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胖崽福运旺!全家躺赢万元户》 第一章 投胎事故与奶水危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跟你不共戴天啊…………” 一声愤怒的惨叫划破了司命星君府邸前静谧祥和的氛围,一个纯白色的小灵魂,此刻正满脸绝望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朝着那散发着金黄色光芒的投胎漩涡飞去。 她拼命地挣扎了几下之后,只来得及留下这最后一句饱含悲愤的话语,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那漩涡之中。 映入眼帘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满脸难以置信的司命星君,和他旁边那个因为超速驾云,把小灵魂撞下去的罪魁祸首司沐云那张惊愕的大脸。 沈禾满心里是真苦啊,她辛辛苦苦修了百世功德,开开心心过来打算投胎,地方她都已经跟司命星君商量好了,丰衣足食的21世纪富二代! 眼看着马上要过上混吃等死的好日子了,她!被!撞!飞!了! 随着距离投胎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她的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就好像陷入了一团浓稠的迷雾之中,身体也越来越沉重。 就在她快要彻底失去知觉的时候,沈禾满突然模糊地感觉到手腕处传来一阵温热,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紧接着,她就缓缓地飘进了一个女人的肚子里,然后,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着,缓缓地沉入了梦乡。 —— 1960年秋,沈家屯。 华慧有些虚弱地倚在炕头,她身上穿着件打着好几个补丁的衣裳,这会儿襟口半敞着,本就粗糙的皮肤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显得有些吓人。她用干裂的嘴唇轻轻地碰了碰女儿瘦巴巴的小脸,眼神里满是心疼。 怀里的满宝此刻就像只饿急了的奶猫一样,闭着眼睛,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她胸口拱着,那小小的身子一耸一耸的,嘴里还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哼哼声。 可华慧那干瘪的胸口,那点子奶水早就被吸干了,此刻连一滴也挤不出来了。 看着女儿这般猴急的模样,华慧的眼眶有些泛红,她喉咙滚动了几下:“娘,满宝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叫到了名字的缘故,沈禾满这会儿终于悠悠地醒了过来。 可刚一恢复些许意识,她就恨不得自己再沉睡过去才好。 饿! 无比的饿! 肚子里传来的饥饿感太过清晰,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了她的五脏六腑不停地拽。 沈禾满觉得自己几辈子都没这么饿过了,肚子就像是一个黑洞一样,空空落落的,简直能装进去一头牛。 那个该死的司沐云,到底是把她撞到哪里来了? 浑身发软的沈禾满,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努力用鼻子耸动了几下,凭着那仅存的一点本能,朝着感觉最像食物气味的方向使劲拱去。 可是,她费了好半天的力气,却始终没有任何东西进入嘴里。 看到小闺女这模样,华慧眼眶又红了两分,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吓人:“娘,要不,把爱国那碗糊糊匀一下……” 她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已经低得几不可闻了,可那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她实在是心疼啊,这女儿一岁多了,身子却瘦弱得跟几个月的娃娃一样。这次的大病,将她本来就不太多的精气神又吸干了一截。 可是能怪谁呢,今年秋收双抢比往年更难熬,去年埋下的稻种在春旱里熬死了三成,为了把剩下那些歪歪扭扭的穗子颗粒归仓,大人小孩都忙得昏天暗地,一个不留神让满宝在日头底下晒了小半天。 小小的人儿断断续续地昏迷了这些日子,如今看起来身子更弱了。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华慧是真害怕她养不活啊。 家里几个孩子里,就爱国性子最活泛,能时不时在山上捣鼓点吃的,他那糊糊也总是留得住,或许…… “放你娘的屁!”杨秀秀猛地掀帘子进来,她手里原本端着个粗陶碗,这会儿带着怒气往炕沿上一放,粗陶碗就在炕沿狠狠地磕出了一声脆响。 半碗灰褐色的糊糊在碗里晃荡着,几颗稀稀拉拉的米粒清晰可见,都能透过它照见屋顶漏下的丝丝光线。 杨秀秀瞪着眼睛,满脸怒气,压低了声音吼道:“八岁娃娃一天就指着这口,你是要他的命?老娘把最后一点糙米都用了,能不能成,看她的命!”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却好像吓着了满宝一样。她突然浑身猛地一抖,紧接着就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块,颜色憋得青紫。 沈禾满一直没有吃到食物,胃里的空洞让她忍不住把小小的拳头塞在嘴边,用力地啃了起来。没一会儿,手指就被啃得发红了,可她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 华慧见状,慌忙紧紧搂住满宝,用枯瘦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探进糊糊碗里蘸了蘸,然后凑到满宝嘴边,轻声哄着:“乖宝,尝尝,这是吃的啊,奶给熬了糊糊呢……” 杨秀秀这会儿心里也堵得慌,都是自家孩子,怎么可能不心疼。但是她强硬惯了,这会儿眼睛用力地眨了眨,把那点子酸涩使劲压了下去。 今儿个一早,杨秀秀死乞白赖地把王婶拽回了自己家里,就为了让她瞧瞧,有什么好法子能让满宝好起来。 王婶跟她是老交情了,看到她的面子上,给了几根珍藏的草药,杨秀秀端进来的这碗糊糊,就是家里剩下的糙米和着那草药一起熬出来的。 此刻杨秀秀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头也一直“阿弥陀佛”地求着漫天菩萨。 这满姑娘出生的那天,公社刚好颁布了新规定,产妇能凭证明领到两斤红糖两斤肉两斤鸡蛋,当时大家伙都笑说她生来就带福气,可谁知道,这还不到一年呢,这个“福气”好像就保不住了? 到底也是带了自家骨血的,杨秀秀想着想着,眼前也泛起了点模糊,便没有注意到,那半凉的糊糊触到满宝唇瓣的一瞬间晃荡了一下,一滴溅起的汤水正好擦过了她的左手腕。 而这会儿,那碗底像是起了什么反应一样,渐渐地凝起了一层浓浆,让原本稀稀拉拉的糊糊变得浓稠起来。 第二章 前因后果 杨秀秀尚未察觉,而华慧这会儿已是浑身僵硬,眼帘低垂,心里却跟擂鼓一般。 她刚刚用爱国作筏子,总算让婆婆煮了糊糊过来,原本只想着就算女儿真的熬不过去,也不能让她饿着肚子走。却不料会看到了这一幕。 她趁着婆婆还在发呆,上上下下把自己怀里的小姑娘打量了一个遍。 稀疏蜡黄的头发,圆溜溜像自己的杏眼,那仿佛总是在笑着的小嘴,还有胳膊上生来就有的葫芦形胎记,分明就是自家满宝没错啊。 可是这……莫非真的是漫天菩萨不忍心让满宝小小年纪就离开,所以集体显灵了?还是说,阎王爷发现满宝命不该绝,送回来还给了补偿?就跟自己娘家表姑一样。 华慧想着精神一振,正要不动声色地接过婆婆手里的碗,可这动作反而惊动了杨秀秀,杨秀秀手一抬,就感觉到手上的重量不对,满宝喝了半天,怎么这碗不轻反重了? 她眨了眨眼,低头一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忍不住手一抖,差点就把金贵吃食给泼了出去。华慧心里暗叹一声,抬眼看向了杨秀秀。 婆媳两个眼神对了个正着,又各自移开。杨秀秀又低头盯着那突然变稠的糊糊,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嘴上嘟囔了起来:“我老婆子这是饿昏了头还是眼花了,这药汤子还带长个的?莫非是王婶这次给的草药格外不同?”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儿呢。 华慧一听这话,立刻接了句:“我仿佛听说过,有些东西在水里头泡的越久,能会涨得越大,莫非王婶这次给的就是这样的?” “可能是……”杨秀秀心里觉得不对,可是又实在想不出其他解释。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之间,隔壁突然传来一阵炸开了锅似的哭声。 陆云正扯着嗓子嚎,哭声那叫一个响亮,震得纸窗都扑簌簌地响个不停:“吃!云哥儿要吃香香!” 没一会儿,杨秀秀就听到隔壁李大丫的布鞋声啪嗒啪嗒地逼近了院墙,她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喊道:“秀嫂子,熬糊糊咋不关窗呢?” 她的鼻尖不停地抽动着,那使劲儿闻味儿的响动,隔着土墙都能听得真真的:“俺家云哥儿闻着米香闹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埋怨,又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华慧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手下意识地就伸出去要藏那碗糊糊。自从上次他们家陆云想抢自家爱国的茅根没成功,这隔壁李婆子就跟自家卯上了,有事没事都要来撩拨几句。 杨秀秀也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按住了华慧的手。接着扯开嗓子就骂了起来,那骂声比陆云的哭声还要响亮:“米香?李大丫,你好好张开你的狗鼻子嗅一嗅,这满屯子谁家这个点儿能飘米香?” 这事儿可不敢认,这年岁,谁家里没有几个饿急了眼的人。 想着,杨秀秀干脆把满宝和碗都放下,然后快步走出了房门,一把抄起厨房里头的空面袋,来到院子里直接翻了个底朝天。 那面袋里仅剩的一点麸皮就像雪花似的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撒了一地:“来来来!你滚过来找!今儿你要能找出一粒谷子,我杨字倒着写!” 杨秀秀本来就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这会儿又见了那些麸皮,门口好几个咬着手指头的娃都失望地跑开了。而李大丫一看她这样子,心里也先怯了劲儿。 讪讪地笑了笑,声音也一下子弱了下去,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赵云的屁股:“嗨呀看你这个娃娃,瞎嚷嚷啥呢?我就随便说说,随便说说啊。” 说完,她又回头冲着屋里大喊:“巧凤,李巧凤,你个死懒好吃的,没见到你儿子闹觉吗?还不抱回去哄哄去。” 一边说这话,一边就灰溜溜地转身回屋去了,只是那脚步声,怎么都透着一股心虚和尴尬。 外头呜呜嚷嚷的,屋里的满宝却浑然不觉,在“咕咚咕咚”喝了满满一大口糊糊之后,她好似终于缓过劲儿来了,傻乎乎地蹭了蹭华慧,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响亮,糊糊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弄得小脸有些脏兮兮的。 华慧心里一软,刚刚那些纷乱的思绪瞬间都丢远了,赶忙柔声应了一句,然后才发现,女儿的左手还死死地扒着碗沿呢,那手腕上被硌出来的印子,倒是让葫芦胎记更显眼了几分。 几下把麸皮重新装好,杨秀秀又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看着满宝嗷嗷待哺的模样,又看了看那碗不知为何变得浓稠了不少的糊糊,杨秀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碗轻轻地怼到孙女嘴边,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光亮,语气也变得温柔了许多,轻声说道:“慢些喝啊,宝,管够呢,别呛着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轻轻地摸到了满宝刚刚碰到碗沿上。那手因为常年的劳作,布满了老茧和裂口,显得有些粗糙,但这会儿还是能清晰地感受着碗沿一丝奇异的温热。 杨秀秀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满宝缩在袖中的左手,心里暗自琢磨了起来。 这边满宝就像一只饿了许久的小兽一样,把那一整碗都喝得见了底,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小嘴巴一闭,再也不肯张开了。 这会儿吃饱了,满宝的脑子也终于上线了。 刚刚无意间用了一次手腕上的葫芦胎记,还真让她接收到了不少信息。 至少她这会儿已经知道,自己这是来到了1960年,而且,因为她是被撞下来的,没有走正规的投胎程序,这会儿直接就掉进了一个差点没命的1岁小姑娘身体里。 说来也是巧,这个跟她同名同姓的沈禾满小姑娘,本来按照命数是该在今天上午神魂离体,重新投胎转世的,结果被她这么一撞,给提前几个小时挤了出来。 为了不留下什么因果业障之类的麻烦事儿,司命星君干脆直接就把这个小姑娘投胎到了原本给沈禾满选好的那户人家里,做个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快活富二代去了。 而被迫留下来的满宝,就只能老老实实在60年代过小日子了。 第三章 隔壁陆家 不过因为她这也算是无妄之灾,司命星君很大方地给了补偿,就是那个越来越像葫芦形状的胎记。 简单来说,这胎记已经不是原来的胎记了,而是一个酒葫芦。那里头原本装的是司沐云的师傅灶君精心酿的“生生不息”美酒,当时司沐云就是着急给自家爹送那壶酒,才会不小心驾云超速撞到沈禾满,把她的投胎计划都给打乱的。 这会儿司命星君为了补偿她,除了把自家儿子一块踹下六十年代受苦之外,还将那酒葫芦直接封印在了满宝的手腕上,并把里头的仙酒转化成了可复制食物的符文。 打这以后,只要满宝的手腕接触到了食物,就可以按她的心意进行复制,一天最多能复制的数量出相当于她的体重,也算是在另一种程度上满足她“想吃饱喝足”的愿望了。 满宝算了一下,按照她现在这小身板,也就是一天差不多九斤十斤的样子,虽说这和原本想象中的好日子还是差了不少,可管自己不饿死应该是够了,就算不够也没法子,她现在只能先安心在这儿呆着。 不过自己的这个身体居然已经一岁多了,倒是让满宝有些讶异。她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刚出生呢,这手脚软得就跟没骨头似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看来,得好好地养养身体才行。不然这小身板弱不禁风的,怎么找那个罪魁祸首报仇呢! 哼哼,刚刚听到司命星君说把司沐云也踹了下来,满宝脑子里可就出现了好些个“复仇计划”了! 一旁的杨秀秀和华慧两人,见满宝喝完糊糊之后小肚子微微隆了起来,蔫蔫的小脸蛋也泛起了一丝红晕,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华慧拍着满宝哄她睡觉,杨秀秀则拎着碗出了门。 看到碗里剩下的厚厚一层糊糊底,杨秀秀想了想便放在堂屋桌上,用篦子盖了起来,打算等回头加点水再熬一熬,好歹又能撑一顿。 说起来,王婶的这两根草药是真厉害,就是不知道自家能不能采得到。这种越泡越多的好东西,可是能救命的。想到王婶还在灶房等着呢,杨秀秀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努力挤出一个笑,抬脚往后头走。 灶房里,王婶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烟袋锅,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门槛上磕着,那烟袋锅和门槛碰撞间,时不时地溅出几点火星子,在这有些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显眼。 这会儿看到杨秀秀进来,王婶眯着眼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又瞅着西边泛青的天,嘴里吐出一口烟圈,笑着打趣了一句:“秀啊,这家这小娃儿这是见好啦?我刚听着她笑,嗓门亮着呢!” 在这年月,孩子嗓门大,就说明身体还算硬朗,是个好事儿。 杨秀秀听了也笑了笑,回了一句:“可不是咋的,多亏了你的药!小娃娃眼见好得多了,糟了这么大的罪,希望以后能皮实点,你抽完这袋再帮我看看去?” “那几根草药没有这么大用处,归根结底还是你们一家子好福气得菩萨保佑呢,可别跟隔壁老陆家小祖宗一样就阿弥陀佛了哦。”王婶这段时间没跟杨秀秀聊八卦,这会儿似乎是来了说话的兴致。 她手里的烟杆朝着隔壁陆家的土坯房指了指,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据说在家里护食得厉害呢,我见天儿听到他家三妮气得哭哟,说自己四姐妹快要被饿死了。” 她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都是一个屯子里的,谁家日子过得艰难,大家心里都清楚,这陆家,条件在沈家屯子里算是顶尖的好了,能把四个懂事的妮子都饿得哭,这里头可有些门道。 杨秀秀本正蹲在灶坑前准备吹火,一听她说起隔壁,就想到了刚刚那声哭闹,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一颗火星子蹦出来,溅到了她那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 她也顾不上拍打,好奇地问了声:“王大姐这话咋说?他们家李大丫不是见天的把那小子夸得跟朵花儿一样吗?家里唯一的男孙,宝贝点不是正常的?小娃娃能坏到哪儿去。” “呵呵,”王婶不屑地哼了一声,歇够了脚,便准备往西屋走去看看满宝,边走还边八卦,“我可就跟你一个人说啊,听说昨儿个那陆大勺从国营饭店后厨顺了点酸枣回来,统共有五颗。” 说着,她又伸出五根发黄的手指,晃了晃:“陆家小子一个人全给装兜里了,一家子就他一个男娃,平时啥好东西不紧着他?可也没有全占了,一丁点儿都不给家里人留的理儿不是。偏偏那李大丫还惯呢,等着,迟早要出问题的。”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碗碟碎裂声,伴随着尖叫和哭嚎。 杨秀秀和王婶对视了一眼,都顾不上再多说,抄起烧火棍就打算往院墙根里跑,想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还没等跑出去呢,就撞见陆云的娘李巧凤抱着两岁的陆云,慌慌张张地往这边冲过来,她脚步带起来的风撩开了被熏得发黑的蓝布帘,露出了屋里床铺上满宝刚刚熟睡的脸。 杨秀秀刚要发火,可还没等她开口呢,就看到陆云脸憋得紫红,小手死死地抠着喉咙,那模样看着就不对,脚上的虎头鞋都被他挣扎地踢飞了一只。 “救……救……” 李巧凤一看到王婶,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膝盖一软,就要往下跪。 杨秀秀眼疾手快,赶忙架住她的胳膊,把她扶住了。李巧凤终于喘匀了气,嘴里哭喊出声:“王婶啊,救救我家云哥儿呀,他这是咋了呀,吃了个枣子,就成这样了呀……” 那声音里满是焦急和恐惧,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王婶烟袋都差点拿不住了,她哆嗦了一下,正准备接过陆云,就在这时,杨秀秀看见自家满宝突然睁开了眼睛,紧接着: \"哇——\" 哭声又响又尖,就像一道惊雷一样,猛地劈进了在场几个人的耳朵里。 第四章 冤家路窄 陆云似乎是被这哭声吓了一跳,浑身猛地一抖,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突然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没一会儿,就见一颗沾着血丝的枣核直直射了出来,“啪”的一声,落在了杨秀秀的粗布鞋面上。 “好了?”杨秀秀瞪大了眼睛,看着陆云的样子,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我就说你家小娃娃嗓门亮!”王婶没忍住,“扑哧”一声乐出了声,她走上前,从李巧凤怀里接过陆云,熟练地掰开他的嘴巴,往里仔细看了看。 确定没什么大碍了,她这才又把陆云递回给李巧凤,一边递一边说道:“没啥大事,养养喉咙就行了。下次吃东西注意着点,才几岁的娃,就什么都敢往嘴里塞了?” 王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接生婆,平日里接触的孩子多了,除了接生之外,也能当半个赤脚大夫使,所以看个大概情况还是在行的。 刚刚李巧凤就是知道王婶在这儿,才抱着陆云火急火燎地往沈家冲的。 “谢,谢谢……”李巧凤这会儿还惊魂未定,听了王婶的话,又想要下跪磕头,结果被王婶一侧身躲了过去。 “谢我干啥,谢沈家的小娃子……啧啧,这可是救命之恩呢!”王婶说着又大笑了起来,还朝着一旁的杨秀秀挤了挤眼睛,“这要是以前啊,可得‘以身相许’的哦!” 杨秀秀心里一跳,原本跌跌撞撞跟在媳妇身后的陆大勺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想到了啥,转身就往回走去。 而这会儿,满宝才抽抽搭搭地收了声,她那小拳头还紧紧地攥着,隔着泪花,她一眼就瞧见了直起身来的陆云。 满宝的眼睛越睁越大——那眉毛,那鼻子,还有那双眼睛,怎么这么眼熟? 哎呀我去!一旁这个小崽子,不就是那个害自己掉到这个鬼地方来的司沐云吗?!!! 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心头,满宝气得小脸通红,张嘴又要嚎,结果还没等她哭出声来呢,嘴里就被塞进了个温热的物件。 “尝尝这个。”陆大勺脚步匆匆地又冒了出来,他油光光的脸上堆着笑,手里托着个白瓷勺,里头晃着琥珀色的液体,泛着油亮的光泽,“国营饭店熬的好糖水,我特意拿过来给小娃娃的。” 这可是他珍藏起来的好东西,本来打算等家里人饿极的时候救命用的,就连自家小子哭着闹着都没给,这会儿拿过来也算是下本了。 可就是因为太下本了,反倒是让杨秀秀心里犯了嘀咕。 要是在往常,这种“救命之恩”,别说一罐子糖水了,再贵重的东西都是使得的。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这年景,到处都粮食短缺,能入口的东西都珍贵,这种算得上是补品的糖水就更没地方寻摸了。 而陆家这会一下子拿出来大半罐子,恐怕就不是单纯的感谢,反而有点还人情撇清关系的意味了,明摆着就是怕自家借机贴上去呢。 可惜了的,虽然自家老头子也是大队的会计,但是陆大勺那可是镇上国营饭店的大厨啊!比好多公社的干部都要牛气呢。 要是真能按王婶的说法,让他们家小子“以身相许”,往后满宝可就不愁吃食了,自家日子肯定也能松快不少。 但看陆大勺现在这模样,这事多半是不靠谱了。 虽然心里有那么几分怅然若失,杨秀秀到底还是没舍得拒绝,自家小孙女才刚好一点,正好需要好东西养身体,而且华慧现在断断续续也还有点奶,要是喝了糖水冲一冲,说不定又能稠起来,正好还能给家里省些粮食。 满宝自然是不知道她奶心里转着的念头的,因此在糖水入口的一刹那,她的哭声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糖水! 她还记得自己修百世功德的时候,见过城里的孩子拿麦芽糖画凤凰。那甜丝丝的焦香勾得她趴在人家橱窗上,被阳光烫得魂都要散了…… \"哎哟,这娃娃劲真大!\"陆大勺喂了一口想要缩手,却一下没抽动。 满宝这才发现自己竟抱着勺子不撒手,胎记隔着襁褓贴在他油渍麻花的袖口。原本见底的糖水罐子,这会儿竟然开始慢悠悠地往上冒泡,那糖水像是在罐子里沸腾了一样,不断地翻滚起来,散发出更浓郁的甜香味道。 “行了行了,给我们的就放下!”杨秀秀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起了之前的糊糊碗。顾不得其他,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揽过罐子,声音尖得能扎人,一边用身子挡住旁人的视线,一边冲着李巧凤夫妇喊道,“娃没事了就家去,都堵在我这儿闷得很哩!这罐子一会儿洗干净了给你们送过去。” 陆大勺被她这么一推,一个踉跄,手就不由自主地撒开了。 “诶,诶,好呢……” 李巧凤赶忙擦干了泪,笑着应了两声,抱着陆云就要转身回家。她刚也看明白了自家男人的意思,这会儿见杨秀秀似乎没有要巴上来的意思,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哇——\" 谁都没料到,这次换陆云突然哭了起来。那小崽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蹬着腿就往满宝跟前挣,那小脸哭得皱巴巴的,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李巧凤一时没防住,生怕摔了这心肝,赶紧蹲低了身子把他松开。 陆云一落地,就跟个小炮弹似的,拔腿就往满宝方向走。 王婶在一旁看得有趣,忍不住又嗒起了没装烟草的旱烟袋,笑着起哄道:\"要我说,这是天定的缘分哦!\" 满宝气得直翻白眼,她看到走到身前的那张大脸,气得想要抬腿踹人,却被她娘之前掩好的被褥限制住了自己的发挥。就在她打算挣扎的时候,陆云肉乎乎的手掌突然按到了她的左腕上。 满宝只觉得自己的胎记腾地烧起来,一阵奇异的感觉传遍全身。手腕上的葫芦猛地亮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隐到了皮肤里头,几乎要看不到了。 第五章 开小灶 满宝有些难受,她又使出了浑身的劲儿用力挣了一下,可这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饿久了的缘故,小胳膊小腿儿压根就没有什么力气,怎么也挣不出来,她有些急了,小嘴一张,“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她哭的声音不算太大,但陆云似乎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小手就跟触电似的,腾地一下就松开了,转身迅速转身,把头埋进了自家娘亲的怀里。 杨秀秀眉头皱了起来,华慧也赶紧看向女儿的胳膊。 李巧凤和陆大勺看着大哭不止的小婴儿和躲在自己怀里装死的儿子,又瞅瞅沈家几人面色难看的模样,脸上的笑容都跟着窘迫了起来。 李巧凤这会儿心里除了尴尬之外还有点慌,一岁多又是刚病好点的小婴儿多娇嫩她是知道的,小孩手上又没轻没重的,要是真的弄伤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不仅麻烦,说出去还真是不太好听。 她回头看了看自家男人,嘴唇翕动了几下,才转过头来硬着头皮笑道:“这个,婶子,小慧嫂,真是对不住。我们家云云年纪小不懂事,粗手粗脚的,你们快看看小娃娃的胳膊有没有事,可千万别伤着了才好呢。” 其实哪里用她说,华慧早就仔仔细细地把满宝的胳膊检查了一遍,上上下下都捏了一道,确认应该没有伤到骨头,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过看着满宝手腕处那一大片明显的红印,两个人心里都有些窝火,这火气又不好冲着两岁的陆云发,那脸上的表情就都有些不好看。 几秒钟之后,还是杨秀秀先开了口,她把满宝抱了起来,身子还牢牢地挡着糖水,一边轻轻地摇晃着手里的娃娃,一边对李巧凤说道:“大勺家的,你们还不走?” “诶诶,这就走这就走。”李巧凤心里明白人家这是不高兴了,也不再多说啥,赶忙抱紧了怀里的儿子就往外走,那脚步都比进来时都慢不了多少。 等陆家三口走了之后,杨秀秀顺手把糖水罐子盖上,又颇有意味地把满宝的胳膊把被子里头按了按,这才笑着客客气气地把王婶让出了家门。 等杨秀秀再转身回到屋里的时候,就瞧见华慧眼睛直勾勾地看那糖水罐子,正在惊叹呢。 见杨秀秀进了门,她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娘,你快过来看看,这陆家还怪实诚的呢。” 可不是实诚,那一罐子又粘又稠的糖浆,眼看都快溢出来了,看着就特别实在。 但这是那陆家的事吗?这是你怀里这金娃娃的能耐啊! 经过了这两糟,杨秀秀是彻底确认了刚刚的事情跟草药半分钱关系都没有,源头都在满宝身上呢。不过杨秀秀这会儿没多说啥,只是端起那罐子,站起身来说道:“我给你冲一碗糖水进来,你多喝点看能不能下奶,人奶才正经是养身子的好东西,要有了多给满宝喂一喂。” “我?”华慧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自家婆婆啥时候这么大方了?当年她刚生完满宝坐月子的时候,这糖水都不是常有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回道:“娘,算了,我这奶水一直断断续续的,没少费您的好东西。这糖还不如直接给满宝还有爱国他们留着呢,小孩子家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难得有点甜的。” 杨秀秀自然知道这理,可这不是发现了小孙女不一样吗?不管是之前自己太过忽视没注意,还是像王婶说的她得了菩萨保佑,多对她好点总没坏处。所以杨秀秀就格外的坚定:“老娘活了这么大岁数,不比你会规划?” 说着还横了华慧一眼:“奶水和糖水哪个养人你不知道?你既然奶水没有全断了,就是你命好,再试这最后三天,你该吃吃该喝喝,如果到时候还是下不来奶,之后就再别想开小灶了。” “诶,好!”华慧连连点头,一脸“全听娘的”表情。等杨秀秀走出去之后,她低头看了看满宝开始打瞌睡的小脸,轻手轻脚地抱着她走了起来,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只要是对她孩子好的,她总是愿意试试的。 等到日头落山,家里两个小的也陆陆续续回了屋。 在沈家屯里,小孩子上工是不要求时间的,自己拿东西去登记员那里换公分就行。 扎实的一篮子猪草能换半个公分,稻穗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牛粪这些比较重,一篮子就差不多10斤,足有1个公分,自己觉得干差不多了就可以家去。 沈家的孩子都勤快,每天下学之后还会领点活计做,要不然就给家里带点东西回来。这不,半篮子野菜、一捆子树枝,没有一个是空着手进门的。 爱国进门就直奔厨房,放下手里的枯枝就去开碗柜,看到里头自己剩下的半碗糊糊还原封不动地放着,就先咧开了嘴。“咕咚咕咚”几口把糊糊喝完之后,他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爱军站在一旁看着他喝,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却没有开口去要。 这年景不好,家里的日子紧巴,沈家的孩子每天的食物都是定量的,除了从队里大锅饭分的那半个野菜窝头之外,杨秀秀还每天会给备上半碗糊糊。 不过平时肚子总是空得厉害,爱军年纪更大一些,活计也重,基本上等不到晚上就会把糊糊喝光。爱国却不一样,他平时下了学就跟着几个小子在山上寻摸吃的,不管是野果还是虫子,总归要找点东西填肚子。 因此他的半碗从来都是留着,等晚上回来之后再喝,这样夜里能睡个安稳觉,不会被肚子闹醒。 看着爱国喝完了,杨秀秀拍了拍衣襟上的灰站起来,赶鸡仔似的把他们两个往外撵:“行了,都出去,别挤在这里了,等会儿有糖水喝。” 两小只一听奶这话,眼睛都亮了,顿时就呜呜嚷嚷地往外头跑去。 第六章 三转回甘法 哥俩自然没有老老实实待在堂屋,而是挤进来自家娘和妹妹的西屋里,想要看看妹妹怎么样了,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心里也是惦记的。 华慧这会儿已经把家里头拾掇了一遍,正要歇息一会儿,抬眼看着自家两儿子活泼的模样,心里也是欢喜得很,除了叮嘱几句不要闹醒妹妹之外,便也随他们在屋里头玩。 没一会儿的工夫,西屋里就飘进来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 爱国一个激灵跑了过去,扒着门框使劲吸溜鼻子,补丁摞补丁的裤腿被晚风吹得鼓了起来。 杨秀秀端着搪瓷缸经过时,忍不住伸手拍了下小孙子撅着的屁股:\"像什么样子!\" 爱国嘿嘿笑,吐了吐舌头,赶紧紧跟在自家奶后头,一步一蹦跶地走着,头还忍不住一甩一甩地晃来晃去。 等到两兄妹挤挤挨挨地围在炕桌边上的时候,杨秀秀已经把那磕掉了瓷的搪瓷缸放在了最中间的地方。那缸子里只剩下一个底的琥珀色糖壳子了,在暮色的笼罩下泛起了蜜样的光,牢牢地吸住了几个孩子的目光。 “好香!”爱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眼睛里满是期待。 “肯定好吃!”爱军也跟着附和,咽了咽口水。 “哥,你上次吃糖是啥时候呀?” 两小只忍不住叽叽喳喳了起来,你戳我一下,我捣你一肘,眼神中满是快活的颜色。那点甜水还没进到嘴巴里,似乎就已经上脸了一般。 “出去看看,你们爷和爹到哪儿了?”杨秀秀抬眼瞧了瞧天色,估摸着那两人也该下工回来了。 今年旱得厉害,庄稼收成不行,土也比往常结实。大家伙儿干活的时候都不敢用猛了劲,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工具给弄坏了,所以每天收工的时间也就更晚了些。 “我去接爷爷!” “我也去!” “我跑得最快!”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这糖水在前面吊着,两个小的这会儿都干劲十足,撒腿就往屋外跑去。 没一会儿,杨秀秀就瞧见两个身影朝着自家屋子走了过来。 “爷,爹,有……糖水喝!”爱军眼尖,老远就瞧见了,赶忙远远迎上去,高声招呼了一声。 可还没喊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一下子就小了下来,后面几个字除了沈志和,连他身后的沈青山都没听清楚。 爱国也跟在他旁边,一个劲儿地点头,那小脑袋就跟捣蒜似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而且这不年不节的,喝糖水?莫非是自家丫头病好了? 沈志和精神一震,看来昨儿个晚上拜族谱起作用了,祖宗保佑,总算没带走他沈家的娃。 不过,家里头怎么会有糖水的,老婆子不是说糙米都没一颗了嘛? 沈志和心里有些犯嘀咕,便只是伸手拍了拍大孙子的衣领子,加快了脚步往家走。 进了屋之后,沈志和把头上的解放帽摘下来,往墙钉上一挂,露出了泛白的鬓角。那张老榆树皮似的脸被煤油灯一照,倒是显得亮堂了些。 他先是张望了一下堂屋里空空如也的方桌,然后问:“糖呢?” “在西屋呢。” “娘和妹妹房里哩。” “我们快去!” 两个孩子七嘴八舌地回答着,一边说着,一边拽着沈志和和沈青山的袖子就往屋里走。 沈青山把手里的公分本放好,忍不住也舔了舔那皴裂的嘴皮。 杨秀秀一看他们这吵吵嚷嚷的样子,就忍不住拉下了脸:“排好队,一人一碗。” 两个小的立刻就规规矩矩了起来,一个个站得笔直,眼睛直直盯着那放着糖水的罐子。 爱国把几个豁口陶碗摆成了一条直线,又从兜里摸出一根磨得发亮的树枝——这是他从生产队牛棚捡的酸枣枝,把刺刮掉之后,就能当筷子使了。 他拿着酸枣枝,有样学样地学着奶奶平日分饭的模样,踮起脚敲了敲桌沿,重复了一遍:“排好队!” “都给我睁大眼瞧好了。”杨秀秀一边说着,一边舀起半瓢井水,慢慢地倒进罐子里,然后手腕快速地转动了三圈,嘴里还念叨着,“这叫‘三转回甘法’,当年我奶奶……” 她的话音还没落,爱国那小鼻子已经紧紧地贴在了罐口。 十二岁的爱军蹲在灶坑前续柴火,这天气怪害人的,白天太阳火辣,晚上却凉飕飕的,小妹妹病了受不得冻,得把炕烧起来才行,明儿个再去打些柴回来,争取早日把柴房填满。 灶坑里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响着,映得爱军的瞳仁发亮,他边干活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只挂了层薄糖浆的罐子,忍不住问道:“奶,这就一个底儿啊,这能冲几碗甜水?” “就你眼尖,一个底儿就尽够你喝了”杨秀秀笑着作势要敲他的脑门,爱军赶紧缩了缩脖子,不再多问。 可不就只有一个底儿嘛,那罐子里原本浓稠的糖浆,杨秀秀早就收起来了。 糖可是个稀罕物,经放,可不能随随便便糟蹋了的。这不年不节的,要不是想着这罐子得涮干净了还给陆家,就这点底子她也舍不得今天就拿出来给大家分了喝的。 罢了罢了,就当是庆祝小孙女病好。想到白日的事情,杨秀秀手里拿着的罐子便不经意间悄悄擦过满宝的袖口。那胎记隔着粗布微微发烫,而罐壁上残留的糖晶,就在暗处泛起了点点微光。 第一遍涮罐水被分给了满宝,华慧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喂她,看小姑娘喝得眉开眼笑,便也勾起了嘴角。 第二遍,就倒进了爱国跟前的大陶碗里,八岁的毛头小子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突然瞪圆了眼睛:“甜!比上回大队长家分的糖精水还甜呢!” 说完,他又伸出舌头,一滋溜一滋溜,小心翼翼地舔着碗沿,那模样,活像只试水温的小猫。 爱军这会儿已经烧完了火,在旁边看着也有些心急,忍不住喊了一声,那破锣嗓子一喊,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地落了下来:“奶,我的呢我的呢?” “猴崽子!”杨秀秀笑着骂了一句,拿瓢底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排好队,急啥!” 第七章 今晚我跟满宝睡 罐子里的水倒完了,接着就涮第二遍。 杨秀秀一个个分,给完孩子,给华慧,转身把剩下的一点儿涮罐水倒进了沈青山跟前的海碗里。 这个三十五岁的庄稼汉局促地搓了搓手,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媳妇华慧在旁边轻轻戳了戳他的腰眼,他才慢慢地端起来,轻轻地抿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接着转头递给了华慧。 杨秀秀也不管他们,开始第三次往罐子里添水。满宝喝完自己的那份,就开始在华慧身上扭来扭去,拱成了个小蚕蛹的模样。 按理说,那瓷罐早该涮不出甜味了,可杨秀秀和华慧离得近,罐子底擦过晚宝的左腕,那胎记便开始突突直跳。 爱国这会儿抱着已经是第五遍的涮罐水,嘿嘿傻乐:“真甜!奶,你这方法真管用!” 沈志和蹲在门槛上,嗒嗒地抽着旱烟,火星子在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明明灭灭的。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陆家可不是大方的,咋突然拿这糖水过来了?” 杨秀秀一听这话,忍不住乐了起来,把罐子放下,抱起满宝好一通摇晃:“这还是多亏了我们满宝呢,我就说这娃的福气旺!” 说完,她笑着把今天的事情又学了一遍,听完之后,爱国第一个蹦了起来:“我妹也太厉害了!” 爱军也跟着点头,一脸骄傲的样子,端起自己的陶碗,凑过去就打算给满宝灌一口:“我的给妹妹先喝!” “不用!”杨秀秀赶忙避开,“你妹才刚好点呢,喝了一碗尝尝味道就行了,不能多喝这个凉的!” 也不知道满宝是不是听到了,突然“咿呀”叫唤了起来。 爱国听到这声音,端着自己的碗蹭了过来,趁着大人不注意,一下子钻过他爹的胳肢窝,趴在旁边看着妹妹。 就见那小小的团子裹在蓝印花布里,藕节似的手腕上沾着亮晶晶的口水,手腕间一圈红红的痕迹,在暮色里就像颗熟透了的乌泡子一样。 爱国看着妹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捧着自己的碗凑到满宝跟前,用那沾了糖水的树枝在妹妹唇边轻轻地点了点:“那我再给妹妹尝尝味道,一点点的,不凉。妹妹,这是糖水哟,甜甜的,好吃?” 他一边说着,自己又喝了一口,再次摇头晃脑了起来:“甜!真好喝啊!” 满宝舔了舔嘴巴上头的糖汁子,甜味早已淡得尝不出来了,她却忍不住也咧嘴笑了起来。 华慧倚在炕头抿着糖水,笑看着几兄妹逗妹妹,忽然不知怎的,就觉得胸口有些发紧。杨秀秀眼尖,忙把满宝抱起来塞进她怀里:“快试试!” 满宝也想要养身体啊,这会儿也顾不上害臊了,凭着本能拱上去,吸得两腮泛红。 沈志和背过身去,假装翻着工分本,可耳朵却竖得老高,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听到小孙女终于发出那满足的哼唧声和大口吞咽的“咕咚咕咚”,他这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窗外飘来野菜团子的香气,但是沈家人这会儿却都不羡慕,嘴里甜滋滋的味儿让人上瘾呢。 夜色在笑闹声中悄然漫进窗棂,煤油灯芯爆出个灯花,满宝在母亲怀里打了个奶嗝,胎记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金光。 罐子涮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一丝甜味都没有了,杨秀秀才把手里的瓢放下:“时候不早了,喝完了赶紧去睡,明儿个爱军记得把这个罐子给隔壁陆家还回去。” “娘,我看满宝也好多了,明儿个带上去,或者让爱国在家里招呼她?他小孩子家家的也赚不了几个公分。”沈青山趁机接话,“今儿个沈二叔跟我说了,您和慧慧告这一天假,这搓玉米粒的活计好几个婶子都盯着呢。” 他嘴里的沈二叔是他们沈家屯的大队长,也是沈青山的本家二叔,平日里在村里对他们一家颇为照顾。 像剥玉米粒这种活计,不用下多大的力气,挣的工分还不少。坐在那儿一边搓一边还能看看孩子,算是村里头的妇女们顶喜欢的香饽饽了。 杨秀秀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村里其他家也都是大的看小的,别说爱军、爱国年纪都不小了,平日里也能当半个大人使了。 不过今儿个发现了小孙女的神奇之后,杨秀秀倒是有些改主意了。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先在家呆几天,你媳妇先去,让他二叔把剥玉米的活计先分给她,记得三餐回来喂奶就行。其他人该干啥干啥去,不用搁家里。” “娘你要干啥啊?”沈青山追问了一句,腰上却被华慧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顿时就闭了嘴。 华慧心里猜到了些婆婆的算盘,赶紧拉着自家没眼色的男人站起身来:“行!我早上喂了满宝就去,中午准点回来。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爹娘你们早点歇息。” 沈志和点点头,正打算起身回屋去,满宝却像是被什么惊扰了似的,突然又开始在被子里蹬起腿来,小脚丫子一蹬一蹬的,力气还不小。 华慧忙重新抱起来准备喂奶,却瞧见女儿攥着的小拳头挥了出来,胎记擦过粗布被面,几粒谷子突然从被子缝里钻出来。 “诶?你们快看!”爱军眼睛尖,当即又惊又喜地压低了声音喊道,“被子底下还藏着谷子哩!” 沈青山正要凑过来时,杨秀秀已经手疾眼快地用衣角兜住那捧突然出现的稻谷,枯树皮似的脸涨得通红:\"瞎嚷嚷啥,这肯定是前几天晒被子粘上的,大惊小怪的。\" 满宝咿呀咿呀地叫着,伸出小手就想去抓那些稻谷,那胎记又一次擦过杨秀秀的手背时,老妇人突然觉得掌心一阵发烫,那热度就像是从手心一下子传遍了全身似的。 杨秀秀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只觉口舌发干,等回过神来之后,她哑着嗓子说道:“这谷子明日磨了给慧子熬粥下奶,你们都回去睡觉去,今晚我住西屋,跟满宝他们娘俩一块睡。” 第八章 胎记失灵? “娘,还是我来,满宝这刚好,晚上说不准要闹觉的,你累一天了……”沈青山讷讷地想开口劝阻,可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家老娘眼睛一竖,狠狠地瞪了过来。 沈青山吓得打了个嗝,把后面的话都给咽了回去,只乖乖地应了一声:“那行,娘您也早点歇着。” 杨秀秀没理他,怀抱着满宝轻轻地晃了晃,思绪却不自觉飘远了,脑子里想起了白日里头送王婶出去时候看到的情景。 龟裂的田埂上斜插着褪色的红旗,墨汁淋漓的\"亩产万斤\"标语还在枯黄的稻秆间耷拉着,矮矮的稻秆稀稀落落立在田地上,看着就跟人们的精气神一样,总感觉有些丧气。 杨秀秀摇了摇头,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还‘亩产万斤’呢,只怕连两百斤都够呛哦!之前数字瞎报,现在报应来了?” 这大队食堂估摸着也办不了多久了,没有了大锅饭,之后这一大家子的吃食就是个大问题。 不过眼下可就不一样了,她再看了看怀里的娃娃,手上动作更轻柔了三分。今儿个晚上她要试一试,如果真是个金娃娃,那可就是老天爷保佑他们沈家了。 等到了暗夜,华慧和满宝都已经睡着了,四周一片寂静,周围连一声虫子叫都没有。杨秀秀摸黑爬了起来,坐在炕沿上。 月光如水,漏过那糊着的窗纸,斑驳地洒在屋里,有一处正巧照在了满宝的手腕上。只见那个原本不规则的胎记,越发地像一个葫芦了,在月光的照射下,竟然好似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芒。 杨秀秀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掏出白天收好的稻谷,然后轻轻地贴在了孙女那滚烫的胎记上。 可谁知,半晌过去了,她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那稻谷还是那颗稻谷,一点儿都没有变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这?” 杨秀秀愣住了。 难道今天都是自己想差了?那些个奇怪的事儿,难道只是巧合? 她摇了摇头,又赶忙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不对,那糊糊变稠、糖变多可都是自己亲眼看见的,这娃娃肯定得了本事的,错不了!” 可既然是这样,怎么这会儿就不灵了呢? 杨秀秀皱着眉头,又仔细想了想,脑子里不停地换着道道:“难道不是这个地方?” 她将谷子在满宝身上各处都试了一遍,只要小姑娘稍微哼唧一下,或者华慧翻了个身,她都要胆战心惊上好一会儿。可是几番动作下来,额头都急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那谷子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一点用处没有! “莫非,只有满宝自己才能控制?” 杨秀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在心里安慰自己:“对了,如果真是菩萨格外保佑她,那本事肯定不会是个人就用。不然被人发现起了坏心思,掳走她专门产粮可咋办?” 可是这样的话,自己刚想的那堆屯粮计划可就泡汤了! 杨秀秀急得团团转,她其实至今都不敢确认,只怕是自己个儿老眼昏花看错了。但是又实在不想放弃这一丝希望,今年地里收成不好,屯子里的槐树皮都快被啃光了,要是满宝真有办法变出吃的,以后她就是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都行啊! 到底该怎么办?怎么跟这个娃沟通呢?自己以前关注她太少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奶奶的话。 杨秀秀越想越愁,眉头都快拧成一个疙瘩。 就在她这般胡思乱想的时候—— “哼唧——”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一直抓着自己的手腕,原本熟睡的满宝不满地挣了挣,小嘴巴一撇,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杨秀秀赶忙松开手,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小被子,嘴里还不住地哄着:“哦哦,奶奶的满姑娘觉觉哦,乖啊,奶奶不闹你了。” 说着,又把她抱起来,轻轻地晃了好一会儿,见满宝重新睡熟了之后,杨秀秀才把稻谷重新装了回去。又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门,把稻谷藏在了碗柜的最深处。 第二天一清早,天边才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杨秀秀就一骨碌翻身起来,准备熬米粥。 她昨儿个一晚上没咋睡好,这会儿一边往锅里添水,脑子里还不停转着昨天的事儿。 为了不饿着自家的“金娃娃”,杨秀秀心一横,干脆直接碾碎了一半的谷子煮了进去。反正也是满宝找到的粮食,万一真的是自己想差了,这几粒谷子也总也没便宜了外人。呸呸呸,菩萨保佑,保佑满宝是个能变粮食的福娃娃! 杨秀秀一边煮粥一边念叨,好在他们家以前为了上山方便,沈志和造屋的时候选的位置就偏了些,这会儿除了隔壁陆家之外,她也不担心其他人家闻到味道。 至于李大丫,杨秀秀寻思着,昨儿个满宝可是救了她陆家的小祖宗的,量她也不会再瞎咧咧了。 没一会儿,水就开了。 米粥的香味开始在屋里弥漫开来,很快就顺着门缝飘进了里屋,把几个孩子都给熏醒了。 爱国这小子最是积极,闻到味儿撒腿就往厨房跑。 可是到了厨房之后,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就转头拿了两只空碗对杨秀秀说道:“奶,村里食堂估计该放饭了,我去把咱家的那份领回来。” “去,”杨秀秀点点头,一边搅着锅里的粥,一边叮嘱道,“叫你大哥一块,他跟赖头处得好,看能不能匀点咸萝卜缨子回来。” “好呢!”爱国应了一声,又啪嗒啪嗒地跑了出去,刚到门口,就听到了木梆子“咚咚咚”地响了三下,那声音似乎格外响亮,原本沉睡的土坯房瞬间像被惊醒的蜂群般骚动了起来,各家各户都有人走了出来。 “哥,快!”爱国着了急,扯着嗓子朝屋里喊了一声,然后飞快地朝着村口那老槐树跑去。集体食堂发饭的是张寡妇,要不去快一点,可就落不着好东西了。 第九章 再试试 这一番闹腾下来,家里除了满宝之外,自然都再睡不着。 杨秀秀熬好米粥端进西屋的时候,就看到沈青山正坐在炕沿边,絮絮叨叨地跟华慧说着什么。 “啧,真腻歪。”杨秀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把自家大儿拨到一边,嘴里念叨着,“先吃饭,昨儿个晚上喂了几次?奶还有没?” 她昨晚上收好稻谷就直接躺下了,这会儿心里惦记着,在没有确认满宝是不是真有特殊之前,她可不想怠慢了。 华慧赶忙接过那喷香的碗,笑着回答道:“喂了两回的娘,还有呢,待会就再喂一次。” “才两回啊,可别饿着了满宝。”杨秀秀一听,不满地皱了皱眉,又开口说道,“记得要勤喂些,你奶要是不够,我还单温了一碗米汤给满宝留着的。” 她想了想,继续道:“不过奶最养人,你先把奶喂了,不够再给她喂米汤啊。” 说完,杨秀秀轻轻拨了拨满宝散落的头发,看着里头似乎是白嫩了些许的小娃娃,眼里漾出了一丝笑意,那满是皱纹的脸上也透着一股子慈爱来。 华慧跟沈青山对视了一眼,华慧自然知道自己是沾了闺女的光,她认定了那是阎王爷给自家闺女的补偿,便也觉得心安理得,不过她还不打算表露出来,因此便学着沈青山的样子,眼里露出疑惑。 沈青山才是真的被蒙在鼓里,自家这小闺女出生一年多了,虽然说她奶不像屯子里其他家一样把女娃子不当人看,但是总归对两个男娃是更看重的。怎么如今又要陪睡又给米汤的,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难不成是因为满宝大病初愈的缘故?还是因为她赚了那罐子糖水? 杨秀秀自然不会理会他们的眉眼官司,她当家做主惯了的,根本懒得猜他们怎么想,如果等会儿证明了“金娃娃”的本事是真的,她之后恨不得把她供起来呢,这么点子吃的算什么。 杨秀秀满心想着试验的事情,便很不耐烦家里其他人磨叽。但是满宝在吃奶,她也不好催,只好在旁边转来转去,不时还伸手摸了摸满宝背心还有开裆裤下的屁股蛋,见都干干爽爽的,又缩了回去。 满宝虽然吃奶吃得欢实,但是被人摸来摸去,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的,忍不住就“哼唧”了两声,身子也扭了起来。 杨秀秀笑着又哄了几句,见满宝似乎是吃饱了又想睡觉了,就在儿子媳妇越加怪异的眼神中把他们轰了出去:“行了行了,去上工,中午记得回来喂奶啊。” 等到一家人陆陆续续都出了门,就连三兄妹都被杨秀秀赶去山上找野菜,满宝才终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杨秀秀可一直在等着呢,这会儿见她醒了,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把她抱起来,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就“乖啊宝啊”地哄了起来。 满宝也不说话,就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家奶奶。然后就发现,杨秀秀径直抱着自己进了灶房。 这灶房别看地方不大,可对于老沈家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个“重中之重”的地儿了。家里但凡能算得上是吃的东西,杨秀秀可都是宝贝似的锁在了这灶房的碗柜里头,那钥匙她都是片刻不离身的,除了她之外,谁都打不开。 满宝看着奶奶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心里觉得颇为有趣,小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就忍不住嘬起了手指头,心里捉摸着她奶这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 经过了昨天一天的观察,沈禾满心里这会儿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在这个家里,她奶至少能做一大半的主。所以自己要是想在这家里过得舒坦些,跟她奶处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她才刚来,这原主太小也没留下啥记忆,往后的日子还长,具体该怎么做,她还得好好思量一下。 但现在看奶奶这会儿神秘兮兮的模样,想来是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了? 想想也对,这个年代的人对粮食都敏感得很,自己昨儿个做得也不算多隐蔽,露馅了也是正常的事。 不过当时救命要紧,发现就发现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奶奶会怎么做了? 满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秀秀,就瞧见她小心翼翼地伸手,从碗柜的最深处抽出一个瘪瘪的布丁摞着补丁的布袋,那布袋看着都有些破旧了,不少补丁都磨毛了边,一截线已经支棱了出来。 但是杨秀秀浑不在意,解开布袋口,从里头倒出了几颗还算饱满的谷粒,跟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摆在了满宝的跟前。 满宝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那几粒谷子,喉咙不争气地动了动。 说起来也怪,她心里明明知道这不是啥好吃的东西,可那肚子却好像不受控制似的,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咕咚。\" 这声咽口水的响动听着格外清晰,满宝小脸一红,赶紧把责任推了出去——肯定是这身子被饿久了,绝对不是自己馋! 满宝在心里给自己找补了一下,然后佯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直看向她奶奶的方向。 虽说她想着要跟奶奶搞好关系,但是她也不能啥事儿都有求必应,万一被人当成了工具人,那可就坏了菜了。 杨秀秀瞧着孙女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里也直打鼓。 这……该怎么跟这个还在吃奶的娃解释呢? 这一丁点大的人儿,能听懂话吗?可昨儿个晌午那罐子糖水和糊糊…… 杨秀秀站在那儿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试一试,她小心翼翼地把满宝竖着抱了起来,然后深吸一口气,拿起一颗谷子慢慢地贴在了满宝的手腕处。 满宝看着奶奶这一连串的动作,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可脸上依旧佯装出一副啥都不懂的模样,一脸天真地嘬着自己的手指头。 胎记在谷粒下微微发烫,她却偏不动作——杨秀秀就这么尝试了半晌,眼睛都瞪酸了,可那谷粒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第十章 五谷娘娘 她心里就开始有些打鼓了,暗自琢磨着:“该不会,真的是自己想差了?难道这孩子根本就没那本事?要不……算了?” 刚想到这儿,杨秀秀立马就使劲地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袋里甩了出去。 不行不行,这事关全家人的肚子,要是真能有点法子多弄出些吃的来,不仅对大家,就是对满宝自己也是有益处的,哪能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她又想了想,轻轻地放下稻谷,重新抱起满宝,脸上堆出了满脸的笑意,看着满宝那肉嘟嘟的小脸,轻声说道:“宝啊,奶的乖孙孙哦。你饿不饿呀?” 满宝听了这话,像是被逗乐了一般,发出了两声“咯咯”的笑声。 一岁多的娃应该是能说话的,但是她这个身子显然还没有学会这个本领,满宝这会儿还真回答不了她奶,只能露出一个表情,跟每个小孩看到新奇的事物时感兴趣的表情一模一样。 “宝啊,”杨秀秀见满宝有反应,心里一喜,也不泄气,又抓起一颗稻谷,在满宝的眼前晃悠了几下,“这个东西叫谷子,是很金贵的粮食呢。能煮米饭,能熬糊糊……”话没说完,自己先咽了口唾沫。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要是费些功夫,把它磨成精米啊,能做的好吃的就更多咯,像什么米糕啊……” 听杨秀秀这么一说,满宝没忍住,也跟着“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杨秀秀眼睛一亮:“我们家满宝听得懂奶的话是不是,奶就知道,我们家满姑娘那是被仙家看重的,跟别的娃娃都不一样呢。” 仙家?沈禾满眼珠转了转,感情奶奶是这么说服她自己的?不过这葫芦是司命星君赔的,说是仙家倒也不能算错。 见满宝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赞同自己的话一样,杨秀秀喜意更甚。 灶房的灶台里\"啪\"地爆了个火花,她突然福至心灵:\"乖宝饿不饿?奶奶给你变戏法好不好?\" 满宝心里暗笑,面上却露出懵懂表情,只在谷子再一次晃过眼前的时候伸手一抓,然后直接就要往嘴里塞。 杨秀秀赶紧躲开:“哎哟我的乖乖,这个可不能吃,划着嘴了。” 满宝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又“咯咯”笑了起来,伸手再去抢,杨秀秀怕她伤着,也不敢用力躲,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一老一小就这么玩起了你捉我挡的游戏。 谷子在满宝眼前晃来晃去,几次之后,她装作抓不住的样子,小嘴一瘪就要哭。 “哎哟可别嚎!”杨秀秀手忙脚乱地哄,“奶奶给你哈……” 她话音未落,满宝突然抓住她手腕。 胎记触到谷子的瞬间,杨秀秀只觉得掌心一热。等她再摊开手时,一粒稻谷变成了两粒,四粒,八粒…… 灶台里头“啪”地又爆了个火花,杨秀秀的手抖得像筛糠似的,却愣是不敢出一点声,生怕惊散了这神通。 看着手心的稻谷不断增多,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小小的一堆。杨秀秀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老辈人曾经念叨过的“五谷娘娘”。 在久远的故事里,“五谷娘娘”是掌管着世间粮食的神仙,能让庄稼丰收,让百姓们不再挨饿。 难怪自家满姑娘一出生就给家里赚了红糖鸡蛋,这肯定是“五谷娘娘”坐下的童女托生啊!她们老沈家,要起来啦! 杨秀秀这会儿完全忘了自家这小孙女昨天还差点被饿死的事,只一心觉得这一年多屯子里头饿死了好几个,老沈家虽然一个个瘦的皮包骨却都还活着,全赖“五谷娘娘”庇护呢。 这不,眼看这童女不行了,娘娘就又降下恩泽了。 杨秀秀细细回忆了一下昨天的事——糊糊,是粮食;糖,也是粮食熬出来的……这不全对上了嘛!她越想越笃定,再望向满宝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了。 就这样,杨秀秀和华慧两婆媳,虽然脑子里的想法南辕北辙,但却一个个都说服了自己,且对自己想出来理由深信不疑。 满宝玩了好一会儿,心里估摸着谷子数量也差不多了,小嘴一张,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比了个“耶”的手势,才把小手也跟着收了回去。 杨秀秀见状倒是愣了愣,满宝的意思是——二? 是一天只能用两次神通的意思吗? 杨秀秀赶忙小心翼翼地把满宝抱紧了些。她腾出另一只手,快速把那些稻谷拢到一起,装进了布口袋里。 看了鼓了不少的袋子,杨秀秀整个脸都仿佛在放光一般,她仔仔细细地把口袋塞进了碗柜的最深处,这才掏出钥匙,把碗柜重新锁好。 做完这些后,杨秀秀又低头看了看已经在自己怀里一脸困意,已经在打哈欠的满宝,只觉得怎么看怎么让人稀罕。 她抱着满宝一边轻轻地晃悠,一边就在心里头开始盘算起来:这“五谷娘娘”传了自家满宝神通的事可不能被人发现了,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招来什么祸事。 但是自己既然得了她的好,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总得给娘娘看看自家是个知道记恩的人,这样才能让这恩惠长长久久的在呢。 杨秀秀使劲想了想,她记得她婆以前提过,“凡开荒山泽田,皆以火烧而耕”,所以那“五谷娘娘”是爱穿红衣裳的! 那要不,把自家压箱底的那块红布料子拿出来,给满宝做个新兜兜? 这样一来像娘娘表了感恩,二来嘛,还能把那胎记遮严实一点,省得不小心碰着了什么出差子。 说做就做,杨秀秀轻手轻脚地把睡着了的满宝重新塞回了炕头,还不忘给掖了掖被子,把满宝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转身去了东屋自己和老头子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找那块红布。 等杨秀秀找到红布的时候,华慧已经回来了。她今儿个也不知道咋了,小半晌的功夫,居然有些涨奶。 想着能给闺女养身子,她搓完了一篮子玉米粒子之后,就急急忙忙往家赶。一进屋,就看到杨秀秀正在端详一块红布。 十一章 不速之客 “娘,你这是干啥?”华慧有些疑惑。 那红布还是1958年大炼钢铁的时候留下的劳模奖品,这两年杨秀秀一直都把它好好收着,宝贝得很,轻易都不肯拿出来的,华慧还以为婆婆是打算留着给爱军娶媳妇的时候用呢。 杨秀秀没顾得着理她,摩挲了几遍布料之后,左看右看,总觉得这原本哪哪都好的料子,这会儿怎么看都不是太如意。 不知道是不是年头长了的缘故,这会儿看起来,布料的边角泛出了些可疑的污渍,看着多少有点碍眼。 而且料子太硬挺了,只怕会刮伤满宝的嫩肉肉,颜色也是暗沉的绛红色,看着就有点显旧。 见婆婆不说话,华慧又凑近了几分,看着在阳光下红艳艳的料子,忍不住也上手摸了一下。 “你说,我用这料子给满宝做块兜兜咋样?”杨秀秀心里盘算着,这布料的厚度是足够的,只要好好洗一洗,再用棒槌细细锤上几遍,估摸着就能软和不少。 “啥?”华慧震惊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她婆婆一定是已经确认了满宝的本事了。 她心里有些酸溜溜的,明明自己才是满宝最亲的人,可是满宝居然先跟奶奶说。不过她马上就想通了,自己一早就出去上工,满宝就是想找自家这个娘都没处找去啊。 她又想到自家男人这亲爹还一无所知呢,心里就更平和了。沈青山早上还在嘀咕,说这能给家里赚东西就是不一样,哪怕满宝才一岁大,她这赚了一罐子糖水之后,立马待遇就不一样了。 要是知道婆婆现在要用红布给满宝做兜兜,只怕会惊掉大牙! 见儿媳妇露出一副惊讶模样,杨秀秀也懒得跟她多说,直接吩咐她赶紧进房给满宝喂奶,自个儿便把红布放在盆里,端着盆抱了出去。 日头晒得井台青砖发烫,杨秀秀攥着棒槌的手背青筋突突直跳。红布在碱水里泡得,又被棒槌这么一下一下地捶打,很快褪了层色,倒显出几分暗朱砂的贵气,感觉竟比之前还好看了几分。 等李大丫再次抱着陆云迈进沈家院门时,就看到杨秀秀正蹲在井台边一下一下地锤着一块料子。 “哎哟喂!这鲜亮的颜色,”李大丫的嗓门亮得像敲锣一样,\"秀嫂子这是咋了,咋把这压箱底的好东西翻出来了?” 她怀里三岁的陆云正捧着一个搪瓷缸上的红漆字,脖子上带着个绣着五角星的围嘴,倒是比昨日看起来乖巧许多,也顺眼不少。 杨秀秀暗笑自己是心情好了,看啥都觉得好,便调整了一下情绪,撩起围裙抹了把汗,手底下的棒槌重重地一敲,布面上瞬间绽开了一朵水印花,溅得到处都是。 “我当是谁家的芦花鸡窜进院,敢情是陆主任家的金凤凰来视察了?”杨秀秀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故意把“主任”二字咬得清脆,眼风还不忘扫过那看起来沉甸甸的搪瓷缸。 那缸子她认得,之前陆大勺在国营饭店评了劳模领回来的奖品,李大丫当时在屯子可没少炫耀,啥话头都往这上头扯,至少说了三天。 “看你这话说的,什么主任不主任的,还没影子的事呢。”李大丫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脸上却立马堆出朵干菊花似的笑来,一边笑着,一边凑近杨秀秀,那身上还带着一股蛤蜊油混着头油的怪味。 “这不年不节的,你咋搓起这么好的料子来了?难不成你们家老沈终于要升正式会计了……” 李大丫的话头说到一半,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那模样就像是被杨秀秀剜过来的眼刀切断了喉管似的,一下子没了声音。 在井绳的吱呀声中,她讪笑着往后退开了两步。 “我呸!李大丫你再给我瞎咧咧的,”杨秀秀满脸的不耐烦,横了她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湿漉漉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蹭出了两道水痕。 “我们家没啥喜事,老沈只想老老实实在屯子里干活。我揉着这料子,这是要给我们家满宝做小兜兜的。” “满宝?你们家那个小的?” 李大丫愣了一下,忍不住撇了撇嘴角。虽然说那女娃娃确实阴差阳错的救了自己的云哥儿,可女娃娃就是女娃娃,迟早是别人家的,还用得着特意给她做衣裳? “你们家两兄弟没有旧衣裳了?” 李大丫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出来。 谁家会给最小的女娃做新衣裳啊?还用这么好的布料,这个杨秀秀也未免太不会过日子了,这布料要是给自己,那可能顶不少用呢。 “干你什么事?”杨秀秀脸顿时就拉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会子来我家到底要干啥?我们家两个大的可都出去干活了,没人给你带娃。” “你这话说的,哪里是要他们带娃呢。”就算他们想带我还不放心呢,上次爱国就把云哥儿推了个屁股蹲。李大丫心里暗忖着,不由撇了撇嘴,想到自己今天的目的,又换上了满脸的笑,再凑了过来。 杨秀秀看着那张满脸褶子的菊花脸跟自己越凑越近,心里一阵嫌弃,赶忙往后退了两步,还忍不住啧了一声,说道:“有话说话,挨这么近干嘛?” 被嫌弃了,李大丫也不生气,她先是把陆云放下,让他抱着自己的腿站稳了,然后才神秘兮兮地把手里的搪瓷缸盖子掀开了一道缝,故意慢慢地递到杨秀秀眼前:“你瞅瞅我给你带啥来了?” 李大丫脸上的皱纹突然活泛起来,像是黄泥地里拱出的蚯蚓似的,她故意把搪瓷缸晃了三晃,杨秀秀鼻腔里就钻进了丝甜腥气。 杨秀秀下意识地低头往里一看,就见赭红色的糖块在日头下泛着润泽的光。 嚯,这是……红糖? 杨秀秀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这可是好东西,又能补气血又能下奶的,但是还真不好弄。除了产妇生娃娃的那个月凭着卫生院开的条子能领回来两斤之外,其他人想买可不容易。 第十二章 各有算盘 之前杨秀秀跟着村里人去镇上的时候,见供销社柜台上摆过这东西。穿灯芯绒的售货员拿铁勺敲着玻璃罐,趾高气扬地说着:\"特供!要批条!\" 那副样子,杨秀秀到现在还记得呢。 见杨秀秀眼睛睁大的模样,李大丫得意地笑出了声,露出了一嘴黄牙,得意地说道:“咋样?我对你好?” “要送我?那多谢了啊!”杨秀秀心里明白事情不简单,却还是作势要接,指尖堪堪擦过李大丫虎口的茧疤。 二十年邻居,她太清楚这女人肠子里的弯弯绕了——当年大炼钢铁时偷藏铁锅,去年割尾巴时倒卖粮票,平时那都是不占别人便宜就不舒服的主儿,更何况自家还跟她闹翻了,昨儿个还想着坑自己呢,这会儿怎么可能主动送东西过来? 李大丫猛地把缸子往后缩,这动作有点大,陆云没站稳,踉跄着撞上杨秀秀捶布的枣木墩。 李大丫赶忙停下来先把小孙子扶稳,胡乱摸了几下脑袋安慰,抬头看着杨秀秀似笑非笑的脸,讪讪地笑了一下,这才开口说道:“送是要送的,不过这么金贵的东西,那也不能白送不是?” “咋,这不是给我们家满宝昨儿个救了你孙子的谢礼吗?”杨秀秀故意装傻充愣。 “那谢礼不是送过了?昨儿个拿了一大缸子糖水过来呢!”李大丫一听这话就有点急了,心里也一阵肉疼,嗓门不自觉地大了几分,那糖水也不算少了呀,怎么今儿个还得搭上这红糖? 杨秀秀也不甘示弱,提高了声音说道:“哎哟哎呦,就那么一个底子也能叫一大缸子?感情你们家娃娃的命就值这么一罐子底糖水啊。” 李大丫被这话一噎,一时词穷了,她心里也知道自己耍嘴皮子耍不过杨秀秀,想了想,干脆也不绕圈子了,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刚刚可是听到了,你们家媳妇干活干到半道特意回来喂奶的。哎哟,秀嫂子就是福气好哇,娃都一岁了还有奶水吃,比我们家那个不争气儿媳妇的可好多了……” 说着,她还挤眉弄眼地压低了嗓门:“我想着,你这娃是打算喂到岁半?那不,匀我们云哥儿几口?横竖都是喂嘛,这糖块就当……” “当什么?当奶娘钱?”杨秀秀突然笑出声来,手里的棒槌咚地一声砸进盆里,溅起的水花惊得陆云哇哇大哭起来。她也不管,伸手捞起那湿淋淋的红布用力地抖开,“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两块糖就想着白蹭半年奶,天底下的便宜还全让你陆家占了呗!” 昨儿个王婶子说两个孩子有缘分的时候,你们家几个人跑得比驴还快,生怕撇不清干系,这会子听说我儿媳妇有奶了,又巴巴地凑上来?要不要脸呐! 如果李大丫能听到杨秀秀的心里话,她高低地回一句:“这年头要脸能干啥?她当然是要实惠啊!” 若是你们家啥都没有,还得时不时靠自己救济,那咱们自然就是半罐子糖水撇清的交情;但要是你们家有东西,还是她最需要的东西,那沈家和陆家,可就“远亲不如近邻”了呀! 李大丫觉得自己想得一点都没错儿,今儿个要不是为了陆云啊,就算是杨秀秀跟她家离得再近,她也不一定上这个门。 陆云虽然是她家的第五个娃,可也是唯一的大孙子,她自然是心肝肉一样疼着的,可偏偏她那个儿媳妇是个不争气的,除了生儿子费事之外,奶水还不多。 好不容易得了个大孙子,结果奶总不够吃,这可不就把李大丫给愁坏了嘛。当时她是红糖鸡蛋水也喝了,鲫鱼汤也煮了,甚至猪蹄黄豆都炖过两回呢,可就是没多少奶,一点辙都没有。 老一辈都说娃得多喝奶才能壮实,李大丫心里就琢磨着,一定得给自己孙子好好补补才行。于是她当时撒泼打滚的,硬是让儿子陆大勺给买了两袋子奶粉回来。 可是天杀的供销社,奶粉也太贵了,甘南乳品厂的“东方红”牌奶粉,不大点的一袋子居然足足要四块五! 就这还不能买,还得要有专门的代奶粉票才行。 陆大勺虽然是在镇上的国营饭店当大厨,在这屯子里也算是顶顶体面的人物了,大家伙谁都得高看一眼的。可这要是跟镇上的那些个干部比起来,却又不算啥了。 当初那两张代奶粉票,还是陆大勺求爷爷告奶奶的,拖了不少关系,最后才拿半扇猪头跟公社主任换过来的。 那奶粉本来供应就少,盯着的人又多,打那回之后,再想要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这陆云打小就是几乎一勺奶粉配着一大碗米糊糊这么给养大的。 比起屯子里其他孩子,那陆云这条件已经算是顶好的了,可在李大丫心里,总觉得孙子没吃够奶就是亏待了他。一有机会就琢磨着能在哪里弄点奶回来,这不,刚看到华慧匆匆忙忙回来,又说了几句“奶水”之类的话,她立刻就盯上了。 虽说陆云今年都已经三岁了,可在她看来,再多吃点奶,那也不碍事啊,古代的皇帝不就是十几岁还要喝奶嘛,那肯定是有好处人家才喝啊。 就连上次陆云偷吃酸枣卡到嗓子那事儿,李大丫都觉得说不准就是因为他小时候奶喝少了,这嗓子才长得细呢。不然怎么没看到别人卡着呢。 不过她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看杨秀秀这副垮着个脸的模样,想来要蹭太久那肯定是没戏的。那咋办呢?要不,少要点也行呀。 横竖这红糖也是她儿子熬糖锅底时刮下来的渣压成的块,虽说也难得,可比起那稀缺的奶来说,总归是要好弄多了。 李大丫在心里琢磨的时候,杨秀秀也在心里思量着呢,自家可是有小满宝的,有了五谷娘娘的神通,那这点子红糖就跟那春天的粮种一样,是能发芽往出长的。 看她虽然嘴上不饶人,实际上也并没有真把人往外推就知道,这事,还真能谈! 第十三章 抢我口粮? 上次华慧喝了一碗糖水就出奶了,这要是能得了一堆红糖,再换几个鸡蛋回来,到时候给华慧多冲几碗酽酽的鸡蛋红糖水,那奶水还不得哗哗地往出淌啊? 奶水多了,自家满宝也能跟着得点甜头不是? 这么一盘算下来,给陆云喂个两三顿的奶,那还真不是不行。 两人各有各的小心思,谁也不肯先松口,场面一时就僵在了那儿,空气里都仿佛透着一股子尴尬的味道。 “给妹妹!”就在这时候,一直抱着奶奶膝盖的陆云突然松开了手,小手里攥着块黏糊糊的糖就撒腿往里屋冲去。 李大丫见状,哎哟一声,赶忙伸手要去拽,可还是慢了半拍,只扯到了陆云的衣角,却没拦住他。 李大丫尴尬地站在那儿,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杨秀秀,脸上挤出一丝笑,说道:“你瞅这两孩子多亲呐,说不准就乐意一块儿喝奶呢!” “德性!” 杨秀秀哪能看不出她是故意的,白了她一眼,伸手一劈,直接抢过她手里的搪瓷缸,扭头就往里屋走,一边走还一边扔下一句话:“那就这一次啊,多了没有!” “诶,那哪儿能行的,至少也要……” 李大丫看到杨秀秀脚步越来越快,赶忙追了上去。 这会儿的西屋里头,华慧正在拾掇炕呢,打算收拾利索了再叫醒满宝起来喝奶。这一大家子的,只要眼里有点活,那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她刚把针线啥的拿在手里,就瞧见陆云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 见是这活祖宗,华慧心里就是一紧,赶忙把手里的针线举高了一点,生怕一个不小心扎着了这小娃。结果她这么一让的工夫,陆云一下子就扑到了满宝跟前,那小手里攥着的糖块“啪”的一声,就糊在了满宝的脸上。 胎记突地发烫,满宝咂摸着嘴边的甜味,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一睁眼,就正对上了陆云那张喜笑颜开的大脸,连连上的几道脏兮兮的灰印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前世司沐云腾云驾雾撞飞她的画面再次闪现,满宝心里头那火“噌”的一下就冒起来了。她抬脚就要踹过去,可奈何娘亲给她掩的被子实在是太结实了,把她缠得死紧,一时半会根本就施展不开。 这臭小子怎么又来她家了? 他这次是想干啥? 满宝还在跟那被子较着劲,陆云却不知什么时候就爬上了炕,那脏兮兮的小手直直朝着满宝的左腕伸了过去。 胎记灼得生疼,满宝也气得够呛。 “妹妹,甜。”陆云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纸包,咧着那缺了门牙的嘴笑,那口水顺着嘴角就滴在了满宝的襁褓上。满宝惊恐地发现,他那手里的油纸已经鼓成了个球。 完犊子了,怎么一遇到这臭小子,这胎记就不听使唤了? 满宝分明都听到了好几道脚步声正在往这边靠近,这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了她能复制东西的秘密,那可怎么得了! 满宝这下是真急了,开始拼命地踢起腿来,小脚丫子一下接一下地踹,吃奶的劲儿都给用上了。 或许是连吃了几顿饱奶的缘故,满宝这会儿的力气比昨天刚醒的时候大上不少,可即便如此,要想踹开特意掩严实的被子,也着实是没那么容易。 眼看着那油纸包就要炸开了,满宝“哇——”的一嗓子大哭了起来。 这次是真哭,震得人耳朵都嗡嗡响。 她一边哭,一边还在不停地蹬腿,手腕上的胎记红得就像要滴血一样。 杨秀秀着急忙慌冲进来时,就见满宝终于挣脱了束缚,一脚踹在了陆云的脸上。 陆云被踹了个屁股墩,手里的油纸包也没拿稳,“啪嗒”一声掉落在炕上了。 眼看着李大丫就要跟着冲了进来,杨秀秀眼疾手快抄起炕上的棉被一把罩住那纸包,就听到“轰”的一声闷响,被面上瞬间就鼓出了一个可疑的包。 华慧的针线箩\"咣当\"砸在地上,下意识就挡了一挡。 后头进来的李大丫啥都没瞧见,只瞅见自家大孙子已经稳稳地坐在了炕上,就乐呵呵地跨过去,粗糙的手掌往陆云肉乎乎的背上轻轻拍了一巴掌,笑得满脸褶子堆成菊花:“瞧这两娃多亲呐,合该一起吃奶长大呢。” 一起吃奶? 什么意思? 满宝警惕地抬起头来,就见李大丫已经自说自话把陆云抱到了华慧跟前,还顺脚踢开碍事的针线箩:\"青山媳妇,你奶水足,过来给我们云哥儿喂喂奶,我都跟你婆婆说好了的。” 李大丫一边说着,一边把陆云往华慧怀里塞,那架势压根就没打算容别人拒绝。 “娘?”华慧有点懵,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杨秀秀所在的方向。就瞧见杨秀秀手里还端着那个明显不是自家的搪瓷缸呢,看那模样,似乎还真没有反对的意思。 屯子里“借奶”的事情倒也不算少,不过一般都是刚出生的奶娃没奶喝,家里人着急,就会抱着孩子到处跑去“借”奶。可陆云都已经三岁了呀,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要“借奶”吗? 华慧心里虽然不解,但这会儿更怕自家女儿的本事被外人发现,因此一看婆婆都同意了,她也不说啥了,直接把陆云接了过来。 看到自己终于给宝贝大孙子换到了一口奶,李大丫的高兴劲就别提了。 她赶忙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云,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再喝点,乖孙,多喝点,喝奶长得壮呢!” 一旁的满宝看了全程,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一起吃奶”的含义,感情这臭小子撞了她还不算完,现在还来抢自己口粮来了? 满宝这下更生气了,小脸涨得通红,伸脚又要往出踹。可惜,就算她脚丫子在空中踢蹬了好一会儿,也始终没有踹到离自己半个身子远的陆云。 一直留意着这边情况的杨秀秀,眼看着自己的小孙女气得眼睛都红了,心里就开始打鼓了。 第十四章 不好,娘要吃鼻涕! 这小家伙可是“五谷娘娘”赐给陆家的福娃,气坏了可不成。 想着自己没有跟她商量就揽下了这活,杨秀秀这会儿也有点子后悔了。看陆云已经吃完了一边,便赶忙走上前去,伸手一把就将陆云给抱了起来,然后转身就往外走,嘴里还说道:“行了行了,这就行了,我们家满宝还没吃上呢。” “诶,我可是给了足足两大块红糖的!”李秀秀一听这话不干了,伸手就要拽。 这一顿哪够,就算按照奶粉换算,那一包奶粉能冲几十次呢,一次就算1毛钱!那自己那两大块红糖怎么不得两毛钱呀,至少也得让陆云吃两回奶啊! 还得是饱饱的两回,那才算没吃亏呢! 杨秀秀哪能不知道李大丫心里想的啥,不过这会儿她心里还惦记着跟满宝沟通的事,也懒得跟她掰扯。 直接走到堂屋把那两块红糖磕到陶碗里头,又一把将陆云塞进李大丫怀里,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得了,明天再来一回总行了?” “至少三回!”李大丫打蛇随棍上,立刻接话道。 “行行行,三回就三回,你快回去,我还得给我满宝做兜兜呢!”杨秀秀连推带赶地把李大丫两人轰出了院子门,转头就把门栓子把大门紧紧地拴上了。 进屋之后,杨秀秀就瞧见华慧已经把被子掀起来了,正呆呆地对着满床的红糖渣子发呆呢。 杨秀秀梗了一下,正想着怎么开口,要不要数落儿媳妇几句糊弄过去,眼角余光瞥见一旁兀自气鼓鼓的满宝,那神色瞬间又软了下去。 她轻咳了一声,把满宝抱起来,下巴朝着华慧点了点:“你还愣着做啥,赶紧收拾了。” “娘,这……”终于听到了婆婆发话,华慧这才摆出一副刚回过神来的模样,脸上依旧带着些茫然。 确实该茫然一点的,那陆云小子从口袋里头掏出来的油纸包统共也就小孩半个巴掌大小,这会儿都炸开了满炕了。 见儿媳妇没动作,杨秀秀又急了起来,忍不住就提高了声音:“还愣着干嘛,那糖都渍到被面上去了你没看着啊,你不心疼被子,我还心疼那糖哩。” 华慧顺着杨秀秀的眼神看过去,果然瞧见那灰色的被面上已经沾上了不少红印子,一块一块的,看着还挺显眼。 她也顾不得装样子了,赶紧起身在屋里找了个干净的罐子,然后小心地把散得到处都是的红糖渣子拈了起来,放进罐子里。 那红糖估摸着就是陆家专门拿给陆云啃着玩的,小小的一个不规则方块,边缘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已经融成了粘粘糊糊的形状。 华慧把所有能看到的红糖渣子都收拾干净之后,居然也攒了大半罐子,只余下了被面上粘着的红糖印子,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味。 “娘,这个咋搞?用水煮一煮?”华慧把罐子放好,就看着那被面犯起难来。 “直接拆下来洗呗,还煮啥?”杨秀秀一时没太理解华慧的意思,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咋,你还想着这里头的甜味能给煮出来?” 华慧还真就是这么想的,红糖金贵,直接洗了不久浪费了那点子甜气嘛,有些可惜。饿久了人总是看不得一点浪费的,而且这被面才盖了一个多月点,也不脏,给孩子们甜甜嘴也行啊。 “不该省的瞎省!”杨秀秀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么大一床被面扔进去,得放多少水?煮开那得费多少柴火?到时候费了半天劲儿,煮了这么一大锅,那还有甜味没呐?白瞎力气就算了,要是再把布给煮缩了,我看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而此时被杨秀秀抱着的满宝,也直接被她娘这脑洞给惊呆了,吓得手指头都没敢再啃,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直到听到她奶反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心里头那弹幕,是忍不住发了一条又一条: “我的天呐,那被面能直接煮水喝吗?” “我是不知道这爹娘之前盖了多久了呀,但是刚刚,陆云那臭小子可是光着脚丫子直接上来的啊!!!” “还有鼻涕!!!绝对也蹭到了被面上!” “啧啧,别说细菌和灰尘了,光想想那画面都恶心得想要吐了!” “而且这东西就算煮开了喝,真的不会拉肚子吗?” “这会儿要是生个病,肯定要费不少钱?” “这个家也不算多富裕,何苦这么折腾。” “不过……”杨秀秀突然拉长了声调,满宝那刚放松下来的神经一下子又紧绷了起来。 就瞧见杨秀秀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床被面,好像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那些糖渍基本上都集中在中间的几大块地方,杨秀秀先是伸出指头,轻轻地沾了点糖渍,然后飞快地把指尖放到舌尖上舔了一下。 砸了几下嘴巴之后,她随后就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啧,还挺甜。那李家媳妇也是个败家玩意,给小娃娃的零嘴居然用这么纯的红糖。” 华慧也跟着点点头:“可不是嘛,这么大几块地方呢,总归中午是要煮糊糊的,要是能煮出来一点子甜味,不管多少,也是个添头不是。” “不要啊!” 满宝一听这话,心里头那叫一个着急,她娘居然还没放弃这个可怕的想法! “安心安心,家里的事情都是奶说了算,奶肯定不会同意的!” “哎呀我的个娘诶,这60年的农村一年才能得几尺布票,为了这点子糖不值当啊!” 满宝在心里头咆哮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奶那皮肤有些松弛的下巴。 =(′`)))唉,这身子还是力气太小了,她奶用什么姿势抱她,她就只能固定在那个姿势上,其他地方都看不到,因此满宝现在没法看到她奶此刻的表情,只能干着急。 而华慧呢,明显是注意到了杨秀秀似乎有点心动,紧跟着又补了一句:“而且这布也不咋缩水的,我娘家有个表姑,冬天常年烧热水洗衣服被褥的,她说洗好之后四个角用力撑开顶住就行,干了之后就跟原来一般大。” 第十五章 会说话了! “真的?”杨秀秀有点不信。这布料难得,若是缩水了,那可就亏大发了!但是如果没啥损失的话,只耗点力气她倒是不怕的。 想着,她就又追问了一句,“你哪个表姑?” “就是小名叫花儿的,额头中间有个美人痣的那个?您还记得不?当年我和青山哥结婚她也是来了的。”华慧赶忙帮婆婆回忆了一下,要不是这表格先例在前,她还没那么容易想通满宝的事情了,今儿个上午也是一门心思在回忆这表姑,这才想起被面煮水这茬。 满宝自然不知道,这事还能跟自己扯上关系,她这会儿还咬着手指头紧张地等着自家奶奶的反应呢。 “哦,那个泡过冰窟窿那个是?说是之后就不能碰凉水的!”杨秀秀一拍大腿,这人她还真有印象。记得当时在一大桌子女眷里头,就那表姑看起来最白净,坐得也最端正,看着不咋像村里人,倒跟个知青似的。 这会儿一听是她说过的,杨秀秀倒是有点信了。她想了想,眼睛一亮说道:“那直接把这几块绞下来,单独煮,那样加的水少,又不用把整个被子都洗了,味道更足呢!到时候再补上去就行了,横竖在里头那面,也不耽误盖!” “成呢!娘想的就是比我周到!”华慧赶忙捧了一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说着就低头去捡针线箩。 不要啊!满宝顿时就急了! 这两人都没有一点卫生意识的吗? 一想到那混着鼻涕和脚丫子味的糖水被她娘喝进去,然后化成鼻涕味的乳汁喂自己,甚至她奶还有可能直接用那个糊糊喂自己,然后一家人开始拉肚子拉到虚脱…… 不行不行,她一定要阻止这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不!不,不——” 满宝越想越怕,急得小脸通红,小嘴不停地蠕动着,就像一条努力吐泡泡的小鱼一样,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憋出了几个字! 华慧手脚麻利,这会儿已经绞断了被面上的线头,正打算把整个线往外抽拆被面。突然听到女儿说话了,她先是一愣,随即就又惊又喜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手里拿着那半截线头就猛地扭过头来:“满宝,你会说话了?” 杨秀秀也很惊讶,要知道屯子里小孩就算说话早的,一般也是叫叫“爹、娘”啥的,那还得是一遍遍反复教着才学得快。 因为年景不好的缘故,他们一家子每天忙得很,可没有一直逗孩子说话的习惯,前面几个娃都是到了一岁半、两岁之后,能走利索了,天天跟在哥姐后头转悠,听多了才慢慢学会的,满宝可还没到时候呢。 果然是被“五谷娘娘”点化过的,就是不一样啊! 杨秀秀心里美滋滋的,先得意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正儿八经地回想起来,他们这个被点化过的宝,刚才说啥来着? “户”? “布”? 难道她尿湿裤了? 满宝本来就是第一次开口说话,吐字含糊不清的,再加上华慧和杨秀秀这两人也都没太注意听,一时间还真就没理解她的意思。 杨秀秀估摸着猜了一下,伸手过去摸了摸满宝的裤子,摸了一圈发现都是干干爽爽的,这才放下心来。 不是“布”?那就是“户”? 杨秀秀琢磨了一会儿,眼前一亮。 “户”? “糊”? “糊糊”! 难道满宝饿了? 杨秀秀自觉理解的肯定没错了,赶忙把满宝抱高了些,笑着逗她道:“奶的乖宝饿了?别急啊,等你娘拆完了被面就为你喝奶哦。” 说完,她就示意华慧动作利索点。 居然还要拆? 满宝顿时更着急了,小脑袋像个拨浪鼓似的不停地摇晃着,两只手还胡乱地挥舞起来,声音更响亮,吐字也更慢:“不,不拆!” 这下,屋子里的华慧和杨秀秀两个人可算是听明白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华慧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手里的剪刀悬在半空中,试探性地看向杨秀秀的方向。 杨秀秀也有些不淡定了呀,她知道自家满宝不是普通的娃,那这不让拆,莫非是有什么特殊的说头? 她赶忙凑到满宝跟前,放软了声音,试探性地问了几句:“宝啊,为啥不让拆呀?你跟奶说说呗。” 可是满宝也才刚刚一岁,又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说话,心里虽然着急,可那一大串的缘由,她哪里解释得清楚。 在发现自己叽里咕噜半天都说不明白之后,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最后干脆“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杨秀秀看到她这架势,顿时也不敢追问了,只能一边抱着晃悠,一边自己在心里头琢磨开了,满宝为啥不想让她剪被面呢?是舍不得布料? 不应该呀,“五谷娘娘”可是神仙,满宝得了那等本事,应该不稀罕这点布料才是啊。 “嘶……”杨秀秀突然倒抽一口凉气,该不会是这东西有啥问题?难道李大丫那死婆娘是过来骗奶喝的,这红糖也有猫腻? 杨秀秀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可转而立马又想到陆云自己嘬糖的模样,不应该啊,就他们家宝贝陆云那模样,这东西肯定是没问题的。 那就是…… 对了!肯定是嫌弃埋汰了! 杨秀秀一拍大腿,自觉自己找到了问题所在,赶忙堆起笑脸,上前跟满宝商量着说道:“小乖乖呀,奶不给你喝,就给你爷你爹他们喝,成不?” 华慧在一旁听了这话,眼皮忍不住跳了跳,也看向了满宝的方向。 “那肯定也不行啊!”满宝现在已经不想说话了,张嘴就要打算“哇——”地哭一哭。 杨秀秀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不管谁都不能喝的意思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既然满宝不让拆,那就算了,也就几口甜水,还省得破坏料子了。 再说了,说不准满宝这话就是“五谷娘娘”的意思呢,仙人说不能喝,那肯定是有缘由的,他们这种凡人虽然不懂,还是照办比较好! 第十六章 开会 想清楚了之后,杨秀秀就乐呵呵地把剪刀放下了,然后跟华慧说道:“算了算了,满宝不让喝,我直接把被面拿出去洗了去!到时候晒得香香的,给我们满宝盖啊!你先看她一会儿,等我洗完了你再去上工。” 华慧:“……”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啥,又闭上了。算了算了,婆婆说啥就是啥! 杨秀秀手脚麻利,三两下就把床上的被面拆了下来,卷成一团抱在怀里,径直朝着井边走去。 华慧目送婆婆风风火火地走远,目光一转,就落到了正在床上躺着的满宝身上,没忍住,伸手把满宝抱了起来。 一手托住她的屁股和腰,另一只手则稳稳护住她软软的后脖子,就这么把满宝直直地竖在自己跟前,像是要从这小人儿身上瞧出什么门道来似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宝啊……” 满宝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认真地看着这辈子的娘,作为这具身子最亲近的人,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呢?该不会发现自己不是原主? 华慧看着怀里的小人儿,想问她是不是跟自家表姑一样,想问她是不是阎王爷给了补偿,想问她给的是什么本事,想问……她想问的事情太多了,嘴巴开开合合了好几次,又纠结地闭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华慧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笑着摇摇头,然后又重新把满宝横抱回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问道:“宝啊,你饿不饿,要不要吃奶啊?” 刚刚被一堆事打岔,差点忘了她回家主要目的是喂奶了。 不管她这个闺女和婆婆到底闹的是哪一出,怎么学到的那把粮食变多的本事,总归都是自己最亲的人,自己只有沾光的份。 而且看婆婆的模样,显然比自己想得更深,小闺女也越来越机灵。华慧便干脆不插手了,也省得万一自己和婆婆想法不同,反而让闺女夹在中间难做。 听到自家娘想了半天就冒出来这么一句,满宝无语了一瞬间,但转而又觉得像她娘这样也不错,便果断地朝着华慧怀里凑了过去,意思很明显:吃啊!干啥不吃!有东西不吃是傻瓜! 不过,就在她打算张嘴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响声,是有人在砸门! 华慧皱了皱眉,满宝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正在井边上洗被面的杨秀秀眼神一凝,先是弯下腰去,双手在木盆子里头上下翻搅了两下,把手上的草木灰都冲干净了,这才一边直起身子一边抬高了嗓子叫道:“谁啊?青天白日来砸老娘门!砸坏了你赔啊!” 屋外的动静一下子就小了些,片刻之后,爱国那大嗓门就传了进来:“奶,是我,开门啊!” “这猴崽子!”杨秀秀一听是自家孙子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就是嘴上还不忘记骂骂咧咧,“家里这木门不要钱啊,砸什么砸?多喊几句能废了你那嗓子?真是没个稳重样儿。” 爱国在门外听着奶的数落,也不生气,“嘿嘿”傻笑了几声,等杨秀秀开了门之后,立刻像真猴一样窜了进来,嘴里还嘟囔着一句:“奶,大白天的你关门干啥?” “啥时候轮得着你管老娘的事了?”杨秀秀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又有些奇怪道,“你昨儿不是说今天散了学先去捡牛粪吗,咋这会儿回来了?” “我来给你报信呢,”爱国想到刚刚的事情,赶忙一蹦三尺高,手舞足蹈地说道,“奶,你快去东头大槐树那边,食堂要开会哩!” “开会?”杨秀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满脸的不解,“开会你去找你爷啊,找我干啥?” 爱国一听这话,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就是找你的,二叔公说了,要找家里头掌厨做饭的人去呢!奶,你快去,说不定是有啥好事呢,是不是中午能多分两块窝头?” “美得你!”杨秀秀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她是不信有这等事的,不过大队长既然特意让爱国回来报信,估摸着还真是有点事儿,便冲着爱国点点头,说道:“你进去跟你娘和妹妹说一声,我去看看去。” “好呢!”爱国应了一声,撒腿就往西屋跑。跑到的一半的时候突然“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嘴里还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奶真有意思,跟娘说一声也就算了,我妹才多大啊,能知道啥啊,还跟她也说声,哈哈。” 杨秀秀自然不知道二孙子心里这腹诽,她沿着小路往大槐树那边走去,没走多远,就看到不少人家的老娘们都在朝着那个方向赶。 有好几个人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杨秀秀一边走一边四处瞅了瞅,很快,就瞧见了正在那儿高谈阔论的王大嘴。 这王大嘴是村里出了名的爱凑热闹、爱传话的主儿,不管啥事儿,只要经她的嘴,那准能传得十里八乡都知道,而且她还特别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显摆自己消息灵通。 不过她消息也确实比别人来得快一些,因此杨秀秀偶尔想打听什么事情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她。 因此这会儿,她便直接挤过人群,伸手拉住王大嘴的胳膊,嘴里问道:“大嘴媳妇,你知道咋回事不?咋突然就让去开会啦?” 王大嘴正说得起劲着呢,冷不丁被人这么扒拉了一下,吓了一跳,心里就有点不太高兴。可等到回头一看是杨秀秀,那脸上立马就又堆上了个笑容:“哟,是秀嫂子啊,这两天没在晒谷场见到您啊。” “可不是嘛。”杨秀秀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家满宝,脸上就带出了点笑意,“我家小孙女刚好点儿,我在家里看着点呢。” “哟,那挺好的。”周围的几个妇人也过来凑了个趣,只是那脸色,多少有些微妙。 第十七章 上头传下来的双蒸法 杨秀秀作为屯子里的“准会计夫人”,平时这些妇人或多或少都是会卖她点面子,但是像这种为了一个丫头片子特意歇两天的事情,还是有不少人觉得不蛮理解。 要是病倒的是个男娃也就罢了,长大了就能顶门立户,可偏偏是个丫头片子,以后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值当花这个时间? 说白了,就算是个男娃,也有好多人家是让家里孩子看着的。毕竟每个公分都是粮食,可不敢随意丢了呢。 这些人虽然嘴上没说啥,可那脸上的表情秀秀还是看懂了的。她顿时就有些不高兴,甚至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帮娘们懂个屁,我家满宝那可是童女托生的,说出来吓不死你们!” 当然,这话她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肯定不会往外瞎说的。因此这会儿只是脸拉了拉,开口转移话题:“大队长这会儿叫我们开会是要干啥啊?家里一堆的活计等着我这把老骨头去干呢,可没闲工夫耗呢。” 一听她问起这话,王大嘴那可来劲了,她先是故意卖了个关子,看了看周围其他人,见大伙都眼巴巴地盯着自己,这才心满意足地压低了嗓子:“这事啊,我也不保准,我就这么一说,你们就这么一听啊。” 这可是她每次说八卦前固定的开场白呢,旁边一个性子急的妇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直接催促道:“知道知道,你倒是快说啊!别磨蹭了。” 王大嘴见状更得意,又凑近了些,用手捂着嘴,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啊,要给大伙儿分干饭吃呢!” “什么?” “真的假的啊?” “怎么可能咯,八成是放屁!” 她这话一出口,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别说其他妇人了,就连杨秀秀也狠狠惊讶了一下,今儿个就算说是要取消大队食堂她都信,唯独这个吃干饭……呵呵,就田里那个死样子,还分干饭?干草还差不多! 打从去年秋天开始,这大队食堂的饭就一天比一天差了。本来庄稼就歉收,上头还跟风瞎报产量,要不是他们家老沈当时死活拦着,只怕上报的粮食产量还要再高三成。 收走的粮食多,村里人就更不用活了。但即使多留了一点下来,到了今年秋日里头,那食堂的饭菜已经降成了野菜团子加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了。 感觉跟水都没啥两样,能骗骗肚子就不错了,这会儿说吃干饭?怎么可能! 这会儿见大伙儿都不信她,王大嘴倒是头一次没有急眼,她昨儿个听自家男人说这个事的时候也是不信的,不过又忍不住想要显摆一下罢了。反正是不是的,到了大槐树底下不就知道了? 万一真让她说中了,那可就有得吹嘘了。 带着九分的不信和一分的期待,几个人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等杨秀秀几人卷起补丁摞补丁的袖口迈进食堂时,就瞧见黄泥灶台前已挤满了人。灶膛里火星子噼啪作响,时不时迸到了张寡妇的补丁裤腿上。 她浑然不觉地抄起铁勺,看到人来得差不多了,便在铁锅的裂缝处重重一磕。豁了口的铁锅发出破锣似的响动,震得梁上灰簌簌往下掉。 槐树上头“节约粮食,支援建设”的标语被雨淋得发胀,“食”字下半截耷拉着,像极了饿昏的人,软趴趴的没了精气神儿。 “都给我瞪大眼珠子看!”张寡妇扯着嗓子喊了一嗓子,手里的铁勺用力地敲在黑板上,震得夹在“鼓足干劲”和“亩产万斤”之间的蜘蛛网簌簌发抖,“昨儿公社连夜送来的法子,说是北京农学院的教授研究出来的!” 说着,她从围裙兜里掏出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头文件,举高晃了晃,“看见没?盖着钢印的!” 杨秀秀一听,赶忙踮起脚,伸长了脖子望去,只见那文件末尾鲜红的印章洇着水痕,在这有些昏暗的食堂里,倒是显眼得厉害。 “秀嫂子,写的啥?”王大嘴悄悄凑到杨秀秀身边,压低声音问她。 因为沈志和是大队会计,沈青山又是记分员,村里人就默认了他们一家都有文化,所以遇到这种有图有字的事儿,妇人们总喜欢问杨秀秀。 好在杨秀秀为了不落面子,平日里还真跟着扫盲班还有自家男人学过一段时间字。这会儿她就眯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纸上瞧,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着念道:“双…蒸…法…” “对咯,就是双蒸法!”张寡妇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又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原样叠回去放进兜里,这才接着开口说道,“先蒸20分钟……” 张寡妇一边说一边舀起半瓢糙米倒进甑子里头,米粒撞在发黑的竹篦上蹦出几颗,她赶忙用手拢了拢,把蹦出来的米粒也给扔了进去。 旁边的灶膛里火势正旺,大铁锅里的热气很快就开始腾腾地往上冒。 “这不就是咱们平时蒸饭嘛?” “就是,不过咱们舍不得这么放米罢了!” 底下人纷纷议论起来,不过张寡妇嗓门极大,一边说一边比划,很快就把下头的声音压了下去。 张寡妇说话又快,唾沫星子都溅到前排王大嘴的蓝头巾上了。可王大嘴这会儿也顾不上嫌弃,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咽了咽口水,问道:“张嫂子,这一锅饭,就是中午分给咱们?” 这公社的专家可真好啊,教一个法子就能让大家吃一回干饭,要是能多来教几次,那可就更好了。 不止是她,其他妇女们一看到那糙米,眼睛里就放光了,顿时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还真是要蒸干饭啊?一点菜干地瓜都不加?” “啧啧,真是太阳打西边出了。” “没想到还有吃干饭的一天呢,打回去加点水煮煮,全家人能喝两天糊糊了。” “你这么说,直接发米不是更好?” “就是啊,还不如直接发给咱呢!这是叫我们来看她煮饭来了?” “哪个老娘们不会煮饭?还要专家特意研究呢。” 第十八章 真的成了? 一时间,细细碎碎的调笑声、议论声传了出来,不少人开始觉得大队这是没事找事,有这看人煮饭的闲功夫,她们能赚半个工分了。 因为需要蒸二十分钟,众人等着等着就有些呆不住了,眼看着底下的骚动越来越大,张寡妇脸色一板,手里的铁勺往饭甑边上用力一磕,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她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专家跟你们这帮老娘们一样没事干呢,都是煮饭,人家教的这个双蒸法,一斤米能蒸出五斤饭,你们行?” “五斤?” “瞎扯!” “两斤都算稀了,五斤那不成糊糊了?” “糊弄鬼呢!”人群后传来嗤笑,刘老三媳妇攥着个空布袋,指节泛着青白。 大伙儿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可这毕竟是关乎着能不能吃饱饭的大事儿,不管信不信,站后头的人都已经激动地挤了上来: “张嫂子,真的有五斤?” “不哄俺们?” 还有人当场眼睛就红了,声音都带着哭腔说道:“要是早有这法子,咱们家老三也不至于饿得啃榆树皮被涨死……” 说着,她那枯瘦的眼睛看向窗外,晒场上新扎的草人套着件窟窿布衫,跟刘老三咽气时身上那件一模一样。 其实岂止刘老三,就光这沈家屯子里,这两年因为粮食不够,吃榆树皮、吃观音土被涨死的、憋死的,就不下二十个了。 那妇人喃喃出声:“一斤米,五斤饭;五斤饭,十五斤粥……” 她嘴里念叨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十五斤粥摆在眼前。一斤米是根本不够一家人填饱肚子的,可要是真能蒸出五斤饭,再熬成十五斤粥,那一家人就能混个肚儿圆了。 这畅想也太美好了,让大伙儿都忍不住激动了起来,一个个眼睛里都透着热切的光,就连杨秀秀,心里也是一片火热。 家里虽然有了满宝这个小仙娃,但是如果有法子能大伙儿都吃饱饭,那谁不盼着呢!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二十分钟到了。锅里的水也渐渐开始冒泡了,“咕噜咕噜”地翻滚着,米香也从锅盖缝隙溢了出来。 张寡妇猛地一下掀开锅盖,“轰”的一声,蒸汽轰然炸开,瞬间弥漫了整个灶台周围,有些人被熏得往后退了几步,可还是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锅里看。 杨秀秀嗅着这久违的米香,胃袋突然痉挛着抽搐了一下。她看着锅里翻腾的米汤,映着梁上挂着的艾草团,不知怎的,倒是让她想起开春那场雹子来了。 拳头大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烂了稻穗,收成至少要少三成,可就这,公社还偏让上报“雹打红旗更鲜艳”。 呵呵,她杨秀秀倒是觉得,眼下这锅米饭,比那时候的红旗更透亮呢。 也亏得公社还没有丧透了良心,知道老百姓要吃饭才能活命,教了这么个法子下来。如果真的能成,说不定还能补上开春那三成缺。 “搅!往散了搅!”眼看着滚水都慢慢融进了糙米里头,张寡妇又忙活了起来,张嘴就带上了吆喝,“越散越好啊!” 杨秀秀、王大嘴、李大丫这会儿站在最前头,张寡妇顺手就往她们手里塞了一个锅铲,她们仨也挺乐意,自己上了手,之后在家试的时候心里才更有数。 听说能出五斤干饭,其他人在后面是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要不是这会儿握着锅铲的这几个都不好惹,估计他们都恨不得上手自己去搅一搅呢。 虽然不能亲自感受,但是也不妨碍她们嚷嚷,看到第二道水灌进去,杀猪匠的媳妇杨金凤从后头挤过来,腕子上的银镯子抖得哗啦响:“加这么多水?那还能出干饭?” 她身子敦实,这一挤就撞在案板上,缝里卡着的麸皮渣都被抖出来了一些,看着像一个个黑乎乎的痂。 张寡妇看了她一眼,又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才没好气地开口道:“人家是专家,当然跟你不一样。我听大队长说过,这是那啥来着,什么热胀冷缩的原理,淀粉糊的啥化学反应” “俺可不懂啥圆理瘪理的!”杨金凤撞得生疼,银镯子还不小心哐当砸到案板上,她赶紧戴上往胳膊上撸了撸,没好气地开口道:“你可快着点,我家里头的母猪还等着草呢。那专家这么能耐,咋不想法子把后坡那三亩烂红薯变成五吨粮哩?” “跟你这婆娘说不清楚,”张寡妇脸气得通红,火钳“当啷”戳进灶灰,溅起的火星子差点落在她的裤脚上,她赶紧往后让了让,人群里又爆出一阵闷笑,她直接把头直接扭到了一边。 杨秀秀手里的长柄锅铲不断翻搅着,铁锅沿凝着的露水混着搅动的热气,扑在了她脸上,洇出了一块水渍,杨秀秀那袖子擦了擦,开口问道:“这个要搅多久?加多少水?” 她问的是正事,众人也顾不得说笑了,赶紧都看了过来。 张寡妇见问话的是杨秀秀,倒也客气了不少,探头往锅里看了看之后说:“还得再搅搅,专家说越散越好,散得越开涨得越大哩。” 又忙活了一通之后,张寡妇抄起葫芦瓢就往里浇凉水,等到第二次盖上笼盖,众人的好奇心就勾得更大了。 杨秀秀站在最前面,隔着笼盖的缝隙看得真真切切。在又煮了一段时间之后,那白雾里米粒居然真的开始膨胀,看起来仿佛要填满每个孔隙一般。 突然,“啪”的一声裂响,饭甑的竹篦竟被蒸汽顶得翘了起来。 \"成了!真成了!\"王大嘴的尖叫刺破蒸汽。 众人望着小山般的饭团,一个个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杨秀秀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锅铲,指甲深深掐进木柄裂缝,掌心渗出的汗把锅铲腌得发亮,她却浑然不觉。 居然真的可以! 那以后都能用这个法子煮饭,是不是就不会饿死人了? 想着想着,她的眼眶都忍不住微微有些泛红,而她的身后,已经响起了一片的抽泣声。 第十九章 今天吃干饭 一直等到杨秀秀端着属于自家的那份米饭往家走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每一步都感觉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有些晕乎乎的。 刚刚张寡妇刚教完这个双蒸法,大队长就过来了,站在众人面前扯着嗓子宣布了解散大队食堂的消息。大队长说剩余的粮食会按照人头数和公分来统一分配,以后就是各家吃各家的了。 或许是早就这么盼着了,又或许是刚才那干饭的震撼力实在太大,反正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完全没有引发多少争议,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就通过了。 杨秀秀一路走着,心里头盘算着事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一进院子,就发现爱国早就跑得没影了,倒是那床被单,已经拧干挂在了竹竿上,正随着风轻轻摆动着。 家里的孩子们别看年纪不大,一个个的眼里倒是有活。 杨秀秀心里满意,本来还想着回家之后就进灶房直接加水煮瓜菜米粥的,这会儿倒是停了下来。 犹豫了一下之后,她把那一大盆的米饭都放在了堂屋的方桌上。 这段时间家里人也都辛苦了,就连爱国那么大点儿的小子,背着个比他身子还大的背篓,一摇一晃,每天都能打两篮子猪草换公分。 既然今儿个大队也大方了一回,她便也干脆不做那个扫兴的人,杨秀秀寻思着,干脆今儿个就让大家伙儿敞开了吃一顿,也算是犒劳以下她们。 想到这儿,她干脆又去了自留地,一口气拨了好几根大蒜叶。 当然,杨秀秀敢这么做,归根结底,还是藏在碗柜深处那半袋子稻谷给的底气。 等到沈家两个小的陆续回来的时候,一进屋就瞧见了桌上堆得高高的一缸子米饭,旁边还放着一盘冒着油亮光泽的辣椒炒大蒜叶。 饭菜诱人的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顿时就忍不住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珠子。 “奶,咱家发财了?”最先忍不住的是爱军,他怪叫一声,一下子扑到了桌前,指甲缝里残留着的牛粪渣簌簌落在方桌上,刚被抱出来的满宝忍不住就皱起了小脸。 “你埋不埋汰?”杨秀秀眉头一竖,一巴掌就打算劈在了爱国的脑袋瓜上。 可手刚举起来,却看到爱国也正踮脚,使劲儿往搪瓷缸里头瞅,嘴巴微微张着,眼睛里是明晃晃的渴望。 八岁小子的手腕细得像麻秆一样,空荡荡的腕子上还留着圈青紫,看起来像是饿极了啃自己留下的牙印。 \"当心烫着!\"杨秀秀心里一酸,那扬起的手到底是没舍得打下去,改用衣袖擦了擦桌子,开口解释道,“是上头的专家厉害,发明出了一斤米煮出五斤饭的法子,所以今儿个咱们能有这么多米饭吃呢。” “嘶—” 回答杨秀秀的,是大家伙儿集体倒抽凉气的声音。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就连从来没有正经做过饭的爱国都晓得,一斤米煮出五斤饭,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这个专家也太厉害了,简直是活菩萨啊!” “那咱们要给他磕一个头吗?”爱国听到哥哥的话,仰起脑袋一脸认真地问。 “磕一个,我也磕一个。” 爱军动作利落地朝着墙上的伟人像跪下,膝盖砸在夯土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爱国也赶忙跟上。 两兄弟这动静不小,供桌底下“嗖”地窜出只瘦小的灰老鼠,动作飞快地朝着墙洞钻了过去。爱军眼睛一亮,拿着棍子就冲了过去。 这个家还挺热闹啊,满宝端坐在她奶怀里,觉得挺有意思,嘴巴里忍不住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手也在空中挥舞起来。 杨秀秀一听到那熟悉的小奶音,想到碗柜里头的谷子,心里头那点子心酸顿时就一扫而空了,脸上重新堆上了笑容,点了点满宝的小下巴:“奶的乖宝也高兴哦,我们吃饭饭哈。” 说着,特意先装了冒尖的一小碗米饭放在了自己手边上,上面插着的小勺子鲜明的显示了这饭的归属权,这是特意给满宝盛的。 华慧回得早些,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一碗,也着实是惊了一下。 她凑近看了看,那小碗上头厚厚的一层红糖已经凝成了琥珀色的糖壳,而糖壳下头,是满满一碗浅黄色的糙米饭。 米饭和红糖的香味隐隐地飘散出来,直往人鼻子里钻,一看就知道,是怕辣椒炒大蒜叶辣着满宝,才特意给她单盖来就饭吃的。 啧啧,糙米饭还要就糖吃,要是被其他家看到了,不知道要怎么想了,自家婆婆对满宝还真是没得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条件反射,满宝一看到她娘进来,忍不住就“咕咚”咽了下口水。杨秀秀时刻关注着她呢,自然就发现了,笑着把满宝递给华慧:“我们满宝先喝奶哦,喝完了再吃饭饭。吃多多,长壮壮哩。” 满宝下意识地想要咧嘴一笑,可是嘴巴刚刚张开,嘴边就流出了一道晶莹剔透的痕迹,顺着下巴就要往下淌。 “妹妹饿了,”爱国在一旁瞧见了,认真观察了一会儿后,肯定地点点头,“妹妹流了好长的口水。” 满宝小脸一红,自觉丢了面子,赶忙把头一扭,把脸埋进她娘怀里。这刚一埋进去,一股带着点阳光的土腥味就传进了她的鼻子里,味儿不呛,闻着还挺让人安心的。 杨秀秀一看就知道,满宝这是觉得尴尬了,小小一个人儿,居然还挺要面子的。她憋住笑,赶紧开口转移话题:“爱国,去看看你爷爷和爹走到哪儿了,再把你哥喊回来,该吃饭了。” “好勒!”爱国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外窜。 见屋里只剩下了知道内情的娘和奶奶,满宝也舒了一口气,顾不得害羞了,大口大口地喝起奶来。 另一边的爱国才刚跑出门口不远,就跟自家大哥碰了个面对面,差点就撞一块儿了。 原来爱军刚刚没有追上老鼠,见吃肉无望,便想着早点吃饭也行,干脆直接掉头跑去了大队办叫沈志和和沈青山了,这会儿刚好快要到家了。 第二十章 三百斤带皮毛粮 杨秀秀早就已经摆好了碗筷,大伙儿一进门就可以开吃。 沈志和先夹了一筷子大蒜叶,扒了一大口饭,咽完之后满足地长叹一口气:“舒坦。” 见他动筷了,其他人也纷纷行动起来。 满宝虽然馋得厉害,但是肚子容量有限,刚刚喝奶喝饱了,这会儿便只能一边咀嚼着她奶给她塞的一小口糖拌饭,一边一边观察着众人。 饭是杨秀秀提前分好了的,每个人吃自己的量,菜却是放在中间,随便大家自己夹着吃。 可是除了刚开始的时候,一人夹了一筷子菜之外,沈青山夫妇和两个孩子都是吃得头也不抬,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饿急了。 只有沈志和,始终保持着一口饭一口菜的顺序,虽然每一口都不小,却吃得有条不紊,看起来颇有些讲究。不过他也就讲究自己的,并不管底下的孩子们咋吃。 反倒是杨秀秀,一边吃自己的,一边还会时不时呵斥两句“手扶碗”,“脚不能放在凳子上”之类的话,眼睛时刻留意着大家,一看就是操心惯了的。 等到沈志和终于吃完放下了筷子,杨秀秀立刻开口问:“老头子,咱们家明天能分到多少粮食?” 粮食是关乎一家人能不能吃饱肚子的大事儿,所以杨秀秀这话一出口,众人的脸也都从碗里头抬了起来,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看向沈志和,连满宝都咽下了嘴里已经成了米浆的饭,认真地板起了小脸。 沈志和早就知道他们会忍不住的,这会儿伸手从兜里摸出会计专用的红蓝铅笔,就着方桌那裂缝,开始在桌上写写画画起来,一边画还一边说道:“这次分粮,咱们屯子按的是人七劳三的章程,带壳毛粮每人每天三两。” 这话刚一出,杨秀秀和华慧的脸色就都有些不好看了,她们虽然不会算数,但都是做过饭的,自然知道家里人的饭量,这点子分量,只怕是不够啊。 杨秀秀一边摸着满宝的背,一边在心里快速地计算着,可还没等她算明白,就听到沈志和继续说道:“咱们家八口人,那按照人头算的话,这人头粮整年统共就是八百七十六斤。可咱家就两个整劳力,加上你和其他人挣的工分,这工分粮总共能兑一百六十七斤,这么加起来的话,应该是一千零四十三斤。” 这数量听起来倒还成,其他人刚要露出点笑来,沈志和却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过,上个月交完公家粮之后,队里头剩的粮食就不多了,明年做种的粮是肯定动不了的,还要留两成备用,这么一算的话,明儿个咱们家只能领三百斤粮。” “咋少这么多?”爱国当时就蹦了起来。 “还是带皮毛粮?那三百斤才能吃几天?”爱军是知道啥叫带皮毛粮的,也紧跟着叫了出来,“带壳粮脱了麸皮要打七折,三百斤毛粮顶天出二百一。” 带皮毛粮就是没有脱壳的粮食,就说玉米,别看他们每天都要搓玉米粒,但那主要是为了好晾晒保存,还有磨面的时候不坏机子,其实发粮食的时候,带皮毛粮是玉米粒、玉米芯子连着三层苞叶一起算重量的。 红薯是带土的,小麦稻米是不脱芒的……这发下来的东西真弄到能吃进肚的程度,怎么都得少三成。 因此这会儿不止爱军跳了起来,杨秀秀也皱起了眉头来:“就算是省着吃,每天每个人最低也得六两口粮,满宝年纪小可以吃少点,但是她匀出来的那份也要分给华慧变奶的,那八口人一天就得四斤八两才够。” 这么算着,杨秀秀看着那已经被一大家子人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缸子,心里就有点子后悔了。 她原想着,怎么也能领回来五百斤粮食,计划着来,应该也差不离。没想到大队的粮食比她想象的还要少一些,要是全指望满宝,她可不敢。 倒不是不信任“五谷娘娘”赐给满宝的神通,而是这神仙的恩赐也不能可着劲儿地使唤啊。 且不说本身就有一天两次的限制,就算没有,那生产队里的牛也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犁了几亩地之后,还得赶紧带回去歇一会儿呢,那神仙的赐福肯定更得小心供着啊。 是的,杨秀秀现在已经在心里认定了,满宝早上比的那两个手指,就是“两次”的意思。 她原本心里盘算的是华慧那份可以从满宝这里想想办法,毕竟华慧吃了变成的奶也是要喂满宝的。这样一来,她们两个人的口粮就能省下来匀给其他人了,大家伙再勒勒裤腰带,怎么着也能撑过去,说不准明年收成就好了呢。 可眼下如果只能分到这两百斤粮食的话,就算不算华慧的量,估计也够呛能撑到下次分粮的时候。 早知道今儿个就应该跟李老三媳妇说的那样,把干饭熬成糊糊的。这样的话,三斤干饭至少能出十斤糊糊,怎么也不会一顿就给造了呀。 哎,也怪陆云那臭小子莽撞,今儿个上午就把满宝剩下的那次神通给霍霍了,要不然还能让满宝把白饭变得更多些,那她肯定就能留下一半熬糊糊了。 也幸好今儿个张寡妇教的一斤米煮五斤饭的方法,杨秀秀转了念头,要是全用这个法子,这两百斤的净粮食能煮出一千斤的口粮,那也就差不离了。 就在杨秀秀心里来回琢磨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了陆云扯着嗓子的哭嚎声:“不,不要,浆糊,不要!” 那声音又大又响,透着一股子不情愿,在这安静下来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家人都是一愣,没过多久,屋外头就传来了李大丫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秀嫂子啊?在家?” 杨秀秀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心里头那股子不耐烦劲儿“噌”地就冒了起来。她把桌上剩着的那点子缸底全都刮给了几个娃,示意他们快点吃,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起了身,抱着满宝往外头走去。 第二十一章 挑嘴的陆云 等走到堂屋正中间的时候,杨秀秀就瞧见李大丫手里也抱着个娃已经跨过院门走进来了,那怀里抱着的,不是陆云还能是谁。 只见陆云手上还沾着些不知道啥东西弄成的糊糊,那糊糊看着黏黏糊糊的,颜色也有点怪,顺着他的小手往下淌,看着还怪恶心的。 “您这可够忙活的啊,一天来视察三趟?咋?看了我们家的伙食给补贴不?”杨秀秀没好气地冲着李大丫翻了个白眼,那眼神里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手里下意识地把满宝又抱紧了些。 她虽然跟李大丫不咋对付,但也没什么大矛盾,每次还能赚点东西。因此她来得勤些,杨秀秀也无所谓。可是刚刚她还在抱怨陆云霍霍了自家乖宝的神通呢,这会子猛然见到他又凑上来,就有些不乐意。 而且她心里还有些犯嘀咕,自家满宝每次只要一遇到那个陆云,就跟犯冲似的,总会闹出点事儿来。 不是快要卡死了找满宝救,就是神通差点暴露。虽然结果都大差不差,但杨秀秀现在满脑子都是认定了满宝是神仙看重的人,就生怕她被什么不好的冲撞了,所以这会儿对李大丫和陆云的到来,就更不欢迎了。 而且这李大丫也确实不讲究,谁家正经好人能在饭点跑别人家去串门啊,现在家家粮食金贵,这种不带口粮上门来的行为本身就讨人嫌。 李大丫倒是也有点眼力见儿,看出了杨秀秀明显的不乐意,脸上堆起了一丝笑,开口解释道:“我们家也正吃着呢,这不是我们云哥儿呀,前晌吃了奶之后,就觉得心里想得慌嘛,这眼看着也是中午饭的点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轻轻拍了拍陆云的后背哄,陆云这会儿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扯着嗓子嚎了,但还是有些抽抽搭搭的,时不时地哼唧两声,手往满宝的方向伸得老长。 杨秀秀可不想让他碰着满宝,往旁边退了几步,这才没好气地开口道:“咋的,你还想一天三顿都来啊?李大丫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那点子红糖够吃9顿的啊?” 杨秀秀可太清楚李大丫那爱占便宜的性子了,不过想在自己这儿占便宜,可没那么容易。 “再说了,”杨秀秀喘了口气,抱着满宝轻轻地晃了晃,斜眼觑见满宝这会儿正一脸兴趣盎然的模样,嘴上就更是来劲了,提高了声音说道,“今儿个大队食堂可是发了干饭的,你们放着香喷喷的米饭不吃,跑过来喝奶?” 一听她说起干饭,本来已经安静下来了的陆云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又猛地嚎了一嗓子:“浆,浆糊!不,不!” “哦呦?”杨秀秀这会儿算是听懂了,顿时就怪叫一声,“啥玩意?你用干饭熬浆糊了?怪舍得的啊,陆主任就是有出息,这是给你带了多漂亮的窗户纸回来啊,让你们连干饭都看不上了。” 昨儿个李大丫隔着墙说他们家糊糊有米香味,引来了一堆孩子围在门口,杨秀秀这口气憋到现在呢,这会儿可算是逮着机会出回来了。 就是可惜了,这个时候正是家家户户吃饭的点儿,大家伙儿都在家里头忙着填饱肚子呢,没几个人像李大丫似的有闲工夫在外头闲逛。 “瞎说!”李大丫一听杨秀秀那话,立马就急眼了,赶忙反驳。这事儿可不能随便认下,要是被大队里头哪个嘴快的听到了跑出去瞎嚷嚷,指不定明天分粮食的时候,她家分到的粮食就得比别人差上三分呢。 再说了,她儿子是有出息没错,可粮食在谁家那都是金贵得很呐,她哪能舍得用干饭去熬浆糊呢。而且她也确实没干这事儿,都怪云哥儿嘴巴太刁了,非得说那加了水熬出来的干饭糊糊就是浆糊。 虽说那东西看起来是有些浑浊黏腻,可那毕竟都是好粮食熬出来的呀,灌进去填饱肚子不就成了嘛,哪还能挑三拣四,他那几个姐姐不都吃得挺带劲的嘛? 而且自己还特意给陆云那碗里头掺了点陆大勺偷着带回来的锅底渣呢,多少有点油星子在里头,想着这样总能让他吃得香点儿了。可谁知道,这娃还是闹腾着,说什么都不肯吃。 说起来也怪了,自从昨儿个那酸枣核吐出来之后,自家这小祖宗是越来越挑嘴了,以前吃东西哪有这么多事儿呀,现在可好,稍微不合心意就又哭又闹的,那动静大得连他爹听了都要发脾气了。 李大丫被折腾得实在没了办法,这才又带着他往隔壁杨秀秀家来了。 华慧刚刚才喂完了满宝,这会儿自然是没有多少奶水能喂陆云的,再说了,杨秀秀和李大丫也没谈拢,所以也压根不让她喂,直接赶着人都出去上工去了。 等那两人也失望地离开之后,杨秀秀就来了兴致,手脚麻利地把灶房给收拾干净了,又里里外外四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啥遗漏的,这才抱着满宝出了门。 出门前,杨秀秀还特意给满宝头上罩上了一个大草帽,她打算去打听一下陆运口中的“浆糊”到底是咋回事。 或许是因为中午吃了一顿饱饭,肚子里有了底气,又或许是因为明天就要分粮食了,而且其中有三成还是按照公分来划分的缘故,屯子里的人这会儿积极性那叫一个高涨,一个个干起活来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热火朝天。 杨秀秀目标明确,抱着满宝直接就往晒谷场的方向去了。 在晒谷场里干活的,基本上都是些妇人家,女人们凑在一起,说起话来自然没啥忌讳,再加上这会儿坐着搓玉米又不用费多少心神,就更乐意一边干活一边闲聊了,那家长里短的话匣子一打开,就能听到不少事儿。 杨秀秀抱着满宝走进晒谷场的时候,村里的妇人们正围坐在玉米堆旁呢,手里头熟练地搓着玉米粒,嘴里也没闲着,嚼着各种闲话。杨秀秀慢悠悠地转悠了两圈,耳朵里就听进了个大概。 第二十二章 美味的槽子糕 “听说了吗?老李家今儿个中午煮的干饭,也不知道咋想的,加了一锅水一块熬,好家伙,全成黄汤了!”一个妇人撇着嘴,满脸不屑的样子,手指头在玉米棒上刮得沙沙响,一边说还一边摇头,“听说她家男人下午下地干活的时候,那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差点就一头栽到沟里去了。” “可不是!”另一个妇人听了,一拍大腿,嗓门也大了起来,“那城里来的专家出的啥馊主意呀,好好的干饭变稀汤,这谁能扛得住?” “哎呀,那城里的专家哪知道咱们屯子的情况啊,可能光想着让大家多吃点饭,好有力气干活呗。”也有妇人帮着专家说话,毕竟能把一斤米做成五斤饭的,那肯定不是普通人。 “那也是专家舍得哩,正常人家谁能天天吃干饭呀,那得多少粮食才够造的呀,咱可没那个家底儿呢。”又有人附和。 “那人城里人肯定比我们好啊,人家每个月还能领工资哩,吃喝不愁的。”一个妇人拍了拍腿上的高脚蚊子,顺手把血迹蹭在了玉米穗子上。 “要我说呀,还是得去城里做工,看看人家陆大勺,在镇上的国营饭店做事,一个人的工钱就能养活一大家子呢。” “那他们家今儿个肯定没有煮黄汤,直接吃的干饭呗,嘶——”有人咂咂嘴,那语气里的羡慕都快溢出来了。 杨秀秀听了这一圈话,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翘,心里那叫一个得意。 嘿,李大丫今儿个还真就煮了黄浆糊,反倒是她们老沈家的饭,今儿个可没再加工过,这干饭就是干饭,实实在在的。她这会儿感觉自己可比平时有劲儿多了,这吃饱饭和喝稀汤的差别,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 杨秀秀这会儿可一点儿都不觉得之前给家里人吃干饭是浪费了,只觉得自己那可真是有远见得很呐。 当然了,这个远见说到底也是满宝给带来的,要不是想着家里有满宝这个宝贝疙瘩在,她也不能这么大方呀。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歪打正着了。 这么想着,她看向怀里小姑娘的眼神就越发软和了,一边指着周围各种各样的东西教满宝说话,一边心满意足地往家的方向走,心里还盘算着得尽早把那个给满宝做的红兜兜给做出来呢,小姑娘穿上肯定好看。 满宝也乐意配合她奶,她现在正是学说话的好时候呢,多练习练习,以后说起来才能更顺畅。 一老一少就这么乐乐呵呵地往家走,还没走到家门前呢,满宝忽然在她怀里扭了扭身子,那小手朝着边上一指,脆生生地喊道:“奶看,坏!” 杨秀秀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瞧,就看见一个小豆丁正蹲在草垛后头呢,小脑袋探头探脑的,正一个劲儿地往她家院子门那儿看。 那个头,那穿着,不是陆云又能是谁。 “这小崽子咋又来了?”杨秀秀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小子以前可从来都不爱往自家来的,怎么卡了个酸枣核之后,反而缠上自家了呢,难不成是自己跑过来想喝奶了? 要是李大丫在这儿的话,杨秀秀倒是可以直接开怼,可面对这么个小娃娃,她还真就不好意思说了。 正想着假装没看见,再带着满宝去别处转悠一圈呢,满宝却已经蹬着她那小短腿,一个劲儿地往下滑,嘴里还喊着:“下!满宝下!” “满宝这是咋了?跟奶说吖。”杨秀秀不想放她下来,手上稍稍用了点力气,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娃,脸上满是笑意,声音都轻柔了两个度。 可满宝这会儿压根就没留意她奶说啥呢,只是一个劲儿地用手指着陆云的方向,急切地喊着:“满宝,去!” 那小模样,一看就是态度坚决得很。杨秀秀看这架势,也没了法子,只好无奈地把她放了下来。 一岁多的娃,虽说也能自己走,可还走不稳当呢,最好是有人扶着点儿。这会儿既然满宝想走,杨秀秀就想着大不了自己费点儿腰力,弯腰拉着她。 谁知道杨秀秀想得挺好,可满宝这小丫头一落地,就跟个小炮弹似的,撒丫子就朝着陆云奔了过去,那速度还挺快。而陆云见她跑过来,眼睛也明显地一亮,赶忙把小手伸进兜里,从里头献宝似的拿出一个油纸包来。 嗯? 杨秀秀一愣,顿时就想起了王嫂昨儿个说的话,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难不成,这俩娃娃还真是有缘分,自家满宝也喜欢这个陆云?那以后要是借奶这事儿…… “啪——” 杨秀秀还没想完呢,就听到了一声脆响。 她赶忙抬头一看,好家伙,自家小姑娘那巴掌还落在陆云的肩膀上呢,不过看那架势,她可不是想表示友好,分明就是想扇人家,但是身高不允许没扇到位。 这祖宗,可别把人给打哭了,再让李大丫给讹上。 杨秀秀心里一紧,赶紧快走了两步,打算过去把两人给分开,结果却发现那陆家小子不但没哭,反而笑嘻嘻地似乎根本没感觉到满宝的敌意,手里的油纸包还递得更近了些,傻乎乎地喊着:“妹妹,香香。” 满宝凑近一瞧,哟,油纸里包着半块槽子糕呢,那糕金黄油亮的,一看就知道是供销社里的稀罕货。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原本已经挥到一半的第二巴掌,硬生生地转了个方向,冲着油纸包而去。 陆云见满宝那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糕点,便越发兴高采烈了,还伸手想要拉满宝的手,被满宝打开了也不生气,还是笑嘻嘻地叫着:“妹妹,吃香香!” “行!”满宝小手一伸,毫不客气地就把那半块槽子糕给抓了过来。 她正愁自己那金手指技能没点好原材料呢,没想到今儿个就有人送上门来了,还是那个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既然这样,还客气啥,先收下再说呗,大不了今儿个就大发慈悲先放过他。 第二十三章 感动的爱国 陆云乐呵呵地看着她,半点不介意她凶巴巴的眼神,反而又从兜里摸出半块:“我还有!” 杨秀秀在后头看得直瞪眼。好家伙,感情这小子是来投喂的?出手还挺大方啊。 她又看了看自家小孙女那毫不客气的模样,有些无语地抬手拍了拍额头,心里正琢磨着要不要过去搭句话呢,满宝却已经拽着陆云的袖子,用力往家拖了,嘴里还喊着:“走!” 陆云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俩小豆丁就这么一前一后,朝着院门的方向走去。 杨秀秀赶紧追了上去,上前帮着两个正试图用肩膀顶院门的小家伙把门推开,生怕满宝一个不高兴再给人一巴掌。 满宝看了看到自己膝盖那么高的门槛,又看了看正趴在上面费劲翻越的陆云,皱了皱小鼻子,回头冲着杨秀秀张开了胳膊,奶声奶气地喊道:“奶,抱!” “好好好,奶抱我们家宝过去。”杨秀秀笑着应了一声,蹲下身子抱起满宝,直接就进了堂屋。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那小子也一起拎进来呢,就感觉自己嘴里被塞进了个什么东西。 “奶,吃!”满宝这手比话还快三分呢,杨秀秀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一抿,香甜的滋味就已经在舌尖上化开了,不就是满宝手里抓着的槽子糕还能是啥。 杨秀秀眼眶一热,心这年头,能吃上口槽子糕,简直算是神仙日子了,她正打算开口劝说满宝不用给自己,留着她吃呢,就看见满宝踮着脚往桌上爬,小手一按,好家伙,桌上凭空就多出两块一模一样的槽子糕。 哎呀我的小祖宗呀,杨秀秀心头一跳,她低头瞅瞅满宝鼓鼓的腮帮子,又看看桌上多出来的糕点,赶紧回头朝着院门那儿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祖宗哎,你慢着点,这神通可别叫人瞧见了……” 杨秀秀又观察了一下还在艰难翻越门槛的陆云,看他那费劲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还进不来,又看了看似乎还要发力的满宝,心里一急,赶紧快步走进灶房翻出了个干净的布袋子塞进了满宝的手里。 满宝嘻嘻笑着接过来,很快,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就被还了回去。 杨秀秀赶紧去收袋子,而满宝,已经抓起桌上左边的那块糕点美滋滋地咀嚼了起来,小脸上全是满足的神情。 你别说,这种华而不实的点心就是好吃! 满宝使劲回忆了一下,她记得当时跟司命星君商量好要投胎去华国21世纪的时候,她还特意仔细了解过那边的情况,别的东西且不说,光是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就给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像这槽子糕,21世纪的做法会用各种发酵粉来让它变得蓬松,可在这个时候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只有鸡蛋、面粉和糖。蓬松全靠把鸡蛋打发来做,所以这味道就格外的醇香,满宝越吃越高兴,手上忍不住变出了第二个。 除了满宝吃得开心之外,杨秀秀这会儿心里也是砰砰直跳呢。她刚刚掂了掂那个袋子,心里估摸着得有两斤多快三斤了的样子。这种槽子糕在供销社那可得八毛钱一斤呢,还得要粮票,是实打实的是好东西,一般人家可舍不得买。 想到自己刚才还不待见陆云,杨秀秀顿时觉得不应该了。 这孩子多好呀,第一次来自家,虽然把满宝吓得哭了一场,可家里得了一罐子糖水; 第二次来家,虽然差点害满宝的神通被发现,但是又得了一满杯红糖; 这一次就更了不得了,嘿,一下子送来了三斤槽子糕!样样都是家里没有的紧俏货,这妥妥的就是个送财童子啊。 顺着灶房的窗户往外瞅,看到那“童子”还在院子里艰难地爬门槛呢,杨秀秀就打算上去帮上一把。 但还没等她动作呢,就看到自家二小子已经风风火火冲进院子,差点一脚踩上还在爬门槛的陆云。 “哎哟!”爱国吓了一跳,赶紧拎起陆云的衣领,瞪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跑我家来干啥呢?” 陆云被提溜着在空中晃悠着,却一点儿也不慌,反而觉得挺好玩似的,小手指了指堂屋的方向,嘴里嘟囔着:“妹妹,香香,吃。” “你想得美!”爱国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大声说道,“我妹再香你也不能吃。” “妹妹,吃!”陆云语言匮乏,只能把手固执地往里头指着,试图说服这个哥哥放自己过去。 爱国火气噌地上来了:“嘿你这小子,胆子不小啊,上次抢我东西还没挨够揍?我沈爱国的妹妹你也敢欺负,信不信我一拳打爆你的头。” 说着,他就打算把人往外丢。 爱国的声音可不小,一下子就把满宝的视线给吸引了过来。虽然刚刚才想着收了“保护费”,今儿个自己就不揍他了,但是也并不妨碍她现在躲在一边看热闹啊。 倒是放好了槽子糕的杨秀秀,听到动静后紧赶慢赶地冲了出来救人了:“干啥呢!快放手,人家是来送点心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跟前,把陆云端端正正地放在堂屋凳子上,还倒了碗白水,这才看向爱国的方向,没好气地说道:“你咋这会儿跑回来了?今儿个可没有你的糊糊了啊。” 爱国脚步一顿,猛然间想起来这事儿了。 对啊,他今天中午明明吃的是干饭呀,咋这么早就饿了呢?肯定是忙昏头了,光顾着捡牛粪,弯腰太多次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脑袋,又低头瞅瞅桌子上的槽子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送点心啊……那、那也不能白拿人家的呀。” 满宝小小声哼了一下,直接把桌上的槽子糕拿起来往爱国手里塞,声音软糯:“哥,吃!” 爱国捧着那糕点,眼眶突然红了。 这年头,估计也就陆家舍得让孩子吃这么好的东西了,这陆云送来给妹妹感谢救命之恩,妹妹却毫不犹豫就给了自己。 第二十四章 分粮 爱国越想越感动,蹲下身,揉了揉满宝的脑袋,声音闷闷的:“哥不饿,你留着吃。” 满宝却固执地往他嘴里塞,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喊着:“哥哥,吃!” 杨秀秀站在一旁看着这兄妹俩,心里又暖又酸。 等到李大丫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小孙子正在沈家桌子边上,正美滋滋地啃着槽子糕,还时不时喝上一口温水,那吃得别提多香了。 而沈家那个小丫头,却只拿着碗白水眼巴巴的看着,也没有开口要。 李大丫松了一大口气,心下满意沈家丫头懂事,面上却佯装恼怒地拍了拍陆云的背,说道:“你这孩子,咋跑这儿来了也不说一声呀,吓着奶了。怎么光自己吃,给妹妹掰点儿呀。” 陆云张嘴正准备说话呢,李大丫就趁机把剩下的小半个槽子糕都塞进了他嘴里,口里还念叨着:“哎呀呀,你这吃得也太快了,给妹妹尝尝味道嘛……” 陆云被塞得满嘴都是,只能“唔唔唔——”地用力咀嚼,想说话也不行了。 李大丫却像是没看见似的,继续说道:“行了行了,知道你饿得不行了,下次肯定记得给妹妹分啊,走走走,你爹回来了,咱赶紧家去。” 说着,就拉着陆云要往外走。 杨秀秀在一旁看着她这一连串的表演,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却看在那袋子槽子糕的面子上死死忍住了,一直等到她们走出了自家大门,才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别说,今天这事儿在杨秀秀看来,还挺好的。 陆家那小子给了自家满宝半块,然后吃回去了两块,肯定没亏;而自家这边呢,给了陆云两块之后,家里还剩了整整三斤。 两边都满意的,这买卖真可以做呀,还能长久做! 她越想越美,看着因为吃太撑,这会儿坐得有些东倒西歪的小孙女满宝,杨秀秀默默地把手里肚兜的尺寸放大了几分,心里已经开始畅享以后粮食满仓的美好场景了。 但等到晚上,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回家之后,杨秀秀就觉出了不对。往常大家回来虽说也累,可也没像今天这样,一个个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唧的。 明明中午都是吃饱了出去的,而且自家吃的可是没有再掺一点水的干饭,可是家里人还是跟平常一样,似乎整个人身上都挂满了“饿”字,走路的脚步都透着一股虚浮劲儿。 就连要一直以来不咋爱挂脸的沈志和,这会儿脸色都是黑沉沉的,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了,一看就是心情不太好。 这是咋了? 杨秀秀心里有些犯嘀咕,在她看来,自家这活儿在整个屯子里那都算是轻松的了。搓玉米的、记公分的、算账的,对几个小的也没有每天一定要赚几公分的要求,不至于成现在这副模样呀。 杨秀秀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爱军就先忍不住抱怨开了:“奶,今儿个中午的干饭咋一点都不顶饱啊?” “嗯?”杨秀秀抱着满宝,轻轻地晃悠了一下,眼神看向大孙子,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杨秀秀今儿个倒是不怎么觉得饿,她心里琢磨着,除了自己今天大部分时间在做衣服,没咋动弹之外,满宝硬塞给她的那几块槽子糕估计也起了不小的作用,这会儿肚子里还挺踏实的。 而其他人就没她这个待遇了,爱军是小孩子,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就更是忍不住了:“奶,我想着今天吃得多,干活还特意卖了些力气,打完猪草进了趟山,想看看能不能捡着什么山货。结果往回走的路上就遭不住了呀,这干饭吃了跟没吃似的,尿了三趟肚子就空了!” “可不是。”其他人也跟着点头,一个个脸上都带了些苦闷的神色。原本大家伙儿都打算今儿个多赚点公分,明天分粮食说不定能多两斤的,谁知道那干饭就是个样子货啊。 \"胡咧咧啥!\"一直没吭声的沈志和不轻不重地把烟锅子往桌沿上一磕,火星子溅到盛粥的搪瓷盆上,冒出几缕青烟,“双蒸法是公社推广的,能错?” 见众人都闭了嘴,他又埋头抽了一口,缭绕的烟雾笼罩着他的脸,衬得他脸上的褶子似乎都更深了一些。 其实他也怕啊,不是怕饿肚子,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明天分粮恐怕会出大乱子。 