵抗的力量。 在他计划中,如今宫内正是无人看守,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更何况他早前就与国师忘道人串通一气,开启了皇城密道,带着玄阳教派的一众人手从密道入宫,只要他抢在徐坚前面杀死献帝,挟玉玺以令诸侯,有着国师从旁辅佐,夺得皇位,指日可待! 可徐如卿的出现却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未曾想过,自己曾经最不瞧不起的三弟,竟然会变得如此难缠! 徐如卿见着徐铭焦急的模样,却咧开嘴,露出一个标志性的轻佻笑容。 只是这笑容深处,是冰冷的决绝。 “徐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我这出‘群魔乱舞’的好戏,还没唱完呢!” 话音未落,他手中铁扇猛地一挥! “叮铃铃……” 一阵极其细微,如同风铃摇曳,又似虫豸振翅的脆响,骤然从扇骨深处传出! 紧接着,七道年龄各异,不过寸许高的微小人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肉眼难辨的残影,瞬间从扇骨中激射而出! 它们速度快得惊人,目标并非徐铭,而是他身后那十余名严阵以待的玄阳教徒! 这七个小人形态各异,有的持刀,有的握笔,有的身缠细线,有的怀抱琵琶,灵动异常,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书接上回!” 徐如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茶楼里醒木拍案的开场白。 “话说那玄阳使者王五,此刻心头无名火起,只觉右手臂膀奇痒难耐,恨不能将身边同僚那张丑脸挠个稀烂!” 随着他这声抑扬顿挫的“旁白”,那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持刀青色小人,已然无声无息地没入了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教徒后颈!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被称为王五的教徒,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脸上果然露出狰狞的狂怒之色,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右手五指成爪,竟真的朝着旁边一名同伴的脸狠狠抓去! 速度之快,力道之猛,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 “啊!” 那被袭击的教徒猝不及防,脸上顿时被抓出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突如其来的混乱让玄阳教徒瞬间乱作一团。 “再看那右护法李四娘,”徐如卿语速飞快,铁扇再次一点,“忽感双腿如灌铅水,心中惧意横生,只想跪地求饶,抱住身边最粗的大腿哭嚎!” 一个抱着琵琶的粉色小人悄然没入一名女教徒体内。 那女教徒浑身一颤,脸上的狠厉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 果真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竟真的涕泪横流地扑向旁边另一名高大教徒的大腿,死死将其抱住,口中含糊不清地哭喊:“大人饶命!饶命啊!” “还有那先锋赵三,怒火攻心之下,竟觉腹中翻江倒海,只想将那污秽之物,喷那高高在上的主子一脸!” 话毕,徐如卿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冷意。 一个肚子圆滚滚的黄色小人没入一名精悍教徒体内。 那教徒赵三双眼瞬间赤红,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怪响,猛地抬头,竟真的朝着前方不远处的徐铭张大了嘴巴,一股混杂着酸臭污秽之物如同高压水枪般激射而出! “混账!” 徐铭脸色铁青,周身邪气猛地一涨,将那污秽之物挡在三尺之外,但那股恶臭和视觉冲击,足以让他怒火中烧! 他安排得严丝合缝的包围圈,在徐如卿这诡异莫测的神通之下,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自己人抓自己人,抱大腿的,呕吐的……场面荒诞又混乱。 如此混乱之景,将徐铭死死拖住,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攻势。 更可怕的是,徐如卿竟然还抬起铁扇朝着自己的方向一点。 “说那徐铭,也是着急,竟慕地散去一身功力,狠狠刮去了自己的双眼!” 随着徐如卿的话语,徐铭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真的按照对方的说法朝着脸孔抓来。 “怎么可能……我明明有玄阳功护体,你的修为在我之下,怎么可能会没有察觉……” 一只小人的出现回答了他的所有疑惑。 