大队长本以为靠“双蒸法”能顶事的,为了明年不打饥荒,做的方案就多留了一成种粮,想着大伙儿勒勒裤腰带,明年能好点。但是眼下自家吃了干饭的都熬不住,队上那些喝了稀汤的恐怕更不行了,只怕明天分粮食会不太平啊。 想了好一会儿,沈志和还是摸黑出了门。 第二天,日头刚升到老槐树梢,晒谷场上已经挤满了灰扑扑的补丁褂子,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老槐树簌簌落着叶子,树皮早被剥得精光。 保管室门前的青石条案上,沈志和就坐在条案后面,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每响一声,底下攒动的人头就跟着颤一颤。 大队长站在前面,手里拿着个喇叭,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声喊道:“喂,喂喂,都能听到?安静,安静!” 他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出来,在晒谷场上回荡着,可底下的声音嘈杂得很,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效果。 大队长皱了皱眉头,提高了声音又喊了几遍,好不容易,等到人群的声音慢慢小下去了,他这才看向沈志和的方向:“沈会计,一共多少?” 沈志和的算盘已经打了三遍,次次都是一样的数字,他微微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笔说道:“四千七百三。” 收成去掉公粮的部分和被借走的,再留下必备的种粮,一共就只有这么多了。 大队长听了点点头,接着又把喇叭凑到嘴边,继续对着喇叭喊道:“本次分粮食,沈家屯生产大队共计可分配毛粮四千七百三十斤,按照人七劳三的章程分,人头粮是每人每天三两带壳毛粮,抵扣了去年借的粮食之后——” 他这话还没说完,下头就已经炸开了锅。 第二十五章 爷爷发威 “三两,够谁吃呢?”这是一个满宝不认识的妇人,抱着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正扯着嗓子喊,眼眶里都是红血丝,“孩子都饿得哇哇叫了,这点粮食,塞牙缝都不够!” “还是毛粮,三两毛粮磨完壳还剩多少?这是要把我们都饿死哩!”一个老汉也跟着附和。 “还磨什么壳,囫囵咽!”他旁边站着的人也忍不住嚷嚷起来,“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你忘啦?陈家那个可是嗓子被划出血咽不下东西才没的哩。”有人颤了颤,“这粮食少就算了,万一再出点啥事,家里也没钱医。” “还抵扣,用什么抵,用我的命抵!”又有人哭喊着,一看就是借粮比较多的那几户人家,这要是抵扣了之前的借条,只怕今儿个就分不到什么东西了。 人群就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一样,骚动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的往前挤,有的挥舞着手臂,都在发泄着心里的不满和对粮食短缺的担忧。 “安静,安静,闹什么!”大队长的声音在喇叭里炸响,他也知道这数量确实有些少,可他也没办法啊,这天旱的,粮食产量就这么多。 他昨个儿去公社学那个双蒸法的时候,旁边屯子的大队长可说了,他们人头粮食只有每天才二两八呢。 想到这,他赶紧又补了一句:“双蒸法!公社教了双蒸法!一斤粮能出五斤饭,省省够吃到开春了!” “放你娘的屁!”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骂了起来,“晌午那碗饭看着冒尖,尿两泡就空膛了!” 这话一出口,不少人都跟着点头附和:“就是,煮出来全是黄汤,糊弄人的玩意。” 眼看着这情况似乎越来越失控,不少人想往前挤,有人已经扒到了沈志和的桌子前头,满宝心里一紧。 她爷爷不会出事?别看这里总共才几十户,这要是发生踩踏事件也不得了啊。 她想要让她奶往旁边让让,至少别抱着她往人堆里站。可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说,上头又有人说话了:“大伙儿听我一句劝。” 这声音,是她爷? 满宝好奇地看过去,就看到那大喇叭果然转移到了她爷的手里,旁边的大队长正在不停地抹着额头上的汗。 大队长说话都没用?她爷一个预备会计能顶事? 满宝扒拉着她奶的胳膊,把自己圈得更紧了点,眼睛倒是直直盯向了她爷的方向。 说来也怪,大家伙儿居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沈志和叹了一口气,把喇叭轻轻搁在青石案上,枯瘦的手指拂过算盘梁上刻着的\"戊戌年立\"字样——这是当年他阻止公社砍古槐换炼钢指标时,全村人凑钱给他换的新算盘。 “老少爷们听我说一句,”他弯腰从条案下搬出个陶罐,罐口封泥的红布褪成了褐色,“这个大家伙儿记得,是去年秋征时,咱从牙缝里抠下的二十三斤救命粮。” 人群突然静得能听见陶罐里窸窣的爬动声——是粮蛀虫在陈年米粒间产卵。 “去年虚报产量我拦着没让多写,咱们比隔壁屯子少报了三百斤每亩,留下的粮食就多了两成。”沈志和掀开罐子,霉味混着稻香冲出来,“眼下虽苦,可总比河西屯那边吃观音土强些。” 他这话一出口,大家都陷入了沉思,瘸腿的张木匠突然蹲在地上嚎了起来:“沈叔您说咋办就咋办!”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里含着泪:“我闺女当年就是吃了沈家分的半斤豆饼才多撑了半个月熬过来的,要不是您,我闺女早就没了,我信您!” 他这话一出口,不少人也跟着纷纷点头。 “带壳粮按老法子分,”沈志和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五九年按满村人指印的“借粮契”,“人头粮的部分打死都不能动,这二十三斤存粮给奶娃子和病号,至于之前的借据,等春上榆钱长成了按工分抵——同意的举手。” 晒谷场上竖起一片手臂林,连大队长的军帽都被挤掉了。 满宝缩在奶奶怀里惊叹,自家爷居然这么得民心,那他们家难道不会被大队长忌惮?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就看到她爷的眼神似乎是无意的,往旁边歪了一下,然后就跟大队长的眼神直直地对上。然后大队长就接过了喇叭:“去那边排队领粮!”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大队长会特意给自家奶留好活计呢,感情是两只老狐狸在打配合? 也是,粮食只有那么多,不来这么一出先抑后扬,那些村民只怕没有这么容易被安抚住。 眼看着众人慢慢有秩序地排起了队,原本乱哄哄的晒谷场也安静了一些。满宝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这才落了地,她身子一松,直接歪倒在了她奶的怀里,刚刚可把她紧张坏了。 杨秀秀只当她累了,紧紧地搂着她,排在了一个偏后头的位置上,就连有人作势要让,她都摆手拒绝了。 排前头的确实可以先选,但是这次分粮要选什么,她早就已经悄咪咪地跟她的小孙女商量好了,这会儿倒是不必承别人的人情。 果然,排在前头的那些人大多选了红薯和玉米。即使有皮重,但是细粮和粗粮是一换二的比例,这个时候谁都想要更多的粮食,至于口感好不好,吃着糙不糙这些,只要能得咽下去,既都不是问题。 而且,就连满宝觉得可能没法吃的玉米皮,其实在妇人们手里也是有办法处理的。把玉米皮切碎了放到锅里煮,煮完了再晾干,干透了之后又拿去浸泡,就这样反复折腾个几次之后,这玉米皮也就能下肚了,根本就不可能会浪费掉。 就这么着,等轮到杨秀秀的时候,堆着红薯和玉米的谷仓已经空了大半,剩下的粮食大部分都是小麦和稻谷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大家对双蒸法期待得太高了,昨儿个试了一天之后发现落差实在太大,所以这会儿稻谷剩得比小麦还多得多。 第二十六章 收买人心 “秀婶,您家一共是三百斤毛粮,您看看您选啥?” 负责发粮的是大队长家的小子,叫沈华,这会儿抹了一把汗,抬起头来对着杨秀秀和满宝咧嘴一笑,黢黑的脸上露出一口大白牙:“番薯和玉米加一块还有两百多斤呢,再补个几十斤的谷子或者麦子也划算。” 这话听着似乎是全心在为杨秀秀打算,但满宝却不由得微微拧起了眉头。 果然,听到他这话之后,杨秀秀身后的队伍顿时就骚动了起来{} “俺们家也要玉米啊,那精细粮食就不是我们吃得起的哩。”一个老汉扯着嗓子喊道,眼睛还一个劲儿地往那已经没多少粮食的谷仓那儿瞅呢。 “对啊对啊,俺家婆娘就喜欢番薯,华小子,没有番薯了吗?”立刻有人跟着附和,声音里都带着些颤抖。 “他爹,这可咋办啊?” “对啊,俺爹还病着呢,可不能饿着啊。” 看到吵嚷起来的人群,沈华似乎是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住了嘴,又抹了一把汗,不好意思地冲杨秀秀笑了笑,似乎在等她开口挑粮食。 众人看他没有回复,立刻就有人把话头对准了杨秀秀:“秀婶子,给俺们匀点,家里头娃遭不住啊。” “秀婶子,你们家条件好,吃精细的顺口。” “嫂子……” 若是按以前的规矩,排到后头的人领到的粮食不满意,也可以去找其他家换一换匀一匀,互相调剂调剂。可今年这情况不一样,本来分的粮食就不够,谁家愿意拿出来换给别人呢? 满宝心下一沉,这不是道德绑架吗?就不知道她奶准备怎么应对了。 她心里头还有些不解,既然早就猜到了最后头剩的都是细粮,跟她们之前商量好的计划一致,那直接站最后面多省事,现在被这么多人围着,一个不小心还得闹埋怨。 人都是自私的,真到了饿肚子的时候,他们可不会觉得自家没领到满意的粮食是因为当时排队慢了一步,没有第一时间响应的缘故,只怕都会认为是杨秀秀抢了粗粮的缘故,到时候只怕…… 就在满宝拧着眉头认真琢磨的时候,就看到她奶低下头,一只手按了按她的眉心,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脸色一变,整个人突然多了一种不知道叫啥的气质。 接着,杨秀秀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从身后排着的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叹气声拖得极长:“=(′`)))唉。” 满宝:“?” 她奶这是要闹哪出? 昨儿个不是还跟她说做人千万不能叹气,容易把福气叹走吗? 然后,杨秀秀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刚刚叹出去的气都吸回来了之后,将抱着满宝的胳膊往上抬了抬,才开口说道:“咱们一个屯子里的,都不容易。老李家的,你们家三个娃,我家可是四个哩,都是能吃的年纪。我这个最小的,最近还大病了一场。” 杨秀秀这话一出口,那老李家的顿时就不说话了,只是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不渝。 杨秀秀转头,又看向另外一个人:“王叔,番薯皮薄肉甜不喇嗓子,算的还是粗粮的斤称,别说你家婆娘了,这村里头的婆娘谁不喜欢?” 她这话棉里藏着针,旁边不少已经领了粮食正在搬的人家也跟着起哄了起来:“对啊,俺也喜欢。” “俺家小子就爱煨着吃哩,不费事还甜。” 他们原本还觉得这次分到的粮食少,心里不太舒坦,这会儿看到其他人家想领红薯都领不到,又觉得刚刚先跑过去排队确实是明智之举,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不少。 而那王叔脸原本就黑,这会儿听了这些碎话,更是黑得跟锅底一样,嘴巴抿得紧紧的,眼睛已经朝着其他的粮食看了起来,估摸着是觉得自家肯定选不到红薯了。 见她奶又击退了一个,满宝有些疑惑了起来,这……跟她们之前商量的也不一样啊,看她奶这架势,难不成是改主意打算拿粗粮了? 她一边啃着手指头一边看杨秀秀舌战群“雄”,很快,她奶就已经把刚刚开口的人全都数落了一顿,一直等到他们都低头不说话了之后,杨秀秀突然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满宝:“?” 杨秀秀深呼吸:“算了算了,大家乡里乡亲的,这么多年相互帮扶过来的,我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好的,肯定不是那种成心想拿话堵我占便宜的人,对?” 刚刚拿话堵她那些人:“……” “对对对,我没那意思。” “确实是家里孩子饿。” “秀婶子是知道俺的。” “大家伙儿都不容易,哪怕粮食不够拿观音土垫,我也不能全把粗粮领完呐,”杨秀秀表情诚挚地打断了众人的话,然后加大声音,回头冲着沈华说道,“华小子,我就要六十斤的红薯,其他的一百二十斤给我拿稻米。剩下的粗粮大家伙儿也尽量都能分到点,别一个人囫囵吞了,给别人留点活路。” 咦? 这下,不止是后头排队的几户人家,就连大队长都吃了一惊,下意识看了眼沈志和。 沈志和这会儿还被一堆人围着呢,虽然他已经解释了好几次,那二十三斤具体怎么分还要商量研究,但是大伙儿一个个都在那里卖惨,都想给自家多要点,所以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大队长的视线。 而沈华这会儿也觑了一下自家爹那边,看他爹似乎是想要走过去提醒,便快言快语地开口了:“秀婶,您确定要那么多细粮啊?” 他的声音不小,顿时把旁边搬粮食的人都吸引了过来。李大丫话最快,瞪大眼睛:“杨秀秀你糊涂了?” 王大嘴也小声接了一句:“秀婶子心善,就是那细粮可不顶饱,一百来斤怕是撑不到开春哩。” “对啊,想着大伙儿可就要苦了家里娃咯。” “要是我肯定做不到。” “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哩,沈叔一家人都好呢。” 第二十七章 又蒸米饭? 不少感性的大娘眼眶都红了,甚至开始低声交流观音土的心得:“可不能多吃啊,那东西害死了不少人了。” “那家的老三不就是吗?就是饿得实在遭不住,上山挖观音土吃没的。” “哎,可怜家里几个娃咯。” 听着旁边的人议论纷纷,排在杨秀秀身后的那几个人顿时也反应了过来,他们虽然感动,但更多的却是怕杨秀秀听了这些人的话后改变主意,赶紧大声嚷嚷了起来:“我就知道秀婶刀子嘴豆腐心哩,跟沈叔一样,都是想着咱们的。” “就是就是,秀婶真是人美心善。自己宁愿选那不太顶饱的细粮,也不跟咱们争那粗粮呢。” “对对对,我娘早说过,秀婶子当年刚嫁过来的时候,那模样俊俏得很,看呆了半个屯子的人哩。” “秀婶我力气大,我帮您抗细粮。” “那我抗粗粮,谢谢秀婶想着我们哩。” 就在这一声声“秀婶子好,秀婶子妙”的夸赞里,杨秀秀家的一百八十斤粮食都没用她自己动手,就被满心感谢的村民们扛在了肩上。 而杨秀秀怀里的满宝,手指头都顾不上了啃了。满眼小红心地看着她奶,心里:“厉害啊我的奶,怪不得你跟我爷是一对呢,你这一手玩得妙啊。” 然后,她就又呆住了,不是都说这个年代的人淳朴老实吗?这么看下来,这个家最老实的好像是自己啊! 还不等满宝好好思索一下自己的智商在家里能排第几,那边沈青山就已经麻溜地领着来帮忙搬粮食的村民们带着粮食回去了。 而杨秀秀,没有着急走,她抱着满宝在晒谷场的边上晃悠着,时不时跟村里的其他人搭两句话,顺道说说自家的不容易。 一直等到剩下的那几个人也都陆陆续续地领完了粮食,沈志和今天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杨秀秀看着他把东西一样样收好,又锁上保管室的门,这才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杨秀秀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老头子,你跟大队长闹掰了?” 她没有看沈志和,倒是满宝悄悄地抬起头来,观察了一下沈志和的反应。 “啊?”沈志和先是一愣,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下意识开口道,“没啊,你咋会这么想?” 他们两家平时虽然来往不多,但实际上他跟大队长关系还不错,这点杨秀秀也是知道的。 “哦,那华小子是不是打算接大队长的位子了?”杨秀秀也没再多说啥,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转移了话题。 沈志和却觉出有些不对了,他站定问道:“是咋啦?” 杨秀秀微微蹙了蹙眉,还是把刚刚分粮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沈志和下意识地转了转手里的烟袋,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 他并不知道杨秀秀跟满宝的计划,所以这会儿听了,只觉得自家老婆子这是被沈华那几句话给架在那儿了,没办法才咬牙选了那一堆细粮回家,心里就有些不熨帖。 沈志和昨儿个晚上出门,就是跟大队长商量分粮食的事情去了,今儿个这一出也是两人提前说好的。两家算是老交情了,这么些年几乎没怎么红过脸,可是华小子突然来的这一出,可没有提前给他们打过招呼。 而且家里八口人都要吃饭,这一百八十斤粮食该怎么撑到开春,总不能还让家里两个女人回娘家借? 虽然相信杨秀秀心里有成算,沈志和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就这么一直到了家里头,沈志和还在心里不停地盘算,眉头就没松开过。 而杨秀秀,在路上提醒了自家男人一句之后,就像是把这事儿完全放下了似的,又继续跟满宝玩起了识物游戏。等到进家门以后,就抱着满宝一头钻进了灶房。 今天的饭比平时晚了不少,一直等到家里人都已经回来齐整了之后,沈家灶房里才飘出了阵阵香味。 随着杨秀秀一声喊,沈青山和华慧都赶紧进了灶房帮忙端饭菜。 等到满宝摇摇摆摆走出来之后,就看到她家其他人都在看着桌上的辣椒炒大蒜叶,小碗红糖和一大饭缸冒尖的糙米饭面面相觑,这是跟昨天一模一样的伙食,甚至连饭堆出来的尖角看着都差不多。 “咕咚——” 爱国和爱军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眼睛都看向了他们爷的方向,等着他先吃第一口。 可左等右等,都只看到他爷嗒嗒地抽着烟袋,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想什么心事的模样,压根儿没有要动手吃饭的意思。 爱国忍不住苦了脸,想了想,扭头看向旁边他哥的方向。 爱军看了眼弟弟哈喇子都要流出来的样子,嘴张了张又合上了,伸手悄悄地推了旁边的娘一下,眼神往桌上的糙米饭瞟了瞟。 华慧抬眼瞅了他一眼,接着又掐了自家男人一把。 沈青山突然被自家媳妇掐了这么一下,胳膊下意识地就往外一弹,正好弹到了旁边杨秀秀位置上正努力爬凳子的满宝。 满宝身子一歪,还没来及害怕呢,就被她奶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然后杨秀秀反手一巴掌就拍在了沈青山头上:“你要死啊,要是我满宝掉地上,你看我揭不揭你一层皮!” 沈青山嘿嘿傻笑了两声,囫囵揉了自家小闺女脑袋两下权当是道歉,然后看着他娘问道:“娘,不是说这双蒸法不咋抗饿吗?咋还蒸这个啊?” “那你吃不吃?”杨秀秀剜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撂,吓得几个小的都缩了缩脖子。 “吃!”沈青山立刻住了嘴。 沉默一旦被打破,几个小的也忍不住嚷了起来: “我吃!” “我也吃!” 虽然这双蒸法出来的饭不抗饿,但是好吃啊,谁会不乐意呢。大不了,大不了他们下午去山上看看能不能找到啥东西再垫垫,山上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吃的,草根和虫子还是能找到的。 第二十八章 哥哥带你出去玩 众人的吵嚷声让沈志和也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家里人热切的目光,轻轻地磕了磕手里的烟袋,咳嗽了两声才拿起了筷子:“吃饭。” 看着一家子憨货跟饿狼似的,欢呼雀跃着往嘴里扒饭,杨秀秀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舀起半勺米饭,放在嘴边吹了吹,觉得不烫了才喂进满宝嘴里。 见小丫头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显然对这糙米饭的味道挺满意。杨秀秀便在心里盘算开了,她转头看向沈志和:“老头,你下午不是没啥事了嘛?也别急着去地里上工了,跟你儿子两个人去一趟晒谷场,把那两袋子谷子给碾了。” 满宝一天能复制的食物数量有限,那肯定全部复制细粮更划算,到时候不管是吃还是换,都好处理。 “一次碾完吗?娘,咱家不是有个小的吗?隔几天碾一点出来呗,我来弄就成。”沈青山塞了满满一口饭,一听这话就想开口,又怕说话会喷出来浪费粮食,赶紧先嚼几下咽下去了才出声提议。 杨秀秀没接他的话茬,而是继续看着沈志和说道:“你们弄好了背回来,我这边找了个门路,说不准能多换点粮食回来。” 杨秀秀现在已经知道了,满宝一天复制的食物数量有上限,全部复制细粮更划算,所以家里这些个稻谷还真要快点碾了才行。 不过,这事儿杨秀娟不打算跟他们明说,就怕这帮人藏不住事儿,万一不小心被外人察觉到了就不好了,但是家里统共这么些东西,一直吃不完的话,其他人也不是傻子,她就干脆随便找了个由头。 糙米肯定比谷子更好出手,这不,听她这么一讲,沈青山顿时就不说话了,只是明显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倒是沈志和听了,看了杨秀秀一眼,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什么门路?你可别搞投机倒把那一套。” 这年月,粮食不是说换就能换的,一个不好,被骗了还是小事,坐大牢都有可能。 杨秀秀自然明白自家老头的担心,点点头道:“你放心,我晓得的。自从咱家生了满宝之后,做什么不都是顺顺当当的?” 沈志和点点头,也不再说话。这话杨秀秀这两天可没少念叨,家里人也都听习惯了,他们只当杨秀秀是心疼小孙女,随口附和了几句,而满宝“嗷呜”又吞下了一口饭饭,深藏功与名。 时光就像那山间的溪流,慢条斯理地流淌着,不知不觉间,满宝就已经习惯了在屯子里的日子。 作为一个还没有断奶的娃娃,满宝每天唯一的“活计”,就是偷偷帮她奶复制些精细粮食。沈家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华慧吃得好了,奶水也就更足了,满宝天天吃得嘴角流油,腮帮子眼见都鼓了起来。 不过一个来月的功夫,原本还有些瘦弱的小丫头,就变得白白胖胖的起来,小脸蛋圆得跟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一样招人稀罕。 杨秀秀是又高兴又担心,这年月,大家都过得紧巴巴的,满宝一胖就容易招了别人的眼。可是又不能缺了她的吃食呀,只好平日里看得愈发紧了,轻易都不让她出门。 实在遇到满宝想出去的情况,杨秀秀也要自己亲自抱着才放心,出门前还用草帽把满宝遮得严严实实。可能是杨秀秀太过紧张的缘故,这么搞了几次之后,村里就渐渐流传出了沈家小闺女身娇体弱的传言。 大人们还念着沈会计和杨秀秀的好,倒是不会当面乱说。但是耐不住小孩子口无遮拦啊,爱国今天刚刚下学,就跟他平时玩得好的几个男娃打了一架,一直到回到家里,还是一副气咻咻的模样。 夕阳把土墙染成蜜色,爱国不想进屋,就蹲在墙根数蚂蚁,指尖在\"深挖洞广积粮\"的石灰标语上抠来抠去,墙上已经出了几道明显的凹痕,石灰簌簌地往下掉。 满宝摇摇晃晃走出来,麦麸饼的碎渣沾在她那红红的肚兜上,活像只偷吃了东西没擦嘴的小雀儿。 \"二哥吃糕!\"奶团子踮着脚给爱国递上一小块槽子糕,淡黄色的糕上还带着体温,“吃甜甜,不生气。” 这槽子糕是满宝在自己的吃食匣子里拿的,杨秀秀生怕满宝饿着,每天都会给她放上一些东西,有时候是个煮鸡蛋,有时候是两块糕,让满宝想吃的时候随时能拿出来解馋。 这自然是满宝才有的独一份儿待遇,不过小丫头经常也会用来投喂家里人。反正她的葫芦胎记永远都留着两成的数量是给自己用的,所以分享一点吃食还真不在话下。 爱国嚼着妹妹给的槽子糕,鼻头突然有些发酸。 这年头谁舍得分享吃食,妹妹却总把好东西分给他们。他的妹妹明明又乖巧又可爱又有福气,二狗那帮人居然说她是个病秧子。 呸,明明他妹妹胳膊上的肉褶子都能夹住筷子,比他们家的猪崽子都壮实! 爱国想到二狗子挤眉弄眼地学杨秀秀抱孩子的姿势,还嘲笑他妹妹不能见光的那副欠揍样儿,气得又狠狠地对着墙角的石头踹了一下,然后,他就开始抱着自己的脚趾头哀嚎着转圈圈。 爱国的模样太滑稽,满宝实在没忍住被这两下逗得乐出了声,笑了好一会儿,才歪着脑袋问道:“二哥,你咋啦?” 爱国的脚趾头这会儿终于缓过劲而来了,他想到石头给他出的主意,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妹妹,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 “出去玩?”满宝眼睛一亮,“去哪里?” 想了想,她又赶忙摇摇头:“我不去捡牛粪!” 爱国平时最爱接的工分活就是捡牛粪,那东西又沉又占地方,只要不怕脏不怕臭,倒是比其他活计来工分更快,干完活后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去玩。 “哪儿能呢,”爱国看着小妹说起“牛粪”之后,脸上那具现化的嫌弃表情,忍不住嘿嘿一笑,“不是捡牛粪,哥哥就是带你出去玩,咱们一块上山找竹鼠怎么样?” 第二十九章 我跟你们一起去 “竹鼠?”满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听说过这东西,但还真没有见过,“好吃吗?” “好吃!可香啦,那可是肉呀!”爱国觉得妹妹这个问题纯属多余,肉那还能有不好吃的? 听爱国这么一说,满宝就更馋了。她这段时间虽然已经不会饿肚子了,但是肉,还真没有正儿八经吃过呢。 爱国越说越起劲,他奶总说妹妹福气好,说不准他还能蹭妹妹的福气多抓几只竹鼠呢。 上次二狗子就抓到一个竹鼠,当时可把他给神气坏了,拿着那竹鼠在屯子里几个男娃面前显摆了好久,一人就撕了一点肉丝分给大家,就靠着这,还在屯子里的男娃中当了好几个月的大哥呢。 他要是能多抓几个…… 爱国越想越美,忍不住期待地看向他妹。可还没等妹妹开口呢,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嘶哑的男声:“不行!” 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爱军回来了。 “哥,”爱国先是打了个招呼,然后立马气呼呼地道,“为什么不行?” 爱军倒是知道自家二弟的心思,那些子闲言碎语他也听到过,不过他向来不怎么在意这些,每天事情多得忙不完,哪有功夫生那些闲气。 更重要的是,沈家屯后山半山腰上那片竹林,早就被村子里头的那帮小子踩遍了,如今那地方只怕草都没几根了,哪里来的竹鼠,去了也不过是平白浪费半天功夫罢了。 他看着一脸不爽的爱国,皱了皱眉头,还是开口解释道:“后山早被薅秃了,哪来的竹鼠?” “二狗子看见灰影子了!”爱国急得跺脚,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他说是一片新林子,没被人发现的!” “灰影子?”爱军冷笑,“去年你说看见野兔,结果追了三里地逮着了个啥?自己浪费时间就算了,还敢带妹妹去,磕了碰了怎么办?” 爱军表情严肃:“山路是那么好走的?满宝平路都能摔跤,你还敢带她爬山?”就他妹那细皮嫩肉,万一摔一下,肯定得出血! 满宝忍不住脸红了一下,她还小嘛,平地摔什么的,也只是偶尔才会的好嘛! 爱国听哥哥这么说,还是不死心,继续争辩道:“哥,我不是浪费时间,我亲耳听到二狗子说他昨儿个去山上找茅根,看到了一个灰色的东西窜进竹林子里头了,肯定是竹鼠,二狗说看见鼠粪比玉米粒还大!” “呵,看都没看清,咋知道肯定是竹鼠的?鼠粪和兔子粪你们分得清吗?”爱军冷冷吐槽了一句,把满宝的罩衣带子又系紧两扣。 谁知爱国一听,更加兴奋了起来:“如果是兔子那不是更好?哥,我带妹妹去打兔子,到时候肉带回来给大家一起吃啊。” “你紧着自己!”爱军被气笑了,那山上天天有人去,哪有那么容易碰到猎物的,估计就是二狗子看花眼了,要不就是找个借口叫人出去玩呢。 他们这种七八岁的男娃本就做不了多少活,平时就爱四处撒野找东西填肚子。要不是今儿个爱国突发奇想要带妹妹出门,他是懒得拦着的。 爱军正打算再义正言辞打消弟弟的妄想,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拉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就看到满宝正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那小眼神里满满明显透着“我想去”的渴望。 爱军一时语塞,弯腰把满宝抱起来,正想着怎么劝她的时候,爱国抓住机会开口了:“妹妹,我跟你说,山上可好玩儿了,你放心,哥哥背着你,保准不让会让你摔着。” 他一边说,一边还拍着胸脯保证,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强壮。 “不成,那山路可难走呢,你惯会蹦跶的,别带着妹妹一块滚下来了,不行不行。”爱军还是觉得不妥,他可太了解爱国了,这小子一到山上就撒欢儿了,哪还顾得上妹妹呀,万一真出点儿什么事儿,后悔都来不及。 不过,看着小满宝那眼巴巴的模样,他心下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为啥奶奶总是不让妹妹出去,可心里也觉得这么丁点儿大的娃娃,一天到晚关在家里头,确实怪可怜的,也该出去透透气的。 似乎是看出了哥哥的动摇,爱国劝说越发用力了起来: “哥,你就让我带妹妹一块去,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她。” “哥,求你了,我肯定当心,我慢慢走,绝对不摔着妹妹。” “哥哥,想去!”满宝虽然心里清楚奶奶的顾虑,但是这会儿也着实是想给自己扩展一下“地图”了,反正山上人少,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而且,二哥说的那竹鼠肉,她是真的有些馋呀! 爱军看着两个扭股糖一样搀着自己的弟妹,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咬牙点了点头:“行,去,我跟你们一块去。” “啊?” 爱国没想到自己哥哥也要加入,他平时下学之后,不都是放了书包就去大队部领工分活的吗?今天为了陪他们去山上,连工分都不要了? “对,我跟你们一起去!不然你们就不准去。”爱军语气挺坚决,两个工分肯定没有满宝的安全重要,让爱国看妹妹他着实不放心,还是自己亲自背着比较好。 “好!一起去!” 想到等会儿就能去山上好好玩一玩,说不定还能抓到竹鼠,好好打打二狗子的脸,爱国兴奋得一蹦三尺高,立刻点头答应:“哥哥,我去通知二狗子他们,你去拿背篓。” 说着,他就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 爱军看了看天色,估摸着离奶她们下工还要好一会儿,就回房拿了个背篓出来,又学着奶奶平时照顾满宝的模样,仔仔细细地给她把裤脚绑好,罩衣穿整齐,再戴上草帽,确定都弄好之后,这才抱起妹妹,往旁边的小道上走去。 沈家离山不远,爱军脚程又快,没一会儿,就进入了山口。 这山路可就没有大路那么好走,坑坑洼洼的不说,路上大大小小的石头和各种障碍随处可见,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崴着脚。 为了不影响视线,爱军已经把怀里的妹妹转到了身后的背篓里,这样背着既稳当,又能腾出双手来应付路上的情况。 第三十章 我妹妹是个福气包 满宝也乖巧,让坐哪儿就坐哪儿,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到处看,想要试试能不能找到可以复制的食物。 不过这山脚下明显已经被人薅了个遍,上至树皮,下到草根,只要能果腹的东西,几乎全都看不到了。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爱军也眼尖得很,第一时间就摘下来,要么扔到嘴里,要么就放到背篓里。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伴随着呼喊:“哥,等等我们。” 爱军回头一看,是爱国连跑带跳地过来了,他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那表情却格外神气。在他的身后,跟着三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的萝卜头。 满宝打量了一下,那可真是差不多,那可真是差不多,一样的狗啃似的平头,一样的干巴消瘦,一样的灰一块黑一块的衣服,一样的补丁摞着补丁的裤子。 这会儿,那三个男娃也跟了上来,二狗看了看爱军,有看了看爱国,忍不住开口问道:“爱国,你不是说带你妹出来给我们看的吗?你妹呢?咋只看到爱军哥?”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伸长了脖子往周围瞅,话音刚落,身后的石头就已经戳了戳他肩膀,指了指背篓道:“我看到了,在那儿呢。” 二狗定睛一看,果然在背篓里看到了一个笑眯眯的小姑娘,虽然被草帽和外套遮得严实,却也能看到白乎乎、嫩生生的小脸蛋,就像个刚出锅的白馒头似的。 几个人围着满宝像看西洋景一样看了好一会儿,强子没忍住嘟囔了一句:“咦,这小女娃还挺好看啊。” 爱国一听,胸脯挺得更高了:“那是,我妹天下第一好看,比你们家的妹妹都好看。”好不容易把妹妹带出来了,他可得好好显摆显摆。 “那有啥用,”二狗一听这话又不乐意了,撇着嘴说道,“女娃娃得能干才行!我妹妹会煮饭、洗衣服、割猪草,你妹妹会吗?” “额……” 爱国一时有些语塞,他妹妹哪会干那些呀,平时在家里,奶奶那是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什么活儿都不让碰的,可他又怎么可能就这么认输,在脑子快速地转了几圈之后,爱国立刻开口说道:“我妹妹根本不用会那些,我妹妹有秘密武器!” “啥武器?” “你妹妹会武功?” “百步穿杨?”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就把大家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几个小男孩又兴奋地挤了过来,把满宝他们围在中间。 爱军伸手摸了摸满宝的后背,帮她把草帽戴正了一点,然后静静看着四个小子叽叽喳喳的,也不说话,就等着爱国的回复。 爱国脸一扬,得意扬扬地说道:“那些都太小儿科了,我妹比那厉害多了。” “啥?”几个男娃一个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爱国,时不时从上到下扫视满宝几眼,那眼神里满是好奇,在满宝回看过来的时候,还会对她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 爱国出够了风头,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我奶说了,我妹妹是个福气包,不用干那些粗活。只要有她在,干啥都顺利,今天我们肯定能抓到竹鼠。” “切!” “就这啊?” 小男孩们显然对“福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很相信,一听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些高深武术,顿时就失望地散开了。 爱国见他们这反应,脸一红,正要再追上去辩解几句呢,就听到爱军已经开口了:“二狗,你当时看到的那灰影子,是在哪里?半山的竹林吗?” 爱军可没忘了来这儿的正事,福气不福气的先另说,他今天既然丢了两个工分过来,就得先把竹鼠找到才最重要。 见他说起正事,其他人了也一个个严肃了起来,二狗子用衣袖抹了一把鼻涕,然后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头,一边走一边说:“不是,我发现了一片新林子,别人不知道的,走,我带你们去。” 几个男娃脚程都不慢,再加上有竹鼠的诱惑,这会儿一个个走得飞快,过了没多久,满宝就看到了一片竹林。 和山脚下的萧条不同,也许是因为这里比较偏僻,又或者是竹子不能直接吃的缘故,那竹林看起来非常茂密,竹子又高又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 爱军到底是比他们大几岁,更有经验一些,他先找到二狗子指的那颗竹子,然后低下头,仔细地观察了几下周围的情况,这才开口说道:“分散,在这附近找,看看有没有洞口,一共有几个?守住洞就好抓了。” “成!” 见他这话说得有条有理,那几个小子一听顿时就来了劲,一个个摩拳擦掌的准备大显身手。很快就四散开来,开始到处找洞口。 爱军先把背篓放在一颗大竹子下头,又捡了几根竹枝,快速扫了一片空地,这才让满宝坐下,还一脸认真地嘱咐道:“满宝乖,你别动,哥哥给你逮肉肉吃去。” 满宝满脸乖巧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肉肉,满宝喜欢肉肉。” 她心里可惦记着那竹鼠肉呢,如果真的能逮到竹鼠,她正好看看这葫芦是不是能不能复制活物。当初司命星君的留言说是可以复制“食物”,但“食物”的范畴到底在哪儿,她得自己慢慢试才行。 “好,哥哥逮住就拿过来给你看。”爱军满口答应着,然后就在附近开始低下头,仔细地寻找起竹鼠的踪迹来。 满宝一开始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哥哥们在那儿忙活,可她坐了好半天,那些男娃们却都一无所获,她就渐渐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这土地硬邦邦的,她屁股上又没什么肉,坐久了还真有硌得慌,要不还是起身走一走算了。 满宝刚想要开口叫哥哥抱,但看向那几个正全神贯注,都快趴在地上去了的身影,还是没有出声,自己把手掌放在身边,想要借力站起来。 谁知,她才刚撑在地上,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似乎被什么湿乎乎的东西舔了一下。 第三十一章 竹鼠往她怀里钻 “啊呀!”满宝惊叫一声,小脸煞白,手下意识地收紧往下一甩。 “吱吱——”一只灰色的竹鼠从她手中掉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似乎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竹鼠!” “妹妹!” “别跑!” 几个身影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可那竹鼠却像被叫醒了一样,比他们动作更快,“滋溜”一下钻进了一旁的竹子底下,不见了踪影。 爱军蹲下细看,就看到洞口散落着几点新鲜竹屑。二狗子兴奋地要扑上去,却被爱军一把拦住了:“拿烟熏。” 说着,他就从附近找了几根干竹枝,团成一团用火柴点着了,然后把冒着青烟的竹枝往洞口送去。 青烟刚飘进洞口,一团灰影又“嗖”地窜了出来! “逮住它!”男娃们一拥而上,嘴里喊着,手脚并用,竹鼠大概是被吓得慌不择路,竟直冲着满宝奔来! 满宝下意识伸手去挡,就在胎记擦过竹鼠尾巴的瞬间,小家伙突然僵住了,“噗通”栽进她怀里。 “神了!”二狗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一脸惊讶地喊道,“这竹鼠咋自己往人怀里钻?” 爱国得意地拎起肥嘟嘟的竹鼠,举得高高的,大声说道:“我早说我妹是福星!” “(o)哇!这竹鼠真胖啊!” “比我都胖乎哩!” “我就说今天肯定有收获!” 几个小男孩又惊又喜,顿时就叽叽喳喳嚷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那只竹鼠看个不停。 等他们说够了,爱国才更加得意扬扬地甩了甩竹鼠的尾巴,把它抡了一个圈,笑着说:“我就说我妹妹福气?你们还不信!”他这会儿心里那叫一个舒畅啊,只觉得自己扬眉吐气。 “信了信了!” “这下是真信了!” “咱们找半天都没找到,满宝妹妹在这儿坐着竹鼠就上门了。” “是啊是啊,竹鼠都喜欢满宝妹妹,可见妹妹就是有福气!” 除了爱军爱国之外,二狗、石头和强子这会儿也已经围了过来,一个个跟看稀罕玩意儿似的看着满宝,眼睛里满是好奇。 满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有点懵,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夸赞,小脸蛋红扑扑的。 二狗子看了满宝一眼,又抹了一把鼻涕,笑嘻嘻地上前一步,想要拉满宝的手,嘴里说道:“妹妹,你怎么发现这个竹鼠的啊?” 满宝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胳膊,才细声细气地回答道:“鼠鼠,自己,来。” 满宝在心里认真琢磨了一下,然后发现好像确实是这竹鼠自己跑过来的,她那手腕才刚挨着地面,这竹鼠就跑过来舔她手了。 想起刚刚那湿哒哒黏糊糊的触感,满宝忍不住皱了皱鼻子,竹鼠不是吃竹子的吗?为什么要舔她呀,她又不是竹子。 不对,等等! 满宝神情突然一肃,她刚刚那一下子,是不是胎记挨上泥土了? 司命星君说过,这个胎记里头原本装的是生生不息的美酒,难不成,那仙酒除了复制食物之外,还有别的功效?比如像刚刚一样,吸引小动物? 满宝心里头蠢蠢欲动,满脑子都想着要不再试一下,可这会儿大家都围着她呢,估计附近就算真有竹鼠也得被吓跑了。而且,她刚刚被那竹鼠吓了一跳,都忘记用复制功能了,也不知道这胎记究竟能不能复制活物。 不行,得想个办法把他们先支开才行,满宝小脑袋瓜快速地转了起来,突然,她眼睛一亮,就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伸出小手指向几人背后,大声喊道:“鼠鼠!” “竹鼠?” “在哪儿?” “走,去看看!” 几个小男孩顿时来了精神,刚刚那只竹鼠就已经够肥的了,要是能再抓到一只,说不准今天还能饱餐一顿呢。几个小男孩谁都没怀疑满宝的话,只兴奋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嘴里呜呜嚷嚷地喊着又跑远了。 见大家都已经跑得没影了,满宝这才悄咪咪地把自己的手腕贴到了地面上,心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希望能再出现一只竹鼠。 这次,满宝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果然,才过了没几分钟,她就看到一只竹鼠偷偷冒出头来,然后颠颠儿地开始凑过来舔她的胎记。 因为有了心里准备,满宝没有再叫,而是等小竹鼠舔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小手对准一抓一提,很快,一只比刚刚那个小一些的竹鼠就被她拎了起来。 那竹鼠灰扑扑的,圆滚滚的身子还在不停地扭动着,看起来有点惊慌的模样。满宝心里一喜,赶紧试了试复制功能。 可估计是竹鼠一直在动来动去不老实的缘故,满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她有些不甘心,又害怕被人发现,再加上小手力气有限,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抓不住竹鼠了,心里又着急又生气,就想着干脆把小竹鼠敲晕再试试。 可是,大哥哥刚刚把这片地扫得挺干净的,一时半会儿满宝还真找不到合适的石头。 她看了眼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的其他人,又看了看旁边的空地,一咬牙,心一横,直接拎着小竹鼠的尾巴,用力甩在地上,然后趁着它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身子猛地往下一压。 “吱—”一声短促又尖锐的声音过后,满宝就感觉身下的竹鼠没了动静。 哼,小样,做食物就要乖乖的。 满宝想要坐起身来,可是这身子还有些不听她使唤,她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反倒累得小脸憋红。没办法,她便干脆趴着开始集中精力使用复制功能。 这次呀,她明显感觉到胎记使用成功了。 一只,两只,三只,四…… 嗯?第四只怎么复制不出来了? 四只, 四只, 四只…… 满宝咬着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小脸涨得通红,再次用力一试。 “噗——”一个悠长还拐着几道弯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冒了出来,在竹林里显得格外突兀,满宝脸一红,满身的力气顿时都卸了下去,趴在地上开始“装死”。 第三十二章 大丰收 不远处的爱军听到声响看过来,顿时一惊,赶忙撒腿就往满宝这边跑,将她提起来之后一脸焦急地问道:“妹妹,你没事?怎么好端端坐着还摔……” 爱军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满宝身下那四仰八叉的三只竹鼠,猛地一下消了音。 这……妹妹是捅了竹鼠窝了?他才刚走没多久啊! 爱军就那么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还忍不住眨了好几次,才回过神来,赶忙把满宝放到一旁坐下,然后伸出手扒拉了一下那几只竹鼠,一脸疑惑地看着满宝:“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满宝还没想好怎么说呢,干脆就不说话,只是歪着脑袋冲着爱军软乎乎的笑。 爱军看她这模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拍了拍自己额头,心里想着也是自己傻了,妹妹才一岁多,能知道啥啊?估计就是凑巧了。 就在这时,被满宝压晕过去的那只小竹鼠似乎是要醒了,尾巴尖轻轻地动了一下。爱军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也顾不上再多想了,赶忙伸手,一手一个,很快就把三只竹鼠都扭了脖子,然后扔进了背篓里头。 高兴过后,爱军就琢磨起来。他妹妹就坐这儿不一会儿的功夫,都已经抓到4只竹鼠了,难不成他选的这个地方还真就正好是个竹鼠窝? 这么一想,他也兴奋了起来。都说田鼠爱藏食物,挖到田鼠洞就跟挖到小粮仓差不多,那这竹鼠,是不是也差不离啊?要是能找到竹鼠的窝,那里面的竹鼠加上它们藏着的食物,岂不是赚大发了? 爱军当即起身,弯着腰低着头绕着这颗大竹子仔仔细细地找了起来。 满宝自觉有了这四个竹鼠,风头已经出得有些多了,这会儿便也老老实实地揣着手手,乖乖地坐在一旁,眼睛还时不时地瞅瞅自己的胎记,不让它沾到一点泥土。 爱军找了两圈,一个洞口都没找到,心里正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的时候,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一看,爱国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兴奋地喊道:“妹妹,你看!” 众人顺着他的声音看去,只见他手里拎着的,估摸是一只竹鼠崽崽,小小的一只,眼睛都还没有睁开,也不知道爱国是怎么抓到它的。 不过,爱国得意的神情在看到背篓里头的竹鼠时,一下子就僵硬了下来,呆立了两秒之后,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几分:“妹妹,你又抓到竹鼠了?” “啥?” “什么?” “妹妹又抓到竹鼠了吗?” 爱国这一嗓子可算是彻底把几个人都嚎了过来,等他们看到那几只竹鼠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瞬间亮了几分。 “(o)哇!” “我的天!” “我就说这竹林里头有竹鼠,你们还不信!”二狗顿时一蹦三尺高,他刚刚再次受到兄弟们的质疑,这会儿看到满宝的成果,只觉得扬眉吐气,嗓门都不自觉大了两分,扯着嗓子喊道,“你们没找到是你们自己笨,看看我满宝妹妹多厉害!” “那是我妹妹!” 爱军和爱国异口同声,拒绝二狗这种硬贴上来的行为。爱国还得意地翘了翘鼻子,扬起下巴一脸骄傲:“我都说了我妹妹福气好,你们还不相信,我奶才不会说瞎话呢!” “对对对,多亏了满宝妹妹。” “下次还带妹妹过来。” 大伙儿又是没口子的一顿乱夸啊,好听的话就像不要钱似的,一句接着一句,直说得满宝小脸更红了之后,这才在爱军的指挥下又散了出去。 但这一次,他们一个个的,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劲头更足了,而二狗尤其兴奋。 满宝妹妹坐着不懂就抓到了4只竹鼠,那说明什么问题? 除了她福气好之外,更说明这林子里竹鼠多啊! 说不准他们今天能大丰收呢! 很快,就陆陆续续又有收获传了过来。 除了竹鼠之外,石头找到了五个野鸡蛋,强子摘了一把野葱和野蒜,闻着格外香,而二狗子,也不知道溜去了哪里,还兜了一兜菌子回来。 满宝这会儿就负责守着大家找到的这些东西,她看着背篓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心里也越来越高兴。看样子,这山里的好东西还真不少,以后可得找机会常来才行。 时间悄悄溜走,又过了半个钟,天边的晚霞已经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紫红色,爱军抬头看了眼天色,果断叫停了今天的“打猎行动”:“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再不回家里人该来找了。” 几个男娃这会儿正找得兴起呢,脸上还有着明显的意犹未尽,可他们也都明白不能在山里过夜,一个个的都不情不愿地凑了过来。 还是急性子的二狗先开口,他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看着背篓里满满当当的收获,一脸兴奋:“这些东西,咱们怎么分啊?” 他们平常虽然也常常上山来碰碰运气,可像今天这么丰盛的收获,还真是头一遭遇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了主意,沉默了好一会儿,爱国先开了口,他晃了晃手里的竹鼠崽子:“那就按老规矩来,谁逮的归谁!” 这也算是他们平常的一种分配方式。以往要是找到的东西不多,大伙儿一块儿行动完,就直接就地烤了吃了,也就没有谁多谁少的麻烦事儿。但是今儿个东西这么多,全吃了就太浪费了,按各自的收获带回去更好。 “不成!”二狗子一听就不干了,他窜到背篓前,皱着眉头撇着嘴,指着竹鼠肚皮上三道抓痕喊道:“这明明是我先瞧见的,你就是手快一点罢了!要按这么分,你家不是能拿七个竹鼠走?不成不成!” 他说得也对,除了满宝的四个,还有爱国的那只竹鼠崽子之外,爱军后来还在妹妹“福气”的帮助下也抓了两只,背篓里总共九只竹鼠,大头都是他们家抓的,二狗这是心里不平衡了。 第三十三章 吃肉 “那你说怎么分?总不能平分!”爱国摊了摊手,看向二狗的方向。 二狗也陷入了犹豫,他心里倒是想平分的,但是也知道这样自己太占便宜了,爱国他们肯定不能干,便也没好意思开口,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半天没吭声。 这时候,向来老实巴交的石头看了看众人,试探着开口说道:“要不,咱们吃一部分,再拿一点回去?” 这东西不管怎么分,要是都带回去,那自己能吃到多少可就说不准呢,还不如在山里先吃点呢,好歹也能解解馋。 他这话刚说完,肚子就格外配合的“咕咕”叫了几声,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响亮,把他自己给闹了个大红脸。 不止是他,二狗和强子的肚子也此起彼伏的,跟打雷般响了起来。 爱国虽然自己肚子还没那么饿,却也下意识地看向了他哥的方向。爱军最大,今天当了半天名义上的队长了,他说话,大家伙儿应该能听。 爱军心里肯定是舍不得分的,虽然一只竹鼠去了皮毛内脏和头之后,剩不下几两肉,但那也是难得的荤腥啊,这几只要是能拿回去,足够家里改善伙食,吃上好几天的肉粥了。 不过今天这点东西,想要全带回去也不现实,他叹了一口气,心里权衡了半天,还是转身看向今天最大的功臣,轻声问道:“妹妹,这竹鼠你想怎么分呀?” “吃肉肉!”满宝倒是不纠结,她今儿个又解锁了一个胎记的新用法,这会儿正高兴着呢,加上自己又不缺吃的,这会儿满脑子就想着能赶紧尝尝这竹鼠肉的味道。 听到满宝这一说,其他几人也都咽了咽口水。 爱军点点头,然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背篓里的东西,选了好一会儿,才挑出三只偏小的竹鼠出来,然后学着他爷爷平时分配东西的样子,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们家三个人总共抓到七只竹鼠,拿三只出来,你们抓的,也拿一半出来平分,你们看是现在烤了吃掉还是带回去吃。” “烤了吃掉!” 石头和强子不约而同地喊了出来,然后眼睛灼灼地盯向了那三只竹鼠。 这年头,到嘴里的才是自己的,能一次吃三只竹鼠,那可是意外之喜,他们平时还从没有这么阔绰过呢。 只有二狗,站在那儿没有说话,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狗子?”爱国伸手推了推他,他们平时打架归打架,可毕竟都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看二狗能把这秘密竹林分享出来,就知道几个小的其实关系不差。 二狗这会儿正在心里紧急盘算呢,他今儿个运气也不错,找到了一堆蘑菇,还有一只竹鼠。要不是爱国手快,它那个竹鼠崽子也应该是自己的才对。 要是按爱军说的分法,三只竹鼠六个人分,他只能得半只,还得把自己的东西分一半出去,这样算下来的话,他亏了呀。 要是平时统共一只麻雀一只竹鼠这种就算了,多一口少一口也没啥,但是今天东西多,他就有点舍不得了。 在爱国第二次撞他胳膊的时候,二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梗着脖子说道:“我不分了!我觉得谁逮的归谁挺好。” 说完,他也不等别人回应,就蹲在背篓前开始扒拉,把自己找到的那堆蘑菇还有那只竹鼠,一股脑儿地都拿了出来。 拿完自己的东西后,他把背篓往旁边一甩,背起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脚步迈得又大又快。 见他走了,石头和强子顿时就显得有些无措。他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透着犹豫和纠结,两人都怕事情起了变故,又实在舍不得这即将到嘴的竹鼠肉。 他们心里清楚,要是按照爱军哥刚说的分法,自己确实是占了便宜,但是……谁不想多吃点好东西呢,尤其是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荤腥。 但是这会儿二狗不干了,那剩下的三人都是一家的,如果人家改主意,他们俩也没办法。两人对视了一下又一下,最终还是眼巴巴地看向了爱军。 爱军看着二狗的动作,也没去制止,就静静地盯着他,直到看着二狗把东西拿好,真的要离开,这才收回视线,看向另外两个人,开口问道:“你们还吃吗?” “吃!” 两人一听爱军还愿意按说好的分,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强子更是激动得一蹦三尺高,边跳边大声喊道:“我来杀竹鼠,爱军哥,我带了这个。” 说着,他就迫不及待地从自己的背篓里掏出了一把小镰刀来,在手里得意地晃了晃,眉飞色舞地说道:“还有我摘的那些野葱野蒜等会正好做调料,烤出来的竹鼠肯定特别香。” 二狗听到这声,回头看了几人一眼,还是咬咬牙,快步离开了。 “咱们别在这儿弄,万一烧起来不好收拾,前头翻过岭就有个小水泡子,我早两天发现的,我们去那儿烤,洗东西也方便。”石头也赶紧提供线索,用手指了指前面的山岭。 说完,他又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满宝的方向,结结巴巴地说:“满宝妹妹,我能用两个野鸡蛋跟你换半个竹鼠吗?” 他跑得慢,竹鼠是一只都没抓到,好在还找到了几个野鸡蛋,也算是有点收获了,除了要对半分的他自己还能剩三个。他想用要是能用两个野鸡蛋换点竹鼠肉带回去,不仅自己能独占剩下的那个野鸡蛋,还能在弟妹面前更有面子。 “行!”满宝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多一种食物也挺好的,反正自己也不亏,以后这些可都是自己的“资源”呢,便脆生生地应了下来,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几人商量妥当,便兴冲冲地往水泡子的方向走去。那脚步轻快得就像踩在云朵上一样,一路上还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满是对即将吃到竹鼠肉的期待。 三十四章 遇险 当然,满宝作为今天的大功臣,又被大家认定为福娃娃,是完全不需要自己走路的。她直接成了众人争抢着要抱的“香饽饽”。最后,还是爱军凭借自己的高出一个半头的身高优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夺得了自家妹妹的“抱抱权”。 水泡子离得不算远,他们又都是走惯了山路的,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暮色将水泡子染成琥珀色,旁边的芦苇在晚风里沙沙作响,看起来还挺美。但是几个人谁也顾不上欣赏,爱军把满宝放在了一块稍微平整一些的大石头上,然后跟着几人快手快脚地收拾了起来。 爱国把几只竹鼠挨个儿排排放在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强子则撅着屁股,找了块粗一点的石头,把手里的镰刀在上面磨了几下,那“噌噌”的磨刀声在这安静的水边显得格外响亮。 磨好刀后,他便一脸兴奋地开始上手分割竹鼠了。随着镰刀落下,血水顺着石头缝缓缓流进水泡子里,丝丝缕缕的红色在水里慢慢洇开。 满宝坐在大石头上,晃着自己的小腿,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突然,她的小腿一顿,整个人都瞪向了水泡子的方向。 她瞧见,水面泛起了一串不寻常的涟漪,那涟漪一圈一圈地往外扩散着,看着就有点不对劲。来不及思索,满宝伸出小手,指向水泡子中间,大声喊道:“哥,水里有东西在吐泡泡……” 爱军听到妹妹的声音不对,心里就“咯噔”一下,赶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他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后颈的寒毛像刺猬的刺一样,瞬间炸开。 他一把将满宝紧紧地按在怀里,往自己身边一带,然后迅速回头,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们闻着什么腥味没?” 话音未落,就见水边的芦苇丛里猛地窜出一道斑斓的影子,一条足有扁担长的大蛇昂着脑袋,信子\"嘶嘶\"地只朝着那几只竹鼠而去。 石头吓得“妈呀”一声,一屁股坐进了水里。强子也被吓得不轻,手里的镰刀“当啷”一声砸在了旁边的鹅卵石上,发出一声清响。 “我的鼠鼠!”满宝眼睁睁看着蛇口大张,那只最肥的竹鼠竟像面条似的,一下子就滑进了蛇的肚子里。那大蛇的鳞片在夕阳下泛着油光,蛇腹紧跟着就鼓起了个大包。 满宝缩在哥哥怀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随即扁起了嘴巴,她的鼠鼠呀,她还都没有尝到滋味呢,就这么被蛇给吃了。 那蛇把三只竹鼠都吞完后,似乎还意犹未尽,又左右扭动着朝着几个孩子的方向游了过来。 爱军手里还抄着一根木棍,那手因为用力,青筋都暴起来了,可他硬是护着妹妹,一步都没敢挪动。 眼看着大蛇就要挪到附近,满宝心里有些害怕了,手手不自觉地紧紧篡到了一起,心里不断念叨着:“别吃我们呀,那背篓里头还有吃的呢……” 就在这时,她手腕的胎记突然跳动了两下,那蛇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顿了顿,然后转了个方向,朝着背篓而去。 一直到把背篓里的东西都吞完,它好像才终于满足了,它那鼓起的腹部贴着地皮,飞速地游走了,转眼就消失在了乱石堆后。 直到那蛇影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爱军才察觉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那粗布褂子紧紧地贴在背上,凉飕飕的,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几个孩子也慢慢缓过神来,似乎是怕意过了,又或者觉得自己刚才太怂丢了面子,爱国看着空空荡荡的背篓,眼睛里突然泛起了怒火,抄起柴刀就想追上去。 可还没等他迈出步子,就被爱军一把拽住了胳膊:“别动!你不要命了?这是蛇,万一咬一口是好玩的?” 再馋肉,哪些能碰哪些不能碰,他心里还是分得清的,这蛇站起来只怕比他还高,爱军可不认为自己几人能干得过它,听说屯子里头的王老三据说就是被蛇给咬死的呢。 爱国其实也知道,但是想到他们这么些人辛辛苦苦一下午的成果全被大蛇吃了,心里就憋屈得厉害,这会儿听了哥哥的话,他那举起柴刀的手不甘心地慢慢垂了下来,嘴里却还嘟囔着:“哼,要不是这蛇太大,我非得把它拿下不可,咱好久都没尝过肉味了呢。” 爱军没理会弟弟,一直等到感觉那蛇游走时发出的簌簌声越来越远,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赶忙手脚利落地踩灭了还没有来得及使用的篝火,那火星子四处飞溅,有一些溅到了强子摘的野蒜上,瞬间腾起一缕呛人的青烟,在空气中打着旋儿又慢慢散去。 “回!” 爱军也顾不上别的,一边喊着,一边一把抄起背篓扔给弟弟,随后快速地把满宝裹进自己的外衫里,单臂托着她撒腿往山下冲。 强子这边,刚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那好不容易搭好的烤架和散落了一地的野蒜,就被石头用力扯着衣角,也跟着往山下跑去。 被哥哥裹在怀里的满宝,透过衣襟缝瞧见了哥哥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条大蛇又慢悠悠地溜回了水边,正盘在青石板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似的,肚皮鼓得发亮。 等三人一路狂奔,终于冲进沈家院门的时候,杨秀秀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团团转。 她回家没看到满宝,却看到了两个书包,心里就估摸是两大的带着小孙女出门了,但是到底不能确认,这心里就始终不踏实,一直悬着呢。 直到这会儿看到爱军手里的满宝,那口气才算是松了出来,可紧接着,那担心转化成的怒火就“噌”地一下冒了起来。 她二话不说,举起手里的笤帚就朝着爱国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打去,那笤帚挥得虎虎生风,是一点都没留情面,边打边吼道:“沈爱国!你要作死啊——” 第三十五章 五谷娘娘生气了? 爱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打给吓了一跳,“嗷”一嗓子就蹿上了柴火堆,等回过神来,只觉后背火辣辣地疼,顿时满脸的不服气,梗着脖子回道:“奶,你怎么光打我?” “肯定是你这猴子撺掇的,你妹妹和你哥平时才不会瞎跑!”杨秀秀一听这话更生气了,想着刚刚自己那着急上火的样子,差点都要跑去大队部找人帮忙了,心里那股火就越烧越旺,手里的力气不由得又大了三分。 爱军见状,把妹妹放下,不急不慢地揉了揉自己变得僵硬的胳膊,这才快步走过去拦住了杨秀秀,一脸乖巧地说道:“奶,您别生气了,我们下次不敢了。” 他靠近的时候,嗅到了奶奶围裙兜里熟悉的炒麸皮味,爱军心里顿时一酸,表情也僵硬了一瞬。他们这段时间常常有细粮吃,原来奶奶自己在默默吃那拉嗓子的麸皮啊。 可惜了,今天的猎物都没能带回来,要不然,他奶还能开心一下。 杨秀秀看到大孙子过来,手里的动作也没停,只是话锋转了个弯,依旧气呼呼地说道:“你一向是个省心的,这次居然也跟着弟弟胡闹……” 杨秀秀话没说完,在看到背篓之后,突然就跟被人按了暂停键似的,一下子停了下来。她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背篓里头那一道暗色的血痕,片刻之后,声音高了八度喊道:“谁受伤了?!!!” 爱军也是一愣,瞟了一眼之后然后赶紧解释:“没有受伤,奶,这不是我们的,可能是山里啥动物爬过去不小心留下的。” 杨秀秀举着笤帚的手停在了半空,愣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判断爱军这话的真假,随后怒气更甚:“你们居然还敢带妹妹上山!!!” 眼看着爱军也跑不过一顿打了,满宝赶紧扑过去抱住奶奶的腿,小脸蹭着粗布裤管,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说:“奶奶不气~” 那软糯糯的声音就像一颗糖一样,一下子把杨秀秀心里的怒火给融化了不少。 笤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杨秀秀弯腰捞起孙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手掌摸到她后背还未干的冷汗,心里又是一抽。 她抬眼看了看两个孙子,声音有些哑:“再有下回…仔细你们的皮!” 爱军和爱国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爱国快步跳下柴堆,捡起扫帚,然后讨好地笑着对奶奶说:“奶,咱家还有吃的不?” 今儿个这一天,又是遇蛇又是逃命的,惊险刺激得很,他可是半口没吃上,这会肚子早就开始咕咕叫了。 “吃吃吃,吃个屁,在山上你们还没吃够?”杨秀秀太了解自己孙子了,都上山了,肯定亏不了嘴。那血痕保不准就是打到啥田鼠麻雀留下的。 见杨秀秀的手又扬了起来,爱国赶忙缩了缩脑袋。 自从家里的“双蒸饭”越来越瓷实之后,他的那碗糊糊已经很久没有过了,这会儿肚子饿也只能硬抗。他也不敢提今儿个遇蛇这事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奶奶一把夺过背篓,抱着满宝往屋里走去。 杨秀秀先给小孙女换了一身里衣服,又把她安置在炕上坐好,这才走出去,瞅着爱军爱国都老老实实坐在桌子前写作业,其他人也还没有回来,这才偷偷摸摸地把满宝又抱出来,走进了灶房。 现在粮食金贵,又不是下重体力的时候,屯子里家家户户都是能省则省,晚上基本上都不做晚饭的,所以灶房到了晚间基本上就没人进来了。 满宝看着奶奶这神秘兮兮的模样,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还有“生产粮食”的重任呢。 她忍不住脑袋一垂,心里暗叫一声:完犊子了! 以往她复制完粮食,都还能留一些额度给自己弄点小零嘴,可今天复制竹鼠的时候就感觉已经力不从心了,明显是没有额度了呀,而且这事还不好跟奶奶说…… 果不其然,满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复制出了一小把稻米,都没有盖住那大海碗的碗底,就后继乏力了。 她看着奶奶那疑惑的神情,实在没想好怎么解释,干脆无辜地一摊手,开口道:“没有了!” 杨秀秀先是一愣,然后心里就是一惊。 这一个来月,满宝每天都能带来七八斤的细粮,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快就“没有了”的情况。 杨秀秀之前对着满宝千叮咛万嘱咐过,这神通绝对不能在外人跟前使,所以一时之间,她也没往其他地方想,只是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是不是这段时间用这神通用得太多了,“五谷娘娘”生气了? 这可不得了,在杨秀秀心里无疑是天大的事儿,她当即也顾不得其他了,赶忙抱着小孙女轻声安抚:“没事没事啊,都怪奶奶,这段时间累着我们满宝了。满宝不着急,咱们先休息。” 满宝悄咪咪瞟了奶奶一眼,见她那真心实意安慰自己的模样,到嘴边上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嗯嗯啊啊”的跟着点头,心里想着先把这事儿糊弄过去,等明天恢复了奶奶就不担心了。 就在这时,窗户下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妹妹!” 是陆云,而且听这声音的兴奋程度,估摸着是又得了啥新奇吃食了。 杨秀秀把满宝放下地来,牵起她的小手,慢慢地走出门去。 自从上次槽子糕事件之后,陆云也往沈家来了好几次了,大部分时候都是得了好吃的。陆云虽然才三岁,但也发现了,每次得了东西之后先跑过找妹妹,自己总能多吃几口。 小孩子心里精明着呢,在发现自己喜欢的小妹妹不仅长得可爱,还能带来实在的好处之后,陆云就已经养成了一有吃食就先跑过来的“好习惯”。 而李大丫呢,发觉自家孙子每次跑沈家都不吃亏,还似乎越来越聪明有礼貌,便也很干脆地放了手,甚至对着满宝的脸色都好了不好。 但是今儿个,只怕陆云要失望了。 第三十六章 刷新冷却时间? 满宝慢吞吞地走出去,就看到陆云的小短腿迈得飞快,像个小陀螺似的在院子里转圈圈呢。一见到满宝,他那眼睛顿时一亮,凑到满宝跟前,小声又神秘地说:“妹妹,有好吃的!”陆云一边说着,一边就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 那纸包上还印着红星供销社的模糊红章,油渍已经浸了出来,满宝抽了抽鼻子,这是……荤腥的味道? 一旁的杨秀秀心口也是一跳,这东西,分明是油渣呀。那陆大勺还真是有本事,居然能给他家小子弄来这好东西。这年月,油水可是稀罕物,能解馋不说,饱肚子也实在。就这几片油渣,可比一碗稀粥还抗饿。 满宝也是许久没有吃过荤了,刚刚在山上那竹鼠也没吃成,这会儿闻到这股油香味,那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忍不住就咽了咽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油纸包,手指不受控制地就接了过来。 两人手指碰到的瞬间,满宝明显感觉自己的胎记跳了一下,那腕间的葫芦突然发烫,就好像有人往血管里灌了温热的糖水一样,然后,那种熟悉的、能施展神通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满宝手一顿,心里先是一惊,随后闪过一丝惊喜,紧接着就抢过油纸包,扭头就往屋里跑。 陆云按照往常的惯例,乖乖地等在院子里,仰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子门口,心里还美滋滋地等着更多的油渣了。 倒是杨秀秀见状,忍不住扶了扶额,心里暗叫不好,赶紧追了过去,边追边喊:“满宝,慢点儿,别摔着了呀!” 今儿个这神通可是不能用了的呀,别等会自家满宝把油渣吃光了,惹得这陆家小子在自家嚎,那可就不好看了。再怎么着,也得给人家留一片才行啊! 杨秀秀跟满宝前后脚进了灶房,然后就看到,刚刚自己拿出来装米的大海碗,这会儿已经堆了满满当当冒尖的一碗油渣,上头已经有些摇摇晃晃,看起来要掉下来了。 “我的个五谷娘娘!”即使看了好几次了,杨秀秀还是没有习惯,她手指猛掐掌心才压住那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缓了好一会儿,赶忙朝天拜了拜,心里默默感谢了又感谢,然后赶紧从橱柜里拿了个大饭缸出来。 满宝这会儿可真是馋肉馋得不行了,毫不犹豫地开始压榨自己的胎记,左手的油渣掉得又多又快,就像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地掉进碗里,右手还时不时抓起一块塞自己嘴里。 这油渣也不知道陆大叔是怎么炼的,似乎没有榨得特别干,留了那么一丢丢油水在里头,咬起来的时候,那酥脆中还带着一丝嚼劲,一入口,整个口腔里全都是诱人的肉香气。 满宝一连吃了七八块,整个人都舒坦了,这才想起旁边的奶奶,冲着杨秀秀腼腆一笑,伸手抓了两个油渣,就往她嘴里塞去,奶声奶气地说:“奶奶,你也吃,可好吃了呢。” 杨秀秀一边嚼着油渣,一边大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五谷娘娘”果然还是宠自家小孙女呀,虽然刚刚隐晦地对她表达了不满,但见满宝想吃肉,就还是把这神通还了回来。自己以后,可得对小孙女更好一些才行。 杨秀秀在这里想心事,满宝也在那边琢磨呢。 她之前的确是把今天的额度用完了的,可是刚刚一碰陆云那小子,这胎记就又能使唤了。按照她投胎前看到的说法,就跟游戏里头的cd时间一样,冷却时间一到,她的技能就又能使用了。 想起自己刚来的那天满炕的红糖渣子,满宝心下就有了数。司命星君虽说面上是把陆云赶下来受罚,但其实还是给他留了后路的。 光凭能刷新自己技能时间这个,满宝就不可能太忽视他。毕竟,只要满宝想要多复制点东西,就用得着他。满宝又不是那种用完就丢的性子,这一来二去的,两人的关系不就自然而然缓和了嘛? 好你个司命星君,果然还是护着自己的是亲儿子呢。 满宝心里哼哼着,手上动作可不慢,等到大饭缸也装满了,她才抓了一把油渣放到自己的小兜兜里,心满意足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反正今天,她是不打算再搭理陆云了,先过过这吃肉的瘾再说。 杨秀秀看着小孙女一蹦一跳走远了,就赶紧开始善后。 先把油渣放起锁好,然后把陆云的油纸包原样包了回去,想了想,又额外多抓了几片油渣放在手里,这才回到院子去找陆云。 杨秀秀走到陆云跟前,蹲下身子,把手里的油渣塞给他,看着他吃完,才笑着把油纸包还了回去:“云小子啊,我们家满宝今天被她哥哥带出去玩了半天,这会儿累了要休息了,你下次再来找她玩!” 陆云虽然没能跟喜欢的小妹妹一起玩,心里有点小失落,不过看着手里多出来的油渣,又开心了起来,便也爽快地点点头,摇摇摆摆地回去了。 满宝这边遭遇了惊魂一幕,而提前下山的二狗这会儿可是志得意满。 他抱着一只竹鼠和一堆蘑菇进自家院子的时候,正撞见爹在磨砍柴刀。月光照得刀刃雪亮雪亮的,映出他爹都快咧到耳根子上的嘴:“好小子!比你大哥还厉害呢!” 那声音里浓浓的欣慰,听得二狗心里那叫一个美,胸脯也挺得更高了几分。之后,在二狗和家里几个小崽儿的强烈要求下呀,他们家灶房里晚上就飘出了那久违的肉香。 为了奖励“功臣”,二狗娘往二狗的碗里多舀了半勺糊糊,那糊糊里的肉丝看着也格外稠一些,在碗里堆得高高的,看着就诱人得紧。 小妹坐在一旁,吮着手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二狗,那小眼神里满是崇拜,就好像二狗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一样。 二狗在妹妹那崇拜的目光里忍不住坐直了几分,下巴也扬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二狗要搞事 “哥,你明天还去不?”小妹凑过去问二狗 二狗用力点点头,肯定要去啊,怎么能不去呢,今天那么多收获,证明他找到的那地方风水好着呢,得赶紧趁着知道的人不多,多去几次才行,说不定下次还能抓更多的好东西。 就在这时,窗根下似乎晃过一道黑影,把二狗吓了一跳。他猛回头一看,只看见王二麻子那顶破草帽在墙头上晃了一晃,然后就不见了,估计是被他家的肉香味吸引过来的。 二狗忍不住撇了撇嘴,这王二麻子出出了名的懒汉,最是讨嫌的一个人。天天在屯子里游手好闲,一个大老爷们,干活儿的时候总是挑最轻的,还时不时因为偷鸡摸狗被人找上门来。 现在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说上,二狗娘可是天天耳提面命让家里的几个娃离他远点。 可这么个懒汉,偏偏还住在自家隔壁,每次自家吃点啥好的,他就跟闻到味儿了似的,爬到院墙上面晃悠,那眼珠子总是滴溜溜地往屋里瞅,看着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二狗看着自家娘走过去,把已经关好的窗户又拉紧了几分,就知道家里人也都烦那人呢,不过这会儿他心里正美着,便也不再多想,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吞起糊糊来。 别说,这杂粮糊糊里掺了点肉,滋味就是大不一样啊,太好吃了! 二狗吃得那叫一个开心,第二天一下学,连家都没回,就直接背着书包,兴冲冲地往山上走了。 可是连续三天,二狗子连根竹鼠毛都没看到,甚至连野菜蘑菇那些不算罕见的东西都没摸着一个。 二狗回来后,坐在院子里苦思冥想了半天,突然就想起了爱国那天说的话——“我妹妹就是福娃娃。” 他不由得在心里犯起了嘀咕,难不成,爱国那小子真不是吹牛的? 他上次跟着大家一起吹捧,也只是看那小娃娃抓竹鼠确实厉害,可现在想想,难不成那不是靠本事,而靠的那虚无缥缈的福气? 二狗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之前满宝在的时候,那竹鼠就跟主动送上门似的,可现在自己去了好几次却啥都没有,这差别也太大了。 想到这里,二狗就有些坐不住了,难怪上次爱国硬要把小娃娃背上山了。 二狗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是自己笑话人家妹妹,才导致爱国把满宝带出来的事情,满脑子都是找到了原因的欣喜。 那竹鼠肉糊糊的滋味太过鲜美,都过了好几天了他还在回味呢。如果真的只要带上个小娃娃就能多抓几只,那他也愿意背她上山呀,不就是费点力气嘛,能有竹鼠吃,那就值! 不过,该怎么才能说动那小姑娘陪他上山呢? 二狗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宿,又跑去跟自家妹妹取了经,问了好些小姑娘会喜欢的东西,这才觉得心里有了点底,第二天直接逃了学。 要是等下学的时候再去,爱军爱国两人也下学了,他估计就没机会偷偷拐带小姑娘了。而且上次分东西的时候闹得有点不愉快,二狗一直觉得分得不是很公平,所以他这次就打算只带满宝一个人去。 到时候不管得了多少东西都只要平分就行,想想就美滋滋。 等到了沈家院子外头,二狗心里就有点紧张了,沈家院门关着,他只能探头探脑地从门缝往里头看。 经过满宝这段时间孜孜不倦的劝说,现在杨秀秀已经习惯上午和下午出去干活的时候,留她一个人在家里,爱国上次就是利用那个时间哄她出去抓竹鼠的。 所以这会儿二狗过来的时候,也正好在门缝里瞄到满宝一个人在院子里晃悠。 “满宝,满宝妹妹~”二狗压低声音小声地喊了几句,生怕被别人听见了,眼睛还时不时地往四周瞅瞅。 满宝听到声音,小脑袋一下子转了过来,脸上有些好奇的神色,她朝着门边看了过来,脆生生地问道:“谁?” 能叫出她的名字,应该是熟人才对,屯子里其他人一般都只会知道沈家那丫头,可不会知道她叫满宝。 “我呀,是我,二狗!”听到了小奶音回复,二狗更兴奋了起来,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不过还是不敢太大声,“你还记得吗?上次抓竹鼠……”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门缝里使劲儿往里探头,期待着满宝能赶紧认出自己来。不过因为声音不大,门缝也窄,满宝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她凑近仔细看了看,很快就认出了这个哥哥。满宝想了想,走到门边上问:“二狗哥哥,你有什么事?我哥哥上学去了呀。” 二狗当然知道爱国不在家,他就是特意挑这时候来的。这会儿见满宝认出了自己,他赶紧笑着凑上前去,把脸尽量凑近门缝,压低声音说道:“满宝妹妹,我是来找你的呀。” 找自己? 满宝疑惑地歪歪脑袋,然后就猜到了是为什么。不过,她面上还是一副疑惑的神色,眨着眼睛问道:“你找我干嘛呀?” 二狗砸了两下嘴,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颗冰糖来,从门缝里递了过去,笑着说:“满宝妹妹,这个给你。” 这冰糖可是他娘的宝贝呀,平时都藏得严严实实的,他好不容易敲下来这一小块呢,递过去的时候自己还忍不住咽了几口口水。 满宝心下更确定了几分,她看了看那颗微黄的老冰糖,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便又收了回去。她伸出手抓过冰糖,塞进自己的小兜兜里,然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二狗,等着他继续说话。 二狗见满宝收了东西,心下便觉得计划成功了一半,不由得露出了几丝喜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提议道:“满宝妹妹,我们去抓竹鼠!” “不去!” 满宝想都没想,就用力地摇头,小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似的。虽然她很馋竹鼠,但是上次的花蛇事件她可还没忘记呢。明知道山上危险还跑过去,那是犯傻。 第三十八章 满宝被骗 说完这话,满宝又从兜兜里把已经复制完的老冰糖重新掏了出来,递还给二狗,一脸认真地说:“还给你,哥哥。” “啊?”二狗子一下子愣了,显然没想到满宝拒绝得这么干脆,连冰糖的诱惑都不好使。眼见满宝转身要走,二狗子心里一慌,急中生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满宝妹妹,爱国也在那里等你呢。” “哥哥?”满宝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哥哥不是上学去了吗?” 见这话有用,二狗赶忙接着说道:“是的是的,爱国怕逃学被爱军哥发现会说他,便跟我约好分头行动,我过来叫你,然后他不走屯子里,直接从学校后门绕到山上去。”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满宝忍不住就迟疑了一下。 按理说她不应该相信的,可她又想起上次爱国冲动之下想去砍蛇那副气呼呼又不甘心的模样。而且这两天爱国也没少叹气,心心念念的都是被那蛇吞掉的那几只竹鼠,按他那性格,偷偷溜上去找竹鼠还真不是没可能。 而且满宝心里也觉得,上次那条花蛇突然转变方向,好像是跟自己有关系。如果哥哥真在山上,说不准还要靠自己胎记的力量呢,可这事哥哥也没跟自己说过啊。 见满宝迟疑,二狗赶紧绞尽脑汁想措辞,眼睛转了转,又说道:“对了,因为不能回来拿背篓,爱国溜出来的时候还背着他的蓝布兜呢,就是绣着老虎头那个,说正好可以装竹鼠。” 满宝呼吸一滞,那布兜是杨秀秀给缝的,今早确实也挂在爱国肩头上,用这个装竹鼠,还真像是哥哥能干出来的事儿。 二狗见似乎起到了效果,赶紧加大力度催促起来,一边跺脚一边着急地说:“满宝妹妹,我们快点,估计爱国这会儿都到了,要是去晚了,他该等着急了。” 满宝本来还在思考,被他这么一声接一声地催了几次,加上确实不放心自家二哥,就稀里糊涂就点了头。 不过出门之前,她还记得给奶奶留了个记号,跑到奶奶房间里,把刚刚复制出的一小堆老冰糖放在了奶奶房间的炕桌上。 二狗见满宝终于出了门,哪里肯给她反悔的机会,连抱带拉地,很快就到了山脚下。 进了山之后,那路可就不好走了。坑坑洼洼的山间小道,时不时还有些横七竖八的树根从土里冒出来。旁边的草叶子刮在腿上又痒又痛。满宝才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二狗心里着急,生怕被屯子里的人瞧见了,便干脆学着爱军哥上次的样子,蹲下身子,对满宝说道:“满宝妹妹,路不好走,哥哥背你,这样能快些。” 说着,就把背篓放在地上,示意满宝爬进去。 满宝虽然才一岁多,可经过这段时间杨秀秀的精心喂养,小脸蛋圆嘟嘟的,身上的肉也着实不少,背起来沉甸甸的。 而二狗本身就比爱军小四岁,家里的条件也不如沈家,平日里吃得没那么好,这力气自然也就比不上。 刚起身的时候还觉得没啥,可没走多远,就感觉被压得直喘气了。没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后背的衣服也被浸湿了一大片。 可二狗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在竹鼠肉的诱惑下,硬是咬着牙走一截,歇一会儿的。就这么走走停停了好几次,足足花了差不多一个钟头,两人才总算是到了上次抓竹鼠的那片林子。 把满宝放下来的时候,二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满宝,则开始满脸警惕地四处张望。 虽然上次遇花蛇的地方是在水洼,离这儿还有段距离,但是知道山上有大蛇,满宝还是难免紧张。 她先用鼻子使劲嗅了嗅,确认没有闻到蛇腥味,这才微微放下心,然后,就左右看了起来,见四处无人,开口问道:“二狗哥哥,我哥呢?” 二狗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支支吾吾地说道:“可能爱国绕路比我们慢些?要不我们边抓边等,不要浪费时间,说不定我们抓着抓着,爱国就来了呢。” 满宝歪着脑袋,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下就有了然。但是凭借她的两条小短腿,现在要想走回去也不现实啊。看到二狗一副忐忑里夹杂着兴奋的模样,只是默默地立在了一旁。 二狗见满宝没有闹着要走,心下就是一松,赶忙学着上次爱军的样子,在竹林里找了个还算平整的地方让她坐下,然后就眼巴巴地看着满宝。 满宝也直直跟他对视,直到二狗不自觉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她,她才脆生生地说道:“二狗哥哥,你去抓呀!” 二狗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心里暗忖自己也是傻了,满宝妹妹才一岁多,走路都摇摇摆摆的,今儿个带福气来就够了,抓竹鼠当然得自己动手。 主要也是满宝上次的表现太过惊艳,那竹鼠都主动往她怀里钻,让二狗下意识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这会儿想清楚了之后,二狗一下子来了精神,“蹭”的一下就蹿了出去。 而满宝呢,等确认二狗跑远了之后,才悄咪咪地把自己的小手贴在了地面上。 哼,敢骗她上来抓竹鼠,她才不要给二狗沾光! 满宝信心十足地尝试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竹林里的竹鼠总共就那么些,这一回,她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手腕处依旧是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满宝有些坐不住了,便索性蹲了下去,伸出小手拂去竹根处那些枯黄的树叶,然后贴得更紧了些。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心里还念叨着:“鼠鼠鼠鼠,快出来,快出来呀。” 这是上回哥哥教她的法子,爱军哥说竹鼠最爱在那些松软的土堆下面打洞了。别说这方法还真挺管用,这一次没一会儿,满宝就瞧见了半截灰扑扑的尾巴。满宝把手又凑近了一点,很快,一只圆滚滚的竹鼠像个小炮弹似的,扑了上来。 第三十九章 王二麻子 有了上次的经验,满宝这会儿可镇定多了,她不慌不忙地顺势一压——成功! 小竹鼠被压得晕头转向的,在她手底下抽动了两下,就没了动静。不过这次,满宝没有急着复制。 这山上毕竟不太安全,她今天也没打算吃东西,复制这事,还是留着回家之后再弄更安心些。 满宝拎着被自己压得晕头转向的小竹鼠,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然后,从自己超大的衣兜兜里翻出来一个小匣子来。 这是她刚去奶奶房间放冰糖的时候顺手揣的,这不,就派上用场啦! 满宝把竹鼠团团塞进匣子里,盖上盖子后重新收回了衣兜兜里,满意地拍拍自己的兜兜,有了这个保底,她今天就算没有白来一趟了。 而另一边,跑出去的二狗这会儿也着实有些兴奋。 今儿个这林子里的竹鼠好像是知道他要来似的,居然出奇的多,他在竹林里四处搜寻,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瞧见两个竹鼠脑袋从地面的洞里探了出来,似乎是在……打架? 虽然还没有真正抓着它们,但是这可比前几天他在这儿忙活半天,半根竹鼠毛都没看到要强多了啊。 果然满宝就是个福娃娃,下次还要带她来! 二狗一边美滋滋地琢磨着,一边拿出了自己的全部本领。扑、抓、熏、套……他在竹林里就跟个灵活的猴似的,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他足足收获了4只竹鼠。 4只! 爱狗嘴都要笑歪了,当他乐颠颠地把第四只竹鼠放进背篓里的时候,满宝开口了:“二狗哥哥,我哥哥还没有来?他再不来我要走了!” 二狗顿时一愣,这才想到自己当时骗满宝上山的那个借口,挠了挠头皮想要说什么,看了看背篓里的竹鼠觉得今天也确实差不多了,便干脆点了点头:“好,咱们回去。” 想了想,他还拎出来两只竹鼠,递向满宝说道:“满宝妹妹,这是你的,我给你绑起来。” 满宝有些错愕,还有自己的份? 她刚等了一半时间的时候,就确定二狗肯定是说谎了,他估计就是看自己上次抓竹鼠厉害所以才特意骗她上山的。心里对二狗的印象很不好,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把成果分自己一半,这倒是有些出乎满宝的意料。 正在二狗得意洋洋地开始捆竹鼠的时候,身后林子里突然传来枯枝断裂声。满宝耳尖动了动,这脚步声不像爱国哥的,倒像是……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楚,就感觉自己的身子猛地一轻,随后整个人就被一只大手给拎了起来。 “哟,小崽子挺能耐啊?”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王二麻子晃着手里那个豁口的酒葫芦,从树后慢悠悠地转了出来。 这人胡子拉碴,身上不仅脏,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嘴里的酒气更是隔老远就能闻到,熏得满宝直想捂鼻子。再看他鞋帮上沾着的泥巴,显然是跟了他们一路了。 二狗一看是王二麻子,心里暗叫不好,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拽满宝,想把她拉回来。可他那小胳膊压根就够不着,急得他脸都红了,赶忙说道:“麻子叔,你放下妹妹,我们就逮几只竹鼠……”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见王二麻子一脚就把背篓给掀翻在地了,那几只竹鼠在地上滚了几圈,“吱吱”直叫。王二麻子一脚踩住竹鼠的尾巴,咧着嘴狞笑道:“你们前几天晚上吃的就是这老鼠肉?馋得老子半夜喝了三碗凉水,孝敬你叔两只咋样?” “这是竹鼠!”二狗下意识反驳了一句,然后壮起胆子说道,“麻子叔,这竹林里竹鼠不少,我们现在就走,把地方让给您。” 说完,他转身就想跑。但才迈出两步,就感觉后脖颈一紧,被王二麻子一把揪住了衣服,那大手就跟铁钳子似的,抓得他动弹不得。 “放开我!”二狗脸憋得通红,一边使劲儿地踢腿,一边大声喊,想要从王二麻子的手里挣脱下来。 两人这么扭来扭去之间,满宝就听到了“撕拉”一声布条被扯裂的声音。 王二麻子骂了一句脏话,一脸不耐烦地把满宝甩在地上,伸出另一只手手准备去拽二狗的胳膊。 二狗见满宝掉下来,忍不住惊呼一声。 等看到满宝倒在地上还狼狈的打了几个滚,细嫩的小脸被地上的枝条划出了两条血道子之后,顿时吓了一跳,也顾不上挣扎了:“王二麻子你疯了?这是沈会计家的小孙女,杨奶奶不会放过你的。” 王二麻子听到这名字顿了一下,但很快又吐了一口唾沫,狞笑道:“呸,少吓唬老子,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再说了,老子又没揍她,她自己跌一跤,还能赖上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回头看了一眼满宝,见满宝满脸惊慌的神色,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满意地咧了咧嘴,阴阳怪气地说:“哟,还是女娃子懂事呢。” 见连沈爷爷都没能唬住他,二狗这下是真的有些害怕了,声音都带着一丝哭腔:“你,你到底要干啥?我跟你说,我,我爹会上来找我的。” 王二麻子听到这话,又嘿嘿笑了起来,他一巴掌拍在二狗的头上,打得二狗脑袋“嗡嗡”作响:“找你?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学堂吗?逃课出来逮竹鼠,挺能耐嘛!” 他一边说,一边拽着二狗往后拖,那力气大得很,二狗根本挣脱不了。 等拖到竹子边上之后,他又用脚尖把满宝拨拉了起来,然后拽出自己的裤腰带,把两人都绑在了那颗大竹子上头。 满宝从跌在地上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被绑起来了,也只是小范围地扭了扭身子。 她年纪太小了,王二麻子也没拿她当回事,捆上了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去翻那竹篓了,一边翻还一边嘴里嘟囔着:“老子今天终于也开开荤了!” 第四十章 大蛇,救我! 二狗又气又急,使劲儿地蹬腿想要挣脱,可惜,除了多挨了两巴掌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见王二麻子已经摔死了几只竹鼠,正走远了一些去翻找尖利的石头了,满宝才压低声音,小声地问道:“二狗哥哥,我哥哥真的会来吗?” 二狗这会儿也慌了神了,心里又愧疚又害怕,听到满宝的问话,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带着哭腔说:“对不起妹妹,我骗你的,爱国不会过来的,我……我就是想让你陪我抓竹鼠,才编了这个谎话,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说着说着,二狗就有些想哭,这下没人会上山来救他们,这几只竹鼠肯定会被王二麻子那坏蛋吃光的。自己逃课出来,又没抓到东西带回家,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打呀,越想越难过,那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二狗到底还是孩子,担心的也只是饿肚子和挨打,而满宝这会儿心里考虑得就要多得多了。 如果只是单纯为了吃竹鼠,那王二麻子直接抢了走就得了,他们两个小孩子也拦不住他。可是他却费事把自己两人捆起来,到底是想干嘛? 听二狗哥刚刚的话,这王二麻子是他们家熟人,也认识自家爷奶。直接抢东西吃,和抢了东西之后还绑孩子,哪个更严重一目了然,这王二麻子难道就不怕他们回去之后告状吗? 除非……他不仅想吃竹鼠,还根本就没想过让他们回去!比如,做做拍花子的勾当? 各种各样不好的念头在满宝脑袋里转来转去,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妙。不管这王二麻子到底想要干嘛,眼下自己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想办法跑才是! 满宝一边懊悔自己今天实在是太托大了,觉得自己有对付野物的方法,就敢轻易跟着上山,压根没考虑现在这小身板任何人都能挟制。一边呢,脑子拼命地盘算着脱身的方法。 竹林、花蛇、竹鼠…… 一系列的东西在她脑子里不停地转来转去,二狗抓的四只竹鼠都被王二麻子丢在了当中,远水止不了近渴,现在她唯一有可能碰到的,只有自己小兜兜里藏的那个竹鼠。 刚刚被王二麻子像扔个破包袱似的甩下来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一声木材断裂的声音,应该是小匣子裂开了,那倒是正好帮了她的忙了。 满宝试探着把手往口袋伸去,刚才被绑的时候她挣扎着动的那几下,给她留出来一丝活动的余地,这会儿虽然没法一下子就挣脱开绳子,可只是想摸摸口袋,还是有那么点儿希望够到的。 二狗正哭得伤心呢,就感觉到满宝在自己身边动来动去,有些奇怪,抽搭了几下后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满宝妹妹,你在干啥呀?” 满宝这会儿哪顾得上跟他多解释,只压低声音说道:“你挡住我。” “哦。”二狗虽然心里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尽量把身子往满宝前头挪了挪,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满宝的动作。 满宝又忙活了好一阵子,突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是小匣子裂缝里戳出的竹刺扎进肉里。她顿了顿,手指顺着缝隙继续往里探,终于摸到了口袋里温软的竹鼠毛。 她心里一喜,复制发动。 很快,一只小竹鼠出现在了她的手里,满宝瞅准机会,用力一抛,把竹鼠抛在了身后。 然后是两只、三只…… 等了好一会儿之后,竹叶里终于传来了沙沙的响声。满宝竖着耳朵,一直等听见极熟悉的鳞片摩擦声之后,才悄悄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正在解剖竹鼠的王二麻子,举起石块的右手突然凝在半空,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住了——他后颈贴上来个冰凉滑腻的东西,那东西还缓缓地蠕动着,顺着他的身子往上爬。 紧接着,一条信子扫过他的耳垂,让他酒瞬间醒了大半。 王二麻子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颤抖着喊道:“别,别咬我……”那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恐惧,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二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眼睛猛地瞪大,脚下意识地一缩,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一块土坷垃,那土坷垃呼啦啦地就滚了过去,正好滚到了一只竹鼠身上。 那大蛇感觉到了这动静回过头来,顺着王二麻子的身子滑了下来,一口就把地上的那只竹鼠给吞入腹内。 王二麻子这会儿反应倒是快了,在大蛇离开自己身体的那一瞬间,也顾不上别的了,立马连滚带爬地跑开。 他冲得太着急了,脚下的草鞋都被蹬了下来,光脚踩在那山路上,被石子和树枝硌得“嗷嗷”直叫,就像被火钳烫着的山猪似的,拼命往山下窜,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满宝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身边的二狗抖得跟筛糠一样,身子不停地哆嗦着,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她愣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也是呀,这么粗一条蛇,谁见了能不害怕呢。腕间的胎记这会儿已经褪去灼热,满宝想起之前的事,再次尝试在心里念叨:“蛇蛇,走开,走开,走开!” 在不知道念叨到第几次之后,那条大蛇的动作终于停了停,山风掠过竹梢,惊落几片粘着蛛网的枯叶。 大蛇回过头来瞅了满宝一眼,然后昂头吐信,正好接住了一只被蛛丝缠住的飞蛾,吞进嘴里之后,才带着那鼓鼓囊囊的肚皮,慢悠悠地游走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二狗回过神来,哆嗦着双手去解那已经磨破了的裤腰带,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是能站起身来了。他扶了满宝一下,一眼就发现了满宝腕子上被勒出的红印子。 二狗抿了抿嘴,又看到地上最肥那只竹鼠早被蛇叼走了,剩下三只倒是还完好无损地躺在那儿。 “给……”二狗低头把竹鼠全塞到了满宝手里,又瞥见满宝脸颊上被树枝划出的血道子,赶忙蹲下身子,闷着头开始在周围扒拉起来。 第四十一章 抄家伙! 满宝心里奇怪,二狗哥还不跑是在找什么呢? 就见片刻之后,二狗眼尖地瞧见了一根刺儿菜,赶忙拔了起来,用门牙嚼烂了叶片,混着自己的唾沫,小心翼翼地糊在满宝的伤口上,一边糊还一边说:“我娘说这个止血灵!” 刺儿菜汁渗进伤口火辣辣的,满宝皱着小脸忍住没吭声,任由他笨手笨脚地敷药。二狗敷完之后,看着满宝身上的痕迹,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往后我再骗人,就叫我吃糊糊永远捞不到稠的!” 下山的路上,二狗走三步回一次头,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王二麻子从哪个草窠里再蹦出来。背篓里的满宝有些累了,靠在竹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鞋子,碎花布鞋头沾的泥巴块扑簌簌往下掉,像极了奶奶簸箕里漏的瘪谷子。 等终于回到沈家院子里,杨秀秀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笤帚疙瘩悬在半空似乎下一刻就要打下来。 “奶!”满宝挤出个大笑脸,献宝似的捧出了竹鼠,篓底还躺着把沾泥的野葱——这是二狗子在路上发现后塞的赔罪礼。 杨秀秀举着笤帚的手僵在半空,目光扫过两个跟泥猴儿似的孩子,又看了看满宝捧着的竹鼠,笤帚疙瘩在空中转了个弯,“啪”的一声,轻轻落在了二狗的屁股上:“作死的皮猴!敢带我们家满宝钻老林子,还不滚家去!” 二狗一听,如蒙大赦,撒腿就往院外跑,蹿出院门时裤脚都带起阵风。就在这时,满宝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二狗哥哥”。 二狗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就见一只竹鼠已经被杨秀秀扔了过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好落在他的背篓里面。 二狗眼眶一红,朝着满宝和杨秀秀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这才转身往家跑去。 等二狗抱着竹鼠跑远后,杨秀秀赶忙拉着满宝就进了里屋,想着先给她换洗一番。那木盆里的温水不凉不热,可杨秀秀才把孙女的小脚丫放进水里,满宝就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嘶”的一声,猛地往回缩。 “咋了?” 看着满宝小脸皱成了一团,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杨秀秀心里“咯噔”一下,察觉到不对劲儿。当下也顾不上别的了,赶忙三下五除二把孙女的衣服给扒光,仔仔细细地查看起来。 这一看才发现,满宝白嫩嫩的脸颊和胳膊上有好几处伤痕,这会儿泡了水,那刺儿菜药渣簌簌往下掉,才露出了伤口的模样。 “宝啊,这是咋弄的呀?”杨秀秀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她攥着小孙女的胳膊往窗户底下凑了凑,就着明亮的光线再仔细一看,两道紫红的勒痕就像两条毒蜈蚣似的,趴在满宝那雪白的皮肤上,看着格外刺眼。 杨秀秀指尖刚碰了碰,满宝就抖得像淋雨的雀儿似的,嘴里还“呜呜”地哼唧起来。 杨秀秀眼睛都红了,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直往脑袋上冲,声音不自觉尖厉起来:“这是二狗那兔崽子弄的?!!” “不,不是。”满宝赶紧摇头,伸手软软地扯了扯奶奶的衣袖,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回忆了一下二狗之前喊出的全名,然后才一字一顿地道,“是王二麻子!” 她一想起那个坏人,小身子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显然是还有些后怕。 看小孙女这模样,杨秀秀气得胸膛起伏了半天,还是强忍着心里的火气,先给满宝清洗干净伤口,又重新上好药,这才抱着她轻声哄睡。 中午,沈家众人回来的时候,杨秀秀怕满宝睡不安稳,黑着脸把她塞进华慧怀里,指尖还有些发颤。 华慧下意识搂住,低头看向闺女时,眼睛就不自觉睁大了几分。 她不动声色地把女儿往怀里带了带,用手背探了探满宝额上的温度:“娘,用艾草水再擦一遍。”她突然开口,“前些天磨的三七粉还剩些,效果比刺儿菜好些。” 杨秀秀这会儿怒火中烧,小孙女身上那两道血痕这会儿就跟烙铁似的烫在她心尖上,也顾不得多想,摸了摸孙女的小脸便应了一句:“成,还是你想得周到。” 说着就抄起灶房门闩就往院外走,边走边低声喊道:“青山!把咱家那个小石磙子带上,跟我走!” 沈青山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家老娘已经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华慧面色如常,望着婆婆拎门闩的背影,低头抱着女儿轻轻晃了晃:“娘,我给你留门。” 杨秀秀刚冲到了晒谷场,正在纳鞋底的王大嘴见状眼睛一亮,手里的针线筐都不要了,踩着露脚趾的布鞋就跟了上去——杨秀秀这架势可是好久没摆了,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这热闹可不能错过了,她得去看看是哪个倒霉催的撞到了秀婶子手里。 李大丫本来正跟人扯着闲篇,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蹭”地一下就站起来跟了过去。杨秀秀的热闹可不是轻易能看到的,但是一旦有了,那可比正月里扭秧歌还带劲呢。 二狗娘这会儿正蹲在墙根那儿刮榆树皮,打算中午给家里添点吃的。一抬头,就瞧见杨秀秀杀气腾腾地往这边冲过来的模样,倒是先唬了她一跳。 正纳闷间,她家二狗就猫着腰从屋里跑了出来,三言两语把山上发生的事儿跟她说了一遍。二狗娘一听,都顾不上训儿子,抄起捣衣槌就跟在了后头。 就这么一群人,一个跟着一个,浩浩荡荡的就到了王二麻子那开了缝的土坯房前。 杨秀秀走到跟前,二话不说,先举起手里的门闩子“砰”的一声敲在了大门上,震得围墙顶上的灰尘簌簌地往下落:“王二麻子,给老娘滚出来!你个天收的贼骨头,前脚偷队里的种粮,后脚绑屯子里的娃娃,你也不怕造了孽生娃没屁眼!” 那声音又大又尖,可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窗缝里飘出一股艾草灰的焦苦味。 第42章 痛揍王二麻子 杨秀秀冷笑一声,扭头看向沈青山:“给老娘砸!” 沈青山不明所以,可一看老娘这气成这样,也不敢多问,只是听话地抡圆了胳膊,把手里的石磙子朝着大门狠狠砸去。 一下, 两下…… 只听见“咣当”一声巨响,那门上就被砸出了一个大豁口,裂了缝的木头支棱出来,看着就像一张歪嘴的笑脸。 “哼,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杨秀秀直直地就往里头冲去,脚步又快又急,三两下就把几个门都给踹开了。 手上的门闩子乱舞,躲在炕洞里的王二麻子一下子被戳中屁股,疼得他“嗷”一嗓子就蹦出来,手上半块发霉的玉米饼糊了他一脸。 围观的人群“轰”地笑开了。李寡妇正挎着猪草筐站在一旁,乐得直拍大腿:“该!让你一天天不干正事!上回还偷摸往我家泔水桶里和泥,今儿个遭报应了!” “作死的贼胚!”杨秀秀看到了正主,那火气更大了,手里的门闩子“啪”的一声,就朝着王二麻子抽了过去。 王二麻子吓得赶紧跳着脚躲过,但身后的灶台却正好被击中,震得陶罐直跳。杨秀秀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就像要喷出火来一样:“你敢动我们老沈家的苗!” “婶子,婶子别介,我就是馋了,您饶我这一回。” 王二麻子一边狼狈地躲着,一边低着头赔着笑脸,虽然那几个竹鼠他最后也没落着,但是被人找上门来的次数多了,这话术一顺嘴就溜了出去。 可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看来今儿个这一顿打是免不了了,东西没吃上,还得挨揍,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这是咋了?” “秀婶子难得发这么大火,平时不都是骂两句就完事儿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说是她家小孙女在山上逮了竹鼠,被王二麻子抢了呢。” “嚯,肉啊?那难怪了!” “瞎说,她家小孙女才一岁多,哪能逮着东西了。” 这会儿正是中午的饭点,又不是农忙的时候,从地里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一听这边有热闹看,都纷纷围了过来,这看热闹的人群也就越来越大。 “我知道!我知道!”二狗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了,在人群里又蹦又跳的,还高高地举起手来,小脸涨得通红通红的,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你这猴崽子今天又逃课啦?” “你知道?那你来说说。” 沈家屯的人关系都还不错,有人瞧见二狗,笑着逗了一句,又立马被其他人打断,都好奇地看着二狗,想听听是怎么个事。 二狗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跟满宝妹妹去山上抓竹鼠,王二麻子抢我们东西不说,还把我和满宝妹妹绑竹子上,后面还来了蛇,王二麻子跑了,妹妹都受伤了!” 说着,他还把手腕上那红红的勒痕给众人展示了一遍,那勒痕看着也挺明显的。 “嚯!” “丧良心啊!” 二狗这么颠三倒四地一讲,人群顿时就沸腾起来了炸开了锅。 “小娃子被蛇咬了?” “王二麻子真是丧良心啊,抢东西还不算,还把娃子绑起来。这要是没有挣脱开,那得遭多大罪呀。” “他惯不是个东西的,就该好好教训一顿。” “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要我说就该把他赶出去。别因为他一个,影响了咱们屯子里的名声。” “就是,我早就说过的,当时都没人听。” 众人本来就讨厌王二麻子,这会儿骂声就没有断过,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的模样。 青山看她娘在议论声中打得越发起劲,门闩子舞得虎虎生风,脚步就忍不住动了动。王二麻子是该打,但是万一她娘一个没收住劲打死了,那就完犊子了。 眼看着王二麻子越是做低伏小,自家娘就越是怒火中烧,青山也不敢上前拉架。干脆一跺脚,扭头去大队部找他爹去了。 而另一边的王二麻子听到围观的大婶们的话,心里头也有些犯怵。 他倒不是怕别的,而是平日里虽然被人打上门来的次数不少,可像杨秀秀今儿个这样,直接把大门给砸了还不依不饶的,那还真是头一回遇着。 难不成杨秀秀不怕自己反过来讹她赔门吗?若光是抢东西这事儿,估计还真犯不着这样,那竹鼠都不一定够赔门钱呢,再说自己还没吃上。 但听二狗这小崽子的话,莫非是那小丫头被蛇咬了?没救回来? 王二麻子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有道理,那蛇那么大个头,二狗到底七八岁了,又是山上野惯的,跑得脱也正常。但是那小女娃估计路都走不稳,肯定是被咬了,不然他都没法理解这杨秀秀哪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自觉猜出了原委,王二麻子那脑子就开始转了起来,想着要真是人没了,自己该怎么应对。 这年头没了的娃娃也不少,好些人家为了节约粮食,最先扔出去的就是女娃子,就跟当年他爹妈把几个姐姐卖了,就为了养活他一样。 王二麻子估摸着,这沈家作为苦主,肯定就是想着让自己赔点钱补偿损失,所以杨秀秀才这这么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虽然自己要钱没钱,要东西也没东西,但是赔个女娃子,他倒是有办法呀,谁的娃不是娃,自己以后再生个闺女赔给沈家不就得了? 王二麻子自觉知道了杨秀秀的打算,便想着跟她好好说道说道,谁知道刚一停下,胳膊上又挨了杨秀秀一门闩,疼得他“嗷”的一嗓子又跑了起来,边跑边喊:“哎哟,疼死我了,婶子您先别打呀,听我说!” 杨秀秀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哪听得进去他的话,手里的门闩子舞得更凶。院子里这会儿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了,二狗娘和王大嘴、李大丫一块堵在门口,看那架势就是不让王二麻子有机会溜出去。 王二麻子被追着打,左躲右闪的,身上又挨了好几下,实在是受不住了,顿时就高声叫了起来:“秀婶子,反正也是个小丫头片子,没了就没了呗!您要是喜欢,我以后生了闺女赔您一个!” 第四十三章 撂狠话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瞬间就安静了一下,大家都愣住了,谁都没料到他能说出这么缺德冒烟的话来。 “王麻子你个驴粪蛋塞屁眼的腌臜货!祖坟冒黑烟的短命鬼!自己饿得啃棺材板,倒敢咒我们沈家的凤凰蛋!”杨秀秀气得浑身发抖,脸都青了,手里的门闩带着呼呼的风声,使出了十成的力气,朝着王二麻子就劈了过去。 王麻子脸色一白,赶紧蹿上灶台,哆哆嗦嗦地求饶:“婶子,婶子,我错了,您别打了!” “烂鸡嗉子的下流坯!阎王爷点卯都嫌你脏笔头!”李大丫骂人也是一把好手,她想着满宝到底救过自家宝贝孙子,被人害了自己也该说句话,便跟着开口骂了句,“生闺女?就你这骟驴样儿,配种都找不着母田鼠!” 周围的人一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又觉得这时候笑好像不太合适,赶忙又憋了回去。 “天打五雷轰的绝户头!连娃娃逮的活命粮都贪,也不怕噎死投胎当个痨病鬼!”二狗娘更是直接祭出了村子里最毒的诅咒,骂人就得揭短才痛快,她手里的捣衣槌敲得废弃的碾盘火星四溅,“等你蹬腿那天,野狗都嫌你骨头骚!” 王二麻子被这两家苦主拿着棍子轮流揍,周围村里的人还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指指点点,他心里又气又恨,却也不敢还手。 他只要敢上手,这两家的男人就得立马冲上来,到时候自己只会更惨。 左闪右躲了半天,每次想跑都被周围的人堵了回来,王二麻子实在是没招了,干脆冲回去房间把铺盖顶在头上,又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边闪躲着杨秀秀和二狗娘的攻击,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出人命啦,杀人啦,快来人啊!救命啊,要打死人啦!” 那声音又尖又响,赶过来的沈志和听到这,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 他加快脚步走进门去,就瞧见王二麻子已经抱着脑袋缩成一团,而杨秀秀依然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照着地下的人砸,太阳穴突突直跳,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抢下了杨秀秀手里的“武器”:“你疯了?想弄出人命啊!没一点组织纪律!” “我疯了?你咋不问问王二麻子他干了啥丧良心的缺德事?”杨秀秀被自家老头子一挡,手上又没了武器,那火气“噌”的一下就更大了,发狠般直接踢了王二麻子一脚。 王二麻子痛呼出声,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大队长趁机赶紧插到中间,钢笔帽在裤缝蹭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嫂子消消气,啥事咱们好好说,队上一定秉公办理,给你们做主。上头来的文件说过,该团结团结,该批评批评!” “文件说了害娃娃天打雷劈不?”杨秀秀直接怼了一句,然后看着自家老头冷笑道,“组织纪律,组织纪律,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代理会计能跟王二麻子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杨秀秀把“代理”二字咬得极重,二狗娘也识趣地不再动作,大队长干咳一声又靠近了一点,不轻不重地踢了二麻子一脚。 见二狗子抽动了两下之后装死不起身,也不管他,只看着杨秀秀和二狗娘继续说道:“我刚刚也听了一耳朵,二狗子险些害了娃娃,确实是该打!但当务之急,是先给娃子瞧病。秀嫂子你先带着小孙女去卫生所,医药费全部由王二麻子承担。二狗这边伤得轻点,二狗娘跟当家的商量好,看看要什么补偿合适。” 大队长这一发话,大家也陆陆续续安静了下来,沈青山这会儿也才知道自家小闺女受伤的事,当即就变了脸色,伸手去拽他娘:“娘,咱赶紧先带满宝去看看!” 杨秀秀一把拍开儿子的爪子,心里更烦闷。 之前杨秀秀还不知道蛇这一茬呢,刚听二狗子说起她都心惊胆战了好一会,要不是及时想到满宝还好端端的在家里,刚刚给她洗澡的时候也没有发现被蛇咬的痕迹,她真恨不得直接打死这个王二麻子才好。 但是这会儿……杨秀秀左右看了看,她家老头还在大队干活,大队长的面子她必须要卖,加上王二麻子也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在地上装死装得还挺像回事儿,杨秀秀最后抡圆了门闩,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灶台砸了过去。 只听“哗啦”一声,那灶台被砸塌了,泥土簌簌落下来,盖得王二麻子满身都是,灶台坍塌扬起的灰尘里混着鸡粪味,这味道让装死的王二麻子喉头滚动三下,硬是把反胃的酸水咽了回去。 杨秀秀冷哼一声,“今儿老娘是替你早死的爹来管教管教你这个粪坑蛆!三十好几的汉子活得不如队里猪圈里的老母猪,人家一窝崽还能换工分呢!你下辈子投胎当个泔水桶,省得糟践人粮!” 杨秀秀说完瞥了一眼儿子,瞧见沈青山一脸无措地看着自己,心里更添堵。 老头子是个老古板,自家这唯一的儿子又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一遇到事儿就慌了手脚,半点不懂护崽要往七寸打,家里出点啥事都要靠自己出面。 吁出一口气,杨秀秀走上前去,一脚碾碎了王二麻子掉地上的玉米饼渣:“今儿当着老少爷们撂个话!我那小孙女是我家的宝贝疙瘩蛋,谁再敢碰我家满宝一指头,老娘不止要把他身子塞进大队粪坑腌酸菜!连自留地的萝卜秧子都别想留一根!” 她这话一出口,围观人群集体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比剜眼剁手狠多了,粮食和工分是庄稼人的命根子。自留地都不剩下,那工分呢? 要知道,沈志和说是代理会计,可队上的公分都归他统计呢。 “行了,瞎咧咧啥!”沈志和看到大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还是补充了一句,“别听她瞎说,大队一切都秉公处理,秉公处理!” 没人相信,门外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第四十四章 去镇上 半晌后,还是王大嘴笑着开口打圆场:“秀婶子您放心的,我们都知道您疼孩子呢。除了王二麻子那坏胚子,谁也不能干那混蛋事。您消消气,先带娃去看伤。” “对对对。”众人也回过神来,心里都还觉着估摸是那小丫头被蛇咬了,杨秀秀伤心过度才说这话,赶忙纷纷劝慰道,“快先去瞧伤,孩子重要!” 可怜她满宝,今儿个肯定是吓坏了,带着去卫生院走一趟倒也使得,好好检查检查,可不能落下病根儿。 “青山!”杨秀秀突然调转门闩指向儿子,“去牛棚借板车,咱去镇上的卫生院!” 一听他们要去镇上的卫生院,看热闹的众人更是确认了心里头的猜测,想着那小丫头的伤估计不轻,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同情的表情,纷纷自觉地让出道来。 等杨秀秀一行回家时,满宝已经擦好了身子正在吃饭,小脸蛋透着粉嫩。 刚刚她被饿醒了之后,华慧喂了一回奶,又撕了些竹鼠肉给她熬了糊糊。等收拾好了一切才细细地询问她受伤的经过。 当听到满宝说自己被人甩到地上的时候,华慧惊得脸色煞白,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声音都带着一丝颤:“宝啊,你头晕不晕?除了伤口之外,有哪里痛吗?” 华慧还记得以前表姑跟她说过,这人真要是受伤了,外头的皮肉伤有时候反倒是最不打紧的,但千万不能轻视了那些头晕脑胀的情况,万一伤着内里了可能会留下病根。 满宝看出了她娘的担忧,赶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娘,满宝不晕,也不疼。” “乖啊,要是难受就再眯会儿,娘抱你啊。”华慧用手背蹭了蹭女儿脸蛋,确认温呼呼的,不烫也不凉,便也轻轻舒了口气。 就在母女两个细细说着话的时候,杨秀秀领着沈青山风风火火地进了屋。 华慧抬头一看见两人手里推着个板车,心里奇怪,忍不住站起身来问道:“娘,这是?” 杨秀秀先是回身把院门给关上,将那一堆跟在后头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目光都锁在了外头,这才大着嗓门说道:“可怜我满宝,小小年纪遭这个罪,你们俩赶紧把满宝包好,咱们领她去镇卫生院瞧瞧去。” 华慧听了这话有些不解,她刚刚已经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满宝的身子,又陪着满宝玩了好一会儿,感觉满宝应该是除了那几处伤口之外没啥大问题的。 不过她看着婆婆这副紧张兮兮又刻意提高了嗓门的模样,心里猜到这里头可能有啥自己不知道的事儿,便也什么都没说,转身去屋里抱被子去了。 等几人收拾好出门的时候,村里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还在那儿聊闲篇的。 杨秀秀特意走过去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我们带满宝去镇上卫生院看看,王二麻子那边可得劳烦大伙儿帮忙盯着啊,别让他给跑了。” 那几人也纷纷应和着,嘴里说着些让满宝赶紧好起来的话,站在那儿目送杨秀秀几人走出村口,这才带着看完热闹的满足感往家里走。 沈家屯到镇上大概15里路,平日里要是光走路的话,不到两个小时也就到了。可今儿个推着满宝,速度自然就慢了些,约莫下午三点的样子,他们才到镇卫生院的门口。 沈青山把板车推到了规定的地方停好,守在那儿看着板车和车上的东西,杨秀秀和华慧则小心翼翼地抱着满宝进了卫生院的大门。 卫生院的石灰墙斑驳发黄,墙根用红漆刷着\"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几个大字。正中央挂着伟人的画像,下方钉着自制的药柜。 药柜里东西还不少,玻璃罐里泡着蛇胆酒,搪瓷盘里码着重复使用的针头,酒精灯烧得发黑的棉球缸飘出二锅头味。 满宝缩在华慧怀里,小脑袋这儿瞅瞅,那儿看看,眼睛很快就盯上了护士站玻璃柜里那排宝塔糖,见那黄澄澄的糖尖上还粘着白色的糖粉,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往哪儿走呢?别瞎溜达,这边挂号!”一个穿着蓝布列宁装的女护士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手里的搪瓷缸,冲着杨秀秀三人喊道。 她一边喊,一边还上下打量了杨秀秀和华慧一眼,看到她们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裳,眼神里就闪过一丝嫌弃,还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袖子,把一点儿褶子捋平整了。 “好呢好呢,麻烦您了。”杨秀秀心里有些堵,但是毕竟要给小孙女看病,很快就压了下来。 好些城里人就是有瞧不起人的臭毛病,像护士这种有体面工作的,就更傲气了。她一边安抚自己,一边笑容僵硬地把自家的社员证递了过去。 女护士伸出两个手指,拈过社员证看了看,微微掀了掀眼皮,语气淡淡地问道:“是给谁瞧啊?什么病?” 杨秀秀赶忙把华慧拉过来了一点,指了指她怀里的满宝:“是给我这小孙女看的,她被个二流子摔了一下,家里头不放心,就想着带她来瞧瞧,怕落下啥病根儿。” 说着,杨秀秀还把包着满宝的小被子稍微扯下去了一些,好让护士能看清满宝的样子。 那护士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结果正好对上满宝一张大大的笑脸。 说起来,那护士家闺女最近也生的大胖闺女,她还没瞧见人呢,这会儿看到满宝笑得可爱,她一下子想到自家小外孙女,忍不住也回了个笑脸。 表情做到一半,她就反应了过来,稍微愣了愣才缓和了语气说道:“哟,这小囡长得还怪齐整的,看着跟画上的年画娃娃似的!” 满宝听她夸自己,那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几分,眼睛弯成了小月牙,脆生生地开口道:“姨姨,美,衣裳,好看!”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那护士脸上的笑容看着就真切了不少,她笑着伸出手勾了勾满宝的下巴:“真是个乖娃娃。” 说着,她又仔细瞅了眼满宝脸上的伤:“这摔着可大可小的,是得好好瞧瞧。” 第四十五章 多开点,再多开点 既然已经开了口,护士便干脆说得更多了一些。她递给杨秀秀一张小纸条:“挂号费1角钱,凭证拿好。你们顺着那条道走到头,然后左转找孙大夫去看去!他这块厉害。” “好呢好呢,多谢您。”杨秀秀赶忙接过单子,又连着道了好几次谢,这才顺着护士指的道,找到了医生的诊室。 诊室里飘着石碳酸的味道,一只老式血压计就像只铁螃蟹一样趴在桌上。戴圆框眼镜的孙大夫正在卷烟叶,见有人进来了,赶忙把手里的烟丝塞回抽屉里,整了整衣服,脸上露出一副温和的笑容。 满宝被华慧抱得高,一眼就看到大夫那抽屉里还躺着半块高粱饴,她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小嘴巴不自觉地砸了两下,心里暗暗记下了糖块的模样,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孙大夫拿过凭证看了眼,然后看向杨秀秀问道:“小朋友是哪里不舒服?” 杨秀秀见他态度和善,心里的紧张感也少了几分,赶紧把满宝受伤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孙大夫听说是被个成年人这么狠狠摔了一下,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严肃的神情:“孩子放好,给我瞧瞧。” 华慧赶紧把满宝身上裹着的被子解开,又轻轻地扶着她,让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夫桌子旁边的木凳子上,嘴里还小声地叮嘱着满宝:“宝乖乖坐着,让大夫伯伯给你看看。” 孙大夫见是个这么小的娃娃,心里就更谨慎了几分。先是把听诊器焐热了,才贴到满宝身上,仔仔细细地给她各处都查了查。 孙大夫平时给人看诊的时候最怕遇到的就是小娃娃了,又不好沟通,还容易哭闹,那要是哭起来整个诊室都闹哄哄的,吵得人头大。 这会儿见满宝就那么乖乖巧巧地坐着,一动不动,孙大夫也松了一口气。他又仔细地看了看满宝身上的擦伤,这才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胳膊、腿呀这些地方,一边捏一边问道:“这里痛吗?” 杨秀秀正打算开口,满宝已经抢先说话了:“伯伯,满宝胳膊痛痛,脸脸也痛痛。” 她声音软糯,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奶声奶气,孙大夫一听就乐了一下,笑着说道:“哟,小娃娃会说这么多话了啊,真厉害呢。” 说完,他又轻轻地摁了摁满宝的脑袋各处,放柔了声音问道:“除了擦伤的那几处,其他地方疼不疼啊,头疼不疼,肚子疼不疼?” 满宝摇了摇头:“不疼。” “嗯,抱起来!”孙大夫听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头,对着杨秀秀和华慧说道,“外伤不碍事,没啥大问题。这娃身子看着还挺皮实的,伤口我看你们自个儿也给上了药了,要不要再带个药水回去你们自己决定就行。不用的话我就不开了,也省点钱。” “要,大夫,我们要,劳烦您给多开几瓶。”杨秀秀赶忙开口。 这会儿听到大夫说满宝没有啥大问题,她心里就放心多了,不过大队长可是说了,今儿个所有的费用都是王二麻子出的,他伤着了自家的心肝儿,要是不能让他大出血一趟,杨秀秀哪能甘心,就算是用不着也得备着。 孙大夫一听,脸色就有些疑惑。一般下面村子来看病的人,都是很节约的,能不花钱就不花钱。虽然红药水和紫药水不算贵,但是多开几瓶是个什么章程? 见孙大夫表情有些不对,杨秀秀也反应了过来,赶紧换了个笑脸找补道:“大夫您是不知道,我们那屯子里娃娃可多了,平时也没个正儿八经瞧病的地方。我们难得来一次,就想着备点药在家里,万一有点啥磕磕碰碰要用的时候,大伙儿也不至于抓瞎。” 孙大夫一听是为了大家伙儿着想,心里对杨秀秀倒是高看了一眼,便点点头说道:“成,那红药水和紫药水我给你各开三瓶,你回头拿着这个条子去门口护士那里交费,她会拿给你。” “好呢好呢,大夫,我家娃娃这次糟这么大罪,您看您能给开个奶票吗?我买两瓶奶给娃娃补补。可怜她长这么大,还不知道那奶的滋味呢,还有那个宝塔糖,啥c什么片的,就是给孩子补充营养的那些,您看看能不能都多开几个,屯子里的娃娃不容易啊……” 见孙大夫好说话,杨秀秀这嘴就停不下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卫生院,可得把能争取的都争取到了。 见她说了好一会儿还不歇气,孙大夫头都有些大了,赶忙摆摆手说道:“宝塔糖你们要几个,自己去买就行,不用开条子。其他那些药你们也用不上,多给娃吃点好的比啥都强。至于奶票也开不了,那都是有规定的。” 说着,孙大夫一抬头,正好见满宝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那小眼神里还透着一股期盼,他破天荒地又解释了一句:“牛奶供应有限,那奶票不能随便开的,只有严重疾病、术后康复或身体极度虚弱的患者才能开,一般也就产妇、老人和婴幼儿才能开的。” 杨秀秀一听这话,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伸手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带着哭腔说道:“大夫啊,您是不知道,这娃生下来就瘦得像猫崽似的,她娘怀她的时候还挨过饿呢,这身子骨一直就不壮实,我们做大人的也是操碎了心哩。”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用手指戳了戳满宝的后腰。满宝一下子会过意来,立马瘪了瘪嘴作委屈状,眼眶也跟着泛红了起来,乍一看真有些小可怜的模样了。 自从上次李大丫来家过来抱怨了一回牛奶有多难得,对小娃娃有多好之后,杨秀秀心里就存了这个心思,这会儿见有这么个机会,她自然是不想轻易放过的。 也就是现在不能自己养牛了,他们也养不起,不然杨秀秀还真想专门给满宝养个母牛下奶呢。 第四十六章 打牛奶 孙大夫见杨秀秀纠缠着不肯走,那小女娃也确实是可怜可爱的模样,犹豫了好一会儿,又查看了一下这个月的额度,见确实还余了两瓶,想着留着也是给院长送了人情,便迟疑着开了口:“别被人瞧见啊,我最多只能给你们开1瓶,一瓶1毛5,要吗?” “要要要,多谢大夫。”杨秀秀见心愿达成,立刻就住了嘴,脸上委屈的神色一扫而空,满脸堆笑地上前给孙大夫铺好纸笔。 孙大夫好笑地摇了摇头,几笔画完之后,就把条子塞给了杨秀秀,看着满宝笑得弯弯的眼睛,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说道:“好好养着,过几天就没事了啊。” “嗯嗯,谢谢伯伯。”满宝甜甜地道了谢,又挥着小手跟孙大夫说了再见,这才搂着妈妈的脖子,乖乖地跟在奶奶后头出了门。 几人按照孙大夫说的,去找护士拿了药。 估摸着是有了前头满宝那小甜话的效果,这会儿那护士态度还不错,特意找了一张最新的报纸,手脚利落地把药和奶票这些东西都包好递了过来,还拿纸折的小青蛙逗满宝玩了好一会儿。 杨秀秀几人又是一番道谢,这才拿着东西出门了。 一出门,就看到日头已经西斜了,整个小镇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满宝重新坐上了板车,小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过了一会儿,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眨巴着大眼睛开口问道:“奶奶,娘,爹,你们饿吗?” “爹爹不饿。”沈青山听到小闺女关心自己,心里那叫一个美呀,赶紧回头,咧着个大牙花子冲着满宝乐。 华慧没好气地拧了自家男人一把,俯下身来关心地问到:“娘的满宝是不是饿啦?娘这里带了一个饼子,满宝先吃点垫垫肚子?” 说着,她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粗面饼子来。 这饼子还是她中午给满宝熬粥的时候,顺手贴在锅边上烙的,自家婆婆和男人没吃中饭,她在来的路上就一人分了两个,这会儿还剩下最后一个,倒是正好能给满宝垫一下。 满宝看着那干巴巴的饼子,小鼻子皱了皱,咽了口口水,还是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满宝不想吃饼子。” 正说着话呢,板车经过供销社时,满宝突然眼睛一亮,伸出小手指着供销社的橱窗,大声喊道:“奶奶看!”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玻璃后正好有人在买牛奶,雪白的液体“咕噜咕噜”地倒进自带的杯子里头,倒进自带的杯子里头,那奶看着又浓又白,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穿着衬衫的售货员听到满宝这声喊,微微抬眼看了看,见是几个穿着朴素的乡下人,眼神里就闪过一丝不屑,嗤笑了一声:“乡下丫头,也就过过眼瘾罢了。” 那声音虽然不大,可杨秀秀他们离得近呀,听得那是清清楚楚的,杨秀秀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刚在卫生院她是怕耽误给小孙女瞧病,可这会儿她可就没忌讳了。 “要一瓶,同志,这奶可是大夫特批给娃娃补元气的。”杨秀秀一脚刹住板车,干脆利落地掏出奶票,“啪”的一声往玻璃柜上重重一放,瞪着那售货员说道:“您这是觉着城里娃比乡下的金贵咯?” 售货员不屑地撇撇嘴,嘴上虽然没吭声,动作却明晃晃地透着不耐烦。 华慧见状,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细声细语地说道:“娘,您肯定是误会这位同志了。毕竟毛主席都说过,‘农村是广阔的天地’呢,咱们公社娃娃喝奶长身体,也是为了将来建设新农村呀,这要是拦着不让,不成了阻挡革命进程嘛,这位同志肯定不会这么想的!” 说完,她看了看售货员,脸上还是淡淡的笑意:“您说对?” 华慧的语气轻,那售货员一听却猛地变了脸色,慌忙挤出一个笑脸来说道:“是是是,误会误会,我没那意思!” 说着,还作势敲了自己嘴巴一下:“瞧我这张破嘴,就是不会说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华慧也笑了笑,依旧对这售货员柔声道:“误会说开了就好。同志,我们没有带瓶子装奶,您看有没有新的瓶子,是买还是租,要多少钱?” 那售货员听她这么一说,手上的动作就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伸手拉开自己手底下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玻璃罐来,拿在手里看了看,说道:“这个原本是我给自家留的,这边盖子磕了几条印子,算是瑕疵品,五毛钱不要票,你们要吗?” “要!”杨秀秀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她可是知道的,这种所谓的瑕疵品根本不影响使用,一般都是供销社内部就分了的,他们农村人平时还真少有能买到的时候,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她一边说着,一边飞速地掏出钱,想了想,又把刚刚满宝推开的那个粗面饼子攥手心里一块儿塞进了售货员手里,笑着说道:“谢谢你了哈大妹子。” 粮食啥时候就是行俏货,那售货员本来是万分舍不得的,只是怕那两人去告状才忍痛割爱。这会儿拿了这个面饼子,心里顿时就舒服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诚挚了很多:“来婶子,我给您装。” 卫生院的一张奶票能打200毫升的牛奶,那打奶的铝制量杯因为舀了太多次奶了,边沿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奶皮。售货员在给她们灌完了200毫升奶之后,手不经意地微微一抖,上头那层奶皮子就颤巍巍地掉了下去,正好落进了玻璃罐里。 杨秀秀和华慧看了个正着,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脸来。 趁着几个大人寒暄的时候,满宝趴在一旁的玻璃上呵气,然后用手指头在雾气里画了只小猪出来,圆滚滚的身子,卷卷的尾巴,看着还挺可爱。 身后等着打牛奶的双辫姑娘正好瞧见,“噗嗤”笑了一声:“婶子,小妹妹是想吃肉了?这猪画得比食品站海报还俊呢!” 第四十七章 吃肉肉 那姑娘原本只是打趣,可这话一出口,旁边就传来了一声不屑的“切”,让几人面色都僵硬了一下。 杨秀秀循声看过去,发现开口的是一个带着男娃的老太太。 老太太估摸也听见刚刚他们跟售货员的交锋,这会儿也不直接跟他们说话,只是翻了个白眼,低头看着自家小孙子说道:“小丫头片子还想吃肉?要我说,奶也不是她该喝的。” 说着,她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杨秀秀包好的牛奶,身边的小胖子一听这话,立马就又叫又嚷起来:“奶,我也要喝奶,我也要喝奶!” 那声音又大又尖,旁边好几个人都皱了眉头。 倒是那老太太习以为常地哄道:“好好好,奶给我乖孙换啊。” 说着她便走上前来,眉毛高高挑起,大拇指和食指间夹着两角钱,不停地摩挲着,生怕别人看不到一样,冲着杨秀秀说道:“这奶,你们换不?” 杨秀秀翻了个白眼,学着她刚刚的样子也“切”了一声,提高了音调说道:“小小子家家的还想喝奶?要我说,肉也不是他该吃的。” 说完这句,杨秀秀一把将满宝捞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说道:“走,宝,奶带你去国营饭店吃肉去!” 满宝把小脑袋埋在奶奶怀里,用手捂住嘴巴偷偷地笑了起来。 出去之前,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就瞧见那老太太脸都气绿了,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一旁的胖小子见没要到奶,已经开始坐在地上蹬腿哇哇大哭,惹来了不少人嫌弃的目光。 杨秀秀说去国营饭店还真不是说着玩的,她抱着满宝,走到路边跟人打听了一下国营饭店的地址之后,就直接抬腿往那边走了过去。 刚拐过供销社的灰砖墙,就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满宝回头一看,原来是她爹不知道在想啥,闷着头赶路,一下子撞上了路边立着的“农业学大寨”标语牌,这铁皮牌子新刷了红漆,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血痂似的光。 “作死啊,快走!”杨秀秀赶忙压低嗓子骂了一句,一抬头瞥见路对面挎着帆布包的民兵正往这边瞧呢,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把满宝的小脑袋使劲儿按进怀里,然后脚下生风一般,快速地穿过了那些晾着工装的竹竿阵。 那些靛蓝的、灰扑扑的衣裳在风里晃荡着,时不时飘来一股肥皂碱和机油混合的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 沈青山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扶稳了板车,跟上了杨秀秀的步伐。 就是不知道咋的,他时不时地在后头拽一下他娘的衣角,一次次地甩开他的手,却被杨秀秀一次次甩开。 最后杨秀秀实在是受不了了,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狠狠地瞪了沈青山一眼:“有屁就放,把老娘衣服拉破了有你好看的!” 瞅着自家老娘那眼神就像要吃人似的,沈青山吓得缩了缩脖子,瞥了一下四周才期期艾艾地开口问道:“娘,咱们真去国营饭店啊?”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了,天边染上了一片橙红色,沈青山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咱们走快点,回家天才刚摸黑,回去吃呗。” 刚来的路上他可听华慧说了的,满宝今天带了竹鼠回家呢。他们家又没有肉票,就算去国营饭店也吃不上肉,既然家里都有肉了,又何必在国营饭店跑一趟呢?还要花那冤枉钱。 在沈青山的眼里,什么大厨不大厨的都是噱头,材料才是王道呢。炒得再好吃的青菜,那也没有肉来得实在! 杨秀秀最听不得这个儿子叽叽歪歪的了,一听这话,顿时就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咋,带你吃点好的还烫嘴了是?既然你不吃就在外头等着,我们娘仨进去吃。” 沈青山一听这话,态度立马一变,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我吃,谁说我不吃的。娘,咱们去吃啥啊?” “吃啥吃啥,你以为想吃啥吃啥呢?那不得看人家今天有啥啊!”杨秀秀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其实她自己也没去过国营饭店,不过她找李大丫了解过。 两家住得近,李大丫又是个爱串门子、爱唠嗑炫耀的性子,每次来杨秀秀家坐坐,嘴里总要说几句自家儿子国营饭店发生的那些“趣事”,什么今天做了啥好吃的呀,哪个干部来吃饭了之类的,这一来二去的,杨秀秀听都听会了。 国营饭店就在供销社前头那条街,就这么说着话的功夫就到了。那砖红色门脸从成排的语录牌后冒出来,看着还挺显眼的。 门楣上“为人民服务”的标语被炊烟熏得发黄,不过一阵风吹来,就有一股炸猪油的焦香混着酱油的醇厚味道就飘了出来,直往人鼻子里钻,跟陆云上次吃的油渣味道一模一样! 满宝使劲儿抽了抽鼻子,眼睛亮晶晶的:“奶奶,好香呀!” 杨秀秀也使劲闻了闻,脸上露出一抹惊喜的神色,肯定地说道:“看来今儿个来着了,有猪肉!” 如今供应有限,肉可不是天天都有的,看旁边络绎不绝往饭店里走的人就知道了,估计都是闻着味儿来的,大家伙儿都馋这口肉呢。 沈青山到了在门口,却有点不敢进去,他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看了一眼,然后悄声跟身边的华慧讲:“啧啧,这城里人就是有钱,没事还来国营饭店吃饭哩?