那道小人从徐铭的眼前掠过,不知何时,他用手中的钢线,已然在徐铭身前的护体气息上穿出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孔洞。 眼看着双手即将抠到脸上,徐铭当即暴喝一声。 “徐如卿!!!” 徐铭的咆哮声如同受伤的野兽,额角青筋暴跳,背后瞬间浮现出一道青黑色的虚影。 仙相! 一股远超之前的、令人心悸的阴寒邪气骤然从他体内爆发! “呃…嗬嗬……” 徐铭喉咙里发出非人的低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下,无数细密的、如同蜈蚣脚般的青黑色纹路骤然凸起! 一股浓稠如墨汁,散发着刺鼻腥甜气息的黑雾,不受控制地从他七窍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这正是他修炼玄阳教秘法,与自身扭曲意志结合后诞生的仙相——蚀骨百足蜈! 与以力为王的徐坚不同,徐铭早已对自己的身份有所认知,最早接触玄阳教派,为的也就是修炼玄阳功法,如此才能更好地利用自己与生俱来的玄阳血脉! 他的仙相,便是那条盘踞在他灵魂深处、由无数怨毒和邪法凝聚而成的剧毒蜈蚣! 此刻,在极致的羞辱刺激下,这被徐铭藏得极深的仙相也被彻底激活! “给我——滚出来!” 徐铭猛地一声厉啸! 只见他背后虚空剧烈扭曲,一条由粘稠黑雾凝聚而成,生有无数尖锐骨刺环节,头部狰狞如鬼面的巨大蜈蚣虚影骤然浮现,发出阵阵嘶鸣! 那蜈蚣虚影的尾部,已然与徐铭的脊椎相互连接! 他早已接受了仙相对他的侵蚀,玄阳功法让他得以在仙相侵蚀下保持神智,这,也是徐铭自信能够斗过自己那个大哥的最大依仗! 只是如今,没想到最先将他底牌逼出来的,却是自己最瞧不上眼的三弟徐如卿! 第352章 力挽狂澜震皇子 随着仙相凝实,几乎同时,徐铭体内喷涌出的剧毒黑雾浓度暴涨! 那浓稠如实质的毒雾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疯狂冲击着侵入他本体内部。 嗤嗤嗤! 一阵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剧烈声响,竟从徐铭的体内传出!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满是变态的欢愉,似乎格外享受毒素蚀骨的痛感。 只见他脖颈侧面一处皮肤猛地鼓起一个小包。 紧接着,一道微弱的紫光被那狂暴的蚀骨毒雾硬生生“逼”了出来! 那赫然是一个身缠细线、试图操控他肢体动作的紫色小人! 紫色小人暴露在空气中,周身萦绕的丝线被徐铭周身弥漫的蚀骨毒雾疯狂侵蚀,发出“滋滋”的哀鸣,灵光瞬间黯淡了大半! 它如同受惊的飞虫,仓皇地想要逃离徐铭身边这片剧毒领域! “想跑?!” 徐铭眼中凶光爆射,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 他并未直接攻击那紫色小人,而是猛地一挥手,周身弥漫的蚀骨毒雾瞬间凝聚,化作一支细小的、漆黑如墨的毒箭,“嗖”地一声射向那仓皇逃窜的紫色小人! 速度之快,远超小人逃逸的速度! 眼看着小人即将被一击命中,飞驰而出的毒箭却是忽地被一把铁扇截住。 嘭—— 铁扇上传来的力道将毒箭瞬间击散,徐铭双眼瞪大。 他死死盯着徐如卿,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好啊,徐如卿。你藏得好深!没想到你竟然也突破了星璇境?好一个韬光养晦的三弟!” “呵,我如何韬光养晦,也没有你这种将身子出卖给虫子的人来得厉害啊。” 徐如卿以扇掩口,咳出一小口血沫,眼神却依旧锐利带笑。 “就是不知,你被这虫子植入体内,似鬼非人,若是最终登基称王,朝廷百官该称你为帝,还是你身体里的那只虫子呢?” 他话未说完,徐铭眼中最后一丝理智终于被彻底点燃! “够了!本王没空听你在这装神弄鬼!给我死!” 徐铭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吼,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 那是一只通体暗红,如同红玉雕琢而成的甲虫! 约莫巴掌大小,背甲上天然形成无数扭曲繁复的符文,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污秽气息,仿佛凝聚了世间最污浊的事物! 玄阳令! “恭请日游神尊,涤荡妖气!” 徐铭双手捧着玄阳令,喷出一口精血,口中急速念诵着晦涩邪异的祷文! 嗡——! 玄阳令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芒!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降临! 徐如卿不禁皱眉,他面前的虚空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起来! 一道几乎让人窒息的身影,在扭曲的虚空中缓缓凝聚! 祂身高丈许,形态似人非人,通体覆盖着暗金色的甲壳,关节处延伸出尖锐的骨刺。 