吃一顿饭得花不少钱,真舍得!” 华慧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发现除了一部分一看就是干部做派的人在吃饭之外,还有不少人家是带着饭缸进去的,估摸是想着打些肉回去,一家人一起吃。 杨秀秀看着沈青山那探头探脑的模样,气得抬脚就踢了他一下,低声骂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站这儿干啥,还不赶紧进去!” 说完,她就抱着满宝率先往里头走去。 第四十八章 炸春卷 可能是脚步太快了,在门口的时候,杨秀秀险些被个穿中山装的干部撞到。那人怀里抱着个铝饭盒,被这么一撞,饭盒“咣当”响了一下,一股肉香就从饭盒里飘了出来,勾得满宝忍不住又咽了口口水。 华慧赶忙拽着丈夫往墙边让了让,然后才跟在杨秀秀后面走了进去。 几人一进门,就瞧见水泥地上用红漆画着排队线,左边有个特别显眼的售票窗口。 窗口上贴着一张毛笔写的“先开票后就餐”的告示,窗台上黏着不知年月的酱油渍。里头有个戴套袖的女售票员正坐在那儿织毛衣,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也不抬头,只是用手里的毛线针往墙上的价目表一指:“先看菜单再买票!” 杨秀秀眯着眼凑近那斑驳的红纸仔细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今日供应: 红烧肉3毛8分+ 2两肉票; 醋熘白菜5分; 二合面馒头2分+ 1两粮票; 肉包子6分+ 1两粮票; 二米饭 3分钱\/1两+ 1两粮票; 阳春面1毛2分+ 1两粮票。 (注:荤菜每日限量30份) 杨秀秀正看着呢,就听见前头有人不耐烦地敲窗台了。售票员翻了个白眼,终于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毛衣针,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同志,要两份红烧肉!”前头穿着工装的男人走上前,拍出肉票,脸上有些期待的神色。 售票员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再加二两粮票,下一个!” 她算账很麻利,很快就轮到杨秀秀他们。 满宝突然从杨秀秀怀里探出小脑袋,扒着窗台冲里头张望了一下,售票员正准备发火,就看着到这个穿着红色褂子的小姑娘指着自己头上扎着的玻璃丝开口赞道:“姨姨真威风,辫子也好看!” 那声音又甜又脆,让售货员原本紧绷着的脸不自觉地融化了些许,她伸手轻轻地敲了敲满宝的脑袋:“这儿不让进。” 停了停,还是忍不住摸了摸昨儿个刚买的新头绳,自言自语了一句:“小妮子挺有眼光嘛。”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杨秀秀,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收了收,板起脸问道:“你们吃啥?” 沈青山这会儿正盯着取餐口发愣呢,杨秀秀倒是早就有了自己的盘算,她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票据, 塞到售票员手里,清了清嗓子说道:“五个肉包子,五个二合面馒头,加一份白菜。” 说到这儿,杨秀秀停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怀里满眼都是期待的小孙女,心里一软,又从怀里掏出了手绢,展开,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票来,声音清亮地说道:“再加一份红烧肉。” 那售票员一听忍不住扬了扬眉,而满宝眼睛都亮了,跟个小星星似的,沈青山和华慧更是一脸的惊愕。 等坐到座位上之后,沈青山立马凑到杨秀秀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娘,你怎么会有肉票的啊?” 他们大队可不比镇上,是没有肉票发的。要是想在平时吃肉,要么就等过年大队上杀猪的时候分肉,按人头分完之后,公分多的人家还能多换一些。 要么呢,就是自家养了猪,等过年的时候交了任务猪,剩下的肉就可以自家留着或者换成肉票了。 但是这两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人都快养不活了,他们家压根就没养猪啊。去年大队里养的三头猪,过年交了任务之后分的猪肉少得可怜,还不够一家人糊弄嘴的呢,杨秀秀这是从哪儿变出来的肉票? 杨秀秀横了儿子一眼,面上满是得意之情,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她既然敢说带满宝吃肉,那自然是早有准备的。虽然不知道今儿个镇上有没有猪肉,但是这肉票,她可是早就跟里李大丫换来了的,用了足足一只小竹鼠呢。 也难怪大家伙儿都羡慕城里的工人,像陆大勺在国营饭店上班,除了时不时能捞点边角料回家之外,那固定的工资和福利也是了不得的。 像这肉票,估计整个沈家屯唯一能拿得出的人家就是陆家了。 几人在国营饭店美美地吃了一顿大餐,杨秀秀凭借自己的厚脸皮再加上满宝的可爱攻势套近乎,还真就成功从售票员那里要了一张油纸,把那多的一个肉包子和几块红烧肉打包了回去。 不过,打包的杨秀秀留个心眼子,使唤了沈青山出门推车去了,自己和满宝则偷偷开始做“小动作”,这样回家之后,不管拿出来多少,都是她“后来买的”,沈志和他们也没法发现不对。 天已经擦黑了,天边的晚霞给整个镇子蒙上了一层紫红色的纱巾,好看是好看,可天一黑路就不好走了,几人只能加快脚步,急匆匆地往沈家屯赶去。 没想到,刚回到自家院子,却发现屋里头居然等着一个“不速之客”,仔细一瞧,不是陆大勺还能是谁。 说起来,几人回家的时候还瞧见陆大勺了,当时他骑着个自行车,一溜烟地就跑没影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自家一行人。 可都这会儿了,陆大勺来她们老沈家干嘛? 杨秀秀心里头满是疑惑,扭头看了看老头子沈会计,见沈会计也是一脸懵的样子,明显就是啥都不知道。 杨秀秀向来是个急性子,而且自家现在秘密也挺多,并不想留人在家寒暄,便直接开口问道:“陆家大侄子,这天都黑了,你今儿个来是有啥事吗?” 陆大勺好不容易等到杨秀秀几人回到家了,那笑容就跟挂在脸上似的,一直就没下去过。他殷勤地走上前,伸出手就想抱满宝,结果满宝身子一扭,就躲了过去。 陆大勺也不觉得尴尬,嘿嘿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献宝似的说道:“婶子,今儿个国营饭店来了一桌大干部,点了个炸春卷。这玩意儿费油,平时轻易是不做的,我分了两个回来。听云哥儿说他和满宝最要好,这不,俩孩子一人一个,尝尝鲜。” 第四十九章 虚惊一场 哟,又是一种新吃食呀?满宝忍不住凑近看了看,这春卷虽说跟油渣一样都是油炸的,可模样却精致得多了,透过金黄薄脆的外皮,仿佛还能看到里头的三丁馅儿。 满宝眼睛都看直了,小馋虫立马就被勾了出来,忍不住看向了奶奶的方向。 杨秀秀心里更警惕了,面上虽然还带着笑容,可那笑容里却多了三分敷衍,嘴上推脱着说道:“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呀,你们家孩子也多呢,留着给自家孩子吃呗,我们拿了多不合适。” 总共就两个,还巴巴地送一个过来,呵,这要是没点事儿她都不信了。她可不是满宝那个小娃娃,不能被这么三言两语给哄住。 陆大勺见状,赶紧把东西又往前递了递,脸上的表情依旧:“就是东西稀奇了一点,倒也不是多金贵的玩意儿,我给孩子的,婶子您就别推了。” 杨秀秀看了看满宝那馋得不行的小模样,无奈地拿起春卷,塞进了满宝的小兜兜里,然后冲着满宝挤挤眼睛,嘴上说道:“大侄子,你今儿个来就是为了给满宝送个吃的? 要是有啥事你就直说,咱们都是邻里邻居的,能帮忙的自然不会推拒。可若是那做不到的事儿,那这稀罕东西我满宝也只能是没口福了。” 她这话音刚落,满宝就立马把刚刚放进兜里的春卷重新拿了出来,放回了桌上的油纸包里,小手还虚虚捂着兜兜,奶声奶气地说道:“奶,我渴了,我去喝水。” 说完,就一扭一扭地往屋里走去了,那小模样杨秀秀一打眼就知道,肯定是东西已经复制好了。 她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也变得真实了些,把春卷往陆大勺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有话就直接说。 陆大勺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着该怎么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说道:“婶子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绕圈子了。我们经理最近给我下了个任务,说让我寻摸几只野味来。 您也是知道的,现在这日子,连猪肉都不好弄,更别说野味了。我本来也没报啥希望,可回家里之后,就看到我娘和媳妇熬了肉粥,我一问才知道,她们放的是您家换过去的竹鼠。” 杨秀秀一听是这事,心里那块大石头就放下了一大半,一拍大腿,笑着说道:“对呀!感情你是想要换竹鼠啊?这个好说,今儿个孩子运气不错,我家现在还有两只,换只大的给你,咋样?” 今儿个她们一家在国营饭店吃了一顿大肉,而且满宝在回来的路上还复制了不少肉包子和红烧肉拿回来,家里其他人也尽够吃了。 这竹鼠就算给出去一只也没啥大事,反正明儿个等满宝的那个神通额度恢复了,想要几只那不都是顺手的功夫嘛,总亏不了小孙女的嘴的。 杨秀秀没把这当回事儿,今儿个那只小竹鼠她跟李大丫换了五两肉票和八毛钱,这只大的,估摸着还能再加点。杨秀秀盘算了一下,心情顿时就更好了。对于他们庄户人家来说,这竹鼠虽然味儿鲜美,到底没有大口吃猪肉来得痛快解馋。 可是,她这边答应得挺爽快的,那陆大勺脸上的为难之色却并没有消退,反而更浓了些。他看了一眼杨秀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艰难地开口说道:“婶子,一个不够!” 杨秀秀皱了皱眉,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要是两个都给了他的话,那满宝之后想吃就没货了呀!自家小孙女虽说得了那“五谷娘娘”的神通,可到底也不是神仙,要是没有个原身,她想复制也是复制不出东西来的,这可就不能随便答应了。 见杨秀秀迟疑了,陆大勺干脆一咬牙,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话全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婶子,我不瞒您。我们正常要想试验一个新菜,至少得要四五份食材才够。 这竹鼠虽然个头不小,可去掉皮毛内脏之后,做个菜至少也得两只才够量。这么算下来,起码得十几只才行。” 陆大勺说到这儿,像是意识到自己这话可能有些唐突了,便停了停,微微抬起头,看了下杨秀秀的反应。 而杨秀秀呢,她的脸色这会儿才真正凝重了起来。 按理来说,这陆大勺要买多少竹鼠,原本是不干她的事。他因为自己跟他老娘交换了一只想要过来问问,自家还有没有,也算正常。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说出这个数量啊! 满宝那特殊的本事杨秀秀一直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应该除了自己和她亲娘,是绝对没第三个人知道的才对。 可如今,这陆大勺坐在这儿,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还张口就说什么十个八个竹鼠的话,这让杨秀秀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莫非是他发现了什么,所以有底气过来要挟她们家的? 这要是满宝的事儿被传出去,那自家以后还能有安稳日子过吗? 杨秀秀越想越惊,心“怦怦”直跳,脸上的表情也彻底地黑了下来,那原本还算和善的眼神此刻变得犀利无比,冷冷地盯着陆大勺,一言不发。 陆大勺在一旁看着,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道为啥自己话还没说完呢,秀婶子的表情就跟要吃了他一样,可他这会儿也顾不上多想了,赶忙加快了语速,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回来也听我娘说了今儿个的事儿了,我娘把从您这儿换来竹鼠熬肉粥的事儿一讲,我就想着先去二狗家问问有没有多的。 幸好我到得不算慢,二狗家那只竹鼠我也换了过来。而且呀,二狗还跟我说了个事儿,他说……” 说到这儿,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两口水,才继续说道:“他说你们家满宝是个有福气的,第一次跟他们一块儿上山,他们就抓了差不多十只竹鼠,好些个竹鼠都是自己就直接往满宝怀里跳的。 可后头他单独去过几回,却再也没抓到过了。今儿个又邀请满宝上去,才又有了收获!” 第五十章 全是福星 杨秀秀一听这话,先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是满宝暴露了就好!但很快,她又想到了啥,脸色重新沉了下去。 这陆大勺的言外之意,好像是为了完成他那狗屁任务,想让满宝再去山上给他抓竹鼠啊!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虽然杨秀秀心里清楚,满宝想要弄到竹鼠,压根不需要上山经历啥危险,但是陆大勺可不知道啊。 他明明知道今儿个山上出现了大蛇,差点就伤了孩子,现在还敢提出这种要求,这不就是没把她家满宝的安全当回事嘛? 为了讨好那个经理,让个一岁多的孩子去冒险,亏他想得出来,亏他还说得出口! 这心里堵着的气一紧、一松、再一紧,憋得杨秀秀胸口都有些疼了起来。她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抓起桌上那个油纸包,就朝着陆大勺砸了过去,嘴里还骂道:“你们陆家的好东西,我们可吃不起,天黑了,我们要歇息了,你赶紧走!” 陆大勺手忙脚乱地接住油纸包,心里也知道自己这要求提得确实不合时宜,可他也难呀。经理虽然没有直接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这野味是有大用的,而且好像还是关于整个公社的大用! 二狗也不过是个小娃子,说的那话本来也不能全当真,要不是他们饭店几个人已经寻摸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其他门路,他今儿个也不至于这么死皮赖脸地送上门来讨骂。 杨秀秀连推带拉的,几下就把陆大勺赶出了门去。堂屋里头其他几人,像沈会计、爱国他们,虽然都没说话,可单看他们没有拦着杨秀秀的举动,就知道心里头想法多半是跟杨秀秀一样的,都觉得陆大勺这事儿做得不地道。 特别是爱国,小眼睛瞪得溜圆,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等杨秀秀刚栓好门,他就立刻大声说道:“我明儿个就去把二狗打一顿去!” 今天拐骗他妹妹上山的账还没算呢,这家伙居然还敢把妹妹的事儿到处瞎咧咧,真是太气人了。 杨秀秀一听,扭头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骂道:“还好意思说别人,要不是你抱着你妹到处炫耀,她都不能遭这回罪,我看,最该挨打的就是你!” 杨秀秀这会儿心里乱得很,教训了一顿小孙子之后,甚至都顾不得问老头子王二麻子的赔偿谈了个什么章程了,满脑子都是刚刚陆大勺提到的那个“福星”的事儿。 她着急地看着沈会计说道:“满宝福气这个事,可得想个办法拦一下呀,万一到时候有人起了歹心可咋办?” 爱国原本带妹妹出门“澄清”的时候,自然是不会想太多的。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给妹妹惹麻烦了,也着急起来,在堂屋里头团团转个不停,最后还是被他哥一把押回去做作业去了,屋里头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沈志和倒是没有老妻这么紧张,他敲了敲烟斗,慢悠悠地说道:“你也别急,这‘福气’一说虚无缥缈的,应该没多少人信!” 杨秀秀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老头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一根筋,干脆懒得跟他讲了,扭头就往西屋走去,打算找儿媳妇华慧说道说道。 之前杨秀秀只觉得自家儿媳妇老实听话,今儿个在镇上走了这一遭之后,才发现她也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便打算找她商量一下事情该怎么办? 两人在屋里头细细地盘算着,外头的沈志和满心的话都只能咽到肚子里去了。 他本来还想跟老妻说道说道今儿个王二麻子的处理后续呢,在大队部拉扯了半天之后,最后定下的赔偿款是满宝这边10元,二狗那边3元。 当然了,因为王二麻子咬死了自己没钱,大队商量之后,最后定下了让他赔公分。 从明儿个开始,每天给王二麻子安排满公分的活,不干完不让休息,然后干活的公分,分成三份,一份划给沈家,一份划给二狗家,最后一份才是他自己的,一直等到他把这个钱还完为止。 沈志和觉得这方案还挺不错的,想着杨秀秀今儿个生了一肚子气,还打算说出来让她开怀一下呢,谁知道陆大勺来了这么一出,倒是让他的话都憋在心里了。 沈志和等了好一会儿,见杨秀秀还没有出来,便无奈地摇摇头,干脆直接回屋睡觉去了,想着等明天再找机会说。 而第二天,沈家屯子里可就热闹了,各种各样关于“福星”的传言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了出来。 这家的闺女呀,据说是个“野菜福星”,每次上山采的野菜那都是最嫩最好的,一采就是一大筐,比别人忙活半天采的都多; 那家的闺女呢,据说是个“牛粪福星”,哪怕是别人找过好几次的路上,她都能眼尖地发现新的牛粪,靠着捡牛粪早早就能干完公分活,可让人羡慕了。 还有那些个“洗衣福星”“砍柴福星”甚至“兔子福星”啥的,一个个说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的,各个都是有人证物证。 满宝这个才一岁多,又只有几个小男娃亲眼见证过的“竹鼠福星”,夹杂在这些五花八门的传言当中,反而是十分的不显眼了。 而且,这一大波“福星”来袭,倒是让沈家屯子里的好些个女娃娃在家的地位高了些,也让他们爹妈正视了自家闺女的本事,这倒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沈家这边的事儿就这么暂时算过去了,可陆大勺那儿,那可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里都冒出了好几个大血泡。 眼看着距离经理说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可整个国营饭店除了他当时从二狗那里买到的那半只和自家娘从杨秀秀那换到剩下的半只竹鼠之外,居然再也没有任何人有野味收获了。 眼看着他们经理熬得眼底全是血丝,陆大勺也实在是着急。这经理是带他入行的人,算他半个师傅,一直对他就挺不错的。 他虽然不知道这次具体是为了哪个大领导才这么忙活,可他听说不少个地方的国营饭店都在找门路寻摸野味呢,想来不是小事。 第五十一章 准备谈判 为了能帮上忙,这些天陆大勺除了到处找更多的人打听消息之外,还特意带着他们店里的一个学徒告了假,亲自跑到那片竹林里蹲了两天。 可惜,别说竹鼠了,就连二狗子说的那条大蛇,他们都没见着。 陆大勺原本心里还想着,再不济要是能把那蛇抓来充数也是可以的,那大蛇听着不小,剔下来的肉肯定比竹鼠多,凑合一下也能用。 最后,实在是没法子了,陆大勺就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再去求求满宝去。 他都想好了,这次他先跟杨秀秀保证了,满宝全程就起个“吉祥物”的作用,他们几个人保证不让她脚沾到一丁点儿的泥土,绝对不会让孩子有任何危险。 可惜呀,大概是上次把人得罪狠了,这几天,只要他一露面往沈家这边来,杨秀秀二话不说直接就闩门,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甚至不止是他,他娘、他媳妇,就连他才三岁的儿子过来,沈家也都是拒之门外的,陆云好些天没能跟满宝一块儿玩,现在天天在家里生闷气呢。 眼看着儿子因为这个事儿着急上火的,李大丫那肯定心疼啊。杨秀秀不让进门,她便琢磨着出门逮人去。 眼下虽说是农闲时候,可杨秀秀也没闲着,时不时也会去队上接些工分活做的。而且为了能早日拿到赔偿,她还常常会跑去盯着王二麻子干活。 所以李大丫想要逮到杨秀秀倒也不算太难,难的是杨秀秀每次一看到她,扭头就走,任她在后面怎么喊,那脚步就跟生了风似的,根本喊不住。 今儿个已经是李大丫出去逮杨秀秀的第五天了,她也是豁出去了,直接一咬牙花了几块油渣,去贿赂了王大嘴和二狗她娘,让她们帮忙留意着杨秀秀的动向不说,必要时帮着自己留一留人。 荤腥的威力是巨大的,那两人没考虑多久,就都答应了下来。 嘿,还真别说,这东西花出去就是有效果,这不,在收到她们的通风报信之后,李大丫顺利地在晒谷场把杨秀秀给堵了个正着。 杨秀秀看着王大嘴笑嘻嘻地跟李大丫打了个招呼告退,抿了抿自己嘴里半块油渣的香味,没好气地白了李大丫一眼,冷淡地说道:“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还玩这种小丫头的把戏。行了,去家里说!” 见杨秀秀终于松动了,李大丫顿时喜得见眉不见眼的,那脸上的皱纹都笑得更深了,狠狠点了几下头之后,还不放心地伸手拉着杨秀秀的胳膊,要挎着她一块儿走呢。 一路上,杨秀秀甩了好几次胳膊,可李大丫实在是抓得紧,怎么着都不松手,杨秀秀几次都没成功,只好翻着白眼,无奈地默许了她这种行为。 其实抻了他们五天,杨秀秀本也打算收手了,毕竟她再不收手,家里头那二十几只竹鼠都快没地方放了。旁的不说,今儿个都已经有几只看着没什么精神了,杨秀秀也怕它们饿死啊。 而且,杨秀秀也已经想好了自己想要交换的东西,所以,在收到王大嘴的“通风报信”之后,杨秀秀就借着这个坡下了驴,这才来了这晒谷场。 两人一路拉拉扯扯的,总算是到了李大丫家。一进屋子,李大丫就赶忙热情地招呼杨秀秀坐下,又急匆匆地转身倒了碗糖水,这才陪着笑脸说道:“秀秀,咱们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你这气性也太大了些。” 一听她这话,杨秀秀那眉毛立马就竖了起来,脸色一沉,二话不说,直接就起身作势要走,李大丫赶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拉住杨秀秀的胳膊。 一边拉着,一边还作势拍了自己几下嘴巴:“哎呀,瞧我这张破嘴,就是欠抽。” 杨秀秀沉着脸,站在那儿没动。李大丫见状,这才陪着小心说道:“秀秀呀,我们家陆大勺你也是知道的,他就是个实心眼子,一门心思就想着把工作上的事儿给做好,有时候说话确实是欠考虑,可他真没别的坏心思。” 杨秀秀一听这话就门儿清,李大丫那说话没个把门儿的破嘴,今儿个居然能说出这么有条理的话来?背后肯定有人给支招呢。 不过,杨秀秀今儿个本来也是有意想跟他们谈谈这事儿的,便干脆又坐了下来,打算看看李大丫还能说出个啥子丑寅卯。 李大丫心里一喜,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几分,那眼角的皱纹都活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她眼睛偷偷地瞄了一眼杨秀秀的脸色,便又接着说道:“秀秀呀,咱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我知道你们家满宝是你心尖儿上的宝贝疙瘩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再说了,之前满宝还救过我们家云哥儿呢,这恩情我们都记得。我们家大勺再怎么着急,肯定也不能干出伤害满宝的事儿来呀。” 说着,李大丫俯下身子,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杨秀秀的碗里又加了一次水,然后,她一边在心里回想着儿子当时交代的话,一边继续说道:“我们大勺呀,都已经仔细划算好了,到时候他们几个人都带上柴刀,陪着满宝一块上山去。你要是还不放心,就让你家青山也一块儿跟着去呗。大家伙儿一起围着满宝转,就跟护着眼珠子似的,保证不让满宝碰破一块油皮,你就把心放肚子里。” 杨秀秀听了这话,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慢悠悠地说道:“说得怪好听的,我们满宝陪你们上山一趟,这算啥呀?总不能就光让孩子去冒风险,啥好处都没有?” 李大丫一听她这话,立马拍着大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哎呀呀你这话说的,那肯定不能让满宝白跑一趟的呀。我们家大勺已经跟他们领导申请了呢,只要满宝肯跑这一趟,到时候不管得了多少竹鼠之类的东西,都算是满宝逮的。回来之后呢,就按照市场价给你们家收购,一分钱都不会少给!你看这事儿咋样?” 第五十二章 我要个临时工指标 这条件委实算得上是极好的了,李大丫心里觉得这事儿应该是十拿九稳了,可没想到,杨秀秀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只是瞥了她一眼之后,又作势要起身。 李大丫顿时就急了,她口水都要说干了,这杨秀秀怎么油盐不进呢?儿子的大事可不能就这么黄了呀。 她赶忙又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扯杨秀秀的袖子,嘴里还念叨着:“秀秀,你别走呀,咱俩再唠唠呗,这事儿好商量。” 杨秀秀不耐烦地把自家袖子从李大丫手里夺了回来,这才开口说道:“行了,别拉拉扯扯的了,让你们家大勺等着。” 见李大丫一副不明白的模样,杨秀秀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虽然他上次那话说得可真不做人,但是到底是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就当看在你的面子上,帮他这一回。” 杨秀秀这话虽说得勉强,可心里其实是仔细考量过的,毕竟事儿要真能成了,对自家的好处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只是她不能表现得太急切了,得拿捏着点儿才行。 李大丫一听这话,顿时大喜过望,她都没想到自己在杨秀秀那儿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脸面了!但杨秀秀既然松口答应了,她自然要第一时间给她儿子送过去这个好消息的,因此赶忙问道:“那你看,时间就定在明儿个怎么样?” 杨秀秀看她那急切的模样,心里暗自好笑,脸上却越发冷淡了,哼了一声说道:“不怎么样。” “诶,你不是说……” 李大丫又急了,伸手就准备再去拽杨秀秀,杨秀秀抢先一步避开,微微扬了扬下巴:“让他明儿个直接来我家拿,也不用再去山里走这一遭了。” 见李大丫脸上疑惑和惊喜轮流转动的表情,杨秀秀才得意地说道:“我们家那几个小子呀,也是个热心肠,听说隔壁陆叔需要竹鼠,这些天都没闲着呢。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起早贪黑的,倒也有些收获呢。” 她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看了看李大丫那急得不行的模样,才继续道:“统共逮了有小二十只竹鼠呢,我可先说好啊,这东西来得可不容易呀,俩小子为了抓这些竹鼠,都快钻到深山里头去了,那可真是拼了命了,衣裳都挂破了好几身呢,要是没点实在东西,我可不愿意换。” “是是是,那肯定!”李大丫一听这数量,喜得立马站了起来,她早就在她儿子那儿得了准话的,不管多少竹鼠,只要能拿到手,有多少要多少,越多越好! 因此这会儿脸上的笑容都快咧到耳根子:“这些竹鼠我们家大勺都要了!老姐姐你放心,肯定不能亏待你。你看看你想些啥?我现在就让招娣和带娣去镇上跑一趟给她爹带话去,顶多半下午的功夫,他就能把东西带回来。” “倒是不用这么急,”杨秀秀不紧不慢地扬了扬手,一副自家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也让他跟他领导好好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你直接说。”李大丫拍着胸脯,胸有成竹地开口说道,“是要换粮食,还是直接换成钱票,哪怕是要稀罕的工业券,他都保准找门路给你弄来!” “我要的这东西,可比工业券还稀罕呢。”杨秀秀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粗瓷碗沿,她手心有些冒汗,眼睛却直直看着李大丫,镇定自若的模样。 见李大丫果然拧起了眉头,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她这才把碗往桌上一磕,发出“砰”的一声响,然后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递了过去:“我要这个!” 李大丫愣了一下,赶忙伸手接了过来,可她识字本就不多,李大丫识字不多,看了半天,也只能认出里头的两个字,脸上的疑惑之色愈发浓重。 杨秀秀压根就忘了这茬,见她压根没看明白,只能轻咳一声,慢悠悠地开口道:“我要一个临时工指标!” “卧槽?杨秀秀你疯了?你咋不去抢!”李大丫这下是真没坐住,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一下站了起来,那动静大得差点撞翻了旁边的五斗柜,柜子上摆着的几个小物件都跟着晃了晃。 李大丫的嗓子一下子就拔高了起来,声音尖得仿佛能把人的耳朵给戳破了:“你可知道这玩意儿有多金贵呀,你当是地里的大白菜呢,你咋敢……咋敢张口就要这个的?” 李大丫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杨秀秀,手都因为激动微微颤抖着,且不说临时工压根就不是时时都招的,就算真的有,那镇上的人也不是傻子啊。按照市场价,一个临时工指标至少得要两百块,就这,还有价无市呢! 杨秀秀家那二十只竹鼠,除非她去投机倒把,不然卖粮站撑死了也就值个五十块钱,那还得是个头特别大的竹鼠才行。她居然张口就敢要个临时工指标! 杨秀秀像是早料到李大丫会是这般反应,脸上依旧是那副淡定的神情,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咋不敢提呀?你那临时工指标难得,咱这二十只竹鼠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的啊。” 李大丫听了这话,气得脸都红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呸,你可拉倒!临时工指标,那是有钱都不一定能弄到手的东西,你想用这二十只竹鼠就换?还不如做梦比较快!” 李大丫越说越激动,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条,仿佛要把它给揉碎似的,对杨秀秀这离谱的要求那是一万个不认同。 杨秀秀却丝毫不在意李大丫的态度,还是那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哟,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我提都不能提了?那你们家要是觉得不行,那就算了呗,我也不强求,反正我那竹鼠留着给家里人补补身子也是好的,你说是?” 说着,她还看了看李大丫手里攥着的纸条,那意思好像在说,你要是舍不得,就赶紧把纸条还回来。 第五十三章 经理,搞到了! 李大丫被她这副样子气得够呛,可又不敢真舍了那二十只竹鼠,因此咬了咬牙,狠狠瞪了杨秀秀一眼,才开口道:“你等着,我这就打发人去问问大勺,我可做不了这个主,看他咋说,反正我是觉得你这要求太离谱了!” 说完,她气呼呼地转身就往屋外走去,那脚步又急又重,仿佛要把心里的火气都通过这脚步发泄出来似的,手里还紧紧地捏着那张纸条,生怕给弄丢了。 杨秀秀这会儿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说实话,她当时跟家里人说起这个价码的时候,连一向沉稳的华慧都半天没合拢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觉得自家婆母实在是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了。 可杨秀秀自己,却莫名其妙地信心十足。即使这会儿她也手心冒汗,但那纯就是身体反应,她心里可笃定着,这事儿一定能成! 这信心自然不止是她觉得竹鼠现在奇货可居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她暗戳戳地去找满宝她商量竹鼠换啥东西合适的时候,满宝突然嘴里轱辘出了“工作”两个字。 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娃,平常话都说不利索呢,怎么会知道“工作”这个词的? 杨秀秀琢磨来琢磨去,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那肯定是“五谷娘娘”的指示啊,这是在给她们家指一条明路呢。 杨秀秀当时就振奋了起来,你看人家李大丫,整天好吃懒做的,家里生了四个丫头,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独苗苗,可照样在屯子里头受人吹捧,为啥呀?还不就是因为她有个在镇上有工作的好儿子嘛!不仅走出去有面儿,一家人都跟着沾光呢。 如果自家也能有人得个工作,那可就不得了了! 这两年收成可不好,今年这天气更是热得异常,自家老头时不时就愁眉苦脸地说,只怕明年还会旱呢。 他们这些在地里刨食的庄稼人全靠天吃饭,老天爷要是想折腾你,那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干瞪眼。但是如果能进城工作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实实在在的铁饭碗,不管外面刮风下雨,都能旱涝保收! 每个月稳稳地拿着工资,还有各种票据,吃的用的都能有着落,等老了干不动了,这工作还能传给孩子接着干,一家人的日子那不就越来越好了嘛。 杨秀秀那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整晚都没睡着觉,脑子里全是这事,最后得出结论——“五谷娘娘”这是想要给她们家改换门庭啊! 也对,只有家里越来越好了,以后才能更好地照顾满宝不是,满宝既然能得“五谷娘娘”的青睐,那肯定不能让她跟着受苦呀。 不过,杨秀秀心里也明白,虽说有了“五谷娘娘”的照拂,可想要个正式工作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这就是二十只竹鼠,也不是啥救命的龙肉,陆大勺就算是真急得癫狂了,也不可能把一个能传家的工作指标给自己。 但是临时工就不一样了呀,眼瞅着也快入冬了,万一真的有地方要人呢?陆大勺他们国营饭店人脉广,让他们帮忙打听打听,说不定还真能有机会呢。 杨秀秀之前也听说过,一般招临时工的岗位呀,都是比较累人的活计,而且在没转正之前,工资低不说,福利待遇也不到正式工的一半。 城里人条件好,说不定看不上呢,可他们农村人不嫌弃呀,只要能有个进城工作的机会,累点苦点算啥。 那边招娣带娣两个丫头得了奶奶的吩咐,抓着那纸条就出了门。她们刚走,杨秀秀便也回了自己家。 陆大勺这会儿正在国营饭店里忙活着呢,他心里挂着竹鼠的事,做起事来就有些心不在焉,等抬眼看到自家两个丫头风风火火跑进来时,立刻就迎了上去。 招娣两姐妹一路小跑着来到国营饭店,脸上俱都是红扑扑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她们也顾不上擦把汗,一瞧见自家爹,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招娣把手里紧紧攥着的纸条往陆大勺手里一塞,然后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奶奶的话说了一遍:“爹,奶说,隔壁奶奶家有 20只竹鼠呢,她要换这个条上的东西,让你赶紧拿个主意。” 陆大勺一听有20只竹鼠,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他赶忙回头往灶房走,不一会儿,就拿了两个大白馒头出来,塞到两个闺女手里:“乖囡,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了,吃个馒头垫垫肚子,等会儿爹带你们回去。” 两个丫头平时可难得吃这种精细粮食,这会儿又惊又喜,接过馒头就乖巧地直点头。 陆大勺便顾不上再多说啥,攥着纸条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找经理去了。 陆大勺心急火燎地来到经理办公室门口,直接推开门就冲了进去,嘴里低声喊道:“经理,搞到了!” 这会儿经理正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红铅笔,皱着眉头在《人民日报》上勾画着什么。 或许是这几天休息不好的缘故,他整个人看起来透着一股颓废的颜色,原本白胖的脸色也有些蜡黄,额头上几根乱发支棱出来,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墙上挂着的“深挖洞、广积粮”的标语被穿堂风吹得啪啪作响,倒是更衬得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压抑了。 “啥?”经理被陆大勺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手一抖,下一秒就反应了过来,整个人一下子从座位上窜了起来,油汗顺着双下巴滴在了中山装第三颗纽扣上,他也顾不上擦,只急切地问:“搞到了?多少只?” 陆大勺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一边快步走到经理跟前,一边展开手里的纸条,嘴里说道:“足足二十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家,说是这几天全家出动去找了,可上心了呢,想要用竹鼠换这纸条上的东西……” 陆大勺的话突然就断在了半空,就像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的鸡似的,整个人的表情都僵住了,脸上也只剩下满满的惊愕。 第五十四章 答应她! “咋了?写的啥呀?我来看看。”经理一听有 20只竹鼠,原本还紧张的神色一下子就被喜悦取代了,整个人洋溢着位置保住了的兴奋,见陆大勺这模样,还以为他是被邻居狮子大开口给吓着了,笑着打趣道:“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就是点东西嘛,给她……” 经理的眼睛快速扫过纸片,结果那没说完的话就像被噎住了一样,也憋在了嘴里。他抬头看了陆大勺一眼,两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里明晃晃的惊愕。 “这……”陆大勺张了张嘴,不知道说啥,他平时在大队里的时间不算多,整天就在这饭店里忙活,这会儿也是着实没想到,隔壁沈会计家的婶子居然还有这种野望呢,张口就敢要一个临时工指标。 而经理呢,估计打心眼里根本就没想过一个农村人敢跟他们提这种要求,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陆大勺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补了一句:“我家娃子过来报信的时候还说,隔壁讲了,如果咱们觉得不行,她就把那竹鼠给家里人炖了吃了,就当是补身子了,反正也不亏。” 这就是不接受其他条件的意思了,经理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皱得更紧,眼睛盯着纸条,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陆大勺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心里正琢磨着要不自己先下去忙活会儿?等经理考虑好了之后再回复杨秀秀那边呢,就听到身前传出了动静。 “答应她。”经理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断,似乎…还有一丝笑意。 路大少惊愕抬头,就看到经理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手边的烟锅在墙上用力地磕了磕,“砰砰”几声,火星子四溅:“咱们现在急用,必须得先把那二十只竹鼠拿到手,没这竹鼠,上头交代的事儿就办不成,其他的都先往后放放。” 显然没想到经理这么快就做了决定,陆大勺心“扑通扑通”直跳,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道:“那临时工指标……” “一个临时工罢了,把人先弄到国营饭店来!正好前段日子张书记有个侄女要找工作,”经理没等陆大勺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现在借这个事情把指标落实了,先给这头用用,等咱们事情办完了之后,再寻个由头辞退了,张书记那边也好交代了。” “啊?”陆大勺这会儿听明白了,心里顿时就有些别扭,感觉就像吞了只苍蝇似的难受起来。 若是经理直接拒绝了,那倒也能理解,毕竟这临时工指标确实不好弄,可现在这种先给人希望,再又想着法子剥夺的事情,就有些不太厚道了。 更何况这以竹鼠为由头开的指标,最后却成了经理的人情,那杨秀秀一家可以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陆大勺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看着经理直直看过来的眼睛,他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终究是没敢开口,只是低下了头。 经理此时再没有了之前颓废的模样,他勾嘴笑了笑,接着说道:“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找老张盖个章,他那边我会提前打招呼,不会为难你。” 说完,他似乎看出了陆大勺的心思一样,声音低沉了一些:“大勺,那就是个邻居而已,你以后可是要搬到镇上的,那小村子能待多久?而且,这可是她们先狮子大开口的,你根本就不用觉得愧疚,现在当务之急,是你要赶紧回去,先把那二十只竹鼠拿过来,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陆大勺微微低下了头,小声应了一句,没有去看经理的眼睛。 经理满意地点点头,走上前拍了拍陆大勺的肩膀,说道:“这事你办得不错,关键时刻能顶上来。你放心,事情成了不会亏待你的,以后有你的好处。” 陆大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应了一声,便接过经理写好的条子,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很快,陆大勺就凭着经理的交代,从老张那儿拿到了临时工的批条。 因为是临时加的,职位就直接定了杂工,就是啥事都得干的那种,收拾桌子、打扫卫生、洗碗刷筷什么的,反正店里的各种杂活儿都得揽着,见事做事,基本上不得清闲。 当然,就算是这种职位,老张都追着陆大勺问了半天,可陆大勺能说什么?他只能打了个哈哈含糊着混了过去。然后赶紧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离开了。 骑自行车带着两个闺女回村的路上,陆大勺心里头还在想着这事儿,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儿,便又仔仔细细地问了一次他娘和杨秀秀“谈判”的具体经过。 可俩丫头年纪不大,当时又没在堂屋里,隔着窗户听了个大概,这会儿被问了几次就有些迷糊了,说得颠三倒四的,根本讲不清楚个所以然来。 陆大勺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便也不再追问了,只是埋头赶路,原本宝贝得不行的自行车在乡间小路上骑得飞快,带起了一阵尘土。 到了沈家屯,陆大勺连家都没顾得上回,直接就敲响了杨秀秀家的门。 杨秀秀在院子里晒菜干,但心里可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因此听到外面传来的敲门声,立刻就提起了精神,把心里头想了一下午的话又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几遍,这才起身,快步走到门口,伸手拉开了门栓。 陆大勺一进门,就先给了个笑脸,当然,因为过于勉强,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苦涩,脸上的肌肉都显得有些僵硬。 杨秀秀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倒是依旧保持着镇定,笑着说道:“大侄子,过来了?” “过来了……”陆大勺挠了挠头,心里已经想了一路了,可直到这会儿,还是没想好该咋说才好,犹豫了半天,索性就干脆不废话了,直接把经理给写的那张条子递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不对劲 陆大勺手有些抖,杨秀秀疑惑地接过纸条,展开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脸上的笑容就像绽放的花朵一样,止也止不住地灿烂了起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她先是激动地在“每月十八元”那几个字处反复摩挲了几下,仿佛已经看到钱进了口袋似的,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字条原样叠了回去,宝贝似的收紧贴身的口袋里拍了拍。 做完这些之后,杨秀秀一把将陆大勺拉进了屋子,脸上堆满了笑:“大侄,坐啊,坐,婶子给你倒糖水去,今天可真是辛苦你跑这一趟了呀。” “不,不用了,婶子。”陆大勺赶忙摇头,也没心思喝糖水,直接说道,“婶子,我要先把竹鼠带回去,经理那边还等着用呢,耽搁不得。” “那当然,那当然,”杨秀秀喜得整个人都在发飘,感觉像做梦一样,这临时工指标就这么到手了,以后家里的日子可就有盼头了呀。 她一边领着陆大勺往里走,一边还不忘夸赞道:“我就说咱们屯子里就只有你最本事,我原想着你能帮我打听打听哪里有招工的,哪里知道,你能直接把人招到国营饭店去呢,可真是太厉害了,婶子真是没看错人!” “不不不,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婶子,这都是经理决定的,我就是跑跑腿传个话罢了。”陆大勺一听杨秀秀的夸赞,心里更觉得愧疚了,赶忙摆手解释道,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杨秀秀给打断了。 “婶子知道婶子知道,你放心,这事儿出了你嘴入了我耳,绝对不会有第三个……额,其他人家的人知道了!婶子不是多嘴的人哈!”杨秀秀拍着胸脯保证着,她只以为陆大勺是怕村里其他人家也求上门,赶紧保证自己会把嘴捂严实。 杨秀秀边走边乐,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而一旁的陆大勺则更加的纠结起来了,现在杨婶子有多高兴,只怕到时候就有多难过,只是她如果只是单纯想要打听一下招工消息,那也算不得狮子大开口了,自己要不要回去跟经理再说说? 不行不行!刚想到这里,陆大勺又赶紧摇头把这个想法晃了出去,经理是说一不二的脾性,自己跟他共事这么多年了,他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儿,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估计很难再转变了。 而且,还有个张书记的侄女等着呢…… 哎,只能希望到时候杨婶子希望破灭,能看开一点!或者能多做几个月,好歹能多赚点工资弥补一点损失。 就在陆大勺胡思乱想间,两人已经到了杨秀秀家灶房的角落里。那些个竹鼠,全被杨秀秀养在这儿,一个个挤在一起,偶尔发出“吱吱吱”的叫声。 “呶,大侄子,你点点数。”杨秀秀扯了扯正陷入沉思的陆大勺,顿时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陆大勺看到面前这一堆竹鼠,脸上的表情也激动起来,赶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框子,蹲下身子,一边绑嘴一边把竹鼠往框子里放,很快就把二十只竹鼠都点了出来。 陆大勺又反复核对了两次,确定一只不少,这才站起身来,看向杨秀秀点头说道:“婶子,没错!那我就先走了啊。” “诶,等等。”杨秀秀一把拉住陆大勺的胳膊,眼里透着一丝急切,“大侄子啊,你这条子是啥时候去?几点到?到了主要干些啥?你得跟我说道说道啊,婶子这心里头没底呢。” “啊,对!”陆大勺回过神来,想起老张之前交代的话,赶紧跟杨秀秀说道,“经理已经打了招呼了,明儿个就能去报道。不过要是你们家里有事,迟一天也行,不着急。第一天先去办手续,早上七点之前到。到了之后直接来找我就成,我带你们去。” “诶,成!”听了这话,杨秀秀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她爽快地放开抓着框子的手,又从橱柜里拿了个煮鸡蛋塞到陆大勺的口袋里,这才开口说道,“那我们家里先准备下,后天一早,去店里找你。大侄子,这乡里乡亲的你可得多照应着点儿呀,咱农村人头一回进国营单位,啥都不懂。” “好。”陆大勺赶忙点头应道,心里五味杂陈。就在要出门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头说道:“婶子,这个临时工,可能没那么好做,国营饭店里活儿多,要求也严,到时候可得叮嘱家里人多用心,别出啥差错了。” 说完这句,他也不等杨秀秀追问,像是后面有啥追着他似的,蹬上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跑远了,那背影看着竟有几分狼狈。 杨秀秀站在门口,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陆大勺远去的方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陆大勺临走时说的那句,怎么听都觉得话里有话呀,难不成这临时工的事儿还有啥隐藏的门道不成? 不过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多想了,满心都是即将有家人进城工作的喜悦,转过身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就往屋里走去。声音虽然称不上多动听,却让整个小院透着一股子欢快劲儿。 等到孩子们散学的时候,爱国就像一阵小旋风似的,握着个鸡蛋一溜小跑地进了屋,脸还因为兴奋涨得通红,大声嚷嚷着:“奶,你看看我在门槛旁发现啥了!这是咱们家的鸡蛋,上头还涂了一笔红的呢。” 说完,他献宝似的把鸡蛋递到杨秀秀面前,胸脯挺得老高,脸上得意的表情就好像自己立了大功一样,仰着脑袋笑嘻嘻地说道:“奶,你今儿个失误了?家里掉了个鸡蛋都没发现,要不是我呀,咱家就损失大了啊!” 杨秀秀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接过鸡蛋,只一眼,她就觉得手里的鸡蛋有些沉甸甸的——这分明就是她塞在陆大勺衣服兜里头的那个! 杨秀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随便两句话把小孙子打发走,然后又拿出那张陆大勺给的纸条,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第五十六章 家庭会议 杨秀秀眼睛都快贴到纸条上了,就怕漏看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可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陆大勺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自家不过就是得了个临时工的名额,又威胁不到他大厨的地位,他那一番表现到底是啥意思? 杨秀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里头像是有只小猫在挠似的,坐立不安。难不成这事儿还能有变数? 她当即改了主意,不行不行,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明儿个就得去报道!那今天晚上,就得跟大家商量好了才行。 她原本跟陆大勺说后天,最大的问题是杨秀秀压根就还没想好,这个临时工的名额到底要让谁去,但是这会儿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按理说,她就一个儿子,肯定该给沈青山去的。可沈青山那性子她当娘的太了解了,说好听点是憨厚老实,说难听点就是木讷、蠢笨。 这国营饭店可不比屯子里头,在屯子里家里人好歹还能互相看顾着些,要是在镇上出了点啥事,那可真是鞭长莫及,想帮忙都帮不上。 老头子沈志和呢,是大队的预备会计,虽然没个正式名分,偏他还忙得兴兴头头的,只怕也不能去。 杨秀秀自己五十多的人了,身子骨虽说还算硬朗,可也没那精力天天往镇上跑,两个小孙子年纪又还小…… 杨秀秀在屋里来回踱步,琢磨来琢磨去,始终拿不定个主意,最后还是决定,要开个家庭会议! 这个洋气词儿还是儿媳妇的表姑之前说过的,杨秀秀觉得用在这儿格外合适。这大队里有大事就要开大会,那他们家里遇到这么大的事儿,可不就得开个家庭会嘛,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呢。 等到了晚上,一家人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小院里顿时热闹了起来。杨秀秀拍拍手,示意众人在堂屋里做好,就连小满宝,也被华慧抱在怀里,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妈妈的怀抱里头。 堂屋的煤油灯芯“噗”的一声爆了个小小的火花,光亮猛地一闪,惊得满宝往华慧怀里缩了缩,小手揪了揪妈妈的衣角。 杨秀秀借着光不紧不慢地环视了一圈,打量着全家人的脸。 沈志和心里头好奇得很,也不知道老妻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手里的烟斗在手里盘来盘去的,心里有些痒痒的。 自从上次满宝被他的烟味熏得咳嗽了一声之后,杨秀秀就下了死命令,再也不让他在满宝跟前抽烟了。因此这会儿他只能拿着烟斗,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搪瓷缸子,那缸身上“劳动最光荣”的红字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满宝看着爷爷那副憋屈无奈的神色,觉得怪好玩的,笑嘻嘻地指使旁边的小哥哥塞了一块冰糖进沈志和手里。 沈志和一看,顿时乐了,绽放出一个满是菊花纹的大笑脸,他把冰糖砸碎,分给了大伙儿,然后众人这才一齐看向杨秀秀的方向,眼神里都透着些好奇。 见人都已经坐好,杨秀秀清了清嗓子,开了口:“今天我们召开了一个隆重的会议……” 她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咳咳”,回头一看,沈青山已经咳得面红耳赤,简直快把肺都给咳出来了。 杨秀秀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瞪了沈青山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又咋了?那点冰糖碎碎扎到你了?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以后你别吃糖了!” “不,不是。”沈青山好不容易在媳妇的帮助下止住了咳,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我的娘诶,我哪里是被冰糖呛到的,分明就是被您老人家这话给呛到的啊!但是他不敢说……只能委屈巴巴地往媳妇的方向靠了靠。 华慧看着沈青山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开口打圆场:“娘,山哥好了,您说。” 杨秀秀只觉得刚刚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严肃气氛已经被打破了,没好气地坐了下去,然后语出惊人地说道:“我弄到了一个国营饭店的临时工名额,工资十八块呢,你们看看谁去!” 她这话一出口,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啥?” “咳咳咳咳咳……” 这次,几乎是所有人都被惊到了,咳嗽声此起彼伏的,就连原本端正坐着的满宝,都被她娘华慧那惊讶的动作晃得在怀里摇来摇去。 爱国刚要欢呼出声,被他爷爷一个严厉的眼神给钉在了板凳上,他虽然乖乖地坐着,可那兴奋劲儿还在眼睛里闪着,屁股上跟扎了钉子一样,扭来扭去,显然是很想开口了。 “瞅你们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杨秀秀见状,故意做出一副淡定的表情,还把满宝从华慧的怀里抱了出来,那话语里满是得意的神色。 满宝看着有趣,忍不住用小手捂住嘴偷笑了起来,结果被杨秀秀轻轻地呼噜了一下脑袋,赶忙又收起笑容,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等到众人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沈志和第一个开口了,他皱着眉头,满脸的不敢置信,声音都有点发颤地问道:“你刚刚说啥?我没有听清楚。” 杨秀秀瞅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其他人正襟危坐,连跟前的水碗都下意识地推得远远的模样,这才重新开口说道:“你们没听错,我是真的弄到了一个国营饭店的临时工名额!” “是……替工的那种?”沈志和还是有些不确定地追问。 替工就是在正式职工不方便的时候,代替人家上几个月班,一般多见于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代两个月。做替工的话,工资是自己能拿到手的,但是其他福利待遇可还是人家正式职工的,跟替工的人没半毛钱关系。 这种虽然也挺难得的,可沈志和到底是见过的,所以下意识就问了出来。 杨秀秀下巴一扬,一脸骄傲地说道:“那种能叫临时工吗?我说的临时工就是临时工,干得好还能转正的那种哩!” 第五十七章 你糊涂啊! 她这话一出口,沈志和就不说话了,只是拧着眉头看着杨秀秀,心里琢磨着一个问题——我家这婆娘是啥时候疯魔的呢?咋一点征兆都没有? 不同于家里男人们的不敢置信,华慧多少是知道点前情后果的,这会儿就小声开了口:“娘,那些竹鼠,真的成了啊?” “那当然,你娘我从不说大话!”杨秀秀笑着拍了拍华慧的肩膀,神情满意,“还是你机灵,一下就猜到了,不像那帮木头桩子,一个个傻愣愣的!” “竹鼠?”爱国可算是找到了机会蹦跶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就是奶你养在灶房的那些?” 他可惦记那些竹鼠好久了呀,每次看着都馋得不行,可奶奶每次都说有大用,不准他偷偷动。见他往灶房跑,爱军也跟着溜过去看了看,果然见筐子里头的竹鼠已经不见了。 爱国更兴奋了,手舞足蹈地说道:“奶,竹鼠就能换临时工?那还等啥呀,咱们全家人都去抓啊!给咱们家一个人换一个,到时候都不用上学了!” 他想得那叫一个美,仿佛已经看到一家人都在国营饭店上班的场景了。 杨秀秀都没来得及镇压这跳脱的小孙子,沈志和已经一烟斗就抽了过去,那动作又快又狠:“住嘴,你想害死全家吗?” 这一烟斗下去,可比杨秀秀平时做样子打他们疼多了,可是看爷爷那吓人的模样,沈爱国连叫都没敢叫,死死地抿住嘴,把眼泪都憋了回去,眼眶红红的委屈极了,却又不敢吭声,只能低着头坐在那儿。 沈志和看小孙子那样子,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开口解释道:“什么竹鼠换工作,那是投机倒把啊,你们不要命了?这要是被发现了,那可是要出大事的,咱家就完了!” 说完,他看向杨秀秀,眼神里满是不赞同的神色:“你糊涂!赶紧把东西给人家退回去,咱们不能干这事。万一被发现了,你还要不要活了?” 一听沈志和说得这般严重,家里人也都紧张了起来,一起看向了杨秀秀的方向,眼神里都透着担忧,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杨秀秀也是愣了愣,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她的“靠山”——“五谷娘娘”,心里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吓人。你放心,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弄了就是了。你们以为临时工是山上的野菜啊,到处都是?” 沈志和却不肯罢休,死死地盯着杨秀秀,脸色严肃得很,说道:“别打哈哈,到底怎么回事?跟谁换来的?怎么做的交易?你给我老老实实全交代了!” 杨秀秀最讨厌沈志和在家里摆他那副老革命的做派了,可看他这会儿是真的紧张,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得说清楚,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把竹鼠换指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当然了,在她的嘴里,那些竹鼠可都是她自己带着满宝上山去抓的,横竖满宝招竹鼠喜欢这事也被二狗子宣扬了出去,杨秀秀扯了这个名头,倒还真没有被拆穿。 她还顺带把自己跟李大丫和陆大勺说的话也说了一遍,又特意叮嘱爱军爱国,这竹鼠对外还是得说是他们哥仨抓的才行,可千万不能露了馅。 听完了杨秀秀这几天的“丰功伟绩”,华慧、沈青山、爱军爱国两小子都是一脸的惊叹加佩服,没想到自家娘\/奶奶居然这么有本事。只有沈志和,眉头拧得都快要粘在一处了。 好不容易等杨秀秀话音落下,沈志和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的,他端起面前的那碗水,“咕咚咕咚”几口全部喝完,这才抹了抹嘴,才叹口气开口道:“别只顾着乐了,这事,你们不觉得蹊跷?” 说完,沈志和看向杨秀秀,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特别是你!都几十岁的人了,吃的盐都该比他们吃的米还多了,你觉得那20只竹鼠,能值当一个临时工的指标?我问问你,就比如你这个指标,别人拿40只竹鼠跟你换,你换不?” “那我肯定不能换啊!我又不是傻子!”杨秀秀想都没想,当即就回道,“这可是长久的公家饭,哪是随便一点东西就能换的!” 说完,她自己就愣住了! 对啊! 她不是傻子,其他人也不是啊!所以那这事情……莫非真有蹊跷? “那不就是了,”沈志和用烟袋在桌子上磕了磕,发出“咚咚”的声响,把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这陆大勺,或者说他的那个经理,为啥要做这赔本买卖?” “(o)…” 杨秀秀一时噎住,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青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确定地开口:“那咱……不去了?” “怎么能不去呢!”杨秀秀差点跳起来,虽然说她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便宜占得有点大,但是刚刚那些都是老头子的猜测啊,万一他猜错了呢? 这可是工作! 镇上的工作!! 镇上国营饭店的工作啊!!! 眼看着老两口就要嚷嚷起来,华慧在一旁轻轻开了口:“爹,娘,我倒是有个看法,不一定对,您二老听听看。” “你说你说,”杨秀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赶忙开口。 华慧微微垂着头理了理思绪,才缓缓开口道:“在咱们村里人看来,一个城里的岗位自然是顶天的大事,是能改变一家人命运的好机会。而竹鼠虽然难捉,可确实是山上就能抓到的野物,所以咱们自然是觉得不值当的。但是从他们经理的角度看,或许就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见大家都在认真听,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经理是多大的干部,但是看他写个条子就能加一个岗位,想来这个对他来说不算太难。可看陆大勺这几天着急上火的模样,竹鼠对他们反而比较难得。拿自己容易得到的东西换难得的东西,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第五十八章 让华慧去! 华慧这一番话说完,杨秀秀眼睛越发明亮起来,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我慧子说得对!肯定就是这样!我们一家是贫下中农,那经理可是干部,真要是这事捅出去,还不定谁吃亏呢!要是咱们自己放弃,那才真实白瞎了我满宝的竹鼠!” 见一家子又兴奋了起来,好像都被这个岗位迷了心一样,沈志和眉头锁得更紧,正想再说些什么,结果一抬头就正好看见毛主席像下挂着的军用水壶,那是杨秀秀的陪嫁。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新婚夜杨秀秀说的话:“等咱有了娃,说啥也得让他们吃公家饭。” 他抬眼看了看旁边的杨秀秀头上花白的头发和眼里的憧憬,又想到她为了这个临时工名额,费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了改换门庭的机会,忍不住心里软了一下。 要不,让她试试? 反正杨秀秀给陆大勺竹鼠的事情没有第三个人看到,而且交易是双方的,就像她说的一样,对方顶多就是不认,应该不大可能主动去闹大。退一万步讲,要是真的东窗事发,大不了……大不了到时候他担了这个事去坐牢去。 想到这,沈志和原本到了嘴边的反驳话语咽了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吭声。 杨秀秀见众人都没有再反对,心里踏实了些,便把刚刚拿出来的纸条小心翼翼又叠了回去,然后才继续说第二件事:“既然都决定去了,那还有一个事咱们商量一下。就是陆大勺临走那话说得有些不清不楚的,说这临时工工作不好干,给的鸡蛋也没收,我总觉得心里有些没底。你们说说,会不会还有啥情况咱们没想到?” “纸条别是假的?”又是爱国第一个跳出来的,脸上的兴奋全变成了紧张。 这次,他爹顺手就把他按了下去:“别瞎嚷嚷,你一个小孩子懂啥!” 爱国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了,可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杨秀秀。 杨秀秀摇了摇头:“那不能,咱们都仔仔细细地看了多少次了,那纸条肯定是真的。我怕就怕到时候上着班还有啥幺蛾子冒出来。” “会不会就是累啊?那杂工不得啥都干嘛,洗碗洗筷子擦桌子擦地什么的,可能一刻都不得闲,比起只要做三顿饭的大厨来说,可不就是累了。”沈青山犹豫着开口,别看大伙儿平日里在屯子里干活累得够呛,这国营饭店的杂工估计也轻松不到哪儿去。 “如果只是累点,那咱不怕啊。只要有活干有钱赚,咱村里人哪有怕苦怕累的。”杨秀秀还是摇头,“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她给陆大勺的可是鸡蛋!就算在城里人眼里也是金贵东西,那陆大勺说不要就不要了,肯定不可能是因为这点子事。 “会不会是有人刁难啊,那城里人不是总是看不起我们嘛!动不动就爱仰着脖子说话。”爱军也开了口,他之前去镇上的时候,就遇见过那些城里人趾高气扬的样子,至今记忆犹新,这会儿就联想到这工作上了。 杨秀秀点点头,这倒是有可能。她上次去给满宝买牛奶,还被供销社售货员看不起呢。要不是华慧机灵,还指不定多难堪呢…… 诶,等等! 杨秀秀忍不住拍了拍手,如果是其他人去,可能要担心被人刁难的问题,但是华慧不怕啊,看她上次把那售货员挤兑得说不出话就知道,她心里有成算着呢。 只是,华慧去的话,这每天来回镇上,一个女人家家的到底不太安全。 杨秀秀又在心里盘算开了,而一旁的沈志和坐不住,也开始在堂屋里头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叨着:“慧子说得有道理,但是我总觉得这事情,得从长计议,而且青山性子也憨,这上班的事……” “干青山什么事?我想着,这个临时工得让慧子去!”杨秀秀语出惊人,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惊愕地看向了她。 杨秀秀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就这么定了!慧子年纪合适,人也机灵,青山你每天早点起,送她过去,然后下午下工之后接慧子回来。” “娘!”华慧惊叫一声,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机会居然会落在自己身上,要知道,她可不是姓沈的!婆母也不怕这工作到时候便宜了华家? 华慧刚刚还一直在想着怎么给山哥准备明儿个上班的东西呢,此刻听了婆婆的话,她真是又惊又喜,还带了些忐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沈志和也皱了皱眉,他倒不是不信任儿媳妇,只是之前那种得了工作就离婚,就为了把工作让给娘家亲兄弟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 “我也赞成让慧子去!”沈青山突然出声,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覆住媳妇常年开裂的指尖,眼神柔和,“她不仅聪明,认字还比我多,前年扫盲班结业证还压在箱底呢。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去才是白瞎了,别干两天让人家赶走了。” 他是真心觉得华慧比自己更适合这份工作,而华慧呢,虽然耳尖有些泛红,手却静静地放着,始终没有抽出来。 见没人再说话,杨秀秀抱着满宝转了几圈,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抬头接着说道:“那就这么定了。不管是什么情况,反正我们现在换也已经换了,竹鼠不可能再要回来,我想着,明儿个除了两个小子去上学,我们就都去看看去?不管有啥问题,都得看了才晓得。” “为啥啊?我可以请假啊!”爱国一听这话,蹭就跳了起来,上次去镇上他就在学校没赶上,这回可是关乎他们家的大事,他怎么能不参与呢! “想得美,老老实实读你的书去,敢逃课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杨秀秀横了他一眼,语气严厉,然后她又看了看其他人,见众人似乎都默认了,这才接着说道,“行了,说不准就是咱们瞎操心呢,到时候慧子做得好转了正,咱们说不准还能买个自行车哩!” 第五十九章 进城,上工! 这牛真是越吹越大了,沈志和无奈地摇摇头,而沈爱国已经第一个跳起来捧场:“自行车!自行车!” 他兴奋地跳上条凳,学着骑车的样子比划着车把,嘴里还喊着:“我要坐前杠!” 满宝有样学样地张开双臂,奶声奶气地喊道:“飞!” 全家人都笑作一团,原本还有些凝重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轻松欢快起来。杨秀秀这次没有敲孙子,而是抱着满宝颠了颠,笑点头道:“攒够钱就买,到时候慧子骑车上班,车铃铛要最响的!” 看着全家人脸上都挂上了憧憬的神色,满宝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临时工已经要来了,那自行车还会远吗? 几人昨晚商量好之后早早睡下。 第二天,东方的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淡淡的晨雾还萦绕在各个角落,杨秀秀心里头都惦记着那临时工的事儿,带着一家人抱起满宝就脚步匆匆地就往镇上赶。 等满宝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呀,他们已经站在了镇上国营饭店的大门口。 这会儿,国营饭店的大门还紧闭着,只有偶尔路过的几个行人,投来稀奇的目光,打量着这几个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人。 杨秀秀心里着急,便凑到窗户跟前,伸出手用袖口擦了擦那玻璃,然后眯着眼往里瞅了一眼。这一瞅,正好看见里头有个穿劳动布围裙的胖女人,正坐在桌前剔牙。 那胖女人估计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视线立刻转了过来,瞧见窗口站着的杨秀秀他们之后,脸上立马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把手里的搪瓷缸往桌上重重一墩,发出“哐当”一声响,扯着嗓子喊道:“干啥的干啥的,乡下人懂不懂规矩?还没到饭点呢,不开门!” “同志,我们找陆大勺师傅。”华慧见状,赶忙上前半步,一边说着,一边把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让她看了一眼,接着说道,“是来办临时工手续的。” 门吱呀开了条缝,胖女人眼睛在纸条上扫了一眼,又狐疑地打量起他们几人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们沾着晨露的布鞋上,那鞋底子因为走了一段路,在水泥地上蹭出了细小的泥印子,看着有些脏兮兮的。她撇了撇嘴,语气疑惑:“临时工?我咋不知道?” 华慧刚要开口解释,旁边的杨秀秀突然伸手一指那胖女人的脚下,大声说道:“同志,你鞋带散了!” 那胖女人下意识低头去看,就在这一瞬间,杨秀秀已经抱着满宝,身子一侧,灵巧地挤进门里去了。 “诶你这人……”那女人有些不爽,正想扯着嗓子叫骂两句,就看到陆大勺从灶房里头探出头来,顿时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狠狠地瞪了杨秀秀一眼。 见是杨秀秀一家,陆大勺也是一愣,手里的铁勺“当啷”一声掉进了锅里,溅起了几点油星子。他赶忙用围裙擦了擦手,从里头走了出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婶子,你们怎么就来了,不是说明儿个才来报道吗?” 杨秀秀看着陆大勺,脸上立马露出个热情的笑脸,声音不自觉地大了几分:“大侄子啊,这迟一天早一天反正都得来,我就想着干脆早点过来,也能尽快上手不是。咱乡下人,干活可不怕早,就盼着能早点把活儿干好呢。” 陆大勺听了这话脸抽了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开口道:“那青山兄弟,你跟我来,我领你去办手续。” “不是青山,这工作给咱家慧子。”杨秀秀说着,就把华慧往前推了推,笑着对陆大勺说道,“大侄子,劳烦你了。慧子这孩子机灵,干活也麻利,肯定能把这工作干好的,你就多费心带带她呀。” 陆大勺又是一惊,他下意识以为是沈青山来上班,没想到这沈家人倒是有意思。不过这是人家的事,他自然不会多嘴去说啥,只是又点了点头说道:“行,那华慧同志跟我来,我带你去办手续。” 说完,他就带着华慧往老张的办公室走去了。 这临时工的手续倒也不算复杂,在陆大勺的帮忙指引下,办得还挺快的。就是在领劳保手套的时候,老张拿着登记本,一边登记一边抬头看了看华慧,眼神里透着一丝探究,凑过来问道:“小华同志跟李经理沾亲?” 他这话一出口,陆大勺的动作都停了一下,周围的气氛也变得有点微妙起来。 华慧这会儿正在仔细地系着那条印着“国营饭店”字样的围裙呢,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微微抬起头,低声笑着说道:“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个李经理,我倒是知道家里常来的一个李叔,最爱吃我娘腌的芥菜疙瘩。” 老张听了这话撇撇嘴,见华慧也不像是好糊弄的主儿,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事儿了。 既然手续都办好了,那今天华慧就可以正式上工了。 杨秀秀等人便找了个角落里坐下,就见华慧顺利地领到了围裙,又戴上手套,开始手脚麻利地擦起桌子来。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正在一家人打算找陆大勺道个谢就离开的时候,两个穿衬衫的女服务员的对话引起了满宝的注意。 她们这会儿倚着柜台嗑瓜子,瓜子皮也不拢好,故意往华慧跟前吐。 “听说走陈经理的关系进来的?”其中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服务员挑了挑眉毛,眼神瞟向华慧的方向。 “啧啧,好有本事呢,上次我那小姑子说他们班一个高中生都没进得来。瞧那土布衫,也不晓得认不认识字……”另一个正是刚刚拦着他们不让进的胖女人,此时一边说话还一边朝着华慧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她们明明看到华慧的家人就在那儿坐着,依然说得肆无忌惮,显示是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又或者说,就是因为看到了他们,所以才变本加厉,故意说给他们听呢。 第六十章 阴差阳错 见满宝小脸都皱了起来,杨秀秀心里反倒是踏实了些。看来,这国营饭店确实是不好混,就连一个临时工的杂工似乎都抢了不少人的“肥肉”,或许这就是当时陆大勺说那些话的缘由? 想着,她轻轻抱着满宝晃了晃,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哄道:“奶的满宝饿了没有,奶给你买个葱油饼好不?” 满宝正想摇头说不饿呢,可偏偏那葱油饼的香味直往她鼻子里钻,满宝忍不住就咽了咽口水,“咕咚”一声,在安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顿时就让杨秀秀忍不住真的笑了起来。 她摸了摸满宝的脑袋,站起身来,走到卖票窗口开始排队。估计是看他们勉强算是“员工家属”,这一次,女售票员难得给了个笑脸,动作也麻利了些,但是满宝心里依然有些沉甸甸的。 俗话说“京城居,大不易。”现在看起来,哪怕就是国营饭店这么一个小单位,想要站稳脚跟,都不那么容易啊。她抬眼看向正在忙碌的华慧,心里默默地想着:她妈,应该没问题? 等满宝再次转头看的时候,华慧已经收拾完了大堂,正打算往灶房走呢。在进灶房之前,华慧像是感觉到了满宝的目光一样,转过头来对着满宝笑了一下,眼神熠熠生辉。 华慧就这么在国营饭店干了下来,每天天不亮就揣着玉米面饼子出门,等到晚上下班回来时也总不忘用油纸包几根灶上烤焦的麻花或其他边角料哄几个孩子。这一天天的,来回路上就要用掉差不多三个钟头,她却劲头十足。 脚下的布鞋底在这日复一日的奔波中都磨薄了一层,也让她把镇上那些个七拐八绕的小巷子摸了个差不离。 华慧本就是个勤快的人,在国营饭店里,不管是擦桌子、洗碗筷,还是帮着后厨择菜、洗菜,她都手脚麻利,眼里也有活儿,基本上不闲着。而且,她这人嘴巴虽说算不上多甜,但也有着自己为人处世的一套方法,从来不会主动去得罪人。 再加上陆大勺有意无意地在旁边帮扶着,时不时地指点一下,帮她挡挡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事儿,慢慢地,华慧总算也在国营饭店里融了进去,至少那些一开始故意针对她的人,现在也不再处处找茬了,工作也算稳当了下来。 这样沈家人心里就挺满足的了,一家子天天乐呵呵的,倒像是多了个了不得的盼头一样。 不过屯子里这边好几天没看到华慧上工,村里那些爱打听事儿的人,就有些按捺不住了,明里暗里地来打探消息。杨秀秀也是个精明的主儿,她不想说的时候,每次都能找各种借口,把他们给糊弄过去。 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做了半个月之后,杨秀秀他们看一切都挺顺利的,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总算是慢慢放了下来。 可没成想,今天华慧回家的时候,居然还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准确地说,是阴差阳错间撞到了一个地界。 这日正赶上晌午,日头毒得很,火辣辣地照着大地。路边的知了扯着嗓子拼命地嚎,那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听得人心里烦躁。 华慧蹲在后厨门口择豆角,豆大的汗珠子顺着她的麻花辫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滚,打湿了脖子上的衣裳。就在她打算起身去拿条湿毛巾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墙外有几个半大孩子压低了声音的小声议论。 “供销社的车快来了?” “我妈说今儿个下午就到。” “嘘,小点声,快点回家拿东西去。” 华慧手里的豆角秆“啪嗒”一声就掉进了旁边的竹筐里,她几乎是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周姐说漏嘴的事儿——每次供销社采购车卸货的时候,总会有些压坏了的罐头流出来,不要票! 周姐就是那个在供销社打牛奶的售货员,华慧自从到了国营饭店上班之后,就找了个理由跟那个周姐又走动了起来,两人时不时地唠唠家常,互通有无,一来二去的,这交情也就处起来了,消息自然就比之前灵通一些。 不过华慧也溜达去过好几次供销社仓库那边,可运气不好,一次都没遇到过那车,没想到今儿个倒是逮到了。 华慧心里头高兴,立马快手快脚地把剩下的活干完,然后把围裙往煤堆后头一藏,接着便拿着个铝饭盒,贴着墙根往供销社仓库的方向挪。 这灶房窗户后头就是那两个服务员中午休息的地方,华慧可不打算给自己多加竞争对手。 那青砖缝里的苔藓吸饱了这暑天的热气,踩上去像棉花似的发软,时不时还呲溜滑一下。墙上原本写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也早被这雨打风吹的,颜色都淋褪得差不多了。 华慧刚拐过两个弯,还没到供销社那块儿呢,就瞧见前面有个戴着草帽的人,背着不轻的背篓,脚步匆匆地往一个巷子深处钻去。 对面还有个中年妇人,走路那叫一个飞快,挎着的篮子上盖着的布片被风掀起了一道口子,华慧眼尖,隐约瞧见里头露出了一截油纸包,看那形状,似乎像是镇上粮站才有的古巴糖,满宝念叨过好几回了。 华慧心里一动,当即转个方向就悄悄地跟了上去。 刚到巷子口,她就看到阴影里突然冒出个瘦黑瘦黑的小个子男人,像个门神似的挡在前头。过往的人走到这儿,都要跟他说几句什么,或者递上点什么东西,那男人才会放行让他们进去。 这么神秘? 华慧心里有点紧张,可又不想错过机会,便不动声色地跟紧了一些,竖起耳朵听着前面的动静,还真让她听到了站她前头那个老太太和那男人的对话。 男人瓮声瓮气地问:“出还是入?” 老太太赶忙陪着笑回答:“入。”说着,还掀开篮子上的盖布给那人看了一下,那篮子里空空荡荡的,估计是想证明自己没带什么东西的意思。 第六十一章 发现黑市 那男人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便挥挥手让老太太进去了。下一个,就轮到华慧了。 “出还是入?” 那男人抬眼瞧了下她,瓮声瓮气的开口。他身上的汗衫领口都泛着一层盐霜,汗味儿混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直往华慧鼻子里钻。 华慧有些紧张,心砰砰跳,可脸上还是尽量保持着镇定,她攥紧兜里用手绢包着的粮票,学着前头人的腔调,压低声音说道:“入。” 说着,她便伸手想要打开铝饭盒给那人看。 那汉子鼻子突然抽了抽,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新来的啊,背篓都没拿。国营饭店谁介绍的?身上花椒味都没散干净呢。” 说完,又往华慧这边凑了凑,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一股浓浓的汗酸味混着晒干的牛粪味儿扑面而来,熏得华慧差点没忍住皱起眉头来。 华慧一愣,她没想到进这里头居然是要介绍人的,这东西可不敢乱讲,人家一对就该露馅了。 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说谁的名字比较合适呢,就看到那汉子的手指头不自觉地搓了搓,面上有不耐烦的神色,顿时心领神会。 华慧退后半步,微微挡了挡手,笑着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两分钱纸币塞过去:“大哥通融通融,我就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最近手头不宽裕,价格太高了我也要不起,能装满这饭盒就阿弥陀佛了,哪里用得着背篓呢。” 那汉子接过纸币,用指甲刮了刮票面,像是在辨别,又似乎是在掂量。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侧身让出了一条窄窄的缝。 华慧长舒了一口气,赶紧快步顺着那缝儿往里走,一进去她就愣住了,这巷子深处竟是个不大的交易市场! 乍一看得有好几十号人,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见,只有青石板缝里钻出零星的两根野苋菜,带来一点稀疏的绿意。 一个戴着蓝布条的老头正蹲在磨盘上抽旱烟,烟圈儿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上冒,脚边的竹匾里晒着干瘪的橘皮,可他眼神一丁点儿都没有放在橘皮上,耷拉着眼皮瞅着所有人呢。 还有个穿劳动布工装的男人,正拿着搪瓷缸量小米,那铝饭盒盖有些不平,发出小声的当啷声,似乎正在结算:“三块钱,加上全国粮票一斤二两。” 华慧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这里可根本不是她原本以为的采购车回来的地方,而是她只在别人嘴里听说过,却从来没有去过的——黑市! “新面口袋要伐?”这时候,一个沙哑的招呼声突然传了过来,惊得华慧指尖一颤。她扭头看去,原来是个穿灰布衫的老汉。他蹲在歪脖子槐树下,身前的竹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二十个面口袋,每个口袋上都印着蓝戳。 这可是好东西,裁开了能做衣服呢,可惜,不是华慧现在最需要的。 她摇摇头,又回身打量了一下墙根下那堆发芽的土豆,忽然就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扭头一看,是个穿着补丁褂子的小媳妇,那小媳妇掀开竹篮,露出底下用茅草裹着的鸡蛋,一个个鸡蛋上还沾着新鲜鸡粪,那小媳妇小声问道:“大姐,新下的,个顶个的好,拿工业券换,要不?” “要不起。”华慧赶忙摇头,她可没工业券,但面上还是学着红案师傅谈价时的腔调,“家里攒的鸡蛋票倒是富裕。” 那小媳妇有些失望,转身走了,华慧也加快脚步往里头走去。 这地方到底不合规矩,华慧第一次进来,心里总有些怵得慌,害怕待太久要是被抓到了可就说不清了,只想着尽快摸清楚有哪些东西好赶紧出去。 巷子深处,七八个竹筐错落排开。 一个穿对襟褂的老太太正抖开一块蓝布头,布匹上“红星纺织厂”的印章还带着浆糊味呢,估计是刚弄来不久。 还有个戴红领巾的少年蹲在墙角,面前摆着本卷边的《数理化自学丛书》。 “新到的麦乳精!”又有个裹着头巾的妇人朝着华慧招呼,说着,她还掀开竹篮的盖布让华慧看了一眼,只见里头玻璃瓶上的铁皮盖都锈迹斑斑的了,但是里头淡黄色的颗粒可一点都不少。 华慧心跳都漏了一拍——居然连这东西都有?这黑市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得多啊。 华慧这会儿倒是镇定了下来,感觉到周围总有一股有若有若无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让她心里有点发毛,更加不敢就这么直接走了,左右看了又看,终于瞟见一个自己买得起的东西。 “大姐,菜干咋换?”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向角落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农妇,小声问道。 那人抬起头,伸出枯黄的手指比出个“八”,慢悠悠地说道:“八毛一斤,要搭半张肥皂票。” “肥皂票没有,火柴票行不?”华慧从裤腰暗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票证,这还是杨秀秀一早放在她这儿的,马上就要过期了的,让她找机会用掉。 接着,两人便是一番讨价还价,费了好大劲儿,华慧最后买了三斤菜干,这才感觉那道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慢慢消失不见。 心不在焉上了一下午班之后,华慧就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赶,那脚步倒得飞快,好几次,沈青山都差点没跟上。 一等回到家,华慧连口气都顾不上喘,就直接进了灶房,把发现黑市的这个消息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杨秀秀和她的小尾巴满宝听。 队上发的粮食总共就那么多,虽然婆婆之前说自己也找了人换粮食,可华慧心里想着,多条门路总归不是坏事,现在这年景,家里还是要多屯点粮食,心里才能更踏实些。 果不其然,杨秀秀一听到这消息,就和满宝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闪过一丝惊喜。这遍寻不着的黑市,可算是有着落了。华慧这个临时工,还没领到工资了,就帮了家里一个大忙! 第六十二章 先试试水 听到杨秀秀一叠声的夸赞,华慧心里美滋滋的,当然,她也没想到,杨秀秀和满宝想的,压根就不是买粮,或者说,不仅仅是买粮。 第二天一清早,华慧和沈青山就摸黑上班去了。杨秀秀呢,则早早就来到了灶房。 她昨儿个心里盘算了好久,这去黑市的事儿,杨秀秀不打算告诉沈志和,省得他又念叨个没完。所以,她打算今天先自己去探探路。 至于满宝,那是不带不行的,没了满宝那神奇的本事,就没有能拿去卖的东西了。不过这会儿还早,杨秀秀打算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再去抱她。 说起来,杨秀秀现在能拿得出手去卖的东西着实不多,主要就是原材料有点不够。 像之前陆云拿来的槽子糕和猪油渣那些,满宝的胎记葫芦虽说能复制,可却没法保鲜。也就是说,不管复制出多少的东西,它该啥时候坏还是啥时候坏。 像油渣那些还好,杨秀秀可以直接碾碎成粉末,加到野菜粥或者团子里头悄悄给家里人补补。他们顶多就觉得她手艺精进,不太容易发现其中的端倪。 但那些点心就不一样了,除了满宝偶尔偷偷塞一点给两个哥哥和娘亲之外,大部分都只能祖孙俩自己悄悄享用。沈青山和老头子那是一点都不敢让沾上的,不好解释啊。 所以,杨秀秀和满宝想要把东西拿出去换成钱和能放得住的粮食这事,已经商量了不短时间了。杨秀秀甚至还自己去过镇上好几回。今儿个总算是等到出手的机会了,可到底要卖什么,杨秀秀又犯了难。 之前因为要抻着陆家,好几天没让陆云来家里头玩了,导致满宝现在并没有新鲜的食物可供复制。而华慧每天拿回家的那些边角料,又都是品相不怎么好的,基本上都直接分给大家了,也没有太多复制的价值。 杨秀秀在橱柜里翻了又翻,找了半天之后,发现最合适拿出去的,还得算是冰糖和大米。 大米就不用多说了,粮食是家家都不嫌多的好东西。冰糖呢更是稀罕物,能补身子还经得住放,除了要钱要糖票之外,还得碰运气才能买到,想要的人肯定不少。杨秀秀思量再三,决定就拿这两样东西试试水。 满宝今天的复制机会还没有用,经过这一段时间不住嘴地吃,她的身子已经跟刚来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整个人圆滚滚的,体重迎来了新高,已经15斤多快16斤了,在沈家屯里已经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小胖崽了,每天的复制上限也到了15斤。 杨秀秀琢磨了一下,直接从橱柜里拿了5斤冰糖和5斤大米放在背篓里,打算到了黑市之后看哪个更行俏,就让满宝悄悄复制哪个。 她拿的背篓不小,除了这十斤东西之外,再放个满宝也还绰绰有余。不过去镇上到底有些远,今儿个又是为了干这么个“大事”,杨秀秀可没打算全程靠着两条腿走着去,而是准备先去隔壁村,搭个牛车去镇上。 隔壁村子的牛车逢5就会去一次镇上,有需要的村民们只要花个五分钱就能蹭车,今儿个恰好是15号,倒是省了杨秀秀不少脚程。 把东西都放好后,杨秀秀就开始捯饬自己了。上次老头子说得那叫一个严重,杨秀秀也不敢太大意,每次干这种事之前,都要先乔装一下。 她先用灶灰把脸和脖子涂黑,又在眉毛旁边粘上个大痦子,再把头巾裹了又裹,把头发大半个脸都给遮得严严实实。拾掇好脸之后,又多穿了两层衣裳,最后把沈青山的破袄子罩在外头。 这一番折腾下来,原本干瘦的老太太一下子就像充了气似的肥了两圈,就算沈志和到了跟前,估计都不一定能一下认出来。 全部弄好后,杨秀秀这才进西屋去抱满宝。她用小褥子把满宝裹得严严实实,跟个小粽子似的包好,又给她带上大草帽,套上爱国的衣裳。见看起来已经不大像个小女娃了,这才放心地把她放在背篓里头,背着就往牛车的方向赶去。 杨秀秀起得着实早,出了门天也才蒙蒙亮,雾气还没散干净,打到人脸上带来一丝凉意。 杨秀秀背着竹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满宝裹在蓝布里睡得小脸通红,身旁的罐子随着颠簸时不时地叮当作响,倒显得周围更安静了。 等到终于到了牛车那儿,上头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 “大妹子,哪个屯子过来的,上镇里走亲戚啊?”赶牛车的老汉叼着烟袋,眯着眼睛搭话,眼神却直往篓子缝里瞟。 杨秀秀把满宝往怀里紧了紧,面上带了些无奈的神色:“带孙子去镇上卫生院看看,不知咋的,夜里咳得凶哩。”说着,还掏出块粗布帕子盖在满宝头上,半遮住她的脸,一副怕着风的模样。 牛车慢悠悠地往前走,到一半的时候,满宝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杨秀秀赶紧从怀里掏出捂着的玻璃瓶,先细心地给孙女喂了几口温水。 牛车上刚和她聊得起劲的大娘见状扬了扬眉,笑着说道:“您这大孙子真胖乎,看着就招人疼。” 杨秀秀应和了一句,给满宝掩了掩脖领子,然后笑着岔开话题。 满宝也乖巧得很,不说话也不闹,只悄悄往嘴巴里含了一块冰糖,然后靠在奶奶怀里,闭着眼睛舔得一脸满足。 等牛车在镇口停下的时候,日头也才刚冒尖。杨秀秀从兜里摸出五分钱的钢镚塞给老汉,便转身朝着华慧之前说的巷子走去。 依杨秀秀的理解,像黑市这种灰色地带,应该是天黑的时候人流才旺,趁着稽查队休息的时候来,也不容易出事不是。果然,刚拐弯,她就看到巷子口站着个人,是个疤脸的汉子,一脸凶相,看着就不好惹的模样。 杨秀秀把满宝重新在背篓里放好,又把两个罐子压在她身下,这才脚步生风地走了过去。 “干啥的?”疤脸汉子伸出手,直接挡住了杨秀秀的去路。 第六十三章 交个朋友 杨秀秀一愣,心想着咋还换口号哩,但她到底也是来过好几次镇上的人了,自诩是见过世面的,当下也不慌,直接堆起了个笑容,一边伸手往兜里摸,一边说道:“家里难得有点精细东西,想着来给娃换点零嘴。” 这就是要卖东西的意思了,还是精细东西,那男人闻言也精神一振。就看到杨秀秀把背篓里罐子掀开了条缝,白米特有的光泽就印到那汉子眼里。 汉子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把手上刚刚杨秀秀递过来的一毛钱也攥紧了些。不过,看到糖罐子旁边的满宝,还是摇了摇头,压低嗓门说道:“咋带着娃一块来了,这要是哭闹起来可不得行,下回再说。” 说着,就把那一毛钱又递了回去。 杨秀秀心里一紧,她明白这汉子的担忧,但她这情况不同,啥时候来也得背上满宝才行啊。把那一毛钱推了回去,杨秀秀脸上的笑容不减,继续说道:“家里其他人忙哩,哪有空带娃。你放心,我这孙子再是乖巧不过,肯定不会惹麻烦的。” 汉子显然不太相信,这风险不是一个老太太随便说两句就行的。要是娃娃哭闹引来了稽查队,坏了他老大的事,那才不好收场。 两人就在那儿僵持了下来。 满宝这会儿也在心里直叹气,年龄太小真是不方便,不过小娃娃也有小娃娃的好处。她眼珠一转,站起身来,努力往疤脸汉子的方向够去,杨秀秀一见她这动作,立马就明白了,赶紧站直了几分配合着她。 然后,就见满宝伸出小手,把自己手心捏着的冰糖直接塞到了汉子嘴里,奶声奶气地说道:“叔叔吃甜甜。满崽乖,满崽不吵。” 听奶奶说了一路的“孙子”,满宝机灵地给自己换了个名字。 那汉子猝不及防被塞了个满嘴,冰糖的甜味儿在口腔中一下子就迸发开来,让他不由愣了一下。他脸上表情虽然没变化,可心里却是软了两分。 他们跟着老大做事,虽说比寻常人家日子好过些,可这糖却也不是常能吃到的。而且这小娃儿长得实在是乖,大眼睛笑成弯月亮,比自家的淘小子可爱十倍,这拒绝的话啊,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杨秀秀一看有戏,赶紧跟着保证:“大侄子你放心,这娃要是张嘴哭,我二话不说拍屁股就走,绝对不给你招麻烦。” 满宝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可怜兮兮地道:“满宝肯定不哭,叔叔,求求你了~” 杨秀秀眼珠子转了转,又说了句:“稽查队也想不到有人能带小娃不是?”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疤脸汉子思考了一下,舔了舔嘴里的冰糖,身子往旁边让了让:“还是挡着点,别人看到了也不放心,别影响了其他人。” 杨秀秀连连点头,正打算往里走,疤脸汉子好像刚想起来什么似的,低声补充了一句:“去东北角,有人收细粮。” 祖孙俩一听,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杨秀秀赶忙用褥子挡住背篓口,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入了“新战场”。 祖孙俩刚在东北角找到个位置蹲下,就有个穿着劳动布工装的男人凑了过来。指甲缝里还沾着机油,看起来像是个工人模样,声音极低却很明确地问道:“有粮食?” “有。”杨秀秀强装镇定,面不改色地回答道,“白米,要不要?”说着,她把手伸到背后,抓了两粒米出来,递了过去。 男人眼前一亮,接过米放在眼前细看了看,立刻开口:“要,有多少?什么价?” “有粮票两块一斤,没粮票三块五一斤,你要多少?”这个价格,可是杨秀秀之前费了好大劲儿打听行情定下的,这会儿说出来,倒是显得底气十足,格外老练。 自从今年粮食再次减产之后,入口的东西那都是一天一个价,杨秀秀报的这价格差不多是粮站的10倍。 男人眉头皱了皱,捏起粒米放在齿间碾碎,眯着眼盯着杨秀秀,慢悠悠地开口:“粮站精米才三毛五,婶子这价够黑啊。” 杨秀秀心里紧张,脸上倒是笑了起来,把手心一转收回来,不慌不忙地道:“粮站自然便宜,但您能买到多少呢?” 呵呵,他能买到个屁!现在的粮食都是有价无市,特别是精米这种好东西,就算半夜开始排队,都流不到他们老百姓手里头。要是能走正规渠道抢到粮,谁又犯得着来这巷子里,闻这股熏死人的“夜香”味。 杨秀秀看男人不语,又笑了笑,用指甲挑开粒米,那雪白的断面在晨雾里泛着珠光:“后生仔,我这米磨得可干净,一点儿粗胚没留下,粮站哪里有这成色,你闻闻,还有稻花香呢?” 杨秀秀对自家米的质量有十足的把握,当时可是一粒粒选出来最饱满干净的才让满宝复制的,保证每颗都个头饱满,不带一点麸皮。 黑二听了这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了手电筒,朝着米粒照了照,那光束下一片雪白,的确是好品质。他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三块。” 说着,还摸出包大前门晃了晃,“我再搭张烟票。” “要不你看看其他的?”杨秀秀笑了起来,把手再次伸向后头,这回,满宝往她奶手心放了个冰糖。那琥珀色的正方形结晶块一出现,男人就不禁眯了眯眼。 “供销社冰糖断货几个月了,我这儿……”杨秀秀屈指弹了弹冰糖块,抛到自己嘴巴里,砸砸嘴,才用食指向上头指了指,接着说道,“据说是琼州来的最好的货,泡水治咳嗽最灵光。” 她一个农村老太太,手里拿着这么扎眼的东西,自然得给自己编造一个“上级”,不让人看轻,顺便也能让这东西显得来历不凡。 那男人一听这话,眼神就暗了暗,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慎重了些。 他穿着军色胶鞋的脚来回踱了几步,又凑过来压低嗓子说道:“米三块二,冰糖六块,婶子,这是实诚价,有多少我要多少。再搭两张工业券,权当我跟您交个朋友。” 第六十四张、赚钱了赚钱了~ “米最低三块三,然后工业劵要三张,我小孙子瞄上那供销社的回力鞋挺久了。”杨秀秀也不示弱,瞄了眼那男人的烟,还补了句,“你这烟稀罕,我老头子还没抽过这么好的东西呢。 “您老真行,这是逮着蛤蟆攥出尿啊!”男人似笑非笑,方言都蹦了出来,却还是伸手往怀里摸去,“也不是不行,这就得看您一共有多少货了,要是少了,我可不能干!” 杨秀秀笑了起来:“白米 15斤,冰糖 10斤,够不够?” 说话间,杨秀秀自然而然地往背篓上靠了靠,肩膀微微用力,满宝接收到暗号,立马心领神会地把手伸到罐子里,开启了复制。 男人一听这数量,心头就是一跳,用力压下面上的喜意,摸出捆大团结蘸着唾沫就开始点数,他虎口那一道不浅的刀疤,跟着手指上下翻飞,一下把之前那像工人的感觉压了下去。 杨秀秀看他这么大大咧咧地就掏出一叠钱,眼皮顿时一跳,心里又激动又紧张,赶紧左右瞅了瞅,见似乎没人看向这边,这才稍微吁了口气。 那男人倒是自在得很,一边点数一边笑道:“倒是我看走眼了,婶子,明儿个您可还来?” 白米就不说了,这冰糖可算得上是“奢侈品”了,要不是家里有病人或者想送礼,一般人根本舍不得买。 这两年旱得太厉害,甘蔗大幅度减产,供销社一个月都不一定能有二斤冰糖,这婶子开口就是10斤。男人常年做这块的,心里可清楚,现在市面上的冰糖大部分都是南边来的货,这老太太看着不起眼,没想到这量居然还不少。 杨秀秀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为了给满宝充足的时间复制,她开始摇头装高深,慢悠悠地说道:“这我可决定不了,看上头啥时候到新货咯。” 男人也笑了起来,却不着急催:“那婶子,我可等着您的信了。下回过来,直接跟门口人说找黑二就成,不要进门费。” 难怪这男人这么大手笔,敢情跟这黑市是一路的。杨秀秀想起看门的疤脸汉子特意说的东北角,这才知道怕是满宝塞的那颗冰糖招了眼。 不过也多亏了那冰糖,要是全靠自己散着出,可不一定能这么顺利。今儿个带着满宝,“五谷娘娘”格外保佑呢。 15斤白米和10斤冰糖,这一笔交易下来,足足有一百零九块五毛钱,抵得上工人三个多月的工资了! 那男人倒是爽快,直接把那包大前门也送给了杨秀秀,外带三张工业券。就今儿个一大早,杨秀秀就几乎赚了他们全家1年半的收入。 要不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呢,杨秀秀激动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往男人袋子里倒米的时候,差点洒出来。 那黑二见状赶紧把袋子抬高了一些,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流光。 出了这条巷子,杨秀秀长舒了一口气。她把满宝从背篓里抱出来搂在怀里,就像搂着个金疙瘩似的,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她干脆也不去抑制,专门往人最多的马路上走,说话的嗓门还格外亮:“大孙子,咱们可难得来镇上,奶带你来开开眼,要是看上啥了,就多看看啊,记在心里头,就当是有了。” 她这话明明带着一股子穷酸味,可偏偏因为她格外理直气壮,怀里的孩子应得也脆生,不仅不招人烦,反而透着一股子质朴,显得有些可爱。 一路上,只要遇到闲着没事的老头老太太,杨秀秀就主动上前搭话,一会儿问问路,一会儿讨口水喝,还真有不少人愿意搭理她。 就这么一来二往的,因为杨秀秀一直往人堆里钻,原本一直悄悄跟着她们的那个小孩就有些手忙脚乱,一个错眼,就发现杨秀秀和满宝不见了踪影,只能气得在原地跺脚。 满宝被杨秀秀抱在怀里,小脑袋不停地转来转去,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地左右张望,看似是在“长见识”,其实早就发现了身后一直跟着的那条“尾巴”。 这会儿见奶奶得了消息之后,三两下就把人甩开了去,不由得满是钦佩,脸上也露出崇拜的神情来。 杨秀秀看着小孙女这模样,胸脯都挺高了些,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伸手刮了刮满宝的小鼻子,有些得意地开口:“奶奶要是没点本事,怎么敢带着我的乖宝出来呢。” 宝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身子往奶奶怀里又蹭了蹭:“嗯嗯,奶奶最厉害了!” 杨秀秀心里还真有些得意,她之前虽然一直没有寻摸到黑市,却也装成胖老太去过几次家属院了,三斤槽子糕换成的十一块五至今还压在她的箱子底呢。也正是有了那几次经验,今儿个才能这么顺利。 不过黑市的人是真有钱啊,想起那次换槽子糕,杨秀秀就忍不住感叹。那供销社的糟子糕8毛一斤还要粮票,她当时只喊了4块一斤的价,哪知道那老太太硬生生还了半个多小时,杨秀秀说得口水都快干了,最后还是被绕了五毛钱,才把那槽子糕给换出去。 像今天啊,一百多块,那黑二眼睛都没眨一下。 啧啧。果然还是要带上宝贝孙女才行,今儿个她立了打工,可得好好犒劳一下。 另一边,黑二得知手下人把杨秀秀祖孙俩跟丢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发多大脾气。只嘱咐了一句下次看到了及时报给他,便转身去看其他货了。 在他心里,杨秀秀今天拿来的东西虽说品质确实不错,可这数量终究还是太少了些,还不值得他大费周章地去追查。这黑市他经营一年多才算慢慢上了正轨,轻易也不会砸自己的招牌。 “满宝想去哪里?供销社还是国营饭店?”已经恢复了自己模样的杨秀秀低头询问着怀里的小姑娘。 满宝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小手一指,选了国营饭店。 第六十五章 难题 供销社虽说东西多,可大部分都得要票才能买,她们手里又没多少票,去了也只能干看着,没意思。而且自己的葫芦胎记只能复制食物,其他东西买回来也没办法复制,那不是亏了嘛! 杨秀秀似乎看出了小孙女的想法,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国营饭店走去,正好,也看看自家儿媳妇最近干得咋样。 刚踏进国营饭店的大门,杨秀秀就发现这里似乎跟往常不太一样。她没有看到华慧,但是那两个喜欢躲懒嗑瓜子的服务员,这会儿一个比一个显得勤快,桌子被擦得都能反光了。 售票窗口那儿一如既往地排了不少人,可那售票员却跟换了个人似的,动作麻利,手里的活儿不停,脸上还带着分外温和的笑容,偶尔还跟人唠上两句家常,让不少老客人都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 整个大厅香味也格外浓郁,似乎又做了什么难得的吃食,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杨秀秀和满宝都忍不住使劲嗅了嗅。 杨秀秀和满宝四处打量了一下,没有发现华慧的身影,估计是在厨房里头忙活呢,便也没急着找她,先去看了挂在墙上的菜单牌子。 今儿个除了平日里常有的二合面馒头、稀饭和咸菜之外,居然还有菜肉包子,怪不得这大厅里总弥漫着一股子肉味。 杨秀秀和满宝对视一眼,果断地就朝着售票窗口的队伍走去。 等排到他们的时候呀,那售票员显然是认出了两人,给了个笑脸:“来啦,今儿个吃点啥?” 杨秀秀也笑着点头:“难得今儿个这么好的伙食,劳烦你给我来三个二合面馒头,再要三个菜肉包子。” 售票员笑了笑,并没有多少啥,只快速收钱出票。没一会儿工夫,杨秀秀就取到了吃食。 她在大厅里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先递给满宝一个热腾腾的菜肉包子,然后自己才拿了个二合面馒头,慢慢地啃了起来。剩下的两个包子她打算带回去给爱军爱国,今天赚这么多钱,杨秀秀啃馒头都觉得格外香甜。 两人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华慧从厨房里头走了出来。 不过她看起来似乎很忙,手里端着个盘子脚步匆匆地往一个小房间送去,送完之后,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厨房,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杨秀秀和满宝两人。 杨秀秀这会儿“身怀巨款”,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见华慧这样,也不上前打扰,便干脆加快速度,把手里的吃食吃完之后悄悄离开国营饭店往家去了。 等到晚上华慧班回到家之后,才说起了今儿个的事。 她是从售票员那儿得知杨秀秀和满宝去过的,心里头约莫也猜到了两人今天去镇上是为了什么事儿,不过她这一天在饭店里确实累得够呛,光是端盘子给上头试菜就跑了不下十几趟,这会儿两条腿都像灌了铅似的,就也没着急打听,只是抱着满宝靠在一旁,想先缓口气儿。 “娘,你肿么了?”满宝仰着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华慧。受限于年龄,她每次想说长句子的时候,都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华慧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笑着摸了摸满宝的小脑袋,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满宝问道:“满宝,你那竹鼠可还有吗?” 满宝先是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华慧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娘问的是还有没有留着做“复制引子”的竹鼠。 为了不引人怀疑,杨秀秀上次把剩下的20只竹鼠都交出去了,这会儿她娘突然问起这事,难道是还不够用? 满宝觉得挺好奇,先是摇了摇头回答了华慧的问题,然后张了张小嘴,一字一顿地说道:“可以抓鼠鼠,还要吗?” 华慧又捏了捏女儿的小脸,笑着说道:“那就算了,没必要让你去冒险,可不许再悄悄溜上山了。” 她看着女儿那副好奇的模样,知道她肯定是想问自己为啥突然提起竹鼠,便干脆解释道:“之前换给国营饭店那些竹鼠据说是要有大用,可是这些天陆大厨他们一直没能做出让上头满意的菜,我今儿个在厨房帮忙杀竹鼠的时候,偷偷看了眼,好家伙,那竹鼠都少了小一半了呢。照这样下去呀,还真不一定够用了。” 华慧无奈地摇摇头,又笑着说道:“不过那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我就随口问一嘴罢了,满宝今天去了趟镇上累了?娘给你洗白白,睡觉觉去呀。” 说着,华慧就准备起身去打水给满宝洗漱。可她说者无心,满宝却留了意,坐在椅子上琢磨了起来。 上头一直不满意,但是竹鼠又一直在消耗,那肯定不是因为对竹鼠材料不满意,那就只能是对陆大勺他们的手艺不满意了呗。 但是陆大勺主厨也几年了,好评一直不少,上次在国营饭店吃到的红烧肉可是让满宝都惊艳了好久。 码得四四方方的小方块,油亮的琥珀色外皮裹着足有拇指厚的肥膘,筷尖戳破肉皮时,能听见轻微的“噗嗤”声。送进嘴里竟用不着嚼,轻轻一抿,丰腴的油脂便在口中爆开,化成了满口荤香,甘香醇厚的味道顺着喉头滑进胃袋,香得人脊背都在发麻。 后来满宝带回家复制出来的那些个已经凉了,可那味道还是让爱军两兄弟吃得“嗷嗷”直叫,恨不得头都栽到碗里去。要不是每天饭食都是定量的,只怕他们就着那汤汁都能再咽下去三大碗。 所以呀,满宝心里想着,陆大勺的手艺应该是没问题的,那上头不满意的,只怕就是创意了。这年头,吃着肉,居然还讲究创意,看来这竹鼠还真是要派大用场的。 满宝歪着小脑袋,看了看正在给自己搓脚脚的华慧,又想起了陆大勺上次的那些反常举动,唔,杨秀秀前几天一直悄咪咪地在厨房祷告,希望“五谷娘娘”保佑华慧工作稳当,顺利转正,这事儿倒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第六十六章 出主意 像华慧这种凭借半交换半要挟得来的工作指标,想要顺顺当当转正,只怕比平常人还要再难不少。但要是能立个功什么的,说不准真能柳暗花明 满宝也没跟她娘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开始在自己的脑袋瓜里拼命挖掘之前的那些回忆。 虽说这次投胎没有走正规流程,还能记得一些往事,但到底轮回太多次了,真想要把每一件事儿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也不可能。 满宝认认真真想了好一会儿,才隐约记起有一世,她是一个得宠的小郡主,平时最爱吃的一道菜,名字叫“花开富贵”。 似乎是用不同大小长短的肉条拼成菊花瓣的形状,再加上一些特制的辅料定型,做好之后看起来就跟真正的花朵一模一样,栩栩如生,可等吃到嘴里却都是酥脆的肉香,跟花瓣没有一丁点儿关系,格外的过瘾。 想起这个,满宝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好吃,想吃! 她舔了舔嘴唇,又看了看自家娘,伸手从小兜兜里掏出一片她娘今天带回来的油渣,然后又一块,又一块,小心翼翼地在旁边炕桌上摆了起来。 华慧有些好奇地看着,就见满宝费了好大劲儿拼呀拼呀,终于摆成了一朵歪歪扭扭的花朵形状。摆好之后,满宝献宝似的把这朵“油渣花”给华慧看,眼睛亮晶晶的,满脸期待地说道:“娘,吃花花,好吃!” “哈哈,满宝还知道要吃漂亮呀,今儿个帮厨的小王雕了好些个萝卜花,早知道娘给你拿几个回来……”华慧话没说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她一把搂住满宝,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娘的小满宝也太聪明了!” 说着,她捏了一块油渣送进满宝嘴里,自己也吃了一块,在满嘴的油香中不断地完善着自己的想法。 第二天一大早,华慧就悄悄起身了,在昏暗的灶房里忙活了好一阵,才满意地点点头,匆匆忙忙往国营饭店上班去了。 她到的时候晨雾还没散尽,但后厨已经腾起了阵阵热气,透过雾气和半掩着的门,能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仿佛是在打仗一般。 华慧不敢耽搁,赶忙系上劳动布围裙,手脚麻利地开始擦起桌子来。偶尔抬头的时候,就能隔着打开的板门瞧见李经理在厨房里头来回踱步,神情严肃,呢子中山装的下摆都已经被攥出了一道道褶皱。 华慧在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自己要说的话,想着等会儿找个机会悄悄去找陆大勺。可还没等她找行动,就听到厨房里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响,是搪瓷盆被摔在了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李经理愤怒的咆哮声就传了出来。 似乎是觉得这会儿反正也没开门,李经理那是一点儿都没有遮掩,声音大到整个大堂都听得清清楚楚:“用了十只了,十只了!!!省城专家后天就到,你们就给我看这个?” 华慧忍不住靠近厨房门往里瞥了一眼,就看到陆大勺正站在案板前脸色憋屈,连系在身上的围裙都跟着微微发抖——案板上放着的那盘“红烧竹鼠”还冒着热气,酱色的肉块七零八落地泡在油汤里,明明芳香扑鼻,可硬是让华慧看出了一丝可怜的味道。 “经理,要不我再试试雕个萝卜花,把肉汁淋在上头……” 小王在一旁犹豫了半天,终于壮着胆子开了口,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经理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赶紧低下头,不再吭声了。 可即使这样,李经理也没放过他,冷笑一声说道:“人家可是省里来的专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萝卜花?你当是公社联欢会呢!” 他一边说,一边气呼呼地扯开了中山装的领口,好像这样能让他心里的火气散出去一点似的。结果这一扯,就看到了门口看热闹的华慧,顿时更是火大:“还有你!临时工到得最晚,还好意思笑!” 华慧后背一僵,自己明明也没迟到啊,今天可是比往常还早到了一些呢,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这时候不能去触经理的霉头,便只是乖乖地立正站好,一声不吭。 等李经理那一顿数落说完了,她这才挺直了腰板,鼓起勇气开口说道:“报告经理,我……我听说过一种直接用肉摆花的菜式。” 这话一出口,整个厨房瞬间就陷入了死寂,大家齐刷刷地看向了华慧。 “你?李经理的眼镜滑到鼻尖,“说说看。” 华慧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油渍,用指尖蘸着酱油在灶台上画:“把竹鼠后腿肉切成寸半长条薄片,用蛋清淀粉裹了炸成金盏过油定型,外圈码大肉条当花瓣,里圈细肉丝当花心,再把尾巴脖子剁成茸掺萝卜香菇丁,摆成花瓣……” 陆大厨夹烟的手停在半空,烟灰簌簌落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过了好一会儿,陆大勺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他那原本憋屈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喜的神色,抄起铁勺用力地敲响了一旁的搪瓷盘:“备料!小王宰一只新的竹鼠去了皮给我,老刘去地窖取冬藏的干香菇!” 大伙儿都行动起来,陆大勺更是精神抖擞,他拿起菜刀,那刀尖轻轻一挑,就挑开了竹鼠的筋膜,银光闪过之间,一片片粉白的肉片就像雪花般,飘进了旁边的青花碗里,正是华慧刚刚说的尺寸。 华慧蹲在煤堆旁给萝卜削皮,听见小王低声嘀咕:“行不行啊,别又浪费一只……” 话音未落,陆大勺的炒勺已经“哐”的一声敲在了他的头顶上:“闭嘴!去把地窖那坛绍兴黄搬来!”小王被打得“哎哟”一声,捂着脑袋就赶紧跑了。 华慧心里有些好奇最后的成品,却到底不能一直待在厨房,等杂活干完之后就去了外头,就是做事的时候心里跟猫抓的一样,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厨房那边瞟。 第六十七章 省里来的专家 其实陆大勺他们掌勺多年,厨艺是没的说,基本上一点就透。之间一直没进展,不过是进了思想误区罢了。小王的萝卜能雕出龙来也还是萝卜味,反倒容易抢了竹鼠肉风头,难怪经理会不满意。 就跟昨晚华慧被满宝点醒一样,这思路一旦打开了,那可真是一通百通。对这会儿的陆大勺而言,别说“花开富贵”了,估计“花团锦簇”、“锦绣河山”也都能做得出来。 果然,十几分钟之后李经理出了厨房,脸上已经带了点笑。他特意看了眼华慧,那眼神里有惊讶,有意外,还有些别的什么,却到底没有多说,就这么走了过去。 等到了中午饭店最忙的时候,陆大勺端着一盘菜送去了小房间,过了不多久,便从那个小房间出来径直朝着华慧走去:“华同志,你跟我过来一下,经理叫你进去。” 说完,似乎是看到华慧面露惊愕,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镇政府的领导试了菜,很满意,要你过去说说想法,估计是为了后天那顿呢。” 华慧这才明白过来,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小兴奋,她点点头,然后便跟在陆大勺身后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屋里坐着几个人,李经理陪在一边,见华慧进来了便开口问道:“华慧,你跟张书记说说,这菜你是咋想的?” 李经理面色有些许不悦,他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让华慧露面的,毕竟她只是个临时工,还不知道能干多久,何必让领导记住她,这万一以后出点什么变故反而麻烦。 可偏偏陆大勺太老实了,张书记一问这菜是怎么想出来的,他就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倒平白多惹出了这一出事儿。 华慧悄悄打量了一下那张书记,发现正是昨天自己上菜的时候试吃的那个人,连着两天都过来把关,看来是真的很看重那顿饭了。 这会儿见了华慧,他倒也没摆什么官架子,脸上带着笑,乐呵呵地开了口:“小华同志很有想法嘛,国营饭店就是需要你这样脑子活泛的年轻人,说说,你这菜咋想到的,有没有什么说头?” 华慧心里一喜,看到李经理在一旁尴尬地笑了笑,不停地冲着自己使眼色,她快速理了理思绪,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低声开口:“张书记您好,其实我冒出这个想法,还是因为……” 等送完张书记一行人离开后,李经理站在那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华慧好几眼,那眼神里有惊讶,还有些意外:“张书记看起来很满意,小华同志,看来以前可真是我小看你了啊。” 华慧听了这话赶忙欠了欠身,恭维了一句:“李经理说笑了,这可都是您领导的好。要是没有您给机会,我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没地儿使呀。” 李经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意味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国营饭店也关上了门,李经理扭头朝着陆大厨招了招手,安排他把之前试做得不那么完美的那几份菜一起端出来给大家伙儿加餐。 至于华慧,李经理也没亏待她,最开始的那盘“红烧竹鼠肉”单独分给了她一个人,算是对她提出了好点子的奖励。 华慧笑着收下了菜,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心里却忍不住沉了沉。既然拿了这个“奖励”,估计以后就算那道竹鼠新菜再怎么出彩,立了多大的功,也跟她没有什么瓜葛了。 不过她原就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便干脆放开了这件事埋头干饭。可是华慧没料到的是,原以为已经告一段落的事情,居然还能再掀起事端来。 第二天晚上,就到了接待省城专家的正日子。 这些天,华慧在干活的时候通过闲聊还有偶尔听来的只言片语,大致打听出来了竹鼠这事儿的缘由。原来张书记之所以这么看重这顿饭,甚至在百忙之中还专门抽了两天亲自过来试菜,那真不是为了私心,而是因为这次来的省城专家能决定在哪个公社修水库! 这两年镇上的粮食收成不好,减产了不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旱情闹的。他们这儿井不算多,灌溉期的时候不下雨,河里、井里的水都不够用,庄稼喝不饱,自然就长不好。 而一旦在镇上修了水库,那可就不一样了,雨季存水旱季用,能极大地缓解天时对农业的影响,老百姓能填饱肚子,其他一切就都能慢慢好起来。 而这次来的这个省城专家可是个厉害人物,之前在徽市主持修建过一个“长藤结瓜”的水利系统。 据说就是在山坡上挖了好多连环蓄水池,把这些蓄水池当作一个个“瓜”,然后再用一根主水渠像一根藤似的把它们连接起来。不仅能根据当地的地形地势,很好地缓解了粮食缺水的问题,还让每一颗“瓜”都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 这个工程效果惊人,已经被上头当作优秀典型宣传了很多次,省报、市报都有报道。 而这次这位专家来到了他们宁省,就是为了实地考察,再决定在哪儿试点开建这个水利工程。 张书记怎么可能不上心,这事儿可太重要了,不仅关乎着他的政绩,更关乎着他下头这么多户老百姓的肚子,要是能把这个项目争取到向阳镇,那就是造福全镇的大好事。 所以在打听到这个专家因为在隔壁的隔壁镇吃糠咽菜,表示了不满之后,他就赶忙给国营饭店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做出让专家满意的菜来,如果能让专家吃得高兴了,把这个“长藤结瓜”的水利工程放在他们镇上,那就给李经理记一大功! 得知这竹鼠是为了全镇的百姓献的之后,华慧就更上心了些,连围裙和手套都特意清洗得干干净净,就是想让专家留个好印象。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擦黑,饭店里的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没一会儿,就看到李经理引着张书记,带着一个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的小个子男人进了门。 第六十八章 险些坏事 那男人穿着一身中山装,第三个扣子系错了位置,他脚下是一双胶鞋,但后跟都已经磨出了毛边,看着有些不修边幅。 张书记和陪同的人员个个满脸堆笑,那男人脸上的表情却似乎很不耐烦。等到几个陪同人员引着他们往早就准备好的包间落了座,国营饭店的众人就忙了起来。 华慧因为之前立了功,这次也得了个能在屋里服务的名额,她心里还挺高兴的,觉得责任重大,赶紧和其他两个服务员一起,手脚麻利地给客人们上茶。 在给专家递茶杯的时候,华慧眼尖地发现,专家接过茶杯的那双手,虎口处厚厚的一层茧,跟屯子里常年干农活的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手,可不像是挑三拣四养尊处优的城里专家的手啊!张书记的情报到底对不对啊? 华慧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就看到陆大勺和小王等人已经开始上菜了。 看到那些青菜豆腐之类的家常菜的时候,专家面色一直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一直到陆大勺端着那盘昨日刚研究出来的、精心烹制的新菜“盼丰年”上来的时候,专家的脸色才微微一变。 张书记一直在旁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见状便热情招呼道:“史专家您尝尝看,这是我们国营饭店刚研究出来的新菜色,听说里面有不少讲究,别有一番风味啊。” 那个被称作史专家的男人听了这话,看了看眼前这盘造型别致的菜,果然伸手拿起了筷子。 有了华慧昨天的抛砖引玉,陆大勺这灵感大爆发,这盘“盼丰年”已经跟华慧昨天说的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它呈现出来的样子呀,可不是简单的一朵花了,而是变成了一根栩栩如生的藤,上面还结满了大大小小的瓜。 这藤是用酸菜编织而成的,一根根酸菜丝巧妙地缠绕在一起,就像真的藤条一样。至于那瓜,自然就是用竹鼠肉做成的肉丸了,一个个圆滚滚的肉丸,裹在酸菜藤上,看着就喜庆。 只见史专家用筷子夹起一个肉丸,先是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才慢慢送进嘴里,细细咀嚼了一会儿咽下肚去,接着赞了一句:“味道不错。” 其他人一听这话,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看到史专家面色突然一转,原本那一丝淡淡的笑意瞬间消失了,冲着旁边的助理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你们向阳镇现在还能吃得起这么精细的菜,想必也没有那么缺水缺粮,小吴啊,咱也不用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吃完饭就去下一个镇子。” 说完,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旧皮带,眼睛盯着屋里墙上贴着的“节约粮食”的标语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明显地透着嘲讽。 一旁的助理小吴似乎是习惯了,立刻应了一声:“好的,老师。” 在场的其他人顿时都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在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全是诧异。 张书记这会儿在心里忍不住大骂,隔壁镇上那个王八蛋龟儿子,居然给他传假消息,说这个史专家是因为在他们那儿吃得太差才跑过来的,为了抢东西,道德都不顾了!他下次去县里开会非得狠狠骂那家伙一顿不可。 不过这会儿,他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赶忙开口劝说道:“史专家,咱们向阳的老百姓可都盼着您来呢,这肉……” 他话还没说完,史专家就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语气生硬地说道:“小吴,走。” 那架势,明显是饭都不打算吃了,要直接离开的意思。 大家都听说这史工脾气不太好,做事专行独断,但没想到居然能坏到这种程度。 一旁的工作人员们见状,赶忙纷纷上前想打圆场,可这位史专家似乎根本就不通一点人情世故,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好几个人都被他给撅了回来,场面一下子变得特别尴尬。 眼看着人都要走出门了,华慧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一股勇气,猛地开口喊道:“史专家,您留步!” 这一嗓子,把国营饭店的人都吓了一跳,李经理更是急得脸都红了,生怕又出岔子,正打算上前呵斥华慧,就看到那位专家只是凉凉地瞟了华慧一眼继续走,显然根本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华慧着急了,也顾不上别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史专家面前,一脸认真地说道:“这盘菜用的就是祸害庄稼的竹鼠!上个月呀,沈家屯被竹鼠啃了七家的自留地,好几家孩子逮鼠时还摔破了腿,现在还没好利索。” 史专家的胶鞋在门槛上顿了顿。 华慧显然是动了情,眼睛都有些泛红:“去年一年除四害的时候,我们屯子里一共逮到了一百六十七只祸害!这两年遭了旱,不止粮食减收,山上的果子、野菜都少了大半,那些竹鼠在山上吃不饱了,就都下山来糟蹋庄稼了。 前阵子秋收那会儿,白天大人们在地里累得狠了没力气,小娃们就拿着弹弓像打雀儿似的去打竹鼠、打田鼠,屯子里四十八个娃,没有一个睡了整觉。” 华慧看着史专家停在门槛上的鞋,尾音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又接着说道:“这盘竹鼠肉是我家几个孩子抓的,他们在林子里头跑了好几天,被草挂,被枯枝打,身上划了好多道口子,还险些被蛇咬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凑齐了这道菜。 我小闺女才一岁多,自己都没吃过几回肉,知道这竹鼠是要招待省里的专家,今儿个早上出门的时候特意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娘,把我的肉肉都给专家吃,让他发水水,大家都能吃饱饭’!史专家,她当您是龙王爷呢!” 华慧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看着史专家的脸认真说道:“史专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我们不怕苦,不怕累,就怕老天爷不赏脸。屯子里这两年饿死了十几个人,您要是能把水库建在咱们这儿,是救我们老百姓的命啊!” 第六十九章 戳破 虽然大伙儿都知道这顿饭的目的是水库,可还真没人像华慧一样直白地说出来。因此这会儿,整个屋子静得吓人,甚至恍惚能听到厨房那边滴漏的水流声。 张书记见状弯了弯嘴角,大步流星地走向餐桌,用筷子尖戳开那金灿灿的“藤蔓”,酸菜丝里裹着的玉米面渣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这是……二合面?”史专家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他原还以为是白面油炸上色的。 张书记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三合面,还掺了麦麸。咱们这缺水缺得厉害呀,想凑点白面都没地儿凑去,只能用这个来为难国营饭店的厨师们了。” 这老狐狸倒是知道打蛇随棍上,史专家听了这话,盯着张书记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只眼神明晃晃地表达了这个意思。 张书记见状,只笑了笑,又伸手拨开一个肉丸,指着那肉丸说道:“竹鼠肉五分,杂粮五分,换成野菜也行,不过油直接蒸着吃也行。史专家啊,今儿个这菜拿来接待了您,明天我们就能教给全镇的百姓,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镇上的小娃子和老人家吃好点。” 说完这些,张书记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史专家的方向,语气诚恳地说道:“国营饭店的同志千辛万苦做了这么个造型,也不是为了穷讲究,我们是真心希望您来了之后,能够跟这盘‘盼丰年’的菜一样,给向阳镇带来好运,让向阳的百姓藤满瓜,谷满仓!” 陪同的人哪个不是韧劲,眼看史专家似是有些动容了,立刻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史专家,向阳的百姓苦啊!但是他们有股子韧劲,不管是开渠还是挖沟,只要是能让日子好起来的事儿,大家都舍得下死力气去干!” “是啊史专家,您看看我带过来的数据,今年全镇粮食减产了 47,好多人家要揭不开锅了。” “史专家,您帮帮我们……” “史专家……” 在满屋的嘈杂声中,史专家转身走向餐桌,指甲抠下一块“藤蔓”放进嘴里轻轻咀嚼起来。酸菜和三合面的纤维刮过舌尖,掺在其中的麦麸让他喉头发有点痒,可史专家却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他站在餐桌旁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把图纸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来铺在桌上,接过小吴递过来的铅笔在纸上重重一点:“明天,我去沈家屯看看。”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情。张书记更是大松了一口气,他赶忙把史专家重新带回桌子上,一边招呼着一边说道:“谢谢史专家,太感谢您了,明天我亲自陪同,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第二天,华慧不用急着去国营饭店上班,却也一大清早就起来,准备迎接史专家张书记一行。 昨天史专家走了之后,华慧得到了张书记的连声夸赞,说她机灵,胆子也大,关键时刻帮了大忙,所以帮她跟李经理告了个假,特批她今天给专家一行人领路。华慧心里挺高兴的,也觉得责任重大,暗自琢磨着一定要把这事儿办好。 李经理听了张书记的话,干脆好人做到底,也给陆大勺安排了一个任务,让他这段时间都不用急着上班,就专心负责专家一行人的三餐,务必让专家吃得满意舒心。 不只是沈、陆两家人激动,大队长昨儿个晚上得到消息之后,就睡不着觉了,到了三更天还把沈志和叫过去,两人在屋里商量了半宿,把村里的各种情况都梳理了一遍。 这不,天还没大亮,两人就已经赶到村口翘首以盼了。 有消息灵通的村民们陆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一清早便自发地聚在了村口,一时间,村口人头攒动,热闹得很。 等专家一行人到了之后,看到乌嚷嚷的一片人头,好多人围了过来,各个眼神热切地看着自己,还吓了一跳。 史专家显然是不太习惯这种场面,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抬眼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村民,然后直接开口说道:“不用这么多人,大伙儿都忙自己的去,这位华同志给我带路就行了。” 他这话一出,倒是让现场安静了那么一下,可马上就有村民们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诶?华慧认识省里的专家啊?” “那肯定啊,专家都能叫出她名字呢!还指名让她带路。” “她咋认识的啊,她娘家不是在葵花村吗?” “那谁知道啊,莫非这个专家也是葵花村的?要是那样的话,咱们这事儿是不是就有戏了呀?” “想得美哦,如果这样,咱们哪里还抢得过人家啊……” 眼看议论得越来越离谱,小吴助理悄悄觑了眼史专家的脸色,赶紧站出来解释:“大家放心,我们专家不是附近任何一个村子的,也不会卖任何人的人情或者面子,只会根据土地和水源的实际情况决定最终的试点村。大家耐心等考察结果就行了。” “那你们专家咋知道华慧的名字哩?” 或许觉得小吴助理在打官腔,有个好事的妇人便开口问了一句,虽然马上被身边的人捂住了嘴,却还是让大伙儿都听到了。 小吴助手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事儿也没啥不能说的,还能顺便给华慧卖个好,便干脆说道:“华慧同志在国营饭店上班,昨儿个就是她说起沈家屯子缺水的情况,我们今天才来考察的。” “啥?” “我的天呐!” “华慧居然在国营饭店上班!难怪这段时间没见她出来上工了。” “秀嫂子可从来没有透出来过,真沉得住气!” “那华慧是不是变成城里人了啊?” “啧啧,可真了不得,难怪不惜地跟我们乡下人说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村里人也没想到,就是早上过来等了一会儿专家,还能吃这么大一“瓜”。一时间,羡慕的、嫉妒的,各种声音都冒了出来。 小吴助理显然没想到这事儿在村里居然还是个秘密,他站在那儿,颇有点不知所措。 第七十章 华慧立功 眼看着吵吵嚷嚷不像话,杨秀秀就坐不住了,直接一嗓子就吼了出来:“闭嘴你们,眼下最重要的是啥事分不清吗?慧子,你赶紧带着专家去看地,要是能在咱们这里开水渠挖水库,那才是造福整个屯子的大好事呢!都别在这儿瞎嚷嚷了,净耽误事儿! 被她这么一吼,其他人倒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华慧冲着杨秀秀点了点头,赶紧领着专家一行人先往屯子里那条河走去。 华慧虽然不懂什么水利地形,但是对整个屯子的状况倒是了解,就这么带着专家们这儿看看,那儿瞧瞧,考察了足足三天时间,带着他们把整个村子包括后面的山地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这史专家是个十足的工作狂,一忙起来就完全顾不得休息了。每天清早天蒙蒙亮就上山了,一直到半夜黑透了才回来,一日三餐都是让人送到山上去凑合吃的。 华慧作为领路人,更是每天都不得闲。从早到晚,陪着专家们在山里东奔西走,指路、介绍植被、介绍村里情况等等,基本上累得脚都快抬不起来了。 不过好在这辛苦还是有收获的,一个月后,沈家屯的后山就再次热闹起来了。 十几个戴着草帽的水利队员,扛着标杆上了山。他们去的,正是满宝第一次烤竹鼠的那个水泡子。沈家屯选出来的那些青壮汉子们也都跟在后面,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止都止不住的笑意,干劲十足。 说起来也是沈家屯的运道,华慧那番话给它们争取了一个被看见的机会,而村子的地下水路也是真的争气。当时石头带着爱国两兄妹去的那个水泡子,看着还不到井口大呢,随便打几桶水下去就给吸干了,好几天才能恢复。 谁知道经过专业的探测之后,竟然发现它下头居然连着地下水系,只要把那些淤堵的地方疏通一下,再按照科学的方法好好规划规划,说不准还真能打造出下一个“长藤结瓜”。 虽说这最终的大水库没有选址在沈家屯这儿,可就冲着这个,那也够让张书记乐得老脸开花了。 他对着李经理夸奖了华慧好几次,还连连说这次国营饭店可是立了大功了,应该给他们开一个庆功宴,还要在庆功宴上好好表彰一下表现优异的同志! 满宝在家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庆功会呀,那肯定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啊!国营饭店平时做的饭菜就已经够让人垂涎的了,这专门的庆功宴,那得多香啊,肯定都是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 而且她娘这次立了大功,肯定能上去接受表彰,想想就觉得威风!这么重要的时刻,自己这个做闺女的肯定得在啊!想看!好看!爱看! 满宝被自己的想象馋得口水滴答,跑到华慧身边,伸出手拉着华慧的衣角不停地晃啊晃:“娘,娘,我想去,带满宝去!” 可是,华慧虽然素来心疼女儿,这次却很坚定地拒绝了。 倒不是她不想带,实在是最近,她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自从得知要在庆功宴上进行表彰的消息之后,李经理每次一见到她,那脸上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乐呵呵的,仿佛一下子变得多么看重她一般。而经理的心腹帮厨小王,以前总是暗戳戳地跟华慧不对付,现在当着她的面“姐长姐短”的叫唤,比亲兄弟叫得还亲热。 光是这也就算了,可是有一次好巧不巧的,华慧倒完泔水桶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李经理在跟小王耳语,小王看到她的时候差点吓得跳起来,然后两人就慌忙分开了。华慧虽然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但直觉跟自己有关,而且恐怕不是什么好的关联。 为了这事,她最近格外谨慎,弦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一点行差踏错。女儿再有本事,也才只有一岁多,万一自己忙起来没顾到她,磕着碰着或者撞到干部领导那就不好了。所以哪怕知道隔壁陆大勺会带着陆云一块去,她也没有心软,狠下心来就是不答应满宝。 可满宝哪肯轻易罢休,华慧越拒绝,她就越是想去,小嘴一撇,眼眶里就开始蓄起泪花了,不一会儿眼泪就含满了眼眶,端的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要是搁在平时呀,杨秀秀瞧见她这样子,肯定就一叠声地应了,可这次华慧早把自己心里的顾虑跟杨秀秀提过,杨秀秀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便只能抱着满宝,轻声细语地哄劝:“哎呀乖宝别哭,这次咱就不去,奶下回带你去吃两次国营饭店,好不好?三次?四次?” 满宝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这次格外想去,还抽抽搭搭了好一会儿,后面见似乎真的没办法说服华慧了,知道再哭闹也没用了,便委委屈屈地低下头,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之后,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主意。 过了一会儿,她便从杨秀秀怀里挣下来,说自己要出去玩了。 自从村里人知道华慧在国营饭店上班之后,对于满宝养得白白胖胖的模样也就见怪不怪了,因此杨秀秀便也没有之前看得那么紧了。这会儿见满宝似乎是往隔壁去,只以为她是去找陆云复制小零食,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满宝晃悠到隔壁也没有直接进门,而是站在门口探头往院子里看了看。只一下,就被在院子里洗衣服的陆家三姐陆引娣给抓了个正着。 引娣其实心里还挺纳闷,她那个弟弟自从被枣核卡了一次之后也不知道咋的,再不跟那帮男娃们混在一起了,反倒格外喜欢粘着隔壁的满宝。 不过她倒觉得挺不错的,以前陆云天天在外面疯跑,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增加她们的负担不说,还老是对着几个姐姐拳打脚踢。自从和满宝一起玩之后,身上干净了不少,人也变得有礼貌了,就因为这事,引娣还挺喜欢满宝的。 因此这会儿瞧见她,便拍了拍手上的水站起身,走到门口伸手揉了揉满宝的头问:“你找陆云?” 第七十一章 两小只的密谋 满宝被引娣这手劲揉得小脑袋晃了一下,赶紧往后缩了缩脖子,躲开了她的手之后才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系的,姐姐。 引娣一听,忍不住“嗤”地笑了一声,打趣道:“小漏风。” 说着,又伸手捏了捏满宝那肉嘟嘟的小脸,这才转身往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云哥儿,云哥儿,满宝妹妹来找你了!” 陆云正在屋里摆弄着自己的小玩意儿呢,一听说是满宝找自己,顿时就兴奋得不得了,也顾不上好好穿鞋,直接踩着鞋帮子就往外冲。 惹得李大丫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诶呀祖宗,你慢着点!可别摔着了呀!” 引娣听到这句撇了撇嘴,啧啧,男娃子就是个宝,这么穿鞋她奶都只怕他摔倒了,要是她们四姐妹敢这么做,那巴掌早就落下来了,不爱惜鞋子,以后都别穿了,打赤脚去。 想到这儿,陆引娣也没有了逗弄满宝的兴致,默默坐回去继续搓衣服了。 李大丫追到院子里的时候,陆云已经和满宝凑到一块儿在那儿窃窃私语了,也不知道在说些啥悄悄话。也幸好没人过去听,不然他们聊的内容要是让旁人听见了,估计要大跌眼镜了。 “你明天,去不去,庆功?”刚被引娣嘲笑了一下,满宝这会儿说话咬字格外地注意,一字一顿地问道,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云,满是期待的神情。 陆云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连点头,兴奋地说道:“去呀去呀,我爹说带我去吃好吃的呢。满宝妹妹,你也去吗?” 说着,他还压低了身子,把脑袋凑到满宝耳边小声地说:“说是好好多肉肉呢,还有春卷!” 春卷可是满宝最近的心头爱,陆云和杨秀秀都知道这事儿。可惜国营饭店平时也很少做这个,陆云自己都没怎么吃过,更没法子给满宝复制了。 而杨秀秀那边呢就算她心疼满宝,想给她弄点尝尝也不现实。一来家里的油本来就不富裕,二来这春卷得用油炸,那味儿实在是有些大。大家都在一个村子住着,别人家饭都吃不饱呢,你家要是弄出这么大的油炸味儿,也确实不合适,太容易遭人闲话了。 满宝一听春卷,那眼睛一下子就更亮了,像两颗小灯笼似的闪着兴奋的光,但嘴上还不忘可怜巴巴地说道:“我去不了,我娘不让我去。” 陆云一看她那模样,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妹妹,你放心,我到时候装在小兜兜里,给你带回来让你也尝尝。” 陆云满以为这样满宝就能开心了,却看到她摇了摇头,小手拉着陆云的衣袖,晃了晃,可怜巴巴地说:“阿云哥哥,你带我一起去~” 这还是满宝头一次叫陆云哥哥呢,陆云听得眼睛都瞪圆了,只觉得这“阿云哥哥”的称呼从满宝嘴里叫出来,真是好听极了,凑上前去傻乎乎地说:“妹妹,你叫我阿云哥哥正好听!” 满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赶忙趁热打铁,又拉了拉陆云的衣袖,撒娇道:“阿云哥哥,你要是这次能带我一起去,我每天都叫你阿云哥哥~” 陆云心里还真挺想答应的,可他毕竟只是个三岁的小孩,就算有心也无力啊。他皱着眉头,苦恼地说:“妹妹,我爹明天是骑自行车带我的,那自行车上多加一个人,我爹又不是傻子,肯定就发现了,这可咋办啊?” 满宝倒是早有了主意,她眼珠子一转,凑到陆云跟前,神秘兮兮地说:“我自己有办法去镇上,但到时候,你要给我开门带我进去,怎么样?” 庆功宴的时间是晚上,国营饭店七点关门,关门之后才开始庆功宴,到时候要是没人给她开门,她就真没办法了,因此这会儿过来,就是给自己找个“门钥匙”。 陆云一听觉得这还挺简单的,当下便赶忙连连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 满宝见状满意地笑了,从兜里掏出一块小冰糖,塞到陆云手里,笑着说:“听话,奖励!” 陆云接过冰糖开心得不得了,立马把冰糖放进嘴里,含着糖块一蹦一跳地往回走,心里还美滋滋的,觉得满宝妹妹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妹妹了,暗暗在小脑瓜里发誓,一定要给满宝妹妹把这事情办成了,不能让妹妹失望。不然下回,妹妹给不给他糖吃了。 第二天一大早,华慧就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收拾好上班去了。满宝虽然心里惦记着晚上庆功宴的事儿,可她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吃完午饭,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个饱觉,这才起床,然后开始缠着杨秀秀带她去镇上。 杨秀秀想起自己昨天答应满宝的事儿,倒也没打磕巴,笑着同意了,并承诺说出了给她去黑市寻摸点好吃的解馋。 这一个月的功夫,她们俩也暗地里做了不少事。光黑市就去了好几次,一来二去的,已经跟黑二还有看门的猴子、瘦狗都混了个脸熟。 如果杨秀秀已经是黑市赫赫有名的“胖婶”了,虽然每次带去交易的东西不是很多,但是质量那是真的好。就算是普通精米,她的米粒质量也格外饱满,颗颗都跟精挑细选出来过的一样,看着就让人稀罕。 也就是东西的品种不多,而且每次数量也有限,所有黑二一直没有跟她谈更大的合作,只每次收了杨秀秀的东西,都加价直接供给高级客户。 杨秀秀既然打算今天再去一趟黑市,自然就没有带钱,而是又背了一罐子精米。 冰糖虽然更贵更值钱,但是对现在的人来说,还是能填饱肚子的粮食更加实在。杨秀秀卖东西固然是想赚点钱改善家里的生活,但是如果能帮助到别人肯定更好啊。 刚得知杨秀秀这个观念的时候,满宝还有些讶异,后来也不得不感叹这年代人心的淳朴。 “达则兼济天下”,杨秀秀虽然还没到那种境界,可愿意牺牲一些自己的利益,哪怕只有点点,去帮助那些不知道是谁的人,满宝觉得这还挺难得的,也因此跟这个奶奶更亲近了一些。 第七十二章 要算计她娘?! 杨秀秀照例把自己装扮了一番,然后就带着满宝往镇上走去。可惜他们这次出门的时间不太对,赶不上隔壁村的牛车,两人只能靠两条腿走着去。 满宝这阵子又胖了一些,杨秀秀抱着她走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吃力了,只能走走停停的,等到了镇上的时候,都快到晚饭的点儿了。 满宝看着杨秀秀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还挺心疼的,她转头看着街道上偶尔呼啸而过,看起来潇洒得不行的自行车,忍不住开口提议道:“奶奶,咱们也买个自行车!” 杨秀秀先是大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这一个月来,杨秀秀靠着黑市已经攒了九百多块钱了,要说买自行车的钱,倒还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关键就在于,这自行车票实在是太难弄了…… 可看着小孙女羡慕的模样和满是期待的眼神,还是狠狠心点了点头:“买!奶去想办法买!” “嗯嗯,”满宝一听,立马开心起来,拉着杨秀秀的手晃了晃,追问着:“明天就买吗奶?” “额(o)…”杨秀秀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摸了摸满宝的头,“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她打算今天问问黑二那么能不能弄到,而且一张自行车票市场价差不多要一百六左右,她今天为了减轻重量,只带了五斤精米,加上满宝现在一天能复制的十八斤,全部算下来也就七十五块九毛钱。 这钱拿来给满宝在黑市和供销社上买些好吃的,那是绰绰有余了,可要是想买自行车票,那还真是不够。 不过买自行车是大事,本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成的,杨秀秀安抚了几句之后,满宝也就不着急了,拖着她奶赶紧往黑市走。今儿个她可是还有其他目标的,不能耽误时间。 两人在黑二那里出了货,又在黑市上转了转,还打探了一番自行车票的事情,等从黑市出来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国营饭店七点关门,关门之后庆功宴就要开始了,满宝现在满脑子都是春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奶递过来的零食,撒开小短腿,倒腾得飞快,朝着国营饭店的后门就走了过去。 杨秀秀在后面看着满宝这风风火火的样子,一下子就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了,心里想着这小丫头还真是执着,但又想起反正没人给她开门她也进不去,便干脆也没拦着,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走着,想着等满宝自个儿碰了壁,就就会知难而退了。 谁知道刚一到后门那儿,杨秀秀就瞧见门缝里露出来一个小脑袋瓜子,不是陆云还能是谁。 满宝一看到陆云,赶忙快跑了两步,一下子就扑了过去,杨秀秀还想上去扯,可已经来不及了,那结实的后门就在她眼前“哐当”一声,严严实实地合上了。 杨秀秀心一沉,赶紧转身往前门跑,刚跑到前门,就看到自家憨儿子蹲在国营饭店不远处的角落里守着呢。沈青山瞧见杨秀秀来了,还惊讶地喊了一声:“娘,你咋也来了?” 杨秀秀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青山跟前,狠狠地拍了他一下,这才伸手指了指门口,焦急地问道:“还能进不?” “娘,你想啥呢?”沈青山被杨秀秀这一拍,也有点懵了,挠了挠头,面露怪异之色说道,“你也不看看现在进去的都是啥人呀,全是政府的干部呢,咱们平头老百姓的,凭啥进啊?” 凭啥凭啥,凭你媳妇闺女都在里头…… 杨秀秀心里那叫一个气,忍不住骂骂咧咧了几句,可她也知道儿子说的是实话,这会儿自己还真不好硬闯进。没办法,她只能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心里盼着华慧能快点发现满宝,然后看好她,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而此时的满宝,已经被陆云拉着小心翼翼地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了。两人猫着腰,把身子压得低低的,脚步也放得极轻极轻,就像两个做贼的小老鼠似的,每走一步都要先瞅瞅周围有没有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给发现了。 其实陆云自己跟着爹来参加这庆功宴,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可他觉得满宝这样子还挺好玩,便也学着她的模样,刻意把脚底放轻,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就这么悄悄地往里头摸去。 满宝呢,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道自己一进那大厅估计立马就会被华慧给逮住,所以她这会儿目标明确,直接去厨房。打算把厨房里那些好吃的,每个都偷偷摸摸复制上一块再原样放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好吃的东西就到手了!简直完美! 谁知道,还没从后头顺利进入厨房呢,就隐隐约约听到了两个男人压低了嗓子在说话的声音。两人吓得赶紧停了脚步,大气都不敢出,竖着耳朵偷听。 满宝心里还怪不高兴的,这两人真烦人,这大晚上的偷偷在这儿嘀咕啥呢,平台浪费她的时间。然后,她就听到一个颇为沉稳的男声在问了:“事情都办妥当了?” 紧接着,一个尖细的男声回应道:“经理,我做事您放心,自从她来了之后,那小仓库我可就没沾过手了。这粮食莫名其妙就丢了四大包,到时候肯定得赖上她啊,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这声音里透着一丝讨好,还隐隐带着些得意,好像干成了一件多了不起的大事。 那沉稳的男声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追问道:“万一她说我们没有证据咋办?这事儿可不能出什么纰漏,过了今天之后就不好弄了!” 尖细的男声一听,立马又接着说道:“经理您把心放到肚子里,我都认真观察过了,她去供销社后头巷子里晃悠过好几次了,不管她是去干啥了,咱们就说她是偷卖粮食,这种事,只要说出来就百口莫辩的。您就瞧好,投机倒把,外加偷盗公家粮食,这次她就算立的功再大,也留不下来了,到时候,那临时工的位置不就腾出来了嘛。” 七十三章 够不着! “嗯,干得不错,记你一功。” “嘿嘿,经理满意就行。” “搞完了赶紧过去,张书记要说话了!” “明白。” 两人又低声嘀咕了好一会儿才散开,而满宝,已经惊得脸色煞白了。 这两人要设计她娘! 她就说怎么今天总是想来国营饭店,感情根本不是馋春卷馋的,而是她娘要出事啊!!! 满宝这会儿再没有了吃东西的兴致,顾不得看那些喷香的菜肴一眼,瞅着旁边还一脸懵懂的陆云,压低了声音说道:“阿云哥哥,你去帮我,把风,好不好?” “把风?”陆云眨巴着大眼睛,有些不明白,伸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两把,一脸天真地问:“是这样吗?” “不是……”满宝无语了一下,然后马上想到陆云这会儿是个完全没有记忆的幼崽,啥都不懂,便又把那股子情绪给压了下去,耐着性子,尽可能详细地解释道:“把风就是你帮我气门口看着,要系有银来就提醒窝。” 这一着急,满宝就忍不住说起长句子,吐字便也有些含糊不清了,好在身边也就只有同样说话还漏风的陆云,满宝也没太介意。 再一想到刚刚陆云对“把风”的理解,她又担心陆云没听明白,赶紧说得更细致了些:“就系有银靠近你就学猫叫,你知道猫怎么叫不?” 陆云小鼻子一皱,觉得自己好像被妹妹给看低了,赶紧挺了挺小胸脯:“我当然知道!猫是咪咪叫的!” 咪咪就咪咪,也行!满宝也顾不上再纠正他了,赶忙指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催促道:“好好好你坠腻害,你快到那儿去,一定要看好!” 陆云应了一声,乖乖地走到指定位置蹲了下来,满宝这边呢,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后厨里到处找起那个尖细男声口中的小仓库来。 这会儿前头大堂里似乎是张书记正在讲话,声音透过墙壁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时不时地还有一阵笑声或者鼓掌声。估计等到他说完,就有人要来后厨端菜了,到时候那个经理和尖细男肯定会想办法指证华慧,满宝的时间是真的有点紧。 满宝现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的,就盼着这张书记可千万要像她以前听说过的那些领导一样,讲起话来“简单两三句”就能说上半个小时,能给自己多留出一点儿时间。 国营饭店的后厨虽说不算太大,可对于满宝这个才一岁多的小女娃来说,想要走完一圈,还真得费不少时间。 而且她还不敢动作太大,每瞧见一扇小门,都得先从门缝那儿小心翼翼地瞄一瞄,感觉像仓库才伸手轻轻推开,就这么找了两三个地方之后,满宝就觉得小胳膊小腿儿都有点酸了。 满宝正打算靠着墙稍微歇一歇脚,就感觉自己靠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头,这可把满宝给吓得够呛,差点没直接跳起来。回头一看,嘿,原本该蹲在门口把风的陆云,这会儿正腆着个脸朝她笑呢。 满宝都要气死了,正要问他怎么跑过来了,陆云却抢先开了口,眼睛亮晶晶的:“妹妹,你在干啥呀?看起来好好玩的样子呢,我也想一起玩。” 好玩你个头!这都啥时候了,还想着玩呢! 满宝学着奶奶的模样,翻了个大白眼,正打算让陆云赶紧回门口去守着,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开口问道:“你知道这厨房的小仓库在哪里吗?” 问完这句,满宝就瞧见陆云那脸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还以为他在认真思考呢,就听到陆云不满地嘀咕道:“我不叫喂,我叫陆云!妹妹,你忘了叫我阿云哥哥了,你说过之后都叫我阿云哥哥啊!” “……”满宝心里那个气呀,忍不住在脑子里骂骂咧咧了起来,“哥哥哥哥,哥你个头!要不是这会儿不能发出太大动静,窝的小脚丫已经饥渴难耐了你知道吗!!!” 满宝愤愤地瞪了陆云一眼,懒得再跟他计较,正打算继续自己去寻找,就听到陆云在身后慢悠悠地说:“窝知道呀!” “!!!” 满宝飞速转身,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比太阳花儿还要明媚几分,声音都忍不住夹了起来:“阿云哥哥,快带我去!” 陆云一听,立马神气起来,小脑袋一扬,胸脯挺得更高,得意地说道:“跟我来,在这边,我之前在里头还玩过躲猫猫呢,可好玩了,嘿嘿。” “嗯嗯嗯,哥哥真棒!”满宝这会儿可顾不上别的了,一叠声地敷衍着他,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紧紧地跟在陆云身后。 别说,那小仓库的位置还挺隐蔽,在碗柜的侧后方,离着灶台和洗菜池都有一段距离,那扇门小小的一点儿也不起眼,混在周围的环境里,难怪满宝刚刚找了半天都没发现。 满宝心里一喜,赶忙伸手用力去推那扇门,可推了几下,那门却纹丝未动,是锁住的。 真糟糕! 满宝忍不住跺了跺脚,心里有些着急。她又听到前头大堂里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想来那讲话应该是快结束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锁,钥匙…… 满宝小脑袋瓜飞速地转,那尖细男声说小仓库一直是娘在管,钥匙肯定在娘那里。但是他们要陷害娘,肯定要拿到钥匙。所以,那个钥匙应该在属于她娘但别人也能拿到的东西里。 满宝抬头四处张望,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钉子上的华慧的围裙。 华慧当时带回家清洗过,还在衣角绣了个小小的“华”字,满宝之前就见过,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满宝拔腿就往那儿跑,可跑到跟前她才发现,妈的,这钉子是根据成人的身高钉的,那围裙垂下来的边都快到她头顶了,她跳起来都够不着! 这该死的身高!!! 满宝就算脑子再灵光,这小身板也得受这一岁小女娃的局限。她都顾不上生气了,赶紧晃着脑袋四处找椅子。 第七十四章 中招? 可这厨房也不知道是不是怕碍事,是一把椅子也没有,用来歇脚的小凳子对她现在的身高来说就是聊胜于无,屁用没有! 满宝没办法,赶紧冲着陆云招手:“阿云哥哥,快来快来!” 陆云虽然也才三岁,但一直没挨过饿,好歹比满宝强点,努力踮着脚能够得着那围裙的口袋边边,左右捏了捏,还真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不过围裙都是大口袋,陆云才能够得着底边,距离开口处还远着呢。 满宝心里头火烧火燎的,眼睛又开始四处打量起来,突然,她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办法。 半分钟之后,两个小娃拿着钥匙撒腿就朝着小仓库跑。 那小凳子够不着墙上围裙,让他们踩上去开锁确是够用了的。两人刚钻进小仓库,就听到了外头传来的脚步声。 李经理的大嗓门在一片嘈杂声中显得格外突出:“张书记,您可别觉得我只护着自己人啊,今儿个机会难得,这华慧同志我确实想跟您好好说道说道。” 张书记哈哈一笑:“你说就是了。” 李经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声音依旧响亮:“这华慧同志虽说目前还只是个临时工,可这次这事儿有勇有谋您也都瞧见了。除了这回,平时工作的时候也是认真负责的,干啥都特别能干。不管是这日常的清洁工作,还是仓库管理,都算得上是一把好手呢。” “哦,那可真难得,小华同志还管了仓库啊?这可是个细致活,容不得半点马虎呀。”张书记今日似乎兴致颇高,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听到李经理这话,顿时来了兴趣,笑着问了华慧一句。 华慧一听,赶忙红着脸摆手,声音里透着一丝腼腆:“称不上管,李经理太抬举我了。我就是平时帮忙打扫打扫卫生,大厨们要是需要拿什么东西的时候,我搭把手找找,再递一下罢了,都是小事儿。” “小华同志,你这就是太谦虚了,过分的谦虚可就等于骄傲了啊。”李经理笑着打了个岔,笑容看着挺灿烂,转过头继续滔滔不绝地夸起华慧干活如何麻利、为人如何踏实来,好话跟不要钱似的,一句接着一句往外冒。 华慧在一旁听着,心里虽然觉得太过了,可又不好打断李经理说话,自然也就没办法继续解释。 张书记倒是耐心地听了好一会儿,微微点着头,像是在心里想着什么似的。 过一会儿,才看向李经理,突然开口道:“小李啊,我知道你们国营饭店有自己的一摊子事儿,也有相应的规矩。但是优秀的同志确实不能被埋没啊,小华同志现在还是临时工,是?” 华慧一听,心猛地一跳,赶忙点了点头,眼睛里透着一丝紧张,又带着些许期待。 张书记见状继续看向李经理问道:“那你们国营饭店一般临时工转正要多久啊?” 李经理听了这话,微微顿了顿,眼神里快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几分:“跟您汇报一下,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出岔子,都是干满三年就能转正。不过像小陆、小王那种工作特别突出、特别优秀的,也有两年半就转正的情况。” “哦,这样啊。”张书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着说道,“那我可得给华慧同志说句话了,既然她这么能干,各方面表现也出色,那该转就得转,我替她说个情,就两年怎么样?” 今儿个来本来就是表彰的,张书记只觉得李经理这是故意给自己递话,便也顺着开了口。 花花轿子众人抬,张书记这话一出,周围的同志们就纷纷跟着附和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华慧,还有人满脸笑意地开始恭喜。 也对,得了张书记一句话,那之后只要不犯大差错,华慧这转正的事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了。 谁知道,刚刚还夸得天花乱坠的李经理闻听此言,却仿佛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按理说您都开口了,我肯定不能说个不字。可这转正毕竟是个大事,关乎着大家伙儿的切身利益,咱也得让其他同志心服口服不是。” 他说完这句,还扫视了众人一眼,才继续冲着张书记道:“您看这样行不行,为了以示公平,趁着您今天来了,咱们干脆现场检查一下华慧同志的工作情况。要是在这种突击检查下,她的工作都能做到无懈可击,那相信其他同志们也不会有啥意见了,您觉得咋样?” 他这话说得倒是在理,张书记自然不会拒绝,爽朗地大笑说道:“成,哈哈哈,小华啊,那我今天可就给你当了这个见证了,正好也看看刚刚你们李经理有没有夸大其词!” “那可真是太感谢您了,张书记,您这边请。” 华慧赶忙笑着应道,心里却“咯噔”一下,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脑子飞速地转了好几圈,把自己负责的所有工作都在心里细细过了一遍。 桌椅板凳都擦得干净了、洗菜摘菜也都干完了、垃圾早就倒了、泔水桶也清理得妥妥当当、就连那小仓库,自己也都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了,应该是没啥纰漏才对。 可不知道为啥,她心里却越发紧张了起来,总感觉有股子不安的情绪在心底蔓延着。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往厨房走去,刚进门,华慧便习惯性地在厨房里扫视了一圈,然后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在地上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处,居然丢着一把小剪刀! 她明明记得,厨房里所有的刀具自己都已经仔细地擦好并归位了的,这会儿这剪刀却从盒子里蹦出来出现在地上,分明就是后头有人来动过! 看到那剪刀上方正是自己围裙的位置,华慧心里更慌了,沉甸甸地坠得她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出来,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的围裙里,放着的是小仓库的钥匙! 第七十五章 逃过一劫 其实那钥匙本该是不离身的东西,可偏偏刚刚忙完正打算迎张书记一行人的时候,李经理却突然说有人的围裙看着油腻腻脏兮兮的,怕碍了领导的眼,让他们把围裙收了起来。 这既然要收,光摘了几个人的就不合适了,便干脆大家伙儿都收了起来。华慧本没有固定在一个岗位上的,谁都能喊她去帮忙,这一来二去的,她就把钥匙这事儿给忘了。 这一环接一环的,华慧这会儿已经反应了过来,肠子都悔青了,心里把自己骂了个千百遍。 可就算骂死自己也来不及了,她眼睁睁地看着众人在厨房里这儿看看、那儿瞧瞧,参观完一圈后,就朝着仓库的方向走去了,只觉得自己这几个月在国营饭店辛辛苦苦打拼的生活只怕就要这么告一段落了,心里满是绝望和无奈。 没想到,她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可还是没能逃过别人的算计。 因此,在听到小王惊讶的“咦”声之后,华慧几乎是心如死灰般地抬起了头,然后,她也忍不住叫了起来,那声音比小王的还大,带着满满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满宝?你怎么在这里?” 就见仓库里面,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子和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正冲着大家咧嘴笑着呢,那模样就好像干了啥调皮事儿被抓了现行,却一点儿也不害怕,还觉得挺好玩的样子。 再往他们身后一看,好家伙,地上堆着土豆、地瓜、绿豆,还有整整八大袋装好的粮食! 满宝其实也没想到众人来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早一些,导致她没能找机会跑掉。这会儿被抓了个正着,她眼珠子一转,干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冲着众人奶声奶气地说道:“娘,我跟阿云哥哥躲猫猫呢,嘻嘻。” “对对对,躲猫猫!”一旁的陆云也跟着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脸上全是开怀的笑,那满脸天真的模样,让人看了都不忍心责备。 “这是……你家的孩子?”张书记也有些惊讶。 陆大勺和华慧赶忙满脸尴尬地跟张书记解释,说都是自己的错,原本想着带孩子过来,等庆功宴后让他们尝尝好吃的,谁知道孩子顽皮,不懂事儿,惊扰了众人。 李经理见众人的视线都被这两个小孩给吸引走了,便赶紧瞟了小王一眼,示意他赶紧按照计划开口,人都到齐了,好戏可不就得开场了嘛。 可小王这会儿哪还敢说话,他整个人都懵了,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眼睛直直瞪着那八大袋粮食,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错乱了呀。 不然之前明明已经把四大包米面都运走了,怎么这会儿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呢? 李经理看他半天没有动静,气得暗暗咬牙,忍不住走过去,趁着众人没注意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骂道:“咋回事?你倒是说话呀,傻站着干啥呢?” 小王被这一脚踢得差点没叫出声来,可他不敢怒,更不敢不回应,只能哭丧着脸,压低声音回道:“经理,咱们小仓库一共就八袋粮食呀,之前我明明……这会儿……这会儿又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 李经理一惊,赶忙回头数了数袋子,那脸上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了,变得十分难看。狠狠地瞪了小王一眼:“好好好,你可真好!这就是你的保证!” “经理,要不……咱们说她没保管好钥匙呢?你看她家娃都能进小仓库,这也太不粗心了!”小王想要将功补过,赶紧想办法。 “你是猪脑子吗?”这种小事,对立了功的华慧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只会让她更提高警惕而已。 “小李啊——” 李经理训斥小王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前头传来了张书记的喊声,他赶忙换了个笑脸走了过去:“张书记,我在这儿呢,您看了觉得咋样?” “小李啊,”张书记看他面色有些不对,以为他是在为两个孩子的淘气生气,便笑着拍了拍李经理的肩膀,“你也别太严肃了,大家刚刚也都看了,这小华同志的工作确实干得挺不错的!她家这小娃娃也没啥大错,小孩子嘛,调皮捣蛋是天性,不算啥大事儿啊,不算大事儿!” “是是是,您说得对,张书记,是我太较真了,哈哈。”李经理赶忙陪着笑脸应和。 “那行,那就按咱们之前说好的,给华慧同志的转正年限就定成两年。”张书记笑着看了看华慧,“小华同志,以后可得继续好好干啊,别辜负了大家对你的期望。” “您放心,张书记,我肯定不能丢了您的脸,一定更加努力工作,不辜负您和大家伙儿的信任。”华慧这会儿虽然还不太清楚整个事情,可在看到小闺女的那一瞬间,心里却奇异地安心了下来,所以这会儿接话也接得格外顺畅,脸上全是感激和坚定的神情。 “哈哈哈哈,好好好!”张书记开心地大笑起来,转头看向陆大勺,又笑着说道,“小李啊,我干脆再给小陆同志和小华同志求个情,等会儿呀,让这两个娃娃一块儿参加庆功宴去,也跟着热闹热闹,沾沾喜气嘛。” “那当然,您说了算,这是好事儿啊,孩子们肯定该高兴坏了,哈哈。”李经理赶紧应了下来,然后赶忙招呼大家动起来,往大堂里头开始端菜。 “谢谢伯伯!” “谢谢爷爷!” 小女娃脆生生的道谢让张书记乐开了花,忍不住摸了摸她头上的小揪揪。 而看着自家儿子喊爷爷的陆大勺,则有些羞愧地捂住了脸。这儿子是真憨啊,跟着学都没学像。好在张书记也不介意被人叫爷爷,乐乐呵呵地就带着中众人往吃饭的地方去了。 满宝今儿个帮她娘逃过一劫本来也挺满足的了,这会儿一听能参加庆功宴,眼睛就更亮了起来,春卷、豆腐干、花生米、红烧肉,嘿嘿嘿嘿,我沈禾满要来吃你们咯! 第七十六章 知晓真相 等到这场热热闹闹的庆功宴结束,大家伙儿各自散去之后,满宝一家四口这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夜里乡间小道还真有些不好走,好在杨秀秀和满宝最近靠着黑二赚了不少钱,大件儿舍不得置换,可像手电筒这样方便又实用的小物件倒是都给配上了,这会儿走夜路也方便许多。 今儿个发生的事儿着实是有些惊心动魄的,满宝打从看见杨秀秀的第一眼起,就打开了话匣子,蹿到她怀里凑近耳朵边上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华慧就在一旁,也竖着耳朵认真听。 沈青山见这祖孙三人都不理自己,不由得有些委屈。 沈青山倒是习惯了闺女跟奶奶和娘更亲近,不过想着她最近愈发重了,也怕累坏了自己老娘,好几次伸手想把满宝给接过来自己抱着,却惹得家里的三个女人齐齐瞪他,只好委屈巴巴地走在后头,拿着手电筒给她们照路。 随着满宝磕磕巴巴的讲述,杨秀秀和华慧脸色是越来越凝重,婆媳俩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背后的算计实在是狠毒,今儿个要不是满宝,估计别说庆功宴了,一大家人都得去派出所看她。就算最后不用蹲大牢,华慧的名声也算是彻底的臭了。 华慧皱着眉头,又仔仔细细地问了满宝好几遍,反复确认了每一个细节之后,心里基本上就有数了。想算计她的就是李经理和那个帮厨小王。 这小王平日里就总是对她爱答不理的,华慧倒是早就察觉到他一直看自己不顺眼,但是李经理到底是为什么要安排这么一出呢?难不成,真的是自己挡了别人的路了? 华慧在国营饭店上了这么长时间的班,现在对一些情况也算是有了些了解。虽说李经理是国营饭店的最高领导了,但是像工作岗位这种事情,还真不是他随随便便想加就能加,总得运作一番,有个合理的理由才行。 华慧这个岗位,她后来可是费了不少劲儿去打听,才知道是以“献竹鼠等野生食材”“完成工人农民技术传帮带任务”外加“人手短缺”这三个理由合在一块儿,才成功加上去的。 不过,增加岗位没那么容易,但是如果已有岗位上的员工不符合要求,或者自己有事儿要换人,那倒是很方便的。市面上流通的那些个正式工工作的“交接”,大部分就是私下里已经谈好了条件直接去换人的。 但是华慧这个可不一样,照今儿个那两人设计的这一出来看,他们显然是打算直接诬陷她,然后找个由头把她开除了,好把工作岗位腾出来,留给他们想安排的其他人。 婆媳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后怕。今儿个的事情虽然是被满宝给破解了,可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他们之后还会不会想出什么阴招。 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的,可没有千日防贼的”,就这么一直提心吊胆的,华慧真的能顺顺利利地坚持到两年之后转正吗? 华慧愁得不行,杨秀秀倒是比她还好点。一来是她最近手里有了钱,胆气自然也壮了不少。万一真的保不住这个工作,她也未必不能买个更好的。 还有一点,则是来源于李经理那句“过了今天就不好弄了”,杨秀秀觉得,之前华慧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临时工,但是庆功宴之后,她可是张书记做了保、到了时间就能转正的临时工了,这性质就不一样,李经理和小王应该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故意跟张书记作对? 两人低声嘀咕了半天,又把事情从头到尾翻来覆去琢磨了一遍,然后,杨秀秀突然发现了不对,她看向华慧问道:“你们小仓库的粮食,是多少斤一袋子?” “50斤啊,”华慧下意识地回答,但话刚一出口,她立刻明白了杨秀秀的意思,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满宝。 莫非,这孩子的神通又精进了? 杨秀秀看满宝还没反应过来,便把抱着她的胳膊轻轻颠了颠,小声开口问道:“乖宝,50斤一袋的粮食,四袋可就是200斤了哦。你跟奶奶说说,你是怎么弄来的呀?” 她乖宝如果能一下复制两百斤,今儿个在黑二那儿,她也不用听他念叨半天数量少了。 满宝一听,先是得意地扬起了小脑袋,脸上满是骄傲的神情:“对啊,两百斤呢,我可累坏了呀~” 说完,她还挺了挺小胸脯,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又慢吞吞地补上一句:“阿云哥哥也算帮了点小忙。” 陆云?这里头怎么还有他的事? 杨秀秀原以为陆云就是个给满宝开门的小同伙罢了,听她这么一说,赶忙又细细地问了起来:“乖宝,陆云哥哥怎么帮你忙了?快和奶奶说说。” 满宝这才想起,陆云能刷新自己的技能的事情,她还没跟杨秀秀她们说过呢。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该怎么形容,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就是,本来变不出来了,但是一碰阿云哥哥,就‘噗噗噗’,又能变成来了。再变不了就再碰碰,继续‘噗噗噗’……” 杨秀秀听了,心里大为震惊,在追问得知其他人都没有这种能力之后,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怎么会这么巧? 难道这陆云也是“五谷娘娘”座下的童子?难怪他老是喜欢粘着自家满宝。 不止杨秀秀,一旁的华慧也惊得从刚刚国营饭店的陷害事件中短暂地回过神来,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难不成这人在经历了大难差点儿见阎王爷之后,只要能活着回来就都会有补偿? 可她很快就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到了脑后,算了算了,这也太危险了。且不说死里逃生没那么容易,就算是真的成功了,万一得的补偿是自家闺女这样的也还好,要是像陆云这种,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用处,纯纯就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啊。 她当务之急,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应对李经理他们才更重要,这工作是满宝花了大力气才帮她保住的,她可不想再出什么岔子了。 第七十七章 自行车票 第二天,华慧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一到饭店,她就察觉到了同事们对她的态度又好了三分,而她的工作岗位,也从杂工直接换成了仓库管理员。 虽然工资待遇暂时还没有什么变化,可这活儿比起之前可是轻松了不少。现在她每天只要负责两个仓库的盘点和卫生,再把货物出入进账的登记做好就行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谁都能使唤。 李经理这番安排,还惹了好几个同事的眼红。但华慧心里明白,这背后指不定还有什么别的心思,愈加紧张起来,每天上班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不过杨秀秀和满宝倒是对这事儿挺满意的,一来华慧能轻松一点,二来嘛,这国营饭店的仓库粮食品种可不少。 满宝就跟那掉进油缸的耗子似的,尽可以挑选着复制。不仅自家的粮食存量越来越丰富,给黑二那边供货的效率和品类也大大提高,赚的钱自然也就更多了。 可这赚得多了,辛苦也是真的辛苦。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她们仨的小动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杨秀秀、华慧和满宝三人,要么得赶在所有人上班之前就早早地到国营饭店,要么就得等到所有人都下班之后,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忙活。 杨秀秀和满宝还好些,白天总能回去补个觉,可就苦了华慧了,她得一直在饭店里守着,盯着工作,根本没时间休息,只能干熬。 一段时间下来,华慧那身子骨眼看着又熬瘦了好几斤,本来就不胖的人,现在看起来就更干巴了,脸色也有点蜡黄蜡黄的,吃了好些油水都没能补回来。 好在等到快入冬的时候,总算是等来了一个好消息。黑二那边传了话过来,说是有自行车票的消息了,不过只有凤凰牌票面的,杨秀秀最想要的是永久和飞鸽牌的自行车呀太紧俏,都没有弄到。 凤凰牌是现在最贵的自行车,向阳镇能买自行车的人也不算特别多,买这个的就更少了,供销社根本就没有这个货。 但是这自行车票本来就难等,这都过了两个月了才有这么一张,杨秀秀寻思了一下,觉得再挑三拣四也不合适,便也没有再犹豫,直接拿着钱就去找黑二了。 黑二也算照顾老客户了,这张自行车票按180的市场价给了她们,还附带了一个消息,宁县供销社,前两天刚好新到了一批货,里头就有凤凰牌的自行车。不过宁县有钱人可不少,这自行车现在还有没有货,他就不清楚了。 杨秀秀也算是果断的性子,当即就回村去找大队长开介绍信,然后直接拖着沈青山抱上满宝一块上了去县城的车。 也亏得她们动作够快,三人到了汽车站才知道,向阳镇去宁县的班车三天才发一班,可巧了,她们赶来的时候,那车子的铁楼梯都已经收起来了,似乎马上就要出发了。 满宝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班车,这跟他原本想象的那种公共汽车根本不一样,眼前的班车居然是用裹着帆布篷的解放牌卡车改装而成的。 那个售票员扎着武装带,这会儿正站在车头那儿往发动机里铲木炭,动作熟练又麻利,一看就是干惯了这活儿的。 “快快快!”杨秀秀见状着了急,抱起满宝撒腿就往车尾跑,腾出一只手掀开那帆布帘,嘴里喊道:“青山,快托我一下。” 沈青山赶忙应了一声,伸手在下头用力,把两人送进了车斗里。杨秀秀满宝放下,又伸手把沈青山也拉了上来。 这一番动作不小,沈青山背着的竹篓擦着铁皮,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惊醒了蜷在角落里正在打盹儿的老母鸡,引得老母鸡“咯咯咯”地叫了起来,招来了好几个人的白眼。 几人这才顾得上打量车斗里的情况,好家伙,这里面弥漫着一股发酵的汗酸味,各种大包小包的行李随意地堆放在一起,有的还敞着口,露出里面的衣物、干粮啥的。 不止有咯咯叫个不停的芦花鸡,旁边还有捆着四蹄的猪崽,圆滚滚的腌菜坛子,再加上满当当的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那气味混杂在一起,真有点一言难尽。 杨秀秀看着满宝皱起了小鼻子,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把她按在自己怀里,然后左右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眼神落在了旁边一个戴着皮帽的老大爷身上,笑着开口唠起嗑来:“大爷,您这是去宁县走亲戚呢,还是办事儿呀?” 那老大爷抬起头看了杨秀秀一眼,也跟着搭话:“去看我闺女呢,好久没见了,怪想她的,正好今儿个有车,就赶着去了。” “哟,那您闺女可了不得,是嫁去了城里还是在那工作啊?”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满宝也竖着耳朵听得有趣。 突然,“突突突”的引擎声响起,车厢猛地一颠,碾过坑坑洼洼的地面,加快速度往前冲去。 满宝完全没防备,身子往前头猛地一晃,额头“砰”地一下,重重地磕在了杨秀秀的锁骨上,顿时就红了一小片,疼得她“哎哟”叫了一声。 沈青山见状赶忙伸手给她揉了揉,嘴里还念叨着“不痛不痛”,满宝也就是刚刚吓了一跳,这会儿吸了吸鼻子,冲着她爹乐了乐示意自己没事,就又好奇地扭过头,从帆布的缝隙里打量着外头。风呼呼地吹着,混着柴油味、鸡屎味一股脑地从帆布帘底灌进来,把满宝扎着的小辫吹得飞了起来。 约莫一个多小时之后,车子晃晃悠悠地到了宁县。 售票员搬出来铁楼底,杨秀秀几人小心翼翼地下到地上,这才好奇地打量起四周来。 杨秀秀和沈青山还是精神奕奕的模样,两人还在那儿小声嘀咕着:“哎呀,这坐车就是不一样呀,以前走路的话,这得走大半天的路程呢,没想到坐车这么快就到了,可真是方便。” 第七十八章 没货了 而满宝则有些想哭,她满脸生不如死的样子趴在杨秀秀身上,小脸煞白,眉头紧皱,只觉得晕乎、憔悴还想吐。一想到万一等会没买到自行车还得坐这车回去,她就胃就有些翻江倒海。 “奶,自行车!”满宝打断了那两人的好奇,有气无力地提醒。 “对对对,正是重要,咱们满宝都等不及了呢。”杨秀秀左右看了看,冲上去拦住正准备走的售票员,脸上堆满了笑容,“同志,跟您打听一下,咱县里供销社在哪个方向?” 那售票员估计也是被问习惯了,头也没抬,抬手就指了个方向,嘴里说道:“往那边走,走到头,再往左拐,就能看见了,挺大个地儿,好找着呢。” “哎,谢谢同志啊,太感谢了。”杨秀秀连声道谢,然后抱着满宝就走出了站。 宁县看起来就像个放大了好几倍的向阳镇,街道两边都是灰扑扑的水泥盒子一样的建筑,看起来挺规整。几人身后的汽车站门框上还留着两年前“大办钢铁争上游”的褪色门联,面前的街上倒时不时有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穿梭而过,车铃铛“叮铃铃”地响着,给街道增添了几分生气。 宁县的人群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景象,自行车来来往往的,并没有多少人特意看他们,不像在向阳镇那样,每辆自行车都能引来一片羡慕的眼光。 杨秀秀眼睛亮了亮,把满宝往怀里拢了拢,抬脚就往前方走去,脚步轻快又带着急切,一心想着赶紧去供销社把属于自家的自行车领回来。 转过两条街,几人就看到了一个显眼的两层建筑矗立在那儿,门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杨秀秀心里一喜,知道供销社到了。 走近一看,那灰砖墙上凸起的水泥宣传栏里糊着《人民日报》摘要,纸张都有些发黄了,几颗生锈的图钉还扎着半张“鼓足干劲”的标语,那标语的另一半估计是被风吹走了,或者被拥挤的人群不小心蹭掉,已经找不到了。 满宝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了,看着供销社,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小身子在杨秀秀怀里兴奋地蹦跶了一下,脆生生地喊道:“奶,爹,咱们快去!” “走走走,我们满宝都等不及了呢。”杨秀秀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冲沈青山使了个眼色。 沈青山会意,快走几步站到了两人前头,开始给她们开路,一边走还一边喊道:“让一让啊,让一让。” 今儿个也不知道供销社是进了什么好货,里面的人挤得格外凶猛,一个个都跟东西不要钱似的往前拥。要不是带了沈青山这么个壮劳力,就凭杨秀秀和满宝,还真不一定挤得过那帮格外凶悍的老头老太太。 等好不容易穿过副食品和布料的柜台,三人这才艰难地挤到了楼梯口。黑二早就告诉过他们,像自行车、手表这种贵重的大件儿,都摆在二楼,所以三人这会儿也顾不上休息,擦了擦汗,抬腿就往二楼走去。 二楼的氛围果然和一楼大不一样,安静了许多,来往的人也格外的少。手表柜台前,偶尔能瞧见两个小年轻站在那儿,低着头,脸凑得很近的窃窃私语,应该是快要结婚了来这儿挑选大件的,脸上全都是甜蜜又带着些许羞涩的神情。 自行车这边呢,倒是男女老少都有,只是小孩子格外多,趴在柜台上看稀奇。售货员估计是习惯了,也不怎么管这些围观的人,就自顾自地嗑着瓜子,只偶尔会抬起头扯着嗓子吆喝一句:“小心着点儿,不买别碰啊!” 杨秀秀生怕被别人抢了先,赶紧小跑了几步冲过去:“同志,我要买自行车!” 这一嗓子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杨秀秀身上。瞧见是个穿着朴实的小老太太,便了然地笑了笑,看她那着急的样子,知道估计是盼了好久的攒到了钱票的,立刻就有人往旁边让了让位置,让杨秀秀几人站到了最里层。 自行车柜台的售货员听到这话站起身来,抬头看了看杨秀秀,开口问道:“票带了吗?” “带了的带了的。”杨秀秀赶忙伸手掏口袋,从最里面翻出一个叠了好几层的手绢,小心翼翼地打开,把那张自行车票拿了出来,举到售货员面前,那凤凰牌几个字在供销社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 “呀,是凤凰牌的呢,娘。”旁边站着的一个小姑娘瞧见了,脸上就带了些惊喜的神色,忍不住小小声地叫了一句,眼神里满是羡慕。 旁边的中年妇人见状,也有些可惜地冲她摇了摇头:“乖囡,人家自己要买呢。” 也是,那小姑娘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又不死心地扫了眼柜台里那锃亮的自行车,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离开。 售货员这会儿也看清了自行车票上的字样,刚伸出来的手又收了回去:“你们来得不巧,凤凰牌的自行车?这个月没货了!” 晴天霹雳! 满宝小嘴一撇,当时就想哭了! 倒是刚刚的小姑娘又“咦”了一声,指了指柜台里头:“那个不是凤凰牌的吗?怎么说没货?” 她这一嗓子,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满宝也精神一振,立刻朝着那小姑娘指着的方向看去。 果然,那靠里头的位置摆着一辆格外惹眼的自行车,通体墨绿,车把镀铬层亮得能照见人脸上毛孔。三角梁上烫金的凤凰尾羽纹路栩栩如生,在供销社昏黄的灯光下流光溢彩的,把旁边同样崭新的自行车都给比了下去。 杨秀秀也支棱了起来,脸上带了几分愤怒:“既然有,为啥不卖?你们城里人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贫下中农?” 这帽子扣得就有点大了,那售货员脸色沉了沉,又勉强挤出个笑脸:“婶子误会了,这车已经定出去了,买家马上就要拿着钱票来取的。” 第七十九章 交换 说完这话,售货员看杨秀秀脸色难看,后头的沈青山也一脸神色不善的模样,也怕他们不管不顾闹起来,便还额外多说了一句:“我们这下个月还会再调一批货过来,到时候你们早点来买。” 这一杆子就支到了下个月,满宝扁了扁嘴,有些不开心。但是售票员说得也没错,先来后到,她们要是闹就是胡搅蛮缠了,也不占理。这毕竟是县城供销社,杨秀秀也有点忌惮。 眼见杨秀秀叹了口气,打算把票重新包起来,满宝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眼睛一亮,伸手一把抓过杨秀秀手里的票,撒腿就朝前跑去。 “诶,满宝!”杨秀秀大惊,赶紧追了上去。 我滴个五谷娘娘诶,那可是花了一百八买的票!万一丢了,她非得心疼死不可! 旁边围观的那几个人一看满宝的举动,也是一阵哗然,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打算上前去拦一拦了,却发现满宝已经像只灵活的小兔子似的,几下跑到了刚刚说话的那小姑娘前头,然后拉着小姑娘的手说了句什么,两人就头凑头地窃窃私语了起来,满宝手里还牢牢地抓着那张自行车票。 这一幕可把周围的人都给看愣了,大家正在猜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的啥药的时候,杨秀秀已经跑到了跟前。还没站定,就听到了那小姑娘有些惊喜的声音:“真的?” 说完,小姑娘就抬起眼来,满眼热切地看着杨秀秀:“奶奶,这个妹妹说的是真的吗?” 杨秀秀这会儿还一头雾水呢,她看看那小姑娘,又看看满宝,满脸疑惑地低声问:“乖乖,你说了啥呀?” 满宝却笑眯了眼,她伸手拉了拉杨秀秀和那小姑娘,把两人往旁边人少的地方拉了拉,然后压低声音,小小声地说道:“我说,我们把这张漂亮鸟儿的车车票让给这个姐姐。” 她这话一出,杨秀秀就吓了一跳,但想到开口的是自家一向有成算的孙女,便还是定了定神,细细问道:“乖宝,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这票咱们不是还要留着自己买车吗?” 满宝冲她嘻嘻一乐,然后不慌不忙地开口:“奶,你听我说。” 说着,她先看了看杨秀秀,又看向那小姑娘和她旁边的中年女子,眼神里透着一股小大人似的精明劲儿:“可以换呀,但是必须得用车车或者其他车车票换哦。我们要车车,但不一定得是那个漂亮鸟儿的车车,其他车车也可以。” 刚刚在看自行车的时候,满宝就留意到了,那小姑娘和她妈眼睛就像是黏在那凤凰牌自行车上头了似的,从头到尾,扫都没扫其他车子一下,跟其他看热闹的人都不一样,估计是对车子品牌有特殊要求。 可自己家不一样呀,她们之所以买凤凰牌自行车,那是因为只搞到了这个牌子的票,如果能换成更经济实惠的,估计她奶还更高兴呢。 而且看那母女两个的穿着打扮,家庭条件应该是不差的,就算手里这会儿没有存货,应该也有办法能换到别的自行车或者票。满宝可真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个班车了,太晕乎,要是今天能换到的话他们就能骑自行车回去了。 果然,听满宝这么一说,杨秀秀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如果有自行车或者其他车票,我们也不是不能换。” 见家里能做主的人开了口,那小姑娘和她妈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都能明显看出心动的神色。 “娘,”那小姑娘扯了扯旁边人的衣裳,急切地说道,“姐姐的事……” 她娘伸手轻轻止住了她的话头,然后看向旁边有些回过神来,明显蠢蠢欲动的人群,脸上带出一个礼貌又温和的笑容:“这位婶子,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杨秀秀也察觉到了周围人若有似无飘过来的眼光,便点点头,先把自行车票收起来揣进怀里,然后弯腰抱起满宝,跟着那中年妇女就往外走去。沈青山见状,也赶紧快步跟了上来。 那妇女显然熟门熟路,出了供销社后,左转右转的,没一会儿,就直接带着两人来到了国营饭店。进了饭店,她找了一张靠窗的小桌子,招呼大家坐下。 还没等开始谈正事儿,那小姑娘就像是只欢快的小鸟儿似的,一路小跑去了收票窗口,脆生生地跟里面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站在那儿等着了。片刻之后,就有个服务员端着个托盘跟她一块走了过来,托盘里放着5瓶“正广和”的盐汽水。 那服务员手里还拿着块毛巾,垫在汽水下面,动作娴熟地把瓶盖揭开,然后对着几人笑着点了点头,把5个瓶盖都递给了那小姑娘,还不忘嘱咐了一句“慢点喝,别呛着”这才转身走开。 杨秀秀看到这一幕有些吃惊,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县里的国营饭店就是不一样啊,瞧瞧这服务员的态度,可比咱镇上的周到多了呢。” 小姑娘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笑着说道:“奶奶,那是我姐呀,她就在这儿上班呢,所以我才这么熟嘛。” “哟,真了不得呀,怪不得看着跟你有点像呢,一看就是一家人。”杨秀秀笑着夸赞了一句。 就看到那小姑娘冲杨秀秀一乐,接着快言快语地说道:“奶奶,我们想要换凤凰牌的自行车,其实就是为了我姐呢。她马上就要嫁人了,家里就想着给她一个凤凰牌的自行车当陪嫁,图个好寓意嘛。可惜这个票太难弄了,家里寻摸了好久也没弄着,你们愿意换太好了,我和姐姐都会非常感谢你们的。” 杨秀秀听她讲完,抬头看向旁边的中年妇人,自行车票毕竟是个大事儿,还是得大人做主才好。 那妇人也不制止自家小女儿在那儿叭叭,等她把话说完了,这才微微点头确认道:“婶子,是这么个事儿。我家大闺女小名就叫凤凰,打小我们就开玩笑说,等她出嫁的时候呀,一定要给她陪辆凤凰牌的自行车,可没想到这真到了要准备的时候,家里到处寻摸也没弄来这票。婶子若是愿意,我们是真心实意想换,肯定不会亏待你们。” 第八十章 永久二六 杨秀秀和满宝对视了一眼,心里都觉得城里人还真是挺讲究的,就因为小字叫凤凰,出嫁就得要凤凰牌自行车陪嫁,那要是小字叫个汽车啥的,可怎么得了。 不过这话也就是在心里偷偷蛐蛐一下罢了,别人讲究不讲究的,跟她们也没啥关系,她们只要自己能得实惠就行了。因此等那妇人讲完,杨秀秀先是赞了她几句对女儿真好,然后便抱起满宝,拿起盐汽水喂她喝了一口,那汽水一入口,满宝就被那刺激的味道弄得吐了吐舌头,可吐完舌头,她又忍不住凑过去,眼巴巴地看着还想喝第二口。 杨秀秀见状摸了摸她头,笑着对那妇人说道:“大侄女,我也不跟你说瞎话,牌子不牌子的,我们乡下人不讲究那些,只是这自行车呢,家里确实也等着用。” 说着,她又看了看刚刚那大闺女,笑着继续说道:“说来也是巧了,我家儿媳妇正好在镇上的国营饭店上班,每天忙里忙外的,有了自行车呀,就能省不少事儿呢。” 满宝在一旁听着,也跟着点着小脑袋,小脸上满是心疼的模样,奶声奶气地附和道:“娘都累瘦了呀,可辛苦了。”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原本有些严肃的氛围也变得轻松了不少。那妇人脸上的疏离也褪去了两分,想了想说道:“听您这话就知道,家里也是疼孩子的,那我也不跟您说虚的了,之前家里一心想着凤凰牌,其他的就没存。如果您几位想要换其他自行车票的话,我当家的倒是能想办法弄到,不过呀,需要给我点时间去办。” 她说完这话,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三人,正好瞧见满宝扁起了嘴巴,心里就大概有了数,喝了一口盐汽水,正色道:“如果您那边比较着急的话,我们家还有一辆七成新的永久二六,去年才刚换的辐条,骑起来挺顺溜的,车况还不错。” 说着,她伸出手指,在玻璃台面上画了个圈,然后看着杨秀秀,说道:“要是您看得上,我们再补这个数。”杨秀秀抬头看,就见她尾指翘起了三根。 杨秀秀瞥见满宝这会儿正扒着盐汽水瓶,偷偷地瞄着这边,那小肉手在桌下比了个“五”的手势,心里就明白了。她不动声色地抿了口汽水,然后才开口说道:“大侄女,这凤凰票可是甲级票呢,要搭十五张工业券的。再说了,二手的自行车,这成色可不好讲,踏板、链条磨损成什么样子,咱们也不知道不是,可得好好考虑考虑呢。” 说着话,杨秀秀还摇了摇头,得亏她之前跟黑二了解了一下行情,不然这会儿还不得两眼一抹黑啊。 “那您的意思是……”那妇女愣了愣,心里也明白面前的这位婶子是懂行的,见杨秀秀似乎在沉吟,便又开了口,“婶子,我跟您说句实话,我这边毕竟是一辆成车,您那边就只是一张票,我回头还要补钱去买的。凤凰票虽然难得,可我闺女出嫁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若是要花大价钱,我当家的也不会同意的。” 说完这话,她看杨秀秀似有动容的模样,便又压低了嗓门,凑近了一些,说道:“我当家的在粮站上班,倒是能弄到全国粮票,这样,我再加五斤全国粮票,您看咋样?” 听到“粮站”两个字,杨秀秀心里一动,粮站啊,如果能弄到一些新奇粮食,对他们而言可比多二十块钱实在。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满宝,正好看到满宝亮晶晶的眼神,心领神会:“成!大侄女,咱们虽然不同辈,但是我能理解你当娘的这份心。都是为了孩子,谁不想她顺当点呢。” 见杨秀秀突然这么好说话,那妇人都是一愣。然后就听到杨秀秀又说:“我也不要你的5斤粮票了,你看这样成不?你直接折成稀罕粮食给我,种数多点,数量少点都没事。我们家这个小的,就爱这个了。” 说着,她撸了撸满宝的头发,眼里也全是慈爱。 听她这一番解释,那妇人这才有些了然。自家当家的一直说乡下人淳朴,她以前还不信,这下看来果然是这样,只是为了小孙女的一点爱好,就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好处,这家人倒是真实诚。 想着,她低头看了眼满宝,就见她打了个响亮的嗝,那汽水的泡泡都沾到鼻尖上了,模样可爱又好笑,忍不住也弯了弯唇,果然是个招人疼的。 正想着自家也不差这点,要是这人胡搅蛮缠,她自然不会相让,但人家主动推让,反而让她有点想主动补上点啥才好。可是给啥合适呢?正在琢磨的时候,那妇人就看到满宝伸手指着窗外,小声说道:“奶奶,满宝还想要那个带小座座的!”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恰巧有辆女式飞鸽车从窗外驶过,那后座上还焊着个藤编的儿童椅,看着挺别致的。 妇女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笑着说道:“巧了不是!我家那辆正好带着藤椅呢,还是去年托人从上海捎回来的,小囡囡用着这合适。” 说着,她伸手握住杨秀秀的手,一脸诚恳地说道:“再加三尺劳动布票,给孩子裁条背带裤,您看这样成不?” 杨秀秀愣了愣,见满宝已经和旁边的小姑娘说笑了起来,两个人叽叽咕咕似乎还挺投缘,就爽快地点了头:“成,这东西难得,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两人都退了一步,反倒是越发显得投缘起来。又寒暄了几句,那妇人一拍大腿,对着旁边的女儿道:“囡囡,再去多点个红烧肉,妈给你肉票。” 说完就看到满宝眼睛已经转向了服务员刚端过的一盘红烧肉,眼睛都看直了,小嘴巴还不停地咽着口水,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稍等我会儿,我这就去推车去,稍后咱们验好了也放心。” 说完,似乎怕她们反悔一样,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第八十一章 皆大欢喜 那妇人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只留下她女儿陪着杨秀秀三人在国营饭店里。 那小姑娘倒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一点儿也不认生,点完东西之后就一直拉着满宝的小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指着墙上贴着的一些宣传文字要教她认。满宝也配合地跟着咿咿呀呀,只是那双大眼睛却时不时瞟向门口。 也没过多久,几人就听见一阵清脆的车铃声由远及近。 满宝顿时精神一振,忙不迭地朝着门口望去,就看到妇人推着一辆擦得锃亮的永久牌26型自行车出现在国营饭店门口。 果然如妇人之前所说的,那车看着有七成新,黑色的车架沉稳大气,镀铬的车把和轮圈在这不算强烈的阳光下,也反射着亮晶晶的光,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而最显眼的,就是后座上那个小巧精致的藤编儿童座椅了,那藤条编得细密又紧实,看着就结实又舒服,样式还挺别致的,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婶子,您瞧瞧!”妇人脸上带着几分自豪的神色,把车稳稳地支好,还伸手轻轻拍了拍车座,“我当家的可爱惜这车了,平时骑着它上下班,但凡路上有点泥洼的地儿,都舍不得让车沾一点儿泥,而且这辐条是去年新换的,您听听这声儿。” 说着,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转了转脚踏板,链条随之转动,发出顺畅的“沙沙”声,确实没有一点儿杂音,一听就知道车况很不错。 杨秀秀抱着满宝走上前,沈青山也赶紧凑了过来,眼睛紧紧地盯着那辆自行车。 杨秀秀把满宝暂时递给儿子,然后自己就上手仔细检查起车子。她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该做的功课早在来之前就问好了。 这会儿先是弯下腰,伸出手用力捏了捏轮胎,发现气很足,弹性也挺好;接着又蹲下来,凑近了仔细看看链条,那链条油光锃亮的,上面几乎没什么磨损的痕迹。 她微微松了口气,站起身握住车把,按了按刹车,又左右推推试了试刹车的灵敏度,发现刹车灵敏有力,能稳稳停住,心里就先满意了三分。 最后,她还试着提了提车后架,掂量了下分量,这个她其实自己也没底,毕竟没有对比,不过感觉这车沉得扎手,应该是很结实的。看样子确实如那妇人所说,车况很好。 “嗯,看着是挺板正。”杨秀秀直起身,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不过这自行车毕竟是个大件儿,该说的话还得说,“大侄女,车是好车,可这自行车……它不像买个鸡蛋,拎着就能走啊。我记得就跟咱们人一样,也得有个它自己的‘社员证’?” 她这么一说,妇人立马就明白了,杨秀秀指的是自行车的执照和打钢印的手续。 这年头,自行车是贵重财产,跟人一样得“登记在册”,车身上都打着钢印号码,对应着车主的姓名、住址,还有一本自行车执照,这要是没有合法的手续,这车骑出去,就是个麻烦。 那妇人显然是早有准备,听了杨秀秀的话,立刻从自己背着的人造革提包里掏出一个红塑料皮的小本本,还有一张折叠好的纸,笑着说道:“婶子您放心!我懂规矩的。刚刚回了家,又去了一趟我当家的单位,该办的都办好了,这是自行车执照。” 说着,她翻开那小本,只见里面贴着自行车的购车发票,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车子的型号、钢印号,还有她丈夫的名字以及粮站的工作单位地址,她指着那些信息,对杨秀秀说道:“您看,手续都在这儿呢,齐全着呢!” 然后,她又展开那张纸,是一张盖着鲜红公章的介绍信,抬头写着“宁县粮食局革命委员会”几个大字,看着特别正规。 妇人接着介绍道:“这是我当家的从单位开的证明,写明了因家庭需要,将此永久牌二六型自行车(沪廿--)转让给向阳镇沈家屯社员杨秀秀同志。您拿着这个,再拿着执照,回头去你们公社或者镇上派出所备个案,把钢印对应的名字改一下就行,不难办的,您就放心。” 杨秀秀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执照上的信息完整清晰,钢印号跟车身上打的那个虽然有点模糊但还能辨认出来的号码对得上,介绍信的格式也很正规,公章盖得清晰又端正,尤其是粮站的那个大红印,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没想到这妇人看起来清清秀秀的,办事倒是利索,估摸着她男人在粮站也有点地位,不然这介绍信也不会开得那么快。杨秀秀脑子里转了两个圈,心里最后那点顾虑也彻底打消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成!大侄女办事就是利索周到呀!”杨秀秀笑着夸赞道,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执照和介绍信收进自己贴身的衣兜里,还特意拍了拍,感觉比揣着钱还踏实呢。这年代,有了这“官方证明”,车才算真正是自己家的呢! “那您那票……”妇人看着杨秀秀,眼里带着几分期待的神色。 “哎哟,瞧我这记性!”杨秀秀一拍脑门,赶忙也从自己最里层的衣襟暗袋里,掏出那张被体温焐得温热的凤凰牌自行车票,郑重地递给那妇人,“给!祝您家大闺女嫁得如意郎君,小日子过得跟凤凰一样展翅高飞呀!” 妇人赶忙接过票,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上面的信息,确认无误后,那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又无比喜悦的笑容来,连声道谢:“谢谢婶子!谢谢婶子成全呀!这下我家凤凰的心愿可算能圆上了!” 交易完成,皆大欢喜。 妇人又热情地招呼她们把没喝完的盐汽水喝完,伸手摘下自己衣服上的胸针,别在了满宝的围兜上,还伸手轻轻捏了捏满宝的小脸,说道:“这是去年劳模表彰得的,不值什么钱,送给小娃娃当个彩头,希望你以后也能当个小劳模。” 第八十二章 回村 那是一枚挺罕见的塑料胸针,是个红五星的形状,里面还嵌着金色的麦穗,看着特别精致,满宝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顿时就咧着嘴笑了起来,还伸手从自己小兜兜里掏出两块冰糖,递到那妇女面前,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姨姨,满宝拿糖糖跟你换。” “哟,好乖呀!”那妇女笑着接过来,给自己闺女递了一块,自己也含了一块,让自家闺女再去打包了一份红烧肉,硬塞给杨秀秀:“给娃带回去尝尝,我们县里大师傅的手艺!” 杨秀秀推辞不过,只好笑着收下。 沈青山这会儿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到了自家的车子跟前,搓了搓手,脸上带着憨厚又兴奋的笑容,眼睛里满是欢喜,小心翼翼地扶住了那辆永久自行车的车把。 这沉甸甸、亮锃锃的铁家伙,以后就是他们家的了! “满宝,来,坐新车车回家喽!” 杨秀秀笑着把满宝稳稳地放进那个崭新的藤编儿童座椅里,还细心地帮她系好安全带,边系边嘱咐道:“宝贝儿,坐好了啊,可别乱动,晓得不?” 满宝坐在那高高的“宝座”上,小脚丫兴奋地晃悠着,小手摸着光滑的藤条,胸前别着的那枚红五星麦穗胸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小脸上满是新奇和得意的神情,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最了不起的宝贝似的,冲着那妇人和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姨姨!谢谢姐姐!” 妇人母女也笑着挥手。 双方告辞之后,沈青山推着车子走了一段路,直到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这才深吸一口气,想学着自己看过很多次的陆大勺骑车的潇洒模样,便也想学着陆大勺上车的动作,从后头一个横扫,把腿跨上去。 结果他这一抬腿,方向没控制好,“砰”的一下,差点把满宝给扫到了地上。 得亏那藤椅设计得精巧,满宝的腿中间还有一个护栏,这才把满宝给稳稳地挡住了,没让她一头栽下去。 可就算是这样,也把杨秀秀吓得够呛,她脸色都变了,一手给满宝揉着后脑勺,一手伸出去,朝着沈青山的头就重重地凿了几下:“要死啊你,伤着了孩子你看我咋收拾你!” 沈青山推着车也不敢躲避,心里也挺懊恼自己太过惊喜,一时没了分寸,差点伤着女儿。便低着头一声不吭地任杨秀秀戳他。 还是满宝先“咯咯”笑出了声,才打破了这有些紧张的气氛:“没事儿呀,奶奶,满宝没事~” 沈青山心里也好受了点儿,可还是不敢轻易再尝试,就这么推着车又走了好一段路。 满宝一看这不成啊,这要是一直这么走回去,天都得黑透了,便着急地甩着小腿开始喊:“爹爹骑车车,跑跑!不推!” 见小姑娘都催开了,沈青山这才回头,有点怂怂地看向自家娘。杨秀秀瞪了他一眼,心里虽然还是不太放心,可也知道总这么走着也不是个事儿呀,便干脆先把满宝抱了下来,等这蠢儿子跨上去了之后,才重新给满宝绑好安全带,自己则在旁边紧紧地护着,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嘴里还不停地叮嘱着:“慢点儿啊,稳着点儿骑呀。” 沈青山从来也没正经学过骑自行车,这会儿头一次“吃螃蟹”,心里紧张得很,刚骑上去,整个车就开始七扭八歪,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的,看着就不咋靠谱。 幸亏他腿长,能及时撑着地,而且也吸取了刚刚的教训,稍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就赶紧两腿踩住地面,稳住车子,倒也不至于摔着,就这么一顿一顿地,慢悠悠地往前头走去。 满宝坐在后面,也看出了自家爹的紧张,心里想着得给他鼓鼓劲儿,于是只要沈青山骑起来了,能顺利往前走上一段路了,她就赶紧抓紧时间给她爹捧场,小手掌拍得通红通红的,嘴里还欢呼着:“哇,爹好厉害呀!加油,加油!” 遇到沈青山能骑得长一点的时候,她更是兴奋得不得了,又鼓掌又欢呼雀跃的,倒是给了沈青山不少动力,那车也蹬得越来越稳当了,速度逐渐快了起来,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歪歪扭扭的了。 看到儿子终于能驾驭住这自行车了,杨秀秀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坐了上来。 满宝本来想着先把座椅拆了,让她奶坐后头,这样奶奶能舒服一点。可杨秀秀怎么也不同意,刚刚这座椅还救了满宝呢,她可不敢瞎拆,万一不小心把这从沪市来的高档椅子给拆坏了可咋搞,于是便干脆侧着屁股坐在前头的横杠上。 虽然这么坐着有点硌得慌,但她心里高兴呀,祖孙三代就这么迎着午后微暖的阳光,听着车轮碾过县城的石板路,发出的轻快又实在的“辘辘”声,满脸是笑地朝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等几人回到向阳镇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的点,派出所备案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只能等明天再来。几人也没急着回去,干脆又去国营饭店找华慧。 华慧自从看到门口那辆没见过的自行车,一下子就猜到了缘由,脸上的笑容跟朵花儿似的,怎么都落不下去。再看杨秀秀、沈青山和满宝,也都是一脸得意的神色,眼睛里透着的欢喜劲儿藏都藏不住。 但一辆自行车怎么也不能坐四个人,很快,沈青山便被杨秀秀无情地先轰回家里去了。 等到国营饭店所有人都下了班,杨秀秀和满宝今年倒是没有去仓库,而是早早地接上华慧,一溜烟儿地往家里骑去。 因为走得早,三人回沈家屯的时候天才刚刚擦黑,村口的大槐树下还有不少人在纳凉。杨秀秀的好几个八卦搭子都在里头,杨秀秀正琢磨着该怎么跟她们打招呼合适呢,就见那些人一听到铃铛声,头“蹭”的一下就转了过来。 见是杨秀秀和华慧骑着自行车回来了,王大嘴当即就倒抽了一口凉气,那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扯着嗓子嚷嚷了起来:“秀婶子,你买车了?” 第一章 投胎事故与奶水危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跟你不共戴天啊…………” 一声愤怒的惨叫划破了司命星君府邸前静谧祥和的氛围,一个纯白色的小灵魂,此刻正满脸绝望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朝着那散发着金黄色光芒的投胎漩涡飞去。 她拼命地挣扎了几下之后,只来得及留下这最后一句饱含悲愤的话语,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那漩涡之中。 映入眼帘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满脸难以置信的司命星君,和他旁边那个因为超速驾云,把小灵魂撞下去的罪魁祸首司沐云那张惊愕的大脸。 沈禾满心里是真苦啊,她辛辛苦苦修了百世功德,开开心心过来打算投胎,地方她都已经跟司命星君商量好了,丰衣足食的21世纪富二代! 眼看着马上要过上混吃等死的好日子了,她!被!撞!飞!了! 随着距离投胎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她的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就好像陷入了一团浓稠的迷雾之中,身体也越来越沉重。 就在她快要彻底失去知觉的时候,沈禾满突然模糊地感觉到手腕处传来一阵温热,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紧接着,她就缓缓地飘进了一个女人的肚子里,然后,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着,缓缓地沉入了梦乡。 —— 1960年秋,沈家屯。 华慧有些虚弱地倚在炕头,她身上穿着件打着好几个补丁的衣裳,这会儿襟口半敞着,本就粗糙的皮肤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显得有些吓人。她用干裂的嘴唇轻轻地碰了碰女儿瘦巴巴的小脸,眼神里满是心疼。 怀里的满宝此刻就像只饿急了的奶猫一样,闭着眼睛,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她胸口拱着,那小小的身子一耸一耸的,嘴里还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哼哼声。 可华慧那干瘪的胸口,那点子奶水早就被吸干了,此刻连一滴也挤不出来了。 看着女儿这般猴急的模样,华慧的眼眶有些泛红,她喉咙滚动了几下:“娘,满宝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叫到了名字的缘故,沈禾满这会儿终于悠悠地醒了过来。 可刚一恢复些许意识,她就恨不得自己再沉睡过去才好。 饿! 无比的饿! 肚子里传来的饥饿感太过清晰,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了她的五脏六腑不停地拽。 沈禾满觉得自己几辈子都没这么饿过了,肚子就像是一个黑洞一样,空空落落的,简直能装进去一头牛。 那个该死的司沐云,到底是把她撞到哪里来了? 浑身发软的沈禾满,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努力用鼻子耸动了几下,凭着那仅存的一点本能,朝着感觉最像食物气味的方向使劲拱去。 可是,她费了好半天的力气,却始终没有任何东西进入嘴里。 看到小闺女这模样,华慧眼眶又红了两分,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吓人:“娘,要不,把爱国那碗糊糊匀一下……” 她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已经低得几不可闻了,可那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她实在是心疼啊,这女儿一岁多了,身子却瘦弱得跟几个月的娃娃一样。这次的大病,将她本来就不太多的精气神又吸干了一截。 可是能怪谁呢,今年秋收双抢比往年更难熬,去年埋下的稻种在春旱里熬死了三成,为了把剩下那些歪歪扭扭的穗子颗粒归仓,大人小孩都忙得昏天暗地,一个不留神让满宝在日头底下晒了小半天。 小小的人儿断断续续地昏迷了这些日子,如今看起来身子更弱了。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华慧是真害怕她养不活啊。 家里几个孩子里,就爱国性子最活泛,能时不时在山上捣鼓点吃的,他那糊糊也总是留得住,或许…… “放你娘的屁!”杨秀秀猛地掀帘子进来,她手里原本端着个粗陶碗,这会儿带着怒气往炕沿上一放,粗陶碗就在炕沿狠狠地磕出了一声脆响。 半碗灰褐色的糊糊在碗里晃荡着,几颗稀稀拉拉的米粒清晰可见,都能透过它照见屋顶漏下的丝丝光线。 杨秀秀瞪着眼睛,满脸怒气,压低了声音吼道:“八岁娃娃一天就指着这口,你是要他的命?老娘把最后一点糙米都用了,能不能成,看她的命!”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却好像吓着了满宝一样。她突然浑身猛地一抖,紧接着就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块,颜色憋得青紫。 沈禾满一直没有吃到食物,胃里的空洞让她忍不住把小小的拳头塞在嘴边,用力地啃了起来。没一会儿,手指就被啃得发红了,可她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 华慧见状,慌忙紧紧搂住满宝,用枯瘦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探进糊糊碗里蘸了蘸,然后凑到满宝嘴边,轻声哄着:“乖宝,尝尝,这是吃的啊,奶给熬了糊糊呢……” 杨秀秀这会儿心里也堵得慌,都是自家孩子,怎么可能不心疼。但是她强硬惯了,这会儿眼睛用力地眨了眨,把那点子酸涩使劲压了下去。 今儿个一早,杨秀秀死乞白赖地把王婶拽回了自己家里,就为了让她瞧瞧,有什么好法子能让满宝好起来。 王婶跟她是老交情了,看到她的面子上,给了几根珍藏的草药,杨秀秀端进来的这碗糊糊,就是家里剩下的糙米和着那草药一起熬出来的。 此刻杨秀秀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头也一直“阿弥陀佛”地求着漫天菩萨。 这满姑娘出生的那天,公社刚好颁布了新规定,产妇能凭证明领到两斤红糖两斤肉两斤鸡蛋,当时大家伙都笑说她生来就带福气,可谁知道,这还不到一年呢,这个“福气”好像就保不住了? 到底也是带了自家骨血的,杨秀秀想着想着,眼前也泛起了点模糊,便没有注意到,那半凉的糊糊触到满宝唇瓣的一瞬间晃荡了一下,一滴溅起的汤水正好擦过了她的左手腕。 而这会儿,那碗底像是起了什么反应一样,渐渐地凝起了一层浓浆,让原本稀稀拉拉的糊糊变得浓稠起来。 第二章 前因后果 杨秀秀尚未察觉,而华慧这会儿已是浑身僵硬,眼帘低垂,心里却跟擂鼓一般。 她刚刚用爱国作筏子,总算让婆婆煮了糊糊过来,原本只想着就算女儿真的熬不过去,也不能让她饿着肚子走。却不料会看到了这一幕。 她趁着婆婆还在发呆,上上下下把自己怀里的小姑娘打量了一个遍。 稀疏蜡黄的头发,圆溜溜像自己的杏眼,那仿佛总是在笑着的小嘴,还有胳膊上生来就有的葫芦形胎记,分明就是自家满宝没错啊。 可是这……莫非真的是漫天菩萨不忍心让满宝小小年纪就离开,所以集体显灵了?还是说,阎王爷发现满宝命不该绝,送回来还给了补偿?就跟自己娘家表姑一样。 华慧想着精神一振,正要不动声色地接过婆婆手里的碗,可这动作反而惊动了杨秀秀,杨秀秀手一抬,就感觉到手上的重量不对,满宝喝了半天,怎么这碗不轻反重了? 她眨了眨眼,低头一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忍不住手一抖,差点就把金贵吃食给泼了出去。华慧心里暗叹一声,抬眼看向了杨秀秀。 婆媳两个眼神对了个正着,又各自移开。杨秀秀又低头盯着那突然变稠的糊糊,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嘴上嘟囔了起来:“我老婆子这是饿昏了头还是眼花了,这药汤子还带长个的?莫非是王婶这次给的草药格外不同?”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儿呢。 华慧一听这话,立刻接了句:“我仿佛听说过,有些东西在水里头泡的越久,能会涨得越大,莫非王婶这次给的就是这样的?” “可能是……”杨秀秀心里觉得不对,可是又实在想不出其他解释。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之间,隔壁突然传来一阵炸开了锅似的哭声。 陆云正扯着嗓子嚎,哭声那叫一个响亮,震得纸窗都扑簌簌地响个不停:“吃!云哥儿要吃香香!” 没一会儿,杨秀秀就听到隔壁李大丫的布鞋声啪嗒啪嗒地逼近了院墙,她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喊道:“秀嫂子,熬糊糊咋不关窗呢?” 她的鼻尖不停地抽动着,那使劲儿闻味儿的响动,隔着土墙都能听得真真的:“俺家云哥儿闻着米香闹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埋怨,又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华慧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手下意识地就伸出去要藏那碗糊糊。自从上次他们家陆云想抢自家爱国的茅根没成功,这隔壁李婆子就跟自家卯上了,有事没事都要来撩拨几句。 杨秀秀也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按住了华慧的手。接着扯开嗓子就骂了起来,那骂声比陆云的哭声还要响亮:“米香?李大丫,你好好张开你的狗鼻子嗅一嗅,这满屯子谁家这个点儿能飘米香?” 这事儿可不敢认,这年岁,谁家里没有几个饿急了眼的人。 想着,杨秀秀干脆把满宝和碗都放下,然后快步走出了房门,一把抄起厨房里头的空面袋,来到院子里直接翻了个底朝天。 那面袋里仅剩的一点麸皮就像雪花似的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撒了一地:“来来来!你滚过来找!今儿你要能找出一粒谷子,我杨字倒着写!” 杨秀秀本来就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这会儿又见了那些麸皮,门口好几个咬着手指头的娃都失望地跑开了。而李大丫一看她这样子,心里也先怯了劲儿。 讪讪地笑了笑,声音也一下子弱了下去,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赵云的屁股:“嗨呀看你这个娃娃,瞎嚷嚷啥呢?我就随便说说,随便说说啊。” 说完,她又回头冲着屋里大喊:“巧凤,李巧凤,你个死懒好吃的,没见到你儿子闹觉吗?还不抱回去哄哄去。” 一边说这话,一边就灰溜溜地转身回屋去了,只是那脚步声,怎么都透着一股心虚和尴尬。 外头呜呜嚷嚷的,屋里的满宝却浑然不觉,在“咕咚咕咚”喝了满满一大口糊糊之后,她好似终于缓过劲儿来了,傻乎乎地蹭了蹭华慧,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响亮,糊糊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弄得小脸有些脏兮兮的。 华慧心里一软,刚刚那些纷乱的思绪瞬间都丢远了,赶忙柔声应了一句,然后才发现,女儿的左手还死死地扒着碗沿呢,那手腕上被硌出来的印子,倒是让葫芦胎记更显眼了几分。 几下把麸皮重新装好,杨秀秀又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看着满宝嗷嗷待哺的模样,又看了看那碗不知为何变得浓稠了不少的糊糊,杨秀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碗轻轻地怼到孙女嘴边,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光亮,语气也变得温柔了许多,轻声说道:“慢些喝啊,宝,管够呢,别呛着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轻轻地摸到了满宝刚刚碰到碗沿上。那手因为常年的劳作,布满了老茧和裂口,显得有些粗糙,但这会儿还是能清晰地感受着碗沿一丝奇异的温热。 杨秀秀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满宝缩在袖中的左手,心里暗自琢磨了起来。 这边满宝就像一只饿了许久的小兽一样,把那一整碗都喝得见了底,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小嘴巴一闭,再也不肯张开了。 这会儿吃饱了,满宝的脑子也终于上线了。 刚刚无意间用了一次手腕上的葫芦胎记,还真让她接收到了不少信息。 至少她这会儿已经知道,自己这是来到了1960年,而且,因为她是被撞下来的,没有走正规的投胎程序,这会儿直接就掉进了一个差点没命的1岁小姑娘身体里。 说来也是巧,这个跟她同名同姓的沈禾满小姑娘,本来按照命数是该在今天上午神魂离体,重新投胎转世的,结果被她这么一撞,给提前几个小时挤了出来。 为了不留下什么因果业障之类的麻烦事儿,司命星君干脆直接就把这个小姑娘投胎到了原本给沈禾满选好的那户人家里,做个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快活富二代去了。 而被迫留下来的满宝,就只能老老实实在60年代过小日子了。 第三章 隔壁陆家 不过因为她这也算是无妄之灾,司命星君很大方地给了补偿,就是那个越来越像葫芦形状的胎记。 简单来说,这胎记已经不是原来的胎记了,而是一个酒葫芦。那里头原本装的是司沐云的师傅灶君精心酿的“生生不息”美酒,当时司沐云就是着急给自家爹送那壶酒,才会不小心驾云超速撞到沈禾满,把她的投胎计划都给打乱的。 这会儿司命星君为了补偿她,除了把自家儿子一块踹下六十年代受苦之外,还将那酒葫芦直接封印在了满宝的手腕上,并把里头的仙酒转化成了可复制食物的符文。 打这以后,只要满宝的手腕接触到了食物,就可以按她的心意进行复制,一天最多能复制的数量出相当于她的体重,也算是在另一种程度上满足她“想吃饱喝足”的愿望了。 满宝算了一下,按照她现在这小身板,也就是一天差不多九斤十斤的样子,虽说这和原本想象中的好日子还是差了不少,可管自己不饿死应该是够了,就算不够也没法子,她现在只能先安心在这儿呆着。 不过自己的这个身体居然已经一岁多了,倒是让满宝有些讶异。她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刚出生呢,这手脚软得就跟没骨头似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看来,得好好地养养身体才行。不然这小身板弱不禁风的,怎么找那个罪魁祸首报仇呢! 哼哼,刚刚听到司命星君说把司沐云也踹了下来,满宝脑子里可就出现了好些个“复仇计划”了! 一旁的杨秀秀和华慧两人,见满宝喝完糊糊之后小肚子微微隆了起来,蔫蔫的小脸蛋也泛起了一丝红晕,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华慧拍着满宝哄她睡觉,杨秀秀则拎着碗出了门。 看到碗里剩下的厚厚一层糊糊底,杨秀秀想了想便放在堂屋桌上,用篦子盖了起来,打算等回头加点水再熬一熬,好歹又能撑一顿。 说起来,王婶的这两根草药是真厉害,就是不知道自家能不能采得到。这种越泡越多的好东西,可是能救命的。想到王婶还在灶房等着呢,杨秀秀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努力挤出一个笑,抬脚往后头走。 灶房里,王婶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烟袋锅,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门槛上磕着,那烟袋锅和门槛碰撞间,时不时地溅出几点火星子,在这有些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显眼。 这会儿看到杨秀秀进来,王婶眯着眼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又瞅着西边泛青的天,嘴里吐出一口烟圈,笑着打趣了一句:“秀啊,这家这小娃儿这是见好啦?我刚听着她笑,嗓门亮着呢!” 在这年月,孩子嗓门大,就说明身体还算硬朗,是个好事儿。 杨秀秀听了也笑了笑,回了一句:“可不是咋的,多亏了你的药!小娃娃眼见好得多了,糟了这么大的罪,希望以后能皮实点,你抽完这袋再帮我看看去?” “那几根草药没有这么大用处,归根结底还是你们一家子好福气得菩萨保佑呢,可别跟隔壁老陆家小祖宗一样就阿弥陀佛了哦。”王婶这段时间没跟杨秀秀聊八卦,这会儿似乎是来了说话的兴致。 她手里的烟杆朝着隔壁陆家的土坯房指了指,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据说在家里护食得厉害呢,我见天儿听到他家三妮气得哭哟,说自己四姐妹快要被饿死了。” 她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都是一个屯子里的,谁家日子过得艰难,大家心里都清楚,这陆家,条件在沈家屯子里算是顶尖的好了,能把四个懂事的妮子都饿得哭,这里头可有些门道。 杨秀秀本正蹲在灶坑前准备吹火,一听她说起隔壁,就想到了刚刚那声哭闹,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一颗火星子蹦出来,溅到了她那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 她也顾不上拍打,好奇地问了声:“王大姐这话咋说?他们家李大丫不是见天的把那小子夸得跟朵花儿一样吗?家里唯一的男孙,宝贝点不是正常的?小娃娃能坏到哪儿去。” “呵呵,”王婶不屑地哼了一声,歇够了脚,便准备往西屋走去看看满宝,边走还边八卦,“我可就跟你一个人说啊,听说昨儿个那陆大勺从国营饭店后厨顺了点酸枣回来,统共有五颗。” 说着,她又伸出五根发黄的手指,晃了晃:“陆家小子一个人全给装兜里了,一家子就他一个男娃,平时啥好东西不紧着他?可也没有全占了,一丁点儿都不给家里人留的理儿不是。偏偏那李大丫还惯呢,等着,迟早要出问题的。”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碗碟碎裂声,伴随着尖叫和哭嚎。 杨秀秀和王婶对视了一眼,都顾不上再多说,抄起烧火棍就打算往院墙根里跑,想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还没等跑出去呢,就撞见陆云的娘李巧凤抱着两岁的陆云,慌慌张张地往这边冲过来,她脚步带起来的风撩开了被熏得发黑的蓝布帘,露出了屋里床铺上满宝刚刚熟睡的脸。 杨秀秀刚要发火,可还没等她开口呢,就看到陆云脸憋得紫红,小手死死地抠着喉咙,那模样看着就不对,脚上的虎头鞋都被他挣扎地踢飞了一只。 “救……救……” 李巧凤一看到王婶,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膝盖一软,就要往下跪。 杨秀秀眼疾手快,赶忙架住她的胳膊,把她扶住了。李巧凤终于喘匀了气,嘴里哭喊出声:“王婶啊,救救我家云哥儿呀,他这是咋了呀,吃了个枣子,就成这样了呀……” 那声音里满是焦急和恐惧,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王婶烟袋都差点拿不住了,她哆嗦了一下,正准备接过陆云,就在这时,杨秀秀看见自家满宝突然睁开了眼睛,紧接着: \"哇——\" 哭声又响又尖,就像一道惊雷一样,猛地劈进了在场几个人的耳朵里。 第四章 冤家路窄 陆云似乎是被这哭声吓了一跳,浑身猛地一抖,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突然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没一会儿,就见一颗沾着血丝的枣核直直射了出来,“啪”的一声,落在了杨秀秀的粗布鞋面上。 “好了?”杨秀秀瞪大了眼睛,看着陆云的样子,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我就说你家小娃娃嗓门亮!”王婶没忍住,“扑哧”一声乐出了声,她走上前,从李巧凤怀里接过陆云,熟练地掰开他的嘴巴,往里仔细看了看。 确定没什么大碍了,她这才又把陆云递回给李巧凤,一边递一边说道:“没啥大事,养养喉咙就行了。下次吃东西注意着点,才几岁的娃,就什么都敢往嘴里塞了?” 王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接生婆,平日里接触的孩子多了,除了接生之外,也能当半个赤脚大夫使,所以看个大概情况还是在行的。 刚刚李巧凤就是知道王婶在这儿,才抱着陆云火急火燎地往沈家冲的。 “谢,谢谢……”李巧凤这会儿还惊魂未定,听了王婶的话,又想要下跪磕头,结果被王婶一侧身躲了过去。 “谢我干啥,谢沈家的小娃子……啧啧,这可是救命之恩呢!”王婶说着又大笑了起来,还朝着一旁的杨秀秀挤了挤眼睛,“这要是以前啊,可得‘以身相许’的哦!” 杨秀秀心里一跳,原本跌跌撞撞跟在媳妇身后的陆大勺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想到了啥,转身就往回走去。 而这会儿,满宝才抽抽搭搭地收了声,她那小拳头还紧紧地攥着,隔着泪花,她一眼就瞧见了直起身来的陆云。 满宝的眼睛越睁越大——那眉毛,那鼻子,还有那双眼睛,怎么这么眼熟? 哎呀我去!一旁这个小崽子,不就是那个害自己掉到这个鬼地方来的司沐云吗?!!! 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心头,满宝气得小脸通红,张嘴又要嚎,结果还没等她哭出声来呢,嘴里就被塞进了个温热的物件。 “尝尝这个。”陆大勺脚步匆匆地又冒了出来,他油光光的脸上堆着笑,手里托着个白瓷勺,里头晃着琥珀色的液体,泛着油亮的光泽,“国营饭店熬的好糖水,我特意拿过来给小娃娃的。” 这可是他珍藏起来的好东西,本来打算等家里人饿极的时候救命用的,就连自家小子哭着闹着都没给,这会儿拿过来也算是下本了。 可就是因为太下本了,反倒是让杨秀秀心里犯了嘀咕。 要是在往常,这种“救命之恩”,别说一罐子糖水了,再贵重的东西都是使得的。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这年景,到处都粮食短缺,能入口的东西都珍贵,这种算得上是补品的糖水就更没地方寻摸了。 而陆家这会一下子拿出来大半罐子,恐怕就不是单纯的感谢,反而有点还人情撇清关系的意味了,明摆着就是怕自家借机贴上去呢。 可惜了的,虽然自家老头子也是大队的会计,但是陆大勺那可是镇上国营饭店的大厨啊!比好多公社的干部都要牛气呢。 要是真能按王婶的说法,让他们家小子“以身相许”,往后满宝可就不愁吃食了,自家日子肯定也能松快不少。 但看陆大勺现在这模样,这事多半是不靠谱了。 虽然心里有那么几分怅然若失,杨秀秀到底还是没舍得拒绝,自家小孙女才刚好一点,正好需要好东西养身体,而且华慧现在断断续续也还有点奶,要是喝了糖水冲一冲,说不定又能稠起来,正好还能给家里省些粮食。 满宝自然是不知道她奶心里转着的念头的,因此在糖水入口的一刹那,她的哭声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糖水! 她还记得自己修百世功德的时候,见过城里的孩子拿麦芽糖画凤凰。那甜丝丝的焦香勾得她趴在人家橱窗上,被阳光烫得魂都要散了…… \"哎哟,这娃娃劲真大!\"陆大勺喂了一口想要缩手,却一下没抽动。 满宝这才发现自己竟抱着勺子不撒手,胎记隔着襁褓贴在他油渍麻花的袖口。原本见底的糖水罐子,这会儿竟然开始慢悠悠地往上冒泡,那糖水像是在罐子里沸腾了一样,不断地翻滚起来,散发出更浓郁的甜香味道。 “行了行了,给我们的就放下!”杨秀秀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起了之前的糊糊碗。顾不得其他,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揽过罐子,声音尖得能扎人,一边用身子挡住旁人的视线,一边冲着李巧凤夫妇喊道,“娃没事了就家去,都堵在我这儿闷得很哩!这罐子一会儿洗干净了给你们送过去。” 陆大勺被她这么一推,一个踉跄,手就不由自主地撒开了。 “诶,诶,好呢……” 李巧凤赶忙擦干了泪,笑着应了两声,抱着陆云就要转身回家。她刚也看明白了自家男人的意思,这会儿见杨秀秀似乎没有要巴上来的意思,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哇——\" 谁都没料到,这次换陆云突然哭了起来。那小崽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蹬着腿就往满宝跟前挣,那小脸哭得皱巴巴的,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李巧凤一时没防住,生怕摔了这心肝,赶紧蹲低了身子把他松开。 陆云一落地,就跟个小炮弹似的,拔腿就往满宝方向走。 王婶在一旁看得有趣,忍不住又嗒起了没装烟草的旱烟袋,笑着起哄道:\"要我说,这是天定的缘分哦!\" 满宝气得直翻白眼,她看到走到身前的那张大脸,气得想要抬腿踹人,却被她娘之前掩好的被褥限制住了自己的发挥。就在她打算挣扎的时候,陆云肉乎乎的手掌突然按到了她的左腕上。 满宝只觉得自己的胎记腾地烧起来,一阵奇异的感觉传遍全身。手腕上的葫芦猛地亮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隐到了皮肤里头,几乎要看不到了。 第五章 开小灶 满宝有些难受,她又使出了浑身的劲儿用力挣了一下,可这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饿久了的缘故,小胳膊小腿儿压根就没有什么力气,怎么也挣不出来,她有些急了,小嘴一张,“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她哭的声音不算太大,但陆云似乎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小手就跟触电似的,腾地一下就松开了,转身迅速转身,把头埋进了自家娘亲的怀里。 杨秀秀眉头皱了起来,华慧也赶紧看向女儿的胳膊。 李巧凤和陆大勺看着大哭不止的小婴儿和躲在自己怀里装死的儿子,又瞅瞅沈家几人面色难看的模样,脸上的笑容都跟着窘迫了起来。 李巧凤这会儿心里除了尴尬之外还有点慌,一岁多又是刚病好点的小婴儿多娇嫩她是知道的,小孩手上又没轻没重的,要是真的弄伤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不仅麻烦,说出去还真是不太好听。 她回头看了看自家男人,嘴唇翕动了几下,才转过头来硬着头皮笑道:“这个,婶子,小慧嫂,真是对不住。我们家云云年纪小不懂事,粗手粗脚的,你们快看看小娃娃的胳膊有没有事,可千万别伤着了才好呢。” 其实哪里用她说,华慧早就仔仔细细地把满宝的胳膊检查了一遍,上上下下都捏了一道,确认应该没有伤到骨头,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过看着满宝手腕处那一大片明显的红印,两个人心里都有些窝火,这火气又不好冲着两岁的陆云发,那脸上的表情就都有些不好看。 几秒钟之后,还是杨秀秀先开了口,她把满宝抱了起来,身子还牢牢地挡着糖水,一边轻轻地摇晃着手里的娃娃,一边对李巧凤说道:“大勺家的,你们还不走?” “诶诶,这就走这就走。”李巧凤心里明白人家这是不高兴了,也不再多说啥,赶忙抱紧了怀里的儿子就往外走,那脚步都比进来时都慢不了多少。 等陆家三口走了之后,杨秀秀顺手把糖水罐子盖上,又颇有意味地把满宝的胳膊把被子里头按了按,这才笑着客客气气地把王婶让出了家门。 等杨秀秀再转身回到屋里的时候,就瞧见华慧眼睛直勾勾地看那糖水罐子,正在惊叹呢。 见杨秀秀进了门,她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娘,你快过来看看,这陆家还怪实诚的呢。” 可不是实诚,那一罐子又粘又稠的糖浆,眼看都快溢出来了,看着就特别实在。 但这是那陆家的事吗?这是你怀里这金娃娃的能耐啊! 经过了这两糟,杨秀秀是彻底确认了刚刚的事情跟草药半分钱关系都没有,源头都在满宝身上呢。不过杨秀秀这会儿没多说啥,只是端起那罐子,站起身来说道:“我给你冲一碗糖水进来,你多喝点看能不能下奶,人奶才正经是养身子的好东西,要有了多给满宝喂一喂。” “我?”华慧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自家婆婆啥时候这么大方了?当年她刚生完满宝坐月子的时候,这糖水都不是常有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回道:“娘,算了,我这奶水一直断断续续的,没少费您的好东西。这糖还不如直接给满宝还有爱国他们留着呢,小孩子家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难得有点甜的。” 杨秀秀自然知道这理,可这不是发现了小孙女不一样吗?不管是之前自己太过忽视没注意,还是像王婶说的她得了菩萨保佑,多对她好点总没坏处。所以杨秀秀就格外的坚定:“老娘活了这么大岁数,不比你会规划?” 说着还横了华慧一眼:“奶水和糖水哪个养人你不知道?你既然奶水没有全断了,就是你命好,再试这最后三天,你该吃吃该喝喝,如果到时候还是下不来奶,之后就再别想开小灶了。” “诶,好!”华慧连连点头,一脸“全听娘的”表情。等杨秀秀走出去之后,她低头看了看满宝开始打瞌睡的小脸,轻手轻脚地抱着她走了起来,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只要是对她孩子好的,她总是愿意试试的。 等到日头落山,家里两个小的也陆陆续续回了屋。 在沈家屯里,小孩子上工是不要求时间的,自己拿东西去登记员那里换公分就行。 扎实的一篮子猪草能换半个公分,稻穗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牛粪这些比较重,一篮子就差不多10斤,足有1个公分,自己觉得干差不多了就可以家去。 沈家的孩子都勤快,每天下学之后还会领点活计做,要不然就给家里带点东西回来。这不,半篮子野菜、一捆子树枝,没有一个是空着手进门的。 爱国进门就直奔厨房,放下手里的枯枝就去开碗柜,看到里头自己剩下的半碗糊糊还原封不动地放着,就先咧开了嘴。“咕咚咕咚”几口把糊糊喝完之后,他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爱军站在一旁看着他喝,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却没有开口去要。 这年景不好,家里的日子紧巴,沈家的孩子每天的食物都是定量的,除了从队里大锅饭分的那半个野菜窝头之外,杨秀秀还每天会给备上半碗糊糊。 不过平时肚子总是空得厉害,爱军年纪更大一些,活计也重,基本上等不到晚上就会把糊糊喝光。爱国却不一样,他平时下了学就跟着几个小子在山上寻摸吃的,不管是野果还是虫子,总归要找点东西填肚子。 因此他的半碗从来都是留着,等晚上回来之后再喝,这样夜里能睡个安稳觉,不会被肚子闹醒。 看着爱国喝完了,杨秀秀拍了拍衣襟上的灰站起来,赶鸡仔似的把他们两个往外撵:“行了,都出去,别挤在这里了,等会儿有糖水喝。” 两小只一听奶这话,眼睛都亮了,顿时就呜呜嚷嚷地往外头跑去。 第六章 三转回甘法 哥俩自然没有老老实实待在堂屋,而是挤进来自家娘和妹妹的西屋里,想要看看妹妹怎么样了,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心里也是惦记的。 华慧这会儿已经把家里头拾掇了一遍,正要歇息一会儿,抬眼看着自家两儿子活泼的模样,心里也是欢喜得很,除了叮嘱几句不要闹醒妹妹之外,便也随他们在屋里头玩。 没一会儿的工夫,西屋里就飘进来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 爱国一个激灵跑了过去,扒着门框使劲吸溜鼻子,补丁摞补丁的裤腿被晚风吹得鼓了起来。 杨秀秀端着搪瓷缸经过时,忍不住伸手拍了下小孙子撅着的屁股:\"像什么样子!\" 爱国嘿嘿笑,吐了吐舌头,赶紧紧跟在自家奶后头,一步一蹦跶地走着,头还忍不住一甩一甩地晃来晃去。 等到两兄妹挤挤挨挨地围在炕桌边上的时候,杨秀秀已经把那磕掉了瓷的搪瓷缸放在了最中间的地方。那缸子里只剩下一个底的琥珀色糖壳子了,在暮色的笼罩下泛起了蜜样的光,牢牢地吸住了几个孩子的目光。 “好香!”爱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眼睛里满是期待。 “肯定好吃!”爱军也跟着附和,咽了咽口水。 “哥,你上次吃糖是啥时候呀?” 两小只忍不住叽叽喳喳了起来,你戳我一下,我捣你一肘,眼神中满是快活的颜色。那点甜水还没进到嘴巴里,似乎就已经上脸了一般。 “出去看看,你们爷和爹到哪儿了?”杨秀秀抬眼瞧了瞧天色,估摸着那两人也该下工回来了。 今年旱得厉害,庄稼收成不行,土也比往常结实。大家伙儿干活的时候都不敢用猛了劲,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工具给弄坏了,所以每天收工的时间也就更晚了些。 “我去接爷爷!” “我也去!” “我跑得最快!”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这糖水在前面吊着,两个小的这会儿都干劲十足,撒腿就往屋外跑去。 没一会儿,杨秀秀就瞧见两个身影朝着自家屋子走了过来。 “爷,爹,有……糖水喝!”爱军眼尖,老远就瞧见了,赶忙远远迎上去,高声招呼了一声。 可还没喊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一下子就小了下来,后面几个字除了沈志和,连他身后的沈青山都没听清楚。 爱国也跟在他旁边,一个劲儿地点头,那小脑袋就跟捣蒜似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而且这不年不节的,喝糖水?莫非是自家丫头病好了? 沈志和精神一震,看来昨儿个晚上拜族谱起作用了,祖宗保佑,总算没带走他沈家的娃。 不过,家里头怎么会有糖水的,老婆子不是说糙米都没一颗了嘛? 沈志和心里有些犯嘀咕,便只是伸手拍了拍大孙子的衣领子,加快了脚步往家走。 进了屋之后,沈志和把头上的解放帽摘下来,往墙钉上一挂,露出了泛白的鬓角。那张老榆树皮似的脸被煤油灯一照,倒是显得亮堂了些。 他先是张望了一下堂屋里空空如也的方桌,然后问:“糖呢?” “在西屋呢。” “娘和妹妹房里哩。” “我们快去!” 两个孩子七嘴八舌地回答着,一边说着,一边拽着沈志和和沈青山的袖子就往屋里走。 沈青山把手里的公分本放好,忍不住也舔了舔那皴裂的嘴皮。 杨秀秀一看他们这吵吵嚷嚷的样子,就忍不住拉下了脸:“排好队,一人一碗。” 两个小的立刻就规规矩矩了起来,一个个站得笔直,眼睛直直盯着那放着糖水的罐子。 爱国把几个豁口陶碗摆成了一条直线,又从兜里摸出一根磨得发亮的树枝——这是他从生产队牛棚捡的酸枣枝,把刺刮掉之后,就能当筷子使了。 他拿着酸枣枝,有样学样地学着奶奶平日分饭的模样,踮起脚敲了敲桌沿,重复了一遍:“排好队!” “都给我睁大眼瞧好了。”杨秀秀一边说着,一边舀起半瓢井水,慢慢地倒进罐子里,然后手腕快速地转动了三圈,嘴里还念叨着,“这叫‘三转回甘法’,当年我奶奶……” 她的话音还没落,爱国那小鼻子已经紧紧地贴在了罐口。 十二岁的爱军蹲在灶坑前续柴火,这天气怪害人的,白天太阳火辣,晚上却凉飕飕的,小妹妹病了受不得冻,得把炕烧起来才行,明儿个再去打些柴回来,争取早日把柴房填满。 灶坑里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响着,映得爱军的瞳仁发亮,他边干活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只挂了层薄糖浆的罐子,忍不住问道:“奶,这就一个底儿啊,这能冲几碗甜水?” “就你眼尖,一个底儿就尽够你喝了”杨秀秀笑着作势要敲他的脑门,爱军赶紧缩了缩脖子,不再多问。 可不就只有一个底儿嘛,那罐子里原本浓稠的糖浆,杨秀秀早就收起来了。 糖可是个稀罕物,经放,可不能随随便便糟蹋了的。这不年不节的,要不是想着这罐子得涮干净了还给陆家,就这点底子她也舍不得今天就拿出来给大家分了喝的。 罢了罢了,就当是庆祝小孙女病好。想到白日的事情,杨秀秀手里拿着的罐子便不经意间悄悄擦过满宝的袖口。那胎记隔着粗布微微发烫,而罐壁上残留的糖晶,就在暗处泛起了点点微光。 第一遍涮罐水被分给了满宝,华慧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喂她,看小姑娘喝得眉开眼笑,便也勾起了嘴角。 第二遍,就倒进了爱国跟前的大陶碗里,八岁的毛头小子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突然瞪圆了眼睛:“甜!比上回大队长家分的糖精水还甜呢!” 说完,他又伸出舌头,一滋溜一滋溜,小心翼翼地舔着碗沿,那模样,活像只试水温的小猫。 爱军这会儿已经烧完了火,在旁边看着也有些心急,忍不住喊了一声,那破锣嗓子一喊,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地落了下来:“奶,我的呢我的呢?” “猴崽子!”杨秀秀笑着骂了一句,拿瓢底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排好队,急啥!” 第七章 今晚我跟满宝睡 罐子里的水倒完了,接着就涮第二遍。 杨秀秀一个个分,给完孩子,给华慧,转身把剩下的一点儿涮罐水倒进了沈青山跟前的海碗里。 这个三十五岁的庄稼汉局促地搓了搓手,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媳妇华慧在旁边轻轻戳了戳他的腰眼,他才慢慢地端起来,轻轻地抿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接着转头递给了华慧。 杨秀秀也不管他们,开始第三次往罐子里添水。满宝喝完自己的那份,就开始在华慧身上扭来扭去,拱成了个小蚕蛹的模样。 按理说,那瓷罐早该涮不出甜味了,可杨秀秀和华慧离得近,罐子底擦过晚宝的左腕,那胎记便开始突突直跳。 爱国这会儿抱着已经是第五遍的涮罐水,嘿嘿傻乐:“真甜!奶,你这方法真管用!” 沈志和蹲在门槛上,嗒嗒地抽着旱烟,火星子在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明明灭灭的。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陆家可不是大方的,咋突然拿这糖水过来了?” 杨秀秀一听这话,忍不住乐了起来,把罐子放下,抱起满宝好一通摇晃:“这还是多亏了我们满宝呢,我就说这娃的福气旺!” 说完,她笑着把今天的事情又学了一遍,听完之后,爱国第一个蹦了起来:“我妹也太厉害了!” 爱军也跟着点头,一脸骄傲的样子,端起自己的陶碗,凑过去就打算给满宝灌一口:“我的给妹妹先喝!” “不用!”杨秀秀赶忙避开,“你妹才刚好点呢,喝了一碗尝尝味道就行了,不能多喝这个凉的!” 也不知道满宝是不是听到了,突然“咿呀”叫唤了起来。 爱国听到这声音,端着自己的碗蹭了过来,趁着大人不注意,一下子钻过他爹的胳肢窝,趴在旁边看着妹妹。 就见那小小的团子裹在蓝印花布里,藕节似的手腕上沾着亮晶晶的口水,手腕间一圈红红的痕迹,在暮色里就像颗熟透了的乌泡子一样。 爱国看着妹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捧着自己的碗凑到满宝跟前,用那沾了糖水的树枝在妹妹唇边轻轻地点了点:“那我再给妹妹尝尝味道,一点点的,不凉。妹妹,这是糖水哟,甜甜的,好吃?” 他一边说着,自己又喝了一口,再次摇头晃脑了起来:“甜!真好喝啊!” 满宝舔了舔嘴巴上头的糖汁子,甜味早已淡得尝不出来了,她却忍不住也咧嘴笑了起来。 华慧倚在炕头抿着糖水,笑看着几兄妹逗妹妹,忽然不知怎的,就觉得胸口有些发紧。杨秀秀眼尖,忙把满宝抱起来塞进她怀里:“快试试!” 满宝也想要养身体啊,这会儿也顾不上害臊了,凭着本能拱上去,吸得两腮泛红。 沈志和背过身去,假装翻着工分本,可耳朵却竖得老高,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听到小孙女终于发出那满足的哼唧声和大口吞咽的“咕咚咕咚”,他这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窗外飘来野菜团子的香气,但是沈家人这会儿却都不羡慕,嘴里甜滋滋的味儿让人上瘾呢。 夜色在笑闹声中悄然漫进窗棂,煤油灯芯爆出个灯花,满宝在母亲怀里打了个奶嗝,胎记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金光。 罐子涮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一丝甜味都没有了,杨秀秀才把手里的瓢放下:“时候不早了,喝完了赶紧去睡,明儿个爱军记得把这个罐子给隔壁陆家还回去。” “娘,我看满宝也好多了,明儿个带上去,或者让爱国在家里招呼她?他小孩子家家的也赚不了几个公分。”沈青山趁机接话,“今儿个沈二叔跟我说了,您和慧慧告这一天假,这搓玉米粒的活计好几个婶子都盯着呢。” 他嘴里的沈二叔是他们沈家屯的大队长,也是沈青山的本家二叔,平日里在村里对他们一家颇为照顾。 像剥玉米粒这种活计,不用下多大的力气,挣的工分还不少。坐在那儿一边搓一边还能看看孩子,算是村里头的妇女们顶喜欢的香饽饽了。 杨秀秀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村里其他家也都是大的看小的,别说爱军、爱国年纪都不小了,平日里也能当半个大人使了。 不过今儿个发现了小孙女的神奇之后,杨秀秀倒是有些改主意了。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先在家呆几天,你媳妇先去,让他二叔把剥玉米的活计先分给她,记得三餐回来喂奶就行。其他人该干啥干啥去,不用搁家里。” “娘你要干啥啊?”沈青山追问了一句,腰上却被华慧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顿时就闭了嘴。 华慧心里猜到了些婆婆的算盘,赶紧拉着自家没眼色的男人站起身来:“行!我早上喂了满宝就去,中午准点回来。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爹娘你们早点歇息。” 沈志和点点头,正打算起身回屋去,满宝却像是被什么惊扰了似的,突然又开始在被子里蹬起腿来,小脚丫子一蹬一蹬的,力气还不小。 华慧忙重新抱起来准备喂奶,却瞧见女儿攥着的小拳头挥了出来,胎记擦过粗布被面,几粒谷子突然从被子缝里钻出来。 “诶?你们快看!”爱军眼睛尖,当即又惊又喜地压低了声音喊道,“被子底下还藏着谷子哩!” 沈青山正要凑过来时,杨秀秀已经手疾眼快地用衣角兜住那捧突然出现的稻谷,枯树皮似的脸涨得通红:\"瞎嚷嚷啥,这肯定是前几天晒被子粘上的,大惊小怪的。\" 满宝咿呀咿呀地叫着,伸出小手就想去抓那些稻谷,那胎记又一次擦过杨秀秀的手背时,老妇人突然觉得掌心一阵发烫,那热度就像是从手心一下子传遍了全身似的。 杨秀秀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只觉口舌发干,等回过神来之后,她哑着嗓子说道:“这谷子明日磨了给慧子熬粥下奶,你们都回去睡觉去,今晚我住西屋,跟满宝他们娘俩一块睡。” 第八章 胎记失灵? “娘,还是我来,满宝这刚好,晚上说不准要闹觉的,你累一天了……”沈青山讷讷地想开口劝阻,可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家老娘眼睛一竖,狠狠地瞪了过来。 沈青山吓得打了个嗝,把后面的话都给咽了回去,只乖乖地应了一声:“那行,娘您也早点歇着。” 杨秀秀没理他,怀抱着满宝轻轻地晃了晃,思绪却不自觉飘远了,脑子里想起了白日里头送王婶出去时候看到的情景。 龟裂的田埂上斜插着褪色的红旗,墨汁淋漓的\"亩产万斤\"标语还在枯黄的稻秆间耷拉着,矮矮的稻秆稀稀落落立在田地上,看着就跟人们的精气神一样,总感觉有些丧气。 杨秀秀摇了摇头,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还‘亩产万斤’呢,只怕连两百斤都够呛哦!之前数字瞎报,现在报应来了?” 这大队食堂估摸着也办不了多久了,没有了大锅饭,之后这一大家子的吃食就是个大问题。 不过眼下可就不一样了,她再看了看怀里的娃娃,手上动作更轻柔了三分。今儿个晚上她要试一试,如果真是个金娃娃,那可就是老天爷保佑他们沈家了。 等到了暗夜,华慧和满宝都已经睡着了,四周一片寂静,周围连一声虫子叫都没有。杨秀秀摸黑爬了起来,坐在炕沿上。 月光如水,漏过那糊着的窗纸,斑驳地洒在屋里,有一处正巧照在了满宝的手腕上。只见那个原本不规则的胎记,越发地像一个葫芦了,在月光的照射下,竟然好似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芒。 杨秀秀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掏出白天收好的稻谷,然后轻轻地贴在了孙女那滚烫的胎记上。 可谁知,半晌过去了,她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那稻谷还是那颗稻谷,一点儿都没有变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这?” 杨秀秀愣住了。 难道今天都是自己想差了?那些个奇怪的事儿,难道只是巧合? 她摇了摇头,又赶忙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不对,那糊糊变稠、糖变多可都是自己亲眼看见的,这娃娃肯定得了本事的,错不了!” 可既然是这样,怎么这会儿就不灵了呢? 杨秀秀皱着眉头,又仔细想了想,脑子里不停地换着道道:“难道不是这个地方?” 她将谷子在满宝身上各处都试了一遍,只要小姑娘稍微哼唧一下,或者华慧翻了个身,她都要胆战心惊上好一会儿。可是几番动作下来,额头都急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那谷子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一点用处没有! “莫非,只有满宝自己才能控制?” 杨秀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在心里安慰自己:“对了,如果真是菩萨格外保佑她,那本事肯定不会是个人就用。不然被人发现起了坏心思,掳走她专门产粮可咋办?” 可是这样的话,自己刚想的那堆屯粮计划可就泡汤了! 杨秀秀急得团团转,她其实至今都不敢确认,只怕是自己个儿老眼昏花看错了。但是又实在不想放弃这一丝希望,今年地里收成不好,屯子里的槐树皮都快被啃光了,要是满宝真有办法变出吃的,以后她就是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都行啊! 到底该怎么办?怎么跟这个娃沟通呢?自己以前关注她太少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奶奶的话。 杨秀秀越想越愁,眉头都快拧成一个疙瘩。 就在她这般胡思乱想的时候—— “哼唧——”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一直抓着自己的手腕,原本熟睡的满宝不满地挣了挣,小嘴巴一撇,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杨秀秀赶忙松开手,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小被子,嘴里还不住地哄着:“哦哦,奶奶的满姑娘觉觉哦,乖啊,奶奶不闹你了。” 说着,又把她抱起来,轻轻地晃了好一会儿,见满宝重新睡熟了之后,杨秀秀才把稻谷重新装了回去。又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门,把稻谷藏在了碗柜的最深处。 第二天一清早,天边才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杨秀秀就一骨碌翻身起来,准备熬米粥。 她昨儿个一晚上没咋睡好,这会儿一边往锅里添水,脑子里还不停转着昨天的事儿。 为了不饿着自家的“金娃娃”,杨秀秀心一横,干脆直接碾碎了一半的谷子煮了进去。反正也是满宝找到的粮食,万一真的是自己想差了,这几粒谷子也总也没便宜了外人。呸呸呸,菩萨保佑,保佑满宝是个能变粮食的福娃娃! 杨秀秀一边煮粥一边念叨,好在他们家以前为了上山方便,沈志和造屋的时候选的位置就偏了些,这会儿除了隔壁陆家之外,她也不担心其他人家闻到味道。 至于李大丫,杨秀秀寻思着,昨儿个满宝可是救了她陆家的小祖宗的,量她也不会再瞎咧咧了。 没一会儿,水就开了。 米粥的香味开始在屋里弥漫开来,很快就顺着门缝飘进了里屋,把几个孩子都给熏醒了。 爱国这小子最是积极,闻到味儿撒腿就往厨房跑。 可是到了厨房之后,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就转头拿了两只空碗对杨秀秀说道:“奶,村里食堂估计该放饭了,我去把咱家的那份领回来。” “去,”杨秀秀点点头,一边搅着锅里的粥,一边叮嘱道,“叫你大哥一块,他跟赖头处得好,看能不能匀点咸萝卜缨子回来。” “好呢!”爱国应了一声,又啪嗒啪嗒地跑了出去,刚到门口,就听到了木梆子“咚咚咚”地响了三下,那声音似乎格外响亮,原本沉睡的土坯房瞬间像被惊醒的蜂群般骚动了起来,各家各户都有人走了出来。 “哥,快!”爱国着了急,扯着嗓子朝屋里喊了一声,然后飞快地朝着村口那老槐树跑去。集体食堂发饭的是张寡妇,要不去快一点,可就落不着好东西了。 第九章 再试试 这一番闹腾下来,家里除了满宝之外,自然都再睡不着。 杨秀秀熬好米粥端进西屋的时候,就看到沈青山正坐在炕沿边,絮絮叨叨地跟华慧说着什么。 “啧,真腻歪。”杨秀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把自家大儿拨到一边,嘴里念叨着,“先吃饭,昨儿个晚上喂了几次?奶还有没?” 她昨晚上收好稻谷就直接躺下了,这会儿心里惦记着,在没有确认满宝是不是真有特殊之前,她可不想怠慢了。 华慧赶忙接过那喷香的碗,笑着回答道:“喂了两回的娘,还有呢,待会就再喂一次。” “才两回啊,可别饿着了满宝。”杨秀秀一听,不满地皱了皱眉,又开口说道,“记得要勤喂些,你奶要是不够,我还单温了一碗米汤给满宝留着的。” 她想了想,继续道:“不过奶最养人,你先把奶喂了,不够再给她喂米汤啊。” 说完,杨秀秀轻轻拨了拨满宝散落的头发,看着里头似乎是白嫩了些许的小娃娃,眼里漾出了一丝笑意,那满是皱纹的脸上也透着一股子慈爱来。 华慧跟沈青山对视了一眼,华慧自然知道自己是沾了闺女的光,她认定了那是阎王爷给自家闺女的补偿,便也觉得心安理得,不过她还不打算表露出来,因此便学着沈青山的样子,眼里露出疑惑。 沈青山才是真的被蒙在鼓里,自家这小闺女出生一年多了,虽然说她奶不像屯子里其他家一样把女娃子不当人看,但是总归对两个男娃是更看重的。怎么如今又要陪睡又给米汤的,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难不成是因为满宝大病初愈的缘故?还是因为她赚了那罐子糖水? 杨秀秀自然不会理会他们的眉眼官司,她当家做主惯了的,根本懒得猜他们怎么想,如果等会儿证明了“金娃娃”的本事是真的,她之后恨不得把她供起来呢,这么点子吃的算什么。 杨秀秀满心想着试验的事情,便很不耐烦家里其他人磨叽。但是满宝在吃奶,她也不好催,只好在旁边转来转去,不时还伸手摸了摸满宝背心还有开裆裤下的屁股蛋,见都干干爽爽的,又缩了回去。 满宝虽然吃奶吃得欢实,但是被人摸来摸去,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的,忍不住就“哼唧”了两声,身子也扭了起来。 杨秀秀笑着又哄了几句,见满宝似乎是吃饱了又想睡觉了,就在儿子媳妇越加怪异的眼神中把他们轰了出去:“行了行了,去上工,中午记得回来喂奶啊。” 等到一家人陆陆续续都出了门,就连三兄妹都被杨秀秀赶去山上找野菜,满宝才终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杨秀秀可一直在等着呢,这会儿见她醒了,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把她抱起来,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就“乖啊宝啊”地哄了起来。 满宝也不说话,就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家奶奶。然后就发现,杨秀秀径直抱着自己进了灶房。 这灶房别看地方不大,可对于老沈家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个“重中之重”的地儿了。家里但凡能算得上是吃的东西,杨秀秀可都是宝贝似的锁在了这灶房的碗柜里头,那钥匙她都是片刻不离身的,除了她之外,谁都打不开。 满宝看着奶奶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心里觉得颇为有趣,小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就忍不住嘬起了手指头,心里捉摸着她奶这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 经过了昨天一天的观察,沈禾满心里这会儿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在这个家里,她奶至少能做一大半的主。所以自己要是想在这家里过得舒坦些,跟她奶处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她才刚来,这原主太小也没留下啥记忆,往后的日子还长,具体该怎么做,她还得好好思量一下。 但现在看奶奶这会儿神秘兮兮的模样,想来是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了? 想想也对,这个年代的人对粮食都敏感得很,自己昨儿个做得也不算多隐蔽,露馅了也是正常的事。 不过当时救命要紧,发现就发现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奶奶会怎么做了? 满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秀秀,就瞧见她小心翼翼地伸手,从碗柜的最深处抽出一个瘪瘪的布丁摞着补丁的布袋,那布袋看着都有些破旧了,不少补丁都磨毛了边,一截线已经支棱了出来。 但是杨秀秀浑不在意,解开布袋口,从里头倒出了几颗还算饱满的谷粒,跟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摆在了满宝的跟前。 满宝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那几粒谷子,喉咙不争气地动了动。 说起来也怪,她心里明明知道这不是啥好吃的东西,可那肚子却好像不受控制似的,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咕咚。\" 这声咽口水的响动听着格外清晰,满宝小脸一红,赶紧把责任推了出去——肯定是这身子被饿久了,绝对不是自己馋! 满宝在心里给自己找补了一下,然后佯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直看向她奶奶的方向。 虽说她想着要跟奶奶搞好关系,但是她也不能啥事儿都有求必应,万一被人当成了工具人,那可就坏了菜了。 杨秀秀瞧着孙女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里也直打鼓。 这……该怎么跟这个还在吃奶的娃解释呢? 这一丁点大的人儿,能听懂话吗?可昨儿个晌午那罐子糖水和糊糊…… 杨秀秀站在那儿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试一试,她小心翼翼地把满宝竖着抱了起来,然后深吸一口气,拿起一颗谷子慢慢地贴在了满宝的手腕处。 满宝看着奶奶这一连串的动作,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可脸上依旧佯装出一副啥都不懂的模样,一脸天真地嘬着自己的手指头。 胎记在谷粒下微微发烫,她却偏不动作——杨秀秀就这么尝试了半晌,眼睛都瞪酸了,可那谷粒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第十章 五谷娘娘 她心里就开始有些打鼓了,暗自琢磨着:“该不会,真的是自己想差了?难道这孩子根本就没那本事?要不……算了?” 刚想到这儿,杨秀秀立马就使劲地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袋里甩了出去。 不行不行,这事关全家人的肚子,要是真能有点法子多弄出些吃的来,不仅对大家,就是对满宝自己也是有益处的,哪能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她又想了想,轻轻地放下稻谷,重新抱起满宝,脸上堆出了满脸的笑意,看着满宝那肉嘟嘟的小脸,轻声说道:“宝啊,奶的乖孙孙哦。你饿不饿呀?” 满宝听了这话,像是被逗乐了一般,发出了两声“咯咯”的笑声。 一岁多的娃应该是能说话的,但是她这个身子显然还没有学会这个本领,满宝这会儿还真回答不了她奶,只能露出一个表情,跟每个小孩看到新奇的事物时感兴趣的表情一模一样。 “宝啊,”杨秀秀见满宝有反应,心里一喜,也不泄气,又抓起一颗稻谷,在满宝的眼前晃悠了几下,“这个东西叫谷子,是很金贵的粮食呢。能煮米饭,能熬糊糊……”话没说完,自己先咽了口唾沫。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要是费些功夫,把它磨成精米啊,能做的好吃的就更多咯,像什么米糕啊……” 听杨秀秀这么一说,满宝没忍住,也跟着“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杨秀秀眼睛一亮:“我们家满宝听得懂奶的话是不是,奶就知道,我们家满姑娘那是被仙家看重的,跟别的娃娃都不一样呢。” 仙家?沈禾满眼珠转了转,感情奶奶是这么说服她自己的?不过这葫芦是司命星君赔的,说是仙家倒也不能算错。 见满宝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赞同自己的话一样,杨秀秀喜意更甚。 灶房的灶台里\"啪\"地爆了个火花,她突然福至心灵:\"乖宝饿不饿?奶奶给你变戏法好不好?\" 满宝心里暗笑,面上却露出懵懂表情,只在谷子再一次晃过眼前的时候伸手一抓,然后直接就要往嘴里塞。 杨秀秀赶紧躲开:“哎哟我的乖乖,这个可不能吃,划着嘴了。” 满宝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又“咯咯”笑了起来,伸手再去抢,杨秀秀怕她伤着,也不敢用力躲,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一老一小就这么玩起了你捉我挡的游戏。 谷子在满宝眼前晃来晃去,几次之后,她装作抓不住的样子,小嘴一瘪就要哭。 “哎哟可别嚎!”杨秀秀手忙脚乱地哄,“奶奶给你哈……” 她话音未落,满宝突然抓住她手腕。 胎记触到谷子的瞬间,杨秀秀只觉得掌心一热。等她再摊开手时,一粒稻谷变成了两粒,四粒,八粒…… 灶台里头“啪”地又爆了个火花,杨秀秀的手抖得像筛糠似的,却愣是不敢出一点声,生怕惊散了这神通。 看着手心的稻谷不断增多,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小小的一堆。杨秀秀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老辈人曾经念叨过的“五谷娘娘”。 在久远的故事里,“五谷娘娘”是掌管着世间粮食的神仙,能让庄稼丰收,让百姓们不再挨饿。 难怪自家满姑娘一出生就给家里赚了红糖鸡蛋,这肯定是“五谷娘娘”坐下的童女托生啊!她们老沈家,要起来啦! 杨秀秀这会儿完全忘了自家这小孙女昨天还差点被饿死的事,只一心觉得这一年多屯子里头饿死了好几个,老沈家虽然一个个瘦的皮包骨却都还活着,全赖“五谷娘娘”庇护呢。 这不,眼看这童女不行了,娘娘就又降下恩泽了。 杨秀秀细细回忆了一下昨天的事——糊糊,是粮食;糖,也是粮食熬出来的……这不全对上了嘛!她越想越笃定,再望向满宝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了。 就这样,杨秀秀和华慧两婆媳,虽然脑子里的想法南辕北辙,但却一个个都说服了自己,且对自己想出来理由深信不疑。 满宝玩了好一会儿,心里估摸着谷子数量也差不多了,小嘴一张,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比了个“耶”的手势,才把小手也跟着收了回去。 杨秀秀见状倒是愣了愣,满宝的意思是——二? 是一天只能用两次神通的意思吗? 杨秀秀赶忙小心翼翼地把满宝抱紧了些。她腾出另一只手,快速把那些稻谷拢到一起,装进了布口袋里。 看了鼓了不少的袋子,杨秀秀整个脸都仿佛在放光一般,她仔仔细细地把口袋塞进了碗柜的最深处,这才掏出钥匙,把碗柜重新锁好。 做完这些后,杨秀秀又低头看了看已经在自己怀里一脸困意,已经在打哈欠的满宝,只觉得怎么看怎么让人稀罕。 她抱着满宝一边轻轻地晃悠,一边就在心里头开始盘算起来:这“五谷娘娘”传了自家满宝神通的事可不能被人发现了,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招来什么祸事。 但是自己既然得了她的好,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总得给娘娘看看自家是个知道记恩的人,这样才能让这恩惠长长久久的在呢。 杨秀秀使劲想了想,她记得她婆以前提过,“凡开荒山泽田,皆以火烧而耕”,所以那“五谷娘娘”是爱穿红衣裳的! 那要不,把自家压箱底的那块红布料子拿出来,给满宝做个新兜兜? 这样一来像娘娘表了感恩,二来嘛,还能把那胎记遮严实一点,省得不小心碰着了什么出差子。 说做就做,杨秀秀轻手轻脚地把睡着了的满宝重新塞回了炕头,还不忘给掖了掖被子,把满宝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转身去了东屋自己和老头子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找那块红布。 等杨秀秀找到红布的时候,华慧已经回来了。她今儿个也不知道咋了,小半晌的功夫,居然有些涨奶。 想着能给闺女养身子,她搓完了一篮子玉米粒子之后,就急急忙忙往家赶。一进屋,就看到杨秀秀正在端详一块红布。 十一章 不速之客 “娘,你这是干啥?”华慧有些疑惑。 那红布还是1958年大炼钢铁的时候留下的劳模奖品,这两年杨秀秀一直都把它好好收着,宝贝得很,轻易都不肯拿出来的,华慧还以为婆婆是打算留着给爱军娶媳妇的时候用呢。 杨秀秀没顾得着理她,摩挲了几遍布料之后,左看右看,总觉得这原本哪哪都好的料子,这会儿怎么看都不是太如意。 不知道是不是年头长了的缘故,这会儿看起来,布料的边角泛出了些可疑的污渍,看着多少有点碍眼。 而且料子太硬挺了,只怕会刮伤满宝的嫩肉肉,颜色也是暗沉的绛红色,看着就有点显旧。 见婆婆不说话,华慧又凑近了几分,看着在阳光下红艳艳的料子,忍不住也上手摸了一下。 “你说,我用这料子给满宝做块兜兜咋样?”杨秀秀心里盘算着,这布料的厚度是足够的,只要好好洗一洗,再用棒槌细细锤上几遍,估摸着就能软和不少。 “啥?”华慧震惊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她婆婆一定是已经确认了满宝的本事了。 她心里有些酸溜溜的,明明自己才是满宝最亲的人,可是满宝居然先跟奶奶说。不过她马上就想通了,自己一早就出去上工,满宝就是想找自家这个娘都没处找去啊。 她又想到自家男人这亲爹还一无所知呢,心里就更平和了。沈青山早上还在嘀咕,说这能给家里赚东西就是不一样,哪怕满宝才一岁大,她这赚了一罐子糖水之后,立马待遇就不一样了。 要是知道婆婆现在要用红布给满宝做兜兜,只怕会惊掉大牙! 见儿媳妇露出一副惊讶模样,杨秀秀也懒得跟她多说,直接吩咐她赶紧进房给满宝喂奶,自个儿便把红布放在盆里,端着盆抱了出去。 日头晒得井台青砖发烫,杨秀秀攥着棒槌的手背青筋突突直跳。红布在碱水里泡得,又被棒槌这么一下一下地捶打,很快褪了层色,倒显出几分暗朱砂的贵气,感觉竟比之前还好看了几分。 等李大丫再次抱着陆云迈进沈家院门时,就看到杨秀秀正蹲在井台边一下一下地锤着一块料子。 “哎哟喂!这鲜亮的颜色,”李大丫的嗓门亮得像敲锣一样,\"秀嫂子这是咋了,咋把这压箱底的好东西翻出来了?” 她怀里三岁的陆云正捧着一个搪瓷缸上的红漆字,脖子上带着个绣着五角星的围嘴,倒是比昨日看起来乖巧许多,也顺眼不少。 杨秀秀暗笑自己是心情好了,看啥都觉得好,便调整了一下情绪,撩起围裙抹了把汗,手底下的棒槌重重地一敲,布面上瞬间绽开了一朵水印花,溅得到处都是。 “我当是谁家的芦花鸡窜进院,敢情是陆主任家的金凤凰来视察了?”杨秀秀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故意把“主任”二字咬得清脆,眼风还不忘扫过那看起来沉甸甸的搪瓷缸。 那缸子她认得,之前陆大勺在国营饭店评了劳模领回来的奖品,李大丫当时在屯子可没少炫耀,啥话头都往这上头扯,至少说了三天。 “看你这话说的,什么主任不主任的,还没影子的事呢。”李大丫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脸上却立马堆出朵干菊花似的笑来,一边笑着,一边凑近杨秀秀,那身上还带着一股蛤蜊油混着头油的怪味。 “这不年不节的,你咋搓起这么好的料子来了?难不成你们家老沈终于要升正式会计了……” 李大丫的话头说到一半,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那模样就像是被杨秀秀剜过来的眼刀切断了喉管似的,一下子没了声音。 在井绳的吱呀声中,她讪笑着往后退开了两步。 “我呸!李大丫你再给我瞎咧咧的,”杨秀秀满脸的不耐烦,横了她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湿漉漉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蹭出了两道水痕。 “我们家没啥喜事,老沈只想老老实实在屯子里干活。我揉着这料子,这是要给我们家满宝做小兜兜的。” “满宝?你们家那个小的?” 李大丫愣了一下,忍不住撇了撇嘴角。虽然说那女娃娃确实阴差阳错的救了自己的云哥儿,可女娃娃就是女娃娃,迟早是别人家的,还用得着特意给她做衣裳? “你们家两兄弟没有旧衣裳了?” 