最骇人的是祂的双臂,自肩胛以下,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蠕动游走的漆黑经文! 那些经文扭曲盘绕,散发着污秽气息,仿佛能将一切生机都拖入永恒的腐朽之中。 那便是叶响曾经在兴福寺中见识过的日游神! 只是如今对方出现的并非双臂,而是本体的全部投影! 随着被召唤而出,祂那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熔金的“脸庞”微微转动,似乎锁定了徐如卿和他那七只正在人群中制造混乱的小人。 徐如卿脸色剧变! 从那日游神出现的瞬间,他就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散!” 徐如卿厉喝一声,想要召回七个小人。 可惜,却是迟了! 只见日游神双臂缓缓抬起,其上无数蠕动的漆黑经文骤然亮起! 祂双臂交叉于胸前,如同拥抱太阳! “日耀,净秽!” 一道无法形容其本质的金色洪流,骤然从祂双臂交叉的中心爆发出来! 那不是温暖的光明,而是由亿万条细若发丝、疯狂扭动的金色线虫聚合而成的恐怖射线! “阳光”所过之处,空气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连地面的石板都瞬间变得焦黑! 这道污秽的“阳光”并非直接射向徐如卿本体,而是如同巨大的探照灯瞬间扫过整片混乱的战场! “吱——!” 一声凄厉的叫声猛然响起! 第一个被“阳光”扫中的,是那个抱着琵琶的粉色小人。 它连挣扎都来不及,那由灵力构筑而成的身体,在金光的照射下,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瞬间融化崩解! 构成它身体的灵光被那些扭动的金色线虫疯狂啃噬一空,化作一缕缕带着焦臭味的黑烟消散! 紧接着是持刀的青色小人、圆肚的黄色小人、缠绕细线的紫色小人……一个接一个! 徐如卿如遭重锤连击! 每一次小人的湮灭,都伴随着他灵魂深处传来的一阵剧烈绞痛! 他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死灰。 “噗”地一声,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狂喷而出! 七窍之中,殷红的血线不受控制地蜿蜒流下,触目惊心! 短短一息之间,七个小人尽数在污秽的“日耀”之下灰飞烟灭! “呃啊——!” 徐如卿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靠着石柱软软滑倒在地,铁扇脱手飞出。 灵魂的重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也开始模糊,连抬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日游神的“视线”已经锁定了他,那布满漆黑经文的手臂再度缓缓抬起,指尖凝聚起一点令人绝望的,浓缩到极致的污秽金光! “该结束了,这才是我想要的结局。” 徐铭脸上露出残忍而快意的笑容,看着徐如卿濒死的惨状,如同欣赏一出完美的戏剧。 就在此时,一道星轨疾驰而过,渊龙臂化水为盾,将将挡在了扫射而出的日光之前,一路疾奔,叶响终于赶到! “什么?!怎么可能,你竟然没死在岛上?!” 见着叶响出现,徐铭脸色骤变。 第352章 力挽狂澜震皇子 随着仙相凝实,几乎同时,徐铭体内喷涌出的剧毒黑雾浓度暴涨! 那浓稠如实质的毒雾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疯狂冲击着侵入他本体内部。 嗤嗤嗤! 一阵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剧烈声响,竟从徐铭的体内传出!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满是变态的欢愉,似乎格外享受毒素蚀骨的痛感。 只见他脖颈侧面一处皮肤猛地鼓起一个小包。 紧接着,一道微弱的紫光被那狂暴的蚀骨毒雾硬生生“逼”了出来! 那赫然是一个身缠细线、试图操控他肢体动作的紫色小人! 紫色小人暴露在空气中,周身萦绕的丝线被徐铭周身弥漫的蚀骨毒雾疯狂侵蚀,发出“滋滋”的哀鸣,灵光瞬间黯淡了大半! 它如同受惊的飞虫,仓皇地想要逃离徐铭身边这片剧毒领域! “想跑?!” 徐铭眼中凶光爆射,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 他并未直接攻击那紫色小人,而是猛地一挥手,周身弥漫的蚀骨毒雾瞬间凝聚,化作一支细小的、漆黑如墨的毒箭,“嗖”地一声射向那仓皇逃窜的紫色小人! 速度之快,远超小人逃逸的速度! 眼看着小人即将被一击命中,飞驰而出的毒箭却是忽地被一把铁扇截住。 嘭—— 铁扇上传来的力道将毒箭瞬间击散,徐铭双眼瞪大。 他死死盯着徐如卿,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好啊,徐如卿。你藏得好深!没想到你竟然也突破了星璇境?