李大丫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出来。 谁家会给最小的女娃做新衣裳啊?还用这么好的布料,这个杨秀秀也未免太不会过日子了,这布料要是给自己,那可能顶不少用呢。 “干你什么事?”杨秀秀脸顿时就拉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会子来我家到底要干啥?我们家两个大的可都出去干活了,没人给你带娃。” “你这话说的,哪里是要他们带娃呢。”就算他们想带我还不放心呢,上次爱国就把云哥儿推了个屁股蹲。李大丫心里暗忖着,不由撇了撇嘴,想到自己今天的目的,又换上了满脸的笑,再凑了过来。 杨秀秀看着那张满脸褶子的菊花脸跟自己越凑越近,心里一阵嫌弃,赶忙往后退了两步,还忍不住啧了一声,说道:“有话说话,挨这么近干嘛?” 被嫌弃了,李大丫也不生气,她先是把陆云放下,让他抱着自己的腿站稳了,然后才神秘兮兮地把手里的搪瓷缸盖子掀开了一道缝,故意慢慢地递到杨秀秀眼前:“你瞅瞅我给你带啥来了?” 李大丫脸上的皱纹突然活泛起来,像是黄泥地里拱出的蚯蚓似的,她故意把搪瓷缸晃了三晃,杨秀秀鼻腔里就钻进了丝甜腥气。 杨秀秀下意识地低头往里一看,就见赭红色的糖块在日头下泛着润泽的光。 嚯,这是……红糖? 杨秀秀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这可是好东西,又能补气血又能下奶的,但是还真不好弄。除了产妇生娃娃的那个月凭着卫生院开的条子能领回来两斤之外,其他人想买可不容易。 第十二章 各有算盘 之前杨秀秀跟着村里人去镇上的时候,见供销社柜台上摆过这东西。穿灯芯绒的售货员拿铁勺敲着玻璃罐,趾高气扬地说着:\"特供!要批条!\" 那副样子,杨秀秀到现在还记得呢。 见杨秀秀眼睛睁大的模样,李大丫得意地笑出了声,露出了一嘴黄牙,得意地说道:“咋样?我对你好?” “要送我?那多谢了啊!”杨秀秀心里明白事情不简单,却还是作势要接,指尖堪堪擦过李大丫虎口的茧疤。 二十年邻居,她太清楚这女人肠子里的弯弯绕了——当年大炼钢铁时偷藏铁锅,去年割尾巴时倒卖粮票,平时那都是不占别人便宜就不舒服的主儿,更何况自家还跟她闹翻了,昨儿个还想着坑自己呢,这会儿怎么可能主动送东西过来? 李大丫猛地把缸子往后缩,这动作有点大,陆云没站稳,踉跄着撞上杨秀秀捶布的枣木墩。 李大丫赶忙停下来先把小孙子扶稳,胡乱摸了几下脑袋安慰,抬头看着杨秀秀似笑非笑的脸,讪讪地笑了一下,这才开口说道:“送是要送的,不过这么金贵的东西,那也不能白送不是?” “咋,这不是给我们家满宝昨儿个救了你孙子的谢礼吗?”杨秀秀故意装傻充愣。 “那谢礼不是送过了?昨儿个拿了一大缸子糖水过来呢!”李大丫一听这话就有点急了,心里也一阵肉疼,嗓门不自觉地大了几分,那糖水也不算少了呀,怎么今儿个还得搭上这红糖? 杨秀秀也不甘示弱,提高了声音说道:“哎哟哎呦,就那么一个底子也能叫一大缸子?感情你们家娃娃的命就值这么一罐子底糖水啊。” 李大丫被这话一噎,一时词穷了,她心里也知道自己耍嘴皮子耍不过杨秀秀,想了想,干脆也不绕圈子了,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刚刚可是听到了,你们家媳妇干活干到半道特意回来喂奶的。哎哟,秀嫂子就是福气好哇,娃都一岁了还有奶水吃,比我们家那个不争气儿媳妇的可好多了……” 说着,她还挤眉弄眼地压低了嗓门:“我想着,你这娃是打算喂到岁半?那不,匀我们云哥儿几口?横竖都是喂嘛,这糖块就当……” “当什么?当奶娘钱?”杨秀秀突然笑出声来,手里的棒槌咚地一声砸进盆里,溅起的水花惊得陆云哇哇大哭起来。她也不管,伸手捞起那湿淋淋的红布用力地抖开,“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两块糖就想着白蹭半年奶,天底下的便宜还全让你陆家占了呗!” 昨儿个王婶子说两个孩子有缘分的时候,你们家几个人跑得比驴还快,生怕撇不清干系,这会子听说我儿媳妇有奶了,又巴巴地凑上来?要不要脸呐! 如果李大丫能听到杨秀秀的心里话,她高低地回一句:“这年头要脸能干啥?她当然是要实惠啊!” 若是你们家啥都没有,还得时不时靠自己救济,那咱们自然就是半罐子糖水撇清的交情;但要是你们家有东西,还是她最需要的东西,那沈家和陆家,可就“远亲不如近邻”了呀! 李大丫觉得自己想得一点都没错儿,今儿个要不是为了陆云啊,就算是杨秀秀跟她家离得再近,她也不一定上这个门。 陆云虽然是她家的第五个娃,可也是唯一的大孙子,她自然是心肝肉一样疼着的,可偏偏她那个儿媳妇是个不争气的,除了生儿子费事之外,奶水还不多。 好不容易得了个大孙子,结果奶总不够吃,这可不就把李大丫给愁坏了嘛。当时她是红糖鸡蛋水也喝了,鲫鱼汤也煮了,甚至猪蹄黄豆都炖过两回呢,可就是没多少奶,一点辙都没有。 老一辈都说娃得多喝奶才能壮实,李大丫心里就琢磨着,一定得给自己孙子好好补补才行。于是她当时撒泼打滚的,硬是让儿子陆大勺给买了两袋子奶粉回来。 可是天杀的供销社,奶粉也太贵了,甘南乳品厂的“东方红”牌奶粉,不大点的一袋子居然足足要四块五! 就这还不能买,还得要有专门的代奶粉票才行。 陆大勺虽然是在镇上的国营饭店当大厨,在这屯子里也算是顶顶体面的人物了,大家伙谁都得高看一眼的。可这要是跟镇上的那些个干部比起来,却又不算啥了。 当初那两张代奶粉票,还是陆大勺求爷爷告奶奶的,拖了不少关系,最后才拿半扇猪头跟公社主任换过来的。 那奶粉本来供应就少,盯着的人又多,打那回之后,再想要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这陆云打小就是几乎一勺奶粉配着一大碗米糊糊这么给养大的。 比起屯子里其他孩子,那陆云这条件已经算是顶好的了,可在李大丫心里,总觉得孙子没吃够奶就是亏待了他。一有机会就琢磨着能在哪里弄点奶回来,这不,刚看到华慧匆匆忙忙回来,又说了几句“奶水”之类的话,她立刻就盯上了。 虽说陆云今年都已经三岁了,可在她看来,再多吃点奶,那也不碍事啊,古代的皇帝不就是十几岁还要喝奶嘛,那肯定是有好处人家才喝啊。 就连上次陆云偷吃酸枣卡到嗓子那事儿,李大丫都觉得说不准就是因为他小时候奶喝少了,这嗓子才长得细呢。不然怎么没看到别人卡着呢。 不过她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看杨秀秀这副垮着个脸的模样,想来要蹭太久那肯定是没戏的。那咋办呢?要不,少要点也行呀。 横竖这红糖也是她儿子熬糖锅底时刮下来的渣压成的块,虽说也难得,可比起那稀缺的奶来说,总归是要好弄多了。 李大丫在心里琢磨的时候,杨秀秀也在心里思量着呢,自家可是有小满宝的,有了五谷娘娘的神通,那这点子红糖就跟那春天的粮种一样,是能发芽往出长的。 看她虽然嘴上不饶人,实际上也并没有真把人往外推就知道,这事,还真能谈! 第十三章 抢我口粮? 上次华慧喝了一碗糖水就出奶了,这要是能得了一堆红糖,再换几个鸡蛋回来,到时候给华慧多冲几碗酽酽的鸡蛋红糖水,那奶水还不得哗哗地往出淌啊? 奶水多了,自家满宝也能跟着得点甜头不是? 这么一盘算下来,给陆云喂个两三顿的奶,那还真不是不行。 两人各有各的小心思,谁也不肯先松口,场面一时就僵在了那儿,空气里都仿佛透着一股子尴尬的味道。 “给妹妹!”就在这时候,一直抱着奶奶膝盖的陆云突然松开了手,小手里攥着块黏糊糊的糖就撒腿往里屋冲去。 李大丫见状,哎哟一声,赶忙伸手要去拽,可还是慢了半拍,只扯到了陆云的衣角,却没拦住他。 李大丫尴尬地站在那儿,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杨秀秀,脸上挤出一丝笑,说道:“你瞅这两孩子多亲呐,说不准就乐意一块儿喝奶呢!” “德性!” 杨秀秀哪能看不出她是故意的,白了她一眼,伸手一劈,直接抢过她手里的搪瓷缸,扭头就往里屋走,一边走还一边扔下一句话:“那就这一次啊,多了没有!” “诶,那哪儿能行的,至少也要……” 李大丫看到杨秀秀脚步越来越快,赶忙追了上去。 这会儿的西屋里头,华慧正在拾掇炕呢,打算收拾利索了再叫醒满宝起来喝奶。这一大家子的,只要眼里有点活,那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她刚把针线啥的拿在手里,就瞧见陆云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 见是这活祖宗,华慧心里就是一紧,赶忙把手里的针线举高了一点,生怕一个不小心扎着了这小娃。结果她这么一让的工夫,陆云一下子就扑到了满宝跟前,那小手里攥着的糖块“啪”的一声,就糊在了满宝的脸上。 胎记突地发烫,满宝咂摸着嘴边的甜味,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一睁眼,就正对上了陆云那张喜笑颜开的大脸,连连上的几道脏兮兮的灰印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前世司沐云腾云驾雾撞飞她的画面再次闪现,满宝心里头那火“噌”的一下就冒起来了。她抬脚就要踹过去,可奈何娘亲给她掩的被子实在是太结实了,把她缠得死紧,一时半会根本就施展不开。 这臭小子怎么又来她家了? 他这次是想干啥? 满宝还在跟那被子较着劲,陆云却不知什么时候就爬上了炕,那脏兮兮的小手直直朝着满宝的左腕伸了过去。 胎记灼得生疼,满宝也气得够呛。 “妹妹,甜。”陆云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纸包,咧着那缺了门牙的嘴笑,那口水顺着嘴角就滴在了满宝的襁褓上。满宝惊恐地发现,他那手里的油纸已经鼓成了个球。 完犊子了,怎么一遇到这臭小子,这胎记就不听使唤了? 满宝分明都听到了好几道脚步声正在往这边靠近,这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了她能复制东西的秘密,那可怎么得了! 满宝这下是真急了,开始拼命地踢起腿来,小脚丫子一下接一下地踹,吃奶的劲儿都给用上了。 或许是连吃了几顿饱奶的缘故,满宝这会儿的力气比昨天刚醒的时候大上不少,可即便如此,要想踹开特意掩严实的被子,也着实是没那么容易。 眼看着那油纸包就要炸开了,满宝“哇——”的一嗓子大哭了起来。 这次是真哭,震得人耳朵都嗡嗡响。 她一边哭,一边还在不停地蹬腿,手腕上的胎记红得就像要滴血一样。 杨秀秀着急忙慌冲进来时,就见满宝终于挣脱了束缚,一脚踹在了陆云的脸上。 陆云被踹了个屁股墩,手里的油纸包也没拿稳,“啪嗒”一声掉落在炕上了。 眼看着李大丫就要跟着冲了进来,杨秀秀眼疾手快抄起炕上的棉被一把罩住那纸包,就听到“轰”的一声闷响,被面上瞬间就鼓出了一个可疑的包。 华慧的针线箩\"咣当\"砸在地上,下意识就挡了一挡。 后头进来的李大丫啥都没瞧见,只瞅见自家大孙子已经稳稳地坐在了炕上,就乐呵呵地跨过去,粗糙的手掌往陆云肉乎乎的背上轻轻拍了一巴掌,笑得满脸褶子堆成菊花:“瞧这两娃多亲呐,合该一起吃奶长大呢。” 一起吃奶? 什么意思? 满宝警惕地抬起头来,就见李大丫已经自说自话把陆云抱到了华慧跟前,还顺脚踢开碍事的针线箩:\"青山媳妇,你奶水足,过来给我们云哥儿喂喂奶,我都跟你婆婆说好了的。” 李大丫一边说着,一边把陆云往华慧怀里塞,那架势压根就没打算容别人拒绝。 “娘?”华慧有点懵,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杨秀秀所在的方向。就瞧见杨秀秀手里还端着那个明显不是自家的搪瓷缸呢,看那模样,似乎还真没有反对的意思。 屯子里“借奶”的事情倒也不算少,不过一般都是刚出生的奶娃没奶喝,家里人着急,就会抱着孩子到处跑去“借”奶。可陆云都已经三岁了呀,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要“借奶”吗? 华慧心里虽然不解,但这会儿更怕自家女儿的本事被外人发现,因此一看婆婆都同意了,她也不说啥了,直接把陆云接了过来。 看到自己终于给宝贝大孙子换到了一口奶,李大丫的高兴劲就别提了。 她赶忙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云,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再喝点,乖孙,多喝点,喝奶长得壮呢!” 一旁的满宝看了全程,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一起吃奶”的含义,感情这臭小子撞了她还不算完,现在还来抢自己口粮来了? 满宝这下更生气了,小脸涨得通红,伸脚又要往出踹。可惜,就算她脚丫子在空中踢蹬了好一会儿,也始终没有踹到离自己半个身子远的陆云。 一直留意着这边情况的杨秀秀,眼看着自己的小孙女气得眼睛都红了,心里就开始打鼓了。 第十四章 不好,娘要吃鼻涕! 这小家伙可是“五谷娘娘”赐给陆家的福娃,气坏了可不成。 想着自己没有跟她商量就揽下了这活,杨秀秀这会儿也有点子后悔了。看陆云已经吃完了一边,便赶忙走上前去,伸手一把就将陆云给抱了起来,然后转身就往外走,嘴里还说道:“行了行了,这就行了,我们家满宝还没吃上呢。” “诶,我可是给了足足两大块红糖的!”李秀秀一听这话不干了,伸手就要拽。 这一顿哪够,就算按照奶粉换算,那一包奶粉能冲几十次呢,一次就算1毛钱!那自己那两大块红糖怎么不得两毛钱呀,至少也得让陆云吃两回奶啊! 还得是饱饱的两回,那才算没吃亏呢! 杨秀秀哪能不知道李大丫心里想的啥,不过这会儿她心里还惦记着跟满宝沟通的事,也懒得跟她掰扯。 直接走到堂屋把那两块红糖磕到陶碗里头,又一把将陆云塞进李大丫怀里,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得了,明天再来一回总行了?” “至少三回!”李大丫打蛇随棍上,立刻接话道。 “行行行,三回就三回,你快回去,我还得给我满宝做兜兜呢!”杨秀秀连推带赶地把李大丫两人轰出了院子门,转头就把门栓子把大门紧紧地拴上了。 进屋之后,杨秀秀就瞧见华慧已经把被子掀起来了,正呆呆地对着满床的红糖渣子发呆呢。 杨秀秀梗了一下,正想着怎么开口,要不要数落儿媳妇几句糊弄过去,眼角余光瞥见一旁兀自气鼓鼓的满宝,那神色瞬间又软了下去。 她轻咳了一声,把满宝抱起来,下巴朝着华慧点了点:“你还愣着做啥,赶紧收拾了。” “娘,这……”终于听到了婆婆发话,华慧这才摆出一副刚回过神来的模样,脸上依旧带着些茫然。 确实该茫然一点的,那陆云小子从口袋里头掏出来的油纸包统共也就小孩半个巴掌大小,这会儿都炸开了满炕了。 见儿媳妇没动作,杨秀秀又急了起来,忍不住就提高了声音:“还愣着干嘛,那糖都渍到被面上去了你没看着啊,你不心疼被子,我还心疼那糖哩。” 华慧顺着杨秀秀的眼神看过去,果然瞧见那灰色的被面上已经沾上了不少红印子,一块一块的,看着还挺显眼。 她也顾不得装样子了,赶紧起身在屋里找了个干净的罐子,然后小心地把散得到处都是的红糖渣子拈了起来,放进罐子里。 那红糖估摸着就是陆家专门拿给陆云啃着玩的,小小的一个不规则方块,边缘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已经融成了粘粘糊糊的形状。 华慧把所有能看到的红糖渣子都收拾干净之后,居然也攒了大半罐子,只余下了被面上粘着的红糖印子,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味。 “娘,这个咋搞?用水煮一煮?”华慧把罐子放好,就看着那被面犯起难来。 “直接拆下来洗呗,还煮啥?”杨秀秀一时没太理解华慧的意思,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咋,你还想着这里头的甜味能给煮出来?” 华慧还真就是这么想的,红糖金贵,直接洗了不久浪费了那点子甜气嘛,有些可惜。饿久了人总是看不得一点浪费的,而且这被面才盖了一个多月点,也不脏,给孩子们甜甜嘴也行啊。 “不该省的瞎省!”杨秀秀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么大一床被面扔进去,得放多少水?煮开那得费多少柴火?到时候费了半天劲儿,煮了这么一大锅,那还有甜味没呐?白瞎力气就算了,要是再把布给煮缩了,我看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而此时被杨秀秀抱着的满宝,也直接被她娘这脑洞给惊呆了,吓得手指头都没敢再啃,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直到听到她奶反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心里头那弹幕,是忍不住发了一条又一条: “我的天呐,那被面能直接煮水喝吗?” “我是不知道这爹娘之前盖了多久了呀,但是刚刚,陆云那臭小子可是光着脚丫子直接上来的啊!!!” “还有鼻涕!!!绝对也蹭到了被面上!” “啧啧,别说细菌和灰尘了,光想想那画面都恶心得想要吐了!” “而且这东西就算煮开了喝,真的不会拉肚子吗?” “这会儿要是生个病,肯定要费不少钱?” “这个家也不算多富裕,何苦这么折腾。” “不过……”杨秀秀突然拉长了声调,满宝那刚放松下来的神经一下子又紧绷了起来。 就瞧见杨秀秀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床被面,好像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那些糖渍基本上都集中在中间的几大块地方,杨秀秀先是伸出指头,轻轻地沾了点糖渍,然后飞快地把指尖放到舌尖上舔了一下。 砸了几下嘴巴之后,她随后就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啧,还挺甜。那李家媳妇也是个败家玩意,给小娃娃的零嘴居然用这么纯的红糖。” 华慧也跟着点点头:“可不是嘛,这么大几块地方呢,总归中午是要煮糊糊的,要是能煮出来一点子甜味,不管多少,也是个添头不是。” “不要啊!” 满宝一听这话,心里头那叫一个着急,她娘居然还没放弃这个可怕的想法! “安心安心,家里的事情都是奶说了算,奶肯定不会同意的!” “哎呀我的个娘诶,这60年的农村一年才能得几尺布票,为了这点子糖不值当啊!” 满宝在心里头咆哮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奶那皮肤有些松弛的下巴。 =(′`)))唉,这身子还是力气太小了,她奶用什么姿势抱她,她就只能固定在那个姿势上,其他地方都看不到,因此满宝现在没法看到她奶此刻的表情,只能干着急。 而华慧呢,明显是注意到了杨秀秀似乎有点心动,紧跟着又补了一句:“而且这布也不咋缩水的,我娘家有个表姑,冬天常年烧热水洗衣服被褥的,她说洗好之后四个角用力撑开顶住就行,干了之后就跟原来一般大。” 第十五章 会说话了! “真的?”杨秀秀有点不信。这布料难得,若是缩水了,那可就亏大发了!但是如果没啥损失的话,只耗点力气她倒是不怕的。 想着,她就又追问了一句,“你哪个表姑?” “就是小名叫花儿的,额头中间有个美人痣的那个?您还记得不?当年我和青山哥结婚她也是来了的。”华慧赶忙帮婆婆回忆了一下,要不是这表格先例在前,她还没那么容易想通满宝的事情了,今儿个上午也是一门心思在回忆这表姑,这才想起被面煮水这茬。 满宝自然不知道,这事还能跟自己扯上关系,她这会儿还咬着手指头紧张地等着自家奶奶的反应呢。 “哦,那个泡过冰窟窿那个是?说是之后就不能碰凉水的!”杨秀秀一拍大腿,这人她还真有印象。记得当时在一大桌子女眷里头,就那表姑看起来最白净,坐得也最端正,看着不咋像村里人,倒跟个知青似的。 这会儿一听是她说过的,杨秀秀倒是有点信了。她想了想,眼睛一亮说道:“那直接把这几块绞下来,单独煮,那样加的水少,又不用把整个被子都洗了,味道更足呢!到时候再补上去就行了,横竖在里头那面,也不耽误盖!” “成呢!娘想的就是比我周到!”华慧赶忙捧了一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说着就低头去捡针线箩。 不要啊!满宝顿时就急了! 这两人都没有一点卫生意识的吗? 一想到那混着鼻涕和脚丫子味的糖水被她娘喝进去,然后化成鼻涕味的乳汁喂自己,甚至她奶还有可能直接用那个糊糊喂自己,然后一家人开始拉肚子拉到虚脱…… 不行不行,她一定要阻止这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不!不,不——” 满宝越想越怕,急得小脸通红,小嘴不停地蠕动着,就像一条努力吐泡泡的小鱼一样,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憋出了几个字! 华慧手脚麻利,这会儿已经绞断了被面上的线头,正打算把整个线往外抽拆被面。突然听到女儿说话了,她先是一愣,随即就又惊又喜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手里拿着那半截线头就猛地扭过头来:“满宝,你会说话了?” 杨秀秀也很惊讶,要知道屯子里小孩就算说话早的,一般也是叫叫“爹、娘”啥的,那还得是一遍遍反复教着才学得快。 因为年景不好的缘故,他们一家子每天忙得很,可没有一直逗孩子说话的习惯,前面几个娃都是到了一岁半、两岁之后,能走利索了,天天跟在哥姐后头转悠,听多了才慢慢学会的,满宝可还没到时候呢。 果然是被“五谷娘娘”点化过的,就是不一样啊! 杨秀秀心里美滋滋的,先得意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正儿八经地回想起来,他们这个被点化过的宝,刚才说啥来着? “户”? “布”? 难道她尿湿裤了? 满宝本来就是第一次开口说话,吐字含糊不清的,再加上华慧和杨秀秀这两人也都没太注意听,一时间还真就没理解她的意思。 杨秀秀估摸着猜了一下,伸手过去摸了摸满宝的裤子,摸了一圈发现都是干干爽爽的,这才放下心来。 不是“布”?那就是“户”? 杨秀秀琢磨了一会儿,眼前一亮。 “户”? “糊”? “糊糊”! 难道满宝饿了? 杨秀秀自觉理解的肯定没错了,赶忙把满宝抱高了些,笑着逗她道:“奶的乖宝饿了?别急啊,等你娘拆完了被面就为你喝奶哦。” 说完,她就示意华慧动作利索点。 居然还要拆? 满宝顿时更着急了,小脑袋像个拨浪鼓似的不停地摇晃着,两只手还胡乱地挥舞起来,声音更响亮,吐字也更慢:“不,不拆!” 这下,屋子里的华慧和杨秀秀两个人可算是听明白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华慧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手里的剪刀悬在半空中,试探性地看向杨秀秀的方向。 杨秀秀也有些不淡定了呀,她知道自家满宝不是普通的娃,那这不让拆,莫非是有什么特殊的说头? 她赶忙凑到满宝跟前,放软了声音,试探性地问了几句:“宝啊,为啥不让拆呀?你跟奶说说呗。” 可是满宝也才刚刚一岁,又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说话,心里虽然着急,可那一大串的缘由,她哪里解释得清楚。 在发现自己叽里咕噜半天都说不明白之后,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最后干脆“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杨秀秀看到她这架势,顿时也不敢追问了,只能一边抱着晃悠,一边自己在心里头琢磨开了,满宝为啥不想让她剪被面呢?是舍不得布料? 不应该呀,“五谷娘娘”可是神仙,满宝得了那等本事,应该不稀罕这点布料才是啊。 “嘶……”杨秀秀突然倒抽一口凉气,该不会是这东西有啥问题?难道李大丫那死婆娘是过来骗奶喝的,这红糖也有猫腻? 杨秀秀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可转而立马又想到陆云自己嘬糖的模样,不应该啊,就他们家宝贝陆云那模样,这东西肯定是没问题的。 那就是…… 对了!肯定是嫌弃埋汰了! 杨秀秀一拍大腿,自觉自己找到了问题所在,赶忙堆起笑脸,上前跟满宝商量着说道:“小乖乖呀,奶不给你喝,就给你爷你爹他们喝,成不?” 华慧在一旁听了这话,眼皮忍不住跳了跳,也看向了满宝的方向。 “那肯定也不行啊!”满宝现在已经不想说话了,张嘴就要打算“哇——”地哭一哭。 杨秀秀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不管谁都不能喝的意思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既然满宝不让拆,那就算了,也就几口甜水,还省得破坏料子了。 再说了,说不准满宝这话就是“五谷娘娘”的意思呢,仙人说不能喝,那肯定是有缘由的,他们这种凡人虽然不懂,还是照办比较好! 第十六章 开会 想清楚了之后,杨秀秀就乐呵呵地把剪刀放下了,然后跟华慧说道:“算了算了,满宝不让喝,我直接把被面拿出去洗了去!到时候晒得香香的,给我们满宝盖啊!你先看她一会儿,等我洗完了你再去上工。” 华慧:“……”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啥,又闭上了。算了算了,婆婆说啥就是啥! 杨秀秀手脚麻利,三两下就把床上的被面拆了下来,卷成一团抱在怀里,径直朝着井边走去。 华慧目送婆婆风风火火地走远,目光一转,就落到了正在床上躺着的满宝身上,没忍住,伸手把满宝抱了起来。 一手托住她的屁股和腰,另一只手则稳稳护住她软软的后脖子,就这么把满宝直直地竖在自己跟前,像是要从这小人儿身上瞧出什么门道来似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宝啊……” 满宝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认真地看着这辈子的娘,作为这具身子最亲近的人,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呢?该不会发现自己不是原主? 华慧看着怀里的小人儿,想问她是不是跟自家表姑一样,想问她是不是阎王爷给了补偿,想问她给的是什么本事,想问……她想问的事情太多了,嘴巴开开合合了好几次,又纠结地闭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华慧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笑着摇摇头,然后又重新把满宝横抱回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问道:“宝啊,你饿不饿,要不要吃奶啊?” 刚刚被一堆事打岔,差点忘了她回家主要目的是喂奶了。 不管她这个闺女和婆婆到底闹的是哪一出,怎么学到的那把粮食变多的本事,总归都是自己最亲的人,自己只有沾光的份。 而且看婆婆的模样,显然比自己想得更深,小闺女也越来越机灵。华慧便干脆不插手了,也省得万一自己和婆婆想法不同,反而让闺女夹在中间难做。 听到自家娘想了半天就冒出来这么一句,满宝无语了一瞬间,但转而又觉得像她娘这样也不错,便果断地朝着华慧怀里凑了过去,意思很明显:吃啊!干啥不吃!有东西不吃是傻瓜! 不过,就在她打算张嘴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响声,是有人在砸门! 华慧皱了皱眉,满宝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正在井边上洗被面的杨秀秀眼神一凝,先是弯下腰去,双手在木盆子里头上下翻搅了两下,把手上的草木灰都冲干净了,这才一边直起身子一边抬高了嗓子叫道:“谁啊?青天白日来砸老娘门!砸坏了你赔啊!” 屋外的动静一下子就小了些,片刻之后,爱国那大嗓门就传了进来:“奶,是我,开门啊!” “这猴崽子!”杨秀秀一听是自家孙子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就是嘴上还不忘记骂骂咧咧,“家里这木门不要钱啊,砸什么砸?多喊几句能废了你那嗓子?真是没个稳重样儿。” 爱国在门外听着奶的数落,也不生气,“嘿嘿”傻笑了几声,等杨秀秀开了门之后,立刻像真猴一样窜了进来,嘴里还嘟囔着一句:“奶,大白天的你关门干啥?” “啥时候轮得着你管老娘的事了?”杨秀秀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又有些奇怪道,“你昨儿不是说今天散了学先去捡牛粪吗,咋这会儿回来了?” “我来给你报信呢,”爱国想到刚刚的事情,赶忙一蹦三尺高,手舞足蹈地说道,“奶,你快去东头大槐树那边,食堂要开会哩!” “开会?”杨秀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满脸的不解,“开会你去找你爷啊,找我干啥?” 爱国一听这话,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就是找你的,二叔公说了,要找家里头掌厨做饭的人去呢!奶,你快去,说不定是有啥好事呢,是不是中午能多分两块窝头?” “美得你!”杨秀秀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她是不信有这等事的,不过大队长既然特意让爱国回来报信,估摸着还真是有点事儿,便冲着爱国点点头,说道:“你进去跟你娘和妹妹说一声,我去看看去。” “好呢!”爱国应了一声,撒腿就往西屋跑。跑到的一半的时候突然“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嘴里还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奶真有意思,跟娘说一声也就算了,我妹才多大啊,能知道啥啊,还跟她也说声,哈哈。” 杨秀秀自然不知道二孙子心里这腹诽,她沿着小路往大槐树那边走去,没走多远,就看到不少人家的老娘们都在朝着那个方向赶。 有好几个人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杨秀秀一边走一边四处瞅了瞅,很快,就瞧见了正在那儿高谈阔论的王大嘴。 这王大嘴是村里出了名的爱凑热闹、爱传话的主儿,不管啥事儿,只要经她的嘴,那准能传得十里八乡都知道,而且她还特别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显摆自己消息灵通。 不过她消息也确实比别人来得快一些,因此杨秀秀偶尔想打听什么事情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她。 因此这会儿,她便直接挤过人群,伸手拉住王大嘴的胳膊,嘴里问道:“大嘴媳妇,你知道咋回事不?咋突然就让去开会啦?” 王大嘴正说得起劲着呢,冷不丁被人这么扒拉了一下,吓了一跳,心里就有点不太高兴。可等到回头一看是杨秀秀,那脸上立马就又堆上了个笑容:“哟,是秀嫂子啊,这两天没在晒谷场见到您啊。” “可不是嘛。”杨秀秀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家满宝,脸上就带出了点笑意,“我家小孙女刚好点儿,我在家里看着点呢。” “哟,那挺好的。”周围的几个妇人也过来凑了个趣,只是那脸色,多少有些微妙。 第十七章 上头传下来的双蒸法 杨秀秀作为屯子里的“准会计夫人”,平时这些妇人或多或少都是会卖她点面子,但是像这种为了一个丫头片子特意歇两天的事情,还是有不少人觉得不蛮理解。 要是病倒的是个男娃也就罢了,长大了就能顶门立户,可偏偏是个丫头片子,以后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值当花这个时间? 说白了,就算是个男娃,也有好多人家是让家里孩子看着的。毕竟每个公分都是粮食,可不敢随意丢了呢。 这些人虽然嘴上没说啥,可那脸上的表情秀秀还是看懂了的。她顿时就有些不高兴,甚至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帮娘们懂个屁,我家满宝那可是童女托生的,说出来吓不死你们!” 当然,这话她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肯定不会往外瞎说的。因此这会儿只是脸拉了拉,开口转移话题:“大队长这会儿叫我们开会是要干啥啊?家里一堆的活计等着我这把老骨头去干呢,可没闲工夫耗呢。” 一听她问起这话,王大嘴那可来劲了,她先是故意卖了个关子,看了看周围其他人,见大伙都眼巴巴地盯着自己,这才心满意足地压低了嗓子:“这事啊,我也不保准,我就这么一说,你们就这么一听啊。” 这可是她每次说八卦前固定的开场白呢,旁边一个性子急的妇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直接催促道:“知道知道,你倒是快说啊!别磨蹭了。” 王大嘴见状更得意,又凑近了些,用手捂着嘴,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啊,要给大伙儿分干饭吃呢!” “什么?” “真的假的啊?” “怎么可能咯,八成是放屁!” 她这话一出口,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别说其他妇人了,就连杨秀秀也狠狠惊讶了一下,今儿个就算说是要取消大队食堂她都信,唯独这个吃干饭……呵呵,就田里那个死样子,还分干饭?干草还差不多! 打从去年秋天开始,这大队食堂的饭就一天比一天差了。本来庄稼就歉收,上头还跟风瞎报产量,要不是他们家老沈当时死活拦着,只怕上报的粮食产量还要再高三成。 收走的粮食多,村里人就更不用活了。但即使多留了一点下来,到了今年秋日里头,那食堂的饭菜已经降成了野菜团子加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了。 感觉跟水都没啥两样,能骗骗肚子就不错了,这会儿说吃干饭?怎么可能! 这会儿见大伙儿都不信她,王大嘴倒是头一次没有急眼,她昨儿个听自家男人说这个事的时候也是不信的,不过又忍不住想要显摆一下罢了。反正是不是的,到了大槐树底下不就知道了? 万一真让她说中了,那可就有得吹嘘了。 带着九分的不信和一分的期待,几个人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等杨秀秀几人卷起补丁摞补丁的袖口迈进食堂时,就瞧见黄泥灶台前已挤满了人。灶膛里火星子噼啪作响,时不时迸到了张寡妇的补丁裤腿上。 她浑然不觉地抄起铁勺,看到人来得差不多了,便在铁锅的裂缝处重重一磕。豁了口的铁锅发出破锣似的响动,震得梁上灰簌簌往下掉。 槐树上头“节约粮食,支援建设”的标语被雨淋得发胀,“食”字下半截耷拉着,像极了饿昏的人,软趴趴的没了精气神儿。 “都给我瞪大眼珠子看!”张寡妇扯着嗓子喊了一嗓子,手里的铁勺用力地敲在黑板上,震得夹在“鼓足干劲”和“亩产万斤”之间的蜘蛛网簌簌发抖,“昨儿公社连夜送来的法子,说是北京农学院的教授研究出来的!” 说着,她从围裙兜里掏出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头文件,举高晃了晃,“看见没?盖着钢印的!” 杨秀秀一听,赶忙踮起脚,伸长了脖子望去,只见那文件末尾鲜红的印章洇着水痕,在这有些昏暗的食堂里,倒是显眼得厉害。 “秀嫂子,写的啥?”王大嘴悄悄凑到杨秀秀身边,压低声音问她。 因为沈志和是大队会计,沈青山又是记分员,村里人就默认了他们一家都有文化,所以遇到这种有图有字的事儿,妇人们总喜欢问杨秀秀。 好在杨秀秀为了不落面子,平日里还真跟着扫盲班还有自家男人学过一段时间字。这会儿她就眯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纸上瞧,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着念道:“双…蒸…法…” “对咯,就是双蒸法!”张寡妇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又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原样叠回去放进兜里,这才接着开口说道,“先蒸20分钟……” 张寡妇一边说一边舀起半瓢糙米倒进甑子里头,米粒撞在发黑的竹篦上蹦出几颗,她赶忙用手拢了拢,把蹦出来的米粒也给扔了进去。 旁边的灶膛里火势正旺,大铁锅里的热气很快就开始腾腾地往上冒。 “这不就是咱们平时蒸饭嘛?” “就是,不过咱们舍不得这么放米罢了!” 底下人纷纷议论起来,不过张寡妇嗓门极大,一边说一边比划,很快就把下头的声音压了下去。 张寡妇说话又快,唾沫星子都溅到前排王大嘴的蓝头巾上了。可王大嘴这会儿也顾不上嫌弃,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咽了咽口水,问道:“张嫂子,这一锅饭,就是中午分给咱们?” 这公社的专家可真好啊,教一个法子就能让大家吃一回干饭,要是能多来教几次,那可就更好了。 不止是她,其他妇女们一看到那糙米,眼睛里就放光了,顿时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还真是要蒸干饭啊?一点菜干地瓜都不加?” “啧啧,真是太阳打西边出了。” “没想到还有吃干饭的一天呢,打回去加点水煮煮,全家人能喝两天糊糊了。” “你这么说,直接发米不是更好?” “就是啊,还不如直接发给咱呢!这是叫我们来看她煮饭来了?” “哪个老娘们不会煮饭?还要专家特意研究呢。” 第十八章 真的成了? 一时间,细细碎碎的调笑声、议论声传了出来,不少人开始觉得大队这是没事找事,有这看人煮饭的闲功夫,她们能赚半个工分了。 因为需要蒸二十分钟,众人等着等着就有些呆不住了,眼看着底下的骚动越来越大,张寡妇脸色一板,手里的铁勺往饭甑边上用力一磕,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她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专家跟你们这帮老娘们一样没事干呢,都是煮饭,人家教的这个双蒸法,一斤米能蒸出五斤饭,你们行?” “五斤?” “瞎扯!” “两斤都算稀了,五斤那不成糊糊了?” “糊弄鬼呢!”人群后传来嗤笑,刘老三媳妇攥着个空布袋,指节泛着青白。 大伙儿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可这毕竟是关乎着能不能吃饱饭的大事儿,不管信不信,站后头的人都已经激动地挤了上来: “张嫂子,真的有五斤?” “不哄俺们?” 还有人当场眼睛就红了,声音都带着哭腔说道:“要是早有这法子,咱们家老三也不至于饿得啃榆树皮被涨死……” 说着,她那枯瘦的眼睛看向窗外,晒场上新扎的草人套着件窟窿布衫,跟刘老三咽气时身上那件一模一样。 其实岂止刘老三,就光这沈家屯子里,这两年因为粮食不够,吃榆树皮、吃观音土被涨死的、憋死的,就不下二十个了。 那妇人喃喃出声:“一斤米,五斤饭;五斤饭,十五斤粥……” 她嘴里念叨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十五斤粥摆在眼前。一斤米是根本不够一家人填饱肚子的,可要是真能蒸出五斤饭,再熬成十五斤粥,那一家人就能混个肚儿圆了。 这畅想也太美好了,让大伙儿都忍不住激动了起来,一个个眼睛里都透着热切的光,就连杨秀秀,心里也是一片火热。 家里虽然有了满宝这个小仙娃,但是如果有法子能大伙儿都吃饱饭,那谁不盼着呢!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二十分钟到了。锅里的水也渐渐开始冒泡了,“咕噜咕噜”地翻滚着,米香也从锅盖缝隙溢了出来。 张寡妇猛地一下掀开锅盖,“轰”的一声,蒸汽轰然炸开,瞬间弥漫了整个灶台周围,有些人被熏得往后退了几步,可还是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锅里看。 杨秀秀嗅着这久违的米香,胃袋突然痉挛着抽搐了一下。她看着锅里翻腾的米汤,映着梁上挂着的艾草团,不知怎的,倒是让她想起开春那场雹子来了。 拳头大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烂了稻穗,收成至少要少三成,可就这,公社还偏让上报“雹打红旗更鲜艳”。 呵呵,她杨秀秀倒是觉得,眼下这锅米饭,比那时候的红旗更透亮呢。 也亏得公社还没有丧透了良心,知道老百姓要吃饭才能活命,教了这么个法子下来。如果真的能成,说不定还能补上开春那三成缺。 “搅!往散了搅!”眼看着滚水都慢慢融进了糙米里头,张寡妇又忙活了起来,张嘴就带上了吆喝,“越散越好啊!” 杨秀秀、王大嘴、李大丫这会儿站在最前头,张寡妇顺手就往她们手里塞了一个锅铲,她们仨也挺乐意,自己上了手,之后在家试的时候心里才更有数。 听说能出五斤干饭,其他人在后面是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要不是这会儿握着锅铲的这几个都不好惹,估计他们都恨不得上手自己去搅一搅呢。 虽然不能亲自感受,但是也不妨碍她们嚷嚷,看到第二道水灌进去,杀猪匠的媳妇杨金凤从后头挤过来,腕子上的银镯子抖得哗啦响:“加这么多水?那还能出干饭?” 她身子敦实,这一挤就撞在案板上,缝里卡着的麸皮渣都被抖出来了一些,看着像一个个黑乎乎的痂。 张寡妇看了她一眼,又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才没好气地开口道:“人家是专家,当然跟你不一样。我听大队长说过,这是那啥来着,什么热胀冷缩的原理,淀粉糊的啥化学反应” “俺可不懂啥圆理瘪理的!”杨金凤撞得生疼,银镯子还不小心哐当砸到案板上,她赶紧戴上往胳膊上撸了撸,没好气地开口道:“你可快着点,我家里头的母猪还等着草呢。那专家这么能耐,咋不想法子把后坡那三亩烂红薯变成五吨粮哩?” “跟你这婆娘说不清楚,”张寡妇脸气得通红,火钳“当啷”戳进灶灰,溅起的火星子差点落在她的裤脚上,她赶紧往后让了让,人群里又爆出一阵闷笑,她直接把头直接扭到了一边。 杨秀秀手里的长柄锅铲不断翻搅着,铁锅沿凝着的露水混着搅动的热气,扑在了她脸上,洇出了一块水渍,杨秀秀那袖子擦了擦,开口问道:“这个要搅多久?加多少水?” 她问的是正事,众人也顾不得说笑了,赶紧都看了过来。 张寡妇见问话的是杨秀秀,倒也客气了不少,探头往锅里看了看之后说:“还得再搅搅,专家说越散越好,散得越开涨得越大哩。” 又忙活了一通之后,张寡妇抄起葫芦瓢就往里浇凉水,等到第二次盖上笼盖,众人的好奇心就勾得更大了。 杨秀秀站在最前面,隔着笼盖的缝隙看得真真切切。在又煮了一段时间之后,那白雾里米粒居然真的开始膨胀,看起来仿佛要填满每个孔隙一般。 突然,“啪”的一声裂响,饭甑的竹篦竟被蒸汽顶得翘了起来。 \"成了!真成了!\"王大嘴的尖叫刺破蒸汽。 众人望着小山般的饭团,一个个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杨秀秀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锅铲,指甲深深掐进木柄裂缝,掌心渗出的汗把锅铲腌得发亮,她却浑然不觉。 居然真的可以! 那以后都能用这个法子煮饭,是不是就不会饿死人了? 想着想着,她的眼眶都忍不住微微有些泛红,而她的身后,已经响起了一片的抽泣声。 第十九章 今天吃干饭 一直等到杨秀秀端着属于自家的那份米饭往家走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每一步都感觉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有些晕乎乎的。 刚刚张寡妇刚教完这个双蒸法,大队长就过来了,站在众人面前扯着嗓子宣布了解散大队食堂的消息。大队长说剩余的粮食会按照人头数和公分来统一分配,以后就是各家吃各家的了。 或许是早就这么盼着了,又或许是刚才那干饭的震撼力实在太大,反正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完全没有引发多少争议,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就通过了。 杨秀秀一路走着,心里头盘算着事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一进院子,就发现爱国早就跑得没影了,倒是那床被单,已经拧干挂在了竹竿上,正随着风轻轻摆动着。 家里的孩子们别看年纪不大,一个个的眼里倒是有活。 杨秀秀心里满意,本来还想着回家之后就进灶房直接加水煮瓜菜米粥的,这会儿倒是停了下来。 犹豫了一下之后,她把那一大盆的米饭都放在了堂屋的方桌上。 这段时间家里人也都辛苦了,就连爱国那么大点儿的小子,背着个比他身子还大的背篓,一摇一晃,每天都能打两篮子猪草换公分。 既然今儿个大队也大方了一回,她便也干脆不做那个扫兴的人,杨秀秀寻思着,干脆今儿个就让大家伙儿敞开了吃一顿,也算是犒劳以下她们。 想到这儿,她干脆又去了自留地,一口气拨了好几根大蒜叶。 当然,杨秀秀敢这么做,归根结底,还是藏在碗柜深处那半袋子稻谷给的底气。 等到沈家两个小的陆续回来的时候,一进屋就瞧见了桌上堆得高高的一缸子米饭,旁边还放着一盘冒着油亮光泽的辣椒炒大蒜叶。 饭菜诱人的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顿时就忍不住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珠子。 “奶,咱家发财了?”最先忍不住的是爱军,他怪叫一声,一下子扑到了桌前,指甲缝里残留着的牛粪渣簌簌落在方桌上,刚被抱出来的满宝忍不住就皱起了小脸。 “你埋不埋汰?”杨秀秀眉头一竖,一巴掌就打算劈在了爱国的脑袋瓜上。 可手刚举起来,却看到爱国也正踮脚,使劲儿往搪瓷缸里头瞅,嘴巴微微张着,眼睛里是明晃晃的渴望。 八岁小子的手腕细得像麻秆一样,空荡荡的腕子上还留着圈青紫,看起来像是饿极了啃自己留下的牙印。 \"当心烫着!\"杨秀秀心里一酸,那扬起的手到底是没舍得打下去,改用衣袖擦了擦桌子,开口解释道,“是上头的专家厉害,发明出了一斤米煮出五斤饭的法子,所以今儿个咱们能有这么多米饭吃呢。” “嘶—” 回答杨秀秀的,是大家伙儿集体倒抽凉气的声音。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就连从来没有正经做过饭的爱国都晓得,一斤米煮出五斤饭,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这个专家也太厉害了,简直是活菩萨啊!” “那咱们要给他磕一个头吗?”爱国听到哥哥的话,仰起脑袋一脸认真地问。 “磕一个,我也磕一个。” 爱军动作利落地朝着墙上的伟人像跪下,膝盖砸在夯土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爱国也赶忙跟上。 两兄弟这动静不小,供桌底下“嗖”地窜出只瘦小的灰老鼠,动作飞快地朝着墙洞钻了过去。爱军眼睛一亮,拿着棍子就冲了过去。 这个家还挺热闹啊,满宝端坐在她奶怀里,觉得挺有意思,嘴巴里忍不住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手也在空中挥舞起来。 杨秀秀一听到那熟悉的小奶音,想到碗柜里头的谷子,心里头那点子心酸顿时就一扫而空了,脸上重新堆上了笑容,点了点满宝的小下巴:“奶的乖宝也高兴哦,我们吃饭饭哈。” 说着,特意先装了冒尖的一小碗米饭放在了自己手边上,上面插着的小勺子鲜明的显示了这饭的归属权,这是特意给满宝盛的。 华慧回得早些,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一碗,也着实是惊了一下。 她凑近看了看,那小碗上头厚厚的一层红糖已经凝成了琥珀色的糖壳,而糖壳下头,是满满一碗浅黄色的糙米饭。 米饭和红糖的香味隐隐地飘散出来,直往人鼻子里钻,一看就知道,是怕辣椒炒大蒜叶辣着满宝,才特意给她单盖来就饭吃的。 啧啧,糙米饭还要就糖吃,要是被其他家看到了,不知道要怎么想了,自家婆婆对满宝还真是没得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条件反射,满宝一看到她娘进来,忍不住就“咕咚”咽了下口水。杨秀秀时刻关注着她呢,自然就发现了,笑着把满宝递给华慧:“我们满宝先喝奶哦,喝完了再吃饭饭。吃多多,长壮壮哩。” 满宝下意识地想要咧嘴一笑,可是嘴巴刚刚张开,嘴边就流出了一道晶莹剔透的痕迹,顺着下巴就要往下淌。 “妹妹饿了,”爱国在一旁瞧见了,认真观察了一会儿后,肯定地点点头,“妹妹流了好长的口水。” 满宝小脸一红,自觉丢了面子,赶忙把头一扭,把脸埋进她娘怀里。这刚一埋进去,一股带着点阳光的土腥味就传进了她的鼻子里,味儿不呛,闻着还挺让人安心的。 杨秀秀一看就知道,满宝这是觉得尴尬了,小小一个人儿,居然还挺要面子的。她憋住笑,赶紧开口转移话题:“爱国,去看看你爷爷和爹走到哪儿了,再把你哥喊回来,该吃饭了。” “好勒!”爱国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外窜。 见屋里只剩下了知道内情的娘和奶奶,满宝也舒了一口气,顾不得害羞了,大口大口地喝起奶来。 另一边的爱国才刚跑出门口不远,就跟自家大哥碰了个面对面,差点就撞一块儿了。 原来爱军刚刚没有追上老鼠,见吃肉无望,便想着早点吃饭也行,干脆直接掉头跑去了大队办叫沈志和和沈青山了,这会儿刚好快要到家了。 第二十章 三百斤带皮毛粮 杨秀秀早就已经摆好了碗筷,大伙儿一进门就可以开吃。 沈志和先夹了一筷子大蒜叶,扒了一大口饭,咽完之后满足地长叹一口气:“舒坦。” 见他动筷了,其他人也纷纷行动起来。 满宝虽然馋得厉害,但是肚子容量有限,刚刚喝奶喝饱了,这会儿便只能一边咀嚼着她奶给她塞的一小口糖拌饭,一边一边观察着众人。 饭是杨秀秀提前分好了的,每个人吃自己的量,菜却是放在中间,随便大家自己夹着吃。 可是除了刚开始的时候,一人夹了一筷子菜之外,沈青山夫妇和两个孩子都是吃得头也不抬,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饿急了。 只有沈志和,始终保持着一口饭一口菜的顺序,虽然每一口都不小,却吃得有条不紊,看起来颇有些讲究。不过他也就讲究自己的,并不管底下的孩子们咋吃。 反倒是杨秀秀,一边吃自己的,一边还会时不时呵斥两句“手扶碗”,“脚不能放在凳子上”之类的话,眼睛时刻留意着大家,一看就是操心惯了的。 等到沈志和终于吃完放下了筷子,杨秀秀立刻开口问:“老头子,咱们家明天能分到多少粮食?” 粮食是关乎一家人能不能吃饱肚子的大事儿,所以杨秀秀这话一出口,众人的脸也都从碗里头抬了起来,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看向沈志和,连满宝都咽下了嘴里已经成了米浆的饭,认真地板起了小脸。 沈志和早就知道他们会忍不住的,这会儿伸手从兜里摸出会计专用的红蓝铅笔,就着方桌那裂缝,开始在桌上写写画画起来,一边画还一边说道:“这次分粮,咱们屯子按的是人七劳三的章程,带壳毛粮每人每天三两。” 这话刚一出,杨秀秀和华慧的脸色就都有些不好看了,她们虽然不会算数,但都是做过饭的,自然知道家里人的饭量,这点子分量,只怕是不够啊。 杨秀秀一边摸着满宝的背,一边在心里快速地计算着,可还没等她算明白,就听到沈志和继续说道:“咱们家八口人,那按照人头算的话,这人头粮整年统共就是八百七十六斤。可咱家就两个整劳力,加上你和其他人挣的工分,这工分粮总共能兑一百六十七斤,这么加起来的话,应该是一千零四十三斤。” 这数量听起来倒还成,其他人刚要露出点笑来,沈志和却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过,上个月交完公家粮之后,队里头剩的粮食就不多了,明年做种的粮是肯定动不了的,还要留两成备用,这么一算的话,明儿个咱们家只能领三百斤粮。” “咋少这么多?”爱国当时就蹦了起来。 “还是带皮毛粮?那三百斤才能吃几天?”爱军是知道啥叫带皮毛粮的,也紧跟着叫了出来,“带壳粮脱了麸皮要打七折,三百斤毛粮顶天出二百一。” 带皮毛粮就是没有脱壳的粮食,就说玉米,别看他们每天都要搓玉米粒,但那主要是为了好晾晒保存,还有磨面的时候不坏机子,其实发粮食的时候,带皮毛粮是玉米粒、玉米芯子连着三层苞叶一起算重量的。 红薯是带土的,小麦稻米是不脱芒的……这发下来的东西真弄到能吃进肚的程度,怎么都得少三成。 因此这会儿不止爱军跳了起来,杨秀秀也皱起了眉头来:“就算是省着吃,每天每个人最低也得六两口粮,满宝年纪小可以吃少点,但是她匀出来的那份也要分给华慧变奶的,那八口人一天就得四斤八两才够。” 这么算着,杨秀秀看着那已经被一大家子人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缸子,心里就有点子后悔了。 她原想着,怎么也能领回来五百斤粮食,计划着来,应该也差不离。没想到大队的粮食比她想象的还要少一些,要是全指望满宝,她可不敢。 倒不是不信任“五谷娘娘”赐给满宝的神通,而是这神仙的恩赐也不能可着劲儿地使唤啊。 且不说本身就有一天两次的限制,就算没有,那生产队里的牛也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犁了几亩地之后,还得赶紧带回去歇一会儿呢,那神仙的赐福肯定更得小心供着啊。 是的,杨秀秀现在已经在心里认定了,满宝早上比的那两个手指,就是“两次”的意思。 她原本心里盘算的是华慧那份可以从满宝这里想想办法,毕竟华慧吃了变成的奶也是要喂满宝的。这样一来,她们两个人的口粮就能省下来匀给其他人了,大家伙再勒勒裤腰带,怎么着也能撑过去,说不准明年收成就好了呢。 可眼下如果只能分到这两百斤粮食的话,就算不算华慧的量,估计也够呛能撑到下次分粮的时候。 早知道今儿个就应该跟李老三媳妇说的那样,把干饭熬成糊糊的。这样的话,三斤干饭至少能出十斤糊糊,怎么也不会一顿就给造了呀。 哎,也怪陆云那臭小子莽撞,今儿个上午就把满宝剩下的那次神通给霍霍了,要不然还能让满宝把白饭变得更多些,那她肯定就能留下一半熬糊糊了。 也幸好今儿个张寡妇教的一斤米煮五斤饭的方法,杨秀秀转了念头,要是全用这个法子,这两百斤的净粮食能煮出一千斤的口粮,那也就差不离了。 就在杨秀秀心里来回琢磨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了陆云扯着嗓子的哭嚎声:“不,不要,浆糊,不要!” 那声音又大又响,透着一股子不情愿,在这安静下来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家人都是一愣,没过多久,屋外头就传来了李大丫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秀嫂子啊?在家?” 杨秀秀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心里头那股子不耐烦劲儿“噌”地就冒了起来。她把桌上剩着的那点子缸底全都刮给了几个娃,示意他们快点吃,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起了身,抱着满宝往外头走去。 第二十一章 挑嘴的陆云 等走到堂屋正中间的时候,杨秀秀就瞧见李大丫手里也抱着个娃已经跨过院门走进来了,那怀里抱着的,不是陆云还能是谁。 只见陆云手上还沾着些不知道啥东西弄成的糊糊,那糊糊看着黏黏糊糊的,颜色也有点怪,顺着他的小手往下淌,看着还怪恶心的。 “您这可够忙活的啊,一天来视察三趟?咋?看了我们家的伙食给补贴不?”杨秀秀没好气地冲着李大丫翻了个白眼,那眼神里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手里下意识地把满宝又抱紧了些。 她虽然跟李大丫不咋对付,但也没什么大矛盾,每次还能赚点东西。因此她来得勤些,杨秀秀也无所谓。可是刚刚她还在抱怨陆云霍霍了自家乖宝的神通呢,这会子猛然见到他又凑上来,就有些不乐意。 而且她心里还有些犯嘀咕,自家满宝每次只要一遇到那个陆云,就跟犯冲似的,总会闹出点事儿来。 不是快要卡死了找满宝救,就是神通差点暴露。虽然结果都大差不差,但杨秀秀现在满脑子都是认定了满宝是神仙看重的人,就生怕她被什么不好的冲撞了,所以这会儿对李大丫和陆云的到来,就更不欢迎了。 而且这李大丫也确实不讲究,谁家正经好人能在饭点跑别人家去串门啊,现在家家粮食金贵,这种不带口粮上门来的行为本身就讨人嫌。 李大丫倒是也有点眼力见儿,看出了杨秀秀明显的不乐意,脸上堆起了一丝笑,开口解释道:“我们家也正吃着呢,这不是我们云哥儿呀,前晌吃了奶之后,就觉得心里想得慌嘛,这眼看着也是中午饭的点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轻轻拍了拍陆云的后背哄,陆云这会儿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扯着嗓子嚎了,但还是有些抽抽搭搭的,时不时地哼唧两声,手往满宝的方向伸得老长。 杨秀秀可不想让他碰着满宝,往旁边退了几步,这才没好气地开口道:“咋的,你还想一天三顿都来啊?李大丫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那点子红糖够吃9顿的啊?” 杨秀秀可太清楚李大丫那爱占便宜的性子了,不过想在自己这儿占便宜,可没那么容易。 “再说了,”杨秀秀喘了口气,抱着满宝轻轻地晃了晃,斜眼觑见满宝这会儿正一脸兴趣盎然的模样,嘴上就更是来劲了,提高了声音说道,“今儿个大队食堂可是发了干饭的,你们放着香喷喷的米饭不吃,跑过来喝奶?” 一听她说起干饭,本来已经安静下来了的陆云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又猛地嚎了一嗓子:“浆,浆糊!不,不!” “哦呦?”杨秀秀这会儿算是听懂了,顿时就怪叫一声,“啥玩意?你用干饭熬浆糊了?怪舍得的啊,陆主任就是有出息,这是给你带了多漂亮的窗户纸回来啊,让你们连干饭都看不上了。” 昨儿个李大丫隔着墙说他们家糊糊有米香味,引来了一堆孩子围在门口,杨秀秀这口气憋到现在呢,这会儿可算是逮着机会出回来了。 就是可惜了,这个时候正是家家户户吃饭的点儿,大家伙儿都在家里头忙着填饱肚子呢,没几个人像李大丫似的有闲工夫在外头闲逛。 “瞎说!”李大丫一听杨秀秀那话,立马就急眼了,赶忙反驳。这事儿可不能随便认下,要是被大队里头哪个嘴快的听到了跑出去瞎嚷嚷,指不定明天分粮食的时候,她家分到的粮食就得比别人差上三分呢。 再说了,她儿子是有出息没错,可粮食在谁家那都是金贵得很呐,她哪能舍得用干饭去熬浆糊呢。而且她也确实没干这事儿,都怪云哥儿嘴巴太刁了,非得说那加了水熬出来的干饭糊糊就是浆糊。 虽说那东西看起来是有些浑浊黏腻,可那毕竟都是好粮食熬出来的呀,灌进去填饱肚子不就成了嘛,哪还能挑三拣四,他那几个姐姐不都吃得挺带劲的嘛? 而且自己还特意给陆云那碗里头掺了点陆大勺偷着带回来的锅底渣呢,多少有点油星子在里头,想着这样总能让他吃得香点儿了。可谁知道,这娃还是闹腾着,说什么都不肯吃。 说起来也怪了,自从昨儿个那酸枣核吐出来之后,自家这小祖宗是越来越挑嘴了,以前吃东西哪有这么多事儿呀,现在可好,稍微不合心意就又哭又闹的,那动静大得连他爹听了都要发脾气了。 李大丫被折腾得实在没了办法,这才又带着他往隔壁杨秀秀家来了。 华慧刚刚才喂完了满宝,这会儿自然是没有多少奶水能喂陆云的,再说了,杨秀秀和李大丫也没谈拢,所以也压根不让她喂,直接赶着人都出去上工去了。 等那两人也失望地离开之后,杨秀秀就来了兴致,手脚麻利地把灶房给收拾干净了,又里里外外四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啥遗漏的,这才抱着满宝出了门。 出门前,杨秀秀还特意给满宝头上罩上了一个大草帽,她打算去打听一下陆运口中的“浆糊”到底是咋回事。 或许是因为中午吃了一顿饱饭,肚子里有了底气,又或许是因为明天就要分粮食了,而且其中有三成还是按照公分来划分的缘故,屯子里的人这会儿积极性那叫一个高涨,一个个干起活来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热火朝天。 杨秀秀目标明确,抱着满宝直接就往晒谷场的方向去了。 在晒谷场里干活的,基本上都是些妇人家,女人们凑在一起,说起话来自然没啥忌讳,再加上这会儿坐着搓玉米又不用费多少心神,就更乐意一边干活一边闲聊了,那家长里短的话匣子一打开,就能听到不少事儿。 杨秀秀抱着满宝走进晒谷场的时候,村里的妇人们正围坐在玉米堆旁呢,手里头熟练地搓着玉米粒,嘴里也没闲着,嚼着各种闲话。杨秀秀慢悠悠地转悠了两圈,耳朵里就听进了个大概。 第二十二章 美味的槽子糕 “听说了吗?老李家今儿个中午煮的干饭,也不知道咋想的,加了一锅水一块熬,好家伙,全成黄汤了!”一个妇人撇着嘴,满脸不屑的样子,手指头在玉米棒上刮得沙沙响,一边说还一边摇头,“听说她家男人下午下地干活的时候,那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差点就一头栽到沟里去了。” “可不是!”另一个妇人听了,一拍大腿,嗓门也大了起来,“那城里来的专家出的啥馊主意呀,好好的干饭变稀汤,这谁能扛得住?” “哎呀,那城里的专家哪知道咱们屯子的情况啊,可能光想着让大家多吃点饭,好有力气干活呗。”也有妇人帮着专家说话,毕竟能把一斤米做成五斤饭的,那肯定不是普通人。 “那也是专家舍得哩,正常人家谁能天天吃干饭呀,那得多少粮食才够造的呀,咱可没那个家底儿呢。”又有人附和。 “那人城里人肯定比我们好啊,人家每个月还能领工资哩,吃喝不愁的。”一个妇人拍了拍腿上的高脚蚊子,顺手把血迹蹭在了玉米穗子上。 “要我说呀,还是得去城里做工,看看人家陆大勺,在镇上的国营饭店做事,一个人的工钱就能养活一大家子呢。” “那他们家今儿个肯定没有煮黄汤,直接吃的干饭呗,嘶——”有人咂咂嘴,那语气里的羡慕都快溢出来了。 杨秀秀听了这一圈话,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翘,心里那叫一个得意。 嘿,李大丫今儿个还真就煮了黄浆糊,反倒是她们老沈家的饭,今儿个可没再加工过,这干饭就是干饭,实实在在的。她这会儿感觉自己可比平时有劲儿多了,这吃饱饭和喝稀汤的差别,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 杨秀秀这会儿可一点儿都不觉得之前给家里人吃干饭是浪费了,只觉得自己那可真是有远见得很呐。 当然了,这个远见说到底也是满宝给带来的,要不是想着家里有满宝这个宝贝疙瘩在,她也不能这么大方呀。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歪打正着了。 这么想着,她看向怀里小姑娘的眼神就越发软和了,一边指着周围各种各样的东西教满宝说话,一边心满意足地往家的方向走,心里还盘算着得尽早把那个给满宝做的红兜兜给做出来呢,小姑娘穿上肯定好看。 满宝也乐意配合她奶,她现在正是学说话的好时候呢,多练习练习,以后说起来才能更顺畅。 一老一少就这么乐乐呵呵地往家走,还没走到家门前呢,满宝忽然在她怀里扭了扭身子,那小手朝着边上一指,脆生生地喊道:“奶看,坏!” 杨秀秀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瞧,就看见一个小豆丁正蹲在草垛后头呢,小脑袋探头探脑的,正一个劲儿地往她家院子门那儿看。 那个头,那穿着,不是陆云又能是谁。 “这小崽子咋又来了?”杨秀秀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小子以前可从来都不爱往自家来的,怎么卡了个酸枣核之后,反而缠上自家了呢,难不成是自己跑过来想喝奶了? 要是李大丫在这儿的话,杨秀秀倒是可以直接开怼,可面对这么个小娃娃,她还真就不好意思说了。 正想着假装没看见,再带着满宝去别处转悠一圈呢,满宝却已经蹬着她那小短腿,一个劲儿地往下滑,嘴里还喊着:“下!满宝下!” “满宝这是咋了?跟奶说吖。”杨秀秀不想放她下来,手上稍稍用了点力气,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娃,脸上满是笑意,声音都轻柔了两个度。 可满宝这会儿压根就没留意她奶说啥呢,只是一个劲儿地用手指着陆云的方向,急切地喊着:“满宝,去!” 那小模样,一看就是态度坚决得很。杨秀秀看这架势,也没了法子,只好无奈地把她放了下来。 一岁多的娃,虽说也能自己走,可还走不稳当呢,最好是有人扶着点儿。这会儿既然满宝想走,杨秀秀就想着大不了自己费点儿腰力,弯腰拉着她。 谁知道杨秀秀想得挺好,可满宝这小丫头一落地,就跟个小炮弹似的,撒丫子就朝着陆云奔了过去,那速度还挺快。而陆云见她跑过来,眼睛也明显地一亮,赶忙把小手伸进兜里,从里头献宝似的拿出一个油纸包来。 嗯? 杨秀秀一愣,顿时就想起了王嫂昨儿个说的话,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难不成,这俩娃娃还真是有缘分,自家满宝也喜欢这个陆云?那以后要是借奶这事儿…… “啪——” 杨秀秀还没想完呢,就听到了一声脆响。 她赶忙抬头一看,好家伙,自家小姑娘那巴掌还落在陆云的肩膀上呢,不过看那架势,她可不是想表示友好,分明就是想扇人家,但是身高不允许没扇到位。 这祖宗,可别把人给打哭了,再让李大丫给讹上。 杨秀秀心里一紧,赶紧快走了两步,打算过去把两人给分开,结果却发现那陆家小子不但没哭,反而笑嘻嘻地似乎根本没感觉到满宝的敌意,手里的油纸包还递得更近了些,傻乎乎地喊着:“妹妹,香香。” 满宝凑近一瞧,哟,油纸里包着半块槽子糕呢,那糕金黄油亮的,一看就知道是供销社里的稀罕货。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原本已经挥到一半的第二巴掌,硬生生地转了个方向,冲着油纸包而去。 陆云见满宝那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糕点,便越发兴高采烈了,还伸手想要拉满宝的手,被满宝打开了也不生气,还是笑嘻嘻地叫着:“妹妹,吃香香!” “行!”满宝小手一伸,毫不客气地就把那半块槽子糕给抓了过来。 她正愁自己那金手指技能没点好原材料呢,没想到今儿个就有人送上门来了,还是那个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既然这样,还客气啥,先收下再说呗,大不了今儿个就大发慈悲先放过他。 第二十三章 感动的爱国 陆云乐呵呵地看着她,半点不介意她凶巴巴的眼神,反而又从兜里摸出半块:“我还有!” 杨秀秀在后头看得直瞪眼。好家伙,感情这小子是来投喂的?出手还挺大方啊。 她又看了看自家小孙女那毫不客气的模样,有些无语地抬手拍了拍额头,心里正琢磨着要不要过去搭句话呢,满宝却已经拽着陆云的袖子,用力往家拖了,嘴里还喊着:“走!” 陆云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俩小豆丁就这么一前一后,朝着院门的方向走去。 杨秀秀赶紧追了上去,上前帮着两个正试图用肩膀顶院门的小家伙把门推开,生怕满宝一个不高兴再给人一巴掌。 满宝看了看到自己膝盖那么高的门槛,又看了看正趴在上面费劲翻越的陆云,皱了皱小鼻子,回头冲着杨秀秀张开了胳膊,奶声奶气地喊道:“奶,抱!” “好好好,奶抱我们家宝过去。”杨秀秀笑着应了一声,蹲下身子抱起满宝,直接就进了堂屋。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那小子也一起拎进来呢,就感觉自己嘴里被塞进了个什么东西。 “奶,吃!”满宝这手比话还快三分呢,杨秀秀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一抿,香甜的滋味就已经在舌尖上化开了,不就是满宝手里抓着的槽子糕还能是啥。 杨秀秀眼眶一热,心这年头,能吃上口槽子糕,简直算是神仙日子了,她正打算开口劝说满宝不用给自己,留着她吃呢,就看见满宝踮着脚往桌上爬,小手一按,好家伙,桌上凭空就多出两块一模一样的槽子糕。 哎呀我的小祖宗呀,杨秀秀心头一跳,她低头瞅瞅满宝鼓鼓的腮帮子,又看看桌上多出来的糕点,赶紧回头朝着院门那儿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祖宗哎,你慢着点,这神通可别叫人瞧见了……” 杨秀秀又观察了一下还在艰难翻越门槛的陆云,看他那费劲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还进不来,又看了看似乎还要发力的满宝,心里一急,赶紧快步走进灶房翻出了个干净的布袋子塞进了满宝的手里。 满宝嘻嘻笑着接过来,很快,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就被还了回去。 杨秀秀赶紧去收袋子,而满宝,已经抓起桌上左边的那块糕点美滋滋地咀嚼了起来,小脸上全是满足的神情。 你别说,这种华而不实的点心就是好吃! 满宝使劲回忆了一下,她记得当时跟司命星君商量好要投胎去华国21世纪的时候,她还特意仔细了解过那边的情况,别的东西且不说,光是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就给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像这槽子糕,21世纪的做法会用各种发酵粉来让它变得蓬松,可在这个时候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只有鸡蛋、面粉和糖。蓬松全靠把鸡蛋打发来做,所以这味道就格外的醇香,满宝越吃越高兴,手上忍不住变出了第二个。 除了满宝吃得开心之外,杨秀秀这会儿心里也是砰砰直跳呢。她刚刚掂了掂那个袋子,心里估摸着得有两斤多快三斤了的样子。这种槽子糕在供销社那可得八毛钱一斤呢,还得要粮票,是实打实的是好东西,一般人家可舍不得买。 想到自己刚才还不待见陆云,杨秀秀顿时觉得不应该了。 这孩子多好呀,第一次来自家,虽然把满宝吓得哭了一场,可家里得了一罐子糖水; 第二次来家,虽然差点害满宝的神通被发现,但是又得了一满杯红糖; 这一次就更了不得了,嘿,一下子送来了三斤槽子糕!样样都是家里没有的紧俏货,这妥妥的就是个送财童子啊。 顺着灶房的窗户往外瞅,看到那“童子”还在院子里艰难地爬门槛呢,杨秀秀就打算上去帮上一把。 但还没等她动作呢,就看到自家二小子已经风风火火冲进院子,差点一脚踩上还在爬门槛的陆云。 “哎哟!”爱国吓了一跳,赶紧拎起陆云的衣领,瞪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跑我家来干啥呢?” 陆云被提溜着在空中晃悠着,却一点儿也不慌,反而觉得挺好玩似的,小手指了指堂屋的方向,嘴里嘟囔着:“妹妹,香香,吃。” “你想得美!”爱国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大声说道,“我妹再香你也不能吃。” “妹妹,吃!”陆云语言匮乏,只能把手固执地往里头指着,试图说服这个哥哥放自己过去。 爱国火气噌地上来了:“嘿你这小子,胆子不小啊,上次抢我东西还没挨够揍?我沈爱国的妹妹你也敢欺负,信不信我一拳打爆你的头。” 说着,他就打算把人往外丢。 爱国的声音可不小,一下子就把满宝的视线给吸引了过来。虽然刚刚才想着收了“保护费”,今儿个自己就不揍他了,但是也并不妨碍她现在躲在一边看热闹啊。 倒是放好了槽子糕的杨秀秀,听到动静后紧赶慢赶地冲了出来救人了:“干啥呢!快放手,人家是来送点心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跟前,把陆云端端正正地放在堂屋凳子上,还倒了碗白水,这才看向爱国的方向,没好气地说道:“你咋这会儿跑回来了?今儿个可没有你的糊糊了啊。” 爱国脚步一顿,猛然间想起来这事儿了。 对啊,他今天中午明明吃的是干饭呀,咋这么早就饿了呢?肯定是忙昏头了,光顾着捡牛粪,弯腰太多次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脑袋,又低头瞅瞅桌子上的槽子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送点心啊……那、那也不能白拿人家的呀。” 满宝小小声哼了一下,直接把桌上的槽子糕拿起来往爱国手里塞,声音软糯:“哥,吃!” 爱国捧着那糕点,眼眶突然红了。 这年头,估计也就陆家舍得让孩子吃这么好的东西了,这陆云送来给妹妹感谢救命之恩,妹妹却毫不犹豫就给了自己。 第二十四章 分粮 爱国越想越感动,蹲下身,揉了揉满宝的脑袋,声音闷闷的:“哥不饿,你留着吃。” 满宝却固执地往他嘴里塞,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喊着:“哥哥,吃!” 杨秀秀站在一旁看着这兄妹俩,心里又暖又酸。 等到李大丫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小孙子正在沈家桌子边上,正美滋滋地啃着槽子糕,还时不时喝上一口温水,那吃得别提多香了。 而沈家那个小丫头,却只拿着碗白水眼巴巴的看着,也没有开口要。 李大丫松了一大口气,心下满意沈家丫头懂事,面上却佯装恼怒地拍了拍陆云的背,说道:“你这孩子,咋跑这儿来了也不说一声呀,吓着奶了。怎么光自己吃,给妹妹掰点儿呀。” 陆云张嘴正准备说话呢,李大丫就趁机把剩下的小半个槽子糕都塞进了他嘴里,口里还念叨着:“哎呀呀,你这吃得也太快了,给妹妹尝尝味道嘛……” 陆云被塞得满嘴都是,只能“唔唔唔——”地用力咀嚼,想说话也不行了。 李大丫却像是没看见似的,继续说道:“行了行了,知道你饿得不行了,下次肯定记得给妹妹分啊,走走走,你爹回来了,咱赶紧家去。” 说着,就拉着陆云要往外走。 杨秀秀在一旁看着她这一连串的表演,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却看在那袋子槽子糕的面子上死死忍住了,一直等到她们走出了自家大门,才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别说,今天这事儿在杨秀秀看来,还挺好的。 陆家那小子给了自家满宝半块,然后吃回去了两块,肯定没亏;而自家这边呢,给了陆云两块之后,家里还剩了整整三斤。 两边都满意的,这买卖真可以做呀,还能长久做! 她越想越美,看着因为吃太撑,这会儿坐得有些东倒西歪的小孙女满宝,杨秀秀默默地把手里肚兜的尺寸放大了几分,心里已经开始畅享以后粮食满仓的美好场景了。 但等到晚上,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回家之后,杨秀秀就觉出了不对。往常大家回来虽说也累,可也没像今天这样,一个个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唧的。 明明中午都是吃饱了出去的,而且自家吃的可是没有再掺一点水的干饭,可是家里人还是跟平常一样,似乎整个人身上都挂满了“饿”字,走路的脚步都透着一股虚浮劲儿。 就连要一直以来不咋爱挂脸的沈志和,这会儿脸色都是黑沉沉的,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了,一看就是心情不太好。 这是咋了? 杨秀秀心里有些犯嘀咕,在她看来,自家这活儿在整个屯子里那都算是轻松的了。搓玉米的、记公分的、算账的,对几个小的也没有每天一定要赚几公分的要求,不至于成现在这副模样呀。 杨秀秀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爱军就先忍不住抱怨开了:“奶,今儿个中午的干饭咋一点都不顶饱啊?” “嗯?”杨秀秀抱着满宝,轻轻地晃悠了一下,眼神看向大孙子,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杨秀秀今儿个倒是不怎么觉得饿,她心里琢磨着,除了自己今天大部分时间在做衣服,没咋动弹之外,满宝硬塞给她的那几块槽子糕估计也起了不小的作用,这会儿肚子里还挺踏实的。 而其他人就没她这个待遇了,爱军是小孩子,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就更是忍不住了:“奶,我想着今天吃得多,干活还特意卖了些力气,打完猪草进了趟山,想看看能不能捡着什么山货。结果往回走的路上就遭不住了呀,这干饭吃了跟没吃似的,尿了三趟肚子就空了!” “可不是。”其他人也跟着点头,一个个脸上都带了些苦闷的神色。原本大家伙儿都打算今儿个多赚点公分,明天分粮食说不定能多两斤的,谁知道那干饭就是个样子货啊。 \"胡咧咧啥!\"一直没吭声的沈志和不轻不重地把烟锅子往桌沿上一磕,火星子溅到盛粥的搪瓷盆上,冒出几缕青烟,“双蒸法是公社推广的,能错?” 见众人都闭了嘴,他又埋头抽了一口,缭绕的烟雾笼罩着他的脸,衬得他脸上的褶子似乎都更深了一些。 其实他也怕啊,不是怕饿肚子,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明天分粮恐怕会出大乱子。 大队长本以为靠“双蒸法”能顶事的,为了明年不打饥荒,做的方案就多留了一成种粮,想着大伙儿勒勒裤腰带,明年能好点。但是眼下自家吃了干饭的都熬不住,队上那些喝了稀汤的恐怕更不行了,只怕明天分粮食会不太平啊。 想了好一会儿,沈志和还是摸黑出了门。 第二天,日头刚升到老槐树梢,晒谷场上已经挤满了灰扑扑的补丁褂子,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老槐树簌簌落着叶子,树皮早被剥得精光。 保管室门前的青石条案上,沈志和就坐在条案后面,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每响一声,底下攒动的人头就跟着颤一颤。 大队长站在前面,手里拿着个喇叭,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声喊道:“喂,喂喂,都能听到?安静,安静!” 他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出来,在晒谷场上回荡着,可底下的声音嘈杂得很,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效果。 大队长皱了皱眉头,提高了声音又喊了几遍,好不容易,等到人群的声音慢慢小下去了,他这才看向沈志和的方向:“沈会计,一共多少?” 沈志和的算盘已经打了三遍,次次都是一样的数字,他微微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笔说道:“四千七百三。” 收成去掉公粮的部分和被借走的,再留下必备的种粮,一共就只有这么多了。 大队长听了点点头,接着又把喇叭凑到嘴边,继续对着喇叭喊道:“本次分粮食,沈家屯生产大队共计可分配毛粮四千七百三十斤,按照人七劳三的章程分,人头粮是每人每天三两带壳毛粮,抵扣了去年借的粮食之后——” 他这话还没说完,下头就已经炸开了锅。 第二十五章 爷爷发威 “三两,够谁吃呢?”这是一个满宝不认识的妇人,抱着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正扯着嗓子喊,眼眶里都是红血丝,“孩子都饿得哇哇叫了,这点粮食,塞牙缝都不够!” “还是毛粮,三两毛粮磨完壳还剩多少?这是要把我们都饿死哩!”一个老汉也跟着附和。 “还磨什么壳,囫囵咽!”他旁边站着的人也忍不住嚷嚷起来,“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你忘啦?陈家那个可是嗓子被划出血咽不下东西才没的哩。”有人颤了颤,“这粮食少就算了,万一再出点啥事,家里也没钱医。” “还抵扣,用什么抵,用我的命抵!”又有人哭喊着,一看就是借粮比较多的那几户人家,这要是抵扣了之前的借条,只怕今儿个就分不到什么东西了。 人群就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一样,骚动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的往前挤,有的挥舞着手臂,都在发泄着心里的不满和对粮食短缺的担忧。 “安静,安静,闹什么!”大队长的声音在喇叭里炸响,他也知道这数量确实有些少,可他也没办法啊,这天旱的,粮食产量就这么多。 他昨个儿去公社学那个双蒸法的时候,旁边屯子的大队长可说了,他们人头粮食只有每天才二两八呢。 想到这,他赶紧又补了一句:“双蒸法!公社教了双蒸法!一斤粮能出五斤饭,省省够吃到开春了!” “放你娘的屁!”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骂了起来,“晌午那碗饭看着冒尖,尿两泡就空膛了!” 这话一出口,不少人都跟着点头附和:“就是,煮出来全是黄汤,糊弄人的玩意。” 眼看着这情况似乎越来越失控,不少人想往前挤,有人已经扒到了沈志和的桌子前头,满宝心里一紧。 她爷爷不会出事?别看这里总共才几十户,这要是发生踩踏事件也不得了啊。 她想要让她奶往旁边让让,至少别抱着她往人堆里站。可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说,上头又有人说话了:“大伙儿听我一句劝。” 这声音,是她爷? 满宝好奇地看过去,就看到那大喇叭果然转移到了她爷的手里,旁边的大队长正在不停地抹着额头上的汗。 大队长说话都没用?她爷一个预备会计能顶事? 满宝扒拉着她奶的胳膊,把自己圈得更紧了点,眼睛倒是直直盯向了她爷的方向。 说来也怪,大家伙儿居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沈志和叹了一口气,把喇叭轻轻搁在青石案上,枯瘦的手指拂过算盘梁上刻着的\"戊戌年立\"字样——这是当年他阻止公社砍古槐换炼钢指标时,全村人凑钱给他换的新算盘。 “老少爷们听我说一句,”他弯腰从条案下搬出个陶罐,罐口封泥的红布褪成了褐色,“这个大家伙儿记得,是去年秋征时,咱从牙缝里抠下的二十三斤救命粮。” 人群突然静得能听见陶罐里窸窣的爬动声——是粮蛀虫在陈年米粒间产卵。 “去年虚报产量我拦着没让多写,咱们比隔壁屯子少报了三百斤每亩,留下的粮食就多了两成。”沈志和掀开罐子,霉味混着稻香冲出来,“眼下虽苦,可总比河西屯那边吃观音土强些。” 他这话一出口,大家都陷入了沉思,瘸腿的张木匠突然蹲在地上嚎了起来:“沈叔您说咋办就咋办!”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里含着泪:“我闺女当年就是吃了沈家分的半斤豆饼才多撑了半个月熬过来的,要不是您,我闺女早就没了,我信您!” 他这话一出口,不少人也跟着纷纷点头。 “带壳粮按老法子分,”沈志和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五九年按满村人指印的“借粮契”,“人头粮的部分打死都不能动,这二十三斤存粮给奶娃子和病号,至于之前的借据,等春上榆钱长成了按工分抵——同意的举手。” 晒谷场上竖起一片手臂林,连大队长的军帽都被挤掉了。 满宝缩在奶奶怀里惊叹,自家爷居然这么得民心,那他们家难道不会被大队长忌惮?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就看到她爷的眼神似乎是无意的,往旁边歪了一下,然后就跟大队长的眼神直直地对上。然后大队长就接过了喇叭:“去那边排队领粮!”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大队长会特意给自家奶留好活计呢,感情是两只老狐狸在打配合? 也是,粮食只有那么多,不来这么一出先抑后扬,那些村民只怕没有这么容易被安抚住。 眼看着众人慢慢有秩序地排起了队,原本乱哄哄的晒谷场也安静了一些。满宝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这才落了地,她身子一松,直接歪倒在了她奶的怀里,刚刚可把她紧张坏了。 杨秀秀只当她累了,紧紧地搂着她,排在了一个偏后头的位置上,就连有人作势要让,她都摆手拒绝了。 排前头的确实可以先选,但是这次分粮要选什么,她早就已经悄咪咪地跟她的小孙女商量好了,这会儿倒是不必承别人的人情。 果然,排在前头的那些人大多选了红薯和玉米。即使有皮重,但是细粮和粗粮是一换二的比例,这个时候谁都想要更多的粮食,至于口感好不好,吃着糙不糙这些,只要能得咽下去,既都不是问题。 而且,就连满宝觉得可能没法吃的玉米皮,其实在妇人们手里也是有办法处理的。把玉米皮切碎了放到锅里煮,煮完了再晾干,干透了之后又拿去浸泡,就这样反复折腾个几次之后,这玉米皮也就能下肚了,根本就不可能会浪费掉。 就这么着,等轮到杨秀秀的时候,堆着红薯和玉米的谷仓已经空了大半,剩下的粮食大部分都是小麦和稻谷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大家对双蒸法期待得太高了,昨儿个试了一天之后发现落差实在太大,所以这会儿稻谷剩得比小麦还多得多。 第二十六章 收买人心 “秀婶,您家一共是三百斤毛粮,您看看您选啥?” 负责发粮的是大队长家的小子,叫沈华,这会儿抹了一把汗,抬起头来对着杨秀秀和满宝咧嘴一笑,黢黑的脸上露出一口大白牙:“番薯和玉米加一块还有两百多斤呢,再补个几十斤的谷子或者麦子也划算。” 这话听着似乎是全心在为杨秀秀打算,但满宝却不由得微微拧起了眉头。 果然,听到他这话之后,杨秀秀身后的队伍顿时就骚动了起来{} “俺们家也要玉米啊,那精细粮食就不是我们吃得起的哩。”一个老汉扯着嗓子喊道,眼睛还一个劲儿地往那已经没多少粮食的谷仓那儿瞅呢。 “对啊对啊,俺家婆娘就喜欢番薯,华小子,没有番薯了吗?”立刻有人跟着附和,声音里都带着些颤抖。 “他爹,这可咋办啊?” “对啊,俺爹还病着呢,可不能饿着啊。” 看到吵嚷起来的人群,沈华似乎是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住了嘴,又抹了一把汗,不好意思地冲杨秀秀笑了笑,似乎在等她开口挑粮食。 众人看他没有回复,立刻就有人把话头对准了杨秀秀:“秀婶子,给俺们匀点,家里头娃遭不住啊。” “秀婶子,你们家条件好,吃精细的顺口。” “嫂子……” 若是按以前的规矩,排到后头的人领到的粮食不满意,也可以去找其他家换一换匀一匀,互相调剂调剂。可今年这情况不一样,本来分的粮食就不够,谁家愿意拿出来换给别人呢? 满宝心下一沉,这不是道德绑架吗?就不知道她奶准备怎么应对了。 她心里头还有些不解,既然早就猜到了最后头剩的都是细粮,跟她们之前商量好的计划一致,那直接站最后面多省事,现在被这么多人围着,一个不小心还得闹埋怨。 人都是自私的,真到了饿肚子的时候,他们可不会觉得自家没领到满意的粮食是因为当时排队慢了一步,没有第一时间响应的缘故,只怕都会认为是杨秀秀抢了粗粮的缘故,到时候只怕…… 就在满宝拧着眉头认真琢磨的时候,就看到她奶低下头,一只手按了按她的眉心,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脸色一变,整个人突然多了一种不知道叫啥的气质。 接着,杨秀秀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从身后排着的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叹气声拖得极长:“=(′`)))唉。” 满宝:“?” 她奶这是要闹哪出? 昨儿个不是还跟她说做人千万不能叹气,容易把福气叹走吗? 然后,杨秀秀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刚刚叹出去的气都吸回来了之后,将抱着满宝的胳膊往上抬了抬,才开口说道:“咱们一个屯子里的,都不容易。老李家的,你们家三个娃,我家可是四个哩,都是能吃的年纪。我这个最小的,最近还大病了一场。” 杨秀秀这话一出口,那老李家的顿时就不说话了,只是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不渝。 杨秀秀转头,又看向另外一个人:“王叔,番薯皮薄肉甜不喇嗓子,算的还是粗粮的斤称,别说你家婆娘了,这村里头的婆娘谁不喜欢?” 她这话棉里藏着针,旁边不少已经领了粮食正在搬的人家也跟着起哄了起来:“对啊,俺也喜欢。” “俺家小子就爱煨着吃哩,不费事还甜。” 他们原本还觉得这次分到的粮食少,心里不太舒坦,这会儿看到其他人家想领红薯都领不到,又觉得刚刚先跑过去排队确实是明智之举,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不少。 而那王叔脸原本就黑,这会儿听了这些碎话,更是黑得跟锅底一样,嘴巴抿得紧紧的,眼睛已经朝着其他的粮食看了起来,估摸着是觉得自家肯定选不到红薯了。 见她奶又击退了一个,满宝有些疑惑了起来,这……跟她们之前商量的也不一样啊,看她奶这架势,难不成是改主意打算拿粗粮了? 她一边啃着手指头一边看杨秀秀舌战群“雄”,很快,她奶就已经把刚刚开口的人全都数落了一顿,一直等到他们都低头不说话了之后,杨秀秀突然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满宝:“?” 杨秀秀深呼吸:“算了算了,大家乡里乡亲的,这么多年相互帮扶过来的,我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好的,肯定不是那种成心想拿话堵我占便宜的人,对?” 刚刚拿话堵她那些人:“……” “对对对,我没那意思。” “确实是家里孩子饿。” “秀婶子是知道俺的。” “大家伙儿都不容易,哪怕粮食不够拿观音土垫,我也不能全把粗粮领完呐,”杨秀秀表情诚挚地打断了众人的话,然后加大声音,回头冲着沈华说道,“华小子,我就要六十斤的红薯,其他的一百二十斤给我拿稻米。剩下的粗粮大家伙儿也尽量都能分到点,别一个人囫囵吞了,给别人留点活路。” 咦? 这下,不止是后头排队的几户人家,就连大队长都吃了一惊,下意识看了眼沈志和。 沈志和这会儿还被一堆人围着呢,虽然他已经解释了好几次,那二十三斤具体怎么分还要商量研究,但是大伙儿一个个都在那里卖惨,都想给自家多要点,所以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大队长的视线。 而沈华这会儿也觑了一下自家爹那边,看他爹似乎是想要走过去提醒,便快言快语地开口了:“秀婶,您确定要那么多细粮啊?” 他的声音不小,顿时把旁边搬粮食的人都吸引了过来。李大丫话最快,瞪大眼睛:“杨秀秀你糊涂了?” 王大嘴也小声接了一句:“秀婶子心善,就是那细粮可不顶饱,一百来斤怕是撑不到开春哩。” “对啊,想着大伙儿可就要苦了家里娃咯。” “要是我肯定做不到。” “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哩,沈叔一家人都好呢。” 第二十七章 又蒸米饭? 不少感性的大娘眼眶都红了,甚至开始低声交流观音土的心得:“可不能多吃啊,那东西害死了不少人了。” “那家的老三不就是吗?就是饿得实在遭不住,上山挖观音土吃没的。” “哎,可怜家里几个娃咯。” 听着旁边的人议论纷纷,排在杨秀秀身后的那几个人顿时也反应了过来,他们虽然感动,但更多的却是怕杨秀秀听了这些人的话后改变主意,赶紧大声嚷嚷了起来:“我就知道秀婶刀子嘴豆腐心哩,跟沈叔一样,都是想着咱们的。” “就是就是,秀婶真是人美心善。自己宁愿选那不太顶饱的细粮,也不跟咱们争那粗粮呢。” “对对对,我娘早说过,秀婶子当年刚嫁过来的时候,那模样俊俏得很,看呆了半个屯子的人哩。” “秀婶我力气大,我帮您抗细粮。” “那我抗粗粮,谢谢秀婶想着我们哩。” 就在这一声声“秀婶子好,秀婶子妙”的夸赞里,杨秀秀家的一百八十斤粮食都没用她自己动手,就被满心感谢的村民们扛在了肩上。 而杨秀秀怀里的满宝,手指头都顾不上了啃了。满眼小红心地看着她奶,心里:“厉害啊我的奶,怪不得你跟我爷是一对呢,你这一手玩得妙啊。” 然后,她就又呆住了,不是都说这个年代的人淳朴老实吗?这么看下来,这个家最老实的好像是自己啊! 还不等满宝好好思索一下自己的智商在家里能排第几,那边沈青山就已经麻溜地领着来帮忙搬粮食的村民们带着粮食回去了。 而杨秀秀,没有着急走,她抱着满宝在晒谷场的边上晃悠着,时不时跟村里的其他人搭两句话,顺道说说自家的不容易。 一直等到剩下的那几个人也都陆陆续续地领完了粮食,沈志和今天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杨秀秀看着他把东西一样样收好,又锁上保管室的门,这才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杨秀秀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老头子,你跟大队长闹掰了?” 她没有看沈志和,倒是满宝悄悄地抬起头来,观察了一下沈志和的反应。 “啊?”沈志和先是一愣,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下意识开口道,“没啊,你咋会这么想?” 他们两家平时虽然来往不多,但实际上他跟大队长关系还不错,这点杨秀秀也是知道的。 “哦,那华小子是不是打算接大队长的位子了?”杨秀秀也没再多说啥,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转移了话题。 沈志和却觉出有些不对了,他站定问道:“是咋啦?” 杨秀秀微微蹙了蹙眉,还是把刚刚分粮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沈志和下意识地转了转手里的烟袋,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 他并不知道杨秀秀跟满宝的计划,所以这会儿听了,只觉得自家老婆子这是被沈华那几句话给架在那儿了,没办法才咬牙选了那一堆细粮回家,心里就有些不熨帖。 沈志和昨儿个晚上出门,就是跟大队长商量分粮食的事情去了,今儿个这一出也是两人提前说好的。两家算是老交情了,这么些年几乎没怎么红过脸,可是华小子突然来的这一出,可没有提前给他们打过招呼。 而且家里八口人都要吃饭,这一百八十斤粮食该怎么撑到开春,总不能还让家里两个女人回娘家借? 虽然相信杨秀秀心里有成算,沈志和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就这么一直到了家里头,沈志和还在心里不停地盘算,眉头就没松开过。 而杨秀秀,在路上提醒了自家男人一句之后,就像是把这事儿完全放下了似的,又继续跟满宝玩起了识物游戏。等到进家门以后,就抱着满宝一头钻进了灶房。 今天的饭比平时晚了不少,一直等到家里人都已经回来齐整了之后,沈家灶房里才飘出了阵阵香味。 随着杨秀秀一声喊,沈青山和华慧都赶紧进了灶房帮忙端饭菜。 等到满宝摇摇摆摆走出来之后,就看到她家其他人都在看着桌上的辣椒炒大蒜叶,小碗红糖和一大饭缸冒尖的糙米饭面面相觑,这是跟昨天一模一样的伙食,甚至连饭堆出来的尖角看着都差不多。 “咕咚——” 爱国和爱军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眼睛都看向了他们爷的方向,等着他先吃第一口。 可左等右等,都只看到他爷嗒嗒地抽着烟袋,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想什么心事的模样,压根儿没有要动手吃饭的意思。 爱国忍不住苦了脸,想了想,扭头看向旁边他哥的方向。 爱军看了眼弟弟哈喇子都要流出来的样子,嘴张了张又合上了,伸手悄悄地推了旁边的娘一下,眼神往桌上的糙米饭瞟了瞟。 华慧抬眼瞅了他一眼,接着又掐了自家男人一把。 沈青山突然被自家媳妇掐了这么一下,胳膊下意识地就往外一弹,正好弹到了旁边杨秀秀位置上正努力爬凳子的满宝。 满宝身子一歪,还没来及害怕呢,就被她奶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然后杨秀秀反手一巴掌就拍在了沈青山头上:“你要死啊,要是我满宝掉地上,你看我揭不揭你一层皮!” 沈青山嘿嘿傻笑了两声,囫囵揉了自家小闺女脑袋两下权当是道歉,然后看着他娘问道:“娘,不是说这双蒸法不咋抗饿吗?咋还蒸这个啊?” “那你吃不吃?”杨秀秀剜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撂,吓得几个小的都缩了缩脖子。 “吃!”沈青山立刻住了嘴。 沉默一旦被打破,几个小的也忍不住嚷了起来: “我吃!” “我也吃!” 虽然这双蒸法出来的饭不抗饿,但是好吃啊,谁会不乐意呢。大不了,大不了他们下午去山上看看能不能找到啥东西再垫垫,山上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吃的,草根和虫子还是能找到的。 第二十八章 哥哥带你出去玩 众人的吵嚷声让沈志和也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家里人热切的目光,轻轻地磕了磕手里的烟袋,咳嗽了两声才拿起了筷子:“吃饭。” 看着一家子憨货跟饿狼似的,欢呼雀跃着往嘴里扒饭,杨秀秀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舀起半勺米饭,放在嘴边吹了吹,觉得不烫了才喂进满宝嘴里。 见小丫头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显然对这糙米饭的味道挺满意。杨秀秀便在心里盘算开了,她转头看向沈志和:“老头,你下午不是没啥事了嘛?也别急着去地里上工了,跟你儿子两个人去一趟晒谷场,把那两袋子谷子给碾了。” 满宝一天能复制的食物数量有限,那肯定全部复制细粮更划算,到时候不管是吃还是换,都好处理。 “一次碾完吗?娘,咱家不是有个小的吗?隔几天碾一点出来呗,我来弄就成。”沈青山塞了满满一口饭,一听这话就想开口,又怕说话会喷出来浪费粮食,赶紧先嚼几下咽下去了才出声提议。 杨秀秀没接他的话茬,而是继续看着沈志和说道:“你们弄好了背回来,我这边找了个门路,说不准能多换点粮食回来。” 杨秀秀现在已经知道了,满宝一天复制的食物数量有上限,全部复制细粮更划算,所以家里这些个稻谷还真要快点碾了才行。 不过,这事儿杨秀娟不打算跟他们明说,就怕这帮人藏不住事儿,万一不小心被外人察觉到了就不好了,但是家里统共这么些东西,一直吃不完的话,其他人也不是傻子,她就干脆随便找了个由头。 糙米肯定比谷子更好出手,这不,听她这么一讲,沈青山顿时就不说话了,只是明显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倒是沈志和听了,看了杨秀秀一眼,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什么门路?你可别搞投机倒把那一套。” 这年月,粮食不是说换就能换的,一个不好,被骗了还是小事,坐大牢都有可能。 杨秀秀自然明白自家老头的担心,点点头道:“你放心,我晓得的。自从咱家生了满宝之后,做什么不都是顺顺当当的?” 沈志和点点头,也不再说话。这话杨秀秀这两天可没少念叨,家里人也都听习惯了,他们只当杨秀秀是心疼小孙女,随口附和了几句,而满宝“嗷呜”又吞下了一口饭饭,深藏功与名。 时光就像那山间的溪流,慢条斯理地流淌着,不知不觉间,满宝就已经习惯了在屯子里的日子。 作为一个还没有断奶的娃娃,满宝每天唯一的“活计”,就是偷偷帮她奶复制些精细粮食。沈家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华慧吃得好了,奶水也就更足了,满宝天天吃得嘴角流油,腮帮子眼见都鼓了起来。 不过一个来月的功夫,原本还有些瘦弱的小丫头,就变得白白胖胖的起来,小脸蛋圆得跟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一样招人稀罕。 杨秀秀是又高兴又担心,这年月,大家都过得紧巴巴的,满宝一胖就容易招了别人的眼。可是又不能缺了她的吃食呀,只好平日里看得愈发紧了,轻易都不让她出门。 实在遇到满宝想出去的情况,杨秀秀也要自己亲自抱着才放心,出门前还用草帽把满宝遮得严严实实。可能是杨秀秀太过紧张的缘故,这么搞了几次之后,村里就渐渐流传出了沈家小闺女身娇体弱的传言。 大人们还念着沈会计和杨秀秀的好,倒是不会当面乱说。但是耐不住小孩子口无遮拦啊,爱国今天刚刚下学,就跟他平时玩得好的几个男娃打了一架,一直到回到家里,还是一副气咻咻的模样。 夕阳把土墙染成蜜色,爱国不想进屋,就蹲在墙根数蚂蚁,指尖在\"深挖洞广积粮\"的石灰标语上抠来抠去,墙上已经出了几道明显的凹痕,石灰簌簌地往下掉。 满宝摇摇晃晃走出来,麦麸饼的碎渣沾在她那红红的肚兜上,活像只偷吃了东西没擦嘴的小雀儿。 \"二哥吃糕!\"奶团子踮着脚给爱国递上一小块槽子糕,淡黄色的糕上还带着体温,“吃甜甜,不生气。” 这槽子糕是满宝在自己的吃食匣子里拿的,杨秀秀生怕满宝饿着,每天都会给她放上一些东西,有时候是个煮鸡蛋,有时候是两块糕,让满宝想吃的时候随时能拿出来解馋。 这自然是满宝才有的独一份儿待遇,不过小丫头经常也会用来投喂家里人。反正她的葫芦胎记永远都留着两成的数量是给自己用的,所以分享一点吃食还真不在话下。 爱国嚼着妹妹给的槽子糕,鼻头突然有些发酸。 这年头谁舍得分享吃食,妹妹却总把好东西分给他们。他的妹妹明明又乖巧又可爱又有福气,二狗那帮人居然说她是个病秧子。 呸,明明他妹妹胳膊上的肉褶子都能夹住筷子,比他们家的猪崽子都壮实! 爱国想到二狗子挤眉弄眼地学杨秀秀抱孩子的姿势,还嘲笑他妹妹不能见光的那副欠揍样儿,气得又狠狠地对着墙角的石头踹了一下,然后,他就开始抱着自己的脚趾头哀嚎着转圈圈。 爱国的模样太滑稽,满宝实在没忍住被这两下逗得乐出了声,笑了好一会儿,才歪着脑袋问道:“二哥,你咋啦?” 爱国的脚趾头这会儿终于缓过劲而来了,他想到石头给他出的主意,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妹妹,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 “出去玩?”满宝眼睛一亮,“去哪里?” 想了想,她又赶忙摇摇头:“我不去捡牛粪!” 爱国平时最爱接的工分活就是捡牛粪,那东西又沉又占地方,只要不怕脏不怕臭,倒是比其他活计来工分更快,干完活后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去玩。 “哪儿能呢,”爱国看着小妹说起“牛粪”之后,脸上那具现化的嫌弃表情,忍不住嘿嘿一笑,“不是捡牛粪,哥哥就是带你出去玩,咱们一块上山找竹鼠怎么样?” 第二十九章 我跟你们一起去 “竹鼠?”满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听说过这东西,但还真没有见过,“好吃吗?” “好吃!可香啦,那可是肉呀!”爱国觉得妹妹这个问题纯属多余,肉那还能有不好吃的? 听爱国这么一说,满宝就更馋了。她这段时间虽然已经不会饿肚子了,但是肉,还真没有正儿八经吃过呢。 爱国越说越起劲,他奶总说妹妹福气好,说不准他还能蹭妹妹的福气多抓几只竹鼠呢。 上次二狗子就抓到一个竹鼠,当时可把他给神气坏了,拿着那竹鼠在屯子里几个男娃面前显摆了好久,一人就撕了一点肉丝分给大家,就靠着这,还在屯子里的男娃中当了好几个月的大哥呢。 他要是能多抓几个…… 爱国越想越美,忍不住期待地看向他妹。可还没等妹妹开口呢,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嘶哑的男声:“不行!” 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爱军回来了。 “哥,”爱国先是打了个招呼,然后立马气呼呼地道,“为什么不行?” 爱军倒是知道自家二弟的心思,那些子闲言碎语他也听到过,不过他向来不怎么在意这些,每天事情多得忙不完,哪有功夫生那些闲气。 更重要的是,沈家屯后山半山腰上那片竹林,早就被村子里头的那帮小子踩遍了,如今那地方只怕草都没几根了,哪里来的竹鼠,去了也不过是平白浪费半天功夫罢了。 他看着一脸不爽的爱国,皱了皱眉头,还是开口解释道:“后山早被薅秃了,哪来的竹鼠?” “二狗子看见灰影子了!”爱国急得跺脚,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他说是一片新林子,没被人发现的!” “灰影子?”爱军冷笑,“去年你说看见野兔,结果追了三里地逮着了个啥?自己浪费时间就算了,还敢带妹妹去,磕了碰了怎么办?” 爱军表情严肃:“山路是那么好走的?满宝平路都能摔跤,你还敢带她爬山?”就他妹那细皮嫩肉,万一摔一下,肯定得出血! 满宝忍不住脸红了一下,她还小嘛,平地摔什么的,也只是偶尔才会的好嘛! 爱国听哥哥这么说,还是不死心,继续争辩道:“哥,我不是浪费时间,我亲耳听到二狗子说他昨儿个去山上找茅根,看到了一个灰色的东西窜进竹林子里头了,肯定是竹鼠,二狗说看见鼠粪比玉米粒还大!” “呵,看都没看清,咋知道肯定是竹鼠的?鼠粪和兔子粪你们分得清吗?”爱军冷冷吐槽了一句,把满宝的罩衣带子又系紧两扣。 谁知爱国一听,更加兴奋了起来:“如果是兔子那不是更好?哥,我带妹妹去打兔子,到时候肉带回来给大家一起吃啊。” “你紧着自己!”爱军被气笑了,那山上天天有人去,哪有那么容易碰到猎物的,估计就是二狗子看花眼了,要不就是找个借口叫人出去玩呢。 他们这种七八岁的男娃本就做不了多少活,平时就爱四处撒野找东西填肚子。要不是今儿个爱国突发奇想要带妹妹出门,他是懒得拦着的。 爱军正打算再义正言辞打消弟弟的妄想,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拉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就看到满宝正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那小眼神里满满明显透着“我想去”的渴望。 爱军一时语塞,弯腰把满宝抱起来,正想着怎么劝她的时候,爱国抓住机会开口了:“妹妹,我跟你说,山上可好玩儿了,你放心,哥哥背着你,保准不让会让你摔着。” 他一边说,一边还拍着胸脯保证,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强壮。 “不成,那山路可难走呢,你惯会蹦跶的,别带着妹妹一块滚下来了,不行不行。”爱军还是觉得不妥,他可太了解爱国了,这小子一到山上就撒欢儿了,哪还顾得上妹妹呀,万一真出点儿什么事儿,后悔都来不及。 不过,看着小满宝那眼巴巴的模样,他心下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为啥奶奶总是不让妹妹出去,可心里也觉得这么丁点儿大的娃娃,一天到晚关在家里头,确实怪可怜的,也该出去透透气的。 似乎是看出了哥哥的动摇,爱国劝说越发用力了起来: “哥,你就让我带妹妹一块去,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她。” “哥,求你了,我肯定当心,我慢慢走,绝对不摔着妹妹。” “哥哥,想去!”满宝虽然心里清楚奶奶的顾虑,但是这会儿也着实是想给自己扩展一下“地图”了,反正山上人少,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而且,二哥说的那竹鼠肉,她是真的有些馋呀! 爱军看着两个扭股糖一样搀着自己的弟妹,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咬牙点了点头:“行,去,我跟你们一块去。” “啊?” 爱国没想到自己哥哥也要加入,他平时下学之后,不都是放了书包就去大队部领工分活的吗?今天为了陪他们去山上,连工分都不要了? “对,我跟你们一起去!不然你们就不准去。”爱军语气挺坚决,两个工分肯定没有满宝的安全重要,让爱国看妹妹他着实不放心,还是自己亲自背着比较好。 “好!一起去!” 想到等会儿就能去山上好好玩一玩,说不定还能抓到竹鼠,好好打打二狗子的脸,爱国兴奋得一蹦三尺高,立刻点头答应:“哥哥,我去通知二狗子他们,你去拿背篓。” 说着,他就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 爱军看了看天色,估摸着离奶她们下工还要好一会儿,就回房拿了个背篓出来,又学着奶奶平时照顾满宝的模样,仔仔细细地给她把裤脚绑好,罩衣穿整齐,再戴上草帽,确定都弄好之后,这才抱起妹妹,往旁边的小道上走去。 沈家离山不远,爱军脚程又快,没一会儿,就进入了山口。 这山路可就没有大路那么好走,坑坑洼洼的不说,路上大大小小的石头和各种障碍随处可见,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崴着脚。 为了不影响视线,爱军已经把怀里的妹妹转到了身后的背篓里,这样背着既稳当,又能腾出双手来应付路上的情况。 第三十章 我妹妹是个福气包 满宝也乖巧,让坐哪儿就坐哪儿,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到处看,想要试试能不能找到可以复制的食物。 不过这山脚下明显已经被人薅了个遍,上至树皮,下到草根,只要能果腹的东西,几乎全都看不到了。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爱军也眼尖得很,第一时间就摘下来,要么扔到嘴里,要么就放到背篓里。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伴随着呼喊:“哥,等等我们。” 爱军回头一看,是爱国连跑带跳地过来了,他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那表情却格外神气。在他的身后,跟着三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的萝卜头。 满宝打量了一下,那可真是差不多,那可真是差不多,一样的狗啃似的平头,一样的干巴消瘦,一样的灰一块黑一块的衣服,一样的补丁摞着补丁的裤子。 这会儿,那三个男娃也跟了上来,二狗看了看爱军,有看了看爱国,忍不住开口问道:“爱国,你不是说带你妹出来给我们看的吗?你妹呢?咋只看到爱军哥?”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伸长了脖子往周围瞅,话音刚落,身后的石头就已经戳了戳他肩膀,指了指背篓道:“我看到了,在那儿呢。” 二狗定睛一看,果然在背篓里看到了一个笑眯眯的小姑娘,虽然被草帽和外套遮得严实,却也能看到白乎乎、嫩生生的小脸蛋,就像个刚出锅的白馒头似的。 几个人围着满宝像看西洋景一样看了好一会儿,强子没忍住嘟囔了一句:“咦,这小女娃还挺好看啊。” 爱国一听,胸脯挺得更高了:“那是,我妹天下第一好看,比你们家的妹妹都好看。”好不容易把妹妹带出来了,他可得好好显摆显摆。 “那有啥用,”二狗一听这话又不乐意了,撇着嘴说道,“女娃娃得能干才行!我妹妹会煮饭、洗衣服、割猪草,你妹妹会吗?” “额……” 爱国一时有些语塞,他妹妹哪会干那些呀,平时在家里,奶奶那是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什么活儿都不让碰的,可他又怎么可能就这么认输,在脑子快速地转了几圈之后,爱国立刻开口说道:“我妹妹根本不用会那些,我妹妹有秘密武器!” “啥武器?” “你妹妹会武功?” “百步穿杨?”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就把大家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几个小男孩又兴奋地挤了过来,把满宝他们围在中间。 爱军伸手摸了摸满宝的后背,帮她把草帽戴正了一点,然后静静看着四个小子叽叽喳喳的,也不说话,就等着爱国的回复。 爱国脸一扬,得意扬扬地说道:“那些都太小儿科了,我妹比那厉害多了。” “啥?”几个男娃一个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爱国,时不时从上到下扫视满宝几眼,那眼神里满是好奇,在满宝回看过来的时候,还会对她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 爱国出够了风头,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我奶说了,我妹妹是个福气包,不用干那些粗活。只要有她在,干啥都顺利,今天我们肯定能抓到竹鼠。” “切!” “就这啊?” 小男孩们显然对“福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很相信,一听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些高深武术,顿时就失望地散开了。 爱国见他们这反应,脸一红,正要再追上去辩解几句呢,就听到爱军已经开口了:“二狗,你当时看到的那灰影子,是在哪里?半山的竹林吗?” 爱军可没忘了来这儿的正事,福气不福气的先另说,他今天既然丢了两个工分过来,就得先把竹鼠找到才最重要。 见他说起正事,其他人了也一个个严肃了起来,二狗子用衣袖抹了一把鼻涕,然后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头,一边走一边说:“不是,我发现了一片新林子,别人不知道的,走,我带你们去。” 几个男娃脚程都不慢,再加上有竹鼠的诱惑,这会儿一个个走得飞快,过了没多久,满宝就看到了一片竹林。 和山脚下的萧条不同,也许是因为这里比较偏僻,又或者是竹子不能直接吃的缘故,那竹林看起来非常茂密,竹子又高又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 爱军到底是比他们大几岁,更有经验一些,他先找到二狗子指的那颗竹子,然后低下头,仔细地观察了几下周围的情况,这才开口说道:“分散,在这附近找,看看有没有洞口,一共有几个?守住洞就好抓了。” “成!” 见他这话说得有条有理,那几个小子一听顿时就来了劲,一个个摩拳擦掌的准备大显身手。很快就四散开来,开始到处找洞口。 爱军先把背篓放在一颗大竹子下头,又捡了几根竹枝,快速扫了一片空地,这才让满宝坐下,还一脸认真地嘱咐道:“满宝乖,你别动,哥哥给你逮肉肉吃去。” 满宝满脸乖巧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肉肉,满宝喜欢肉肉。” 她心里可惦记着那竹鼠肉呢,如果真的能逮到竹鼠,她正好看看这葫芦是不是能不能复制活物。当初司命星君的留言说是可以复制“食物”,但“食物”的范畴到底在哪儿,她得自己慢慢试才行。 “好,哥哥逮住就拿过来给你看。”爱军满口答应着,然后就在附近开始低下头,仔细地寻找起竹鼠的踪迹来。 满宝一开始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哥哥们在那儿忙活,可她坐了好半天,那些男娃们却都一无所获,她就渐渐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这土地硬邦邦的,她屁股上又没什么肉,坐久了还真有硌得慌,要不还是起身走一走算了。 满宝刚想要开口叫哥哥抱,但看向那几个正全神贯注,都快趴在地上去了的身影,还是没有出声,自己把手掌放在身边,想要借力站起来。 谁知,她才刚撑在地上,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似乎被什么湿乎乎的东西舔了一下。 第三十一章 竹鼠往她怀里钻 “啊呀!”满宝惊叫一声,小脸煞白,手下意识地收紧往下一甩。 “吱吱——”一只灰色的竹鼠从她手中掉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似乎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竹鼠!” “妹妹!” “别跑!” 几个身影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可那竹鼠却像被叫醒了一样,比他们动作更快,“滋溜”一下钻进了一旁的竹子底下,不见了踪影。 爱军蹲下细看,就看到洞口散落着几点新鲜竹屑。二狗子兴奋地要扑上去,却被爱军一把拦住了:“拿烟熏。” 说着,他就从附近找了几根干竹枝,团成一团用火柴点着了,然后把冒着青烟的竹枝往洞口送去。 青烟刚飘进洞口,一团灰影又“嗖”地窜了出来! “逮住它!”男娃们一拥而上,嘴里喊着,手脚并用,竹鼠大概是被吓得慌不择路,竟直冲着满宝奔来! 满宝下意识伸手去挡,就在胎记擦过竹鼠尾巴的瞬间,小家伙突然僵住了,“噗通”栽进她怀里。 “神了!”二狗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一脸惊讶地喊道,“这竹鼠咋自己往人怀里钻?” 爱国得意地拎起肥嘟嘟的竹鼠,举得高高的,大声说道:“我早说我妹是福星!” “(o)哇!这竹鼠真胖啊!” “比我都胖乎哩!” “我就说今天肯定有收获!” 几个小男孩又惊又喜,顿时就叽叽喳喳嚷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那只竹鼠看个不停。 等他们说够了,爱国才更加得意扬扬地甩了甩竹鼠的尾巴,把它抡了一个圈,笑着说:“我就说我妹妹福气?你们还不信!”他这会儿心里那叫一个舒畅啊,只觉得自己扬眉吐气。 “信了信了!” “这下是真信了!” “咱们找半天都没找到,满宝妹妹在这儿坐着竹鼠就上门了。” “是啊是啊,竹鼠都喜欢满宝妹妹,可见妹妹就是有福气!” 除了爱军爱国之外,二狗、石头和强子这会儿也已经围了过来,一个个跟看稀罕玩意儿似的看着满宝,眼睛里满是好奇。 满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有点懵,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夸赞,小脸蛋红扑扑的。 二狗子看了满宝一眼,又抹了一把鼻涕,笑嘻嘻地上前一步,想要拉满宝的手,嘴里说道:“妹妹,你怎么发现这个竹鼠的啊?” 满宝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胳膊,才细声细气地回答道:“鼠鼠,自己,来。” 满宝在心里认真琢磨了一下,然后发现好像确实是这竹鼠自己跑过来的,她那手腕才刚挨着地面,这竹鼠就跑过来舔她手了。 想起刚刚那湿哒哒黏糊糊的触感,满宝忍不住皱了皱鼻子,竹鼠不是吃竹子的吗?为什么要舔她呀,她又不是竹子。 不对,等等! 满宝神情突然一肃,她刚刚那一下子,是不是胎记挨上泥土了? 司命星君说过,这个胎记里头原本装的是生生不息的美酒,难不成,那仙酒除了复制食物之外,还有别的功效?比如像刚刚一样,吸引小动物? 满宝心里头蠢蠢欲动,满脑子都想着要不再试一下,可这会儿大家都围着她呢,估计附近就算真有竹鼠也得被吓跑了。而且,她刚刚被那竹鼠吓了一跳,都忘记用复制功能了,也不知道这胎记究竟能不能复制活物。 不行,得想个办法把他们先支开才行,满宝小脑袋瓜快速地转了起来,突然,她眼睛一亮,就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伸出小手指向几人背后,大声喊道:“鼠鼠!” “竹鼠?” “在哪儿?” “走,去看看!” 几个小男孩顿时来了精神,刚刚那只竹鼠就已经够肥的了,要是能再抓到一只,说不准今天还能饱餐一顿呢。几个小男孩谁都没怀疑满宝的话,只兴奋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嘴里呜呜嚷嚷地喊着又跑远了。 见大家都已经跑得没影了,满宝这才悄咪咪地把自己的手腕贴到了地面上,心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希望能再出现一只竹鼠。 这次,满宝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果然,才过了没几分钟,她就看到一只竹鼠偷偷冒出头来,然后颠颠儿地开始凑过来舔她的胎记。 因为有了心里准备,满宝没有再叫,而是等小竹鼠舔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小手对准一抓一提,很快,一只比刚刚那个小一些的竹鼠就被她拎了起来。 那竹鼠灰扑扑的,圆滚滚的身子还在不停地扭动着,看起来有点惊慌的模样。满宝心里一喜,赶紧试了试复制功能。 可估计是竹鼠一直在动来动去不老实的缘故,满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她有些不甘心,又害怕被人发现,再加上小手力气有限,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抓不住竹鼠了,心里又着急又生气,就想着干脆把小竹鼠敲晕再试试。 可是,大哥哥刚刚把这片地扫得挺干净的,一时半会儿满宝还真找不到合适的石头。 她看了眼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的其他人,又看了看旁边的空地,一咬牙,心一横,直接拎着小竹鼠的尾巴,用力甩在地上,然后趁着它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身子猛地往下一压。 “吱—”一声短促又尖锐的声音过后,满宝就感觉身下的竹鼠没了动静。 哼,小样,做食物就要乖乖的。 满宝想要坐起身来,可是这身子还有些不听她使唤,她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反倒累得小脸憋红。没办法,她便干脆趴着开始集中精力使用复制功能。 这次呀,她明显感觉到胎记使用成功了。 一只,两只,三只,四…… 嗯?第四只怎么复制不出来了? 四只, 四只, 四只…… 满宝咬着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小脸涨得通红,再次用力一试。 “噗——”一个悠长还拐着几道弯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冒了出来,在竹林里显得格外突兀,满宝脸一红,满身的力气顿时都卸了下去,趴在地上开始“装死”。 第三十二章 大丰收 不远处的爱军听到声响看过来,顿时一惊,赶忙撒腿就往满宝这边跑,将她提起来之后一脸焦急地问道:“妹妹,你没事?怎么好端端坐着还摔……” 爱军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满宝身下那四仰八叉的三只竹鼠,猛地一下消了音。 这……妹妹是捅了竹鼠窝了?他才刚走没多久啊! 爱军就那么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还忍不住眨了好几次,才回过神来,赶忙把满宝放到一旁坐下,然后伸出手扒拉了一下那几只竹鼠,一脸疑惑地看着满宝:“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满宝还没想好怎么说呢,干脆就不说话,只是歪着脑袋冲着爱军软乎乎的笑。 爱军看她这模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拍了拍自己额头,心里想着也是自己傻了,妹妹才一岁多,能知道啥啊?估计就是凑巧了。 就在这时,被满宝压晕过去的那只小竹鼠似乎是要醒了,尾巴尖轻轻地动了一下。爱军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也顾不上再多想了,赶忙伸手,一手一个,很快就把三只竹鼠都扭了脖子,然后扔进了背篓里头。 高兴过后,爱军就琢磨起来。他妹妹就坐这儿不一会儿的功夫,都已经抓到4只竹鼠了,难不成他选的这个地方还真就正好是个竹鼠窝? 这么一想,他也兴奋了起来。都说田鼠爱藏食物,挖到田鼠洞就跟挖到小粮仓差不多,那这竹鼠,是不是也差不离啊?要是能找到竹鼠的窝,那里面的竹鼠加上它们藏着的食物,岂不是赚大发了? 爱军当即起身,弯着腰低着头绕着这颗大竹子仔仔细细地找了起来。 满宝自觉有了这四个竹鼠,风头已经出得有些多了,这会儿便也老老实实地揣着手手,乖乖地坐在一旁,眼睛还时不时地瞅瞅自己的胎记,不让它沾到一点泥土。 爱军找了两圈,一个洞口都没找到,心里正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的时候,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一看,爱国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兴奋地喊道:“妹妹,你看!” 众人顺着他的声音看去,只见他手里拎着的,估摸是一只竹鼠崽崽,小小的一只,眼睛都还没有睁开,也不知道爱国是怎么抓到它的。 不过,爱国得意的神情在看到背篓里头的竹鼠时,一下子就僵硬了下来,呆立了两秒之后,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几分:“妹妹,你又抓到竹鼠了?” “啥?” “什么?” “妹妹又抓到竹鼠了吗?” 爱国这一嗓子可算是彻底把几个人都嚎了过来,等他们看到那几只竹鼠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瞬间亮了几分。 “(o)哇!” “我的天!” “我就说这竹林里头有竹鼠,你们还不信!”二狗顿时一蹦三尺高,他刚刚再次受到兄弟们的质疑,这会儿看到满宝的成果,只觉得扬眉吐气,嗓门都不自觉大了两分,扯着嗓子喊道,“你们没找到是你们自己笨,看看我满宝妹妹多厉害!” “那是我妹妹!” 爱军和爱国异口同声,拒绝二狗这种硬贴上来的行为。爱国还得意地翘了翘鼻子,扬起下巴一脸骄傲:“我都说了我妹妹福气好,你们还不相信,我奶才不会说瞎话呢!” “对对对,多亏了满宝妹妹。” “下次还带妹妹过来。” 大伙儿又是没口子的一顿乱夸啊,好听的话就像不要钱似的,一句接着一句,直说得满宝小脸更红了之后,这才在爱军的指挥下又散了出去。 但这一次,他们一个个的,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劲头更足了,而二狗尤其兴奋。 满宝妹妹坐着不懂就抓到了4只竹鼠,那说明什么问题? 除了她福气好之外,更说明这林子里竹鼠多啊! 说不准他们今天能大丰收呢! 很快,就陆陆续续又有收获传了过来。 除了竹鼠之外,石头找到了五个野鸡蛋,强子摘了一把野葱和野蒜,闻着格外香,而二狗子,也不知道溜去了哪里,还兜了一兜菌子回来。 满宝这会儿就负责守着大家找到的这些东西,她看着背篓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心里也越来越高兴。看样子,这山里的好东西还真不少,以后可得找机会常来才行。 时间悄悄溜走,又过了半个钟,天边的晚霞已经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紫红色,爱军抬头看了眼天色,果断叫停了今天的“打猎行动”:“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再不回家里人该来找了。” 几个男娃这会儿正找得兴起呢,脸上还有着明显的意犹未尽,可他们也都明白不能在山里过夜,一个个的都不情不愿地凑了过来。 还是急性子的二狗先开口,他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看着背篓里满满当当的收获,一脸兴奋:“这些东西,咱们怎么分啊?” 他们平常虽然也常常上山来碰碰运气,可像今天这么丰盛的收获,还真是头一遭遇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了主意,沉默了好一会儿,爱国先开了口,他晃了晃手里的竹鼠崽子:“那就按老规矩来,谁逮的归谁!” 这也算是他们平常的一种分配方式。以往要是找到的东西不多,大伙儿一块儿行动完,就直接就地烤了吃了,也就没有谁多谁少的麻烦事儿。但是今儿个东西这么多,全吃了就太浪费了,按各自的收获带回去更好。 “不成!”二狗子一听就不干了,他窜到背篓前,皱着眉头撇着嘴,指着竹鼠肚皮上三道抓痕喊道:“这明明是我先瞧见的,你就是手快一点罢了!要按这么分,你家不是能拿七个竹鼠走?不成不成!” 他说得也对,除了满宝的四个,还有爱国的那只竹鼠崽子之外,爱军后来还在妹妹“福气”的帮助下也抓了两只,背篓里总共九只竹鼠,大头都是他们家抓的,二狗这是心里不平衡了。 第三十三章 吃肉 “那你说怎么分?总不能平分!”爱国摊了摊手,看向二狗的方向。 二狗也陷入了犹豫,他心里倒是想平分的,但是也知道这样自己太占便宜了,爱国他们肯定不能干,便也没好意思开口,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半天没吭声。 这时候,向来老实巴交的石头看了看众人,试探着开口说道:“要不,咱们吃一部分,再拿一点回去?” 这东西不管怎么分,要是都带回去,那自己能吃到多少可就说不准呢,还不如在山里先吃点呢,好歹也能解解馋。 他这话刚说完,肚子就格外配合的“咕咕”叫了几声,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响亮,把他自己给闹了个大红脸。 不止是他,二狗和强子的肚子也此起彼伏的,跟打雷般响了起来。 爱国虽然自己肚子还没那么饿,却也下意识地看向了他哥的方向。爱军最大,今天当了半天名义上的队长了,他说话,大家伙儿应该能听。 爱军心里肯定是舍不得分的,虽然一只竹鼠去了皮毛内脏和头之后,剩不下几两肉,但那也是难得的荤腥啊,这几只要是能拿回去,足够家里改善伙食,吃上好几天的肉粥了。 不过今天这点东西,想要全带回去也不现实,他叹了一口气,心里权衡了半天,还是转身看向今天最大的功臣,轻声问道:“妹妹,这竹鼠你想怎么分呀?” “吃肉肉!”满宝倒是不纠结,她今儿个又解锁了一个胎记的新用法,这会儿正高兴着呢,加上自己又不缺吃的,这会儿满脑子就想着能赶紧尝尝这竹鼠肉的味道。 听到满宝这一说,其他几人也都咽了咽口水。 爱军点点头,然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背篓里的东西,选了好一会儿,才挑出三只偏小的竹鼠出来,然后学着他爷爷平时分配东西的样子,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们家三个人总共抓到七只竹鼠,拿三只出来,你们抓的,也拿一半出来平分,你们看是现在烤了吃掉还是带回去吃。” “烤了吃掉!” 石头和强子不约而同地喊了出来,然后眼睛灼灼地盯向了那三只竹鼠。 这年头,到嘴里的才是自己的,能一次吃三只竹鼠,那可是意外之喜,他们平时还从没有这么阔绰过呢。 只有二狗,站在那儿没有说话,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狗子?”爱国伸手推了推他,他们平时打架归打架,可毕竟都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看二狗能把这秘密竹林分享出来,就知道几个小的其实关系不差。 二狗这会儿正在心里紧急盘算呢,他今儿个运气也不错,找到了一堆蘑菇,还有一只竹鼠。要不是爱国手快,它那个竹鼠崽子也应该是自己的才对。 要是按爱军说的分法,三只竹鼠六个人分,他只能得半只,还得把自己的东西分一半出去,这样算下来的话,他亏了呀。 要是平时统共一只麻雀一只竹鼠这种就算了,多一口少一口也没啥,但是今天东西多,他就有点舍不得了。 在爱国第二次撞他胳膊的时候,二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梗着脖子说道:“我不分了!我觉得谁逮的归谁挺好。” 说完,他也不等别人回应,就蹲在背篓前开始扒拉,把自己找到的那堆蘑菇还有那只竹鼠,一股脑儿地都拿了出来。 拿完自己的东西后,他把背篓往旁边一甩,背起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脚步迈得又大又快。 见他走了,石头和强子顿时就显得有些无措。他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透着犹豫和纠结,两人都怕事情起了变故,又实在舍不得这即将到嘴的竹鼠肉。 他们心里清楚,要是按照爱军哥刚说的分法,自己确实是占了便宜,但是……谁不想多吃点好东西呢,尤其是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荤腥。 但是这会儿二狗不干了,那剩下的三人都是一家的,如果人家改主意,他们俩也没办法。两人对视了一下又一下,最终还是眼巴巴地看向了爱军。 爱军看着二狗的动作,也没去制止,就静静地盯着他,直到看着二狗把东西拿好,真的要离开,这才收回视线,看向另外两个人,开口问道:“你们还吃吗?” “吃!” 两人一听爱军还愿意按说好的分,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强子更是激动得一蹦三尺高,边跳边大声喊道:“我来杀竹鼠,爱军哥,我带了这个。” 说着,他就迫不及待地从自己的背篓里掏出了一把小镰刀来,在手里得意地晃了晃,眉飞色舞地说道:“还有我摘的那些野葱野蒜等会正好做调料,烤出来的竹鼠肯定特别香。” 二狗听到这声,回头看了几人一眼,还是咬咬牙,快步离开了。 “咱们别在这儿弄,万一烧起来不好收拾,前头翻过岭就有个小水泡子,我早两天发现的,我们去那儿烤,洗东西也方便。”石头也赶紧提供线索,用手指了指前面的山岭。 说完,他又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满宝的方向,结结巴巴地说:“满宝妹妹,我能用两个野鸡蛋跟你换半个竹鼠吗?” 他跑得慢,竹鼠是一只都没抓到,好在还找到了几个野鸡蛋,也算是有点收获了,除了要对半分的他自己还能剩三个。他想用要是能用两个野鸡蛋换点竹鼠肉带回去,不仅自己能独占剩下的那个野鸡蛋,还能在弟妹面前更有面子。 “行!”满宝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多一种食物也挺好的,反正自己也不亏,以后这些可都是自己的“资源”呢,便脆生生地应了下来,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几人商量妥当,便兴冲冲地往水泡子的方向走去。那脚步轻快得就像踩在云朵上一样,一路上还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满是对即将吃到竹鼠肉的期待。 三十四章 遇险 当然,满宝作为今天的大功臣,又被大家认定为福娃娃,是完全不需要自己走路的。她直接成了众人争抢着要抱的“香饽饽”。最后,还是爱军凭借自己的高出一个半头的身高优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夺得了自家妹妹的“抱抱权”。 水泡子离得不算远,他们又都是走惯了山路的,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暮色将水泡子染成琥珀色,旁边的芦苇在晚风里沙沙作响,看起来还挺美。但是几个人谁也顾不上欣赏,爱军把满宝放在了一块稍微平整一些的大石头上,然后跟着几人快手快脚地收拾了起来。 爱国把几只竹鼠挨个儿排排放在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强子则撅着屁股,找了块粗一点的石头,把手里的镰刀在上面磨了几下,那“噌噌”的磨刀声在这安静的水边显得格外响亮。 磨好刀后,他便一脸兴奋地开始上手分割竹鼠了。随着镰刀落下,血水顺着石头缝缓缓流进水泡子里,丝丝缕缕的红色在水里慢慢洇开。 满宝坐在大石头上,晃着自己的小腿,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突然,她的小腿一顿,整个人都瞪向了水泡子的方向。 她瞧见,水面泛起了一串不寻常的涟漪,那涟漪一圈一圈地往外扩散着,看着就有点不对劲。来不及思索,满宝伸出小手,指向水泡子中间,大声喊道:“哥,水里有东西在吐泡泡……” 爱军听到妹妹的声音不对,心里就“咯噔”一下,赶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他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后颈的寒毛像刺猬的刺一样,瞬间炸开。 他一把将满宝紧紧地按在怀里,往自己身边一带,然后迅速回头,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们闻着什么腥味没?” 话音未落,就见水边的芦苇丛里猛地窜出一道斑斓的影子,一条足有扁担长的大蛇昂着脑袋,信子\"嘶嘶\"地只朝着那几只竹鼠而去。 石头吓得“妈呀”一声,一屁股坐进了水里。强子也被吓得不轻,手里的镰刀“当啷”一声砸在了旁边的鹅卵石上,发出一声清响。 “我的鼠鼠!”满宝眼睁睁看着蛇口大张,那只最肥的竹鼠竟像面条似的,一下子就滑进了蛇的肚子里。那大蛇的鳞片在夕阳下泛着油光,蛇腹紧跟着就鼓起了个大包。 满宝缩在哥哥怀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随即扁起了嘴巴,她的鼠鼠呀,她还都没有尝到滋味呢,就这么被蛇给吃了。 那蛇把三只竹鼠都吞完后,似乎还意犹未尽,又左右扭动着朝着几个孩子的方向游了过来。 爱军手里还抄着一根木棍,那手因为用力,青筋都暴起来了,可他硬是护着妹妹,一步都没敢挪动。 眼看着大蛇就要挪到附近,满宝心里有些害怕了,手手不自觉地紧紧篡到了一起,心里不断念叨着:“别吃我们呀,那背篓里头还有吃的呢……” 就在这时,她手腕的胎记突然跳动了两下,那蛇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顿了顿,然后转了个方向,朝着背篓而去。 一直到把背篓里的东西都吞完,它好像才终于满足了,它那鼓起的腹部贴着地皮,飞速地游走了,转眼就消失在了乱石堆后。 直到那蛇影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爱军才察觉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那粗布褂子紧紧地贴在背上,凉飕飕的,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几个孩子也慢慢缓过神来,似乎是怕意过了,又或者觉得自己刚才太怂丢了面子,爱国看着空空荡荡的背篓,眼睛里突然泛起了怒火,抄起柴刀就想追上去。 可还没等他迈出步子,就被爱军一把拽住了胳膊:“别动!你不要命了?这是蛇,万一咬一口是好玩的?” 再馋肉,哪些能碰哪些不能碰,他心里还是分得清的,这蛇站起来只怕比他还高,爱军可不认为自己几人能干得过它,听说屯子里头的王老三据说就是被蛇给咬死的呢。 爱国其实也知道,但是想到他们这么些人辛辛苦苦一下午的成果全被大蛇吃了,心里就憋屈得厉害,这会儿听了哥哥的话,他那举起柴刀的手不甘心地慢慢垂了下来,嘴里却还嘟囔着:“哼,要不是这蛇太大,我非得把它拿下不可,咱好久都没尝过肉味了呢。” 爱军没理会弟弟,一直等到感觉那蛇游走时发出的簌簌声越来越远,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赶忙手脚利落地踩灭了还没有来得及使用的篝火,那火星子四处飞溅,有一些溅到了强子摘的野蒜上,瞬间腾起一缕呛人的青烟,在空气中打着旋儿又慢慢散去。 “回!” 爱军也顾不上别的,一边喊着,一边一把抄起背篓扔给弟弟,随后快速地把满宝裹进自己的外衫里,单臂托着她撒腿往山下冲。 强子这边,刚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那好不容易搭好的烤架和散落了一地的野蒜,就被石头用力扯着衣角,也跟着往山下跑去。 被哥哥裹在怀里的满宝,透过衣襟缝瞧见了哥哥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条大蛇又慢悠悠地溜回了水边,正盘在青石板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似的,肚皮鼓得发亮。 等三人一路狂奔,终于冲进沈家院门的时候,杨秀秀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团团转。 她回家没看到满宝,却看到了两个书包,心里就估摸是两大的带着小孙女出门了,但是到底不能确认,这心里就始终不踏实,一直悬着呢。 直到这会儿看到爱军手里的满宝,那口气才算是松了出来,可紧接着,那担心转化成的怒火就“噌”地一下冒了起来。 她二话不说,举起手里的笤帚就朝着爱国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打去,那笤帚挥得虎虎生风,是一点都没留情面,边打边吼道:“沈爱国!你要作死啊——” 第三十五章 五谷娘娘生气了? 爱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打给吓了一跳,“嗷”一嗓子就蹿上了柴火堆,等回过神来,只觉后背火辣辣地疼,顿时满脸的不服气,梗着脖子回道:“奶,你怎么光打我?” “肯定是你这猴子撺掇的,你妹妹和你哥平时才不会瞎跑!”杨秀秀一听这话更生气了,想着刚刚自己那着急上火的样子,差点都要跑去大队部找人帮忙了,心里那股火就越烧越旺,手里的力气不由得又大了三分。 爱军见状,把妹妹放下,不急不慢地揉了揉自己变得僵硬的胳膊,这才快步走过去拦住了杨秀秀,一脸乖巧地说道:“奶,您别生气了,我们下次不敢了。” 他靠近的时候,嗅到了奶奶围裙兜里熟悉的炒麸皮味,爱军心里顿时一酸,表情也僵硬了一瞬。他们这段时间常常有细粮吃,原来奶奶自己在默默吃那拉嗓子的麸皮啊。 可惜了,今天的猎物都没能带回来,要不然,他奶还能开心一下。 杨秀秀看到大孙子过来,手里的动作也没停,只是话锋转了个弯,依旧气呼呼地说道:“你一向是个省心的,这次居然也跟着弟弟胡闹……” 杨秀秀话没说完,在看到背篓之后,突然就跟被人按了暂停键似的,一下子停了下来。她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背篓里头那一道暗色的血痕,片刻之后,声音高了八度喊道:“谁受伤了?!!!” 爱军也是一愣,瞟了一眼之后然后赶紧解释:“没有受伤,奶,这不是我们的,可能是山里啥动物爬过去不小心留下的。” 杨秀秀举着笤帚的手停在了半空,愣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判断爱军这话的真假,随后怒气更甚:“你们居然还敢带妹妹上山!!!” 眼看着爱军也跑不过一顿打了,满宝赶紧扑过去抱住奶奶的腿,小脸蹭着粗布裤管,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说:“奶奶不气~” 那软糯糯的声音就像一颗糖一样,一下子把杨秀秀心里的怒火给融化了不少。 笤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杨秀秀弯腰捞起孙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手掌摸到她后背还未干的冷汗,心里又是一抽。 她抬眼看了看两个孙子,声音有些哑:“再有下回…仔细你们的皮!” 爱军和爱国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爱国快步跳下柴堆,捡起扫帚,然后讨好地笑着对奶奶说:“奶,咱家还有吃的不?” 今儿个这一天,又是遇蛇又是逃命的,惊险刺激得很,他可是半口没吃上,这会肚子早就开始咕咕叫了。 “吃吃吃,吃个屁,在山上你们还没吃够?”杨秀秀太了解自己孙子了,都上山了,肯定亏不了嘴。那血痕保不准就是打到啥田鼠麻雀留下的。 见杨秀秀的手又扬了起来,爱国赶忙缩了缩脑袋。 自从家里的“双蒸饭”越来越瓷实之后,他的那碗糊糊已经很久没有过了,这会儿肚子饿也只能硬抗。他也不敢提今儿个遇蛇这事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奶奶一把夺过背篓,抱着满宝往屋里走去。 杨秀秀先给小孙女换了一身里衣服,又把她安置在炕上坐好,这才走出去,瞅着爱军爱国都老老实实坐在桌子前写作业,其他人也还没有回来,这才偷偷摸摸地把满宝又抱出来,走进了灶房。 现在粮食金贵,又不是下重体力的时候,屯子里家家户户都是能省则省,晚上基本上都不做晚饭的,所以灶房到了晚间基本上就没人进来了。 满宝看着奶奶这神秘兮兮的模样,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还有“生产粮食”的重任呢。 她忍不住脑袋一垂,心里暗叫一声:完犊子了! 以往她复制完粮食,都还能留一些额度给自己弄点小零嘴,可今天复制竹鼠的时候就感觉已经力不从心了,明显是没有额度了呀,而且这事还不好跟奶奶说…… 果不其然,满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复制出了一小把稻米,都没有盖住那大海碗的碗底,就后继乏力了。 她看着奶奶那疑惑的神情,实在没想好怎么解释,干脆无辜地一摊手,开口道:“没有了!” 杨秀秀先是一愣,然后心里就是一惊。 这一个来月,满宝每天都能带来七八斤的细粮,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快就“没有了”的情况。 杨秀秀之前对着满宝千叮咛万嘱咐过,这神通绝对不能在外人跟前使,所以一时之间,她也没往其他地方想,只是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是不是这段时间用这神通用得太多了,“五谷娘娘”生气了? 这可不得了,在杨秀秀心里无疑是天大的事儿,她当即也顾不得其他了,赶忙抱着小孙女轻声安抚:“没事没事啊,都怪奶奶,这段时间累着我们满宝了。满宝不着急,咱们先休息。” 满宝悄咪咪瞟了奶奶一眼,见她那真心实意安慰自己的模样,到嘴边上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嗯嗯啊啊”的跟着点头,心里想着先把这事儿糊弄过去,等明天恢复了奶奶就不担心了。 就在这时,窗户下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妹妹!” 是陆云,而且听这声音的兴奋程度,估摸着是又得了啥新奇吃食了。 杨秀秀把满宝放下地来,牵起她的小手,慢慢地走出门去。 自从上次槽子糕事件之后,陆云也往沈家来了好几次了,大部分时候都是得了好吃的。陆云虽然才三岁,但也发现了,每次得了东西之后先跑过找妹妹,自己总能多吃几口。 小孩子心里精明着呢,在发现自己喜欢的小妹妹不仅长得可爱,还能带来实在的好处之后,陆云就已经养成了一有吃食就先跑过来的“好习惯”。 而李大丫呢,发觉自家孙子每次跑沈家都不吃亏,还似乎越来越聪明有礼貌,便也很干脆地放了手,甚至对着满宝的脸色都好了不好。 但是今儿个,只怕陆云要失望了。 第三十六章 刷新冷却时间? 满宝慢吞吞地走出去,就看到陆云的小短腿迈得飞快,像个小陀螺似的在院子里转圈圈呢。一见到满宝,他那眼睛顿时一亮,凑到满宝跟前,小声又神秘地说:“妹妹,有好吃的!”陆云一边说着,一边就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 那纸包上还印着红星供销社的模糊红章,油渍已经浸了出来,满宝抽了抽鼻子,这是……荤腥的味道? 一旁的杨秀秀心口也是一跳,这东西,分明是油渣呀。那陆大勺还真是有本事,居然能给他家小子弄来这好东西。这年月,油水可是稀罕物,能解馋不说,饱肚子也实在。就这几片油渣,可比一碗稀粥还抗饿。 满宝也是许久没有吃过荤了,刚刚在山上那竹鼠也没吃成,这会儿闻到这股油香味,那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忍不住就咽了咽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油纸包,手指不受控制地就接了过来。 两人手指碰到的瞬间,满宝明显感觉自己的胎记跳了一下,那腕间的葫芦突然发烫,就好像有人往血管里灌了温热的糖水一样,然后,那种熟悉的、能施展神通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满宝手一顿,心里先是一惊,随后闪过一丝惊喜,紧接着就抢过油纸包,扭头就往屋里跑。 陆云按照往常的惯例,乖乖地等在院子里,仰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子门口,心里还美滋滋地等着更多的油渣了。 倒是杨秀秀见状,忍不住扶了扶额,心里暗叫不好,赶紧追了过去,边追边喊:“满宝,慢点儿,别摔着了呀!” 今儿个这神通可是不能用了的呀,别等会自家满宝把油渣吃光了,惹得这陆家小子在自家嚎,那可就不好看了。再怎么着,也得给人家留一片才行啊! 杨秀秀跟满宝前后脚进了灶房,然后就看到,刚刚自己拿出来装米的大海碗,这会儿已经堆了满满当当冒尖的一碗油渣,上头已经有些摇摇晃晃,看起来要掉下来了。 “我的个五谷娘娘!”即使看了好几次了,杨秀秀还是没有习惯,她手指猛掐掌心才压住那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缓了好一会儿,赶忙朝天拜了拜,心里默默感谢了又感谢,然后赶紧从橱柜里拿了个大饭缸出来。 满宝这会儿可真是馋肉馋得不行了,毫不犹豫地开始压榨自己的胎记,左手的油渣掉得又多又快,就像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地掉进碗里,右手还时不时抓起一块塞自己嘴里。 这油渣也不知道陆大叔是怎么炼的,似乎没有榨得特别干,留了那么一丢丢油水在里头,咬起来的时候,那酥脆中还带着一丝嚼劲,一入口,整个口腔里全都是诱人的肉香气。 满宝一连吃了七八块,整个人都舒坦了,这才想起旁边的奶奶,冲着杨秀秀腼腆一笑,伸手抓了两个油渣,就往她嘴里塞去,奶声奶气地说:“奶奶,你也吃,可好吃了呢。” 杨秀秀一边嚼着油渣,一边大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五谷娘娘”果然还是宠自家小孙女呀,虽然刚刚隐晦地对她表达了不满,但见满宝想吃肉,就还是把这神通还了回来。自己以后,可得对小孙女更好一些才行。 杨秀秀在这里想心事,满宝也在那边琢磨呢。 她之前的确是把今天的额度用完了的,可是刚刚一碰陆云那小子,这胎记就又能使唤了。按照她投胎前看到的说法,就跟游戏里头的cd时间一样,冷却时间一到,她的技能就又能使用了。 想起自己刚来的那天满炕的红糖渣子,满宝心下就有了数。司命星君虽说面上是把陆云赶下来受罚,但其实还是给他留了后路的。 光凭能刷新自己技能时间这个,满宝就不可能太忽视他。毕竟,只要满宝想要多复制点东西,就用得着他。满宝又不是那种用完就丢的性子,这一来二去的,两人的关系不就自然而然缓和了嘛? 好你个司命星君,果然还是护着自己的是亲儿子呢。 满宝心里哼哼着,手上动作可不慢,等到大饭缸也装满了,她才抓了一把油渣放到自己的小兜兜里,心满意足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反正今天,她是不打算再搭理陆云了,先过过这吃肉的瘾再说。 杨秀秀看着小孙女一蹦一跳走远了,就赶紧开始善后。 先把油渣放起锁好,然后把陆云的油纸包原样包了回去,想了想,又额外多抓了几片油渣放在手里,这才回到院子去找陆云。 杨秀秀走到陆云跟前,蹲下身子,把手里的油渣塞给他,看着他吃完,才笑着把油纸包还了回去:“云小子啊,我们家满宝今天被她哥哥带出去玩了半天,这会儿累了要休息了,你下次再来找她玩!” 陆云虽然没能跟喜欢的小妹妹一起玩,心里有点小失落,不过看着手里多出来的油渣,又开心了起来,便也爽快地点点头,摇摇摆摆地回去了。 满宝这边遭遇了惊魂一幕,而提前下山的二狗这会儿可是志得意满。 他抱着一只竹鼠和一堆蘑菇进自家院子的时候,正撞见爹在磨砍柴刀。月光照得刀刃雪亮雪亮的,映出他爹都快咧到耳根子上的嘴:“好小子!比你大哥还厉害呢!” 那声音里浓浓的欣慰,听得二狗心里那叫一个美,胸脯也挺得更高了几分。之后,在二狗和家里几个小崽儿的强烈要求下呀,他们家灶房里晚上就飘出了那久违的肉香。 为了奖励“功臣”,二狗娘往二狗的碗里多舀了半勺糊糊,那糊糊里的肉丝看着也格外稠一些,在碗里堆得高高的,看着就诱人得紧。 小妹坐在一旁,吮着手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二狗,那小眼神里满是崇拜,就好像二狗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一样。 二狗在妹妹那崇拜的目光里忍不住坐直了几分,下巴也扬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二狗要搞事 “哥,你明天还去不?”小妹凑过去问二狗 二狗用力点点头,肯定要去啊,怎么能不去呢,今天那么多收获,证明他找到的那地方风水好着呢,得赶紧趁着知道的人不多,多去几次才行,说不定下次还能抓更多的好东西。 就在这时,窗根下似乎晃过一道黑影,把二狗吓了一跳。他猛回头一看,只看见王二麻子那顶破草帽在墙头上晃了一晃,然后就不见了,估计是被他家的肉香味吸引过来的。 二狗忍不住撇了撇嘴,这王二麻子出出了名的懒汉,最是讨嫌的一个人。天天在屯子里游手好闲,一个大老爷们,干活儿的时候总是挑最轻的,还时不时因为偷鸡摸狗被人找上门来。 现在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说上,二狗娘可是天天耳提面命让家里的几个娃离他远点。 可这么个懒汉,偏偏还住在自家隔壁,每次自家吃点啥好的,他就跟闻到味儿了似的,爬到院墙上面晃悠,那眼珠子总是滴溜溜地往屋里瞅,看着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二狗看着自家娘走过去,把已经关好的窗户又拉紧了几分,就知道家里人也都烦那人呢,不过这会儿他心里正美着,便也不再多想,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吞起糊糊来。 别说,这杂粮糊糊里掺了点肉,滋味就是大不一样啊,太好吃了! 二狗吃得那叫一个开心,第二天一下学,连家都没回,就直接背着书包,兴冲冲地往山上走了。 可是连续三天,二狗子连根竹鼠毛都没看到,甚至连野菜蘑菇那些不算罕见的东西都没摸着一个。 二狗回来后,坐在院子里苦思冥想了半天,突然就想起了爱国那天说的话——“我妹妹就是福娃娃。” 他不由得在心里犯起了嘀咕,难不成,爱国那小子真不是吹牛的? 他上次跟着大家一起吹捧,也只是看那小娃娃抓竹鼠确实厉害,可现在想想,难不成那不是靠本事,而靠的那虚无缥缈的福气? 二狗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之前满宝在的时候,那竹鼠就跟主动送上门似的,可现在自己去了好几次却啥都没有,这差别也太大了。 想到这里,二狗就有些坐不住了,难怪上次爱国硬要把小娃娃背上山了。 二狗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是自己笑话人家妹妹,才导致爱国把满宝带出来的事情,满脑子都是找到了原因的欣喜。 那竹鼠肉糊糊的滋味太过鲜美,都过了好几天了他还在回味呢。如果真的只要带上个小娃娃就能多抓几只,那他也愿意背她上山呀,不就是费点力气嘛,能有竹鼠吃,那就值! 不过,该怎么才能说动那小姑娘陪他上山呢? 二狗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宿,又跑去跟自家妹妹取了经,问了好些小姑娘会喜欢的东西,这才觉得心里有了点底,第二天直接逃了学。 要是等下学的时候再去,爱军爱国两人也下学了,他估计就没机会偷偷拐带小姑娘了。而且上次分东西的时候闹得有点不愉快,二狗一直觉得分得不是很公平,所以他这次就打算只带满宝一个人去。 到时候不管得了多少东西都只要平分就行,想想就美滋滋。 等到了沈家院子外头,二狗心里就有点紧张了,沈家院门关着,他只能探头探脑地从门缝往里头看。 经过满宝这段时间孜孜不倦的劝说,现在杨秀秀已经习惯上午和下午出去干活的时候,留她一个人在家里,爱国上次就是利用那个时间哄她出去抓竹鼠的。 所以这会儿二狗过来的时候,也正好在门缝里瞄到满宝一个人在院子里晃悠。 “满宝,满宝妹妹~”二狗压低声音小声地喊了几句,生怕被别人听见了,眼睛还时不时地往四周瞅瞅。 满宝听到声音,小脑袋一下子转了过来,脸上有些好奇的神色,她朝着门边看了过来,脆生生地问道:“谁?” 能叫出她的名字,应该是熟人才对,屯子里其他人一般都只会知道沈家那丫头,可不会知道她叫满宝。 “我呀,是我,二狗!”听到了小奶音回复,二狗更兴奋了起来,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不过还是不敢太大声,“你还记得吗?上次抓竹鼠……”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门缝里使劲儿往里探头,期待着满宝能赶紧认出自己来。不过因为声音不大,门缝也窄,满宝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她凑近仔细看了看,很快就认出了这个哥哥。满宝想了想,走到门边上问:“二狗哥哥,你有什么事?我哥哥上学去了呀。” 二狗当然知道爱国不在家,他就是特意挑这时候来的。这会儿见满宝认出了自己,他赶紧笑着凑上前去,把脸尽量凑近门缝,压低声音说道:“满宝妹妹,我是来找你的呀。” 找自己? 满宝疑惑地歪歪脑袋,然后就猜到了是为什么。不过,她面上还是一副疑惑的神色,眨着眼睛问道:“你找我干嘛呀?” 二狗砸了两下嘴,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颗冰糖来,从门缝里递了过去,笑着说:“满宝妹妹,这个给你。” 这冰糖可是他娘的宝贝呀,平时都藏得严严实实的,他好不容易敲下来这一小块呢,递过去的时候自己还忍不住咽了几口口水。 满宝心下更确定了几分,她看了看那颗微黄的老冰糖,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便又收了回去。她伸出手抓过冰糖,塞进自己的小兜兜里,然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二狗,等着他继续说话。 二狗见满宝收了东西,心下便觉得计划成功了一半,不由得露出了几丝喜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提议道:“满宝妹妹,我们去抓竹鼠!” “不去!” 满宝想都没想,就用力地摇头,小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似的。虽然她很馋竹鼠,但是上次的花蛇事件她可还没忘记呢。明知道山上危险还跑过去,那是犯傻。 第三十八章 满宝被骗 说完这话,满宝又从兜兜里把已经复制完的老冰糖重新掏了出来,递还给二狗,一脸认真地说:“还给你,哥哥。” “啊?”二狗子一下子愣了,显然没想到满宝拒绝得这么干脆,连冰糖的诱惑都不好使。眼见满宝转身要走,二狗子心里一慌,急中生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满宝妹妹,爱国也在那里等你呢。” “哥哥?”满宝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哥哥不是上学去了吗?” 见这话有用,二狗赶忙接着说道:“是的是的,爱国怕逃学被爱军哥发现会说他,便跟我约好分头行动,我过来叫你,然后他不走屯子里,直接从学校后门绕到山上去。”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满宝忍不住就迟疑了一下。 按理说她不应该相信的,可她又想起上次爱国冲动之下想去砍蛇那副气呼呼又不甘心的模样。而且这两天爱国也没少叹气,心心念念的都是被那蛇吞掉的那几只竹鼠,按他那性格,偷偷溜上去找竹鼠还真不是没可能。 而且满宝心里也觉得,上次那条花蛇突然转变方向,好像是跟自己有关系。如果哥哥真在山上,说不准还要靠自己胎记的力量呢,可这事哥哥也没跟自己说过啊。 见满宝迟疑,二狗赶紧绞尽脑汁想措辞,眼睛转了转,又说道:“对了,因为不能回来拿背篓,爱国溜出来的时候还背着他的蓝布兜呢,就是绣着老虎头那个,说正好可以装竹鼠。” 满宝呼吸一滞,那布兜是杨秀秀给缝的,今早确实也挂在爱国肩头上,用这个装竹鼠,还真像是哥哥能干出来的事儿。 二狗见似乎起到了效果,赶紧加大力度催促起来,一边跺脚一边着急地说:“满宝妹妹,我们快点,估计爱国这会儿都到了,要是去晚了,他该等着急了。” 满宝本来还在思考,被他这么一声接一声地催了几次,加上确实不放心自家二哥,就稀里糊涂就点了头。 不过出门之前,她还记得给奶奶留了个记号,跑到奶奶房间里,把刚刚复制出的一小堆老冰糖放在了奶奶房间的炕桌上。 二狗见满宝终于出了门,哪里肯给她反悔的机会,连抱带拉地,很快就到了山脚下。 进了山之后,那路可就不好走了。坑坑洼洼的山间小道,时不时还有些横七竖八的树根从土里冒出来。旁边的草叶子刮在腿上又痒又痛。满宝才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二狗心里着急,生怕被屯子里的人瞧见了,便干脆学着爱军哥上次的样子,蹲下身子,对满宝说道:“满宝妹妹,路不好走,哥哥背你,这样能快些。” 说着,就把背篓放在地上,示意满宝爬进去。 满宝虽然才一岁多,可经过这段时间杨秀秀的精心喂养,小脸蛋圆嘟嘟的,身上的肉也着实不少,背起来沉甸甸的。 而二狗本身就比爱军小四岁,家里的条件也不如沈家,平日里吃得没那么好,这力气自然也就比不上。 刚起身的时候还觉得没啥,可没走多远,就感觉被压得直喘气了。没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后背的衣服也被浸湿了一大片。 可二狗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在竹鼠肉的诱惑下,硬是咬着牙走一截,歇一会儿的。就这么走走停停了好几次,足足花了差不多一个钟头,两人才总算是到了上次抓竹鼠的那片林子。 把满宝放下来的时候,二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满宝,则开始满脸警惕地四处张望。 虽然上次遇花蛇的地方是在水洼,离这儿还有段距离,但是知道山上有大蛇,满宝还是难免紧张。 她先用鼻子使劲嗅了嗅,确认没有闻到蛇腥味,这才微微放下心,然后,就左右看了起来,见四处无人,开口问道:“二狗哥哥,我哥呢?” 二狗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支支吾吾地说道:“可能爱国绕路比我们慢些?要不我们边抓边等,不要浪费时间,说不定我们抓着抓着,爱国就来了呢。” 满宝歪着脑袋,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下就有了然。但是凭借她的两条小短腿,现在要想走回去也不现实啊。看到二狗一副忐忑里夹杂着兴奋的模样,只是默默地立在了一旁。 二狗见满宝没有闹着要走,心下就是一松,赶忙学着上次爱军的样子,在竹林里找了个还算平整的地方让她坐下,然后就眼巴巴地看着满宝。 满宝也直直跟他对视,直到二狗不自觉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她,她才脆生生地说道:“二狗哥哥,你去抓呀!” 二狗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心里暗忖自己也是傻了,满宝妹妹才一岁多,走路都摇摇摆摆的,今儿个带福气来就够了,抓竹鼠当然得自己动手。 主要也是满宝上次的表现太过惊艳,那竹鼠都主动往她怀里钻,让二狗下意识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这会儿想清楚了之后,二狗一下子来了精神,“蹭”的一下就蹿了出去。 而满宝呢,等确认二狗跑远了之后,才悄咪咪地把自己的小手贴在了地面上。 哼,敢骗她上来抓竹鼠,她才不要给二狗沾光! 满宝信心十足地尝试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竹林里的竹鼠总共就那么些,这一回,她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手腕处依旧是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满宝有些坐不住了,便索性蹲了下去,伸出小手拂去竹根处那些枯黄的树叶,然后贴得更紧了些。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心里还念叨着:“鼠鼠鼠鼠,快出来,快出来呀。” 这是上回哥哥教她的法子,爱军哥说竹鼠最爱在那些松软的土堆下面打洞了。别说这方法还真挺管用,这一次没一会儿,满宝就瞧见了半截灰扑扑的尾巴。满宝把手又凑近了一点,很快,一只圆滚滚的竹鼠像个小炮弹似的,扑了上来。 第三十九章 王二麻子 有了上次的经验,满宝这会儿可镇定多了,她不慌不忙地顺势一压——成功! 小竹鼠被压得晕头转向的,在她手底下抽动了两下,就没了动静。不过这次,满宝没有急着复制。 这山上毕竟不太安全,她今天也没打算吃东西,复制这事,还是留着回家之后再弄更安心些。 满宝拎着被自己压得晕头转向的小竹鼠,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然后,从自己超大的衣兜兜里翻出来一个小匣子来。 这是她刚去奶奶房间放冰糖的时候顺手揣的,这不,就派上用场啦! 满宝把竹鼠团团塞进匣子里,盖上盖子后重新收回了衣兜兜里,满意地拍拍自己的兜兜,有了这个保底,她今天就算没有白来一趟了。 而另一边,跑出去的二狗这会儿也着实有些兴奋。 今儿个这林子里的竹鼠好像是知道他要来似的,居然出奇的多,他在竹林里四处搜寻,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瞧见两个竹鼠脑袋从地面的洞里探了出来,似乎是在……打架? 虽然还没有真正抓着它们,但是这可比前几天他在这儿忙活半天,半根竹鼠毛都没看到要强多了啊。 果然满宝就是个福娃娃,下次还要带她来! 二狗一边美滋滋地琢磨着,一边拿出了自己的全部本领。扑、抓、熏、套……他在竹林里就跟个灵活的猴似的,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他足足收获了4只竹鼠。 4只! 爱狗嘴都要笑歪了,当他乐颠颠地把第四只竹鼠放进背篓里的时候,满宝开口了:“二狗哥哥,我哥哥还没有来?他再不来我要走了!” 二狗顿时一愣,这才想到自己当时骗满宝上山的那个借口,挠了挠头皮想要说什么,看了看背篓里的竹鼠觉得今天也确实差不多了,便干脆点了点头:“好,咱们回去。” 想了想,他还拎出来两只竹鼠,递向满宝说道:“满宝妹妹,这是你的,我给你绑起来。” 满宝有些错愕,还有自己的份? 她刚等了一半时间的时候,就确定二狗肯定是说谎了,他估计就是看自己上次抓竹鼠厉害所以才特意骗她上山的。心里对二狗的印象很不好,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把成果分自己一半,这倒是有些出乎满宝的意料。 正在二狗得意洋洋地开始捆竹鼠的时候,身后林子里突然传来枯枝断裂声。满宝耳尖动了动,这脚步声不像爱国哥的,倒像是……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楚,就感觉自己的身子猛地一轻,随后整个人就被一只大手给拎了起来。 “哟,小崽子挺能耐啊?”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王二麻子晃着手里那个豁口的酒葫芦,从树后慢悠悠地转了出来。 这人胡子拉碴,身上不仅脏,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嘴里的酒气更是隔老远就能闻到,熏得满宝直想捂鼻子。再看他鞋帮上沾着的泥巴,显然是跟了他们一路了。 二狗一看是王二麻子,心里暗叫不好,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拽满宝,想把她拉回来。可他那小胳膊压根就够不着,急得他脸都红了,赶忙说道:“麻子叔,你放下妹妹,我们就逮几只竹鼠……”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见王二麻子一脚就把背篓给掀翻在地了,那几只竹鼠在地上滚了几圈,“吱吱”直叫。王二麻子一脚踩住竹鼠的尾巴,咧着嘴狞笑道:“你们前几天晚上吃的就是这老鼠肉?馋得老子半夜喝了三碗凉水,孝敬你叔两只咋样?” “这是竹鼠!”二狗下意识反驳了一句,然后壮起胆子说道,“麻子叔,这竹林里竹鼠不少,我们现在就走,把地方让给您。” 说完,他转身就想跑。但才迈出两步,就感觉后脖颈一紧,被王二麻子一把揪住了衣服,那大手就跟铁钳子似的,抓得他动弹不得。 “放开我!”二狗脸憋得通红,一边使劲儿地踢腿,一边大声喊,想要从王二麻子的手里挣脱下来。 两人这么扭来扭去之间,满宝就听到了“撕拉”一声布条被扯裂的声音。 王二麻子骂了一句脏话,一脸不耐烦地把满宝甩在地上,伸出另一只手手准备去拽二狗的胳膊。 二狗见满宝掉下来,忍不住惊呼一声。 等看到满宝倒在地上还狼狈的打了几个滚,细嫩的小脸被地上的枝条划出了两条血道子之后,顿时吓了一跳,也顾不上挣扎了:“王二麻子你疯了?这是沈会计家的小孙女,杨奶奶不会放过你的。” 王二麻子听到这名字顿了一下,但很快又吐了一口唾沫,狞笑道:“呸,少吓唬老子,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再说了,老子又没揍她,她自己跌一跤,还能赖上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回头看了一眼满宝,见满宝满脸惊慌的神色,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满意地咧了咧嘴,阴阳怪气地说:“哟,还是女娃子懂事呢。” 见连沈爷爷都没能唬住他,二狗这下是真的有些害怕了,声音都带着一丝哭腔:“你,你到底要干啥?我跟你说,我,我爹会上来找我的。” 王二麻子听到这话,又嘿嘿笑了起来,他一巴掌拍在二狗的头上,打得二狗脑袋“嗡嗡”作响:“找你?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学堂吗?逃课出来逮竹鼠,挺能耐嘛!” 他一边说,一边拽着二狗往后拖,那力气大得很,二狗根本挣脱不了。 等拖到竹子边上之后,他又用脚尖把满宝拨拉了起来,然后拽出自己的裤腰带,把两人都绑在了那颗大竹子上头。 满宝从跌在地上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被绑起来了,也只是小范围地扭了扭身子。 她年纪太小了,王二麻子也没拿她当回事,捆上了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去翻那竹篓了,一边翻还一边嘴里嘟囔着:“老子今天终于也开开荤了!” 第四十章 大蛇,救我! 二狗又气又急,使劲儿地蹬腿想要挣脱,可惜,除了多挨了两巴掌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见王二麻子已经摔死了几只竹鼠,正走远了一些去翻找尖利的石头了,满宝才压低声音,小声地问道:“二狗哥哥,我哥哥真的会来吗?” 二狗这会儿也慌了神了,心里又愧疚又害怕,听到满宝的问话,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带着哭腔说:“对不起妹妹,我骗你的,爱国不会过来的,我……我就是想让你陪我抓竹鼠,才编了这个谎话,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说着说着,二狗就有些想哭,这下没人会上山来救他们,这几只竹鼠肯定会被王二麻子那坏蛋吃光的。自己逃课出来,又没抓到东西带回家,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打呀,越想越难过,那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二狗到底还是孩子,担心的也只是饿肚子和挨打,而满宝这会儿心里考虑得就要多得多了。 如果只是单纯为了吃竹鼠,那王二麻子直接抢了走就得了,他们两个小孩子也拦不住他。可是他却费事把自己两人捆起来,到底是想干嘛? 听二狗哥刚刚的话,这王二麻子是他们家熟人,也认识自家爷奶。直接抢东西吃,和抢了东西之后还绑孩子,哪个更严重一目了然,这王二麻子难道就不怕他们回去之后告状吗? 除非……他不仅想吃竹鼠,还根本就没想过让他们回去!比如,做做拍花子的勾当? 各种各样不好的念头在满宝脑袋里转来转去,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妙。不管这王二麻子到底想要干嘛,眼下自己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想办法跑才是! 满宝一边懊悔自己今天实在是太托大了,觉得自己有对付野物的方法,就敢轻易跟着上山,压根没考虑现在这小身板任何人都能挟制。一边呢,脑子拼命地盘算着脱身的方法。 竹林、花蛇、竹鼠…… 一系列的东西在她脑子里不停地转来转去,二狗抓的四只竹鼠都被王二麻子丢在了当中,远水止不了近渴,现在她唯一有可能碰到的,只有自己小兜兜里藏的那个竹鼠。 刚刚被王二麻子像扔个破包袱似的甩下来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一声木材断裂的声音,应该是小匣子裂开了,那倒是正好帮了她的忙了。 满宝试探着把手往口袋伸去,刚才被绑的时候她挣扎着动的那几下,给她留出来一丝活动的余地,这会儿虽然没法一下子就挣脱开绳子,可只是想摸摸口袋,还是有那么点儿希望够到的。 二狗正哭得伤心呢,就感觉到满宝在自己身边动来动去,有些奇怪,抽搭了几下后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满宝妹妹,你在干啥呀?” 满宝这会儿哪顾得上跟他多解释,只压低声音说道:“你挡住我。” “哦。”二狗虽然心里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尽量把身子往满宝前头挪了挪,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满宝的动作。 满宝又忙活了好一阵子,突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是小匣子裂缝里戳出的竹刺扎进肉里。她顿了顿,手指顺着缝隙继续往里探,终于摸到了口袋里温软的竹鼠毛。 她心里一喜,复制发动。 很快,一只小竹鼠出现在了她的手里,满宝瞅准机会,用力一抛,把竹鼠抛在了身后。 然后是两只、三只…… 等了好一会儿之后,竹叶里终于传来了沙沙的响声。满宝竖着耳朵,一直等听见极熟悉的鳞片摩擦声之后,才悄悄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正在解剖竹鼠的王二麻子,举起石块的右手突然凝在半空,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住了——他后颈贴上来个冰凉滑腻的东西,那东西还缓缓地蠕动着,顺着他的身子往上爬。 紧接着,一条信子扫过他的耳垂,让他酒瞬间醒了大半。 王二麻子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颤抖着喊道:“别,别咬我……”那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恐惧,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二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眼睛猛地瞪大,脚下意识地一缩,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一块土坷垃,那土坷垃呼啦啦地就滚了过去,正好滚到了一只竹鼠身上。 那大蛇感觉到了这动静回过头来,顺着王二麻子的身子滑了下来,一口就把地上的那只竹鼠给吞入腹内。 王二麻子这会儿反应倒是快了,在大蛇离开自己身体的那一瞬间,也顾不上别的了,立马连滚带爬地跑开。 他冲得太着急了,脚下的草鞋都被蹬了下来,光脚踩在那山路上,被石子和树枝硌得“嗷嗷”直叫,就像被火钳烫着的山猪似的,拼命往山下窜,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满宝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身边的二狗抖得跟筛糠一样,身子不停地哆嗦着,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她愣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也是呀,这么粗一条蛇,谁见了能不害怕呢。腕间的胎记这会儿已经褪去灼热,满宝想起之前的事,再次尝试在心里念叨:“蛇蛇,走开,走开,走开!” 在不知道念叨到第几次之后,那条大蛇的动作终于停了停,山风掠过竹梢,惊落几片粘着蛛网的枯叶。 大蛇回过头来瞅了满宝一眼,然后昂头吐信,正好接住了一只被蛛丝缠住的飞蛾,吞进嘴里之后,才带着那鼓鼓囊囊的肚皮,慢悠悠地游走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二狗回过神来,哆嗦着双手去解那已经磨破了的裤腰带,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是能站起身来了。他扶了满宝一下,一眼就发现了满宝腕子上被勒出的红印子。 二狗抿了抿嘴,又看到地上最肥那只竹鼠早被蛇叼走了,剩下三只倒是还完好无损地躺在那儿。 “给……”二狗低头把竹鼠全塞到了满宝手里,又瞥见满宝脸颊上被树枝划出的血道子,赶忙蹲下身子,闷着头开始在周围扒拉起来。 第四十一章 抄家伙! 满宝心里奇怪,二狗哥还不跑是在找什么呢? 就见片刻之后,二狗眼尖地瞧见了一根刺儿菜,赶忙拔了起来,用门牙嚼烂了叶片,混着自己的唾沫,小心翼翼地糊在满宝的伤口上,一边糊还一边说:“我娘说这个止血灵!” 刺儿菜汁渗进伤口火辣辣的,满宝皱着小脸忍住没吭声,任由他笨手笨脚地敷药。二狗敷完之后,看着满宝身上的痕迹,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往后我再骗人,就叫我吃糊糊永远捞不到稠的!” 下山的路上,二狗走三步回一次头,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王二麻子从哪个草窠里再蹦出来。背篓里的满宝有些累了,靠在竹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鞋子,碎花布鞋头沾的泥巴块扑簌簌往下掉,像极了奶奶簸箕里漏的瘪谷子。 等终于回到沈家院子里,杨秀秀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笤帚疙瘩悬在半空似乎下一刻就要打下来。 “奶!”满宝挤出个大笑脸,献宝似的捧出了竹鼠,篓底还躺着把沾泥的野葱——这是二狗子在路上发现后塞的赔罪礼。 杨秀秀举着笤帚的手僵在半空,目光扫过两个跟泥猴儿似的孩子,又看了看满宝捧着的竹鼠,笤帚疙瘩在空中转了个弯,“啪”的一声,轻轻落在了二狗的屁股上:“作死的皮猴!敢带我们家满宝钻老林子,还不滚家去!” 二狗一听,如蒙大赦,撒腿就往院外跑,蹿出院门时裤脚都带起阵风。就在这时,满宝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二狗哥哥”。 二狗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就见一只竹鼠已经被杨秀秀扔了过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好落在他的背篓里面。 二狗眼眶一红,朝着满宝和杨秀秀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这才转身往家跑去。 等二狗抱着竹鼠跑远后,杨秀秀赶忙拉着满宝就进了里屋,想着先给她换洗一番。那木盆里的温水不凉不热,可杨秀秀才把孙女的小脚丫放进水里,满宝就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嘶”的一声,猛地往回缩。 “咋了?” 看着满宝小脸皱成了一团,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杨秀秀心里“咯噔”一下,察觉到不对劲儿。当下也顾不上别的了,赶忙三下五除二把孙女的衣服给扒光,仔仔细细地查看起来。 这一看才发现,满宝白嫩嫩的脸颊和胳膊上有好几处伤痕,这会儿泡了水,那刺儿菜药渣簌簌往下掉,才露出了伤口的模样。 “宝啊,这是咋弄的呀?”杨秀秀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她攥着小孙女的胳膊往窗户底下凑了凑,就着明亮的光线再仔细一看,两道紫红的勒痕就像两条毒蜈蚣似的,趴在满宝那雪白的皮肤上,看着格外刺眼。 杨秀秀指尖刚碰了碰,满宝就抖得像淋雨的雀儿似的,嘴里还“呜呜”地哼唧起来。 杨秀秀眼睛都红了,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直往脑袋上冲,声音不自觉尖厉起来:“这是二狗那兔崽子弄的?!!” “不,不是。”满宝赶紧摇头,伸手软软地扯了扯奶奶的衣袖,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回忆了一下二狗之前喊出的全名,然后才一字一顿地道,“是王二麻子!” 她一想起那个坏人,小身子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显然是还有些后怕。 看小孙女这模样,杨秀秀气得胸膛起伏了半天,还是强忍着心里的火气,先给满宝清洗干净伤口,又重新上好药,这才抱着她轻声哄睡。 中午,沈家众人回来的时候,杨秀秀怕满宝睡不安稳,黑着脸把她塞进华慧怀里,指尖还有些发颤。 华慧下意识搂住,低头看向闺女时,眼睛就不自觉睁大了几分。 她不动声色地把女儿往怀里带了带,用手背探了探满宝额上的温度:“娘,用艾草水再擦一遍。”她突然开口,“前些天磨的三七粉还剩些,效果比刺儿菜好些。” 杨秀秀这会儿怒火中烧,小孙女身上那两道血痕这会儿就跟烙铁似的烫在她心尖上,也顾不得多想,摸了摸孙女的小脸便应了一句:“成,还是你想得周到。” 说着就抄起灶房门闩就往院外走,边走边低声喊道:“青山!把咱家那个小石磙子带上,跟我走!” 沈青山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家老娘已经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华慧面色如常,望着婆婆拎门闩的背影,低头抱着女儿轻轻晃了晃:“娘,我给你留门。” 杨秀秀刚冲到了晒谷场,正在纳鞋底的王大嘴见状眼睛一亮,手里的针线筐都不要了,踩着露脚趾的布鞋就跟了上去——杨秀秀这架势可是好久没摆了,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这热闹可不能错过了,她得去看看是哪个倒霉催的撞到了秀婶子手里。 李大丫本来正跟人扯着闲篇,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蹭”地一下就站起来跟了过去。杨秀秀的热闹可不是轻易能看到的,但是一旦有了,那可比正月里扭秧歌还带劲呢。 二狗娘这会儿正蹲在墙根那儿刮榆树皮,打算中午给家里添点吃的。一抬头,就瞧见杨秀秀杀气腾腾地往这边冲过来的模样,倒是先唬了她一跳。 正纳闷间,她家二狗就猫着腰从屋里跑了出来,三言两语把山上发生的事儿跟她说了一遍。二狗娘一听,都顾不上训儿子,抄起捣衣槌就跟在了后头。 就这么一群人,一个跟着一个,浩浩荡荡的就到了王二麻子那开了缝的土坯房前。 杨秀秀走到跟前,二话不说,先举起手里的门闩子“砰”的一声敲在了大门上,震得围墙顶上的灰尘簌簌地往下落:“王二麻子,给老娘滚出来!你个天收的贼骨头,前脚偷队里的种粮,后脚绑屯子里的娃娃,你也不怕造了孽生娃没屁眼!” 那声音又大又尖,可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窗缝里飘出一股艾草灰的焦苦味。 第42章 痛揍王二麻子 杨秀秀冷笑一声,扭头看向沈青山:“给老娘砸!” 沈青山不明所以,可一看老娘这气成这样,也不敢多问,只是听话地抡圆了胳膊,把手里的石磙子朝着大门狠狠砸去。 一下, 两下…… 只听见“咣当”一声巨响,那门上就被砸出了一个大豁口,裂了缝的木头支棱出来,看着就像一张歪嘴的笑脸。 “哼,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杨秀秀直直地就往里头冲去,脚步又快又急,三两下就把几个门都给踹开了。 手上的门闩子乱舞,躲在炕洞里的王二麻子一下子被戳中屁股,疼得他“嗷”一嗓子就蹦出来,手上半块发霉的玉米饼糊了他一脸。 围观的人群“轰”地笑开了。李寡妇正挎着猪草筐站在一旁,乐得直拍大腿:“该!让你一天天不干正事!上回还偷摸往我家泔水桶里和泥,今儿个遭报应了!” “作死的贼胚!”杨秀秀看到了正主,那火气更大了,手里的门闩子“啪”的一声,就朝着王二麻子抽了过去。 王二麻子吓得赶紧跳着脚躲过,但身后的灶台却正好被击中,震得陶罐直跳。杨秀秀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就像要喷出火来一样:“你敢动我们老沈家的苗!” “婶子,婶子别介,我就是馋了,您饶我这一回。” 王二麻子一边狼狈地躲着,一边低着头赔着笑脸,虽然那几个竹鼠他最后也没落着,但是被人找上门来的次数多了,这话术一顺嘴就溜了出去。 可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看来今儿个这一顿打是免不了了,东西没吃上,还得挨揍,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这是咋了?” “秀婶子难得发这么大火,平时不都是骂两句就完事儿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说是她家小孙女在山上逮了竹鼠,被王二麻子抢了呢。” “嚯,肉啊?那难怪了!” “瞎说,她家小孙女才一岁多,哪能逮着东西了。” 这会儿正是中午的饭点,又不是农忙的时候,从地里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一听这边有热闹看,都纷纷围了过来,这看热闹的人群也就越来越大。 “我知道!我知道!”二狗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了,在人群里又蹦又跳的,还高高地举起手来,小脸涨得通红通红的,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你这猴崽子今天又逃课啦?” “你知道?那你来说说。” 沈家屯的人关系都还不错,有人瞧见二狗,笑着逗了一句,又立马被其他人打断,都好奇地看着二狗,想听听是怎么个事。 二狗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跟满宝妹妹去山上抓竹鼠,王二麻子抢我们东西不说,还把我和满宝妹妹绑竹子上,后面还来了蛇,王二麻子跑了,妹妹都受伤了!” 说着,他还把手腕上那红红的勒痕给众人展示了一遍,那勒痕看着也挺明显的。 “嚯!” “丧良心啊!” 二狗这么颠三倒四地一讲,人群顿时就沸腾起来了炸开了锅。 “小娃子被蛇咬了?” “王二麻子真是丧良心啊,抢东西还不算,还把娃子绑起来。这要是没有挣脱开,那得遭多大罪呀。” “他惯不是个东西的,就该好好教训一顿。” “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要我说就该把他赶出去。别因为他一个,影响了咱们屯子里的名声。” “就是,我早就说过的,当时都没人听。” 众人本来就讨厌王二麻子,这会儿骂声就没有断过,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的模样。 青山看她娘在议论声中打得越发起劲,门闩子舞得虎虎生风,脚步就忍不住动了动。王二麻子是该打,但是万一她娘一个没收住劲打死了,那就完犊子了。 眼看着王二麻子越是做低伏小,自家娘就越是怒火中烧,青山也不敢上前拉架。干脆一跺脚,扭头去大队部找他爹去了。 而另一边的王二麻子听到围观的大婶们的话,心里头也有些犯怵。 他倒不是怕别的,而是平日里虽然被人打上门来的次数不少,可像杨秀秀今儿个这样,直接把大门给砸了还不依不饶的,那还真是头一回遇着。 难不成杨秀秀不怕自己反过来讹她赔门吗?若光是抢东西这事儿,估计还真犯不着这样,那竹鼠都不一定够赔门钱呢,再说自己还没吃上。 但听二狗这小崽子的话,莫非是那小丫头被蛇咬了?没救回来? 王二麻子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有道理,那蛇那么大个头,二狗到底七八岁了,又是山上野惯的,跑得脱也正常。但是那小女娃估计路都走不稳,肯定是被咬了,不然他都没法理解这杨秀秀哪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自觉猜出了原委,王二麻子那脑子就开始转了起来,想着要真是人没了,自己该怎么应对。 这年头没了的娃娃也不少,好些人家为了节约粮食,最先扔出去的就是女娃子,就跟当年他爹妈把几个姐姐卖了,就为了养活他一样。 王二麻子估摸着,这沈家作为苦主,肯定就是想着让自己赔点钱补偿损失,所以杨秀秀才这这么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虽然自己要钱没钱,要东西也没东西,但是赔个女娃子,他倒是有办法呀,谁的娃不是娃,自己以后再生个闺女赔给沈家不就得了? 王二麻子自觉知道了杨秀秀的打算,便想着跟她好好说道说道,谁知道刚一停下,胳膊上又挨了杨秀秀一门闩,疼得他“嗷”的一嗓子又跑了起来,边跑边喊:“哎哟,疼死我了,婶子您先别打呀,听我说!” 杨秀秀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哪听得进去他的话,手里的门闩子舞得更凶。院子里这会儿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了,二狗娘和王大嘴、李大丫一块堵在门口,看那架势就是不让王二麻子有机会溜出去。 王二麻子被追着打,左躲右闪的,身上又挨了好几下,实在是受不住了,顿时就高声叫了起来:“秀婶子,反正也是个小丫头片子,没了就没了呗!您要是喜欢,我以后生了闺女赔您一个!” 第四十三章 撂狠话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瞬间就安静了一下,大家都愣住了,谁都没料到他能说出这么缺德冒烟的话来。 “王麻子你个驴粪蛋塞屁眼的腌臜货!祖坟冒黑烟的短命鬼!自己饿得啃棺材板,倒敢咒我们沈家的凤凰蛋!”杨秀秀气得浑身发抖,脸都青了,手里的门闩带着呼呼的风声,使出了十成的力气,朝着王二麻子就劈了过去。 王麻子脸色一白,赶紧蹿上灶台,哆哆嗦嗦地求饶:“婶子,婶子,我错了,您别打了!” “烂鸡嗉子的下流坯!阎王爷点卯都嫌你脏笔头!”李大丫骂人也是一把好手,她想着满宝到底救过自家宝贝孙子,被人害了自己也该说句话,便跟着开口骂了句,“生闺女?就你这骟驴样儿,配种都找不着母田鼠!” 周围的人一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又觉得这时候笑好像不太合适,赶忙又憋了回去。 “天打五雷轰的绝户头!连娃娃逮的活命粮都贪,也不怕噎死投胎当个痨病鬼!”二狗娘更是直接祭出了村子里最毒的诅咒,骂人就得揭短才痛快,她手里的捣衣槌敲得废弃的碾盘火星四溅,“等你蹬腿那天,野狗都嫌你骨头骚!” 王二麻子被这两家苦主拿着棍子轮流揍,周围村里的人还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指指点点,他心里又气又恨,却也不敢还手。 他只要敢上手,这两家的男人就得立马冲上来,到时候自己只会更惨。 左闪右躲了半天,每次想跑都被周围的人堵了回来,王二麻子实在是没招了,干脆冲回去房间把铺盖顶在头上,又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边闪躲着杨秀秀和二狗娘的攻击,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出人命啦,杀人啦,快来人啊!救命啊,要打死人啦!” 那声音又尖又响,赶过来的沈志和听到这,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 他加快脚步走进门去,就瞧见王二麻子已经抱着脑袋缩成一团,而杨秀秀依然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照着地下的人砸,太阳穴突突直跳,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抢下了杨秀秀手里的“武器”:“你疯了?想弄出人命啊!没一点组织纪律!” “我疯了?你咋不问问王二麻子他干了啥丧良心的缺德事?”杨秀秀被自家老头子一挡,手上又没了武器,那火气“噌”的一下就更大了,发狠般直接踢了王二麻子一脚。 王二麻子痛呼出声,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大队长趁机赶紧插到中间,钢笔帽在裤缝蹭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嫂子消消气,啥事咱们好好说,队上一定秉公办理,给你们做主。上头来的文件说过,该团结团结,该批评批评!” “文件说了害娃娃天打雷劈不?”杨秀秀直接怼了一句,然后看着自家老头冷笑道,“组织纪律,组织纪律,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代理会计能跟王二麻子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杨秀秀把“代理”二字咬得极重,二狗娘也识趣地不再动作,大队长干咳一声又靠近了一点,不轻不重地踢了二麻子一脚。 见二狗子抽动了两下之后装死不起身,也不管他,只看着杨秀秀和二狗娘继续说道:“我刚刚也听了一耳朵,二狗子险些害了娃娃,确实是该打!但当务之急,是先给娃子瞧病。秀嫂子你先带着小孙女去卫生所,医药费全部由王二麻子承担。二狗这边伤得轻点,二狗娘跟当家的商量好,看看要什么补偿合适。” 大队长这一发话,大家也陆陆续续安静了下来,沈青山这会儿也才知道自家小闺女受伤的事,当即就变了脸色,伸手去拽他娘:“娘,咱赶紧先带满宝去看看!” 杨秀秀一把拍开儿子的爪子,心里更烦闷。 之前杨秀秀还不知道蛇这一茬呢,刚听二狗子说起她都心惊胆战了好一会,要不是及时想到满宝还好端端的在家里,刚刚给她洗澡的时候也没有发现被蛇咬的痕迹,她真恨不得直接打死这个王二麻子才好。 但是这会儿……杨秀秀左右看了看,她家老头还在大队干活,大队长的面子她必须要卖,加上王二麻子也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在地上装死装得还挺像回事儿,杨秀秀最后抡圆了门闩,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灶台砸了过去。 只听“哗啦”一声,那灶台被砸塌了,泥土簌簌落下来,盖得王二麻子满身都是,灶台坍塌扬起的灰尘里混着鸡粪味,这味道让装死的王二麻子喉头滚动三下,硬是把反胃的酸水咽了回去。 杨秀秀冷哼一声,“今儿老娘是替你早死的爹来管教管教你这个粪坑蛆!三十好几的汉子活得不如队里猪圈里的老母猪,人家一窝崽还能换工分呢!你下辈子投胎当个泔水桶,省得糟践人粮!” 杨秀秀说完瞥了一眼儿子,瞧见沈青山一脸无措地看着自己,心里更添堵。 老头子是个老古板,自家这唯一的儿子又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一遇到事儿就慌了手脚,半点不懂护崽要往七寸打,家里出点啥事都要靠自己出面。 吁出一口气,杨秀秀走上前去,一脚碾碎了王二麻子掉地上的玉米饼渣:“今儿当着老少爷们撂个话!我那小孙女是我家的宝贝疙瘩蛋,谁再敢碰我家满宝一指头,老娘不止要把他身子塞进大队粪坑腌酸菜!连自留地的萝卜秧子都别想留一根!” 她这话一出口,围观人群集体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比剜眼剁手狠多了,粮食和工分是庄稼人的命根子。自留地都不剩下,那工分呢? 要知道,沈志和说是代理会计,可队上的公分都归他统计呢。 “行了,瞎咧咧啥!”沈志和看到大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还是补充了一句,“别听她瞎说,大队一切都秉公处理,秉公处理!” 没人相信,门外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第四十四章 去镇上 半晌后,还是王大嘴笑着开口打圆场:“秀婶子您放心的,我们都知道您疼孩子呢。除了王二麻子那坏胚子,谁也不能干那混蛋事。您消消气,先带娃去看伤。” “对对对。”众人也回过神来,心里都还觉着估摸是那小丫头被蛇咬了,杨秀秀伤心过度才说这话,赶忙纷纷劝慰道,“快先去瞧伤,孩子重要!” 可怜她满宝,今儿个肯定是吓坏了,带着去卫生院走一趟倒也使得,好好检查检查,可不能落下病根儿。 “青山!”杨秀秀突然调转门闩指向儿子,“去牛棚借板车,咱去镇上的卫生院!” 一听他们要去镇上的卫生院,看热闹的众人更是确认了心里头的猜测,想着那小丫头的伤估计不轻,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同情的表情,纷纷自觉地让出道来。 等杨秀秀一行回家时,满宝已经擦好了身子正在吃饭,小脸蛋透着粉嫩。 刚刚她被饿醒了之后,华慧喂了一回奶,又撕了些竹鼠肉给她熬了糊糊。等收拾好了一切才细细地询问她受伤的经过。 当听到满宝说自己被人甩到地上的时候,华慧惊得脸色煞白,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声音都带着一丝颤:“宝啊,你头晕不晕?除了伤口之外,有哪里痛吗?” 华慧还记得以前表姑跟她说过,这人真要是受伤了,外头的皮肉伤有时候反倒是最不打紧的,但千万不能轻视了那些头晕脑胀的情况,万一伤着内里了可能会留下病根。 满宝看出了她娘的担忧,赶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娘,满宝不晕,也不疼。” “乖啊,要是难受就再眯会儿,娘抱你啊。”华慧用手背蹭了蹭女儿脸蛋,确认温呼呼的,不烫也不凉,便也轻轻舒了口气。 就在母女两个细细说着话的时候,杨秀秀领着沈青山风风火火地进了屋。 华慧抬头一看见两人手里推着个板车,心里奇怪,忍不住站起身来问道:“娘,这是?” 杨秀秀先是回身把院门给关上,将那一堆跟在后头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目光都锁在了外头,这才大着嗓门说道:“可怜我满宝,小小年纪遭这个罪,你们俩赶紧把满宝包好,咱们领她去镇卫生院瞧瞧去。” 华慧听了这话有些不解,她刚刚已经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满宝的身子,又陪着满宝玩了好一会儿,感觉满宝应该是除了那几处伤口之外没啥大问题的。 不过她看着婆婆这副紧张兮兮又刻意提高了嗓门的模样,心里猜到这里头可能有啥自己不知道的事儿,便也什么都没说,转身去屋里抱被子去了。 等几人收拾好出门的时候,村里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还在那儿聊闲篇的。 杨秀秀特意走过去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我们带满宝去镇上卫生院看看,王二麻子那边可得劳烦大伙儿帮忙盯着啊,别让他给跑了。” 那几人也纷纷应和着,嘴里说着些让满宝赶紧好起来的话,站在那儿目送杨秀秀几人走出村口,这才带着看完热闹的满足感往家里走。 沈家屯到镇上大概15里路,平日里要是光走路的话,不到两个小时也就到了。可今儿个推着满宝,速度自然就慢了些,约莫下午三点的样子,他们才到镇卫生院的门口。 沈青山把板车推到了规定的地方停好,守在那儿看着板车和车上的东西,杨秀秀和华慧则小心翼翼地抱着满宝进了卫生院的大门。 卫生院的石灰墙斑驳发黄,墙根用红漆刷着\"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几个大字。正中央挂着伟人的画像,下方钉着自制的药柜。 药柜里东西还不少,玻璃罐里泡着蛇胆酒,搪瓷盘里码着重复使用的针头,酒精灯烧得发黑的棉球缸飘出二锅头味。 满宝缩在华慧怀里,小脑袋这儿瞅瞅,那儿看看,眼睛很快就盯上了护士站玻璃柜里那排宝塔糖,见那黄澄澄的糖尖上还粘着白色的糖粉,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往哪儿走呢?别瞎溜达,这边挂号!”一个穿着蓝布列宁装的女护士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手里的搪瓷缸,冲着杨秀秀三人喊道。 她一边喊,一边还上下打量了杨秀秀和华慧一眼,看到她们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裳,眼神里就闪过一丝嫌弃,还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袖子,把一点儿褶子捋平整了。 “好呢好呢,麻烦您了。”杨秀秀心里有些堵,但是毕竟要给小孙女看病,很快就压了下来。 好些城里人就是有瞧不起人的臭毛病,像护士这种有体面工作的,就更傲气了。她一边安抚自己,一边笑容僵硬地把自家的社员证递了过去。 女护士伸出两个手指,拈过社员证看了看,微微掀了掀眼皮,语气淡淡地问道:“是给谁瞧啊?什么病?” 杨秀秀赶忙把华慧拉过来了一点,指了指她怀里的满宝:“是给我这小孙女看的,她被个二流子摔了一下,家里头不放心,就想着带她来瞧瞧,怕落下啥病根儿。” 说着,杨秀秀还把包着满宝的小被子稍微扯下去了一些,好让护士能看清满宝的样子。 那护士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结果正好对上满宝一张大大的笑脸。 说起来,那护士家闺女最近也生的大胖闺女,她还没瞧见人呢,这会儿看到满宝笑得可爱,她一下子想到自家小外孙女,忍不住也回了个笑脸。 表情做到一半,她就反应了过来,稍微愣了愣才缓和了语气说道:“哟,这小囡长得还怪齐整的,看着跟画上的年画娃娃似的!” 满宝听她夸自己,那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几分,眼睛弯成了小月牙,脆生生地开口道:“姨姨,美,衣裳,好看!”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那护士脸上的笑容看着就真切了不少,她笑着伸出手勾了勾满宝的下巴:“真是个乖娃娃。” 说着,她又仔细瞅了眼满宝脸上的伤:“这摔着可大可小的,是得好好瞧瞧。” 第四十五章 多开点,再多开点 既然已经开了口,护士便干脆说得更多了一些。她递给杨秀秀一张小纸条:“挂号费1角钱,凭证拿好。你们顺着那条道走到头,然后左转找孙大夫去看去!他这块厉害。” “好呢好呢,多谢您。”杨秀秀赶忙接过单子,又连着道了好几次谢,这才顺着护士指的道,找到了医生的诊室。 诊室里飘着石碳酸的味道,一只老式血压计就像只铁螃蟹一样趴在桌上。戴圆框眼镜的孙大夫正在卷烟叶,见有人进来了,赶忙把手里的烟丝塞回抽屉里,整了整衣服,脸上露出一副温和的笑容。 满宝被华慧抱得高,一眼就看到大夫那抽屉里还躺着半块高粱饴,她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小嘴巴不自觉地砸了两下,心里暗暗记下了糖块的模样,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孙大夫拿过凭证看了眼,然后看向杨秀秀问道:“小朋友是哪里不舒服?” 杨秀秀见他态度和善,心里的紧张感也少了几分,赶紧把满宝受伤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孙大夫听说是被个成年人这么狠狠摔了一下,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严肃的神情:“孩子放好,给我瞧瞧。” 华慧赶紧把满宝身上裹着的被子解开,又轻轻地扶着她,让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夫桌子旁边的木凳子上,嘴里还小声地叮嘱着满宝:“宝乖乖坐着,让大夫伯伯给你看看。” 孙大夫见是个这么小的娃娃,心里就更谨慎了几分。先是把听诊器焐热了,才贴到满宝身上,仔仔细细地给她各处都查了查。 孙大夫平时给人看诊的时候最怕遇到的就是小娃娃了,又不好沟通,还容易哭闹,那要是哭起来整个诊室都闹哄哄的,吵得人头大。 这会儿见满宝就那么乖乖巧巧地坐着,一动不动,孙大夫也松了一口气。他又仔细地看了看满宝身上的擦伤,这才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胳膊、腿呀这些地方,一边捏一边问道:“这里痛吗?” 杨秀秀正打算开口,满宝已经抢先说话了:“伯伯,满宝胳膊痛痛,脸脸也痛痛。” 她声音软糯,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奶声奶气,孙大夫一听就乐了一下,笑着说道:“哟,小娃娃会说这么多话了啊,真厉害呢。” 说完,他又轻轻地摁了摁满宝的脑袋各处,放柔了声音问道:“除了擦伤的那几处,其他地方疼不疼啊,头疼不疼,肚子疼不疼?” 满宝摇了摇头:“不疼。” “嗯,抱起来!”孙大夫听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头,对着杨秀秀和华慧说道,“外伤不碍事,没啥大问题。这娃身子看着还挺皮实的,伤口我看你们自个儿也给上了药了,要不要再带个药水回去你们自己决定就行。不用的话我就不开了,也省点钱。” “要,大夫,我们要,劳烦您给多开几瓶。”杨秀秀赶忙开口。 这会儿听到大夫说满宝没有啥大问题,她心里就放心多了,不过大队长可是说了,今儿个所有的费用都是王二麻子出的,他伤着了自家的心肝儿,要是不能让他大出血一趟,杨秀秀哪能甘心,就算是用不着也得备着。 孙大夫一听,脸色就有些疑惑。一般下面村子来看病的人,都是很节约的,能不花钱就不花钱。虽然红药水和紫药水不算贵,但是多开几瓶是个什么章程? 见孙大夫表情有些不对,杨秀秀也反应了过来,赶紧换了个笑脸找补道:“大夫您是不知道,我们那屯子里娃娃可多了,平时也没个正儿八经瞧病的地方。我们难得来一次,就想着备点药在家里,万一有点啥磕磕碰碰要用的时候,大伙儿也不至于抓瞎。” 孙大夫一听是为了大家伙儿着想,心里对杨秀秀倒是高看了一眼,便点点头说道:“成,那红药水和紫药水我给你各开三瓶,你回头拿着这个条子去门口护士那里交费,她会拿给你。” “好呢好呢,大夫,我家娃娃这次糟这么大罪,您看您能给开个奶票吗?我买两瓶奶给娃娃补补。可怜她长这么大,还不知道那奶的滋味呢,还有那个宝塔糖,啥c什么片的,就是给孩子补充营养的那些,您看看能不能都多开几个,屯子里的娃娃不容易啊……” 见孙大夫好说话,杨秀秀这嘴就停不下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卫生院,可得把能争取的都争取到了。 见她说了好一会儿还不歇气,孙大夫头都有些大了,赶忙摆摆手说道:“宝塔糖你们要几个,自己去买就行,不用开条子。其他那些药你们也用不上,多给娃吃点好的比啥都强。至于奶票也开不了,那都是有规定的。” 说着,孙大夫一抬头,正好见满宝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那小眼神里还透着一股期盼,他破天荒地又解释了一句:“牛奶供应有限,那奶票不能随便开的,只有严重疾病、术后康复或身体极度虚弱的患者才能开,一般也就产妇、老人和婴幼儿才能开的。” 杨秀秀一听这话,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伸手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带着哭腔说道:“大夫啊,您是不知道,这娃生下来就瘦得像猫崽似的,她娘怀她的时候还挨过饿呢,这身子骨一直就不壮实,我们做大人的也是操碎了心哩。”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用手指戳了戳满宝的后腰。满宝一下子会过意来,立马瘪了瘪嘴作委屈状,眼眶也跟着泛红了起来,乍一看真有些小可怜的模样了。 自从上次李大丫来家过来抱怨了一回牛奶有多难得,对小娃娃有多好之后,杨秀秀心里就存了这个心思,这会儿见有这么个机会,她自然是不想轻易放过的。 也就是现在不能自己养牛了,他们也养不起,不然杨秀秀还真想专门给满宝养个母牛下奶呢。 第四十六章 打牛奶 孙大夫见杨秀秀纠缠着不肯走,那小女娃也确实是可怜可爱的模样,犹豫了好一会儿,又查看了一下这个月的额度,见确实还余了两瓶,想着留着也是给院长送了人情,便迟疑着开了口:“别被人瞧见啊,我最多只能给你们开1瓶,一瓶1毛5,要吗?” “要要要,多谢大夫。”杨秀秀见心愿达成,立刻就住了嘴,脸上委屈的神色一扫而空,满脸堆笑地上前给孙大夫铺好纸笔。 孙大夫好笑地摇了摇头,几笔画完之后,就把条子塞给了杨秀秀,看着满宝笑得弯弯的眼睛,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说道:“好好养着,过几天就没事了啊。” “嗯嗯,谢谢伯伯。”满宝甜甜地道了谢,又挥着小手跟孙大夫说了再见,这才搂着妈妈的脖子,乖乖地跟在奶奶后头出了门。 几人按照孙大夫说的,去找护士拿了药。 估摸着是有了前头满宝那小甜话的效果,这会儿那护士态度还不错,特意找了一张最新的报纸,手脚利落地把药和奶票这些东西都包好递了过来,还拿纸折的小青蛙逗满宝玩了好一会儿。 杨秀秀几人又是一番道谢,这才拿着东西出门了。 一出门,就看到日头已经西斜了,整个小镇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满宝重新坐上了板车,小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过了一会儿,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眨巴着大眼睛开口问道:“奶奶,娘,爹,你们饿吗?” “爹爹不饿。”沈青山听到小闺女关心自己,心里那叫一个美呀,赶紧回头,咧着个大牙花子冲着满宝乐。 华慧没好气地拧了自家男人一把,俯下身来关心地问到:“娘的满宝是不是饿啦?娘这里带了一个饼子,满宝先吃点垫垫肚子?” 说着,她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粗面饼子来。 这饼子还是她中午给满宝熬粥的时候,顺手贴在锅边上烙的,自家婆婆和男人没吃中饭,她在来的路上就一人分了两个,这会儿还剩下最后一个,倒是正好能给满宝垫一下。 满宝看着那干巴巴的饼子,小鼻子皱了皱,咽了口口水,还是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满宝不想吃饼子。” 正说着话呢,板车经过供销社时,满宝突然眼睛一亮,伸出小手指着供销社的橱窗,大声喊道:“奶奶看!”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玻璃后正好有人在买牛奶,雪白的液体“咕噜咕噜”地倒进自带的杯子里头,倒进自带的杯子里头,那奶看着又浓又白,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穿着衬衫的售货员听到满宝这声喊,微微抬眼看了看,见是几个穿着朴素的乡下人,眼神里就闪过一丝不屑,嗤笑了一声:“乡下丫头,也就过过眼瘾罢了。” 那声音虽然不大,可杨秀秀他们离得近呀,听得那是清清楚楚的,杨秀秀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刚在卫生院她是怕耽误给小孙女瞧病,可这会儿她可就没忌讳了。 “要一瓶,同志,这奶可是大夫特批给娃娃补元气的。”杨秀秀一脚刹住板车,干脆利落地掏出奶票,“啪”的一声往玻璃柜上重重一放,瞪着那售货员说道:“您这是觉着城里娃比乡下的金贵咯?” 售货员不屑地撇撇嘴,嘴上虽然没吭声,动作却明晃晃地透着不耐烦。 华慧见状,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细声细语地说道:“娘,您肯定是误会这位同志了。毕竟毛主席都说过,‘农村是广阔的天地’呢,咱们公社娃娃喝奶长身体,也是为了将来建设新农村呀,这要是拦着不让,不成了阻挡革命进程嘛,这位同志肯定不会这么想的!” 说完,她看了看售货员,脸上还是淡淡的笑意:“您说对?” 华慧的语气轻,那售货员一听却猛地变了脸色,慌忙挤出一个笑脸来说道:“是是是,误会误会,我没那意思!” 说着,还作势敲了自己嘴巴一下:“瞧我这张破嘴,就是不会说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华慧也笑了笑,依旧对这售货员柔声道:“误会说开了就好。同志,我们没有带瓶子装奶,您看有没有新的瓶子,是买还是租,要多少钱?” 那售货员听她这么一说,手上的动作就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伸手拉开自己手底下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玻璃罐来,拿在手里看了看,说道:“这个原本是我给自家留的,这边盖子磕了几条印子,算是瑕疵品,五毛钱不要票,你们要吗?” “要!”杨秀秀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她可是知道的,这种所谓的瑕疵品根本不影响使用,一般都是供销社内部就分了的,他们农村人平时还真少有能买到的时候,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她一边说着,一边飞速地掏出钱,想了想,又把刚刚满宝推开的那个粗面饼子攥手心里一块儿塞进了售货员手里,笑着说道:“谢谢你了哈大妹子。” 粮食啥时候就是行俏货,那售货员本来是万分舍不得的,只是怕那两人去告状才忍痛割爱。这会儿拿了这个面饼子,心里顿时就舒服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诚挚了很多:“来婶子,我给您装。” 卫生院的一张奶票能打200毫升的牛奶,那打奶的铝制量杯因为舀了太多次奶了,边沿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奶皮。售货员在给她们灌完了200毫升奶之后,手不经意地微微一抖,上头那层奶皮子就颤巍巍地掉了下去,正好落进了玻璃罐里。 杨秀秀和华慧看了个正着,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脸来。 趁着几个大人寒暄的时候,满宝趴在一旁的玻璃上呵气,然后用手指头在雾气里画了只小猪出来,圆滚滚的身子,卷卷的尾巴,看着还挺可爱。 身后等着打牛奶的双辫姑娘正好瞧见,“噗嗤”笑了一声:“婶子,小妹妹是想吃肉了?这猪画得比食品站海报还俊呢!” 第四十七章 吃肉肉 那姑娘原本只是打趣,可这话一出口,旁边就传来了一声不屑的“切”,让几人面色都僵硬了一下。 杨秀秀循声看过去,发现开口的是一个带着男娃的老太太。 老太太估摸也听见刚刚他们跟售货员的交锋,这会儿也不直接跟他们说话,只是翻了个白眼,低头看着自家小孙子说道:“小丫头片子还想吃肉?要我说,奶也不是她该喝的。” 说着,她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杨秀秀包好的牛奶,身边的小胖子一听这话,立马就又叫又嚷起来:“奶,我也要喝奶,我也要喝奶!” 那声音又大又尖,旁边好几个人都皱了眉头。 倒是那老太太习以为常地哄道:“好好好,奶给我乖孙换啊。” 说着她便走上前来,眉毛高高挑起,大拇指和食指间夹着两角钱,不停地摩挲着,生怕别人看不到一样,冲着杨秀秀说道:“这奶,你们换不?” 杨秀秀翻了个白眼,学着她刚刚的样子也“切”了一声,提高了音调说道:“小小子家家的还想喝奶?要我说,肉也不是他该吃的。” 说完这句,杨秀秀一把将满宝捞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说道:“走,宝,奶带你去国营饭店吃肉去!” 满宝把小脑袋埋在奶奶怀里,用手捂住嘴巴偷偷地笑了起来。 出去之前,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就瞧见那老太太脸都气绿了,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一旁的胖小子见没要到奶,已经开始坐在地上蹬腿哇哇大哭,惹来了不少人嫌弃的目光。 杨秀秀说去国营饭店还真不是说着玩的,她抱着满宝,走到路边跟人打听了一下国营饭店的地址之后,就直接抬腿往那边走了过去。 刚拐过供销社的灰砖墙,就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满宝回头一看,原来是她爹不知道在想啥,闷着头赶路,一下子撞上了路边立着的“农业学大寨”标语牌,这铁皮牌子新刷了红漆,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血痂似的光。 “作死啊,快走!”杨秀秀赶忙压低嗓子骂了一句,一抬头瞥见路对面挎着帆布包的民兵正往这边瞧呢,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把满宝的小脑袋使劲儿按进怀里,然后脚下生风一般,快速地穿过了那些晾着工装的竹竿阵。 那些靛蓝的、灰扑扑的衣裳在风里晃荡着,时不时飘来一股肥皂碱和机油混合的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 沈青山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扶稳了板车,跟上了杨秀秀的步伐。 就是不知道咋的,他时不时地在后头拽一下他娘的衣角,一次次地甩开他的手,却被杨秀秀一次次甩开。 最后杨秀秀实在是受不了了,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狠狠地瞪了沈青山一眼:“有屁就放,把老娘衣服拉破了有你好看的!” 瞅着自家老娘那眼神就像要吃人似的,沈青山吓得缩了缩脖子,瞥了一下四周才期期艾艾地开口问道:“娘,咱们真去国营饭店啊?”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了,天边染上了一片橙红色,沈青山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咱们走快点,回家天才刚摸黑,回去吃呗。” 刚来的路上他可听华慧说了的,满宝今天带了竹鼠回家呢。他们家又没有肉票,就算去国营饭店也吃不上肉,既然家里都有肉了,又何必在国营饭店跑一趟呢?还要花那冤枉钱。 在沈青山的眼里,什么大厨不大厨的都是噱头,材料才是王道呢。炒得再好吃的青菜,那也没有肉来得实在! 杨秀秀最听不得这个儿子叽叽歪歪的了,一听这话,顿时就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咋,带你吃点好的还烫嘴了是?既然你不吃就在外头等着,我们娘仨进去吃。” 沈青山一听这话,态度立马一变,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我吃,谁说我不吃的。娘,咱们去吃啥啊?” “吃啥吃啥,你以为想吃啥吃啥呢?那不得看人家今天有啥啊!”杨秀秀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其实她自己也没去过国营饭店,不过她找李大丫了解过。 两家住得近,李大丫又是个爱串门子、爱唠嗑炫耀的性子,每次来杨秀秀家坐坐,嘴里总要说几句自家儿子国营饭店发生的那些“趣事”,什么今天做了啥好吃的呀,哪个干部来吃饭了之类的,这一来二去的,杨秀秀听都听会了。 国营饭店就在供销社前头那条街,就这么说着话的功夫就到了。那砖红色门脸从成排的语录牌后冒出来,看着还挺显眼的。 门楣上“为人民服务”的标语被炊烟熏得发黄,不过一阵风吹来,就有一股炸猪油的焦香混着酱油的醇厚味道就飘了出来,直往人鼻子里钻,跟陆云上次吃的油渣味道一模一样! 满宝使劲儿抽了抽鼻子,眼睛亮晶晶的:“奶奶,好香呀!” 杨秀秀也使劲闻了闻,脸上露出一抹惊喜的神色,肯定地说道:“看来今儿个来着了,有猪肉!” 如今供应有限,肉可不是天天都有的,看旁边络绎不绝往饭店里走的人就知道了,估计都是闻着味儿来的,大家伙儿都馋这口肉呢。 沈青山到了在门口,却有点不敢进去,他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看了一眼,然后悄声跟身边的华慧讲:“啧啧,这城里人就是有钱,没事还来国营饭店吃饭哩?吃一顿饭得花不少钱,真舍得!” 华慧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发现除了一部分一看就是干部做派的人在吃饭之外,还有不少人家是带着饭缸进去的,估摸是想着打些肉回去,一家人一起吃。 杨秀秀看着沈青山那探头探脑的模样,气得抬脚就踢了他一下,低声骂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站这儿干啥,还不赶紧进去!” 说完,她就抱着满宝率先往里头走去。 第四十八章 炸春卷 可能是脚步太快了,在门口的时候,杨秀秀险些被个穿中山装的干部撞到。那人怀里抱着个铝饭盒,被这么一撞,饭盒“咣当”响了一下,一股肉香就从饭盒里飘了出来,勾得满宝忍不住又咽了口口水。 华慧赶忙拽着丈夫往墙边让了让,然后才跟在杨秀秀后面走了进去。 几人一进门,就瞧见水泥地上用红漆画着排队线,左边有个特别显眼的售票窗口。 窗口上贴着一张毛笔写的“先开票后就餐”的告示,窗台上黏着不知年月的酱油渍。里头有个戴套袖的女售票员正坐在那儿织毛衣,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也不抬头,只是用手里的毛线针往墙上的价目表一指:“先看菜单再买票!” 杨秀秀眯着眼凑近那斑驳的红纸仔细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今日供应: 红烧肉3毛8分+ 2两肉票; 醋熘白菜5分; 二合面馒头2分+ 1两粮票; 肉包子6分+ 1两粮票; 二米饭 3分钱\/1两+ 1两粮票; 阳春面1毛2分+ 1两粮票。 (注:荤菜每日限量30份) 杨秀秀正看着呢,就听见前头有人不耐烦地敲窗台了。售票员翻了个白眼,终于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毛衣针,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同志,要两份红烧肉!”前头穿着工装的男人走上前,拍出肉票,脸上有些期待的神色。 售票员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再加二两粮票,下一个!” 她算账很麻利,很快就轮到杨秀秀他们。 满宝突然从杨秀秀怀里探出小脑袋,扒着窗台冲里头张望了一下,售票员正准备发火,就看着到这个穿着红色褂子的小姑娘指着自己头上扎着的玻璃丝开口赞道:“姨姨真威风,辫子也好看!” 那声音又甜又脆,让售货员原本紧绷着的脸不自觉地融化了些许,她伸手轻轻地敲了敲满宝的脑袋:“这儿不让进。” 停了停,还是忍不住摸了摸昨儿个刚买的新头绳,自言自语了一句:“小妮子挺有眼光嘛。”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杨秀秀,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收了收,板起脸问道:“你们吃啥?” 沈青山这会儿正盯着取餐口发愣呢,杨秀秀倒是早就有了自己的盘算,她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票据, 塞到售票员手里,清了清嗓子说道:“五个肉包子,五个二合面馒头,加一份白菜。” 说到这儿,杨秀秀停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怀里满眼都是期待的小孙女,心里一软,又从怀里掏出了手绢,展开,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票来,声音清亮地说道:“再加一份红烧肉。” 那售票员一听忍不住扬了扬眉,而满宝眼睛都亮了,跟个小星星似的,沈青山和华慧更是一脸的惊愕。 等坐到座位上之后,沈青山立马凑到杨秀秀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娘,你怎么会有肉票的啊?” 他们大队可不比镇上,是没有肉票发的。要是想在平时吃肉,要么就等过年大队上杀猪的时候分肉,按人头分完之后,公分多的人家还能多换一些。 要么呢,就是自家养了猪,等过年的时候交了任务猪,剩下的肉就可以自家留着或者换成肉票了。 但是这两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人都快养不活了,他们家压根就没养猪啊。去年大队里养的三头猪,过年交了任务之后分的猪肉少得可怜,还不够一家人糊弄嘴的呢,杨秀秀这是从哪儿变出来的肉票? 杨秀秀横了儿子一眼,面上满是得意之情,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她既然敢说带满宝吃肉,那自然是早有准备的。虽然不知道今儿个镇上有没有猪肉,但是这肉票,她可是早就跟里李大丫换来了的,用了足足一只小竹鼠呢。 也难怪大家伙儿都羡慕城里的工人,像陆大勺在国营饭店上班,除了时不时能捞点边角料回家之外,那固定的工资和福利也是了不得的。 像这肉票,估计整个沈家屯唯一能拿得出的人家就是陆家了。 几人在国营饭店美美地吃了一顿大餐,杨秀秀凭借自己的厚脸皮再加上满宝的可爱攻势套近乎,还真就成功从售票员那里要了一张油纸,把那多的一个肉包子和几块红烧肉打包了回去。 不过,打包的杨秀秀留个心眼子,使唤了沈青山出门推车去了,自己和满宝则偷偷开始做“小动作”,这样回家之后,不管拿出来多少,都是她“后来买的”,沈志和他们也没法发现不对。 天已经擦黑了,天边的晚霞给整个镇子蒙上了一层紫红色的纱巾,好看是好看,可天一黑路就不好走了,几人只能加快脚步,急匆匆地往沈家屯赶去。 没想到,刚回到自家院子,却发现屋里头居然等着一个“不速之客”,仔细一瞧,不是陆大勺还能是谁。 说起来,几人回家的时候还瞧见陆大勺了,当时他骑着个自行车,一溜烟地就跑没影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自家一行人。 可都这会儿了,陆大勺来她们老沈家干嘛? 杨秀秀心里头满是疑惑,扭头看了看老头子沈会计,见沈会计也是一脸懵的样子,明显就是啥都不知道。 杨秀秀向来是个急性子,而且自家现在秘密也挺多,并不想留人在家寒暄,便直接开口问道:“陆家大侄子,这天都黑了,你今儿个来是有啥事吗?” 陆大勺好不容易等到杨秀秀几人回到家了,那笑容就跟挂在脸上似的,一直就没下去过。他殷勤地走上前,伸出手就想抱满宝,结果满宝身子一扭,就躲了过去。 陆大勺也不觉得尴尬,嘿嘿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献宝似的说道:“婶子,今儿个国营饭店来了一桌大干部,点了个炸春卷。这玩意儿费油,平时轻易是不做的,我分了两个回来。听云哥儿说他和满宝最要好,这不,俩孩子一人一个,尝尝鲜。” 第四十九章 虚惊一场 哟,又是一种新吃食呀?满宝忍不住凑近看了看,这春卷虽说跟油渣一样都是油炸的,可模样却精致得多了,透过金黄薄脆的外皮,仿佛还能看到里头的三丁馅儿。 满宝眼睛都看直了,小馋虫立马就被勾了出来,忍不住看向了奶奶的方向。 杨秀秀心里更警惕了,面上虽然还带着笑容,可那笑容里却多了三分敷衍,嘴上推脱着说道:“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呀,你们家孩子也多呢,留着给自家孩子吃呗,我们拿了多不合适。” 总共就两个,还巴巴地送一个过来,呵,这要是没点事儿她都不信了。她可不是满宝那个小娃娃,不能被这么三言两语给哄住。 陆大勺见状,赶紧把东西又往前递了递,脸上的表情依旧:“就是东西稀奇了一点,倒也不是多金贵的玩意儿,我给孩子的,婶子您就别推了。” 杨秀秀看了看满宝那馋得不行的小模样,无奈地拿起春卷,塞进了满宝的小兜兜里,然后冲着满宝挤挤眼睛,嘴上说道:“大侄子,你今儿个来就是为了给满宝送个吃的? 要是有啥事你就直说,咱们都是邻里邻居的,能帮忙的自然不会推拒。可若是那做不到的事儿,那这稀罕东西我满宝也只能是没口福了。” 她这话音刚落,满宝就立马把刚刚放进兜里的春卷重新拿了出来,放回了桌上的油纸包里,小手还虚虚捂着兜兜,奶声奶气地说道:“奶,我渴了,我去喝水。” 说完,就一扭一扭地往屋里走去了,那小模样杨秀秀一打眼就知道,肯定是东西已经复制好了。 她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也变得真实了些,把春卷往陆大勺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有话就直接说。 陆大勺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着该怎么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说道:“婶子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绕圈子了。我们经理最近给我下了个任务,说让我寻摸几只野味来。 您也是知道的,现在这日子,连猪肉都不好弄,更别说野味了。我本来也没报啥希望,可回家里之后,就看到我娘和媳妇熬了肉粥,我一问才知道,她们放的是您家换过去的竹鼠。” 杨秀秀一听是这事,心里那块大石头就放下了一大半,一拍大腿,笑着说道:“对呀!感情你是想要换竹鼠啊?这个好说,今儿个孩子运气不错,我家现在还有两只,换只大的给你,咋样?” 今儿个她们一家在国营饭店吃了一顿大肉,而且满宝在回来的路上还复制了不少肉包子和红烧肉拿回来,家里其他人也尽够吃了。 这竹鼠就算给出去一只也没啥大事,反正明儿个等满宝的那个神通额度恢复了,想要几只那不都是顺手的功夫嘛,总亏不了小孙女的嘴的。 杨秀秀没把这当回事儿,今儿个那只小竹鼠她跟李大丫换了五两肉票和八毛钱,这只大的,估摸着还能再加点。杨秀秀盘算了一下,心情顿时就更好了。对于他们庄户人家来说,这竹鼠虽然味儿鲜美,到底没有大口吃猪肉来得痛快解馋。 可是,她这边答应得挺爽快的,那陆大勺脸上的为难之色却并没有消退,反而更浓了些。他看了一眼杨秀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艰难地开口说道:“婶子,一个不够!” 杨秀秀皱了皱眉,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要是两个都给了他的话,那满宝之后想吃就没货了呀!自家小孙女虽说得了那“五谷娘娘”的神通,可到底也不是神仙,要是没有个原身,她想复制也是复制不出东西来的,这可就不能随便答应了。 见杨秀秀迟疑了,陆大勺干脆一咬牙,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话全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婶子,我不瞒您。我们正常要想试验一个新菜,至少得要四五份食材才够。 这竹鼠虽然个头不小,可去掉皮毛内脏之后,做个菜至少也得两只才够量。这么算下来,起码得十几只才行。” 陆大勺说到这儿,像是意识到自己这话可能有些唐突了,便停了停,微微抬起头,看了下杨秀秀的反应。 而杨秀秀呢,她的脸色这会儿才真正凝重了起来。 按理来说,这陆大勺要买多少竹鼠,原本是不干她的事。他因为自己跟他老娘交换了一只想要过来问问,自家还有没有,也算正常。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说出这个数量啊! 满宝那特殊的本事杨秀秀一直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应该除了自己和她亲娘,是绝对没第三个人知道的才对。 可如今,这陆大勺坐在这儿,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还张口就说什么十个八个竹鼠的话,这让杨秀秀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莫非是他发现了什么,所以有底气过来要挟她们家的? 这要是满宝的事儿被传出去,那自家以后还能有安稳日子过吗? 杨秀秀越想越惊,心“怦怦”直跳,脸上的表情也彻底地黑了下来,那原本还算和善的眼神此刻变得犀利无比,冷冷地盯着陆大勺,一言不发。 陆大勺在一旁看着,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道为啥自己话还没说完呢,秀婶子的表情就跟要吃了他一样,可他这会儿也顾不上多想了,赶忙加快了语速,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回来也听我娘说了今儿个的事儿了,我娘把从您这儿换来竹鼠熬肉粥的事儿一讲,我就想着先去二狗家问问有没有多的。 幸好我到得不算慢,二狗家那只竹鼠我也换了过来。而且呀,二狗还跟我说了个事儿,他说……” 说到这儿,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两口水,才继续说道:“他说你们家满宝是个有福气的,第一次跟他们一块儿上山,他们就抓了差不多十只竹鼠,好些个竹鼠都是自己就直接往满宝怀里跳的。 可后头他单独去过几回,却再也没抓到过了。今儿个又邀请满宝上去,才又有了收获!” 第五十章 全是福星 杨秀秀一听这话,先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是满宝暴露了就好!但很快,她又想到了啥,脸色重新沉了下去。 这陆大勺的言外之意,好像是为了完成他那狗屁任务,想让满宝再去山上给他抓竹鼠啊!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虽然杨秀秀心里清楚,满宝想要弄到竹鼠,压根不需要上山经历啥危险,但是陆大勺可不知道啊。 他明明知道今儿个山上出现了大蛇,差点就伤了孩子,现在还敢提出这种要求,这不就是没把她家满宝的安全当回事嘛? 为了讨好那个经理,让个一岁多的孩子去冒险,亏他想得出来,亏他还说得出口! 这心里堵着的气一紧、一松、再一紧,憋得杨秀秀胸口都有些疼了起来。她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抓起桌上那个油纸包,就朝着陆大勺砸了过去,嘴里还骂道:“你们陆家的好东西,我们可吃不起,天黑了,我们要歇息了,你赶紧走!” 陆大勺手忙脚乱地接住油纸包,心里也知道自己这要求提得确实不合时宜,可他也难呀。经理虽然没有直接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这野味是有大用的,而且好像还是关于整个公社的大用! 二狗也不过是个小娃子,说的那话本来也不能全当真,要不是他们饭店几个人已经寻摸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其他门路,他今儿个也不至于这么死皮赖脸地送上门来讨骂。 杨秀秀连推带拉的,几下就把陆大勺赶出了门去。堂屋里头其他几人,像沈会计、爱国他们,虽然都没说话,可单看他们没有拦着杨秀秀的举动,就知道心里头想法多半是跟杨秀秀一样的,都觉得陆大勺这事儿做得不地道。 特别是爱国,小眼睛瞪得溜圆,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等杨秀秀刚栓好门,他就立刻大声说道:“我明儿个就去把二狗打一顿去!” 今天拐骗他妹妹上山的账还没算呢,这家伙居然还敢把妹妹的事儿到处瞎咧咧,真是太气人了。 杨秀秀一听,扭头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骂道:“还好意思说别人,要不是你抱着你妹到处炫耀,她都不能遭这回罪,我看,最该挨打的就是你!” 杨秀秀这会儿心里乱得很,教训了一顿小孙子之后,甚至都顾不得问老头子王二麻子的赔偿谈了个什么章程了,满脑子都是刚刚陆大勺提到的那个“福星”的事儿。 她着急地看着沈会计说道:“满宝福气这个事,可得想个办法拦一下呀,万一到时候有人起了歹心可咋办?” 爱国原本带妹妹出门“澄清”的时候,自然是不会想太多的。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给妹妹惹麻烦了,也着急起来,在堂屋里头团团转个不停,最后还是被他哥一把押回去做作业去了,屋里头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沈志和倒是没有老妻这么紧张,他敲了敲烟斗,慢悠悠地说道:“你也别急,这‘福气’一说虚无缥缈的,应该没多少人信!” 杨秀秀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老头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一根筋,干脆懒得跟他讲了,扭头就往西屋走去,打算找儿媳妇华慧说道说道。 之前杨秀秀只觉得自家儿媳妇老实听话,今儿个在镇上走了这一遭之后,才发现她也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便打算找她商量一下事情该怎么办? 两人在屋里头细细地盘算着,外头的沈志和满心的话都只能咽到肚子里去了。 他本来还想跟老妻说道说道今儿个王二麻子的处理后续呢,在大队部拉扯了半天之后,最后定下的赔偿款是满宝这边10元,二狗那边3元。 当然了,因为王二麻子咬死了自己没钱,大队商量之后,最后定下了让他赔公分。 从明儿个开始,每天给王二麻子安排满公分的活,不干完不让休息,然后干活的公分,分成三份,一份划给沈家,一份划给二狗家,最后一份才是他自己的,一直等到他把这个钱还完为止。 沈志和觉得这方案还挺不错的,想着杨秀秀今儿个生了一肚子气,还打算说出来让她开怀一下呢,谁知道陆大勺来了这么一出,倒是让他的话都憋在心里了。 沈志和等了好一会儿,见杨秀秀还没有出来,便无奈地摇摇头,干脆直接回屋睡觉去了,想着等明天再找机会说。 而第二天,沈家屯子里可就热闹了,各种各样关于“福星”的传言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了出来。 这家的闺女呀,据说是个“野菜福星”,每次上山采的野菜那都是最嫩最好的,一采就是一大筐,比别人忙活半天采的都多; 那家的闺女呢,据说是个“牛粪福星”,哪怕是别人找过好几次的路上,她都能眼尖地发现新的牛粪,靠着捡牛粪早早就能干完公分活,可让人羡慕了。 还有那些个“洗衣福星”“砍柴福星”甚至“兔子福星”啥的,一个个说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的,各个都是有人证物证。 满宝这个才一岁多,又只有几个小男娃亲眼见证过的“竹鼠福星”,夹杂在这些五花八门的传言当中,反而是十分的不显眼了。 而且,这一大波“福星”来袭,倒是让沈家屯子里的好些个女娃娃在家的地位高了些,也让他们爹妈正视了自家闺女的本事,这倒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沈家这边的事儿就这么暂时算过去了,可陆大勺那儿,那可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里都冒出了好几个大血泡。 眼看着距离经理说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可整个国营饭店除了他当时从二狗那里买到的那半只和自家娘从杨秀秀那换到剩下的半只竹鼠之外,居然再也没有任何人有野味收获了。 眼看着他们经理熬得眼底全是血丝,陆大勺也实在是着急。这经理是带他入行的人,算他半个师傅,一直对他就挺不错的。 他虽然不知道这次具体是为了哪个大领导才这么忙活,可他听说不少个地方的国营饭店都在找门路寻摸野味呢,想来不是小事。 第五十一章 准备谈判 为了能帮上忙,这些天陆大勺除了到处找更多的人打听消息之外,还特意带着他们店里的一个学徒告了假,亲自跑到那片竹林里蹲了两天。 可惜,别说竹鼠了,就连二狗子说的那条大蛇,他们都没见着。 陆大勺原本心里还想着,再不济要是能把那蛇抓来充数也是可以的,那大蛇听着不小,剔下来的肉肯定比竹鼠多,凑合一下也能用。 最后,实在是没法子了,陆大勺就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再去求求满宝去。 他都想好了,这次他先跟杨秀秀保证了,满宝全程就起个“吉祥物”的作用,他们几个人保证不让她脚沾到一丁点儿的泥土,绝对不会让孩子有任何危险。 可惜呀,大概是上次把人得罪狠了,这几天,只要他一露面往沈家这边来,杨秀秀二话不说直接就闩门,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甚至不止是他,他娘、他媳妇,就连他才三岁的儿子过来,沈家也都是拒之门外的,陆云好些天没能跟满宝一块儿玩,现在天天在家里生闷气呢。 眼看着儿子因为这个事儿着急上火的,李大丫那肯定心疼啊。杨秀秀不让进门,她便琢磨着出门逮人去。 眼下虽说是农闲时候,可杨秀秀也没闲着,时不时也会去队上接些工分活做的。而且为了能早日拿到赔偿,她还常常会跑去盯着王二麻子干活。 所以李大丫想要逮到杨秀秀倒也不算太难,难的是杨秀秀每次一看到她,扭头就走,任她在后面怎么喊,那脚步就跟生了风似的,根本喊不住。 今儿个已经是李大丫出去逮杨秀秀的第五天了,她也是豁出去了,直接一咬牙花了几块油渣,去贿赂了王大嘴和二狗她娘,让她们帮忙留意着杨秀秀的动向不说,必要时帮着自己留一留人。 荤腥的威力是巨大的,那两人没考虑多久,就都答应了下来。 嘿,还真别说,这东西花出去就是有效果,这不,在收到她们的通风报信之后,李大丫顺利地在晒谷场把杨秀秀给堵了个正着。 杨秀秀看着王大嘴笑嘻嘻地跟李大丫打了个招呼告退,抿了抿自己嘴里半块油渣的香味,没好气地白了李大丫一眼,冷淡地说道:“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还玩这种小丫头的把戏。行了,去家里说!” 见杨秀秀终于松动了,李大丫顿时喜得见眉不见眼的,那脸上的皱纹都笑得更深了,狠狠点了几下头之后,还不放心地伸手拉着杨秀秀的胳膊,要挎着她一块儿走呢。 一路上,杨秀秀甩了好几次胳膊,可李大丫实在是抓得紧,怎么着都不松手,杨秀秀几次都没成功,只好翻着白眼,无奈地默许了她这种行为。 其实抻了他们五天,杨秀秀本也打算收手了,毕竟她再不收手,家里头那二十几只竹鼠都快没地方放了。旁的不说,今儿个都已经有几只看着没什么精神了,杨秀秀也怕它们饿死啊。 而且,杨秀秀也已经想好了自己想要交换的东西,所以,在收到王大嘴的“通风报信”之后,杨秀秀就借着这个坡下了驴,这才来了这晒谷场。 两人一路拉拉扯扯的,总算是到了李大丫家。一进屋子,李大丫就赶忙热情地招呼杨秀秀坐下,又急匆匆地转身倒了碗糖水,这才陪着笑脸说道:“秀秀,咱们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你这气性也太大了些。” 一听她这话,杨秀秀那眉毛立马就竖了起来,脸色一沉,二话不说,直接就起身作势要走,李大丫赶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拉住杨秀秀的胳膊。 一边拉着,一边还作势拍了自己几下嘴巴:“哎呀,瞧我这张破嘴,就是欠抽。” 杨秀秀沉着脸,站在那儿没动。李大丫见状,这才陪着小心说道:“秀秀呀,我们家陆大勺你也是知道的,他就是个实心眼子,一门心思就想着把工作上的事儿给做好,有时候说话确实是欠考虑,可他真没别的坏心思。” 杨秀秀一听这话就门儿清,李大丫那说话没个把门儿的破嘴,今儿个居然能说出这么有条理的话来?背后肯定有人给支招呢。 不过,杨秀秀今儿个本来也是有意想跟他们谈谈这事儿的,便干脆又坐了下来,打算看看李大丫还能说出个啥子丑寅卯。 李大丫心里一喜,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几分,那眼角的皱纹都活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她眼睛偷偷地瞄了一眼杨秀秀的脸色,便又接着说道:“秀秀呀,咱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我知道你们家满宝是你心尖儿上的宝贝疙瘩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再说了,之前满宝还救过我们家云哥儿呢,这恩情我们都记得。我们家大勺再怎么着急,肯定也不能干出伤害满宝的事儿来呀。” 说着,李大丫俯下身子,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杨秀秀的碗里又加了一次水,然后,她一边在心里回想着儿子当时交代的话,一边继续说道:“我们大勺呀,都已经仔细划算好了,到时候他们几个人都带上柴刀,陪着满宝一块上山去。你要是还不放心,就让你家青山也一块儿跟着去呗。大家伙儿一起围着满宝转,就跟护着眼珠子似的,保证不让满宝碰破一块油皮,你就把心放肚子里。” 杨秀秀听了这话,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慢悠悠地说道:“说得怪好听的,我们满宝陪你们上山一趟,这算啥呀?总不能就光让孩子去冒风险,啥好处都没有?” 李大丫一听她这话,立马拍着大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哎呀呀你这话说的,那肯定不能让满宝白跑一趟的呀。我们家大勺已经跟他们领导申请了呢,只要满宝肯跑这一趟,到时候不管得了多少竹鼠之类的东西,都算是满宝逮的。回来之后呢,就按照市场价给你们家收购,一分钱都不会少给!你看这事儿咋样?” 第五十二章 我要个临时工指标 这条件委实算得上是极好的了,李大丫心里觉得这事儿应该是十拿九稳了,可没想到,杨秀秀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只是瞥了她一眼之后,又作势要起身。 李大丫顿时就急了,她口水都要说干了,这杨秀秀怎么油盐不进呢?儿子的大事可不能就这么黄了呀。 她赶忙又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扯杨秀秀的袖子,嘴里还念叨着:“秀秀,你别走呀,咱俩再唠唠呗,这事儿好商量。” 杨秀秀不耐烦地把自家袖子从李大丫手里夺了回来,这才开口说道:“行了,别拉拉扯扯的了,让你们家大勺等着。” 见李大丫一副不明白的模样,杨秀秀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虽然他上次那话说得可真不做人,但是到底是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就当看在你的面子上,帮他这一回。” 杨秀秀这话虽说得勉强,可心里其实是仔细考量过的,毕竟事儿要真能成了,对自家的好处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只是她不能表现得太急切了,得拿捏着点儿才行。 李大丫一听这话,顿时大喜过望,她都没想到自己在杨秀秀那儿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脸面了!但杨秀秀既然松口答应了,她自然要第一时间给她儿子送过去这个好消息的,因此赶忙问道:“那你看,时间就定在明儿个怎么样?” 杨秀秀看她那急切的模样,心里暗自好笑,脸上却越发冷淡了,哼了一声说道:“不怎么样。” “诶,你不是说……” 李大丫又急了,伸手就准备再去拽杨秀秀,杨秀秀抢先一步避开,微微扬了扬下巴:“让他明儿个直接来我家拿,也不用再去山里走这一遭了。” 见李大丫脸上疑惑和惊喜轮流转动的表情,杨秀秀才得意地说道:“我们家那几个小子呀,也是个热心肠,听说隔壁陆叔需要竹鼠,这些天都没闲着呢。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起早贪黑的,倒也有些收获呢。” 她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看了看李大丫那急得不行的模样,才继续道:“统共逮了有小二十只竹鼠呢,我可先说好啊,这东西来得可不容易呀,俩小子为了抓这些竹鼠,都快钻到深山里头去了,那可真是拼了命了,衣裳都挂破了好几身呢,要是没点实在东西,我可不愿意换。” “是是是,那肯定!”李大丫一听这数量,喜得立马站了起来,她早就在她儿子那儿得了准话的,不管多少竹鼠,只要能拿到手,有多少要多少,越多越好! 因此这会儿脸上的笑容都快咧到耳根子:“这些竹鼠我们家大勺都要了!老姐姐你放心,肯定不能亏待你。你看看你想些啥?我现在就让招娣和带娣去镇上跑一趟给她爹带话去,顶多半下午的功夫,他就能把东西带回来。” “倒是不用这么急,”杨秀秀不紧不慢地扬了扬手,一副自家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也让他跟他领导好好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你直接说。”李大丫拍着胸脯,胸有成竹地开口说道,“是要换粮食,还是直接换成钱票,哪怕是要稀罕的工业券,他都保准找门路给你弄来!” “我要的这东西,可比工业券还稀罕呢。”杨秀秀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粗瓷碗沿,她手心有些冒汗,眼睛却直直看着李大丫,镇定自若的模样。 见李大丫果然拧起了眉头,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她这才把碗往桌上一磕,发出“砰”的一声响,然后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递了过去:“我要这个!” 李大丫愣了一下,赶忙伸手接了过来,可她识字本就不多,李大丫识字不多,看了半天,也只能认出里头的两个字,脸上的疑惑之色愈发浓重。 杨秀秀压根就忘了这茬,见她压根没看明白,只能轻咳一声,慢悠悠地开口道:“我要一个临时工指标!” “卧槽?杨秀秀你疯了?你咋不去抢!”李大丫这下是真没坐住,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一下站了起来,那动静大得差点撞翻了旁边的五斗柜,柜子上摆着的几个小物件都跟着晃了晃。 李大丫的嗓子一下子就拔高了起来,声音尖得仿佛能把人的耳朵给戳破了:“你可知道这玩意儿有多金贵呀,你当是地里的大白菜呢,你咋敢……咋敢张口就要这个的?” 李大丫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杨秀秀,手都因为激动微微颤抖着,且不说临时工压根就不是时时都招的,就算真的有,那镇上的人也不是傻子啊。按照市场价,一个临时工指标至少得要两百块,就这,还有价无市呢! 杨秀秀家那二十只竹鼠,除非她去投机倒把,不然卖粮站撑死了也就值个五十块钱,那还得是个头特别大的竹鼠才行。她居然张口就敢要个临时工指标! 杨秀秀像是早料到李大丫会是这般反应,脸上依旧是那副淡定的神情,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咋不敢提呀?你那临时工指标难得,咱这二十只竹鼠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的啊。” 李大丫听了这话,气得脸都红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呸,你可拉倒!临时工指标,那是有钱都不一定能弄到手的东西,你想用这二十只竹鼠就换?还不如做梦比较快!” 李大丫越说越激动,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条,仿佛要把它给揉碎似的,对杨秀秀这离谱的要求那是一万个不认同。 杨秀秀却丝毫不在意李大丫的态度,还是那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哟,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我提都不能提了?那你们家要是觉得不行,那就算了呗,我也不强求,反正我那竹鼠留着给家里人补补身子也是好的,你说是?” 说着,她还看了看李大丫手里攥着的纸条,那意思好像在说,你要是舍不得,就赶紧把纸条还回来。 第五十三章 经理,搞到了! 李大丫被她这副样子气得够呛,可又不敢真舍了那二十只竹鼠,因此咬了咬牙,狠狠瞪了杨秀秀一眼,才开口道:“你等着,我这就打发人去问问大勺,我可做不了这个主,看他咋说,反正我是觉得你这要求太离谱了!” 说完,她气呼呼地转身就往屋外走去,那脚步又急又重,仿佛要把心里的火气都通过这脚步发泄出来似的,手里还紧紧地捏着那张纸条,生怕给弄丢了。 杨秀秀这会儿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说实话,她当时跟家里人说起这个价码的时候,连一向沉稳的华慧都半天没合拢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觉得自家婆母实在是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了。 可杨秀秀自己,却莫名其妙地信心十足。即使这会儿她也手心冒汗,但那纯就是身体反应,她心里可笃定着,这事儿一定能成! 这信心自然不止是她觉得竹鼠现在奇货可居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她暗戳戳地去找满宝她商量竹鼠换啥东西合适的时候,满宝突然嘴里轱辘出了“工作”两个字。 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娃,平常话都说不利索呢,怎么会知道“工作”这个词的? 杨秀秀琢磨来琢磨去,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那肯定是“五谷娘娘”的指示啊,这是在给她们家指一条明路呢。 杨秀秀当时就振奋了起来,你看人家李大丫,整天好吃懒做的,家里生了四个丫头,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独苗苗,可照样在屯子里头受人吹捧,为啥呀?还不就是因为她有个在镇上有工作的好儿子嘛!不仅走出去有面儿,一家人都跟着沾光呢。 如果自家也能有人得个工作,那可就不得了了! 这两年收成可不好,今年这天气更是热得异常,自家老头时不时就愁眉苦脸地说,只怕明年还会旱呢。 他们这些在地里刨食的庄稼人全靠天吃饭,老天爷要是想折腾你,那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干瞪眼。但是如果能进城工作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实实在在的铁饭碗,不管外面刮风下雨,都能旱涝保收! 每个月稳稳地拿着工资,还有各种票据,吃的用的都能有着落,等老了干不动了,这工作还能传给孩子接着干,一家人的日子那不就越来越好了嘛。 杨秀秀那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整晚都没睡着觉,脑子里全是这事,最后得出结论——“五谷娘娘”这是想要给她们家改换门庭啊! 也对,只有家里越来越好了,以后才能更好地照顾满宝不是,满宝既然能得“五谷娘娘”的青睐,那肯定不能让她跟着受苦呀。 不过,杨秀秀心里也明白,虽说有了“五谷娘娘”的照拂,可想要个正式工作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这就是二十只竹鼠,也不是啥救命的龙肉,陆大勺就算是真急得癫狂了,也不可能把一个能传家的工作指标给自己。 但是临时工就不一样了呀,眼瞅着也快入冬了,万一真的有地方要人呢?陆大勺他们国营饭店人脉广,让他们帮忙打听打听,说不定还真能有机会呢。 杨秀秀之前也听说过,一般招临时工的岗位呀,都是比较累人的活计,而且在没转正之前,工资低不说,福利待遇也不到正式工的一半。 城里人条件好,说不定看不上呢,可他们农村人不嫌弃呀,只要能有个进城工作的机会,累点苦点算啥。 那边招娣带娣两个丫头得了奶奶的吩咐,抓着那纸条就出了门。她们刚走,杨秀秀便也回了自己家。 陆大勺这会儿正在国营饭店里忙活着呢,他心里挂着竹鼠的事,做起事来就有些心不在焉,等抬眼看到自家两个丫头风风火火跑进来时,立刻就迎了上去。 招娣两姐妹一路小跑着来到国营饭店,脸上俱都是红扑扑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她们也顾不上擦把汗,一瞧见自家爹,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招娣把手里紧紧攥着的纸条往陆大勺手里一塞,然后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奶奶的话说了一遍:“爹,奶说,隔壁奶奶家有 20只竹鼠呢,她要换这个条上的东西,让你赶紧拿个主意。” 陆大勺一听有20只竹鼠,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他赶忙回头往灶房走,不一会儿,就拿了两个大白馒头出来,塞到两个闺女手里:“乖囡,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了,吃个馒头垫垫肚子,等会儿爹带你们回去。” 两个丫头平时可难得吃这种精细粮食,这会儿又惊又喜,接过馒头就乖巧地直点头。 陆大勺便顾不上再多说啥,攥着纸条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找经理去了。 陆大勺心急火燎地来到经理办公室门口,直接推开门就冲了进去,嘴里低声喊道:“经理,搞到了!” 这会儿经理正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红铅笔,皱着眉头在《人民日报》上勾画着什么。 或许是这几天休息不好的缘故,他整个人看起来透着一股颓废的颜色,原本白胖的脸色也有些蜡黄,额头上几根乱发支棱出来,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墙上挂着的“深挖洞、广积粮”的标语被穿堂风吹得啪啪作响,倒是更衬得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压抑了。 “啥?”经理被陆大勺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手一抖,下一秒就反应了过来,整个人一下子从座位上窜了起来,油汗顺着双下巴滴在了中山装第三颗纽扣上,他也顾不上擦,只急切地问:“搞到了?多少只?” 陆大勺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一边快步走到经理跟前,一边展开手里的纸条,嘴里说道:“足足二十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家,说是这几天全家出动去找了,可上心了呢,想要用竹鼠换这纸条上的东西……” 陆大勺的话突然就断在了半空,就像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的鸡似的,整个人的表情都僵住了,脸上也只剩下满满的惊愕。 第五十四章 答应她! “咋了?写的啥呀?我来看看。”经理一听有 20只竹鼠,原本还紧张的神色一下子就被喜悦取代了,整个人洋溢着位置保住了的兴奋,见陆大勺这模样,还以为他是被邻居狮子大开口给吓着了,笑着打趣道:“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就是点东西嘛,给她……” 经理的眼睛快速扫过纸片,结果那没说完的话就像被噎住了一样,也憋在了嘴里。他抬头看了陆大勺一眼,两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里明晃晃的惊愕。 “这……”陆大勺张了张嘴,不知道说啥,他平时在大队里的时间不算多,整天就在这饭店里忙活,这会儿也是着实没想到,隔壁沈会计家的婶子居然还有这种野望呢,张口就敢要一个临时工指标。 而经理呢,估计打心眼里根本就没想过一个农村人敢跟他们提这种要求,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陆大勺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补了一句:“我家娃子过来报信的时候还说,隔壁讲了,如果咱们觉得不行,她就把那竹鼠给家里人炖了吃了,就当是补身子了,反正也不亏。” 这就是不接受其他条件的意思了,经理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皱得更紧,眼睛盯着纸条,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陆大勺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心里正琢磨着要不自己先下去忙活会儿?等经理考虑好了之后再回复杨秀秀那边呢,就听到身前传出了动静。 “答应她。”经理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断,似乎…还有一丝笑意。 路大少惊愕抬头,就看到经理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手边的烟锅在墙上用力地磕了磕,“砰砰”几声,火星子四溅:“咱们现在急用,必须得先把那二十只竹鼠拿到手,没这竹鼠,上头交代的事儿就办不成,其他的都先往后放放。” 显然没想到经理这么快就做了决定,陆大勺心“扑通扑通”直跳,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道:“那临时工指标……” “一个临时工罢了,把人先弄到国营饭店来!正好前段日子张书记有个侄女要找工作,”经理没等陆大勺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现在借这个事情把指标落实了,先给这头用用,等咱们事情办完了之后,再寻个由头辞退了,张书记那边也好交代了。” “啊?”陆大勺这会儿听明白了,心里顿时就有些别扭,感觉就像吞了只苍蝇似的难受起来。 若是经理直接拒绝了,那倒也能理解,毕竟这临时工指标确实不好弄,可现在这种先给人希望,再又想着法子剥夺的事情,就有些不太厚道了。 更何况这以竹鼠为由头开的指标,最后却成了经理的人情,那杨秀秀一家可以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陆大勺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看着经理直直看过来的眼睛,他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终究是没敢开口,只是低下了头。 经理此时再没有了之前颓废的模样,他勾嘴笑了笑,接着说道:“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找老张盖个章,他那边我会提前打招呼,不会为难你。” 说完,他似乎看出了陆大勺的心思一样,声音低沉了一些:“大勺,那就是个邻居而已,你以后可是要搬到镇上的,那小村子能待多久?而且,这可是她们先狮子大开口的,你根本就不用觉得愧疚,现在当务之急,是你要赶紧回去,先把那二十只竹鼠拿过来,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陆大勺微微低下了头,小声应了一句,没有去看经理的眼睛。 经理满意地点点头,走上前拍了拍陆大勺的肩膀,说道:“这事你办得不错,关键时刻能顶上来。你放心,事情成了不会亏待你的,以后有你的好处。” 陆大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应了一声,便接过经理写好的条子,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很快,陆大勺就凭着经理的交代,从老张那儿拿到了临时工的批条。 因为是临时加的,职位就直接定了杂工,就是啥事都得干的那种,收拾桌子、打扫卫生、洗碗刷筷什么的,反正店里的各种杂活儿都得揽着,见事做事,基本上不得清闲。 当然,就算是这种职位,老张都追着陆大勺问了半天,可陆大勺能说什么?他只能打了个哈哈含糊着混了过去。然后赶紧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离开了。 骑自行车带着两个闺女回村的路上,陆大勺心里头还在想着这事儿,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儿,便又仔仔细细地问了一次他娘和杨秀秀“谈判”的具体经过。 可俩丫头年纪不大,当时又没在堂屋里,隔着窗户听了个大概,这会儿被问了几次就有些迷糊了,说得颠三倒四的,根本讲不清楚个所以然来。 陆大勺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便也不再追问了,只是埋头赶路,原本宝贝得不行的自行车在乡间小路上骑得飞快,带起了一阵尘土。 到了沈家屯,陆大勺连家都没顾得上回,直接就敲响了杨秀秀家的门。 杨秀秀在院子里晒菜干,但心里可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因此听到外面传来的敲门声,立刻就提起了精神,把心里头想了一下午的话又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几遍,这才起身,快步走到门口,伸手拉开了门栓。 陆大勺一进门,就先给了个笑脸,当然,因为过于勉强,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苦涩,脸上的肌肉都显得有些僵硬。 杨秀秀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倒是依旧保持着镇定,笑着说道:“大侄子,过来了?” “过来了……”陆大勺挠了挠头,心里已经想了一路了,可直到这会儿,还是没想好该咋说才好,犹豫了半天,索性就干脆不废话了,直接把经理给写的那张条子递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不对劲 陆大勺手有些抖,杨秀秀疑惑地接过纸条,展开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脸上的笑容就像绽放的花朵一样,止也止不住地灿烂了起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她先是激动地在“每月十八元”那几个字处反复摩挲了几下,仿佛已经看到钱进了口袋似的,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字条原样叠了回去,宝贝似的收紧贴身的口袋里拍了拍。 做完这些之后,杨秀秀一把将陆大勺拉进了屋子,脸上堆满了笑:“大侄,坐啊,坐,婶子给你倒糖水去,今天可真是辛苦你跑这一趟了呀。” “不,不用了,婶子。”陆大勺赶忙摇头,也没心思喝糖水,直接说道,“婶子,我要先把竹鼠带回去,经理那边还等着用呢,耽搁不得。” “那当然,那当然,”杨秀秀喜得整个人都在发飘,感觉像做梦一样,这临时工指标就这么到手了,以后家里的日子可就有盼头了呀。 她一边领着陆大勺往里走,一边还不忘夸赞道:“我就说咱们屯子里就只有你最本事,我原想着你能帮我打听打听哪里有招工的,哪里知道,你能直接把人招到国营饭店去呢,可真是太厉害了,婶子真是没看错人!” “不不不,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婶子,这都是经理决定的,我就是跑跑腿传个话罢了。”陆大勺一听杨秀秀的夸赞,心里更觉得愧疚了,赶忙摆手解释道,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杨秀秀给打断了。 “婶子知道婶子知道,你放心,这事儿出了你嘴入了我耳,绝对不会有第三个……额,其他人家的人知道了!婶子不是多嘴的人哈!”杨秀秀拍着胸脯保证着,她只以为陆大勺是怕村里其他人家也求上门,赶紧保证自己会把嘴捂严实。 杨秀秀边走边乐,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而一旁的陆大勺则更加的纠结起来了,现在杨婶子有多高兴,只怕到时候就有多难过,只是她如果只是单纯想要打听一下招工消息,那也算不得狮子大开口了,自己要不要回去跟经理再说说? 不行不行!刚想到这里,陆大勺又赶紧摇头把这个想法晃了出去,经理是说一不二的脾性,自己跟他共事这么多年了,他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儿,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估计很难再转变了。 而且,还有个张书记的侄女等着呢…… 哎,只能希望到时候杨婶子希望破灭,能看开一点!或者能多做几个月,好歹能多赚点工资弥补一点损失。 就在陆大勺胡思乱想间,两人已经到了杨秀秀家灶房的角落里。那些个竹鼠,全被杨秀秀养在这儿,一个个挤在一起,偶尔发出“吱吱吱”的叫声。 “呶,大侄子,你点点数。”杨秀秀扯了扯正陷入沉思的陆大勺,顿时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陆大勺看到面前这一堆竹鼠,脸上的表情也激动起来,赶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框子,蹲下身子,一边绑嘴一边把竹鼠往框子里放,很快就把二十只竹鼠都点了出来。 陆大勺又反复核对了两次,确定一只不少,这才站起身来,看向杨秀秀点头说道:“婶子,没错!那我就先走了啊。” “诶,等等。”杨秀秀一把拉住陆大勺的胳膊,眼里透着一丝急切,“大侄子啊,你这条子是啥时候去?几点到?到了主要干些啥?你得跟我说道说道啊,婶子这心里头没底呢。” “啊,对!”陆大勺回过神来,想起老张之前交代的话,赶紧跟杨秀秀说道,“经理已经打了招呼了,明儿个就能去报道。不过要是你们家里有事,迟一天也行,不着急。第一天先去办手续,早上七点之前到。到了之后直接来找我就成,我带你们去。” “诶,成!”听了这话,杨秀秀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她爽快地放开抓着框子的手,又从橱柜里拿了个煮鸡蛋塞到陆大勺的口袋里,这才开口说道,“那我们家里先准备下,后天一早,去店里找你。大侄子,这乡里乡亲的你可得多照应着点儿呀,咱农村人头一回进国营单位,啥都不懂。” “好。”陆大勺赶忙点头应道,心里五味杂陈。就在要出门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头说道:“婶子,这个临时工,可能没那么好做,国营饭店里活儿多,要求也严,到时候可得叮嘱家里人多用心,别出啥差错了。” 说完这句,他也不等杨秀秀追问,像是后面有啥追着他似的,蹬上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跑远了,那背影看着竟有几分狼狈。 杨秀秀站在门口,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陆大勺远去的方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陆大勺临走时说的那句,怎么听都觉得话里有话呀,难不成这临时工的事儿还有啥隐藏的门道不成? 不过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多想了,满心都是即将有家人进城工作的喜悦,转过身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就往屋里走去。声音虽然称不上多动听,却让整个小院透着一股子欢快劲儿。 等到孩子们散学的时候,爱国就像一阵小旋风似的,握着个鸡蛋一溜小跑地进了屋,脸还因为兴奋涨得通红,大声嚷嚷着:“奶,你看看我在门槛旁发现啥了!这是咱们家的鸡蛋,上头还涂了一笔红的呢。” 说完,他献宝似的把鸡蛋递到杨秀秀面前,胸脯挺得老高,脸上得意的表情就好像自己立了大功一样,仰着脑袋笑嘻嘻地说道:“奶,你今儿个失误了?家里掉了个鸡蛋都没发现,要不是我呀,咱家就损失大了啊!” 杨秀秀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接过鸡蛋,只一眼,她就觉得手里的鸡蛋有些沉甸甸的——这分明就是她塞在陆大勺衣服兜里头的那个! 杨秀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随便两句话把小孙子打发走,然后又拿出那张陆大勺给的纸条,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第五十六章 家庭会议 杨秀秀眼睛都快贴到纸条上了,就怕漏看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可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陆大勺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自家不过就是得了个临时工的名额,又威胁不到他大厨的地位,他那一番表现到底是啥意思? 杨秀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里头像是有只小猫在挠似的,坐立不安。难不成这事儿还能有变数? 她当即改了主意,不行不行,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明儿个就得去报道!那今天晚上,就得跟大家商量好了才行。 她原本跟陆大勺说后天,最大的问题是杨秀秀压根就还没想好,这个临时工的名额到底要让谁去,但是这会儿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按理说,她就一个儿子,肯定该给沈青山去的。可沈青山那性子她当娘的太了解了,说好听点是憨厚老实,说难听点就是木讷、蠢笨。 这国营饭店可不比屯子里头,在屯子里家里人好歹还能互相看顾着些,要是在镇上出了点啥事,那可真是鞭长莫及,想帮忙都帮不上。 老头子沈志和呢,是大队的预备会计,虽然没个正式名分,偏他还忙得兴兴头头的,只怕也不能去。 杨秀秀自己五十多的人了,身子骨虽说还算硬朗,可也没那精力天天往镇上跑,两个小孙子年纪又还小…… 杨秀秀在屋里来回踱步,琢磨来琢磨去,始终拿不定个主意,最后还是决定,要开个家庭会议! 这个洋气词儿还是儿媳妇的表姑之前说过的,杨秀秀觉得用在这儿格外合适。这大队里有大事就要开大会,那他们家里遇到这么大的事儿,可不就得开个家庭会嘛,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呢。 等到了晚上,一家人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小院里顿时热闹了起来。杨秀秀拍拍手,示意众人在堂屋里做好,就连小满宝,也被华慧抱在怀里,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妈妈的怀抱里头。 堂屋的煤油灯芯“噗”的一声爆了个小小的火花,光亮猛地一闪,惊得满宝往华慧怀里缩了缩,小手揪了揪妈妈的衣角。 杨秀秀借着光不紧不慢地环视了一圈,打量着全家人的脸。 沈志和心里头好奇得很,也不知道老妻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手里的烟斗在手里盘来盘去的,心里有些痒痒的。 自从上次满宝被他的烟味熏得咳嗽了一声之后,杨秀秀就下了死命令,再也不让他在满宝跟前抽烟了。因此这会儿他只能拿着烟斗,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搪瓷缸子,那缸身上“劳动最光荣”的红字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满宝看着爷爷那副憋屈无奈的神色,觉得怪好玩的,笑嘻嘻地指使旁边的小哥哥塞了一块冰糖进沈志和手里。 沈志和一看,顿时乐了,绽放出一个满是菊花纹的大笑脸,他把冰糖砸碎,分给了大伙儿,然后众人这才一齐看向杨秀秀的方向,眼神里都透着些好奇。 见人都已经坐好,杨秀秀清了清嗓子,开了口:“今天我们召开了一个隆重的会议……” 她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咳咳”,回头一看,沈青山已经咳得面红耳赤,简直快把肺都给咳出来了。 杨秀秀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瞪了沈青山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又咋了?那点冰糖碎碎扎到你了?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以后你别吃糖了!” “不,不是。”沈青山好不容易在媳妇的帮助下止住了咳,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我的娘诶,我哪里是被冰糖呛到的,分明就是被您老人家这话给呛到的啊!但是他不敢说……只能委屈巴巴地往媳妇的方向靠了靠。 华慧看着沈青山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开口打圆场:“娘,山哥好了,您说。” 杨秀秀只觉得刚刚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严肃气氛已经被打破了,没好气地坐了下去,然后语出惊人地说道:“我弄到了一个国营饭店的临时工名额,工资十八块呢,你们看看谁去!” 她这话一出口,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啥?” “咳咳咳咳咳……” 这次,几乎是所有人都被惊到了,咳嗽声此起彼伏的,就连原本端正坐着的满宝,都被她娘华慧那惊讶的动作晃得在怀里摇来摇去。 爱国刚要欢呼出声,被他爷爷一个严厉的眼神给钉在了板凳上,他虽然乖乖地坐着,可那兴奋劲儿还在眼睛里闪着,屁股上跟扎了钉子一样,扭来扭去,显然是很想开口了。 “瞅你们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杨秀秀见状,故意做出一副淡定的表情,还把满宝从华慧的怀里抱了出来,那话语里满是得意的神色。 满宝看着有趣,忍不住用小手捂住嘴偷笑了起来,结果被杨秀秀轻轻地呼噜了一下脑袋,赶忙又收起笑容,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等到众人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沈志和第一个开口了,他皱着眉头,满脸的不敢置信,声音都有点发颤地问道:“你刚刚说啥?我没有听清楚。” 杨秀秀瞅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其他人正襟危坐,连跟前的水碗都下意识地推得远远的模样,这才重新开口说道:“你们没听错,我是真的弄到了一个国营饭店的临时工名额!” “是……替工的那种?”沈志和还是有些不确定地追问。 替工就是在正式职工不方便的时候,代替人家上几个月班,一般多见于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代两个月。做替工的话,工资是自己能拿到手的,但是其他福利待遇可还是人家正式职工的,跟替工的人没半毛钱关系。 这种虽然也挺难得的,可沈志和到底是见过的,所以下意识就问了出来。 杨秀秀下巴一扬,一脸骄傲地说道:“那种能叫临时工吗?我说的临时工就是临时工,干得好还能转正的那种哩!” 第五十七章 你糊涂啊! 她这话一出口,沈志和就不说话了,只是拧着眉头看着杨秀秀,心里琢磨着一个问题——我家这婆娘是啥时候疯魔的呢?咋一点征兆都没有? 不同于家里男人们的不敢置信,华慧多少是知道点前情后果的,这会儿就小声开了口:“娘,那些竹鼠,真的成了啊?” “那当然,你娘我从不说大话!”杨秀秀笑着拍了拍华慧的肩膀,神情满意,“还是你机灵,一下就猜到了,不像那帮木头桩子,一个个傻愣愣的!” “竹鼠?”爱国可算是找到了机会蹦跶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就是奶你养在灶房的那些?” 他可惦记那些竹鼠好久了呀,每次看着都馋得不行,可奶奶每次都说有大用,不准他偷偷动。见他往灶房跑,爱军也跟着溜过去看了看,果然见筐子里头的竹鼠已经不见了。 爱国更兴奋了,手舞足蹈地说道:“奶,竹鼠就能换临时工?那还等啥呀,咱们全家人都去抓啊!给咱们家一个人换一个,到时候都不用上学了!” 他想得那叫一个美,仿佛已经看到一家人都在国营饭店上班的场景了。 杨秀秀都没来得及镇压这跳脱的小孙子,沈志和已经一烟斗就抽了过去,那动作又快又狠:“住嘴,你想害死全家吗?” 这一烟斗下去,可比杨秀秀平时做样子打他们疼多了,可是看爷爷那吓人的模样,沈爱国连叫都没敢叫,死死地抿住嘴,把眼泪都憋了回去,眼眶红红的委屈极了,却又不敢吭声,只能低着头坐在那儿。 沈志和看小孙子那样子,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开口解释道:“什么竹鼠换工作,那是投机倒把啊,你们不要命了?这要是被发现了,那可是要出大事的,咱家就完了!” 说完,他看向杨秀秀,眼神里满是不赞同的神色:“你糊涂!赶紧把东西给人家退回去,咱们不能干这事。万一被发现了,你还要不要活了?” 一听沈志和说得这般严重,家里人也都紧张了起来,一起看向了杨秀秀的方向,眼神里都透着担忧,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杨秀秀也是愣了愣,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她的“靠山”——“五谷娘娘”,心里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吓人。你放心,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弄了就是了。你们以为临时工是山上的野菜啊,到处都是?” 沈志和却不肯罢休,死死地盯着杨秀秀,脸色严肃得很,说道:“别打哈哈,到底怎么回事?跟谁换来的?怎么做的交易?你给我老老实实全交代了!” 杨秀秀最讨厌沈志和在家里摆他那副老革命的做派了,可看他这会儿是真的紧张,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得说清楚,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把竹鼠换指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当然了,在她的嘴里,那些竹鼠可都是她自己带着满宝上山去抓的,横竖满宝招竹鼠喜欢这事也被二狗子宣扬了出去,杨秀秀扯了这个名头,倒还真没有被拆穿。 她还顺带把自己跟李大丫和陆大勺说的话也说了一遍,又特意叮嘱爱军爱国,这竹鼠对外还是得说是他们哥仨抓的才行,可千万不能露了馅。 听完了杨秀秀这几天的“丰功伟绩”,华慧、沈青山、爱军爱国两小子都是一脸的惊叹加佩服,没想到自家娘\/奶奶居然这么有本事。只有沈志和,眉头拧得都快要粘在一处了。 好不容易等杨秀秀话音落下,沈志和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的,他端起面前的那碗水,“咕咚咕咚”几口全部喝完,这才抹了抹嘴,才叹口气开口道:“别只顾着乐了,这事,你们不觉得蹊跷?” 说完,沈志和看向杨秀秀,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特别是你!都几十岁的人了,吃的盐都该比他们吃的米还多了,你觉得那20只竹鼠,能值当一个临时工的指标?我问问你,就比如你这个指标,别人拿40只竹鼠跟你换,你换不?” “那我肯定不能换啊!我又不是傻子!”杨秀秀想都没想,当即就回道,“这可是长久的公家饭,哪是随便一点东西就能换的!” 说完,她自己就愣住了! 对啊! 她不是傻子,其他人也不是啊!所以那这事情……莫非真有蹊跷? “那不就是了,”沈志和用烟袋在桌子上磕了磕,发出“咚咚”的声响,把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这陆大勺,或者说他的那个经理,为啥要做这赔本买卖?” “(o)…” 杨秀秀一时噎住,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青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确定地开口:“那咱……不去了?” “怎么能不去呢!”杨秀秀差点跳起来,虽然说她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便宜占得有点大,但是刚刚那些都是老头子的猜测啊,万一他猜错了呢? 这可是工作! 镇上的工作!! 镇上国营饭店的工作啊!!! 眼看着老两口就要嚷嚷起来,华慧在一旁轻轻开了口:“爹,娘,我倒是有个看法,不一定对,您二老听听看。” “你说你说,”杨秀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赶忙开口。 华慧微微垂着头理了理思绪,才缓缓开口道:“在咱们村里人看来,一个城里的岗位自然是顶天的大事,是能改变一家人命运的好机会。而竹鼠虽然难捉,可确实是山上就能抓到的野物,所以咱们自然是觉得不值当的。但是从他们经理的角度看,或许就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见大家都在认真听,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经理是多大的干部,但是看他写个条子就能加一个岗位,想来这个对他来说不算太难。可看陆大勺这几天着急上火的模样,竹鼠对他们反而比较难得。拿自己容易得到的东西换难得的东西,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第五十八章 让华慧去! 华慧这一番话说完,杨秀秀眼睛越发明亮起来,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我慧子说得对!肯定就是这样!我们一家是贫下中农,那经理可是干部,真要是这事捅出去,还不定谁吃亏呢!要是咱们自己放弃,那才真实白瞎了我满宝的竹鼠!” 见一家子又兴奋了起来,好像都被这个岗位迷了心一样,沈志和眉头锁得更紧,正想再说些什么,结果一抬头就正好看见毛主席像下挂着的军用水壶,那是杨秀秀的陪嫁。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新婚夜杨秀秀说的话:“等咱有了娃,说啥也得让他们吃公家饭。” 他抬眼看了看旁边的杨秀秀头上花白的头发和眼里的憧憬,又想到她为了这个临时工名额,费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了改换门庭的机会,忍不住心里软了一下。 要不,让她试试? 反正杨秀秀给陆大勺竹鼠的事情没有第三个人看到,而且交易是双方的,就像她说的一样,对方顶多就是不认,应该不大可能主动去闹大。退一万步讲,要是真的东窗事发,大不了……大不了到时候他担了这个事去坐牢去。 想到这,沈志和原本到了嘴边的反驳话语咽了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吭声。 杨秀秀见众人都没有再反对,心里踏实了些,便把刚刚拿出来的纸条小心翼翼又叠了回去,然后才继续说第二件事:“既然都决定去了,那还有一个事咱们商量一下。