好一个韬光养晦的三弟!” “呵,我如何韬光养晦,也没有你这种将身子出卖给虫子的人来得厉害啊。” 徐如卿以扇掩口,咳出一小口血沫,眼神却依旧锐利带笑。 “就是不知,你被这虫子植入体内,似鬼非人,若是最终登基称王,朝廷百官该称你为帝,还是你身体里的那只虫子呢?” 他话未说完,徐铭眼中最后一丝理智终于被彻底点燃! “够了!本王没空听你在这装神弄鬼!给我死!” 徐铭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吼,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 那是一只通体暗红,如同红玉雕琢而成的甲虫! 约莫巴掌大小,背甲上天然形成无数扭曲繁复的符文,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污秽气息,仿佛凝聚了世间最污浊的事物! 玄阳令! “恭请日游神尊,涤荡妖气!” 徐铭双手捧着玄阳令,喷出一口精血,口中急速念诵着晦涩邪异的祷文! 嗡——! 玄阳令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芒!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降临! 徐如卿不禁皱眉,他面前的虚空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起来! 一道几乎让人窒息的身影,在扭曲的虚空中缓缓凝聚! 祂身高丈许,形态似人非人,通体覆盖着暗金色的甲壳,关节处延伸出尖锐的骨刺。 最骇人的是祂的双臂,自肩胛以下,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蠕动游走的漆黑经文! 那些经文扭曲盘绕,散发着污秽气息,仿佛能将一切生机都拖入永恒的腐朽之中。 那便是叶响曾经在兴福寺中见识过的日游神! 只是如今对方出现的并非双臂,而是本体的全部投影! 随着被召唤而出,祂那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熔金的“脸庞”微微转动,似乎锁定了徐如卿和他那七只正在人群中制造混乱的小人。 徐如卿脸色剧变! 从那日游神出现的瞬间,他就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散!” 徐如卿厉喝一声,想要召回七个小人。 可惜,却是迟了! 只见日游神双臂缓缓抬起,其上无数蠕动的漆黑经文骤然亮起! 祂双臂交叉于胸前,如同拥抱太阳! “日耀,净秽!” 一道无法形容其本质的金色洪流,骤然从祂双臂交叉的中心爆发出来! 那不是温暖的光明,而是由亿万条细若发丝、疯狂扭动的金色线虫聚合而成的恐怖射线! “阳光”所过之处,空气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连地面的石板都瞬间变得焦黑! 这道污秽的“阳光”并非直接射向徐如卿本体,而是如同巨大的探照灯瞬间扫过整片混乱的战场! “吱——!” 一声凄厉的叫声猛然响起! 第一个被“阳光”扫中的,是那个抱着琵琶的粉色小人。 它连挣扎都来不及,那由灵力构筑而成的身体,在金光的照射下,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瞬间融化崩解! 构成它身体的灵光被那些扭动的金色线虫疯狂啃噬一空,化作一缕缕带着焦臭味的黑烟消散! 紧接着是持刀的青色小人、圆肚的黄色小人、缠绕细线的紫色小人……一个接一个! 徐如卿如遭重锤连击! 每一次小人的湮灭,都伴随着他灵魂深处传来的一阵剧烈绞痛! 他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死灰。 “噗”地一声,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狂喷而出! 七窍之中,殷红的血线不受控制地蜿蜒流下,触目惊心! 短短一息之间,七个小人尽数在污秽的“日耀”之下灰飞烟灭! “呃啊——!” 徐如卿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靠着石柱软软滑倒在地,铁扇脱手飞出。 灵魂的重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也开始模糊,连抬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日游神的“视线”已经锁定了他,那布满漆黑经文的手臂再度缓缓抬起,指尖凝聚起一点令人绝望的,浓缩到极致的污秽金光! “该结束了,这才是我想要的结局。” 徐铭脸上露出残忍而快意的笑容,看着徐如卿濒死的惨状,如同欣赏一出完美的戏剧。 就在此时,一道星轨疾驰而过,渊龙臂化水为盾,将将挡在了扫射而出的日光之前,一路疾奔,叶响终于赶到! “什么?!怎么可能,你竟然没死在岛上?!” 见着叶响出现,徐铭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