就是陆大勺临走那话说得有些不清不楚的,说这临时工工作不好干,给的鸡蛋也没收,我总觉得心里有些没底。你们说说,会不会还有啥情况咱们没想到?” “纸条别是假的?”又是爱国第一个跳出来的,脸上的兴奋全变成了紧张。 这次,他爹顺手就把他按了下去:“别瞎嚷嚷,你一个小孩子懂啥!” 爱国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了,可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杨秀秀。 杨秀秀摇了摇头:“那不能,咱们都仔仔细细地看了多少次了,那纸条肯定是真的。我怕就怕到时候上着班还有啥幺蛾子冒出来。” “会不会就是累啊?那杂工不得啥都干嘛,洗碗洗筷子擦桌子擦地什么的,可能一刻都不得闲,比起只要做三顿饭的大厨来说,可不就是累了。”沈青山犹豫着开口,别看大伙儿平日里在屯子里干活累得够呛,这国营饭店的杂工估计也轻松不到哪儿去。 “如果只是累点,那咱不怕啊。只要有活干有钱赚,咱村里人哪有怕苦怕累的。”杨秀秀还是摇头,“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她给陆大勺的可是鸡蛋!就算在城里人眼里也是金贵东西,那陆大勺说不要就不要了,肯定不可能是因为这点子事。 “会不会是有人刁难啊,那城里人不是总是看不起我们嘛!动不动就爱仰着脖子说话。”爱军也开了口,他之前去镇上的时候,就遇见过那些城里人趾高气扬的样子,至今记忆犹新,这会儿就联想到这工作上了。 杨秀秀点点头,这倒是有可能。她上次去给满宝买牛奶,还被供销社售货员看不起呢。要不是华慧机灵,还指不定多难堪呢…… 诶,等等! 杨秀秀忍不住拍了拍手,如果是其他人去,可能要担心被人刁难的问题,但是华慧不怕啊,看她上次把那售货员挤兑得说不出话就知道,她心里有成算着呢。 只是,华慧去的话,这每天来回镇上,一个女人家家的到底不太安全。 杨秀秀又在心里盘算开了,而一旁的沈志和坐不住,也开始在堂屋里头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叨着:“慧子说得有道理,但是我总觉得这事情,得从长计议,而且青山性子也憨,这上班的事……” “干青山什么事?我想着,这个临时工得让慧子去!”杨秀秀语出惊人,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惊愕地看向了她。 杨秀秀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就这么定了!慧子年纪合适,人也机灵,青山你每天早点起,送她过去,然后下午下工之后接慧子回来。” “娘!”华慧惊叫一声,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机会居然会落在自己身上,要知道,她可不是姓沈的!婆母也不怕这工作到时候便宜了华家? 华慧刚刚还一直在想着怎么给山哥准备明儿个上班的东西呢,此刻听了婆婆的话,她真是又惊又喜,还带了些忐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沈志和也皱了皱眉,他倒不是不信任儿媳妇,只是之前那种得了工作就离婚,就为了把工作让给娘家亲兄弟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 “我也赞成让慧子去!”沈青山突然出声,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覆住媳妇常年开裂的指尖,眼神柔和,“她不仅聪明,认字还比我多,前年扫盲班结业证还压在箱底呢。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去才是白瞎了,别干两天让人家赶走了。” 他是真心觉得华慧比自己更适合这份工作,而华慧呢,虽然耳尖有些泛红,手却静静地放着,始终没有抽出来。 见没人再说话,杨秀秀抱着满宝转了几圈,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抬头接着说道:“那就这么定了。不管是什么情况,反正我们现在换也已经换了,竹鼠不可能再要回来,我想着,明儿个除了两个小子去上学,我们就都去看看去?不管有啥问题,都得看了才晓得。” “为啥啊?我可以请假啊!”爱国一听这话,蹭就跳了起来,上次去镇上他就在学校没赶上,这回可是关乎他们家的大事,他怎么能不参与呢! “想得美,老老实实读你的书去,敢逃课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杨秀秀横了他一眼,语气严厉,然后她又看了看其他人,见众人似乎都默认了,这才接着说道,“行了,说不准就是咱们瞎操心呢,到时候慧子做得好转了正,咱们说不准还能买个自行车哩!” 第五十九章 进城,上工! 这牛真是越吹越大了,沈志和无奈地摇摇头,而沈爱国已经第一个跳起来捧场:“自行车!自行车!” 他兴奋地跳上条凳,学着骑车的样子比划着车把,嘴里还喊着:“我要坐前杠!” 满宝有样学样地张开双臂,奶声奶气地喊道:“飞!” 全家人都笑作一团,原本还有些凝重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轻松欢快起来。杨秀秀这次没有敲孙子,而是抱着满宝颠了颠,笑点头道:“攒够钱就买,到时候慧子骑车上班,车铃铛要最响的!” 看着全家人脸上都挂上了憧憬的神色,满宝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临时工已经要来了,那自行车还会远吗? 几人昨晚商量好之后早早睡下。 第二天,东方的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淡淡的晨雾还萦绕在各个角落,杨秀秀心里头都惦记着那临时工的事儿,带着一家人抱起满宝就脚步匆匆地就往镇上赶。 等满宝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呀,他们已经站在了镇上国营饭店的大门口。 这会儿,国营饭店的大门还紧闭着,只有偶尔路过的几个行人,投来稀奇的目光,打量着这几个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人。 杨秀秀心里着急,便凑到窗户跟前,伸出手用袖口擦了擦那玻璃,然后眯着眼往里瞅了一眼。这一瞅,正好看见里头有个穿劳动布围裙的胖女人,正坐在桌前剔牙。 那胖女人估计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视线立刻转了过来,瞧见窗口站着的杨秀秀他们之后,脸上立马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把手里的搪瓷缸往桌上重重一墩,发出“哐当”一声响,扯着嗓子喊道:“干啥的干啥的,乡下人懂不懂规矩?还没到饭点呢,不开门!” “同志,我们找陆大勺师傅。”华慧见状,赶忙上前半步,一边说着,一边把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让她看了一眼,接着说道,“是来办临时工手续的。” 门吱呀开了条缝,胖女人眼睛在纸条上扫了一眼,又狐疑地打量起他们几人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们沾着晨露的布鞋上,那鞋底子因为走了一段路,在水泥地上蹭出了细小的泥印子,看着有些脏兮兮的。她撇了撇嘴,语气疑惑:“临时工?我咋不知道?” 华慧刚要开口解释,旁边的杨秀秀突然伸手一指那胖女人的脚下,大声说道:“同志,你鞋带散了!” 那胖女人下意识低头去看,就在这一瞬间,杨秀秀已经抱着满宝,身子一侧,灵巧地挤进门里去了。 “诶你这人……”那女人有些不爽,正想扯着嗓子叫骂两句,就看到陆大勺从灶房里头探出头来,顿时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狠狠地瞪了杨秀秀一眼。 见是杨秀秀一家,陆大勺也是一愣,手里的铁勺“当啷”一声掉进了锅里,溅起了几点油星子。他赶忙用围裙擦了擦手,从里头走了出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婶子,你们怎么就来了,不是说明儿个才来报道吗?” 杨秀秀看着陆大勺,脸上立马露出个热情的笑脸,声音不自觉地大了几分:“大侄子啊,这迟一天早一天反正都得来,我就想着干脆早点过来,也能尽快上手不是。咱乡下人,干活可不怕早,就盼着能早点把活儿干好呢。” 陆大勺听了这话脸抽了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开口道:“那青山兄弟,你跟我来,我领你去办手续。” “不是青山,这工作给咱家慧子。”杨秀秀说着,就把华慧往前推了推,笑着对陆大勺说道,“大侄子,劳烦你了。慧子这孩子机灵,干活也麻利,肯定能把这工作干好的,你就多费心带带她呀。” 陆大勺又是一惊,他下意识以为是沈青山来上班,没想到这沈家人倒是有意思。不过这是人家的事,他自然不会多嘴去说啥,只是又点了点头说道:“行,那华慧同志跟我来,我带你去办手续。” 说完,他就带着华慧往老张的办公室走去了。 这临时工的手续倒也不算复杂,在陆大勺的帮忙指引下,办得还挺快的。就是在领劳保手套的时候,老张拿着登记本,一边登记一边抬头看了看华慧,眼神里透着一丝探究,凑过来问道:“小华同志跟李经理沾亲?” 他这话一出口,陆大勺的动作都停了一下,周围的气氛也变得有点微妙起来。 华慧这会儿正在仔细地系着那条印着“国营饭店”字样的围裙呢,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微微抬起头,低声笑着说道:“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个李经理,我倒是知道家里常来的一个李叔,最爱吃我娘腌的芥菜疙瘩。” 老张听了这话撇撇嘴,见华慧也不像是好糊弄的主儿,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事儿了。 既然手续都办好了,那今天华慧就可以正式上工了。 杨秀秀等人便找了个角落里坐下,就见华慧顺利地领到了围裙,又戴上手套,开始手脚麻利地擦起桌子来。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正在一家人打算找陆大勺道个谢就离开的时候,两个穿衬衫的女服务员的对话引起了满宝的注意。 她们这会儿倚着柜台嗑瓜子,瓜子皮也不拢好,故意往华慧跟前吐。 “听说走陈经理的关系进来的?”其中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服务员挑了挑眉毛,眼神瞟向华慧的方向。 “啧啧,好有本事呢,上次我那小姑子说他们班一个高中生都没进得来。瞧那土布衫,也不晓得认不认识字……”另一个正是刚刚拦着他们不让进的胖女人,此时一边说话还一边朝着华慧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她们明明看到华慧的家人就在那儿坐着,依然说得肆无忌惮,显示是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又或者说,就是因为看到了他们,所以才变本加厉,故意说给他们听呢。 第六十章 阴差阳错 见满宝小脸都皱了起来,杨秀秀心里反倒是踏实了些。看来,这国营饭店确实是不好混,就连一个临时工的杂工似乎都抢了不少人的“肥肉”,或许这就是当时陆大勺说那些话的缘由? 想着,她轻轻抱着满宝晃了晃,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哄道:“奶的满宝饿了没有,奶给你买个葱油饼好不?” 满宝正想摇头说不饿呢,可偏偏那葱油饼的香味直往她鼻子里钻,满宝忍不住就咽了咽口水,“咕咚”一声,在安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顿时就让杨秀秀忍不住真的笑了起来。 她摸了摸满宝的脑袋,站起身来,走到卖票窗口开始排队。估计是看他们勉强算是“员工家属”,这一次,女售票员难得给了个笑脸,动作也麻利了些,但是满宝心里依然有些沉甸甸的。 俗话说“京城居,大不易。”现在看起来,哪怕就是国营饭店这么一个小单位,想要站稳脚跟,都不那么容易啊。她抬眼看向正在忙碌的华慧,心里默默地想着:她妈,应该没问题? 等满宝再次转头看的时候,华慧已经收拾完了大堂,正打算往灶房走呢。在进灶房之前,华慧像是感觉到了满宝的目光一样,转过头来对着满宝笑了一下,眼神熠熠生辉。 华慧就这么在国营饭店干了下来,每天天不亮就揣着玉米面饼子出门,等到晚上下班回来时也总不忘用油纸包几根灶上烤焦的麻花或其他边角料哄几个孩子。这一天天的,来回路上就要用掉差不多三个钟头,她却劲头十足。 脚下的布鞋底在这日复一日的奔波中都磨薄了一层,也让她把镇上那些个七拐八绕的小巷子摸了个差不离。 华慧本就是个勤快的人,在国营饭店里,不管是擦桌子、洗碗筷,还是帮着后厨择菜、洗菜,她都手脚麻利,眼里也有活儿,基本上不闲着。而且,她这人嘴巴虽说算不上多甜,但也有着自己为人处世的一套方法,从来不会主动去得罪人。 再加上陆大勺有意无意地在旁边帮扶着,时不时地指点一下,帮她挡挡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事儿,慢慢地,华慧总算也在国营饭店里融了进去,至少那些一开始故意针对她的人,现在也不再处处找茬了,工作也算稳当了下来。 这样沈家人心里就挺满足的了,一家子天天乐呵呵的,倒像是多了个了不得的盼头一样。 不过屯子里这边好几天没看到华慧上工,村里那些爱打听事儿的人,就有些按捺不住了,明里暗里地来打探消息。杨秀秀也是个精明的主儿,她不想说的时候,每次都能找各种借口,把他们给糊弄过去。 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做了半个月之后,杨秀秀他们看一切都挺顺利的,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总算是慢慢放了下来。 可没成想,今天华慧回家的时候,居然还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准确地说,是阴差阳错间撞到了一个地界。 这日正赶上晌午,日头毒得很,火辣辣地照着大地。路边的知了扯着嗓子拼命地嚎,那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听得人心里烦躁。 华慧蹲在后厨门口择豆角,豆大的汗珠子顺着她的麻花辫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滚,打湿了脖子上的衣裳。就在她打算起身去拿条湿毛巾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墙外有几个半大孩子压低了声音的小声议论。 “供销社的车快来了?” “我妈说今儿个下午就到。” “嘘,小点声,快点回家拿东西去。” 华慧手里的豆角秆“啪嗒”一声就掉进了旁边的竹筐里,她几乎是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周姐说漏嘴的事儿——每次供销社采购车卸货的时候,总会有些压坏了的罐头流出来,不要票! 周姐就是那个在供销社打牛奶的售货员,华慧自从到了国营饭店上班之后,就找了个理由跟那个周姐又走动了起来,两人时不时地唠唠家常,互通有无,一来二去的,这交情也就处起来了,消息自然就比之前灵通一些。 不过华慧也溜达去过好几次供销社仓库那边,可运气不好,一次都没遇到过那车,没想到今儿个倒是逮到了。 华慧心里头高兴,立马快手快脚地把剩下的活干完,然后把围裙往煤堆后头一藏,接着便拿着个铝饭盒,贴着墙根往供销社仓库的方向挪。 这灶房窗户后头就是那两个服务员中午休息的地方,华慧可不打算给自己多加竞争对手。 那青砖缝里的苔藓吸饱了这暑天的热气,踩上去像棉花似的发软,时不时还呲溜滑一下。墙上原本写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也早被这雨打风吹的,颜色都淋褪得差不多了。 华慧刚拐过两个弯,还没到供销社那块儿呢,就瞧见前面有个戴着草帽的人,背着不轻的背篓,脚步匆匆地往一个巷子深处钻去。 对面还有个中年妇人,走路那叫一个飞快,挎着的篮子上盖着的布片被风掀起了一道口子,华慧眼尖,隐约瞧见里头露出了一截油纸包,看那形状,似乎像是镇上粮站才有的古巴糖,满宝念叨过好几回了。 华慧心里一动,当即转个方向就悄悄地跟了上去。 刚到巷子口,她就看到阴影里突然冒出个瘦黑瘦黑的小个子男人,像个门神似的挡在前头。过往的人走到这儿,都要跟他说几句什么,或者递上点什么东西,那男人才会放行让他们进去。 这么神秘? 华慧心里有点紧张,可又不想错过机会,便不动声色地跟紧了一些,竖起耳朵听着前面的动静,还真让她听到了站她前头那个老太太和那男人的对话。 男人瓮声瓮气地问:“出还是入?” 老太太赶忙陪着笑回答:“入。”说着,还掀开篮子上的盖布给那人看了一下,那篮子里空空荡荡的,估计是想证明自己没带什么东西的意思。 第六十一章 发现黑市 那男人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便挥挥手让老太太进去了。下一个,就轮到华慧了。 “出还是入?” 那男人抬眼瞧了下她,瓮声瓮气的开口。他身上的汗衫领口都泛着一层盐霜,汗味儿混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直往华慧鼻子里钻。 华慧有些紧张,心砰砰跳,可脸上还是尽量保持着镇定,她攥紧兜里用手绢包着的粮票,学着前头人的腔调,压低声音说道:“入。” 说着,她便伸手想要打开铝饭盒给那人看。 那汉子鼻子突然抽了抽,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新来的啊,背篓都没拿。国营饭店谁介绍的?身上花椒味都没散干净呢。” 说完,又往华慧这边凑了凑,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一股浓浓的汗酸味混着晒干的牛粪味儿扑面而来,熏得华慧差点没忍住皱起眉头来。 华慧一愣,她没想到进这里头居然是要介绍人的,这东西可不敢乱讲,人家一对就该露馅了。 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说谁的名字比较合适呢,就看到那汉子的手指头不自觉地搓了搓,面上有不耐烦的神色,顿时心领神会。 华慧退后半步,微微挡了挡手,笑着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两分钱纸币塞过去:“大哥通融通融,我就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最近手头不宽裕,价格太高了我也要不起,能装满这饭盒就阿弥陀佛了,哪里用得着背篓呢。” 那汉子接过纸币,用指甲刮了刮票面,像是在辨别,又似乎是在掂量。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侧身让出了一条窄窄的缝。 华慧长舒了一口气,赶紧快步顺着那缝儿往里走,一进去她就愣住了,这巷子深处竟是个不大的交易市场! 乍一看得有好几十号人,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见,只有青石板缝里钻出零星的两根野苋菜,带来一点稀疏的绿意。 一个戴着蓝布条的老头正蹲在磨盘上抽旱烟,烟圈儿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上冒,脚边的竹匾里晒着干瘪的橘皮,可他眼神一丁点儿都没有放在橘皮上,耷拉着眼皮瞅着所有人呢。 还有个穿劳动布工装的男人,正拿着搪瓷缸量小米,那铝饭盒盖有些不平,发出小声的当啷声,似乎正在结算:“三块钱,加上全国粮票一斤二两。” 华慧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这里可根本不是她原本以为的采购车回来的地方,而是她只在别人嘴里听说过,却从来没有去过的——黑市! “新面口袋要伐?”这时候,一个沙哑的招呼声突然传了过来,惊得华慧指尖一颤。她扭头看去,原来是个穿灰布衫的老汉。他蹲在歪脖子槐树下,身前的竹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二十个面口袋,每个口袋上都印着蓝戳。 这可是好东西,裁开了能做衣服呢,可惜,不是华慧现在最需要的。 她摇摇头,又回身打量了一下墙根下那堆发芽的土豆,忽然就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扭头一看,是个穿着补丁褂子的小媳妇,那小媳妇掀开竹篮,露出底下用茅草裹着的鸡蛋,一个个鸡蛋上还沾着新鲜鸡粪,那小媳妇小声问道:“大姐,新下的,个顶个的好,拿工业券换,要不?” “要不起。”华慧赶忙摇头,她可没工业券,但面上还是学着红案师傅谈价时的腔调,“家里攒的鸡蛋票倒是富裕。” 那小媳妇有些失望,转身走了,华慧也加快脚步往里头走去。 这地方到底不合规矩,华慧第一次进来,心里总有些怵得慌,害怕待太久要是被抓到了可就说不清了,只想着尽快摸清楚有哪些东西好赶紧出去。 巷子深处,七八个竹筐错落排开。 一个穿对襟褂的老太太正抖开一块蓝布头,布匹上“红星纺织厂”的印章还带着浆糊味呢,估计是刚弄来不久。 还有个戴红领巾的少年蹲在墙角,面前摆着本卷边的《数理化自学丛书》。 “新到的麦乳精!”又有个裹着头巾的妇人朝着华慧招呼,说着,她还掀开竹篮的盖布让华慧看了一眼,只见里头玻璃瓶上的铁皮盖都锈迹斑斑的了,但是里头淡黄色的颗粒可一点都不少。 华慧心跳都漏了一拍——居然连这东西都有?这黑市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得多啊。 华慧这会儿倒是镇定了下来,感觉到周围总有一股有若有若无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让她心里有点发毛,更加不敢就这么直接走了,左右看了又看,终于瞟见一个自己买得起的东西。 “大姐,菜干咋换?”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向角落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农妇,小声问道。 那人抬起头,伸出枯黄的手指比出个“八”,慢悠悠地说道:“八毛一斤,要搭半张肥皂票。” “肥皂票没有,火柴票行不?”华慧从裤腰暗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票证,这还是杨秀秀一早放在她这儿的,马上就要过期了的,让她找机会用掉。 接着,两人便是一番讨价还价,费了好大劲儿,华慧最后买了三斤菜干,这才感觉那道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慢慢消失不见。 心不在焉上了一下午班之后,华慧就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赶,那脚步倒得飞快,好几次,沈青山都差点没跟上。 一等回到家,华慧连口气都顾不上喘,就直接进了灶房,把发现黑市的这个消息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杨秀秀和她的小尾巴满宝听。 队上发的粮食总共就那么多,虽然婆婆之前说自己也找了人换粮食,可华慧心里想着,多条门路总归不是坏事,现在这年景,家里还是要多屯点粮食,心里才能更踏实些。 果不其然,杨秀秀一听到这消息,就和满宝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闪过一丝惊喜。这遍寻不着的黑市,可算是有着落了。华慧这个临时工,还没领到工资了,就帮了家里一个大忙! 第六十二章 先试试水 听到杨秀秀一叠声的夸赞,华慧心里美滋滋的,当然,她也没想到,杨秀秀和满宝想的,压根就不是买粮,或者说,不仅仅是买粮。 第二天一清早,华慧和沈青山就摸黑上班去了。杨秀秀呢,则早早就来到了灶房。 她昨儿个心里盘算了好久,这去黑市的事儿,杨秀秀不打算告诉沈志和,省得他又念叨个没完。所以,她打算今天先自己去探探路。 至于满宝,那是不带不行的,没了满宝那神奇的本事,就没有能拿去卖的东西了。不过这会儿还早,杨秀秀打算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再去抱她。 说起来,杨秀秀现在能拿得出手去卖的东西着实不多,主要就是原材料有点不够。 像之前陆云拿来的槽子糕和猪油渣那些,满宝的胎记葫芦虽说能复制,可却没法保鲜。也就是说,不管复制出多少的东西,它该啥时候坏还是啥时候坏。 像油渣那些还好,杨秀秀可以直接碾碎成粉末,加到野菜粥或者团子里头悄悄给家里人补补。他们顶多就觉得她手艺精进,不太容易发现其中的端倪。 但那些点心就不一样了,除了满宝偶尔偷偷塞一点给两个哥哥和娘亲之外,大部分都只能祖孙俩自己悄悄享用。沈青山和老头子那是一点都不敢让沾上的,不好解释啊。 所以,杨秀秀和满宝想要把东西拿出去换成钱和能放得住的粮食这事,已经商量了不短时间了。杨秀秀甚至还自己去过镇上好几回。今儿个总算是等到出手的机会了,可到底要卖什么,杨秀秀又犯了难。 之前因为要抻着陆家,好几天没让陆云来家里头玩了,导致满宝现在并没有新鲜的食物可供复制。而华慧每天拿回家的那些边角料,又都是品相不怎么好的,基本上都直接分给大家了,也没有太多复制的价值。 杨秀秀在橱柜里翻了又翻,找了半天之后,发现最合适拿出去的,还得算是冰糖和大米。 大米就不用多说了,粮食是家家都不嫌多的好东西。冰糖呢更是稀罕物,能补身子还经得住放,除了要钱要糖票之外,还得碰运气才能买到,想要的人肯定不少。杨秀秀思量再三,决定就拿这两样东西试试水。 满宝今天的复制机会还没有用,经过这一段时间不住嘴地吃,她的身子已经跟刚来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整个人圆滚滚的,体重迎来了新高,已经15斤多快16斤了,在沈家屯里已经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小胖崽了,每天的复制上限也到了15斤。 杨秀秀琢磨了一下,直接从橱柜里拿了5斤冰糖和5斤大米放在背篓里,打算到了黑市之后看哪个更行俏,就让满宝悄悄复制哪个。 她拿的背篓不小,除了这十斤东西之外,再放个满宝也还绰绰有余。不过去镇上到底有些远,今儿个又是为了干这么个“大事”,杨秀秀可没打算全程靠着两条腿走着去,而是准备先去隔壁村,搭个牛车去镇上。 隔壁村子的牛车逢5就会去一次镇上,有需要的村民们只要花个五分钱就能蹭车,今儿个恰好是15号,倒是省了杨秀秀不少脚程。 把东西都放好后,杨秀秀就开始捯饬自己了。上次老头子说得那叫一个严重,杨秀秀也不敢太大意,每次干这种事之前,都要先乔装一下。 她先用灶灰把脸和脖子涂黑,又在眉毛旁边粘上个大痦子,再把头巾裹了又裹,把头发大半个脸都给遮得严严实实。拾掇好脸之后,又多穿了两层衣裳,最后把沈青山的破袄子罩在外头。 这一番折腾下来,原本干瘦的老太太一下子就像充了气似的肥了两圈,就算沈志和到了跟前,估计都不一定能一下认出来。 全部弄好后,杨秀秀这才进西屋去抱满宝。她用小褥子把满宝裹得严严实实,跟个小粽子似的包好,又给她带上大草帽,套上爱国的衣裳。见看起来已经不大像个小女娃了,这才放心地把她放在背篓里头,背着就往牛车的方向赶去。 杨秀秀起得着实早,出了门天也才蒙蒙亮,雾气还没散干净,打到人脸上带来一丝凉意。 杨秀秀背着竹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满宝裹在蓝布里睡得小脸通红,身旁的罐子随着颠簸时不时地叮当作响,倒显得周围更安静了。 等到终于到了牛车那儿,上头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 “大妹子,哪个屯子过来的,上镇里走亲戚啊?”赶牛车的老汉叼着烟袋,眯着眼睛搭话,眼神却直往篓子缝里瞟。 杨秀秀把满宝往怀里紧了紧,面上带了些无奈的神色:“带孙子去镇上卫生院看看,不知咋的,夜里咳得凶哩。”说着,还掏出块粗布帕子盖在满宝头上,半遮住她的脸,一副怕着风的模样。 牛车慢悠悠地往前走,到一半的时候,满宝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杨秀秀赶紧从怀里掏出捂着的玻璃瓶,先细心地给孙女喂了几口温水。 牛车上刚和她聊得起劲的大娘见状扬了扬眉,笑着说道:“您这大孙子真胖乎,看着就招人疼。” 杨秀秀应和了一句,给满宝掩了掩脖领子,然后笑着岔开话题。 满宝也乖巧得很,不说话也不闹,只悄悄往嘴巴里含了一块冰糖,然后靠在奶奶怀里,闭着眼睛舔得一脸满足。 等牛车在镇口停下的时候,日头也才刚冒尖。杨秀秀从兜里摸出五分钱的钢镚塞给老汉,便转身朝着华慧之前说的巷子走去。 依杨秀秀的理解,像黑市这种灰色地带,应该是天黑的时候人流才旺,趁着稽查队休息的时候来,也不容易出事不是。果然,刚拐弯,她就看到巷子口站着个人,是个疤脸的汉子,一脸凶相,看着就不好惹的模样。 杨秀秀把满宝重新在背篓里放好,又把两个罐子压在她身下,这才脚步生风地走了过去。 “干啥的?”疤脸汉子伸出手,直接挡住了杨秀秀的去路。 第六十三章 交个朋友 杨秀秀一愣,心想着咋还换口号哩,但她到底也是来过好几次镇上的人了,自诩是见过世面的,当下也不慌,直接堆起了个笑容,一边伸手往兜里摸,一边说道:“家里难得有点精细东西,想着来给娃换点零嘴。” 这就是要卖东西的意思了,还是精细东西,那男人闻言也精神一振。就看到杨秀秀把背篓里罐子掀开了条缝,白米特有的光泽就印到那汉子眼里。 汉子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把手上刚刚杨秀秀递过来的一毛钱也攥紧了些。不过,看到糖罐子旁边的满宝,还是摇了摇头,压低嗓门说道:“咋带着娃一块来了,这要是哭闹起来可不得行,下回再说。” 说着,就把那一毛钱又递了回去。 杨秀秀心里一紧,她明白这汉子的担忧,但她这情况不同,啥时候来也得背上满宝才行啊。把那一毛钱推了回去,杨秀秀脸上的笑容不减,继续说道:“家里其他人忙哩,哪有空带娃。你放心,我这孙子再是乖巧不过,肯定不会惹麻烦的。” 汉子显然不太相信,这风险不是一个老太太随便说两句就行的。要是娃娃哭闹引来了稽查队,坏了他老大的事,那才不好收场。 两人就在那儿僵持了下来。 满宝这会儿也在心里直叹气,年龄太小真是不方便,不过小娃娃也有小娃娃的好处。她眼珠一转,站起身来,努力往疤脸汉子的方向够去,杨秀秀一见她这动作,立马就明白了,赶紧站直了几分配合着她。 然后,就见满宝伸出小手,把自己手心捏着的冰糖直接塞到了汉子嘴里,奶声奶气地说道:“叔叔吃甜甜。满崽乖,满崽不吵。” 听奶奶说了一路的“孙子”,满宝机灵地给自己换了个名字。 那汉子猝不及防被塞了个满嘴,冰糖的甜味儿在口腔中一下子就迸发开来,让他不由愣了一下。他脸上表情虽然没变化,可心里却是软了两分。 他们跟着老大做事,虽说比寻常人家日子好过些,可这糖却也不是常能吃到的。而且这小娃儿长得实在是乖,大眼睛笑成弯月亮,比自家的淘小子可爱十倍,这拒绝的话啊,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杨秀秀一看有戏,赶紧跟着保证:“大侄子你放心,这娃要是张嘴哭,我二话不说拍屁股就走,绝对不给你招麻烦。” 满宝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可怜兮兮地道:“满宝肯定不哭,叔叔,求求你了~” 杨秀秀眼珠子转了转,又说了句:“稽查队也想不到有人能带小娃不是?”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疤脸汉子思考了一下,舔了舔嘴里的冰糖,身子往旁边让了让:“还是挡着点,别人看到了也不放心,别影响了其他人。” 杨秀秀连连点头,正打算往里走,疤脸汉子好像刚想起来什么似的,低声补充了一句:“去东北角,有人收细粮。” 祖孙俩一听,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杨秀秀赶忙用褥子挡住背篓口,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入了“新战场”。 祖孙俩刚在东北角找到个位置蹲下,就有个穿着劳动布工装的男人凑了过来。指甲缝里还沾着机油,看起来像是个工人模样,声音极低却很明确地问道:“有粮食?” “有。”杨秀秀强装镇定,面不改色地回答道,“白米,要不要?”说着,她把手伸到背后,抓了两粒米出来,递了过去。 男人眼前一亮,接过米放在眼前细看了看,立刻开口:“要,有多少?什么价?” “有粮票两块一斤,没粮票三块五一斤,你要多少?”这个价格,可是杨秀秀之前费了好大劲儿打听行情定下的,这会儿说出来,倒是显得底气十足,格外老练。 自从今年粮食再次减产之后,入口的东西那都是一天一个价,杨秀秀报的这价格差不多是粮站的10倍。 男人眉头皱了皱,捏起粒米放在齿间碾碎,眯着眼盯着杨秀秀,慢悠悠地开口:“粮站精米才三毛五,婶子这价够黑啊。” 杨秀秀心里紧张,脸上倒是笑了起来,把手心一转收回来,不慌不忙地道:“粮站自然便宜,但您能买到多少呢?” 呵呵,他能买到个屁!现在的粮食都是有价无市,特别是精米这种好东西,就算半夜开始排队,都流不到他们老百姓手里头。要是能走正规渠道抢到粮,谁又犯得着来这巷子里,闻这股熏死人的“夜香”味。 杨秀秀看男人不语,又笑了笑,用指甲挑开粒米,那雪白的断面在晨雾里泛着珠光:“后生仔,我这米磨得可干净,一点儿粗胚没留下,粮站哪里有这成色,你闻闻,还有稻花香呢?” 杨秀秀对自家米的质量有十足的把握,当时可是一粒粒选出来最饱满干净的才让满宝复制的,保证每颗都个头饱满,不带一点麸皮。 黑二听了这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了手电筒,朝着米粒照了照,那光束下一片雪白,的确是好品质。他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三块。” 说着,还摸出包大前门晃了晃,“我再搭张烟票。” “要不你看看其他的?”杨秀秀笑了起来,把手再次伸向后头,这回,满宝往她奶手心放了个冰糖。那琥珀色的正方形结晶块一出现,男人就不禁眯了眯眼。 “供销社冰糖断货几个月了,我这儿……”杨秀秀屈指弹了弹冰糖块,抛到自己嘴巴里,砸砸嘴,才用食指向上头指了指,接着说道,“据说是琼州来的最好的货,泡水治咳嗽最灵光。” 她一个农村老太太,手里拿着这么扎眼的东西,自然得给自己编造一个“上级”,不让人看轻,顺便也能让这东西显得来历不凡。 那男人一听这话,眼神就暗了暗,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慎重了些。 他穿着军色胶鞋的脚来回踱了几步,又凑过来压低嗓子说道:“米三块二,冰糖六块,婶子,这是实诚价,有多少我要多少。再搭两张工业券,权当我跟您交个朋友。” 第六十四张、赚钱了赚钱了~ “米最低三块三,然后工业劵要三张,我小孙子瞄上那供销社的回力鞋挺久了。”杨秀秀也不示弱,瞄了眼那男人的烟,还补了句,“你这烟稀罕,我老头子还没抽过这么好的东西呢。 “您老真行,这是逮着蛤蟆攥出尿啊!”男人似笑非笑,方言都蹦了出来,却还是伸手往怀里摸去,“也不是不行,这就得看您一共有多少货了,要是少了,我可不能干!” 杨秀秀笑了起来:“白米 15斤,冰糖 10斤,够不够?” 说话间,杨秀秀自然而然地往背篓上靠了靠,肩膀微微用力,满宝接收到暗号,立马心领神会地把手伸到罐子里,开启了复制。 男人一听这数量,心头就是一跳,用力压下面上的喜意,摸出捆大团结蘸着唾沫就开始点数,他虎口那一道不浅的刀疤,跟着手指上下翻飞,一下把之前那像工人的感觉压了下去。 杨秀秀看他这么大大咧咧地就掏出一叠钱,眼皮顿时一跳,心里又激动又紧张,赶紧左右瞅了瞅,见似乎没人看向这边,这才稍微吁了口气。 那男人倒是自在得很,一边点数一边笑道:“倒是我看走眼了,婶子,明儿个您可还来?” 白米就不说了,这冰糖可算得上是“奢侈品”了,要不是家里有病人或者想送礼,一般人根本舍不得买。 这两年旱得太厉害,甘蔗大幅度减产,供销社一个月都不一定能有二斤冰糖,这婶子开口就是10斤。男人常年做这块的,心里可清楚,现在市面上的冰糖大部分都是南边来的货,这老太太看着不起眼,没想到这量居然还不少。 杨秀秀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为了给满宝充足的时间复制,她开始摇头装高深,慢悠悠地说道:“这我可决定不了,看上头啥时候到新货咯。” 男人也笑了起来,却不着急催:“那婶子,我可等着您的信了。下回过来,直接跟门口人说找黑二就成,不要进门费。” 难怪这男人这么大手笔,敢情跟这黑市是一路的。杨秀秀想起看门的疤脸汉子特意说的东北角,这才知道怕是满宝塞的那颗冰糖招了眼。 不过也多亏了那冰糖,要是全靠自己散着出,可不一定能这么顺利。今儿个带着满宝,“五谷娘娘”格外保佑呢。 15斤白米和10斤冰糖,这一笔交易下来,足足有一百零九块五毛钱,抵得上工人三个多月的工资了! 那男人倒是爽快,直接把那包大前门也送给了杨秀秀,外带三张工业券。就今儿个一大早,杨秀秀就几乎赚了他们全家1年半的收入。 要不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呢,杨秀秀激动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往男人袋子里倒米的时候,差点洒出来。 那黑二见状赶紧把袋子抬高了一些,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流光。 出了这条巷子,杨秀秀长舒了一口气。她把满宝从背篓里抱出来搂在怀里,就像搂着个金疙瘩似的,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她干脆也不去抑制,专门往人最多的马路上走,说话的嗓门还格外亮:“大孙子,咱们可难得来镇上,奶带你来开开眼,要是看上啥了,就多看看啊,记在心里头,就当是有了。” 她这话明明带着一股子穷酸味,可偏偏因为她格外理直气壮,怀里的孩子应得也脆生,不仅不招人烦,反而透着一股子质朴,显得有些可爱。 一路上,只要遇到闲着没事的老头老太太,杨秀秀就主动上前搭话,一会儿问问路,一会儿讨口水喝,还真有不少人愿意搭理她。 就这么一来二往的,因为杨秀秀一直往人堆里钻,原本一直悄悄跟着她们的那个小孩就有些手忙脚乱,一个错眼,就发现杨秀秀和满宝不见了踪影,只能气得在原地跺脚。 满宝被杨秀秀抱在怀里,小脑袋不停地转来转去,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地左右张望,看似是在“长见识”,其实早就发现了身后一直跟着的那条“尾巴”。 这会儿见奶奶得了消息之后,三两下就把人甩开了去,不由得满是钦佩,脸上也露出崇拜的神情来。 杨秀秀看着小孙女这模样,胸脯都挺高了些,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伸手刮了刮满宝的小鼻子,有些得意地开口:“奶奶要是没点本事,怎么敢带着我的乖宝出来呢。” 宝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身子往奶奶怀里又蹭了蹭:“嗯嗯,奶奶最厉害了!” 杨秀秀心里还真有些得意,她之前虽然一直没有寻摸到黑市,却也装成胖老太去过几次家属院了,三斤槽子糕换成的十一块五至今还压在她的箱子底呢。也正是有了那几次经验,今儿个才能这么顺利。 不过黑市的人是真有钱啊,想起那次换槽子糕,杨秀秀就忍不住感叹。那供销社的糟子糕8毛一斤还要粮票,她当时只喊了4块一斤的价,哪知道那老太太硬生生还了半个多小时,杨秀秀说得口水都快干了,最后还是被绕了五毛钱,才把那槽子糕给换出去。 像今天啊,一百多块,那黑二眼睛都没眨一下。 啧啧。果然还是要带上宝贝孙女才行,今儿个她立了打工,可得好好犒劳一下。 另一边,黑二得知手下人把杨秀秀祖孙俩跟丢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发多大脾气。只嘱咐了一句下次看到了及时报给他,便转身去看其他货了。 在他心里,杨秀秀今天拿来的东西虽说品质确实不错,可这数量终究还是太少了些,还不值得他大费周章地去追查。这黑市他经营一年多才算慢慢上了正轨,轻易也不会砸自己的招牌。 “满宝想去哪里?供销社还是国营饭店?”已经恢复了自己模样的杨秀秀低头询问着怀里的小姑娘。 满宝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小手一指,选了国营饭店。 第六十五章 难题 供销社虽说东西多,可大部分都得要票才能买,她们手里又没多少票,去了也只能干看着,没意思。而且自己的葫芦胎记只能复制食物,其他东西买回来也没办法复制,那不是亏了嘛! 杨秀秀似乎看出了小孙女的想法,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国营饭店走去,正好,也看看自家儿媳妇最近干得咋样。 刚踏进国营饭店的大门,杨秀秀就发现这里似乎跟往常不太一样。她没有看到华慧,但是那两个喜欢躲懒嗑瓜子的服务员,这会儿一个比一个显得勤快,桌子被擦得都能反光了。 售票窗口那儿一如既往地排了不少人,可那售票员却跟换了个人似的,动作麻利,手里的活儿不停,脸上还带着分外温和的笑容,偶尔还跟人唠上两句家常,让不少老客人都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 整个大厅香味也格外浓郁,似乎又做了什么难得的吃食,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杨秀秀和满宝都忍不住使劲嗅了嗅。 杨秀秀和满宝四处打量了一下,没有发现华慧的身影,估计是在厨房里头忙活呢,便也没急着找她,先去看了挂在墙上的菜单牌子。 今儿个除了平日里常有的二合面馒头、稀饭和咸菜之外,居然还有菜肉包子,怪不得这大厅里总弥漫着一股子肉味。 杨秀秀和满宝对视一眼,果断地就朝着售票窗口的队伍走去。 等排到他们的时候呀,那售票员显然是认出了两人,给了个笑脸:“来啦,今儿个吃点啥?” 杨秀秀也笑着点头:“难得今儿个这么好的伙食,劳烦你给我来三个二合面馒头,再要三个菜肉包子。” 售票员笑了笑,并没有多少啥,只快速收钱出票。没一会儿工夫,杨秀秀就取到了吃食。 她在大厅里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先递给满宝一个热腾腾的菜肉包子,然后自己才拿了个二合面馒头,慢慢地啃了起来。剩下的两个包子她打算带回去给爱军爱国,今天赚这么多钱,杨秀秀啃馒头都觉得格外香甜。 两人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华慧从厨房里头走了出来。 不过她看起来似乎很忙,手里端着个盘子脚步匆匆地往一个小房间送去,送完之后,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厨房,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杨秀秀和满宝两人。 杨秀秀这会儿“身怀巨款”,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见华慧这样,也不上前打扰,便干脆加快速度,把手里的吃食吃完之后悄悄离开国营饭店往家去了。 等到晚上华慧班回到家之后,才说起了今儿个的事。 她是从售票员那儿得知杨秀秀和满宝去过的,心里头约莫也猜到了两人今天去镇上是为了什么事儿,不过她这一天在饭店里确实累得够呛,光是端盘子给上头试菜就跑了不下十几趟,这会儿两条腿都像灌了铅似的,就也没着急打听,只是抱着满宝靠在一旁,想先缓口气儿。 “娘,你肿么了?”满宝仰着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华慧。受限于年龄,她每次想说长句子的时候,都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华慧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笑着摸了摸满宝的小脑袋,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满宝问道:“满宝,你那竹鼠可还有吗?” 满宝先是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华慧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娘问的是还有没有留着做“复制引子”的竹鼠。 为了不引人怀疑,杨秀秀上次把剩下的20只竹鼠都交出去了,这会儿她娘突然问起这事,难道是还不够用? 满宝觉得挺好奇,先是摇了摇头回答了华慧的问题,然后张了张小嘴,一字一顿地说道:“可以抓鼠鼠,还要吗?” 华慧又捏了捏女儿的小脸,笑着说道:“那就算了,没必要让你去冒险,可不许再悄悄溜上山了。” 她看着女儿那副好奇的模样,知道她肯定是想问自己为啥突然提起竹鼠,便干脆解释道:“之前换给国营饭店那些竹鼠据说是要有大用,可是这些天陆大厨他们一直没能做出让上头满意的菜,我今儿个在厨房帮忙杀竹鼠的时候,偷偷看了眼,好家伙,那竹鼠都少了小一半了呢。照这样下去呀,还真不一定够用了。” 华慧无奈地摇摇头,又笑着说道:“不过那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我就随口问一嘴罢了,满宝今天去了趟镇上累了?娘给你洗白白,睡觉觉去呀。” 说着,华慧就准备起身去打水给满宝洗漱。可她说者无心,满宝却留了意,坐在椅子上琢磨了起来。 上头一直不满意,但是竹鼠又一直在消耗,那肯定不是因为对竹鼠材料不满意,那就只能是对陆大勺他们的手艺不满意了呗。 但是陆大勺主厨也几年了,好评一直不少,上次在国营饭店吃到的红烧肉可是让满宝都惊艳了好久。 码得四四方方的小方块,油亮的琥珀色外皮裹着足有拇指厚的肥膘,筷尖戳破肉皮时,能听见轻微的“噗嗤”声。送进嘴里竟用不着嚼,轻轻一抿,丰腴的油脂便在口中爆开,化成了满口荤香,甘香醇厚的味道顺着喉头滑进胃袋,香得人脊背都在发麻。 后来满宝带回家复制出来的那些个已经凉了,可那味道还是让爱军两兄弟吃得“嗷嗷”直叫,恨不得头都栽到碗里去。要不是每天饭食都是定量的,只怕他们就着那汤汁都能再咽下去三大碗。 所以呀,满宝心里想着,陆大勺的手艺应该是没问题的,那上头不满意的,只怕就是创意了。这年头,吃着肉,居然还讲究创意,看来这竹鼠还真是要派大用场的。 满宝歪着小脑袋,看了看正在给自己搓脚脚的华慧,又想起了陆大勺上次的那些反常举动,唔,杨秀秀前几天一直悄咪咪地在厨房祷告,希望“五谷娘娘”保佑华慧工作稳当,顺利转正,这事儿倒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第六十六章 出主意 像华慧这种凭借半交换半要挟得来的工作指标,想要顺顺当当转正,只怕比平常人还要再难不少。但要是能立个功什么的,说不准真能柳暗花明 满宝也没跟她娘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开始在自己的脑袋瓜里拼命挖掘之前的那些回忆。 虽说这次投胎没有走正规流程,还能记得一些往事,但到底轮回太多次了,真想要把每一件事儿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也不可能。 满宝认认真真想了好一会儿,才隐约记起有一世,她是一个得宠的小郡主,平时最爱吃的一道菜,名字叫“花开富贵”。 似乎是用不同大小长短的肉条拼成菊花瓣的形状,再加上一些特制的辅料定型,做好之后看起来就跟真正的花朵一模一样,栩栩如生,可等吃到嘴里却都是酥脆的肉香,跟花瓣没有一丁点儿关系,格外的过瘾。 想起这个,满宝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好吃,想吃! 她舔了舔嘴唇,又看了看自家娘,伸手从小兜兜里掏出一片她娘今天带回来的油渣,然后又一块,又一块,小心翼翼地在旁边炕桌上摆了起来。 华慧有些好奇地看着,就见满宝费了好大劲儿拼呀拼呀,终于摆成了一朵歪歪扭扭的花朵形状。摆好之后,满宝献宝似的把这朵“油渣花”给华慧看,眼睛亮晶晶的,满脸期待地说道:“娘,吃花花,好吃!” “哈哈,满宝还知道要吃漂亮呀,今儿个帮厨的小王雕了好些个萝卜花,早知道娘给你拿几个回来……”华慧话没说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她一把搂住满宝,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娘的小满宝也太聪明了!” 说着,她捏了一块油渣送进满宝嘴里,自己也吃了一块,在满嘴的油香中不断地完善着自己的想法。 第二天一大早,华慧就悄悄起身了,在昏暗的灶房里忙活了好一阵,才满意地点点头,匆匆忙忙往国营饭店上班去了。 她到的时候晨雾还没散尽,但后厨已经腾起了阵阵热气,透过雾气和半掩着的门,能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仿佛是在打仗一般。 华慧不敢耽搁,赶忙系上劳动布围裙,手脚麻利地开始擦起桌子来。偶尔抬头的时候,就能隔着打开的板门瞧见李经理在厨房里头来回踱步,神情严肃,呢子中山装的下摆都已经被攥出了一道道褶皱。 华慧在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自己要说的话,想着等会儿找个机会悄悄去找陆大勺。可还没等她找行动,就听到厨房里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响,是搪瓷盆被摔在了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李经理愤怒的咆哮声就传了出来。 似乎是觉得这会儿反正也没开门,李经理那是一点儿都没有遮掩,声音大到整个大堂都听得清清楚楚:“用了十只了,十只了!!!省城专家后天就到,你们就给我看这个?” 华慧忍不住靠近厨房门往里瞥了一眼,就看到陆大勺正站在案板前脸色憋屈,连系在身上的围裙都跟着微微发抖——案板上放着的那盘“红烧竹鼠”还冒着热气,酱色的肉块七零八落地泡在油汤里,明明芳香扑鼻,可硬是让华慧看出了一丝可怜的味道。 “经理,要不我再试试雕个萝卜花,把肉汁淋在上头……” 小王在一旁犹豫了半天,终于壮着胆子开了口,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经理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赶紧低下头,不再吭声了。 可即使这样,李经理也没放过他,冷笑一声说道:“人家可是省里来的专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萝卜花?你当是公社联欢会呢!” 他一边说,一边气呼呼地扯开了中山装的领口,好像这样能让他心里的火气散出去一点似的。结果这一扯,就看到了门口看热闹的华慧,顿时更是火大:“还有你!临时工到得最晚,还好意思笑!” 华慧后背一僵,自己明明也没迟到啊,今天可是比往常还早到了一些呢,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这时候不能去触经理的霉头,便只是乖乖地立正站好,一声不吭。 等李经理那一顿数落说完了,她这才挺直了腰板,鼓起勇气开口说道:“报告经理,我……我听说过一种直接用肉摆花的菜式。” 这话一出口,整个厨房瞬间就陷入了死寂,大家齐刷刷地看向了华慧。 “你?李经理的眼镜滑到鼻尖,“说说看。” 华慧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油渍,用指尖蘸着酱油在灶台上画:“把竹鼠后腿肉切成寸半长条薄片,用蛋清淀粉裹了炸成金盏过油定型,外圈码大肉条当花瓣,里圈细肉丝当花心,再把尾巴脖子剁成茸掺萝卜香菇丁,摆成花瓣……” 陆大厨夹烟的手停在半空,烟灰簌簌落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过了好一会儿,陆大勺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他那原本憋屈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喜的神色,抄起铁勺用力地敲响了一旁的搪瓷盘:“备料!小王宰一只新的竹鼠去了皮给我,老刘去地窖取冬藏的干香菇!” 大伙儿都行动起来,陆大勺更是精神抖擞,他拿起菜刀,那刀尖轻轻一挑,就挑开了竹鼠的筋膜,银光闪过之间,一片片粉白的肉片就像雪花般,飘进了旁边的青花碗里,正是华慧刚刚说的尺寸。 华慧蹲在煤堆旁给萝卜削皮,听见小王低声嘀咕:“行不行啊,别又浪费一只……” 话音未落,陆大勺的炒勺已经“哐”的一声敲在了他的头顶上:“闭嘴!去把地窖那坛绍兴黄搬来!”小王被打得“哎哟”一声,捂着脑袋就赶紧跑了。 华慧心里有些好奇最后的成品,却到底不能一直待在厨房,等杂活干完之后就去了外头,就是做事的时候心里跟猫抓的一样,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厨房那边瞟。 第六十七章 省里来的专家 其实陆大勺他们掌勺多年,厨艺是没的说,基本上一点就透。之间一直没进展,不过是进了思想误区罢了。小王的萝卜能雕出龙来也还是萝卜味,反倒容易抢了竹鼠肉风头,难怪经理会不满意。 就跟昨晚华慧被满宝点醒一样,这思路一旦打开了,那可真是一通百通。对这会儿的陆大勺而言,别说“花开富贵”了,估计“花团锦簇”、“锦绣河山”也都能做得出来。 果然,十几分钟之后李经理出了厨房,脸上已经带了点笑。他特意看了眼华慧,那眼神里有惊讶,有意外,还有些别的什么,却到底没有多说,就这么走了过去。 等到了中午饭店最忙的时候,陆大勺端着一盘菜送去了小房间,过了不多久,便从那个小房间出来径直朝着华慧走去:“华同志,你跟我过来一下,经理叫你进去。” 说完,似乎是看到华慧面露惊愕,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镇政府的领导试了菜,很满意,要你过去说说想法,估计是为了后天那顿呢。” 华慧这才明白过来,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小兴奋,她点点头,然后便跟在陆大勺身后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屋里坐着几个人,李经理陪在一边,见华慧进来了便开口问道:“华慧,你跟张书记说说,这菜你是咋想的?” 李经理面色有些许不悦,他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让华慧露面的,毕竟她只是个临时工,还不知道能干多久,何必让领导记住她,这万一以后出点什么变故反而麻烦。 可偏偏陆大勺太老实了,张书记一问这菜是怎么想出来的,他就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倒平白多惹出了这一出事儿。 华慧悄悄打量了一下那张书记,发现正是昨天自己上菜的时候试吃的那个人,连着两天都过来把关,看来是真的很看重那顿饭了。 这会儿见了华慧,他倒也没摆什么官架子,脸上带着笑,乐呵呵地开了口:“小华同志很有想法嘛,国营饭店就是需要你这样脑子活泛的年轻人,说说,你这菜咋想到的,有没有什么说头?” 华慧心里一喜,看到李经理在一旁尴尬地笑了笑,不停地冲着自己使眼色,她快速理了理思绪,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低声开口:“张书记您好,其实我冒出这个想法,还是因为……” 等送完张书记一行人离开后,李经理站在那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华慧好几眼,那眼神里有惊讶,还有些意外:“张书记看起来很满意,小华同志,看来以前可真是我小看你了啊。” 华慧听了这话赶忙欠了欠身,恭维了一句:“李经理说笑了,这可都是您领导的好。要是没有您给机会,我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没地儿使呀。” 李经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意味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国营饭店也关上了门,李经理扭头朝着陆大厨招了招手,安排他把之前试做得不那么完美的那几份菜一起端出来给大家伙儿加餐。 至于华慧,李经理也没亏待她,最开始的那盘“红烧竹鼠肉”单独分给了她一个人,算是对她提出了好点子的奖励。 华慧笑着收下了菜,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心里却忍不住沉了沉。既然拿了这个“奖励”,估计以后就算那道竹鼠新菜再怎么出彩,立了多大的功,也跟她没有什么瓜葛了。 不过她原就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便干脆放开了这件事埋头干饭。可是华慧没料到的是,原以为已经告一段落的事情,居然还能再掀起事端来。 第二天晚上,就到了接待省城专家的正日子。 这些天,华慧在干活的时候通过闲聊还有偶尔听来的只言片语,大致打听出来了竹鼠这事儿的缘由。原来张书记之所以这么看重这顿饭,甚至在百忙之中还专门抽了两天亲自过来试菜,那真不是为了私心,而是因为这次来的省城专家能决定在哪个公社修水库! 这两年镇上的粮食收成不好,减产了不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旱情闹的。他们这儿井不算多,灌溉期的时候不下雨,河里、井里的水都不够用,庄稼喝不饱,自然就长不好。 而一旦在镇上修了水库,那可就不一样了,雨季存水旱季用,能极大地缓解天时对农业的影响,老百姓能填饱肚子,其他一切就都能慢慢好起来。 而这次来的这个省城专家可是个厉害人物,之前在徽市主持修建过一个“长藤结瓜”的水利系统。 据说就是在山坡上挖了好多连环蓄水池,把这些蓄水池当作一个个“瓜”,然后再用一根主水渠像一根藤似的把它们连接起来。不仅能根据当地的地形地势,很好地缓解了粮食缺水的问题,还让每一颗“瓜”都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 这个工程效果惊人,已经被上头当作优秀典型宣传了很多次,省报、市报都有报道。 而这次这位专家来到了他们宁省,就是为了实地考察,再决定在哪儿试点开建这个水利工程。 张书记怎么可能不上心,这事儿可太重要了,不仅关乎着他的政绩,更关乎着他下头这么多户老百姓的肚子,要是能把这个项目争取到向阳镇,那就是造福全镇的大好事。 所以在打听到这个专家因为在隔壁的隔壁镇吃糠咽菜,表示了不满之后,他就赶忙给国营饭店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做出让专家满意的菜来,如果能让专家吃得高兴了,把这个“长藤结瓜”的水利工程放在他们镇上,那就给李经理记一大功! 得知这竹鼠是为了全镇的百姓献的之后,华慧就更上心了些,连围裙和手套都特意清洗得干干净净,就是想让专家留个好印象。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擦黑,饭店里的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没一会儿,就看到李经理引着张书记,带着一个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的小个子男人进了门。 第六十八章 险些坏事 那男人穿着一身中山装,第三个扣子系错了位置,他脚下是一双胶鞋,但后跟都已经磨出了毛边,看着有些不修边幅。 张书记和陪同的人员个个满脸堆笑,那男人脸上的表情却似乎很不耐烦。等到几个陪同人员引着他们往早就准备好的包间落了座,国营饭店的众人就忙了起来。 华慧因为之前立了功,这次也得了个能在屋里服务的名额,她心里还挺高兴的,觉得责任重大,赶紧和其他两个服务员一起,手脚麻利地给客人们上茶。 在给专家递茶杯的时候,华慧眼尖地发现,专家接过茶杯的那双手,虎口处厚厚的一层茧,跟屯子里常年干农活的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手,可不像是挑三拣四养尊处优的城里专家的手啊!张书记的情报到底对不对啊? 华慧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就看到陆大勺和小王等人已经开始上菜了。 看到那些青菜豆腐之类的家常菜的时候,专家面色一直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一直到陆大勺端着那盘昨日刚研究出来的、精心烹制的新菜“盼丰年”上来的时候,专家的脸色才微微一变。 张书记一直在旁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见状便热情招呼道:“史专家您尝尝看,这是我们国营饭店刚研究出来的新菜色,听说里面有不少讲究,别有一番风味啊。” 那个被称作史专家的男人听了这话,看了看眼前这盘造型别致的菜,果然伸手拿起了筷子。 有了华慧昨天的抛砖引玉,陆大勺这灵感大爆发,这盘“盼丰年”已经跟华慧昨天说的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它呈现出来的样子呀,可不是简单的一朵花了,而是变成了一根栩栩如生的藤,上面还结满了大大小小的瓜。 这藤是用酸菜编织而成的,一根根酸菜丝巧妙地缠绕在一起,就像真的藤条一样。至于那瓜,自然就是用竹鼠肉做成的肉丸了,一个个圆滚滚的肉丸,裹在酸菜藤上,看着就喜庆。 只见史专家用筷子夹起一个肉丸,先是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才慢慢送进嘴里,细细咀嚼了一会儿咽下肚去,接着赞了一句:“味道不错。” 其他人一听这话,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看到史专家面色突然一转,原本那一丝淡淡的笑意瞬间消失了,冲着旁边的助理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你们向阳镇现在还能吃得起这么精细的菜,想必也没有那么缺水缺粮,小吴啊,咱也不用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吃完饭就去下一个镇子。” 说完,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旧皮带,眼睛盯着屋里墙上贴着的“节约粮食”的标语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明显地透着嘲讽。 一旁的助理小吴似乎是习惯了,立刻应了一声:“好的,老师。” 在场的其他人顿时都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在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全是诧异。 张书记这会儿在心里忍不住大骂,隔壁镇上那个王八蛋龟儿子,居然给他传假消息,说这个史专家是因为在他们那儿吃得太差才跑过来的,为了抢东西,道德都不顾了!他下次去县里开会非得狠狠骂那家伙一顿不可。 不过这会儿,他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赶忙开口劝说道:“史专家,咱们向阳的老百姓可都盼着您来呢,这肉……” 他话还没说完,史专家就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语气生硬地说道:“小吴,走。” 那架势,明显是饭都不打算吃了,要直接离开的意思。 大家都听说这史工脾气不太好,做事专行独断,但没想到居然能坏到这种程度。 一旁的工作人员们见状,赶忙纷纷上前想打圆场,可这位史专家似乎根本就不通一点人情世故,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好几个人都被他给撅了回来,场面一下子变得特别尴尬。 眼看着人都要走出门了,华慧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一股勇气,猛地开口喊道:“史专家,您留步!” 这一嗓子,把国营饭店的人都吓了一跳,李经理更是急得脸都红了,生怕又出岔子,正打算上前呵斥华慧,就看到那位专家只是凉凉地瞟了华慧一眼继续走,显然根本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华慧着急了,也顾不上别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史专家面前,一脸认真地说道:“这盘菜用的就是祸害庄稼的竹鼠!上个月呀,沈家屯被竹鼠啃了七家的自留地,好几家孩子逮鼠时还摔破了腿,现在还没好利索。” 史专家的胶鞋在门槛上顿了顿。 华慧显然是动了情,眼睛都有些泛红:“去年一年除四害的时候,我们屯子里一共逮到了一百六十七只祸害!这两年遭了旱,不止粮食减收,山上的果子、野菜都少了大半,那些竹鼠在山上吃不饱了,就都下山来糟蹋庄稼了。 前阵子秋收那会儿,白天大人们在地里累得狠了没力气,小娃们就拿着弹弓像打雀儿似的去打竹鼠、打田鼠,屯子里四十八个娃,没有一个睡了整觉。” 华慧看着史专家停在门槛上的鞋,尾音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又接着说道:“这盘竹鼠肉是我家几个孩子抓的,他们在林子里头跑了好几天,被草挂,被枯枝打,身上划了好多道口子,还险些被蛇咬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凑齐了这道菜。 我小闺女才一岁多,自己都没吃过几回肉,知道这竹鼠是要招待省里的专家,今儿个早上出门的时候特意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娘,把我的肉肉都给专家吃,让他发水水,大家都能吃饱饭’!史专家,她当您是龙王爷呢!” 华慧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看着史专家的脸认真说道:“史专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我们不怕苦,不怕累,就怕老天爷不赏脸。屯子里这两年饿死了十几个人,您要是能把水库建在咱们这儿,是救我们老百姓的命啊!” 第六十九章 戳破 虽然大伙儿都知道这顿饭的目的是水库,可还真没人像华慧一样直白地说出来。因此这会儿,整个屋子静得吓人,甚至恍惚能听到厨房那边滴漏的水流声。 张书记见状弯了弯嘴角,大步流星地走向餐桌,用筷子尖戳开那金灿灿的“藤蔓”,酸菜丝里裹着的玉米面渣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这是……二合面?”史专家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他原还以为是白面油炸上色的。 张书记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三合面,还掺了麦麸。咱们这缺水缺得厉害呀,想凑点白面都没地儿凑去,只能用这个来为难国营饭店的厨师们了。” 这老狐狸倒是知道打蛇随棍上,史专家听了这话,盯着张书记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只眼神明晃晃地表达了这个意思。 张书记见状,只笑了笑,又伸手拨开一个肉丸,指着那肉丸说道:“竹鼠肉五分,杂粮五分,换成野菜也行,不过油直接蒸着吃也行。史专家啊,今儿个这菜拿来接待了您,明天我们就能教给全镇的百姓,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镇上的小娃子和老人家吃好点。” 说完这些,张书记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史专家的方向,语气诚恳地说道:“国营饭店的同志千辛万苦做了这么个造型,也不是为了穷讲究,我们是真心希望您来了之后,能够跟这盘‘盼丰年’的菜一样,给向阳镇带来好运,让向阳的百姓藤满瓜,谷满仓!” 陪同的人哪个不是韧劲,眼看史专家似是有些动容了,立刻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史专家,向阳的百姓苦啊!但是他们有股子韧劲,不管是开渠还是挖沟,只要是能让日子好起来的事儿,大家都舍得下死力气去干!” “是啊史专家,您看看我带过来的数据,今年全镇粮食减产了 47,好多人家要揭不开锅了。” “史专家,您帮帮我们……” “史专家……” 在满屋的嘈杂声中,史专家转身走向餐桌,指甲抠下一块“藤蔓”放进嘴里轻轻咀嚼起来。酸菜和三合面的纤维刮过舌尖,掺在其中的麦麸让他喉头发有点痒,可史专家却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他站在餐桌旁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把图纸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来铺在桌上,接过小吴递过来的铅笔在纸上重重一点:“明天,我去沈家屯看看。”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情。张书记更是大松了一口气,他赶忙把史专家重新带回桌子上,一边招呼着一边说道:“谢谢史专家,太感谢您了,明天我亲自陪同,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第二天,华慧不用急着去国营饭店上班,却也一大清早就起来,准备迎接史专家张书记一行。 昨天史专家走了之后,华慧得到了张书记的连声夸赞,说她机灵,胆子也大,关键时刻帮了大忙,所以帮她跟李经理告了个假,特批她今天给专家一行人领路。华慧心里挺高兴的,也觉得责任重大,暗自琢磨着一定要把这事儿办好。 李经理听了张书记的话,干脆好人做到底,也给陆大勺安排了一个任务,让他这段时间都不用急着上班,就专心负责专家一行人的三餐,务必让专家吃得满意舒心。 不只是沈、陆两家人激动,大队长昨儿个晚上得到消息之后,就睡不着觉了,到了三更天还把沈志和叫过去,两人在屋里商量了半宿,把村里的各种情况都梳理了一遍。 这不,天还没大亮,两人就已经赶到村口翘首以盼了。 有消息灵通的村民们陆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一清早便自发地聚在了村口,一时间,村口人头攒动,热闹得很。 等专家一行人到了之后,看到乌嚷嚷的一片人头,好多人围了过来,各个眼神热切地看着自己,还吓了一跳。 史专家显然是不太习惯这种场面,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抬眼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村民,然后直接开口说道:“不用这么多人,大伙儿都忙自己的去,这位华同志给我带路就行了。” 他这话一出,倒是让现场安静了那么一下,可马上就有村民们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诶?华慧认识省里的专家啊?” “那肯定啊,专家都能叫出她名字呢!还指名让她带路。” “她咋认识的啊,她娘家不是在葵花村吗?” “那谁知道啊,莫非这个专家也是葵花村的?要是那样的话,咱们这事儿是不是就有戏了呀?” “想得美哦,如果这样,咱们哪里还抢得过人家啊……” 眼看议论得越来越离谱,小吴助理悄悄觑了眼史专家的脸色,赶紧站出来解释:“大家放心,我们专家不是附近任何一个村子的,也不会卖任何人的人情或者面子,只会根据土地和水源的实际情况决定最终的试点村。大家耐心等考察结果就行了。” “那你们专家咋知道华慧的名字哩?” 或许觉得小吴助理在打官腔,有个好事的妇人便开口问了一句,虽然马上被身边的人捂住了嘴,却还是让大伙儿都听到了。 小吴助手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事儿也没啥不能说的,还能顺便给华慧卖个好,便干脆说道:“华慧同志在国营饭店上班,昨儿个就是她说起沈家屯子缺水的情况,我们今天才来考察的。” “啥?” “我的天呐!” “华慧居然在国营饭店上班!难怪这段时间没见她出来上工了。” “秀嫂子可从来没有透出来过,真沉得住气!” “那华慧是不是变成城里人了啊?” “啧啧,可真了不得,难怪不惜地跟我们乡下人说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村里人也没想到,就是早上过来等了一会儿专家,还能吃这么大一“瓜”。一时间,羡慕的、嫉妒的,各种声音都冒了出来。 小吴助理显然没想到这事儿在村里居然还是个秘密,他站在那儿,颇有点不知所措。 第七十章 华慧立功 眼看着吵吵嚷嚷不像话,杨秀秀就坐不住了,直接一嗓子就吼了出来:“闭嘴你们,眼下最重要的是啥事分不清吗?慧子,你赶紧带着专家去看地,要是能在咱们这里开水渠挖水库,那才是造福整个屯子的大好事呢!都别在这儿瞎嚷嚷了,净耽误事儿! 被她这么一吼,其他人倒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华慧冲着杨秀秀点了点头,赶紧领着专家一行人先往屯子里那条河走去。 华慧虽然不懂什么水利地形,但是对整个屯子的状况倒是了解,就这么带着专家们这儿看看,那儿瞧瞧,考察了足足三天时间,带着他们把整个村子包括后面的山地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这史专家是个十足的工作狂,一忙起来就完全顾不得休息了。每天清早天蒙蒙亮就上山了,一直到半夜黑透了才回来,一日三餐都是让人送到山上去凑合吃的。 华慧作为领路人,更是每天都不得闲。从早到晚,陪着专家们在山里东奔西走,指路、介绍植被、介绍村里情况等等,基本上累得脚都快抬不起来了。 不过好在这辛苦还是有收获的,一个月后,沈家屯的后山就再次热闹起来了。 十几个戴着草帽的水利队员,扛着标杆上了山。他们去的,正是满宝第一次烤竹鼠的那个水泡子。沈家屯选出来的那些青壮汉子们也都跟在后面,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止都止不住的笑意,干劲十足。 说起来也是沈家屯的运道,华慧那番话给它们争取了一个被看见的机会,而村子的地下水路也是真的争气。当时石头带着爱国两兄妹去的那个水泡子,看着还不到井口大呢,随便打几桶水下去就给吸干了,好几天才能恢复。 谁知道经过专业的探测之后,竟然发现它下头居然连着地下水系,只要把那些淤堵的地方疏通一下,再按照科学的方法好好规划规划,说不准还真能打造出下一个“长藤结瓜”。 虽说这最终的大水库没有选址在沈家屯这儿,可就冲着这个,那也够让张书记乐得老脸开花了。 他对着李经理夸奖了华慧好几次,还连连说这次国营饭店可是立了大功了,应该给他们开一个庆功宴,还要在庆功宴上好好表彰一下表现优异的同志! 满宝在家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庆功会呀,那肯定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啊!国营饭店平时做的饭菜就已经够让人垂涎的了,这专门的庆功宴,那得多香啊,肯定都是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 而且她娘这次立了大功,肯定能上去接受表彰,想想就觉得威风!这么重要的时刻,自己这个做闺女的肯定得在啊!想看!好看!爱看! 满宝被自己的想象馋得口水滴答,跑到华慧身边,伸出手拉着华慧的衣角不停地晃啊晃:“娘,娘,我想去,带满宝去!” 可是,华慧虽然素来心疼女儿,这次却很坚定地拒绝了。 倒不是她不想带,实在是最近,她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自从得知要在庆功宴上进行表彰的消息之后,李经理每次一见到她,那脸上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乐呵呵的,仿佛一下子变得多么看重她一般。而经理的心腹帮厨小王,以前总是暗戳戳地跟华慧不对付,现在当着她的面“姐长姐短”的叫唤,比亲兄弟叫得还亲热。 光是这也就算了,可是有一次好巧不巧的,华慧倒完泔水桶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李经理在跟小王耳语,小王看到她的时候差点吓得跳起来,然后两人就慌忙分开了。华慧虽然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但直觉跟自己有关,而且恐怕不是什么好的关联。 为了这事,她最近格外谨慎,弦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一点行差踏错。女儿再有本事,也才只有一岁多,万一自己忙起来没顾到她,磕着碰着或者撞到干部领导那就不好了。所以哪怕知道隔壁陆大勺会带着陆云一块去,她也没有心软,狠下心来就是不答应满宝。 可满宝哪肯轻易罢休,华慧越拒绝,她就越是想去,小嘴一撇,眼眶里就开始蓄起泪花了,不一会儿眼泪就含满了眼眶,端的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要是搁在平时呀,杨秀秀瞧见她这样子,肯定就一叠声地应了,可这次华慧早把自己心里的顾虑跟杨秀秀提过,杨秀秀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便只能抱着满宝,轻声细语地哄劝:“哎呀乖宝别哭,这次咱就不去,奶下回带你去吃两次国营饭店,好不好?三次?四次?” 满宝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这次格外想去,还抽抽搭搭了好一会儿,后面见似乎真的没办法说服华慧了,知道再哭闹也没用了,便委委屈屈地低下头,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之后,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主意。 过了一会儿,她便从杨秀秀怀里挣下来,说自己要出去玩了。 自从村里人知道华慧在国营饭店上班之后,对于满宝养得白白胖胖的模样也就见怪不怪了,因此杨秀秀便也没有之前看得那么紧了。这会儿见满宝似乎是往隔壁去,只以为她是去找陆云复制小零食,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满宝晃悠到隔壁也没有直接进门,而是站在门口探头往院子里看了看。只一下,就被在院子里洗衣服的陆家三姐陆引娣给抓了个正着。 引娣其实心里还挺纳闷,她那个弟弟自从被枣核卡了一次之后也不知道咋的,再不跟那帮男娃们混在一起了,反倒格外喜欢粘着隔壁的满宝。 不过她倒觉得挺不错的,以前陆云天天在外面疯跑,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增加她们的负担不说,还老是对着几个姐姐拳打脚踢。自从和满宝一起玩之后,身上干净了不少,人也变得有礼貌了,就因为这事,引娣还挺喜欢满宝的。 因此这会儿瞧见她,便拍了拍手上的水站起身,走到门口伸手揉了揉满宝的头问:“你找陆云?” 第七十一章 两小只的密谋 满宝被引娣这手劲揉得小脑袋晃了一下,赶紧往后缩了缩脖子,躲开了她的手之后才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系的,姐姐。 引娣一听,忍不住“嗤”地笑了一声,打趣道:“小漏风。” 说着,又伸手捏了捏满宝那肉嘟嘟的小脸,这才转身往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云哥儿,云哥儿,满宝妹妹来找你了!” 陆云正在屋里摆弄着自己的小玩意儿呢,一听说是满宝找自己,顿时就兴奋得不得了,也顾不上好好穿鞋,直接踩着鞋帮子就往外冲。 惹得李大丫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诶呀祖宗,你慢着点!可别摔着了呀!” 引娣听到这句撇了撇嘴,啧啧,男娃子就是个宝,这么穿鞋她奶都只怕他摔倒了,要是她们四姐妹敢这么做,那巴掌早就落下来了,不爱惜鞋子,以后都别穿了,打赤脚去。 想到这儿,陆引娣也没有了逗弄满宝的兴致,默默坐回去继续搓衣服了。 李大丫追到院子里的时候,陆云已经和满宝凑到一块儿在那儿窃窃私语了,也不知道在说些啥悄悄话。也幸好没人过去听,不然他们聊的内容要是让旁人听见了,估计要大跌眼镜了。 “你明天,去不去,庆功?”刚被引娣嘲笑了一下,满宝这会儿说话咬字格外地注意,一字一顿地问道,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云,满是期待的神情。 陆云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连点头,兴奋地说道:“去呀去呀,我爹说带我去吃好吃的呢。满宝妹妹,你也去吗?” 说着,他还压低了身子,把脑袋凑到满宝耳边小声地说:“说是好好多肉肉呢,还有春卷!” 春卷可是满宝最近的心头爱,陆云和杨秀秀都知道这事儿。可惜国营饭店平时也很少做这个,陆云自己都没怎么吃过,更没法子给满宝复制了。 而杨秀秀那边呢就算她心疼满宝,想给她弄点尝尝也不现实。一来家里的油本来就不富裕,二来这春卷得用油炸,那味儿实在是有些大。大家都在一个村子住着,别人家饭都吃不饱呢,你家要是弄出这么大的油炸味儿,也确实不合适,太容易遭人闲话了。 满宝一听春卷,那眼睛一下子就更亮了,像两颗小灯笼似的闪着兴奋的光,但嘴上还不忘可怜巴巴地说道:“我去不了,我娘不让我去。” 陆云一看她那模样,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妹妹,你放心,我到时候装在小兜兜里,给你带回来让你也尝尝。” 陆云满以为这样满宝就能开心了,却看到她摇了摇头,小手拉着陆云的衣袖,晃了晃,可怜巴巴地说:“阿云哥哥,你带我一起去~” 这还是满宝头一次叫陆云哥哥呢,陆云听得眼睛都瞪圆了,只觉得这“阿云哥哥”的称呼从满宝嘴里叫出来,真是好听极了,凑上前去傻乎乎地说:“妹妹,你叫我阿云哥哥正好听!” 满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赶忙趁热打铁,又拉了拉陆云的衣袖,撒娇道:“阿云哥哥,你要是这次能带我一起去,我每天都叫你阿云哥哥~” 陆云心里还真挺想答应的,可他毕竟只是个三岁的小孩,就算有心也无力啊。他皱着眉头,苦恼地说:“妹妹,我爹明天是骑自行车带我的,那自行车上多加一个人,我爹又不是傻子,肯定就发现了,这可咋办啊?” 满宝倒是早有了主意,她眼珠子一转,凑到陆云跟前,神秘兮兮地说:“我自己有办法去镇上,但到时候,你要给我开门带我进去,怎么样?” 庆功宴的时间是晚上,国营饭店七点关门,关门之后才开始庆功宴,到时候要是没人给她开门,她就真没办法了,因此这会儿过来,就是给自己找个“门钥匙”。 陆云一听觉得这还挺简单的,当下便赶忙连连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 满宝见状满意地笑了,从兜里掏出一块小冰糖,塞到陆云手里,笑着说:“听话,奖励!” 陆云接过冰糖开心得不得了,立马把冰糖放进嘴里,含着糖块一蹦一跳地往回走,心里还美滋滋的,觉得满宝妹妹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妹妹了,暗暗在小脑瓜里发誓,一定要给满宝妹妹把这事情办成了,不能让妹妹失望。不然下回,妹妹给不给他糖吃了。 第二天一大早,华慧就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收拾好上班去了。满宝虽然心里惦记着晚上庆功宴的事儿,可她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吃完午饭,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个饱觉,这才起床,然后开始缠着杨秀秀带她去镇上。 杨秀秀想起自己昨天答应满宝的事儿,倒也没打磕巴,笑着同意了,并承诺说出了给她去黑市寻摸点好吃的解馋。 这一个月的功夫,她们俩也暗地里做了不少事。光黑市就去了好几次,一来二去的,已经跟黑二还有看门的猴子、瘦狗都混了个脸熟。 如果杨秀秀已经是黑市赫赫有名的“胖婶”了,虽然每次带去交易的东西不是很多,但是质量那是真的好。就算是普通精米,她的米粒质量也格外饱满,颗颗都跟精挑细选出来过的一样,看着就让人稀罕。 也就是东西的品种不多,而且每次数量也有限,所有黑二一直没有跟她谈更大的合作,只每次收了杨秀秀的东西,都加价直接供给高级客户。 杨秀秀既然打算今天再去一趟黑市,自然就没有带钱,而是又背了一罐子精米。 冰糖虽然更贵更值钱,但是对现在的人来说,还是能填饱肚子的粮食更加实在。杨秀秀卖东西固然是想赚点钱改善家里的生活,但是如果能帮助到别人肯定更好啊。 刚得知杨秀秀这个观念的时候,满宝还有些讶异,后来也不得不感叹这年代人心的淳朴。 “达则兼济天下”,杨秀秀虽然还没到那种境界,可愿意牺牲一些自己的利益,哪怕只有点点,去帮助那些不知道是谁的人,满宝觉得这还挺难得的,也因此跟这个奶奶更亲近了一些。 第七十二章 要算计她娘?! 杨秀秀照例把自己装扮了一番,然后就带着满宝往镇上走去。可惜他们这次出门的时间不太对,赶不上隔壁村的牛车,两人只能靠两条腿走着去。 满宝这阵子又胖了一些,杨秀秀抱着她走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吃力了,只能走走停停的,等到了镇上的时候,都快到晚饭的点儿了。 满宝看着杨秀秀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还挺心疼的,她转头看着街道上偶尔呼啸而过,看起来潇洒得不行的自行车,忍不住开口提议道:“奶奶,咱们也买个自行车!” 杨秀秀先是大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这一个月来,杨秀秀靠着黑市已经攒了九百多块钱了,要说买自行车的钱,倒还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关键就在于,这自行车票实在是太难弄了…… 可看着小孙女羡慕的模样和满是期待的眼神,还是狠狠心点了点头:“买!奶去想办法买!” “嗯嗯,”满宝一听,立马开心起来,拉着杨秀秀的手晃了晃,追问着:“明天就买吗奶?” “额(o)…”杨秀秀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摸了摸满宝的头,“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她打算今天问问黑二那么能不能弄到,而且一张自行车票市场价差不多要一百六左右,她今天为了减轻重量,只带了五斤精米,加上满宝现在一天能复制的十八斤,全部算下来也就七十五块九毛钱。 这钱拿来给满宝在黑市和供销社上买些好吃的,那是绰绰有余了,可要是想买自行车票,那还真是不够。 不过买自行车是大事,本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成的,杨秀秀安抚了几句之后,满宝也就不着急了,拖着她奶赶紧往黑市走。今儿个她可是还有其他目标的,不能耽误时间。 两人在黑二那里出了货,又在黑市上转了转,还打探了一番自行车票的事情,等从黑市出来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国营饭店七点关门,关门之后庆功宴就要开始了,满宝现在满脑子都是春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奶递过来的零食,撒开小短腿,倒腾得飞快,朝着国营饭店的后门就走了过去。 杨秀秀在后面看着满宝这风风火火的样子,一下子就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了,心里想着这小丫头还真是执着,但又想起反正没人给她开门她也进不去,便干脆也没拦着,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走着,想着等满宝自个儿碰了壁,就就会知难而退了。 谁知道刚一到后门那儿,杨秀秀就瞧见门缝里露出来一个小脑袋瓜子,不是陆云还能是谁。 满宝一看到陆云,赶忙快跑了两步,一下子就扑了过去,杨秀秀还想上去扯,可已经来不及了,那结实的后门就在她眼前“哐当”一声,严严实实地合上了。 杨秀秀心一沉,赶紧转身往前门跑,刚跑到前门,就看到自家憨儿子蹲在国营饭店不远处的角落里守着呢。沈青山瞧见杨秀秀来了,还惊讶地喊了一声:“娘,你咋也来了?” 杨秀秀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青山跟前,狠狠地拍了他一下,这才伸手指了指门口,焦急地问道:“还能进不?” “娘,你想啥呢?”沈青山被杨秀秀这一拍,也有点懵了,挠了挠头,面露怪异之色说道,“你也不看看现在进去的都是啥人呀,全是政府的干部呢,咱们平头老百姓的,凭啥进啊?” 凭啥凭啥,凭你媳妇闺女都在里头…… 杨秀秀心里那叫一个气,忍不住骂骂咧咧了几句,可她也知道儿子说的是实话,这会儿自己还真不好硬闯进。没办法,她只能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心里盼着华慧能快点发现满宝,然后看好她,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而此时的满宝,已经被陆云拉着小心翼翼地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了。两人猫着腰,把身子压得低低的,脚步也放得极轻极轻,就像两个做贼的小老鼠似的,每走一步都要先瞅瞅周围有没有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给发现了。 其实陆云自己跟着爹来参加这庆功宴,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可他觉得满宝这样子还挺好玩,便也学着她的模样,刻意把脚底放轻,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就这么悄悄地往里头摸去。 满宝呢,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道自己一进那大厅估计立马就会被华慧给逮住,所以她这会儿目标明确,直接去厨房。打算把厨房里那些好吃的,每个都偷偷摸摸复制上一块再原样放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好吃的东西就到手了!简直完美! 谁知道,还没从后头顺利进入厨房呢,就隐隐约约听到了两个男人压低了嗓子在说话的声音。两人吓得赶紧停了脚步,大气都不敢出,竖着耳朵偷听。 满宝心里还怪不高兴的,这两人真烦人,这大晚上的偷偷在这儿嘀咕啥呢,平台浪费她的时间。然后,她就听到一个颇为沉稳的男声在问了:“事情都办妥当了?” 紧接着,一个尖细的男声回应道:“经理,我做事您放心,自从她来了之后,那小仓库我可就没沾过手了。这粮食莫名其妙就丢了四大包,到时候肯定得赖上她啊,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这声音里透着一丝讨好,还隐隐带着些得意,好像干成了一件多了不起的大事。 那沉稳的男声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追问道:“万一她说我们没有证据咋办?这事儿可不能出什么纰漏,过了今天之后就不好弄了!” 尖细的男声一听,立马又接着说道:“经理您把心放到肚子里,我都认真观察过了,她去供销社后头巷子里晃悠过好几次了,不管她是去干啥了,咱们就说她是偷卖粮食,这种事,只要说出来就百口莫辩的。您就瞧好,投机倒把,外加偷盗公家粮食,这次她就算立的功再大,也留不下来了,到时候,那临时工的位置不就腾出来了嘛。” 七十三章 够不着! “嗯,干得不错,记你一功。” “嘿嘿,经理满意就行。” “搞完了赶紧过去,张书记要说话了!” “明白。” 两人又低声嘀咕了好一会儿才散开,而满宝,已经惊得脸色煞白了。 这两人要设计她娘! 她就说怎么今天总是想来国营饭店,感情根本不是馋春卷馋的,而是她娘要出事啊!!! 满宝这会儿再没有了吃东西的兴致,顾不得看那些喷香的菜肴一眼,瞅着旁边还一脸懵懂的陆云,压低了声音说道:“阿云哥哥,你去帮我,把风,好不好?” “把风?”陆云眨巴着大眼睛,有些不明白,伸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两把,一脸天真地问:“是这样吗?” “不是……”满宝无语了一下,然后马上想到陆云这会儿是个完全没有记忆的幼崽,啥都不懂,便又把那股子情绪给压了下去,耐着性子,尽可能详细地解释道:“把风就是你帮我气门口看着,要系有银来就提醒窝。” 这一着急,满宝就忍不住说起长句子,吐字便也有些含糊不清了,好在身边也就只有同样说话还漏风的陆云,满宝也没太介意。 再一想到刚刚陆云对“把风”的理解,她又担心陆云没听明白,赶紧说得更细致了些:“就系有银靠近你就学猫叫,你知道猫怎么叫不?” 陆云小鼻子一皱,觉得自己好像被妹妹给看低了,赶紧挺了挺小胸脯:“我当然知道!猫是咪咪叫的!” 咪咪就咪咪,也行!满宝也顾不上再纠正他了,赶忙指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催促道:“好好好你坠腻害,你快到那儿去,一定要看好!” 陆云应了一声,乖乖地走到指定位置蹲了下来,满宝这边呢,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后厨里到处找起那个尖细男声口中的小仓库来。 这会儿前头大堂里似乎是张书记正在讲话,声音透过墙壁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时不时地还有一阵笑声或者鼓掌声。估计等到他说完,就有人要来后厨端菜了,到时候那个经理和尖细男肯定会想办法指证华慧,满宝的时间是真的有点紧。 满宝现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的,就盼着这张书记可千万要像她以前听说过的那些领导一样,讲起话来“简单两三句”就能说上半个小时,能给自己多留出一点儿时间。 国营饭店的后厨虽说不算太大,可对于满宝这个才一岁多的小女娃来说,想要走完一圈,还真得费不少时间。 而且她还不敢动作太大,每瞧见一扇小门,都得先从门缝那儿小心翼翼地瞄一瞄,感觉像仓库才伸手轻轻推开,就这么找了两三个地方之后,满宝就觉得小胳膊小腿儿都有点酸了。 满宝正打算靠着墙稍微歇一歇脚,就感觉自己靠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头,这可把满宝给吓得够呛,差点没直接跳起来。回头一看,嘿,原本该蹲在门口把风的陆云,这会儿正腆着个脸朝她笑呢。 满宝都要气死了,正要问他怎么跑过来了,陆云却抢先开了口,眼睛亮晶晶的:“妹妹,你在干啥呀?看起来好好玩的样子呢,我也想一起玩。” 好玩你个头!这都啥时候了,还想着玩呢! 满宝学着奶奶的模样,翻了个大白眼,正打算让陆云赶紧回门口去守着,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开口问道:“你知道这厨房的小仓库在哪里吗?” 问完这句,满宝就瞧见陆云那脸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还以为他在认真思考呢,就听到陆云不满地嘀咕道:“我不叫喂,我叫陆云!妹妹,你忘了叫我阿云哥哥了,你说过之后都叫我阿云哥哥啊!” “……”满宝心里那个气呀,忍不住在脑子里骂骂咧咧了起来,“哥哥哥哥,哥你个头!要不是这会儿不能发出太大动静,窝的小脚丫已经饥渴难耐了你知道吗!!!” 满宝愤愤地瞪了陆云一眼,懒得再跟他计较,正打算继续自己去寻找,就听到陆云在身后慢悠悠地说:“窝知道呀!” “!!!” 满宝飞速转身,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比太阳花儿还要明媚几分,声音都忍不住夹了起来:“阿云哥哥,快带我去!” 陆云一听,立马神气起来,小脑袋一扬,胸脯挺得更高,得意地说道:“跟我来,在这边,我之前在里头还玩过躲猫猫呢,可好玩了,嘿嘿。” “嗯嗯嗯,哥哥真棒!”满宝这会儿可顾不上别的了,一叠声地敷衍着他,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紧紧地跟在陆云身后。 别说,那小仓库的位置还挺隐蔽,在碗柜的侧后方,离着灶台和洗菜池都有一段距离,那扇门小小的一点儿也不起眼,混在周围的环境里,难怪满宝刚刚找了半天都没发现。 满宝心里一喜,赶忙伸手用力去推那扇门,可推了几下,那门却纹丝未动,是锁住的。 真糟糕! 满宝忍不住跺了跺脚,心里有些着急。她又听到前头大堂里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想来那讲话应该是快结束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锁,钥匙…… 满宝小脑袋瓜飞速地转,那尖细男声说小仓库一直是娘在管,钥匙肯定在娘那里。但是他们要陷害娘,肯定要拿到钥匙。所以,那个钥匙应该在属于她娘但别人也能拿到的东西里。 满宝抬头四处张望,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钉子上的华慧的围裙。 华慧当时带回家清洗过,还在衣角绣了个小小的“华”字,满宝之前就见过,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满宝拔腿就往那儿跑,可跑到跟前她才发现,妈的,这钉子是根据成人的身高钉的,那围裙垂下来的边都快到她头顶了,她跳起来都够不着! 这该死的身高!!! 满宝就算脑子再灵光,这小身板也得受这一岁小女娃的局限。她都顾不上生气了,赶紧晃着脑袋四处找椅子。 第七十四章 中招? 可这厨房也不知道是不是怕碍事,是一把椅子也没有,用来歇脚的小凳子对她现在的身高来说就是聊胜于无,屁用没有! 满宝没办法,赶紧冲着陆云招手:“阿云哥哥,快来快来!” 陆云虽然也才三岁,但一直没挨过饿,好歹比满宝强点,努力踮着脚能够得着那围裙的口袋边边,左右捏了捏,还真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不过围裙都是大口袋,陆云才能够得着底边,距离开口处还远着呢。 满宝心里头火烧火燎的,眼睛又开始四处打量起来,突然,她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办法。 半分钟之后,两个小娃拿着钥匙撒腿就朝着小仓库跑。 那小凳子够不着墙上围裙,让他们踩上去开锁确是够用了的。两人刚钻进小仓库,就听到了外头传来的脚步声。 李经理的大嗓门在一片嘈杂声中显得格外突出:“张书记,您可别觉得我只护着自己人啊,今儿个机会难得,这华慧同志我确实想跟您好好说道说道。” 张书记哈哈一笑:“你说就是了。” 李经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声音依旧响亮:“这华慧同志虽说目前还只是个临时工,可这次这事儿有勇有谋您也都瞧见了。除了这回,平时工作的时候也是认真负责的,干啥都特别能干。不管是这日常的清洁工作,还是仓库管理,都算得上是一把好手呢。” “哦,那可真难得,小华同志还管了仓库啊?这可是个细致活,容不得半点马虎呀。”张书记今日似乎兴致颇高,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听到李经理这话,顿时来了兴趣,笑着问了华慧一句。 华慧一听,赶忙红着脸摆手,声音里透着一丝腼腆:“称不上管,李经理太抬举我了。我就是平时帮忙打扫打扫卫生,大厨们要是需要拿什么东西的时候,我搭把手找找,再递一下罢了,都是小事儿。” “小华同志,你这就是太谦虚了,过分的谦虚可就等于骄傲了啊。”李经理笑着打了个岔,笑容看着挺灿烂,转过头继续滔滔不绝地夸起华慧干活如何麻利、为人如何踏实来,好话跟不要钱似的,一句接着一句往外冒。 华慧在一旁听着,心里虽然觉得太过了,可又不好打断李经理说话,自然也就没办法继续解释。 张书记倒是耐心地听了好一会儿,微微点着头,像是在心里想着什么似的。 过一会儿,才看向李经理,突然开口道:“小李啊,我知道你们国营饭店有自己的一摊子事儿,也有相应的规矩。但是优秀的同志确实不能被埋没啊,小华同志现在还是临时工,是?” 华慧一听,心猛地一跳,赶忙点了点头,眼睛里透着一丝紧张,又带着些许期待。 张书记见状继续看向李经理问道:“那你们国营饭店一般临时工转正要多久啊?” 李经理听了这话,微微顿了顿,眼神里快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几分:“跟您汇报一下,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出岔子,都是干满三年就能转正。不过像小陆、小王那种工作特别突出、特别优秀的,也有两年半就转正的情况。” “哦,这样啊。”张书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着说道,“那我可得给华慧同志说句话了,既然她这么能干,各方面表现也出色,那该转就得转,我替她说个情,就两年怎么样?” 今儿个来本来就是表彰的,张书记只觉得李经理这是故意给自己递话,便也顺着开了口。 花花轿子众人抬,张书记这话一出,周围的同志们就纷纷跟着附和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华慧,还有人满脸笑意地开始恭喜。 也对,得了张书记一句话,那之后只要不犯大差错,华慧这转正的事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了。 谁知道,刚刚还夸得天花乱坠的李经理闻听此言,却仿佛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按理说您都开口了,我肯定不能说个不字。可这转正毕竟是个大事,关乎着大家伙儿的切身利益,咱也得让其他同志心服口服不是。” 他说完这句,还扫视了众人一眼,才继续冲着张书记道:“您看这样行不行,为了以示公平,趁着您今天来了,咱们干脆现场检查一下华慧同志的工作情况。要是在这种突击检查下,她的工作都能做到无懈可击,那相信其他同志们也不会有啥意见了,您觉得咋样?” 他这话说得倒是在理,张书记自然不会拒绝,爽朗地大笑说道:“成,哈哈哈,小华啊,那我今天可就给你当了这个见证了,正好也看看刚刚你们李经理有没有夸大其词!” “那可真是太感谢您了,张书记,您这边请。” 华慧赶忙笑着应道,心里却“咯噔”一下,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脑子飞速地转了好几圈,把自己负责的所有工作都在心里细细过了一遍。 桌椅板凳都擦得干净了、洗菜摘菜也都干完了、垃圾早就倒了、泔水桶也清理得妥妥当当、就连那小仓库,自己也都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了,应该是没啥纰漏才对。 可不知道为啥,她心里却越发紧张了起来,总感觉有股子不安的情绪在心底蔓延着。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往厨房走去,刚进门,华慧便习惯性地在厨房里扫视了一圈,然后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在地上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处,居然丢着一把小剪刀! 她明明记得,厨房里所有的刀具自己都已经仔细地擦好并归位了的,这会儿这剪刀却从盒子里蹦出来出现在地上,分明就是后头有人来动过! 看到那剪刀上方正是自己围裙的位置,华慧心里更慌了,沉甸甸地坠得她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出来,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的围裙里,放着的是小仓库的钥匙! 第七十五章 逃过一劫 其实那钥匙本该是不离身的东西,可偏偏刚刚忙完正打算迎张书记一行人的时候,李经理却突然说有人的围裙看着油腻腻脏兮兮的,怕碍了领导的眼,让他们把围裙收了起来。 这既然要收,光摘了几个人的就不合适了,便干脆大家伙儿都收了起来。华慧本没有固定在一个岗位上的,谁都能喊她去帮忙,这一来二去的,她就把钥匙这事儿给忘了。 这一环接一环的,华慧这会儿已经反应了过来,肠子都悔青了,心里把自己骂了个千百遍。 可就算骂死自己也来不及了,她眼睁睁地看着众人在厨房里这儿看看、那儿瞧瞧,参观完一圈后,就朝着仓库的方向走去了,只觉得自己这几个月在国营饭店辛辛苦苦打拼的生活只怕就要这么告一段落了,心里满是绝望和无奈。 没想到,她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可还是没能逃过别人的算计。 因此,在听到小王惊讶的“咦”声之后,华慧几乎是心如死灰般地抬起了头,然后,她也忍不住叫了起来,那声音比小王的还大,带着满满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满宝?你怎么在这里?” 就见仓库里面,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子和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正冲着大家咧嘴笑着呢,那模样就好像干了啥调皮事儿被抓了现行,却一点儿也不害怕,还觉得挺好玩的样子。 再往他们身后一看,好家伙,地上堆着土豆、地瓜、绿豆,还有整整八大袋装好的粮食! 满宝其实也没想到众人来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早一些,导致她没能找机会跑掉。这会儿被抓了个正着,她眼珠子一转,干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冲着众人奶声奶气地说道:“娘,我跟阿云哥哥躲猫猫呢,嘻嘻。” “对对对,躲猫猫!”一旁的陆云也跟着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脸上全是开怀的笑,那满脸天真的模样,让人看了都不忍心责备。 “这是……你家的孩子?”张书记也有些惊讶。 陆大勺和华慧赶忙满脸尴尬地跟张书记解释,说都是自己的错,原本想着带孩子过来,等庆功宴后让他们尝尝好吃的,谁知道孩子顽皮,不懂事儿,惊扰了众人。 李经理见众人的视线都被这两个小孩给吸引走了,便赶紧瞟了小王一眼,示意他赶紧按照计划开口,人都到齐了,好戏可不就得开场了嘛。 可小王这会儿哪还敢说话,他整个人都懵了,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眼睛直直瞪着那八大袋粮食,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错乱了呀。 不然之前明明已经把四大包米面都运走了,怎么这会儿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呢? 李经理看他半天没有动静,气得暗暗咬牙,忍不住走过去,趁着众人没注意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骂道:“咋回事?你倒是说话呀,傻站着干啥呢?” 小王被这一脚踢得差点没叫出声来,可他不敢怒,更不敢不回应,只能哭丧着脸,压低声音回道:“经理,咱们小仓库一共就八袋粮食呀,之前我明明……这会儿……这会儿又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 李经理一惊,赶忙回头数了数袋子,那脸上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了,变得十分难看。狠狠地瞪了小王一眼:“好好好,你可真好!这就是你的保证!” “经理,要不……咱们说她没保管好钥匙呢?你看她家娃都能进小仓库,这也太不粗心了!”小王想要将功补过,赶紧想办法。 “你是猪脑子吗?”这种小事,对立了功的华慧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只会让她更提高警惕而已。 “小李啊——” 李经理训斥小王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前头传来了张书记的喊声,他赶忙换了个笑脸走了过去:“张书记,我在这儿呢,您看了觉得咋样?” “小李啊,”张书记看他面色有些不对,以为他是在为两个孩子的淘气生气,便笑着拍了拍李经理的肩膀,“你也别太严肃了,大家刚刚也都看了,这小华同志的工作确实干得挺不错的!她家这小娃娃也没啥大错,小孩子嘛,调皮捣蛋是天性,不算啥大事儿啊,不算大事儿!” “是是是,您说得对,张书记,是我太较真了,哈哈。”李经理赶忙陪着笑脸应和。 “那行,那就按咱们之前说好的,给华慧同志的转正年限就定成两年。”张书记笑着看了看华慧,“小华同志,以后可得继续好好干啊,别辜负了大家对你的期望。” “您放心,张书记,我肯定不能丢了您的脸,一定更加努力工作,不辜负您和大家伙儿的信任。”华慧这会儿虽然还不太清楚整个事情,可在看到小闺女的那一瞬间,心里却奇异地安心了下来,所以这会儿接话也接得格外顺畅,脸上全是感激和坚定的神情。 “哈哈哈哈,好好好!”张书记开心地大笑起来,转头看向陆大勺,又笑着说道,“小李啊,我干脆再给小陆同志和小华同志求个情,等会儿呀,让这两个娃娃一块儿参加庆功宴去,也跟着热闹热闹,沾沾喜气嘛。” “那当然,您说了算,这是好事儿啊,孩子们肯定该高兴坏了,哈哈。”李经理赶紧应了下来,然后赶忙招呼大家动起来,往大堂里头开始端菜。 “谢谢伯伯!” “谢谢爷爷!” 小女娃脆生生的道谢让张书记乐开了花,忍不住摸了摸她头上的小揪揪。 而看着自家儿子喊爷爷的陆大勺,则有些羞愧地捂住了脸。这儿子是真憨啊,跟着学都没学像。好在张书记也不介意被人叫爷爷,乐乐呵呵地就带着中众人往吃饭的地方去了。 满宝今儿个帮她娘逃过一劫本来也挺满足的了,这会儿一听能参加庆功宴,眼睛就更亮了起来,春卷、豆腐干、花生米、红烧肉,嘿嘿嘿嘿,我沈禾满要来吃你们咯! 第七十六章 知晓真相 等到这场热热闹闹的庆功宴结束,大家伙儿各自散去之后,满宝一家四口这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夜里乡间小道还真有些不好走,好在杨秀秀和满宝最近靠着黑二赚了不少钱,大件儿舍不得置换,可像手电筒这样方便又实用的小物件倒是都给配上了,这会儿走夜路也方便许多。 今儿个发生的事儿着实是有些惊心动魄的,满宝打从看见杨秀秀的第一眼起,就打开了话匣子,蹿到她怀里凑近耳朵边上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华慧就在一旁,也竖着耳朵认真听。 沈青山见这祖孙三人都不理自己,不由得有些委屈。 沈青山倒是习惯了闺女跟奶奶和娘更亲近,不过想着她最近愈发重了,也怕累坏了自己老娘,好几次伸手想把满宝给接过来自己抱着,却惹得家里的三个女人齐齐瞪他,只好委屈巴巴地走在后头,拿着手电筒给她们照路。 随着满宝磕磕巴巴的讲述,杨秀秀和华慧脸色是越来越凝重,婆媳俩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背后的算计实在是狠毒,今儿个要不是满宝,估计别说庆功宴了,一大家人都得去派出所看她。就算最后不用蹲大牢,华慧的名声也算是彻底的臭了。 华慧皱着眉头,又仔仔细细地问了满宝好几遍,反复确认了每一个细节之后,心里基本上就有数了。想算计她的就是李经理和那个帮厨小王。 这小王平日里就总是对她爱答不理的,华慧倒是早就察觉到他一直看自己不顺眼,但是李经理到底是为什么要安排这么一出呢?难不成,真的是自己挡了别人的路了? 华慧在国营饭店上了这么长时间的班,现在对一些情况也算是有了些了解。虽说李经理是国营饭店的最高领导了,但是像工作岗位这种事情,还真不是他随随便便想加就能加,总得运作一番,有个合理的理由才行。 华慧这个岗位,她后来可是费了不少劲儿去打听,才知道是以“献竹鼠等野生食材”“完成工人农民技术传帮带任务”外加“人手短缺”这三个理由合在一块儿,才成功加上去的。 不过,增加岗位没那么容易,但是如果已有岗位上的员工不符合要求,或者自己有事儿要换人,那倒是很方便的。市面上流通的那些个正式工工作的“交接”,大部分就是私下里已经谈好了条件直接去换人的。 但是华慧这个可不一样,照今儿个那两人设计的这一出来看,他们显然是打算直接诬陷她,然后找个由头把她开除了,好把工作岗位腾出来,留给他们想安排的其他人。 婆媳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后怕。今儿个的事情虽然是被满宝给破解了,可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他们之后还会不会想出什么阴招。 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的,可没有千日防贼的”,就这么一直提心吊胆的,华慧真的能顺顺利利地坚持到两年之后转正吗? 华慧愁得不行,杨秀秀倒是比她还好点。一来是她最近手里有了钱,胆气自然也壮了不少。万一真的保不住这个工作,她也未必不能买个更好的。 还有一点,则是来源于李经理那句“过了今天就不好弄了”,杨秀秀觉得,之前华慧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临时工,但是庆功宴之后,她可是张书记做了保、到了时间就能转正的临时工了,这性质就不一样,李经理和小王应该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故意跟张书记作对? 两人低声嘀咕了半天,又把事情从头到尾翻来覆去琢磨了一遍,然后,杨秀秀突然发现了不对,她看向华慧问道:“你们小仓库的粮食,是多少斤一袋子?” “50斤啊,”华慧下意识地回答,但话刚一出口,她立刻明白了杨秀秀的意思,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满宝。 莫非,这孩子的神通又精进了? 杨秀秀看满宝还没反应过来,便把抱着她的胳膊轻轻颠了颠,小声开口问道:“乖宝,50斤一袋的粮食,四袋可就是200斤了哦。你跟奶奶说说,你是怎么弄来的呀?” 她乖宝如果能一下复制两百斤,今儿个在黑二那儿,她也不用听他念叨半天数量少了。 满宝一听,先是得意地扬起了小脑袋,脸上满是骄傲的神情:“对啊,两百斤呢,我可累坏了呀~” 说完,她还挺了挺小胸脯,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又慢吞吞地补上一句:“阿云哥哥也算帮了点小忙。” 陆云?这里头怎么还有他的事? 杨秀秀原以为陆云就是个给满宝开门的小同伙罢了,听她这么一说,赶忙又细细地问了起来:“乖宝,陆云哥哥怎么帮你忙了?快和奶奶说说。” 满宝这才想起,陆云能刷新自己的技能的事情,她还没跟杨秀秀她们说过呢。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该怎么形容,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就是,本来变不出来了,但是一碰阿云哥哥,就‘噗噗噗’,又能变成来了。再变不了就再碰碰,继续‘噗噗噗’……” 杨秀秀听了,心里大为震惊,在追问得知其他人都没有这种能力之后,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怎么会这么巧? 难道这陆云也是“五谷娘娘”座下的童子?难怪他老是喜欢粘着自家满宝。 不止杨秀秀,一旁的华慧也惊得从刚刚国营饭店的陷害事件中短暂地回过神来,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难不成这人在经历了大难差点儿见阎王爷之后,只要能活着回来就都会有补偿? 可她很快就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到了脑后,算了算了,这也太危险了。且不说死里逃生没那么容易,就算是真的成功了,万一得的补偿是自家闺女这样的也还好,要是像陆云这种,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用处,纯纯就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啊。 她当务之急,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应对李经理他们才更重要,这工作是满宝花了大力气才帮她保住的,她可不想再出什么岔子了。 第七十七章 自行车票 第二天,华慧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一到饭店,她就察觉到了同事们对她的态度又好了三分,而她的工作岗位,也从杂工直接换成了仓库管理员。 虽然工资待遇暂时还没有什么变化,可这活儿比起之前可是轻松了不少。现在她每天只要负责两个仓库的盘点和卫生,再把货物出入进账的登记做好就行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谁都能使唤。 李经理这番安排,还惹了好几个同事的眼红。但华慧心里明白,这背后指不定还有什么别的心思,愈加紧张起来,每天上班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不过杨秀秀和满宝倒是对这事儿挺满意的,一来华慧能轻松一点,二来嘛,这国营饭店的仓库粮食品种可不少。 满宝就跟那掉进油缸的耗子似的,尽可以挑选着复制。不仅自家的粮食存量越来越丰富,给黑二那边供货的效率和品类也大大提高,赚的钱自然也就更多了。 可这赚得多了,辛苦也是真的辛苦。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她们仨的小动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杨秀秀、华慧和满宝三人,要么得赶在所有人上班之前就早早地到国营饭店,要么就得等到所有人都下班之后,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忙活。 杨秀秀和满宝还好些,白天总能回去补个觉,可就苦了华慧了,她得一直在饭店里守着,盯着工作,根本没时间休息,只能干熬。 一段时间下来,华慧那身子骨眼看着又熬瘦了好几斤,本来就不胖的人,现在看起来就更干巴了,脸色也有点蜡黄蜡黄的,吃了好些油水都没能补回来。 好在等到快入冬的时候,总算是等来了一个好消息。黑二那边传了话过来,说是有自行车票的消息了,不过只有凤凰牌票面的,杨秀秀最想要的是永久和飞鸽牌的自行车呀太紧俏,都没有弄到。 凤凰牌是现在最贵的自行车,向阳镇能买自行车的人也不算特别多,买这个的就更少了,供销社根本就没有这个货。 但是这自行车票本来就难等,这都过了两个月了才有这么一张,杨秀秀寻思了一下,觉得再挑三拣四也不合适,便也没有再犹豫,直接拿着钱就去找黑二了。 黑二也算照顾老客户了,这张自行车票按180的市场价给了她们,还附带了一个消息,宁县供销社,前两天刚好新到了一批货,里头就有凤凰牌的自行车。不过宁县有钱人可不少,这自行车现在还有没有货,他就不清楚了。 杨秀秀也算是果断的性子,当即就回村去找大队长开介绍信,然后直接拖着沈青山抱上满宝一块上了去县城的车。 也亏得她们动作够快,三人到了汽车站才知道,向阳镇去宁县的班车三天才发一班,可巧了,她们赶来的时候,那车子的铁楼梯都已经收起来了,似乎马上就要出发了。 满宝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班车,这跟他原本想象的那种公共汽车根本不一样,眼前的班车居然是用裹着帆布篷的解放牌卡车改装而成的。 那个售票员扎着武装带,这会儿正站在车头那儿往发动机里铲木炭,动作熟练又麻利,一看就是干惯了这活儿的。 “快快快!”杨秀秀见状着了急,抱起满宝撒腿就往车尾跑,腾出一只手掀开那帆布帘,嘴里喊道:“青山,快托我一下。” 沈青山赶忙应了一声,伸手在下头用力,把两人送进了车斗里。杨秀秀满宝放下,又伸手把沈青山也拉了上来。 这一番动作不小,沈青山背着的竹篓擦着铁皮,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惊醒了蜷在角落里正在打盹儿的老母鸡,引得老母鸡“咯咯咯”地叫了起来,招来了好几个人的白眼。 几人这才顾得上打量车斗里的情况,好家伙,这里面弥漫着一股发酵的汗酸味,各种大包小包的行李随意地堆放在一起,有的还敞着口,露出里面的衣物、干粮啥的。 不止有咯咯叫个不停的芦花鸡,旁边还有捆着四蹄的猪崽,圆滚滚的腌菜坛子,再加上满当当的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那气味混杂在一起,真有点一言难尽。 杨秀秀看着满宝皱起了小鼻子,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把她按在自己怀里,然后左右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眼神落在了旁边一个戴着皮帽的老大爷身上,笑着开口唠起嗑来:“大爷,您这是去宁县走亲戚呢,还是办事儿呀?” 那老大爷抬起头看了杨秀秀一眼,也跟着搭话:“去看我闺女呢,好久没见了,怪想她的,正好今儿个有车,就赶着去了。” “哟,那您闺女可了不得,是嫁去了城里还是在那工作啊?”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满宝也竖着耳朵听得有趣。 突然,“突突突”的引擎声响起,车厢猛地一颠,碾过坑坑洼洼的地面,加快速度往前冲去。 满宝完全没防备,身子往前头猛地一晃,额头“砰”地一下,重重地磕在了杨秀秀的锁骨上,顿时就红了一小片,疼得她“哎哟”叫了一声。 沈青山见状赶忙伸手给她揉了揉,嘴里还念叨着“不痛不痛”,满宝也就是刚刚吓了一跳,这会儿吸了吸鼻子,冲着她爹乐了乐示意自己没事,就又好奇地扭过头,从帆布的缝隙里打量着外头。风呼呼地吹着,混着柴油味、鸡屎味一股脑地从帆布帘底灌进来,把满宝扎着的小辫吹得飞了起来。 约莫一个多小时之后,车子晃晃悠悠地到了宁县。 售票员搬出来铁楼底,杨秀秀几人小心翼翼地下到地上,这才好奇地打量起四周来。 杨秀秀和沈青山还是精神奕奕的模样,两人还在那儿小声嘀咕着:“哎呀,这坐车就是不一样呀,以前走路的话,这得走大半天的路程呢,没想到坐车这么快就到了,可真是方便。” 第七十八章 没货了 而满宝则有些想哭,她满脸生不如死的样子趴在杨秀秀身上,小脸煞白,眉头紧皱,只觉得晕乎、憔悴还想吐。一想到万一等会没买到自行车还得坐这车回去,她就胃就有些翻江倒海。 “奶,自行车!”满宝打断了那两人的好奇,有气无力地提醒。 “对对对,正是重要,咱们满宝都等不及了呢。”杨秀秀左右看了看,冲上去拦住正准备走的售票员,脸上堆满了笑容,“同志,跟您打听一下,咱县里供销社在哪个方向?” 那售票员估计也是被问习惯了,头也没抬,抬手就指了个方向,嘴里说道:“往那边走,走到头,再往左拐,就能看见了,挺大个地儿,好找着呢。” “哎,谢谢同志啊,太感谢了。”杨秀秀连声道谢,然后抱着满宝就走出了站。 宁县看起来就像个放大了好几倍的向阳镇,街道两边都是灰扑扑的水泥盒子一样的建筑,看起来挺规整。几人身后的汽车站门框上还留着两年前“大办钢铁争上游”的褪色门联,面前的街上倒时不时有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穿梭而过,车铃铛“叮铃铃”地响着,给街道增添了几分生气。 宁县的人群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景象,自行车来来往往的,并没有多少人特意看他们,不像在向阳镇那样,每辆自行车都能引来一片羡慕的眼光。 杨秀秀眼睛亮了亮,把满宝往怀里拢了拢,抬脚就往前方走去,脚步轻快又带着急切,一心想着赶紧去供销社把属于自家的自行车领回来。 转过两条街,几人就看到了一个显眼的两层建筑矗立在那儿,门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杨秀秀心里一喜,知道供销社到了。 走近一看,那灰砖墙上凸起的水泥宣传栏里糊着《人民日报》摘要,纸张都有些发黄了,几颗生锈的图钉还扎着半张“鼓足干劲”的标语,那标语的另一半估计是被风吹走了,或者被拥挤的人群不小心蹭掉,已经找不到了。 满宝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了,看着供销社,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小身子在杨秀秀怀里兴奋地蹦跶了一下,脆生生地喊道:“奶,爹,咱们快去!” “走走走,我们满宝都等不及了呢。”杨秀秀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冲沈青山使了个眼色。 沈青山会意,快走几步站到了两人前头,开始给她们开路,一边走还一边喊道:“让一让啊,让一让。” 今儿个也不知道供销社是进了什么好货,里面的人挤得格外凶猛,一个个都跟东西不要钱似的往前拥。要不是带了沈青山这么个壮劳力,就凭杨秀秀和满宝,还真不一定挤得过那帮格外凶悍的老头老太太。 等好不容易穿过副食品和布料的柜台,三人这才艰难地挤到了楼梯口。黑二早就告诉过他们,像自行车、手表这种贵重的大件儿,都摆在二楼,所以三人这会儿也顾不上休息,擦了擦汗,抬腿就往二楼走去。 二楼的氛围果然和一楼大不一样,安静了许多,来往的人也格外的少。手表柜台前,偶尔能瞧见两个小年轻站在那儿,低着头,脸凑得很近的窃窃私语,应该是快要结婚了来这儿挑选大件的,脸上全都是甜蜜又带着些许羞涩的神情。 自行车这边呢,倒是男女老少都有,只是小孩子格外多,趴在柜台上看稀奇。售货员估计是习惯了,也不怎么管这些围观的人,就自顾自地嗑着瓜子,只偶尔会抬起头扯着嗓子吆喝一句:“小心着点儿,不买别碰啊!” 杨秀秀生怕被别人抢了先,赶紧小跑了几步冲过去:“同志,我要买自行车!” 这一嗓子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杨秀秀身上。瞧见是个穿着朴实的小老太太,便了然地笑了笑,看她那着急的样子,知道估计是盼了好久的攒到了钱票的,立刻就有人往旁边让了让位置,让杨秀秀几人站到了最里层。 自行车柜台的售货员听到这话站起身来,抬头看了看杨秀秀,开口问道:“票带了吗?” “带了的带了的。”杨秀秀赶忙伸手掏口袋,从最里面翻出一个叠了好几层的手绢,小心翼翼地打开,把那张自行车票拿了出来,举到售货员面前,那凤凰牌几个字在供销社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 “呀,是凤凰牌的呢,娘。”旁边站着的一个小姑娘瞧见了,脸上就带了些惊喜的神色,忍不住小小声地叫了一句,眼神里满是羡慕。 旁边的中年妇人见状,也有些可惜地冲她摇了摇头:“乖囡,人家自己要买呢。” 也是,那小姑娘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又不死心地扫了眼柜台里那锃亮的自行车,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离开。 售货员这会儿也看清了自行车票上的字样,刚伸出来的手又收了回去:“你们来得不巧,凤凰牌的自行车?这个月没货了!” 晴天霹雳! 满宝小嘴一撇,当时就想哭了! 倒是刚刚的小姑娘又“咦”了一声,指了指柜台里头:“那个不是凤凰牌的吗?怎么说没货?” 她这一嗓子,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满宝也精神一振,立刻朝着那小姑娘指着的方向看去。 果然,那靠里头的位置摆着一辆格外惹眼的自行车,通体墨绿,车把镀铬层亮得能照见人脸上毛孔。三角梁上烫金的凤凰尾羽纹路栩栩如生,在供销社昏黄的灯光下流光溢彩的,把旁边同样崭新的自行车都给比了下去。 杨秀秀也支棱了起来,脸上带了几分愤怒:“既然有,为啥不卖?你们城里人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贫下中农?” 这帽子扣得就有点大了,那售货员脸色沉了沉,又勉强挤出个笑脸:“婶子误会了,这车已经定出去了,买家马上就要拿着钱票来取的。” 第七十九章 交换 说完这话,售货员看杨秀秀脸色难看,后头的沈青山也一脸神色不善的模样,也怕他们不管不顾闹起来,便还额外多说了一句:“我们这下个月还会再调一批货过来,到时候你们早点来买。” 这一杆子就支到了下个月,满宝扁了扁嘴,有些不开心。但是售票员说得也没错,先来后到,她们要是闹就是胡搅蛮缠了,也不占理。这毕竟是县城供销社,杨秀秀也有点忌惮。 眼见杨秀秀叹了口气,打算把票重新包起来,满宝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眼睛一亮,伸手一把抓过杨秀秀手里的票,撒腿就朝前跑去。 “诶,满宝!”杨秀秀大惊,赶紧追了上去。 我滴个五谷娘娘诶,那可是花了一百八买的票!万一丢了,她非得心疼死不可! 旁边围观的那几个人一看满宝的举动,也是一阵哗然,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打算上前去拦一拦了,却发现满宝已经像只灵活的小兔子似的,几下跑到了刚刚说话的那小姑娘前头,然后拉着小姑娘的手说了句什么,两人就头凑头地窃窃私语了起来,满宝手里还牢牢地抓着那张自行车票。 这一幕可把周围的人都给看愣了,大家正在猜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的啥药的时候,杨秀秀已经跑到了跟前。还没站定,就听到了那小姑娘有些惊喜的声音:“真的?” 说完,小姑娘就抬起眼来,满眼热切地看着杨秀秀:“奶奶,这个妹妹说的是真的吗?” 杨秀秀这会儿还一头雾水呢,她看看那小姑娘,又看看满宝,满脸疑惑地低声问:“乖乖,你说了啥呀?” 满宝却笑眯了眼,她伸手拉了拉杨秀秀和那小姑娘,把两人往旁边人少的地方拉了拉,然后压低声音,小小声地说道:“我说,我们把这张漂亮鸟儿的车车票让给这个姐姐。” 她这话一出,杨秀秀就吓了一跳,但想到开口的是自家一向有成算的孙女,便还是定了定神,细细问道:“乖宝,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这票咱们不是还要留着自己买车吗?” 满宝冲她嘻嘻一乐,然后不慌不忙地开口:“奶,你听我说。” 说着,她先看了看杨秀秀,又看向那小姑娘和她旁边的中年女子,眼神里透着一股小大人似的精明劲儿:“可以换呀,但是必须得用车车或者其他车车票换哦。我们要车车,但不一定得是那个漂亮鸟儿的车车,其他车车也可以。” 刚刚在看自行车的时候,满宝就留意到了,那小姑娘和她妈眼睛就像是黏在那凤凰牌自行车上头了似的,从头到尾,扫都没扫其他车子一下,跟其他看热闹的人都不一样,估计是对车子品牌有特殊要求。 可自己家不一样呀,她们之所以买凤凰牌自行车,那是因为只搞到了这个牌子的票,如果能换成更经济实惠的,估计她奶还更高兴呢。 而且看那母女两个的穿着打扮,家庭条件应该是不差的,就算手里这会儿没有存货,应该也有办法能换到别的自行车或者票。满宝可真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个班车了,太晕乎,要是今天能换到的话他们就能骑自行车回去了。 果然,听满宝这么一说,杨秀秀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如果有自行车或者其他车票,我们也不是不能换。” 见家里能做主的人开了口,那小姑娘和她妈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都能明显看出心动的神色。 “娘,”那小姑娘扯了扯旁边人的衣裳,急切地说道,“姐姐的事……” 她娘伸手轻轻止住了她的话头,然后看向旁边有些回过神来,明显蠢蠢欲动的人群,脸上带出一个礼貌又温和的笑容:“这位婶子,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杨秀秀也察觉到了周围人若有似无飘过来的眼光,便点点头,先把自行车票收起来揣进怀里,然后弯腰抱起满宝,跟着那中年妇女就往外走去。沈青山见状,也赶紧快步跟了上来。 那妇女显然熟门熟路,出了供销社后,左转右转的,没一会儿,就直接带着两人来到了国营饭店。进了饭店,她找了一张靠窗的小桌子,招呼大家坐下。 还没等开始谈正事儿,那小姑娘就像是只欢快的小鸟儿似的,一路小跑去了收票窗口,脆生生地跟里面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站在那儿等着了。片刻之后,就有个服务员端着个托盘跟她一块走了过来,托盘里放着5瓶“正广和”的盐汽水。 那服务员手里还拿着块毛巾,垫在汽水下面,动作娴熟地把瓶盖揭开,然后对着几人笑着点了点头,把5个瓶盖都递给了那小姑娘,还不忘嘱咐了一句“慢点喝,别呛着”这才转身走开。 杨秀秀看到这一幕有些吃惊,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县里的国营饭店就是不一样啊,瞧瞧这服务员的态度,可比咱镇上的周到多了呢。” 小姑娘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笑着说道:“奶奶,那是我姐呀,她就在这儿上班呢,所以我才这么熟嘛。” “哟,真了不得呀,怪不得看着跟你有点像呢,一看就是一家人。”杨秀秀笑着夸赞了一句。 就看到那小姑娘冲杨秀秀一乐,接着快言快语地说道:“奶奶,我们想要换凤凰牌的自行车,其实就是为了我姐呢。她马上就要嫁人了,家里就想着给她一个凤凰牌的自行车当陪嫁,图个好寓意嘛。可惜这个票太难弄了,家里寻摸了好久也没弄着,你们愿意换太好了,我和姐姐都会非常感谢你们的。” 杨秀秀听她讲完,抬头看向旁边的中年妇人,自行车票毕竟是个大事儿,还是得大人做主才好。 那妇人也不制止自家小女儿在那儿叭叭,等她把话说完了,这才微微点头确认道:“婶子,是这么个事儿。我家大闺女小名就叫凤凰,打小我们就开玩笑说,等她出嫁的时候呀,一定要给她陪辆凤凰牌的自行车,可没想到这真到了要准备的时候,家里到处寻摸也没弄来这票。婶子若是愿意,我们是真心实意想换,肯定不会亏待你们。” 第八十章 永久二六 杨秀秀和满宝对视了一眼,心里都觉得城里人还真是挺讲究的,就因为小字叫凤凰,出嫁就得要凤凰牌自行车陪嫁,那要是小字叫个汽车啥的,可怎么得了。 不过这话也就是在心里偷偷蛐蛐一下罢了,别人讲究不讲究的,跟她们也没啥关系,她们只要自己能得实惠就行了。因此等那妇人讲完,杨秀秀先是赞了她几句对女儿真好,然后便抱起满宝,拿起盐汽水喂她喝了一口,那汽水一入口,满宝就被那刺激的味道弄得吐了吐舌头,可吐完舌头,她又忍不住凑过去,眼巴巴地看着还想喝第二口。 杨秀秀见状摸了摸她头,笑着对那妇人说道:“大侄女,我也不跟你说瞎话,牌子不牌子的,我们乡下人不讲究那些,只是这自行车呢,家里确实也等着用。” 说着,她又看了看刚刚那大闺女,笑着继续说道:“说来也是巧了,我家儿媳妇正好在镇上的国营饭店上班,每天忙里忙外的,有了自行车呀,就能省不少事儿呢。” 满宝在一旁听着,也跟着点着小脑袋,小脸上满是心疼的模样,奶声奶气地附和道:“娘都累瘦了呀,可辛苦了。”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原本有些严肃的氛围也变得轻松了不少。那妇人脸上的疏离也褪去了两分,想了想说道:“听您这话就知道,家里也是疼孩子的,那我也不跟您说虚的了,之前家里一心想着凤凰牌,其他的就没存。如果您几位想要换其他自行车票的话,我当家的倒是能想办法弄到,不过呀,需要给我点时间去办。” 她说完这话,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三人,正好瞧见满宝扁起了嘴巴,心里就大概有了数,喝了一口盐汽水,正色道:“如果您那边比较着急的话,我们家还有一辆七成新的永久二六,去年才刚换的辐条,骑起来挺顺溜的,车况还不错。” 说着,她伸出手指,在玻璃台面上画了个圈,然后看着杨秀秀,说道:“要是您看得上,我们再补这个数。”杨秀秀抬头看,就见她尾指翘起了三根。 杨秀秀瞥见满宝这会儿正扒着盐汽水瓶,偷偷地瞄着这边,那小肉手在桌下比了个“五”的手势,心里就明白了。她不动声色地抿了口汽水,然后才开口说道:“大侄女,这凤凰票可是甲级票呢,要搭十五张工业券的。再说了,二手的自行车,这成色可不好讲,踏板、链条磨损成什么样子,咱们也不知道不是,可得好好考虑考虑呢。” 说着话,杨秀秀还摇了摇头,得亏她之前跟黑二了解了一下行情,不然这会儿还不得两眼一抹黑啊。 “那您的意思是……”那妇女愣了愣,心里也明白面前的这位婶子是懂行的,见杨秀秀似乎在沉吟,便又开了口,“婶子,我跟您说句实话,我这边毕竟是一辆成车,您那边就只是一张票,我回头还要补钱去买的。凤凰票虽然难得,可我闺女出嫁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若是要花大价钱,我当家的也不会同意的。” 说完这话,她看杨秀秀似有动容的模样,便又压低了嗓门,凑近了一些,说道:“我当家的在粮站上班,倒是能弄到全国粮票,这样,我再加五斤全国粮票,您看咋样?” 听到“粮站”两个字,杨秀秀心里一动,粮站啊,如果能弄到一些新奇粮食,对他们而言可比多二十块钱实在。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满宝,正好看到满宝亮晶晶的眼神,心领神会:“成!大侄女,咱们虽然不同辈,但是我能理解你当娘的这份心。都是为了孩子,谁不想她顺当点呢。” 见杨秀秀突然这么好说话,那妇人都是一愣。然后就听到杨秀秀又说:“我也不要你的5斤粮票了,你看这样成不?你直接折成稀罕粮食给我,种数多点,数量少点都没事。我们家这个小的,就爱这个了。” 说着,她撸了撸满宝的头发,眼里也全是慈爱。 听她这一番解释,那妇人这才有些了然。自家当家的一直说乡下人淳朴,她以前还不信,这下看来果然是这样,只是为了小孙女的一点爱好,就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好处,这家人倒是真实诚。 想着,她低头看了眼满宝,就见她打了个响亮的嗝,那汽水的泡泡都沾到鼻尖上了,模样可爱又好笑,忍不住也弯了弯唇,果然是个招人疼的。 正想着自家也不差这点,要是这人胡搅蛮缠,她自然不会相让,但人家主动推让,反而让她有点想主动补上点啥才好。可是给啥合适呢?正在琢磨的时候,那妇人就看到满宝伸手指着窗外,小声说道:“奶奶,满宝还想要那个带小座座的!”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恰巧有辆女式飞鸽车从窗外驶过,那后座上还焊着个藤编的儿童椅,看着挺别致的。 妇女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笑着说道:“巧了不是!我家那辆正好带着藤椅呢,还是去年托人从上海捎回来的,小囡囡用着这合适。” 说着,她伸手握住杨秀秀的手,一脸诚恳地说道:“再加三尺劳动布票,给孩子裁条背带裤,您看这样成不?” 杨秀秀愣了愣,见满宝已经和旁边的小姑娘说笑了起来,两个人叽叽咕咕似乎还挺投缘,就爽快地点了头:“成,这东西难得,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两人都退了一步,反倒是越发显得投缘起来。又寒暄了几句,那妇人一拍大腿,对着旁边的女儿道:“囡囡,再去多点个红烧肉,妈给你肉票。” 说完就看到满宝眼睛已经转向了服务员刚端过的一盘红烧肉,眼睛都看直了,小嘴巴还不停地咽着口水,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稍等我会儿,我这就去推车去,稍后咱们验好了也放心。” 说完,似乎怕她们反悔一样,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第八十一章 皆大欢喜 那妇人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只留下她女儿陪着杨秀秀三人在国营饭店里。 那小姑娘倒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一点儿也不认生,点完东西之后就一直拉着满宝的小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指着墙上贴着的一些宣传文字要教她认。满宝也配合地跟着咿咿呀呀,只是那双大眼睛却时不时瞟向门口。 也没过多久,几人就听见一阵清脆的车铃声由远及近。 满宝顿时精神一振,忙不迭地朝着门口望去,就看到妇人推着一辆擦得锃亮的永久牌26型自行车出现在国营饭店门口。 果然如妇人之前所说的,那车看着有七成新,黑色的车架沉稳大气,镀铬的车把和轮圈在这不算强烈的阳光下,也反射着亮晶晶的光,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而最显眼的,就是后座上那个小巧精致的藤编儿童座椅了,那藤条编得细密又紧实,看着就结实又舒服,样式还挺别致的,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婶子,您瞧瞧!”妇人脸上带着几分自豪的神色,把车稳稳地支好,还伸手轻轻拍了拍车座,“我当家的可爱惜这车了,平时骑着它上下班,但凡路上有点泥洼的地儿,都舍不得让车沾一点儿泥,而且这辐条是去年新换的,您听听这声儿。” 说着,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转了转脚踏板,链条随之转动,发出顺畅的“沙沙”声,确实没有一点儿杂音,一听就知道车况很不错。 杨秀秀抱着满宝走上前,沈青山也赶紧凑了过来,眼睛紧紧地盯着那辆自行车。 杨秀秀把满宝暂时递给儿子,然后自己就上手仔细检查起车子。她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该做的功课早在来之前就问好了。 这会儿先是弯下腰,伸出手用力捏了捏轮胎,发现气很足,弹性也挺好;接着又蹲下来,凑近了仔细看看链条,那链条油光锃亮的,上面几乎没什么磨损的痕迹。 她微微松了口气,站起身握住车把,按了按刹车,又左右推推试了试刹车的灵敏度,发现刹车灵敏有力,能稳稳停住,心里就先满意了三分。 最后,她还试着提了提车后架,掂量了下分量,这个她其实自己也没底,毕竟没有对比,不过感觉这车沉得扎手,应该是很结实的。看样子确实如那妇人所说,车况很好。 “嗯,看着是挺板正。”杨秀秀直起身,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不过这自行车毕竟是个大件儿,该说的话还得说,“大侄女,车是好车,可这自行车……它不像买个鸡蛋,拎着就能走啊。我记得就跟咱们人一样,也得有个它自己的‘社员证’?” 她这么一说,妇人立马就明白了,杨秀秀指的是自行车的执照和打钢印的手续。 这年头,自行车是贵重财产,跟人一样得“登记在册”,车身上都打着钢印号码,对应着车主的姓名、住址,还有一本自行车执照,这要是没有合法的手续,这车骑出去,就是个麻烦。 那妇人显然是早有准备,听了杨秀秀的话,立刻从自己背着的人造革提包里掏出一个红塑料皮的小本本,还有一张折叠好的纸,笑着说道:“婶子您放心!我懂规矩的。刚刚回了家,又去了一趟我当家的单位,该办的都办好了,这是自行车执照。” 说着,她翻开那小本,只见里面贴着自行车的购车发票,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车子的型号、钢印号,还有她丈夫的名字以及粮站的工作单位地址,她指着那些信息,对杨秀秀说道:“您看,手续都在这儿呢,齐全着呢!” 然后,她又展开那张纸,是一张盖着鲜红公章的介绍信,抬头写着“宁县粮食局革命委员会”几个大字,看着特别正规。 妇人接着介绍道:“这是我当家的从单位开的证明,写明了因家庭需要,将此永久牌二六型自行车(沪廿--)转让给向阳镇沈家屯社员杨秀秀同志。您拿着这个,再拿着执照,回头去你们公社或者镇上派出所备个案,把钢印对应的名字改一下就行,不难办的,您就放心。” 杨秀秀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执照上的信息完整清晰,钢印号跟车身上打的那个虽然有点模糊但还能辨认出来的号码对得上,介绍信的格式也很正规,公章盖得清晰又端正,尤其是粮站的那个大红印,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没想到这妇人看起来清清秀秀的,办事倒是利索,估摸着她男人在粮站也有点地位,不然这介绍信也不会开得那么快。杨秀秀脑子里转了两个圈,心里最后那点顾虑也彻底打消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成!大侄女办事就是利索周到呀!”杨秀秀笑着夸赞道,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执照和介绍信收进自己贴身的衣兜里,还特意拍了拍,感觉比揣着钱还踏实呢。这年代,有了这“官方证明”,车才算真正是自己家的呢! “那您那票……”妇人看着杨秀秀,眼里带着几分期待的神色。 “哎哟,瞧我这记性!”杨秀秀一拍脑门,赶忙也从自己最里层的衣襟暗袋里,掏出那张被体温焐得温热的凤凰牌自行车票,郑重地递给那妇人,“给!祝您家大闺女嫁得如意郎君,小日子过得跟凤凰一样展翅高飞呀!” 妇人赶忙接过票,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上面的信息,确认无误后,那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又无比喜悦的笑容来,连声道谢:“谢谢婶子!谢谢婶子成全呀!这下我家凤凰的心愿可算能圆上了!” 交易完成,皆大欢喜。 妇人又热情地招呼她们把没喝完的盐汽水喝完,伸手摘下自己衣服上的胸针,别在了满宝的围兜上,还伸手轻轻捏了捏满宝的小脸,说道:“这是去年劳模表彰得的,不值什么钱,送给小娃娃当个彩头,希望你以后也能当个小劳模。” 第八十二章 回村 那是一枚挺罕见的塑料胸针,是个红五星的形状,里面还嵌着金色的麦穗,看着特别精致,满宝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顿时就咧着嘴笑了起来,还伸手从自己小兜兜里掏出两块冰糖,递到那妇女面前,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姨姨,满宝拿糖糖跟你换。” “哟,好乖呀!”那妇女笑着接过来,给自己闺女递了一块,自己也含了一块,让自家闺女再去打包了一份红烧肉,硬塞给杨秀秀:“给娃带回去尝尝,我们县里大师傅的手艺!” 杨秀秀推辞不过,只好笑着收下。 沈青山这会儿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到了自家的车子跟前,搓了搓手,脸上带着憨厚又兴奋的笑容,眼睛里满是欢喜,小心翼翼地扶住了那辆永久自行车的车把。 这沉甸甸、亮锃锃的铁家伙,以后就是他们家的了! “满宝,来,坐新车车回家喽!” 杨秀秀笑着把满宝稳稳地放进那个崭新的藤编儿童座椅里,还细心地帮她系好安全带,边系边嘱咐道:“宝贝儿,坐好了啊,可别乱动,晓得不?” 满宝坐在那高高的“宝座”上,小脚丫兴奋地晃悠着,小手摸着光滑的藤条,胸前别着的那枚红五星麦穗胸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小脸上满是新奇和得意的神情,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最了不起的宝贝似的,冲着那妇人和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姨姨!谢谢姐姐!” 妇人母女也笑着挥手。 双方告辞之后,沈青山推着车子走了一段路,直到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这才深吸一口气,想学着自己看过很多次的陆大勺骑车的潇洒模样,便也想学着陆大勺上车的动作,从后头一个横扫,把腿跨上去。 结果他这一抬腿,方向没控制好,“砰”的一下,差点把满宝给扫到了地上。 得亏那藤椅设计得精巧,满宝的腿中间还有一个护栏,这才把满宝给稳稳地挡住了,没让她一头栽下去。 可就算是这样,也把杨秀秀吓得够呛,她脸色都变了,一手给满宝揉着后脑勺,一手伸出去,朝着沈青山的头就重重地凿了几下:“要死啊你,伤着了孩子你看我咋收拾你!” 沈青山推着车也不敢躲避,心里也挺懊恼自己太过惊喜,一时没了分寸,差点伤着女儿。便低着头一声不吭地任杨秀秀戳他。 还是满宝先“咯咯”笑出了声,才打破了这有些紧张的气氛:“没事儿呀,奶奶,满宝没事~” 沈青山心里也好受了点儿,可还是不敢轻易再尝试,就这么推着车又走了好一段路。 满宝一看这不成啊,这要是一直这么走回去,天都得黑透了,便着急地甩着小腿开始喊:“爹爹骑车车,跑跑!不推!” 见小姑娘都催开了,沈青山这才回头,有点怂怂地看向自家娘。杨秀秀瞪了他一眼,心里虽然还是不太放心,可也知道总这么走着也不是个事儿呀,便干脆先把满宝抱了下来,等这蠢儿子跨上去了之后,才重新给满宝绑好安全带,自己则在旁边紧紧地护着,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嘴里还不停地叮嘱着:“慢点儿啊,稳着点儿骑呀。” 沈青山从来也没正经学过骑自行车,这会儿头一次“吃螃蟹”,心里紧张得很,刚骑上去,整个车就开始七扭八歪,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的,看着就不咋靠谱。 幸亏他腿长,能及时撑着地,而且也吸取了刚刚的教训,稍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就赶紧两腿踩住地面,稳住车子,倒也不至于摔着,就这么一顿一顿地,慢悠悠地往前头走去。 满宝坐在后面,也看出了自家爹的紧张,心里想着得给他鼓鼓劲儿,于是只要沈青山骑起来了,能顺利往前走上一段路了,她就赶紧抓紧时间给她爹捧场,小手掌拍得通红通红的,嘴里还欢呼着:“哇,爹好厉害呀!加油,加油!” 遇到沈青山能骑得长一点的时候,她更是兴奋得不得了,又鼓掌又欢呼雀跃的,倒是给了沈青山不少动力,那车也蹬得越来越稳当了,速度逐渐快了起来,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歪歪扭扭的了。 看到儿子终于能驾驭住这自行车了,杨秀秀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坐了上来。 满宝本来想着先把座椅拆了,让她奶坐后头,这样奶奶能舒服一点。可杨秀秀怎么也不同意,刚刚这座椅还救了满宝呢,她可不敢瞎拆,万一不小心把这从沪市来的高档椅子给拆坏了可咋搞,于是便干脆侧着屁股坐在前头的横杠上。 虽然这么坐着有点硌得慌,但她心里高兴呀,祖孙三代就这么迎着午后微暖的阳光,听着车轮碾过县城的石板路,发出的轻快又实在的“辘辘”声,满脸是笑地朝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等几人回到向阳镇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的点,派出所备案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只能等明天再来。几人也没急着回去,干脆又去国营饭店找华慧。 华慧自从看到门口那辆没见过的自行车,一下子就猜到了缘由,脸上的笑容跟朵花儿似的,怎么都落不下去。再看杨秀秀、沈青山和满宝,也都是一脸得意的神色,眼睛里透着的欢喜劲儿藏都藏不住。 但一辆自行车怎么也不能坐四个人,很快,沈青山便被杨秀秀无情地先轰回家里去了。 等到国营饭店所有人都下了班,杨秀秀和满宝今年倒是没有去仓库,而是早早地接上华慧,一溜烟儿地往家里骑去。 因为走得早,三人回沈家屯的时候天才刚刚擦黑,村口的大槐树下还有不少人在纳凉。杨秀秀的好几个八卦搭子都在里头,杨秀秀正琢磨着该怎么跟她们打招呼合适呢,就见那些人一听到铃铛声,头“蹭”的一下就转了过来。 见是杨秀秀和华慧骑着自行车回来了,王大嘴当即就倒抽了一口凉气,那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扯着嗓子嚷嚷了起来:“秀婶子,你买车了?” 第八十三章 眼热的沈家屯人 这一嗓子,就像是一颗石子儿砸进了平静的水潭里一般,瞬间在村头大槐树下炸开了锅。 “啥?自行车?”二狗娘停下手里的动作。 “谁家?杨秀秀?”李大丫也跟着重复了一句,满脸的不敢置信,伸着脖子往这边张望。 “哎哟喂!真是自行车!” 等她们走近了一些,这下大家伙儿都看清楚了,原本聚在树下那些唠嗑、纳鞋底、抽旱烟的人们,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把刚下车的杨秀秀、华慧和坐在藤椅里打瞌睡的满宝围了个水泄不通。 昏黄的月光和几户人家窗棂里透出的煤油灯光也晃晃悠悠地交织在一起,打在几人身下永久二六车身上,把那车照得越发亮眼。锃亮的车把、轮圈,尤其是后座上那个城里才有的藤编小座椅,简直要把众人的眼都给闪瞎了。 大伙儿的目光就像是被黏在了车上一样,挪都挪不开了。 “我的老天爷!这是永久牌!”负责记公分的王叔凑得最近,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盯着自行车看了又看,手指头伸出去,想摸又不敢真碰,就那么悬在半空,嘴里还不停地啧啧称奇,“这得多少钱票啊!秀嫂子,你家这是发大财了?” “快让我看看这藤椅子!”张寡妇也挤上前,伸手摸着那光滑的藤条,稀罕得不得了,嘴里念叨着,“这做工,这式样,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哎哟,满宝可享福喽,坐着这‘宝座’,跟地主家小姐似的!” “呸呸呸!瞎说啥呢,”她这话一出口,杨秀秀的脸色就变了,当即就皱起了眉头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地朝着张寡妇道,“我们家正儿八经的三代贫农!可不带这么胡咧咧的!” 张寡妇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告饶道:“呸呸呸,看我这臭嘴,不作数啊不作数,婶子您别往心里去。” 她这动作自然又引来一片附和的笑声,不过这笑声里呀,全是藏不住的羡慕。 王大嘴嗓门最大,这会儿又扯着嗓子喊道:“秀婶子,快跟我们说说,哪儿弄来的票呀?我听说这自行车票可金贵着呢,咱连见都没见过,是不是慧子在国营饭店有门路?果然当了工人了就是不一样啊!” 她说着,眼睛还滴溜溜地在华慧身上转来转去,仿佛想从华慧身上看出点什么秘密来似的,满脸的好奇。 杨秀秀抱着被吵醒后还有些懵的满宝,脸上带着一丝掩不住的自得,却故意摆摆手,声音不高不低的,刚好让周围人都能听见:“嗨,啥门路不门路的,就是运气好罢了。咱满宝不是招竹鼠稀罕嘛,经常上那竹林里去,总能逮到一两个竹鼠回来。咱们农村人的嘴哪有那么金贵呀,就想着拿着去卖给粮站呢。结果呀,正好碰上个急着给家里办喜事的城里人,这一来二去的,就跟人家熟悉起来了。” 杨秀秀话说得那叫一个轻描淡写,完全让人听不出是在编瞎话,她看众人听得眼都不眨,便又接着说道:“人家可喜欢咱们满宝了,还说以后让满宝给他们家当压床童女呢。这不,家里打算买新车,钱不怎么凑手,想起满宝之前跟他们说过想买自行车的事情,第一个就想到了我们。” 听着众人的惊叹声,她嗓门忍不住又高了些许:“也是人家大方,想到我们农村人不容易。当然,主要也是看在满宝的面子上,把这二手的自行车折了个低价换给了我们了。嗨呀,为了这事儿,我是家里老底都掏空了哟,还找我娘家借了二十呢。” 她这么一番唱念做打下来,倒是让不少人都熄了心里的想法。这自行车虽然金贵稀罕,但是不当吃不当穿的,花了全部家底去换,他们可舍不得。但是也不妨碍他们看着眼热,特别是几个年轻点的,一言我一语地就议论开了: “满宝真厉害啊,城里人都稀罕呢!” “这么锃亮的车,就算是二手的也罕见啊,还能折低价,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儿。” “可不是,我的乖乖!咱咋就没这好运气呢!” 这人群是越聚越多了,沈青山在家里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估摸着是自家娘和媳妇回来了,便赶忙又跑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之前学车时的兴奋红晕呢,憨笑着站在车旁。 那些年轻后生们一看到沈青山来了,立马就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说道: “青山哥,骑两圈给咱开开眼呗?咱还没近距离瞧过这自行车咋骑的呢。” “这车好骑不?听说永久比飞鸽劲儿大,是不是真的呀?” “后座能带人不?改天捎我去趟镇上呗,让我也尝尝做自行车的滋味啊。” 沈青山被大家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犹豫了一下,可看着大家那热切的眼神,又实在不好拒绝,便在众人的起哄下,小心翼翼地推着车来到了晒谷场边缘,抬腿跨上了车。 他从县城骑了一路回来,这会儿可算是熟练工了,绕着晒谷场转了两圈,端的是潇洒利落,又引来一片惊叹!一群半大小子们跟在后面跑着,眼睛都要粘在车上拔不下来了。 “让让!让让!”爱军两兄弟费了好大劲儿才挤进这拥挤的人堆里,一边喊一边朝着沈青山跑去,嘴里不住嚷嚷,“爹,带我,带我!” 沈青山停下了车子,让两兄弟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又蹬了起来。车子慢慢地在晒谷场上来回走了几圈,两兄弟的欢呼声让让周围的人更是羡慕得不行。 “小心点!别碰着!” 杨秀秀在一旁看着儿子骑得还算稳当,心里那原本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又看到自家两孙子跟猴一样动来动去,嘴上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这碰着自己不要紧,反正他们也皮糙肉厚的,可万一没掌握好平衡摔着了车,那她可得心疼好一会儿了。 第八十四章 欣欣向荣 叮嘱完自家,杨秀秀也不忘对周围那些眼热的邻居们补充道:“有了这车啊,以后家里慧子上班可就方便多了。大家伙儿万一谁家有个急事,需要去镇上公社啥的,你们就过来言语一声,只要车子在家里,青山也有空,能帮衬的肯定帮衬!” 这话说得漂亮,既点明了自家买车的正当用途是为了方便华慧上下班,又给大家留了个“急事能借”的口子,还顺便立了车在家、沈青山有空的两个规矩,既显得自家大方不得罪人,还省了有些人鸡毛蒜皮的事都找过来不好拒绝。 果然,这话一出,不少人的眼神就从纯粹的羡慕变成了带点感激和亲近,就自行车这种金贵东西,人家还愿意帮衬着大家伙儿呢。 “秀婶子仁义!” “还是秀婶子想得周到!” “青山,以后我爹要是急着抓药我可就指望你了!” 在一片七嘴八舌的恭维、打听和惊叹声中,杨秀秀抱着重新打起瞌睡的满宝,华慧在旁边推着那辆万众瞩目的自行车,沈青山则在旁边护着,一家人在全村人羡慕目光的“夹道欢送”下,费了好大劲儿,终于挤出了人群,朝着自家小院走去。身后还能隐约听到大家的议论声: “啧啧,瞧瞧人家沈家,这日子越过越红火了!” “慧子在国营饭店就是不一样……” “那藤椅子真稀罕,满宝这小丫头片子,投胎到沈家可真是掉进福窝窝了……” “要我说,他们家有了满宝才是转运呢,这小丫头咋这么容易招人稀罕呢?” “也是啊……” “啧啧,比不了比不了……” 几人推着车子回到小院后,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沈志和就立刻迎了上来,围着自行车转了好几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 好半天,才畅快地笑出声,声音里都透着浓浓的欢喜劲儿:“好呀好呀,我老沈家也有自己的自行车了!” 这可是村子里的第三辆自行车呢,前面也就大队长家和陆大勺家有,现在呀,他们家也能排上号了!看谁还敢背地里笑话他做了十多年预备会计就是转不了正。 老婆子说得没错啊,自从有了满宝,他们家的日子还真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沈志和难得的喜形于色,还兴致勃勃地亲自打了一桶井水,然后把水桶提到自行车旁边,开始动手擦起车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车身,一边还哼起《智取威虎山》的调子。 车铃叮当应和着“今日痛饮庆功酒”,逗得爱军爱国两兄弟在一旁拍手叫好。 一家人谁也没有打扰他们,笑着进了房间。 杨秀秀这次换车还真没亏,甚至可以说是赚大了。等她闩好屋门,解开那妇人塞的蓝布包袱的活结打开一瞧,好家伙,这里头的稀罕粮食还真不少。 大概是想给小姑娘长长见识,那妇人这次没有放寻常的大米、白面,蓝布包里几乎全是满宝很少见的东西——古巴糖粗糙的晶体硌着油纸,胭脂米在煤油灯下泛着珠光,最底下的铁皮罐头更是稀罕,上面凸印着“cp”字母,一看就是正宗苏联过来的货色。 更让杨秀秀惊喜的是,里头居然还有一小包奶粉! 看着眼前这满满当当的稀罕东西,杨秀秀忍不住咋舌,当时两家人交换的时候,自己虽说了要将粮票折成5斤粮食,可也没想到人家会给她折这么稀罕的东西呀,吃惊之余,不由得感叹城里人就是大方,这次换车可真是赚大了。 而此刻县城的凤凰家里,一家人也正热热闹闹地说着今儿个换自行车的事儿。 听说用家里那辆二手车,只额外补了30块钱、五斤粮食,还有一点儿布票,就换来了那张难得的凤凰票。大闺女出嫁的陪嫁自行车有着落了,一家人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都在夸着乡下人实在,觉得这次交易可真是划算,满是欢喜和轻松。 只能说,这真是一个美好的误会了。 “乖乖,这得是干部特供?”华慧凑过来,伸出指尖轻轻拂过那苏联罐头,眼里满是惊讶和好奇。 本来在炕上睡得正香的满宝似乎也被这话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小身子一挪,扒着炕沿坐了起来,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凑近那奶粉袋就猛吸了几下,浓郁的奶香气勾得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快把那个大罐子腾出来!”杨秀秀一看满宝这副馋猫样儿就心疼了,想着自从华慧上班之后这小孙女被迫断了奶,这次得了奶粉,可得让她多喝点儿。 说着,她指挥华慧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个半人高的大罐子,又仔细地清洗干净,然后回到屋里,让满宝复制出了满满一大罐,留着她慢慢喝。 这晚沈家的灶洞燃得格外久,蒸锅上温着兑水的奶粉,铁勺刮着罐头内壁的油脂声里,杨秀秀搅着融化中的古巴糖,糖块在铝锅里撞出闷响。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映照着屋子里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格外明亮。 有了这些稀罕物资,满宝最近就不需要频繁光临华慧工作的仓库了,加上家里有了自行车后,节约了大把的时间。华慧前段时间熬出来的眼底黑青总算慢慢退了下去,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整个人看着精神多了。 而且在家里复制东西,时不时还能用一用陆云这个“外挂”,每日的数量便不再那么局促。有了自行车当脚力,现在杨秀秀和满宝都是在家里直接复制好一大堆东西再去镇上,这一来二去的,效率提高了不少,黑市的交易额翻着跟头地往上涨。 黑二现在已经不让她们去黑市找他了,直接让去镇东的废品站,那地方特殊,平时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拉废旧物品的车,她们往那儿拉多少东西,别人也不会起疑心,反倒比那原本的巷子更安全些。 第八十五章 鱼汛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腊月里杨秀秀往镇上送第五趟粮的时候,那看门的独眼老赵突然神秘兮兮地走了过来,塞给她半本红宝书。 杨秀秀掀开那塑封封面,就见那内页已经被掏空成了一个匣子,里面整整齐齐地躺着二十张大团结呢,二十张大团结躺在毛主席语录上,这是黑二给的年终“分红”。 啧啧,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加上这两百,杨秀秀存的现金已经突破了三千大关,而沈家屯也要迎来一个重要的日子——过年! 而且在年前,村里还得了个好消息。 史专家主建的那个“长藤结瓜”的水利系统联通了向阳镇的一条大河,今年冬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得天庇佑,那河水的水流涨起来之后,石桥下的冰窟窿里突然冒出来一群一群的鱼。 好些靠河的人家发现了之后凿冰捉鱼,捞到了不少大家伙。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就传到了沈家屯子,整个村的人都激动坏了。 这可是鱼汛啊! 多少年难得碰到一会的好事,听说以前运气好的时候,鱼汛捞上来几百斤鱼都是轻轻松松的呢! 这可是荤腥,几百斤!不管是留着自家吃,还是送去粮站换点别的东西,今年都可以过一个肥年了! 这是村里的大事,自然要大家伙儿一块儿出力才行。根据史专家算出来的日子,这鱼汛到沈家屯的时候,正好是腊月二十三。 晒谷场连夜支起三口杀猪锅,那些冻得硬邦邦的渔网呀,也被妇女们像宝贝似的拿到屋里暖开,空气里咸腥味混着松枝香,整个村子都热闹了起来。 腊月二十三这天,天还黑黢黢的,整个沈家屯子却已经热闹得不行了,河岸边上更是人声鼎沸,挤满了男女老少。 沈青山和村里的一众男人们各个精神抖擞,用麻绳在腰间绕了几圈,然后一步一步朝着冰面走去。等到了指定的地点后,就拿起凿冰的钢钎,用力地朝着冰面砸了下去。 “叮当叮当”的声响此起彼伏,仿佛是丰收的前奏,让每一个人的心都跟着热乎起来,很快,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劳作下,第一个冰洞成型了。 一尾鲤鱼像是被这热闹的氛围感染,迫不及待地想要凑个热闹般,“哗啦”一声猛地跃出了水面,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溅起的水珠在晨光的映照下,竟然凝成了七彩光弧。 “出鱼咯,出鱼咯!”大伙儿扯着嗓子欢呼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整个沈家屯子的河边上像是炸开了锅,欢呼声、吆喝声、笑声交织在一起,大家的干劲仿佛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纷纷热火朝天地投入到捕鱼的忙碌中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喜悦的神情。 “嘿,好家伙,这鱼可真不少!”负责主网的刘大爷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看着冰洞里不断翻腾的鱼,脸上的皱纹都笑得更深了。他赶忙把手里早就准备好的大渔网伸进水里,一网下去,沉甸甸的,拉都拉不动。 周围的人见状,赶紧上去帮忙,七手八脚地把网拖了出来。网里的鱼活蹦乱跳的,在冰面上扑腾着,鱼尾用力地拍打着冰面,“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像放鞭炮似的,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满宝被杨秀秀裹得严严实实,就像一个圆滚滚的小棉球,坐在自家奶怀里,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这场景,里头除了满满的好奇、兴奋,还有一丝按捺不住的跃跃欲试。 男人们负责在冰面上凿冰洞、拉大网,女人们则在岸边帮忙分拣捞上来的鱼,把大鱼小鱼分开放,孩子们也没闲着,在周围跑来跑去,帮忙递个工具啥的。 沈家屯子的众人各司其职,在大队长的安排下忙得井井有条,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就等着捞完之后分鱼了。 就这么从天黑一直忙到日上三竿,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的,可劲头还是足得很。 可惜,鱼却不给力了,刘大爷下的网空收了三回,其他人的小鱼网也不太行,拇指长的小鱼仔都没几个,大家伙儿又试了好几次,才意犹未尽地住了手,看样子,这鱼汛是过去了。 不过冰面上大大小小的冰洞子还在,有些冰洞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还有些则依然冒着热气,冬日里,水底下总是比冰面上暖和些的。 大人们去算这一上午的收获,村里的那些半大小子们可就按捺不住了,一个个就像脱缰的马益阳,欢呼着往冰洞那边跑,手里还拿着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各式东西。有自制的鱼竿、竹篓、破蚊帐改的网兜,瞧那架势,显然是打算自己再大干一场。 满宝早就坐不住了,见状两条小腿就蹬了起来,嘴里嘟囔着:“奶,我也要下去,让满宝下去!” 杨秀秀看着她那急切的模样,心里有些犹豫,毕竟冰面上还是挺危险的。可架不住满宝那一双blgblg的狗狗眼攻击,还是蹲下身子把她放了下来。 满宝一落地,撒腿就往自己两哥哥那边跑。爱军和爱国这会儿又和二狗、石头、强子几个混在了一块儿,几人霸占了一个约莫一米见方的冰洞,正忙活着打窝呢。 混合了酸菜汁的米糠撒下去,在水面上打了几个卷儿,慢悠悠地转了几圈后,才缓缓地往下头沉去。 “爱军哥,这成吗?”石头有些心疼,那米糠可也是粮食啊,要是没能引来鱼不是白瞎了呀?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忍不住往冰洞里瞅了瞅,模样纠结。 爱军还没来得及回话,爱国已经一把搂过了满宝,笑着大声说道:“以前不保准,我妹妹过来了,那就指定行!” “满宝妹妹!”二狗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了擦冻出来的鼻涕,咧着嘴对着满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鱼也跟竹鼠一样喜欢满宝妹妹吗?”强子显然是想起了上回的事情,眼睛里闪烁起了兴奋的光。 第八十六章 出事! 满宝对着几人甜甜地笑笑,也不说话,只是右手紧紧地抓着哥哥的胳膊,左边手指悄咪咪地伸到了水下,轻轻地划动起来,看起来像是很好奇这些冒着热气的水一样。 没想到,这冰窟窿底下的水还真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凉,居然是温温的触感。满宝放了心,胆子也大了些,把手又往下放了放,一直到把胎记边边浸到了水中。 “妹妹,慢点,小心。”爱军时刻留意着满宝的动作,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玩开心了掉下去,赶忙伸手抓住她的右边胳膊,一脸严肃地叮嘱,“你玩一玩就回去啊,哥哥给你抓鱼吃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把满宝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想让她站得更稳些。 满宝冲着他龇牙一笑,露出几颗可爱的小乳牙,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强子冻裂的棉鞋,忽然想起昨儿看到王婆婆对着空筐叹气的模样,便又偷偷把手浸得更深些,心里还不住地念叨着:“大鱼过来,大鱼过来呀——” 上次去林子里的时候,满宝就发现自己这胎记似乎格外招动物稀罕,可具体怎么驱使它们,她也还没摸清楚,这会儿就只能按照上次的感觉,依样画葫芦地试试。 没想到,她这一招还挺管用,不一会儿,就有好几条鱼儿慢悠悠地游了过来,一个个都凑到满宝的手边,鱼嘴一张一合的,似乎想来啄满宝的胎记。 爱军见状,眼前一亮,赶忙叮嘱爱国扶稳妹妹,然后迅速抄起身后的竹篓,小心翼翼地从鱼群后头的水里放了下去,动作又轻又稳,生怕把鱼给吓跑了。 二狗和石头、强子也反应过来了,赶紧围了过去,几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水里的竹篓,大气都不敢出,等到竹篓到了几条鱼正下方的时候,四个小子一起大喊一声“起”,然后猛地往上一提。 “啪啪啪——” 几尾大鱼就这么被一网打尽了,一条都没落下,那大鱼在竹篓里扑腾着,溅起不少水珠,有的还甩到了几个小子的脸上,凉丝丝的,可他们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兴奋得又叫又跳。 “芜湖!” “太棒了!!!” 几个小子兴奋得满脸通红,爱军把鱼倒在冰面上,片刻之后,鱼就被冻僵了不再动弹。二狗赶紧捡起来,放在了一旁的筐子里。 “诶哟,你们几个小子可以啊!”旁边冰洞正在围观自己孙子抓鱼的王婶看到这一幕,笑着打趣道,“啧啧,这得有十斤了!看到大鱼挺喜欢你们这个洞子呢,今天这运气可真不错。” 几个男娃听了王婶的夸赞,那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一个个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眼看着又有不少大鱼慢悠悠地游了过来,他们便摩拳擦掌地等着再次大显身手了。 “哇,这儿咋这么多鱼呀,该不会是第二波鱼汛?!”有个小孩从旁边路过,偶然瞅了一眼满宝他们的冰洞,顿时就惊讶地喊了起来。 原本没在意的其他人听到喊声,也都纷纷围了过来,这一看之下便也愣住了:“这洞之前看着没啥动静了呀,这会儿这是咋了?” “哎呀,不管为啥,有鱼就行,赶紧捞。” “这几个小子有功,等会儿多分两条!” 鱼越来越多,光靠几个小娃的竹篓就不行了。很快,刘大爷的大渔网又被请了过来,几个大人帮忙把渔网伸进水里,不一会儿,这冰洞周围就堆满了鱼,看着白花花的一片。 满宝早在人群围过来的时候就悄悄地跑开了,这会儿又走到了另一个没人的冰洞旁,像刚才那样再次试了试。 确认鱼群被她引过来之后,赶紧扬声叫人:“奶奶,奶奶,鱼鱼,多!” 刚起网的众人又赶忙往她那边跑去,一边跑还一边笑着夸满宝这丫头真有福气,总能发现好地方。 满宝看了看一直跟在自己后头的杨秀秀,见她没有制止自己的意思,便抿嘴笑了起来。就这么在杨秀秀的掩护下,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鱼来了就悄悄溜走。很多时候,甚至都不需要她自己喊,有眼尖的小娃娃看到冰洞里鱼多了,就会忍不住叫嚷起来。 就这样,满宝凭借自己的本事,给沈家屯子带来了第二场“鱼汛”,原本都打算鸣金收兵的众人,这下子又快活地忙碌了起来。 就在满宝还准备晃悠去下一个洞子的时候,杨秀秀一把把她抄了起来。先是心疼地搓了搓她的手脸,然后又把那显得格外冰凉的左手用自己的衣襟裹住,不停地对着哈气:“够了乖宝,有这么多鱼,足够大伙儿过一个肥年了。” 杨秀秀刚开始没制止,一是想着过年了,想给家里人吃顿好的,但是如果一个屯子只有大家自家时刻飘香,未免会太引人注意;另一点,也是想着“五谷娘娘”是不是也愿意多庇护一些人,这样也能给满宝积攒些功德。虽然满宝从来没有提过这方面的要求,可那故事里的神仙不都需要这东西嘛,总不会有坏处。 而且她也时刻盯着,看到孙女的小脸微微有些发白,就赶紧把她提了回来。 这多出的几百斤鱼获,足够让不少人家填饱肚子多撑几个月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冻病了自家满宝! 这么想着,杨秀秀连热闹都不看了,抱着满宝就直接转身往家走,赶紧去熬姜汤! 如今家里东西多,杨秀秀也不吝啬了,切了三块老姜,又往水里加了足足的红糖,还特意放了五颗胡椒磨成粉子做了个驱寒的偏方。 滚烫的姜汤混着奢侈的甜香,硬是让满宝就着点心喝了足足三大碗,喝到脸色红润浑身冒汗,杨秀秀才放心把她放在炕上。 可没想到,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外头的河面上就出事了! 就在杨秀秀打算把满宝裹进炕被里,让她好好歇歇睡一觉的时候,屋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炸开了锅似的哭嚎声:“塌冰了!快救人啊!” 第八十七章 满宝晕倒 杨秀秀大惊失色,抱起满宝就往外冲。只见下游河湾处,七八个孩子栽在冰窟里扑腾着 原来是那些半大小子们见了这场“鱼汛”,玩得兴起,竟合伙把三处冰洞凿通成了个大冰槽,想学大人们撒网捞个大的。 这冰面上的冰洞本来都是提前踩好点了的,一个屯子的人又踩又挖了大半天,这会儿突然还多了这么大一个窟窿,冰层经不住这般折腾,“咔嚓”一声,直接裂出了蛛网纹一样的裂缝。 “我的儿啊!”栓子娘疯了似的往这边跑,跑得太急,一下子被地上的冻鱼绊倒了,整个人往前扑了出去,那指甲在冰面上刮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男人们也个个眼眶通红,纷纷抄起麻绳就往腰上捆,可那冰裂处还在不断扩大,人根本就靠不近,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用门板!”沈青山吼着卸下自家院门,扛着就往冰裂处跑,旁边的人家一看,也赶紧学着样,纷纷卸下自家的门板往那边赶去。 大门板推近冰槽,在冰面上颠簸了几下,好歹也算是稳了下来。几个汉子赶紧冲上去拉人,也就是这会儿,他们发现了不对劲。 按理说,厚棉袄吃透了冰水,人是会快速往下坠的,不管会不会水都一个样。可那几个小子掉下去了这么久,头居然还露在冰面上,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托着他们似的。但众人这会儿也顾不得细想缘由,赶紧一手一个把人全拉了上来。 等把孩子们都拉上门板,他们才发现,那原本应该早就四散开的鱼群居然在小子们身下集结成股,形成了一个奇特的“鱼垫”,就是靠它们顶着,才没让那几个娃沉下去。 浑身滴水的沈三爷却对着河面扑通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嘴里念叨着:“河神爷显灵啦!” “噗通” “噗通” “噗通” 冰面上跪下去一排人,栓子娘放声大哭:“河神爷,俺们家以后一年四季给你磕头!” 鱼群缓缓散开,大家伙儿赶紧抱着落水的娃子往家跑去,只有杨秀秀,看着突然晕倒在自己怀里的满宝,整个人都在发抖! 刚刚兵荒马乱,只有她看到,是满宝将整个手臂都泡到了冰水里,才驱使着那些鱼群往那冰槽里头去,一直坚持到最后一个人上来才收回。这哪是什么河神爷显灵,分明就是“五谷娘娘”赐给她家乖宝的能力! 杨秀秀这会儿心里跟乱麻似的,那些个娃娃也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要让她拦着她是真做不到。但是自家乖宝如果因为救人出了点什么事,她肯定会后悔死的。 杨秀秀擦了把眼泪,抱着满宝就往回跑,她家乖宝救了七八条人命,这可是积了大德了,“五谷娘娘”一定不会让她有事的! 可尽管心里一直这么安慰自己,那担忧还是压不下去,杨秀秀终究还是忍不住念叨出了声:“五谷娘娘保佑,五谷娘娘保佑啊,要是因为今儿个这事儿有什么反噬,那就让我老婆子给我乖宝担了,可千万不能让她有事啊,她还那么小,受不住的呀!” 好不容易回到家,杨秀秀赶忙把满宝放在炕上给她从里到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再把她塞到已经被炕火烘得暖乎乎的被窝里,又仔仔细细地裹严实了,这才在旁边看着她发呆。 也许是这炕暖和,又或许是满宝自身底子好,没一会儿,她刚刚泡冰水时染上的那点子寒气就慢慢地散了出来,原本有些苍白的小脸渐渐恢复了健康的红润。 杨秀秀见状才松了一大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又赶紧转身去了厨房先煮了糖水鸡蛋,又开始和面、剁肉,准备烙肉饼。加了多多满宝爱吃五花肉,想着等她醒来吃个够。 这会子屯子里乱哄哄的,好多人家都升起了炊烟,杨秀秀也不担心会暴露什么,不停地翻着橱柜,就想把最有营养的东西找出来给满宝补补身子。 可是一直等到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回家了,满宝却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这下,杨秀秀是真的慌了。 她一把拉住沈青山的胳膊,嘴唇都有些颤抖了,哆哆嗦嗦道:“卫生院,我们快带满宝去卫生院!” 沈青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满脸诧异,赶忙问道:“满宝咋了?吹着风着凉了?” 其他人一听满宝生病了,顿时也顾不上吃饭了,纷纷涌去了西屋。等杨秀秀跟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大家伙儿正围着满宝的炕,有些莫名地瞅着她呢。 还是爱国先开了口,他一脸不解地看着杨秀秀:“奶,妹妹不是在睡觉吗?我刚还摸了她的额头,不烧也不凉的,看着挺正常呀,去卫生院干啥啊?” “是啊娘,我看满宝都有些出汗了,是不是盖得太厚热着了,要不咱给她散散被子?”沈青山也觉得不太对劲,他不咋放心自己小儿子的判断,便也走上前去,伸手摸了一把满宝的后背,发现点端倪。 爱军在旁边跟着点头,可一回身看到杨秀秀脸色依然不对劲,眼神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焦急和担忧,便试探着提议道:“奶你要是不放心,我去叫一下王奶奶过来看看一眼?” 见大伙儿都觉得满宝没问题,杨秀秀心里也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提了起来:“满宝平时睡得可警醒了,怎么这次我们这么多人在旁边吵吵嚷嚷的,她都没醒?” 她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眼眶又红了起来,沈志和这会儿也看出了自家老婆子不对劲,赶紧走过来拉着她坐下,然后有些奇怪地开口道:“这不是很正常吗?娃玩累了,就睡得沉,你呀,别一惊一乍的,再给她吓着了。” 杨秀秀只觉得大家都不懂他,正准备发火的,可听到那句“别再给她吓着”,又硬生生地憋了回来。只挥挥手,让爱军拿两个鸡蛋赶紧去叫王婶过来看一眼。 第八十八章 要不,试试陆云? 等华慧回到家的时候,王婶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她也没看出啥问题来,只说或许孩子就是玩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华慧一进家门,就看到杨秀秀正坐在炕沿边,眉头紧皱,眼神里满是担忧,时不时地还探身去看看炕上仍在熟睡的满宝。 华慧有些奇怪:“娘,咋了?” 杨秀秀一看到华慧回来了,赶紧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房里,然后压低声音,将今天在河边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边说还边抹着眼泪,任谁看了都能感受到她此刻心里的煎熬。 华慧一听就明白杨秀秀为啥这么担忧了,在话本子里头,满宝这种情况就是法力消耗过度啊。杨秀秀是怕满宝全靠着自己这么睡下去,不一定能恢复过来,所以才急着想去卫生院确定一下。 华慧走到炕边弯下腰,仔仔细细地把满宝的额头、手腕、身子各处都摸了一遍,也没有看出啥不对劲,给她掩好被子,沉思了一下,才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娘,满宝这样子实在是正常,王婶看不出所以然来,只怕镇上卫生院的大夫也差不多。除非是上那些个大机器检查,说不定才能知道个究竟。” “那就上啊,”杨秀秀一听这话,更着急了,忍不住提高了声调,可又马上压了下去,“咱们现在有钱了,只要能让满宝好起来,花多少钱都行!” “不是钱的事呀,娘。”华慧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孩子看着好端端的,也没个病症,你就算想上人家那儿检查,人家大夫也不一定给咱用那些机器,说不定还以为咱们没事找事直接就给轰出来了。而且您也知道,镇上卫生院条件有限,也不一定有多么先进的机器,去了估计也是白跑一趟,反而折腾满宝。” 这话倒是在理,杨秀秀去了一趟宁县,虽然没有看过卫生院,但光凭着供销社和街上那些场景,就能看出和镇上有着不小的区别。她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咱们直接去县里?” 华慧看着婆婆这着急的模样,心里也有些心疼。她走过去,把坐立不安的杨秀秀拉到自己身边,让她靠着满宝坐下,这才轻声问道:“娘,您试过其他法子吗?” “什么?”杨秀秀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恍然大悟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拜神?” 她怎么没拜啊,在其他人还没回来之前,她在心里就已经求了“五谷娘娘”上百遍了,嘴里也念叨了不知道多少回,可这满宝还是没醒啊。难道是自己拜得不够诚心,必须得找人给做个排位,好好烧香磕头才行吗? 这么想着,她脚一伸就要下炕,看那架势,似乎马上就想去准备这些事儿。华慧赶紧伸手拉住她:“娘,我是说,陆云!” 干陆家小子什么事? 杨秀秀先是一脸的不解,但很快,她就想到了陆云能帮助满宝刷新冷却时间的事情,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这俩娃娃之间还真有些门道? 华慧其实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用,只是对上次两人帮她补上小仓库粮食的事情记忆犹新,这会儿遇到满宝的情况,倒是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杨秀秀这下可真是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把他抱过来。” “娘,您别急。”华慧赶忙拦住她,看了看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这会儿太晚了,估摸着陆家都睡了,而且满宝也需要休息。咱们别折腾了,明儿个一早,如果陆云没自己来的话,就让爱军跑一趟,叫他过来玩。” 华慧这话说得也在理,陆云本就时常往沈家跑的,平时大家都习惯了,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奇怪。但要是这会儿大晚上特意去接他过来,只怕反而会让人起疑。 而且今天杨秀秀反常的表现,家里其他人估计已经觉出不对劲了,这会儿要是再着急忙慌地乱了分寸,万一被问起来,还真不好解释了。 在华慧的一再安抚下,杨秀秀总算是暂时安定了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坐在炕沿边,守着满宝,心里虽然还是担忧,但好歹不像之前那么慌乱了。 之前她没人商量,只能干着急,这会儿华慧回来了,虽然情况没有好转,却有人能和她一起分担,心里头倒是真的好受了不少。 当晚,沈青山又被杨秀秀赶去了两个儿子的房间。爱国一看爹来了,脸上顿时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可到底也没敢反抗,撇了撇嘴,往边上挪了挪,给沈青山腾出了点地方。三个人挤在一个小炕上,别别扭扭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华慧刚有了点动静,杨秀秀就跟装了弹簧似的,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她顾不上别的,先赶忙探头去摸旁边的满宝,心里盼着这一觉醒来,满宝就能睁开眼睛了。 可一摸就失望了,满宝还是昨天熟睡的模样,体温倒是正常,呼吸也平稳,就是怎么叫都不醒。 华慧看出了杨秀秀的紧张,她自己心里其实也着急,便干脆托隔壁的陆大勺帮她在国营饭店告了假。可惜这会儿陆云还没醒,不然她就直接抱过来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等陆云熟悉的小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杨秀秀原本黯淡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她几乎是飞奔着冲了过去,一把就将陆云抱了起来。 陆云开始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身子一缩,等看清是杨秀秀之后,立马就“咯咯”笑了起来。 杨秀秀顾不上别的,径直把他抱进了西屋,然后才有些颤抖地对陆云说道:“云哥儿啊,我们家满宝都睡了一天了,你快去叫她醒来一起玩呀。” 陆云不疑有他,从杨秀秀怀里挣下来,蹦跶着就往炕边跑去,到了炕边,他双手撑着炕沿,大声嚷嚷道:“妹妹,妹妹,天亮啦!快醒醒,一起玩儿!” 第八十九章 满宝苏醒 陆云叫了好几声,可炕上的满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静静地睡着。陆云有点不开心,忍不住就想上手。 他先是伸出手指戳了戳满宝的脸,那软乎乎的脸蛋被他这么一戳,陷下去一个小坑,又弹了回来,可满宝还是没醒。陆云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这样不行,又想去够她的鼻子。 杨秀秀在旁边看着,心里紧张得不行,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想要去阻止,又怕坏了事儿,正犹豫着呢就被华慧拉了拉衣角,示意她先别着急。 满宝睡在炕的正中间,陆云的小短手想要碰到她还比较吃力,他试了几次都够不着,便干脆开始蹬着腿往上爬。因为一心想着够鼻子,陆云连鞋子都没脱,不一会儿,原本干净的炕席上就印上了好几个黑乎乎的泥脚印。 杨秀秀和华慧却没有一个人在意,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云的一举一动,心里都盼着他能起作用。 陆云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是爬上了炕,他伸手就去拉满宝,小孩子下手也没个轻重,抓着满宝的胳膊就使劲儿拽,还不停地晃着,很快,满宝的脸上就被他蹭出了好几道红痕。 可即便这样,满宝却依然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依旧闭着眼睛,睡得很沉。杨秀秀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却看到身边的华慧上前一步,把满宝的左边胳膊拉了出来,放在被子外头。 陆云似乎是看到了最好的扶手一样,眼前一亮,想都没想就伸手抓了过去,就在他的小肉爪碰到满宝葫芦胎记的瞬间,杨秀秀和华慧都清楚地看到了一道淡淡的流光闪过。 两人精神一振,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然后下一秒,已经睡了足足十几个小时的满宝,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接着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陆云那张大脸,近得都快贴到自己脸上了,而且陆云嘴巴边上还挂着摇摇欲坠的口水,让满宝忍不住眼前一黑,嫌弃地喊道:“奶,奶,快把他抱走!” 杨秀秀听到满宝声音的一瞬间,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了下来,那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像是突然没了力气,忍不住前后晃了晃。 华慧扶了一把,然后赶忙上前把陆云抱开,一边抱着还一边笑着说道:“云哥儿,你可太厉害了,把妹妹叫醒了呢,快下来,让妹妹缓一缓。” 说着,就把陆云放到了地上。然后她转身,一把将满宝搂进了怀里,紧紧地抱了好几秒钟,才笑着问道:“乖乖,你可算醒了!饿不饿?” 陆云突然被华慧抱到了炕边,还有些不情愿,下意识就想要再爬回去,结果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踩得满炕都是泥脚印,顿时就心虚起来。 在家里,他奶就算再怎么疼他,也不会让他穿鞋上炕。大冬天的东西不好洗也不好干,弄脏了不好收拾。可他刚刚急着找妹妹玩,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会儿看着那黑乎乎的脚印,也不知道杨奶奶会不会揍自己,站在那儿,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有些害怕又有些不知所措。 谁知道杨秀秀抹了抹眼睛,脸上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对着两小娃大声说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呀,你们饿了没?奶这就给你们做饭去!今天咱们吃肉!” 昨儿个准备的糖水蛋和肉饼早就被其他人一顿吃完了,这会儿要给她们弄吃的,杨秀秀还得重新剁馅,可她觉得自己这会儿简直充满了力气,再烙一百张都不是问题! 陆云一听有肉吃,立马就欢呼起来,边喊还边挥舞着小手,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而满宝呢,这会儿虽然还迷迷糊糊的,脑子像是被一团棉花塞着般不太清醒,可听到吃肉这事儿,也下意识地大声回了一句:“好!” 杨秀秀看着她精神起来的模样,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彻底落了地,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抬手擦了擦眼角,迈着轻快的脚步转身往厨房走去。 华慧则坐在炕沿边,两手不停地摩挲着女儿的小脸蛋,一边摸,一边仔细地观察着满宝的神情,直到看到她那原本有些迷蒙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澈,看起来已经完全清醒的模样,这才赶忙起身去给她拿外套。 “满宝,今天想穿哪一件呀?”华慧笑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大袄和一个红色的花袄,举到满宝面前让她挑选。 满宝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蓝色的那件,又瞅瞅红色的那件,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看起来很是纠结。 说起来,满宝虽然才一岁半,可在这家里,她的衣服那真算得上是最多的一个了。杨秀秀自打知道“五谷娘娘”的事情之后,之前存的光鲜一点的料子,基本上都用在满宝身上了。 后来呀去黑市赚了钱,手头宽裕了,杨秀秀就更舍得了,只要看到合适的料子,就想着给满宝做新衣服,要不是布票也没那么常见,满宝这会儿的衣服估计都要塞满她那个大大的樟木箱子了。 “妹妹,穿红色,红色!”陆云见杨秀秀出去了,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这会儿蹬掉了鞋子,穿着袜子在炕上又蹦又跳地给满宝出主意。 满宝扭头看了他一眼,小鼻子微微皱了皱,然后默默地伸出小手,指向了蓝色的那件。 华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要是云哥儿今天不开口,说不定满宝还真有可能会选红色,可他这一说话呀,满宝那是必定会跟他对着干的。 其实华慧也弄不明白,为啥明明陆云现在也改好了,对自家小闺女那是百依百顺的,可满宝怎么就是感觉看他有些不太顺眼呢,好几次华慧都瞧见满宝偷偷地对着陆云翻小白眼了。 满宝似乎也发现华慧看出了她的别扭,小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哼唧”了一下,小身子还往被子里缩了缩。 第九十章 葫芦升级 华慧见状,赶忙收起了脸上的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笑着说道:“好好好,咱就穿蓝色的,蓝色的好看,来,娘给你穿上啊。” 等穿得暖暖和和地从被子里出来之后,满宝的记忆才慢慢回归。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手上的葫芦胎记,可这一摸,满宝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脸上绽放出了惊喜的神色。 满宝的脸蛋因为激动变得红扑扑的,她这次还真没有白晕!她的葫芦升级了!!! 而且这次的升级,可还不是普通的升级,那简直是质的变化啊! 以前她能动用的力量,仅仅是司命星君封印在内可复制食物的符文罢了,那葫芦本身和里面装着的仙酒,她根本就沾不上边儿,顶多也就是能靠着仙酒偶尔溢出来的那一丢丢灵力,去吸引或者驱赶一些小动物。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她这次救了八条人命,虽说村里的人都以为是“河神”显灵,可实际上的因果,也就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功德,都挂在了她的身上。 不过她现在是肉体凡胎的,本不应该立刻就收到这么明显的反馈。 可她之前因为在冰水里泡了太久,再加上精神长时间紧绷,这才在松懈之后一下子晕睡了过去。杨秀秀她们不清楚内里缘由,又太过紧张她,在她本该睡醒的时间之前,就心急火燎地把陆云给薅了过来。 陆云作为这葫芦的原主人,再加上这会儿凝聚在胎记周围的那股子功德之力的影响,就这么机缘巧合之下,直接给她把葫芦多解封了一层。 现在的满宝可不得了,除了能复制食物之外,还能使用葫芦壳子来装东西了! 简而言之,就是她终于有了传说中穿越女主必备的金手指——随身空间! 这对于常常要去黑市转悠的满宝来说,简直不要太实在了! 虽说有了自行车帮忙运东西之后,确实比以前省力不少,可杨秀秀每次出门还是提心吊胆的,时常会担心万一路上遇到点啥事,被人发现了然后举报,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可好了,有了这个新功能,她们就再也不用怕了呀!只要背着个空背篓出门,需要的时候取出来,不用的时候放进去,神不知鬼不觉,任谁来查都看不出一点端倪。 满宝几乎是立刻就想跟娘和奶奶说这个好消息,可惜,杨秀秀和华慧这会儿都在厨房忙活,她的炕上,只有陆云这个傻小子。 这家伙可是没有一点之前的记忆呀,万一自己说漏了嘴,他也跟着瞎嚷嚷,那可就坏事儿了。这么一想,满宝只能忍了又忍,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事儿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不过,既然陆云在这儿,那就不薅白不薅了。这么想着,满宝便手脚并用地爬到自己的“百宝箱”面前,从里头翻出一瓶肉罐头,然后尝试着收进葫芦里再直接开启复制。 嘿,还真成功了! 满宝心里的喜悦更甚,她现在复制东西已经很熟练了,集中精力之后,那葫芦里就开始源源不断地出现肉罐头。 一个、两个、三个…… 就这样,不过几分钟的工夫,足足十八斤,整整 36个肉罐头就出现在了葫芦里。 眼看今日的份额用完了,满宝便直接坐回了炕上,冲着陆云眨眨眼睛,脆生生地说道:“阿云哥哥,拍手。” 陆云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挥舞着小手大声回应道:“好!” 然后,两人就开始玩起了“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满宝一边念着儿歌,一边有节奏地拍着手,陆云也跟着大声应和,看起来还真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一遍游戏玩完之后,满宝伸手喊了暂停,然后趁着陆云不注意,又悄悄闭上眼睛,再次开启复制,不一会儿,又有 36个肉罐头出现在了葫芦里。 “再来!” 满宝兴奋地喊道,陆云也跟着欢呼起来。 就这样,玩一次游戏,满宝就复制一次东西。在等待杨秀秀和华慧做顿饭的功夫里,满宝的葫芦空间里,已经多出了足足180个肉罐头! “吃饭啦!” 杨秀秀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满宝摸了摸小肚子,赶紧往炕下滑。 刚才太兴奋了没留意,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睡了这么久没吃一点儿东西,肚子早就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妹妹等等我!”陆云一看到满宝的动作,也跟着着急起来,赶忙从炕上往下蹦,手忙脚乱地去穿鞋子,小短腿蹬了半天,才把鞋子穿上,差点还摔了一跤,可他也顾不上这些了,趔趄着就想往屋外跑。 而满宝这会儿可顾不上陆云了,她两脚一蹬,滑进棉鞋里头,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边跑还边喊着:“奶,我来啦,我好饿呀!” 杨秀秀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小孙女,又扶了一把陆云,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哎哟,慢点儿,东西又跑不了!” “这天儿冷了,堂屋不暖和,吃着也不舒坦,咱就在厨房这个小桌子上吃。”华慧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在角落里支起了一张小方桌。她们总共就四个人,在厨房里也绰绰有余了。 满宝才不在乎在哪儿吃饭呢,她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桌上的肉饼。那肉饼刚出锅不久,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她先接过娘递来的温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然后小手就朝着肉饼抓了过去。 “慢点,小心烫!”华慧忙伸手拦了一下。又用手背试了下肉饼的温度,然后才拿刀切成一个个三角形的小块,分别放在了满宝和陆云的碗里,“夹着吃啊,还有呢,要是不够了,再给你们撕。” 两小只吃得头都不抬,倒是把杨秀秀和华慧的食欲都给勾了起来。就在她们俩也打算拿个肉饼啃一啃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声音:“云哥儿,回家吃饭咯。” 第九十一章 准备过年 李大丫一边喊着,一边就直接掀开帘子进来了。等看到满宝和陆云碗里的肉饼之后,她眼睛瞬间瞪得老大,片刻之后,像是回过神来了般,干笑两声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念着:“哎呀,听说今儿个中午再晒谷场分鱼呢,我家云哥儿是不是过去看热闹了,我去看看去。” 那脚步迈得又快又急,就跟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似的。 “奶……”陆云听到李大丫的声音,下意识地就准备喊她,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就见李大丫像是生怕被人拉住似的,再次加快了脚步,眨眼间就出了门消失不见了。 杨秀秀忍不住撇了撇嘴,这李大丫还是这副德行,生怕这会儿叫走了陆云,让他少吃一块肉饼呢。 不过今天陆云算是立了大功了,要不是他,满宝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醒,这顿饭本来就是想着好好犒劳一下两个孩子的,杨秀秀自然不会舍不得这一点东西。 她扭头看了看陆云的碗,见碗里的肉饼已经下去一半了,小嘴吃得满是油光。便笑着又夹了一个又大又厚的肉饼过去:“云哥儿快吃!吃饱饱的,咱们一会儿也一块去晒谷场看分鱼去。” 既有美味,又有热闹,陆云瞬间就忘了他奶刚刚不理他自己走掉的事情,大口大口地吃起饼来。 就这样,两个孩子一只吃到肚子胀鼓鼓的,就像两个皮球一样,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杨秀秀和华慧等两个孩子吃完了,才不紧不慢地把剩下的饭菜扫荡完,然后收拾了一下,便领着两人出了门,往晒谷场的方向走去。 满宝趴在华慧的怀里四处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抱着自己的娘亲,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娘,你怎么没去上班呀?” 按国营饭店的规矩,华慧平时是每旬休 1天,这过年倒是能放三天假,不过得大伙儿轮休。之前华慧早就跟家里人说了,她这次运气挺不错的,正好排到在腊月二十九到正月初一休息,只要腊月二十八把仓库的东西盘好,再准备好要发给众人的福利就行。 可今儿个才腊月二十四,她怎么就在家了? 华慧见闺女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笑,故意逗她道:“娘也想去看分鱼呀!” 满宝眼珠转了转,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肯定是自己之前一直没醒,娘担心自己,所以才特意请了假在家守着。想到这儿,她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有些开心,把脑袋重新埋在华慧的肩上,“嘿嘿”地笑了起来。 说话间,一行人就已经走到了晒谷场。 昨儿个虽说后面惊险得很,可最后的收获也相当不错。沈家屯靠着那“两拨渔汛”,足足打到了 686斤鱼! 第一场打上来的鱼约莫有三百斤左右,跟隔壁公社传过来的数据差不多。但是第二波就不得了了,那可真是大丰收了一把,足足打了快四百斤鱼,这数字刚称出来的时候,看称的和计数都愣了好一会儿呢。 现在沈家屯里的人都在传,说这是祖宗不忍心自己的子孙们挨饿,所以特意从河里给他们送过来的粮食呢。就连后面那八个孩子掉进冰窟窿里却神奇获救的事儿,也从原本的河神显灵变成了祖宗保佑的证据。 就因为这,今儿个一早大队委就开了个会,商量一番之后,决定除了一早就说好要卖给公社的三成之外,其他的渔获,全部按照之前分粮食的方法,按人头和公分来分。 不过,鱼虽然也是吃食,但到底跟活命的粮食还是不太一样,所以这回定的规章是人三劳七,公分越多的人家呀,能分到的鱼就更多。 这个章程下来之后,除了那些懒汉和家里人口实在少的人,大部分人都挺高兴。就连杨秀秀和李大丫这种,知道自家肯定分不到多少的人,也没有意见。 自从华慧去了国营饭店上班之后,每天都在店里忙活,自然就没办法再在村里挣公分了。杨秀秀自己呢,又和满宝有些“私活”,平日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没多少公分。 爱军和爱国这俩孩子还得上学,每天放学回来就算有心想帮忙,能做的也有限,一整天也挣不了两公分。 这么算下来,他们家里就只有沈青山和沈志和是正儿八经挣公分的人,虽说他们两人基本上都是满公分,可到底比不上其他人家一家人齐心协力挣得多。这不,一分鱼的时候,差距就显现出来了。 就像二狗家那种人口多,劳力又勤快的,算下来能分到九斤八两的鱼,一家人整整齐齐地提着三条又大又肥的鱼,眉开眼笑地就走了。 而轮到杨秀秀家的时候,按照人头数算下来是一斤四两,再加上公分折合的两斤多鱼,加一块儿还顶不上人家一条鱼大呢,比昨儿个爱军和爱国抓回来的那条鱼都小不少。 可杨秀秀倒也没觉得失落,自从满宝醒了之后,她这脸上就一直都是乐滋滋的,这会儿拎着那一条稍微大点儿的鱼和好几条做搭秤的小鱼,大声吆喝着让沈青山赶紧回家准备水桶和菜刀,他们过年炖鱼吃! 过了腊月二十五之后,爱军和爱国两兄弟也放假了,家里一下子就变得更热闹了起来。眼瞅着要过年了,好些东西都得提前预备。 杨秀秀早就盘算好了,熏的有腊鱼腊肉,凉菜准备了猪皮冻、鱼鳞冻,至于重头戏的炸货,杨秀秀打算把菜丸子、肉丸子、麻叶馓子、花生米、裹上面糊的小鱼啥的通通都准备好,到了三十下午,直接准备一锅油,现炸现吃! 爱军和爱国两兄弟这段时间被指使得团团转,忙得脚不沾地的,可他俩却毫无怨言,看着东西越来越多,每天小脸都放光。 至于满宝,她这几天为了实验葫芦的新功能到底有多强大,每天一清早就把陆云叫到家里来玩,为了让陆云能安心做自己的“刷新机”,她还很豪爽地管了三顿饭,那热情的样子不仅让陆云受宠若惊,就连李大丫看她的眼神都越来越慈爱了,那么小气的人,见满宝的时候甚至还会给她几颗瓜子呢。 第九十二章 一股霉味 不过还别说,满宝这一番折腾下来,还真给家里屯了不少好东西。那葫芦似乎是没底的一样,不管往里装多少东西,都瞧不见个满的时候。 满宝虽说没有仔细去计数,可心里估摸着,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已经装了几千斤的东西了,可每次查看那葫芦,却依然感觉空空荡荡的。 不过这样也好,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里,谁会嫌自己家里的东西多呢,满宝心里还挺满意的,连底气都壮了几分。 如此这般,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八。 今儿个是华慧节前最后一天上班,天还蒙蒙亮呢,杨秀秀就带着满宝,也蹭上自行车往镇上去了。一路上寒风呼呼地刮着,吹在脸上就像刀割似的,天也阴得厉害,似乎马上就要下雪了,可三人心里却热乎乎的。 满宝早前已经悄悄地跟杨秀秀和华慧讲了自己葫芦升级的事儿,也说了自己现在屯了不少的东西。三人一合计,打算年前再去找黑二最后一趟,争取多换点好东西回来,然后就安安心心地在家里过个年,再不乱跑了。 但因为满宝也不清楚自己葫芦里的东西到底具体有多少,所以她们便决定先去华慧工作的仓库那边。那地方宽敞,瞅准个合适的时机,就能把葫芦里的东西拿出来盘点一下,心里有了底,才好决定拿哪些东西给黑二,给多少。 到了国营饭店后,华慧先是跟往常一样,用钥匙打开了仓库的大门,然后把今儿个要用的东西一样样地交给陆大勺,然后才转身走到一旁的桌子前,拿出账本,开始仔仔细细地一样样清点东西。 今儿个华慧有个大头任务,除了把库里的东西盘好之外,还要把大家伙儿的年终福利都给分好。 国营饭店的福利向来不错,今年过年,每个人都能分到20斤萝卜,15斤大白菜,两斤芝麻和半斤棉籽油。这些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够一家人吃好一段时间了。 陆大勺作为厨房里管事的,还额外多了一斤伊拉克蜜枣。另外,最大的李经理单独有5盒牡丹烟。至于华慧自己,自然是只有普通员工的一半的。 陆大勺作为厨房里管事的,还额外多了一斤伊拉克蜜枣。另外,作为国营饭店职位最高的李经理,单独有5盒牡丹烟。 至于华慧自己,因为还是临时工,分到的东西只有普通员工的一半,不过她倒也挺满足的,现在她跟杨秀秀有同一个毛病,自从有了满宝之后,就对东西的数量要求没有那么高了,反而更看重种类是不是多样。 那些萝卜、大白菜啥的,清早才刚送过来,这会儿堆了满满一屋子,占了不少地方。满宝暂时也没法把葫芦里的东西弄出来,便干脆蹲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华慧一份一份地分着东西。 这年终福利里头,最稀罕的就是那伊拉克蜜枣和牡丹烟了,满宝看着那蜜枣,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便想着干脆把今天的额度用掉。 她本意是想着多复制一些蜜枣回去吃的,可忽然又想到自家爷爷平日里那从不离身的烟袋,心里一合计,便决定每样复制一半,这样爷爷也能高兴高兴。 满宝的复制上限是按体重来计算的,现在她每天能复制 20斤的东西。那蜜枣刚好是一斤一袋,倒是很好操作,复制起来也方便。 可那个牡丹烟就有点麻烦了,它是装在一个薄皮的圆筒铁盒里,每盒里头整整齐齐地码着50支烟,加上包装一起,一盒差不多有160克重。 满宝“噗噗噗噗”一顿操作之后,葫芦里多了 31盒烟。但她今天的复制上限并没有用完,还剩下四两的额度,满宝心里想着别浪费了,又轻又金贵的东西不好找,便直接从葫芦里拿出一盒烟拆开,想着再复制一点一根一根的,把这剩下的额度都用完。 谁知道那烟的重量实在是有点太轻了,满宝估计错误,本以为四两的额度应该也没多少的,可没想到一下子手上就多了四十多根烟。她又没提前拿个东西装着,这小手根本就捧不住,那烟一下子就跟天女散花似的,撒得满地都是。 杨秀秀在旁边一看也着了急,赶忙蹲下去帮她一块儿捡。 别看这一根小小的烟,无论是在村里还是镇上,那可都是个稀罕物件儿,但凡求人办事,要是能先递上一支烟,那事情至少能顺利一半。 杨秀秀早就发现满宝不喜欢把太零碎的东西放在葫芦里,估计是觉得这些小东西太细小了,找起来不方便,她一边捡着烟,一边抬头往四周看了看,想着找个油纸啥的把烟包起来。 华慧这会儿正在专心地一份份分东西,手上实在是没空,她瞧见杨秀秀的动作,便扬了扬下巴,示意杨秀秀去靠墙那边翻找一下。 他们平日打包店里的剩菜用的就是油纸,一般都放在售票窗里头,用完了华慧就再拿一叠出去,她记得剩下的油纸就放在墙边上。 杨秀秀捧了满手的烟往墙边走,她这人向来谨慎,也不敢随便翻动仓库的东西,便伸长了脖子四处寻摸,想先看看油纸在哪儿。 结果这一看,她眉头就皱了起来,满脸疑惑地回头问道:“慧子,你们仓库还放坏了的粮食?怎么一股子老大的霉味?” 这仓库太大了,她要不是靠近,还真没闻到。 华慧一听,心里也是一惊,虽说国营饭店每天的食物进出挺频繁,可因为账本记得清楚,每天的出库入库那都是有定数的,就算是屯得最多的面粉和米,也很难出现坏的情况。 更何况,这仓库本来就是为了储藏粮食专门建的,防水又隔光,粮食放在里面应该更不容易坏才对。 华慧摇了摇头,疑惑地说道:“娘,你是不是看差了?那墙边上还有一排大酱缸和酸菜呢,是不是里头传来的味道?” 第九十三章 发现疑点 杨秀秀瞅了瞅离自己还有两米远的大酱缸,又仔细闻了闻那股子霉味,很确定地摇头说道:“不对,肯定不是。你娘我下了这么多年的酸菜和大酱了,能闻不出里头的区别?这味儿就是粮食发霉了才有的味儿!” 这下,华慧也警惕了起来,她赶紧加快速度把面前的那一份东西收拾完,就打算起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了。 自从入了腊月之后,国营饭店的生意特别好,好些辛苦了一年的人都想着过年犒劳一下自己,每天来吃饭的人特别多,华慧除了守仓库,偶尔还要被交出去帮忙。 虽然每次都被把库房锁好再走,但近一个月,她确实没有天天把整个仓库巡查一遍了。但是她可以很肯定地说,至少在十一月底的时候,仓库里头所有的东西那可都是好好的,绝不可能发霉。 而且国营饭店每天用的材料,她都是按照囤放的时间顺序拿给他们的,也就是先用存的时间久的,后用新进来的,这样一直循环着,虽然口感上或许不是最好的,但肯定能保证食物不会被放坏掉。 说起来,上次小库房的事情她可一直都没忘呢,难不成这次又是针对自己的谋算? 这么一想,华慧心里就更觉得不安了,赶忙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打开杨秀秀示意的那个麻袋,扒开袋口,把手往里一探,使劲儿挖出深处的一把面粉来。 这一挖出来,可着实把华慧给吓了一大跳。只见那表层雪白的面粉下,深藏的竟然是凝结成灰绿硬块的霉粉!那些硬块还夹杂在滑腻腻的粉末里,随着她的动作,更明显地散发了出来。 华慧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椎就窜了上来,这绝对不是普通保管能形成的自然霉变!她虽然不知道那搞鬼的人是什么时候动的手,但是她心里清楚,李经理和小王,这是要断她的活路! “娘,我这里有面粉。” 满宝似乎是发现了问题,立刻上前想要跟上次一样给华慧补上。心里还庆幸自己这段时间复制了不少粮食,应该够用。这几袋子面粉,她可以直接放葫芦空间里装起来。 华慧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不能一直靠女儿的神通拯救。而且,那两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她。就算这次躲过去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她必须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才行! 华慧也是个有决断的人,心里打定了主意,便开始盘算起来。 今儿个可就是最后一天了,如果不能趁着大家伙儿下班领物资之前当场揭穿这件事,那保管不力的污名可就一定会扣在她这个临时工的头上了,到时候可就百口莫辩了。 华慧强撑着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她又把整袋面粉翻了翻,查看了一下其他地方,然后蹲下身子压低声音,快速跟满宝和杨秀秀嘱咐了几句。 满宝虽然年纪小,可聪明啊,一听就明白了娘的意思,赶忙会意地点点头,伸出小肉手拉住杨秀秀,然后先集中精力,先把所有不该出现的东西都收回葫芦空间里,接着便和杨秀秀一起站在墙角,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行动的时间。 等准备好了之后,华慧深吸一口气,猛地提高了嗓门,那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惊惶和不解,大声喊道:“哎呀!快来人看看呀!这咋回事啊?库里的特级富强粉,底下怎么结霉块了!” 这一嗓子,瞬间就把外面正在忙活的陆大勺和小王等几个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大家都一脸惊讶地往仓库里头走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王探头一看,瞧见那袋发霉的面粉,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扭头就往外跑,边跑还边喊着:“我喊经理去!” 仓库门被他这么一开一合的,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吹得大家伙脸上都有些发白,那原本热闹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了。 没一会儿,李经理就急匆匆地赶来了,他一进来,脸上就摆出了一副恰到好处的震怒模样:“华慧同志!这是重大责任事故呀!封存,必须封存!年后严肃处理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头,可那眼底的得意却几乎都快压不住了,年后?等年后这黑锅可就牢牢地焊死在这个临时工的背上了,到时候这岗位还不是归他摆布! 趁着众人围拢过来的时候,华慧手脚麻利地从旁边取过两个大搪瓷碗,然后在一个碗里舀了半勺刚拆麻袋口霉块下的“灰绿硬块粉”,另一个碗里则舀了一勺她特意从另一包好面粉里舀出的、同样有些板结的表层面粉。 “陆师傅,你是老师傅了,懂行。快帮大家看看。”华慧一边做着这些,一边抬头看向陆大勺,然后提起放在一旁的热水瓶,把滚烫的开水“哗啦”一下分别倒进两个碗里。 见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华慧便指了指碗正常面粉的碗说道:“大家看啊,根据账本记录,这两包面粉是同一时间运进来的,这一包当时一直放在厨房用,后来受了潮有点结块了才搬进来的,现在泡开来这面也是透亮的。” 众人顺着她手看过去,只见那水面上果然漂浮起一些柔软的絮状物,水底是溶解得差不多的面糊,看着就是正常面粉泡开的样子。 “但你们再看看这份!”华慧换了个方向,指向冲了霉粉的碗。 众人一看,好家伙,那热水浇下去之后,那灰绿色的硬块非但没有散开,反而就像石头一样迅速沉底了,连一丝絮状物都没泛起,只在碗底凝成了一团顽固的糊状物,水面上还飘着一些可疑的、类似滑石粉的浮沫,那沉郁的霉味变得更浓了。 “嚯!这、这沉底成疙瘩了!”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帮工惊叫了出来,眼睛瞪得老大,满脸的不可思议。 “正经好面哪是这样的呀?”另一个也皱着眉头,小声嘀咕起来。 第九十四章 必须报案 大家都开始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了,纷纷交头接耳,看向华慧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不一样。 小王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想挤进来又有点不敢,站在那儿直冒冷汗,双脚就像钉在了地上似的,眼神慌乱地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 华慧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小王那心虚的模样,当即就紧紧盯着他,扬声继续追问:“陆师傅,你说说,这自然受潮霉变的面粉,被热水一冲能结出这种硬块,而且沉底不散吗?” 她的声音清脆,在这略显嘈杂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响亮,众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陆大勺。 陆大勺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仔细看了看两个碗里的情况。 他作为厨子,平日里虽然话不多,但对于食物的品质那可是最是看重不过了,当下就重重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笃定:“扯淡!咱国营饭店用了多少年粮了?真霉变的面是软乎发糟的,泡开该飘絮子!这玩意儿,” 说着,他嫌恶地指了指那沉底的一团糊状物:“我看像谁往面里掺了脏东西,拿水一淋现原形了!还有这霉味,真自然霉可不是这样闷的!”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哎呀,这还真是有问题啊,那这面粉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就是呀,难道是有人故意弄的?这可太坏了呀!” 华慧见大家的反应,心里明白时机到了,立刻大声说道:“这是针对咱们国营饭店的阴谋啊!这要是没注意把这种掺了脏东西的粮食给社员吃了,到时候中毒出事了,咱们国营饭店能担得起这个责?这得报案啊!” 她的声音里透着焦急和气愤,眼神中也满是谴责,但一听说要报案,人群就又骚动了起来。 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对于大盖帽有着天然的畏惧。李经理一听华慧说要报案,也吃了一惊,他本来想着把这事儿糊弄过去,责任推到华慧身上就行,可没想到华慧居然这么较真,还想着报案,万一警察同志们真的查出了点什么,可就不好收场了。 因此,他很快就变了脸色,赶忙说道:“这事倒也不必太过紧张,咱们国营饭店内部的事情,自己解决就好。警察同志们每天那么多重要的事,不要什么都打扰他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朝周围的人使着眼色,想让大家听他的话,别把事情闹大了。 “就是就是,华慧同志未免有点太过大惊小怪了。”帮厨小王见状,立刻跟着帮腔,他这会儿心里害怕极了,只想赶紧把这事儿压下去,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颤。 华慧压根就没理睬小王,而是直接看着李经理,目光坚定地反驳道:“经理,这可不是咱们内部的事情,万一是间谍分子投毒呢?咱们可不能大意啊!” 听到“间谍分子”几个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对于这种涉及国家安全的事儿,大家都特别敏感。 陆大勺最先应和了一声:“对啊经理,您经常说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查清楚才行。” 其他的服务员们也都纷纷出声附和,售票的小李更是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脸严肃地说道:“这也太吓人了,还是查清楚的好,不然咱们这心里头也不踏实呀。” 帮厨小王一听大家都这么说,心里更着急了,他几乎是跳起脚叫到:“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万一就是没保存好呢?咱们可不能随便就怀疑这怀疑那的,要是报了案,到时候闹得沸沸扬扬的,对咱们饭店的名声也不好呀。” 华慧眼神一利,立刻看向他,大声质问道:“刚刚我们都做了实验了,那根本就不是没保存好导致的霉变。小王,你一再阻拦,该不是知道是谁做的?” 小王一听这话慌了神,那原本就脆弱的防线顿时就有些绷不住,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喊道:“我,我怎么会知道!报案就报案,我现在就去!” 说着,他也不等别人反应,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扭头就往仓库外面跑去。 李经理想阻拦都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王跑出门口,眼神顿时变得晦暗起来。 可这会儿他也没办法了,只能强装镇定,看着众人说道:“都别围着了!华慧,把问题面粉单独封存!其他人,该干啥干啥去,现在不上班,晚上不领年货啦?” 他试图用日常事务来冲淡这恐慌的氛围,可“间谍投毒”这四个字就像毒刺一样,深深地扎在每个人的心上,虽然嘴上应着,可心里还惦记着这事儿,干活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不多会儿,就在国营饭店门口停了下来,整条街都好像瞬间安静了几分,大家都不自觉地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伸长脖子往门口看去。 三个穿着军绿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公安同志走进了仓库,为首的是一位方脸民警,他眼神深邃而锐利,一进来就扫视了一圈,那目光就像探照灯似的,在那些围观的人脸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了中央那碗底结着诡异硬块、散发着闷味的面糊上。 听完华慧条理清晰地陈述,又仔细查看了两个搪瓷碗里的沉淀物,特别是那碗沉底如石、毫无絮状物的可疑糊状物,他眉头紧锁,心里已经觉得这事儿不简单了。他身后的一个警察见状立刻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刮取了样本,然后用专门的袋子封存起来。 “谁是负责人?”等那人忙活完,方脸警察才沉声开口问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听了心里下意识地就紧张起来。 李经理连忙上前,脸上堆着刻意的凝重与沉痛:“公安同志,我是饭店经理李卫东。这……唉,是我们内部管理出了纰漏,保管员疏忽大意,让宝贵的国家财产受到损失,我们正在彻查……” 第九十五章 要枪毙吗? 李经理一边说着,一边还偷偷观察着警察的脸色,手心里纂着一盒牡丹烟,试图塞过去。 “封锁现场!相关人员分开问话!”方脸警察队长可不吃他这一套,命令下得干脆利落。 华慧、李经理、陆大勺、小王以及几个当时在场的帮厨都被分别带往不同的空房间暂时“休息”,其实就是隔离询问。 仓库的大门很快就被贴上了临时的封条,整个仓库一下子变得安静又严肃起来。 杨秀秀抱着满宝,作为“发现霉味的群众”也被允许留在饭店大堂等候。满宝这会儿可安静不下来,小脸埋在奶奶颈窝,眼睛却滴溜溜地转,好奇地看着那些警察叔叔们忙碌的身影。 陆大勺和其他服务员们因为干系不大,很快就放了出来。 小王被单独带进了一间办公室,那门在他进去后并没有完全关死,还留了一条小小的缝隙——或许是警察觉得他就是个小帮厨,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所以没太在意,又或许是一时疏忽? 小王坐在那硬木椅子上,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棉裤,那指节因为用力都变得发白,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心里不停地想着:“完了完了,警察真的来了呀!那面粉……李经理之前不是说只是霉了点,掺点东西压压味就能混过去的嘛,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华慧那女人怎么懂这么多呀,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投毒、反革命……这些词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脆弱的神经。他越想越害怕,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很快就把里衣都给浸透了。 一想到刚刚李经理临走前狠狠瞪他的那一眼,那眼神里仿佛带着无声的警告和浓重的压迫感,他就觉得后背发凉,心里直发怵。 “如果……如果我供出了李经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可要是不说,万一这事儿真查出来了,我可就完了呀……”小王在心里纠结着,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办公室里先是传出李经理冠冕堂皇的“检讨”和对保管工作的“反思”,接着是华慧条理清晰的反驳和证据陈列。 小王更加犹豫,心里左摇右摆,警察问他的时候便有些迟疑,不停地顾左右而言他,似乎怎么都下不定决心。 杨秀秀抱着满宝坐在靠近这办公室的角落里,她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这边,便故意提高了点声音,声音不大不小,带着乡下人特有的忧虑和直白,清晰地飘进了那虚掩的门缝里:“大勺啊,婶子这心里头直打鼓……你说,这往国家粮食里掺坏东西,算不算那个……侵害国家财产罪啊?” 杨秀秀皱着眉头,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个听来的词。 陆大勺一愣,他没想到杨秀秀会突然这么问,下意识地悄悄看了眼旁边的警察,见他们没有制止的意思,便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婶子,我也觉得。您别看就是几包面粉,但这可不是一般的侵害呀!国家财产那可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现在粮食多金贵呀,多少人都饿着肚子呢!” 陆大勺想起那些被浪费的食物,心里的郁闷更甚,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这是破坏统购统销,破坏社会主义建设,那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脚啊!《惩治反革命条例》里头肯定有这一条,这种大罪,性质太恶劣了,不知道会怎么判哦。”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摇着头,满脸的严肃和担忧。 杨秀秀见陆大勺上道,心里暗喜,立刻就倒抽了一口凉气,故意把声音放得更大了些:“该不会……该不会要枪毙?” 她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纷纷看向她,可杨秀秀却装作没看见,还是一脸紧张担忧的样子。 “这话可不能乱说呀!公安同志会调查清楚的。不过……哎,要是真是人为的,这么大的数量,在现在这年景,性质太恶劣了,影响太大,怕是真的……”后面的话陆大勺咽了回去,但那未尽之意比说出来更让人心惊胆战。 门里门外,瞬间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那气氛压抑得让人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办公室内的小王,本来就在李经理凌厉的眼神和警察反复质问下摇摇欲坠的神经,猛地听到杨秀秀和陆大勺这关于“枪毙”的“讨论”,就像紧绷的弦一下子被拉到了极限,“砰”的一声,彻底断了。 他一直以为就算被发现了,最多就是丢工作,蹲几天大牢,李经理肯定会想办法补偿他的,万没想到,居然会跟“枪毙”这种字眼沾上边! 联想到刚才华慧和民警说的“霉粉掺假”、“人为调包”、“国家储备粮”……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大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紧闭的办公室门发出了轻微的“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一个小脑袋好奇地探了进来——正是满宝!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杨秀秀的怀抱,趁着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溜到了门口。她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离门最近的小王,奶声奶气地指着方脸民警腰间的枪套问:“叔叔,那个亮晶晶的圈圈,是不是就是打坏蛋的呀?‘呯’的一下?” 她边说还边用小手比了个“手枪”的手势。 这句稚嫩的问话,配合着杨秀秀和陆大勺刚才那番关于“枪毙”的“讨论”,成了压垮小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砰!”办公室里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 小王彻底崩溃了,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哭嚎,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似的从椅子上滑坐在地,涕泪横流,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锐又走调:“不是我!不是我主使的啊!公安同志!饶命!饶命啊!是李经理!全是李经理让我干的啊!是他让我把好面粉运出去卖掉,用掺了滑石粉和发霉碎糠的面粉调包顶替的!他说他能平账面!都是他!他说出了事有他担着……呜呜呜……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枪毙啊!” 第九十六章 真相大白 “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方脸警察也没想到旁人的几句恐吓效果这么好,当下就立刻上前追问 “有,有。粮食拉到黑市,都是交给他妻弟处理的。滑石粉也是他找的!他让我趁华慧不注意调换的!他说这样就能把保管不力的罪名扣给华慧,把她赶走,把临时工位置空出来给哪个大领导的家属啊!” 小王这会儿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用力想着还有没有遗漏的,突然语气一振:“还有钥匙,仓库钥匙,他有一把备用的,就在他办公室铁柜里!” 小王彻底崩溃了,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那声音嘶哑得厉害,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边说边哭,满脸都是鼻涕眼泪,模样狼狈极了。 说完,他猛地拉开门,也不管不顾了,涕泪横流地扑向最近的警察,死死地抱住人家的腿,哀求道:“同志!我坦白!我检举!求政府宽大处理啊!我不想死啊!” 整个办公室内外,一片死寂,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一时间都愣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门外的杨秀秀看了陆大勺一眼,见他眼神惊愕,迅速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波澜。满宝则适时地“哇”一声,像是被吓哭了,把小脸紧紧埋在杨秀秀怀里,小手却悄悄捏了捏奶奶的手——成了! 方脸警察反应极快,一个眼神,两名警察立刻上前控制住情绪失控的小王。他则大步流星地走向脸色惨白如纸、试图后退的李经理:“李卫东同志,请你配合调查,交出办公室钥匙!” 李经理嘴唇哆嗦着,还想狡辩:“他、他胡说!他污蔑!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方脸警察严厉的眼神给打断了:“是不是污蔑,查了就知道了!” 方脸警察队长声音越发冷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他亲自带人押着李经理去开办公室的铁柜。华慧在另一个房间里,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放松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候,满宝却挣扎着从杨秀秀怀里下地,迈着她那小短腿,“好奇”地跟在警察叔叔后面,小眼睛里满是兴奋,就像在看一场有趣的大戏一样。 结果一个不小心,被李经理休息的躺椅绊了个趔趄,差点摔倒了,就在这时,一个小纸团从躺椅的暗袋里滚了出来。“咦?”一个警察顺手捡起,展开一看——是半包滑石粉,和之前面粉袋子里发现的一模一样。打开铁柜,一片锃亮的钥匙赫然在目。 人证、物证、动机俱在,这下可真算是铁证如山了! 李经理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再没了往日那趾高气扬的威风,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脸色惨白,眼神里满是绝望,嘴里还喃喃自语着:“完了,完了呀……” 县里的处理决定在年前就下来了:李卫东利用职务之便,以次充好、盗卖国家粮食物资,数额较大,性质恶劣,已构成贪污罪和破坏统购统销罪,被开除公职,移送司法机关依法严惩。 帮厨小王作为从犯,但念在他有坦白检举情节,最终被开除处理。年后,宁县的饮食服务公司将派新的经理过来接手向阳镇的国营饭店。 腊月二十九晚上,华慧领到了属于她的那份年货——萝卜、白菜、芝麻、棉籽油,一样不少。整整齐齐地装在袋子里,被她放在了自行车的把手上。 走出饭店大门的时候,外面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夕阳的余晖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给那一片银白世界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满宝坐在自行车后座的藤椅里,伸手抱着奶奶的脖子,脑袋也靠过去,小声说:“奶,坏蛋被打跑了。” 杨秀秀摸了摸孙女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又扭头看了看推着车、脚步格外轻快的儿媳妇,长长舒了口气。这个年,她们家终于是能安心过了,真好啊! 不过,她们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杨秀秀脑子飞快地盘算了一遍,然后猛地一拍脑门! 哎呀! 她早前给黑二传了信,说今儿个有不少东西要带给他,让他在镇东头的废品站等着,这一忙活起来,差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只怕黑二已经在那儿等了她们一天了! 可是,满宝葫芦里的那些东西,可还一直没机会盘点呢,这会儿就算是赶忙过去,也没东西能给黑二,这可咋整? 三人一起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先去废品站跟黑二说一声,然后看是明儿个还是年后再跑一趟算了。 好在,自从交易地点从黑市巷子换到废品站之后,杨秀秀和黑二之间也算建立了一定的信任,她不用再像以前去黑市那样乔装打扮,遮遮掩掩了。所以这会儿,只是换个方向就行,倒也还算方便。 华慧加快了推车的脚步,自行车的轮子在雪地上缓缓滚动着,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一行三人朝着镇东头的方向赶去。 这镇东头的废品站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旧物品,破铜烂铁、旧书本、烂桌椅啥都有,杂乱无章地堆放在一起。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荒凉。 此时,黑二和看门的独眼老赵正窝在屋里头烤火。临近过年,黑市的事情也多,接到杨秀秀的消息之后,黑二还特意嘱咐了老赵,让他等杨秀秀过来之后使人去叫自己。 谁知道,他都忙活完过来了,杨婶子的影子都还没看到。 黑二端了杯茶,时不时地朝着窗户外张望一眼,嘴里还忍不住笑道:“这婶子跟我说东西有点多,非让我亲自过来,怎么这会儿功夫了,人还没到呢?她倒是比我还忙了!” 老赵平日里跟杨秀秀接触也算多,对这个每次过来都会给自己塞点小东西的妇人印象不错,所以这会儿就帮着说了句话:“也许是啥事儿耽误了。毕竟她们不住在镇上,大老远过来,还是挺不方便的。” 第九十七章 热闹的灶房 老赵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伸手拿起一根碳,朝着火盆里填了进去。那碳一碰到火就“噼里啪啦”地响了几声,火星子往上一蹿,屋里的暖意似乎又浓了几分。 “也是,”黑二听了老赵的话,伸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说我要不要跟婶子建议一下,她既然有这么好的进货渠道,干啥还住在那山脚旮旯里,每次都要来回折腾,瞎费劲。还不如直接在镇上找个落脚点,这样以后不管是干啥事都方便。” “这倒是个主意,就是不知道她们钱凑不凑手。”老赵又往火盆里添了些碳,随口应和了一句。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地瞎聊,就在黑二有些耐不住,想着要不先回去的时候,终于瞧见杨秀秀抱着满宝走了过来。 黑二眼睛一亮,站起身迎了上去:“哎呀婶儿,你们可算是来了呀,我这都等了老半天了,今儿个有些啥好东西……” 他这话刚说到一半,就又咽了回去。今儿个杨秀秀除了怀里抱着的满宝,身上是啥东西都没背,连个背篓都没带,一看就知道,并没有他心心念念的那些好粮食。 黑二心里有点失落,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有点疑惑起来。 杨秀秀一看黑二这表情,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赶忙对他笑了笑,带着几分歉意说道:“哎呀,今儿个真是不好意思,家里正好出了点事儿给耽误了,这不,紧赶慢赶的,还是来晚了。 而且啊,这批货数量着实有点多,我一个人也不好拿,要是叫上一堆人过来送东西,那也太显眼了不是,万一被人瞧见了就不好了。” 杨秀秀一边说着,还一边做了个手势,黑二一眼看到,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起来,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板正了几分:“婶子,东西在哪?我让兄弟们去拿!” 刚刚杨婶子比的那个手势,是一千! 不管是一千斤啥东西,那可都是笔大买卖!如果都是像之前一样的质量,他的黑市说不准真能更上一层楼了。 黑二一下子激动起来,内心火热。 杨秀秀却有些迟疑,她跟黑二虽然也算熟悉了,平日里打交道也还算愉快,但是轻易把自己家告诉给人家,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敢。而且一堆的大小伙子拿着东西走这么远,杨秀秀也怕万一路上出点儿啥事,自己家也得栽进去。 不过满宝葫芦里的那么多东西,确实也要找个方法拿出来才行,不然光靠她用竹篓一次次装,那得装到啥时候去。万一放久了坏了,那不就糟践了嘛! 杨秀秀沉吟了好一会,直接开口问道:“小黑兄弟,你知道镇上啥地方有房子租或者卖吗?” 这倒是跟黑二刚刚的设想不谋而合了! 黑二也知道杨秀秀的顾虑,他本就是个聪明人,当即就一拍大腿:“婶子,您可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这样,咱们也不急在一时,这几天我让兄弟们给你寻摸寻摸,他们对镇上熟悉,有合适的都记下来,等年后啊,我陪着您一起去看看去,您觉得咋样?” 杨秀秀立刻点头同意,不用白不用,有了黑二这个地头蛇的帮助,找房子这事儿肯定能顺利不少。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杨秀秀便告辞了。回去的路上,杨秀秀把房子的事儿跟华慧详细说了说,华慧也是一脸的赞同。 自从入冬之后,她骑自行车回村里的路就不好走了,老是打滑,时不时就得下车推,回家着实是有些不方便。要是有了个房子,以后遇到天气太差的情况,她也能有个地方落脚。 而且今儿个一直给她下绊子的李经理终于被抓走了,那华慧的转正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如此一来,无论是在镇上租个房子还是买个房子,都挺实际。 爱军今年也五年级了,明年就该去镇上上初中了,有了镇上房子的话,他以后上学也方便。 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了房子,杨秀秀和满宝送货就更方便了!也不用再总是担心路上出问题。 几人商量定了之后,就先回了家,接下来的日子就耐心地等黑二那边的消息了。 几人借着去镇上的由头,在快到家的时候,找了个没人的地儿,又从满宝的葫芦里拿出了不少粮食,然后光明正大地摆在了家里的灶房里。 这一下,沈家的灶房可就热闹起来了,各种各样的年货堆得满满当当的。 光是罐头就有梨罐头、山楂罐头和肉罐头三种。罐头不容易放坏,满宝之前薅陆云刷技能的时候,存得最多的就是这些,这会儿便一样拿了10盒出来,相当的大手笔了。 零食还有蜜枣、苹果、古巴糖、槽子糕、奶糖、盐水蚕豆和什锦糖球,基本上镇上供销社有的零嘴,他们家是都给置办齐全了。 丸子是杨秀秀和华慧现做的,趁着其他人没回来,两人直接切了5斤五花肉,配上自留地里头的小葱老姜,再加上刚发的白菜萝卜,掺上二合面,做了肉丸子和素丸子两种。 另外之前现炸的馓子、花生米、春卷那些,留够了给满宝做“引子”的部分,其他的就直接用粗陶碗摆了出来,让家里的孩子拿着吃。 剩下的大菜两人也商量了好半晌,最后定下了年年有余、红烧肉、八宝饭几个大菜,外加二合面饼子、精白米、土豆、红薯、玉米棒等,足足凑了18个碗的食材,就等着大年三十下锅了。 马上要过年了,家里又眼看着越来越好,杨秀秀和华慧心里都高兴,做菜那是一点懒办法都没省。就算满宝提出她们可以只做一点儿,然后由自己复制,都被两人拒绝了。 华慧揉了揉满宝的脑袋,笑着说:“宝呀,你还小呢,过年就是要尽情地吃,尽情地玩,这些活儿呀,娘和奶来做就行,你要是老想着帮家里做事,那得多累呀,乖啊,去外面玩儿去。” 满宝倒是听明白了华慧心疼自己,但她却觉得不是问题,眨巴着眼睛:“可是我复制也不累呀,找来陆云,一下子就好了。” 第九十八章 开饭咯 杨秀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老沈家也是烧了高香了,才得了这么懂事的宝。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过年嘛,就得自己做,才有过年的味儿呢,你这小脑袋瓜别操心了,玩儿去。” 满宝被拒绝了两次之后,也看出了两个是铁了心不想让她帮忙了,嘿嘿傻笑两声,真的什么都不管,打了声招呼就跑了出去。 然后刚到门口,就被回来的爱军一把举了起来。 满宝“咯咯”笑了起来,直接坐在哥哥的肩膀上又回了屋。 爱军和爱国两兄弟一进屋,看到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碗和零食,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个鸡蛋了,差点没把下巴给惊掉。幸好手上动作还稳当,没把满宝给掉下来。 满宝看到两人的模样,没忍住又大笑了起来。 就连沈志和父子俩,刚进屋的时候也被这阵仗给吓了一跳,揉了好久的眼睛,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沈志和甚至私底下偷偷地把杨秀秀拉到一边,小声地问道:“秀啊,这在国营饭店做临时工,待遇这么好?自行车也买了,粮食也富裕了,还能买得起这么多金贵东西了?” 他们家里这生活水准,都比镇上的人家好了?这比起从前,都不知道上了多少个台阶了。 杨秀秀习惯性地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有些得意,挺了挺胸膛说道:“慧子当然也是不错的,但这里头更多的,是咱家满宝带来的呀。” 沈志和已经习惯了老妻是个无脑孙女吹,啥好东西都是靠满宝的福气。但是满宝还那么小,就算有再大能耐,这些东西也不是凭空能来的呀,肯定是花钱票买的,那赚钱票不是大人的活吗? 沈志和想不明白,就忍不住弱弱地反驳了一句:“满宝是有福气不假,但是这东西不也得要实实在在的钱票去换嘛,满宝才一岁半……” “一岁半咋了?”杨秀秀一听老头子居然说满宝不行,就跟点着了的炮仗一样,立刻就竖起了眼睛,早就编好的故事脱口而出,“上次自行车就是靠着满宝的关系换的。这次这些稀罕东西,也是因为我们满宝招人待见,那城里的干部才特意给我们留的呢。你以为谁都能买到啊?” 见杨秀秀恼怒,沈志和立刻投降:“这话倒也在理,在理!” “哼,”杨秀秀转身继续进了灶房,至于满宝,已经跟哥哥们凑一块分罐头吃了,这会儿满嘴都是罐头的汁水,笑得傻乎乎。 腊月三十,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沈家屯的屋顶和田野,映着西边天际最后一抹橘红色的霞光,整个村子像裹了层素净的棉花。沈家的小院里,大红纸裁成的春联已经端端正正地贴上了门框,是特意在镇上买回来的,手写的“东风送暖粮仓满,思想映红岁月新”的墨字。 灶房里热气腾腾的,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暖和得多。 大铁锅里炖着酸菜白肉粉条,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金黄的油花滋啦作响,复炸的肉丸子、素丸子在锅里翻滚着,油香弥漫得满屋子都是,直往人鼻子里钻。 爱军和爱国时不时就偷偷溜进灶房里来,瞅准机会伸手就偷上一个丸子,然后迅速塞到嘴里,瞅了眼大人没反应,便以为自己做得隐蔽,美滋滋地窜回去,吃完了再溜回来。 杨秀秀就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一边添着柴火,一边不紧不慢地把晒干的红辣椒用线串起来。斜眼瞥见两个孙子的小动作,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让他们在那儿得意。 满宝在一旁看着哥哥们跑来跑去,心里直乐呵,这些好吃的她早就在空间里存上了一份,想吃的时候就能随时解馋,便没有跟着两兄弟窜来窜去。可那哥俩不知道呀,还以为妹妹是害羞不好意思,每次去偷拿丸子的时候,都会悄悄地给满宝塞上一个。 满宝吃得小嘴鼓鼓,肚子鼓鼓还拒绝不得,也算是甜蜜的烦恼了。 “开饭咯!”沈青山吆喝一声,端着满满一大盆酸菜炖肉进了堂屋。爱军和爱国一听到这声音,立刻像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争着抢着要帮忙摆碗筷。 沈志和也难得地没抽他的旱烟袋,而是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那一桌丰盛——对沈家而言前所未有的丰盛——的年夜饭。 这桌上的饭菜虽说没有山珍海味,但在沈家屯那可算得上是顶顶好的席面了。一大盆油汪汪的酸菜白肉炖粉条摆在那儿,粉条柔韧透亮,白肉软糯肥美,那扑鼻的酸味更是引得人直流口水; 一盘子煎得焦香的素丸子、肉丸子,金黄金黄的泛着诱人的光泽,虽然爱军三兄妹吃了一下午,现在盘子里依然满满当当,连个角儿都不曾缺。 还有切成一块一块码得整整齐齐的蒸腊鱼,铺满了蜜枣堆得高高的八宝饭,润泽透明满口生香的猪皮冻,酥脆掉渣包着三丝的素春卷……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口水都不知道是哪个菜引出来的了。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桌子正中间摆着的一大盆红烧肉,那是镇上国营饭店的招牌菜,正儿八经的“重头戏”。一块块正方形的红烧肉烧得油亮油亮的,酱色浓郁,散发着诱人的荤香,把旁边的白菜炖豆腐、凉拌萝卜丝、小葱炒鸡蛋等都衬托得黯淡无光了。 杨秀秀端上来最后的主食,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二合面饺子,酸菜猪肉馅和韭菜鸡蛋馅的各包了 100个,像一个个小元宝似的,整整齐齐地码在盆里,足够大家敞开肚皮放肆吃了,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又欢喜。 沈青山端菜都端得胆战心惊的,现在见终于把所有好东西都安全端上桌了,才松了一大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看向了自家爹娘。 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混合着柴火的温暖,弥漫在整个堂屋,让这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浓浓的年味儿。 第九十九章 送上门的“充电宝” 沈志和乐呵呵地拿起酒壶,给自己和沈青山倒了点零打的烧酒,然后举起那粗瓷碗,看着满桌子的菜,眼睛里似有水光闪烁,声音有些激动地说道:“好,好啊!咱家日子也是越来越好了,这可得感谢党和主席的领导呀,来,咱一起干一个! 说着,他仰头喝了一口酒,那酒顺着喉咙下去,暖烘烘的,就像此刻他的心情一样。 杨秀秀看了他一眼,抿嘴一笑:“咱们家明年更好,越来越好!” “对,越来越好!”华慧在一旁笑着应和,她举起自己的搪瓷缸,里头装的是糖水罐头,“那我和青山哥祝爹娘身体健康!祝孩子们健康成长!祝咱们家日子越过越红火!” “对对对,我和慧子想的一样!”沈青山嘴笨,想不出其他话,只能挠了挠头,但脸上的笑容却格外真挚。 清脆的碰碗声响了起来,满宝也努力踮起脚,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小手捧着自己的小碗去碰大伙的碗沿,奶声奶气地喊:“万事如意!”逗得全家哈哈大笑。 “吃菜,吃菜!”杨秀秀笑着给满宝夹了一块红烧肉,知道她不喜欢太肥腻的,还特意挑了块最瘦的。 满宝捧着小碗,小嘴塞得鼓鼓囊囊,红烧肉的油脂甜香在口中化开,好吃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看看旁边埋头苦吃的爱军爱国哥哥,看看不停给自己夹菜、笑得一脸慈祥的奶奶,看看温柔笑着的妈妈,再看看正把碗里最大一块肉夹给奶奶的爷爷。 “爷爷,吃丸纸!”满宝突然伸出小胖手,笨拙地捏起一颗自己最喜欢的炸肉丸子,努力地往沈志和碗里放。 沈志和一下子愣住了,看着碗里那颗还带着孙女手温的丸子,又抬头看看满宝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一股热流突然冲上眼眶。他赶紧低下头,声音有点发哽:“哎!好!我乖宝给的,爷爷一定吃光!” 看看满宝,再看看那两个头都快舔到碗底的孙子,沈志和忍不住心里念叨了一句,难怪自家老婆子最疼她呢,这丫头,真真是他们沈家的心肝宝贝! 大年初一,天还刚蒙蒙亮呢,村子里就陆陆续续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拜年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声零星的鞭炮脆响。 满宝被华慧打扮得像个年画娃娃,穿着大红色的新棉袄,上面还绣着几朵小小的花儿,兜里更是被杨秀秀塞满了糖球和炒瓜子——这是村子里小孩压箱底的“硬通货”。 “满宝!满宝!”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陆云那小子来了。杨秀秀和华慧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笑意。陆云这小子,一天不来找满宝就好像浑身不自在似的。 “满宝妹妹!过年好!”陆云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沈家的院门,他穿着一件新的蓝布罩衫,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眼睛却格外闪亮。 “阿云哥哥,过年好!”满宝脆生生地回应着,小脸上全是甜甜的笑。心里的小算盘却拨得飞快呢:来了来了!移动的“羊毛”送上门来了! 陆云像是献宝似的,赶忙从自己兜里掏出几块用粗糙黄纸包着的动物饼干,双手捧着递到满宝面前,一脸期待地说道:“给!奶给的呢!可甜了,满宝妹妹你尝尝!” 杨秀秀和华慧赶忙招呼陆云进屋暖和暖和,杨秀秀还笑着抓了一大把自家炒的南瓜子塞到陆云手里。陆云笑着接了过来,眼睛却还是一直黏在满宝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满宝妹妹,你喜欢不?” 满宝抱着那包油纸包着的饼干,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得更甜了,连连点头说道:“喜欢!谢谢阿云哥哥!” 她说着话,小手借着油纸包的掩护,悄悄地在陆云递过来时碰了碰他的手背——【刷新成功】! 过年好吃的太多了,满宝又是个小仓鼠属性,看到啥好吃的都想往自己的“小仓库”里存点儿,今天的复制额度早就被她用来复制各种小吃给用完了,陆云这会儿来得可真是正正好。 看到葫芦空间里噼里啪啦地开始掉饼干,满宝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包给哥哥,这包给奶奶,这包给娘……听说初二要去外婆家那边,还得准备一些那边哥哥姐姐的份。 在上限再次用完之后,满宝伸出小手,主动去拉陆云的手:“阿云哥哥,玩!” 陆云受宠若惊,立刻紧紧握住。 刷新!又可以继续“进货”了! 【复制!复制!复制!】 满宝心里乐开了花,脸上笑容更甜了。 而陆云呢,只觉得满宝妹妹的小手又软又暖,被她拉着一起玩,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滋滋,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刚刚被满宝当成了“充电宝”。 看着两个小娃娃手拉手,一个笑得没心没肺,一个笑得心满意足,杨秀秀和华慧在一旁都忍俊不禁。沈志和也难得露出了点笑意,心里想着陆家这小子虽然平日里皮实了些,但对满宝倒是真心实意的好。 午饭后,屯子里孩子们的拜年队伍就热热闹闹地出发了。爱军和爱国也兴奋地加入了进去,他俩手里紧紧地攥着布口袋,目标明确——讨糖!满宝年纪太小了,便被杨秀秀抱着站在门口看热闹。 “新年好!恭喜发财!” 孩子们稚嫩的童音响彻了整个屯子,大多数人家给的都是炒得喷香的玉米粒或黄豆,塞进孩子们的口袋里哗啦作响。偶尔有家境稍好一些的人家,会给上一小把南瓜子。至于水果糖?那是稀罕物,整个屯子也没几家舍得拿出来。 很快,沈家也热闹了起来。屯里的小孩们成群结队来拜年,一声声“沈爷爷沈奶奶过年好!”“青山叔华慧婶过年好!”喊得清脆响亮。 华慧站在门口,乐呵呵地给每个孩子抓一小把炒瓜子,偶尔遇到特别亲近或者家里实在困难的,她还会额外给塞一颗糖球——这已经是极其大方了,再多就有些打眼了。 第一百章 回娘家 就算是偶尔,如此的“大手笔”还是让孩子们都惊呆了,拿到糖球的孩子像捧着宝贝,有的小心翼翼地把糖球塞到了衣兜的最深处,想着带回去跟家里人一块吃,还有的实在忍不住馋劲儿,放在嘴边轻轻地舔上一小口,又赶紧把糖球包好放回兜里,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满宝妹妹家真好呀!”这几乎成了今天沈家屯大部分孩子共同的心声,大家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又欢欢喜喜地朝下一家走去。 满宝看着他们满足的笑脸,想到自家灶房里堆着的、由她“带来”的丰盛年货,再看看葫芦空间里那几千斤沉甸甸的粮食,还有今天新“薅”来的各种各样的零食,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满足感涌了上来,让她忍不住得意地挺了挺鼓鼓的小肚子。 大年初二的清晨,天色还未大亮,沈家的小院里就已经忙活开了。为了今天满宝能轻松点去外婆家,杨秀秀昨儿个就跟队里的牲口棚开了口,今天要借驴车一用。还财大气粗地给了五毛钱“租赁费”,包了驴子一天的口粮。 这会儿,爱军爱国兴奋地围着驴子转,好奇又小心地想去摸摸那倔驴的鬃毛。那驴似乎也见惯了熊孩子,基本不带搭理,只在实在不耐烦的时候甩甩尾巴,打个响鼻,吓得那哥俩赶忙把手缩回去。 车板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干草,上面稳稳地放好了一个大麻袋和几个用旧包袱皮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包裹,还有两个沉甸甸的大竹背篓,高高地堆在车上。 满宝被华慧里三层外三层地裹成了个红彤彤的小团子,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安置在车中间最软乎的位置,周围还塞了些小物件,把她围得严严实实的。至于爱军和爱国那两个皮猴,华慧也随他们去了,反正他俩精力充沛,想坐车就坐车,想跟着车跑就跑去。 华慧站在车边,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确认没有遗漏了,这才朝着正在检查套绳的沈青山点了点头。 “爹,娘,我们走了啊!”沈青山直起身子,扯着嗓子朝院里招呼了一声。 “路上当心点!慢着点赶车!”杨秀秀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满宝的衣裳,确认裹得严严实实了之后,又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个包裹塞了过去,“多带点!省得你娘惦记!也让那边看看,咱家慧子过得不差!” 华慧见状,腼腆地笑了笑,红着脸谢过了杨秀秀,就听到她又嘱咐沈青山:“看好孩子,别跟个木头似的,记得替我和你爹给亲家母问好啊!” 沈青山赶紧应下,爱军和爱国这会儿也不闹了,兴奋地爬上了车,一屁股坐在竹篓边沿上,小脸被冻得通红,可那兴奋劲儿却怎么也掩不住。 沈青山一甩鞭子,“驾!”的一声轻喝,青驴便拉着满满当当的车缓缓动了起来,车轮碾过尚未化尽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朝着向家村走去。 驴车在冬日寂静的乡道上慢悠悠地走着,前半程的时候,爱军和爱国还叽叽喳喳个不停,一会儿指着路边的小土堆大呼小叫,一会儿又对着光秃秃的枝桠好奇。可这兴奋劲儿没持续多久,他俩就靠着竹篓眼皮子开始打架。 满宝呢,窝在娘亲怀里,小脑袋也随着驴车的颠簸一点一点的,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外婆家的样子。她听娘说过,外婆家有三个舅舅,一个大姨,娘是最小的孩子。虽说两家隔得有点远,可每次娘提起他们的时候,眼睛总是亮亮的。 紧赶慢赶的,还是用了小半天功夫,驴车才终于晃悠着驶进了向家村口。 不同于沈家屯的布局,向家村的房屋更密集些,一家挨着一家,看起来更亲近。沈家这装满年货的驴车一进村,车顶上堆得小山似的东西立刻就吸引了路边那些正在晒暖、串门的乡亲们的目光。 有几个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眯着眼打量,认出了华慧之后,就高声招呼。 “嚯!这是青山家的,这是发达了呀?回趟娘家拉这么半车年货哩?”有人啧啧有声。 “看那包袱,鼓囊囊的,怕是肉?” “哎哟,那背篓里装的啥?看着就沉!” 旁边几个玩耍的孩子更是好奇得不得了,撒开脚丫子就跟在车后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哇,好多东西呀,快看快看!” 华慧坐在车上,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容,听到乡邻们的议论,便笑着回应道:“叔,婶儿,过年好啊!这不,难得回来一趟,总得给我娘带点嚼谷……都是些屯里的山货和自家蒸的馍馍,不值啥钱,就是点心意!” 她把“自家弄的”和“不值钱”这几个字咬得略重了些,轻易地就把这丰盛物资的事儿给含糊了过去,只惹来了更多的羡慕和猜测。 驴车吱呀呀地转过一个土坡,远远地就看见几个半大小子站在坡上张望着。为首的那个高个子少年眼尖,一眼就看清了车上的华慧,立刻扯着嗓子回头喊道: “奶奶!小姑回来啦!还坐大车呢!!” “小姑!小姑!”其他几个小子也跟着齐声高喊着,然后一窝蜂地飞奔过来,那脚步扬起地上的些许积雪,脸上都带着兴奋。 正是华慧几个哥哥家的侄子,大舅家的铁柱、铁军,二舅家的大林、小林,还有三舅家的狗娃。他们一跑到驴车跟前,围着车跑前跑后,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驴车上盖着旧布的包裹缝隙,心里直痒痒。 “小姑过年好!” “小姑父过年好!” “哎!好!都好!”沈青山和华慧笑着应声。铁柱和大林麻利地上前帮忙牵住驴子,狗娃则兴奋地扒着车板,小脑袋一个劲儿地往里探,“小姑,带啥好吃的了?” 华慧笑着拍了下他的脑袋:“小馋猫,少不了你的!快,先回家去!也不嫌冻。” 第一百零一章 分东西咯 驴车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地停在了一个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小院门口。听到动静,呼啦啦一下子涌出来一群人。 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向老太太被二舅妈搀着站在最前面,这会儿却紧紧地盯着驴车的方向,后面跟着三个舅舅、舅妈,还有其他几个表哥表姐,脸上都洋溢着真切的笑容。 “臭小子!别把你小姑车晃翻了!”大哥华卫国那洪亮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 他快步迎了上来,身边跟着大嫂张桂花和三弟华卫军、三弟妹周淑芬。向老太太本也想出来迎一迎女儿,可家里人怕她踩着雪摔着,硬是不让她出来,只能被二嫂王秀英搀扶着站在家门口,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 “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 华慧从车上跳下来,眼圈瞬间就有点红了,赶忙快步上前扶住了老母亲,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娘,您身子骨可好?” “好!都好!就盼着你们回来呢!”向老太一把搂住女儿,粗糙的手在华慧的脸颊上摩挲着,就像小时候一样,眼里满是慈爱,“我的慧姐儿可算回来了!路上冷着没?快进屋暖和!” 一番热闹的见礼问好之后,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华慧和三个孩子被拉着进了堂屋,只剩下沈青山和几个舅哥还有成年的侄子留在外面,把车上的东西往里头搬。 刚一进屋,热气腾腾的糖水醪糟蛋就端了上来,一人一大碗,给他们驱寒暖胃。 满宝抿了一小口,温热顺着喉咙下去,直暖到胃里,真不错。吃了几口之后,满宝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抬眼一看,就发现是舅舅家的几个孩子在偷偷地咽口水。 可发现她看过去的瞬间,他们又立马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眼神清亮:“妹妹快吃,可甜啦,喝了不生病哦。” 满宝心里一暖,她对着离她最近的小姑娘递了递勺子:“姐姐喝!” 大丫一愣,赶忙摆摆手,笑着把勺子重新送到了满宝嘴巴里:“姐姐不饿,满宝妹妹自己喝。” 说着,似乎是看满宝太小了,怕她烫着自己,干脆直接把满宝抱了起来,一勺一勺地喂她。小姑娘似乎很习惯照顾弟弟妹妹,动作轻柔又稳当,一大碗糖水醪糟蛋喂完,竟然都没有洒出来一点。 喂完之后,大丫又拿着碗去加了点开水涮了涮,见满宝摇摇头表示不要了,便跟几个姊妹一人一口分了喝了。 满宝看到这一幕,心里感叹,自己这次的家人好像真的都挺好的。她扭头看了看华慧,就见她正蹲坐在向老太太身边,母女两个头挨着头,正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眼睛虽然有些红,可面上的笑容却是足够温暖,让满宝看了之后,心里也跟着觉得热热的。 满宝眼珠一转,心里就有了个主意,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正在这时,沈青山和几个舅舅也扛着东西进了屋。大大小小的麻袋、竹篓和包袱一件件地被堆放在堂屋中央的大木桌上,原本还算宽敞的桌子,一下子就被占得满满当当,空气里也渐渐弥漫开各种食物混合的香气。 沈青山先拿的是一个大麻袋,解开扎口绳,露出里面白胖圆润、足有百十来个的二合面大馒头!个个都有拳头大,看着就暄腾白净。 然后是一个还在渗油的油纸包,沈青山打开——好家伙!足足五斤重的一大块肥膘肉!油光水滑的,在灯光下直晃人眼。 接着又拿出三条大鱼,加起来约莫也有十斤了,这是鱼汛之后,满宝和两个哥哥私下里的收获。 三个舅妈看到这些,不约而同地抽了一口凉气,随后脸上就浮现出了喜意,笑容也更加殷勤了一些。 沈青山按照华慧的吩咐,紧接着打开了一个小包袱,里头是两盒印着红双喜图案的铁罐麦乳精!锃光瓦亮,上面的红双喜图案就透着一股喜庆劲儿。还有两包一看就是镇上供销社出来的槽子糕,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隐隐能透出一股甜香。 看到这两个稀罕物,众人又是一惊,孩子们更是围在桌子旁边,眼睛都直了。 再然后是一个大包袱皮,沈青山抖开一看——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厚实深蓝咔叽布料的棉袄棉裤,还有一双厚棉鞋!这是华慧特意给向老太准备的,那棉袄的针脚细密均匀,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做的。华慧笑着把这套衣裳递过去的时候,老太太眼圈显见地又红了。 满宝看到华慧眼中也有泪,赶紧就朝着竹篓溜过去,小手扒着竹篓边,奶声奶气地说:“娘,剩下的满宝帮你拿!” 说着,小手就伸了进去,假装在里面翻找什么。 华慧瞬间了然!看着女儿那双清澈又带着点小狡黠的大眼睛,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小家伙,肯定是觉得外婆家的人好,又想着偷偷往里面“塞”好东西了,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配合着满宝的动作说道:“好,满宝真乖,那你帮娘拿出来。” 满宝把小手伸进去,葫芦空间悄悄启动。空间里的蜜枣瞬间就出现在背篓最底部,紧接着,古巴糖、炒南瓜子、动物饼干、大麻花、春卷也都被她“夹带”了不少进去。 她先拿起早就在准备好的一包烟递给华卫国:“大舅舅!”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求表扬”的小得意。 华卫国“嘶”了一声,忍不住接过来细看,一边看一边惊叹:“好家伙,牡丹牌的啊!这可难得了?”他翻来覆去地打量着那包烟,稀罕得都舍不得拆开。 满宝抿嘴笑了笑,又递给二舅和三舅一人一包,看三个舅舅那喜不自胜的模样,这小小一包烟简直比那块大肥肉还要戳中他们的心呢。 满宝又开始拿其他的,可她手小,罐头瓶有些重还有些滑,她一个没拿稳,已经到了篓子口边上的瓶子“哐当”一声跌落了下去,玻璃上裂了一条纹路。 第一百零二章 撑腰 “哎呀呀乖乖,手没划到。”一旁的大舅妈惊呼一声,赶忙上前,一把拉过满宝的小胖手,仔细地检查起来。 二舅妈则赶忙回了厨房,不一会儿就拿出一个大海碗,笑着对华慧道:“这罐头是给我们的?哎呀,我可馋这橘子罐头好久了,正好现在倒碗里就能可以分了吃,大过年的,咱们家可不能打孩子啊!” 华慧看着两个嫂子的模样,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看嫂子说的,您是亲舅娘,我难不成就是后妈?” 说着,她把裂了的罐头拿出来放在大海碗里,手又在背篓里摸索了一下,不出意料地摸到了另外三个罐子。她冲着满宝挤挤眼睛,便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外拿:“也亏得咱们带得多,刚刚满宝打破的那个,本来就是想着让大家伙一块尝尝的,好在没把给嫂子的打破了,不然她爹要揍她小屁股了。” “大嫂,这是给你的糖水罐头,梨子味的。” “二嫂,你喜欢橘子罐头,这个是你的。” “三嫂,我记得你从小就喜欢吃山楂,这个你肯定爱。” 华慧把新拿出来的三瓶罐头分别递给三个嫂子。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张桂花接过去,笑容满面,心里的喜悦却怎么也掩不住。 周淑芬和王秀英也连声道谢,抱着罐头舍不得撒手。这东西在供销社可紧俏了,她们就算想买都不一定能买得着,她刚刚还想着一家人一起分吃一瓶,没想到都打了一个,居然还有她们三的,看来妹子现在日子是真的好过了啊。 这罐头留下来够一家人甜半个月嘴了,而且玻璃瓶洗干净还能装东西,一点儿都不会浪费的。 接着,华慧继续从大竹背篓里掏啊掏,先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子,打开一看,是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硬糖。 华慧笑着把糖包打开,招呼着:“铁柱、铁军、大林、小林、狗娃,还有大丫二丫,来,自己抓,别客气!” 孩子们欢呼一声围了上来,眼睛都黏在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上了:“哇,好多糖呀,小姑真好!” 嘴上喊得热闹,可眼睛却巴巴看着爹娘,可却没有一个真伸手拿的。 接着又掏出一袋子瓜子花生,然后还有一大包什锦水果糖和动物饼干,还有春卷、麻花、伊拉克蜜枣……华慧也没想到满宝这么喜欢外婆家,好东西掏都淘不完。 几个舅妈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东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三舅妈最先反应过来,拉着华慧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慧妹子,这……这也太多了!你们这是把家底都搬来了?可不能这样!让青山兄弟家怎么想?” 向老太也急了,拿起那罐麦乳精就往华慧怀里塞:“慧儿,听娘的,这个你拿回去!还有这烟,给你公公留着!这得花多少钱票啊!娘知道你孝顺,可不能这么霍霍!你在婆家也要过日子啊!” 向老太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是想象了什么,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听娘的,快拿回去!给你公公婆婆留着!我让你哥嫂准备的东西,你多带些回你婆家!这……这不行!娘不能要!” 看着母亲和嫂子们真切的担忧,华慧心里暖暖的,又有些酸涩。她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娘!您放心!这都是我婆婆特意嘱咐让带来的!说您辛苦一辈子,该享福了!家里现在日子真的好过些了,您女儿如今在镇上有正经工作呢,青山哥也勤快,家里不缺这些!您要不收,我这心里才难受!” 她顿了顿,看向桌上的东西,“再说了,您看这馒头,都是家里蒸的。这肉是托人买的。您就别推辞了,大伙儿红红火火好好过个年,多好!我婆婆说了,我是您闺女,孝敬您也是天经地义!” 一番话,把向老太的担忧堵了回去,也把沈家的面子做足了。 几个哥嫂互相看看,眼中的担忧逐渐化成了欣慰和亲近。大嫂张桂花赶紧打圆场:“娘!小妹和小妹夫一片孝心,您就踏实收着!大过年的,这是喜事!” 正说着,满宝已经挣脱开,钻到了向老太怀里,小胖手拿起桌上被剥开糖纸的一颗蜜枣,献宝似的送到向老太嘴边:“外婆!吃!甜!” 那蜜枣金黄诱人,甜香扑鼻,看着就特别软糯。 向老太看着怀里这灵秀可爱的小外孙女,再看看女儿笃定安稳的笑容,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大半。她张嘴含住那颗蜜枣,甜甜的滋味顿时在嘴里化开,一直甜到了心底,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哎!好!外婆吃!我们满宝真孝顺!” 正吃着这颗枣子,老太太突然想起了华慧刚刚说的话,脸色顿时又严肃起来:“青山,娘知道你是个好的,但就算孩子们偶尔淘气,让慧子教训就是了,你可不兴打孩子啊!你手那么重,拍下去孩子们哪受得了。” 她这话一出,大家伙就跟围了上来。 “就是就是,妹夫,你要是手痒就来找我,我陪你练练。”三舅身上都是肌肉疙瘩,这会子曲了曲胳膊,胳膊上的肌肉都鼓起来,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大舅二舅也顾不得宝贝那烟了,赶紧围了上来,张嘴就问:“你没打过我妹?” “可不能动手啊!” “打女人孩子是最没本事的表现,青山你知道的?” “咱们家虽然离得远了些,但真有事,我们几个最多半天就到了!” 几个嫂子也不甘示弱,把东西小心地收到柜子里之后,就加入了“战场”:“就是,慧子在家都是宝贝,可不能嫁到你沈家变成草了啊。” “我们家就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一说头,你可别以为他们没倚仗。” “满宝这么乖的娃娃,怎么下得去手哦,满宝来,以后跟大舅妈住,长大了大舅妈送你去上学。” 第一百零三章 快乐的一天 大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满宝也被大丫一把抱了过去,几个姐姐在一旁悄悄问她:“满宝,你挨过打吗?” 二丫还试着想掀开她的衣袖检查一下,可惜棉袄太厚,没能成功,但那着急又关切的模样,就好像满宝真的受了委屈似的。 从来没有动过媳妇女儿一根手指头的沈青山,这会儿被几个哥哥嫂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围攻,顿时脑门子上就冒出了汗,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求救似的看向华慧:“媳妇,慧子……” 华慧这才赶紧开口:“哎呀呀呀,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快回来,我开玩笑的呢。青山哥平时从没动过家里人一个手指头。你们看他那模样,也不是打人的人啊。” 几个舅舅舅妈这才半信半疑地坐了回去,只是那眼神,还时不时地扫视沈青山一番,带着敲打的意味。 其实他们心里也未必不清楚,当年华慧嫁人的时候家里就私下里打听过,沈家人口简单,没有那些个极品亲戚,加上沈青山人老实憨厚,一家人也没有打女人的习惯,这才把华慧放心地嫁过去的。 可是心里再明白,远嫁的闺女,家里总是有些不放心的。妹子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一趟,他们做哥哥嫂嫂的,也得时不时地提醒提醒妹夫,帮他紧紧那根弦,让他知道他们妹子是有依仗的,这样,平日里才不容易受欺负。 沈青山委屈巴巴地坐在华慧旁边,他倒是习惯了,每次来华家,不管是什么原因开头,他总要受一番教育。好在他跟华慧的感情确实好,心里知道自己不会干那些混账事,便也只是委屈一下就算了。 满宝想给自家爹解围,便又从大丫姐姐手里溜了下去,继续跑到竹篓里头摸呀摸,这次,几个表姐不放心,都跟了上来。 满宝假装费力地“掏”出几块米花糖,递给旁边眼巴巴看着的狗娃:“哥哥,吃!” 那模样别提多逗趣了,把大家的注意力又给吸引了过去。 华慧看她艰难的模样,笑着摇摇头,自己走过去,提起明显变沉的竹篓,笑着对围观的孩子们说:“来来来,还有好吃的!” 她伸手进去,先是拿出了几包米花糖,然后又摸出了几包油纸包着的、一看就很好吃的酥皮点心和一小袋大白兔奶糖:“哎呀,瞧我这记性,刚刚一打岔,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些了!” 孩子们再次爆发出惊喜的欢呼!差点把屋顶都给掀翻了,一个个眼睛放光,几个舅妈也惊讶地看了过来。向老太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但眼里满是笑意,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天,向家村华家的小院里,那笑声就没停歇过。 沈青山那边被“打了一棒子”之后,华家又赶紧“给塞了个甜枣”,倒上一碗小酒,加上几颗花生米,还有一小碟猪头肉,三个舅哥便陪着他唠嗑起来,聊着收成和外面的见闻,气氛一下子又变得热络融洽了起来。 女人们则在灶房忙活开。那五斤肥肉一部分立刻被张桂花拿去改刀准备做红烧肉了,一部分则小心地炼油存起来,炼出来的油在锅里“滋滋”作响,香气扑鼻,看着就让人觉得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华慧带来的二合面大馒头直接捡了二十个上了蒸笼加热,省去了家里和面蒸馍的麻烦。那蒸笼一上灶,热气就呼呼地往上冒,不一会儿,整个灶房里都是馒头的麦香味儿了。 家里熏了一年的腊肉也被摘了下来,二嫂王秀英仔细地切成红亮的薄片,一片一片码好蒸在白米饭上头,华慧在家的时候最喜欢这个味! 华慧呢,今儿个是娇客,陪着向老太太坐在屋里说话,母女俩似乎要把这么久攒下来的话都在这一天说完似的,嘴就没停过,糖水都喝了好几大缸。 午饭格外丰盛,满满一桌子的菜,让人看着就眼馋。 大块的肥肉熬出油渣,被炸得金黄酥脆,吃起来嘎吱嘎吱响,沾点盐或者白糖,就是最受欢迎的菜。 油汪汪的肉汤用来炖了满满两大锅白菜粉条,白菜被炖得软烂,粉条吸饱了肉汤,一口下去,汤汁爆开,滋味别提多美了。 红烧肉更是油亮诱人,烧得红扑扑的,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肉部分也不柴,越嚼越香; 酸菜炒肉渣,吃起来酸香可口,特别下饭; 再加上华慧带来的大馒头,又软又劲道,就着这些菜,吃得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这顿饭,向家吃得比除夕还香! 满宝抱着小碗,小嘴吃得油汪汪,小眼睛还时不时地看看周围的亲人,感受到他们由衷的喜悦,心里也暖暖的。她现在觉得,这个外婆家,和她的沈家一样,是值得她“囤货”分享的好地方! 下午就更轻松了,孩子们吃着甜甜的糖果和点心,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分享着自己的小快乐。 爱军和爱国跟着表哥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捉迷藏,打麻雀,两兄弟很快就靠着抓竹鼠和捞鱼的经历,成了被羡慕的对象。 满宝则被表姐们轮流抱着逗,这个抱抱她,那个蹭蹭她的小脸蛋,还给她重新编了漂亮的小揪揪,用糖纸折了好看的花花带上去,逗得满宝时不时就“咯咯”笑成一团。 日头西斜,天边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橙红色,沈青山一家不得不踏上归程。华家院门口,送行的人站了一排。向老太拉着华慧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三个舅哥帮着把回礼搬上车。 二嫂王秀英拿出了攒下的几十个鸡蛋,用麦草裹了一层又一层; 大嫂张桂花硬是把留着换钱的一小袋今年新晒的大枣和红薯干塞了过来; 三嫂周淑芬闷着头,把家里自留地收的小半口袋杂粮豆子和几个大南瓜装上了车; 大哥华卫国沉默着把几只捆好的、褪了毛的老母鸡(自家养的)挂在了驴车边,还有大捆自家种的干豆角、茄子干,外婆亲手腌的一小坛咸鸭蛋和一罐辣酱…… 第一百零四章 看房子 回程的驴车装得不比来时少多少,满车都是沉甸甸的情意。 “常回来看看!” “路上慢点!” “满宝,下次来外婆给你做新鞋!” 不舍的叮嘱声此起彼伏。 驴车缓缓启动,满宝趴在爹爹肩头,用力地朝越来越小的外婆、舅舅、舅妈和表哥表姐们挥手,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暮色笼罩的村口。 这个年,过得真圆满呀。满宝满足地想,小脑袋蹭了蹭娘亲的下巴,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车轮碾过积雪,发出规律的“嘎吱”声,朝着灯火渐亮的沈家屯驶去。 回程的路上,满宝靠在华慧怀里,吃着外婆偷偷塞给她的一块槽子糕,眯着眼睛,小肚子鼓鼓囊囊。一天的热闹让她兴奋又疲惫。看着车厢外不断退后的景物,听着爱军爱国在后面嘀嘀咕咕说着外婆家有多好、有多少新奇的玩意儿,满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喜欢外婆家!喜欢舅舅舅妈!喜欢表哥表姐!下次来,要让葫芦装得满满的,再“帮”妈妈多带点好东西来! 华慧搂紧了熟睡的女儿,感受着驴车微微的颠簸,看着身边体贴的丈夫和活泼的儿子们,再看看车上满载的回礼,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大年初三,年味尚未散尽,可沈家小院里却已经有了几分复苏的忙碌。华慧今儿个得赶早回国营饭店去顶班,毕竟她的年假这就休完了。而杨秀秀呢,今儿个也要去镇上,黑二的消息传过来了! 她跟华慧差不多同时起身,利索地把自己收拾整齐,这才走到床边,看着还在被窝里揉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模样的满宝,脸上带出了个笑。 “满宝醒醒,今儿个跟奶奶去镇里看房子哦!”杨秀秀的声音有些兴奋,透着一股子跃跃欲试的劲儿。 满宝一听“看房子”三个字,那点瞌睡虫立刻跑光了大半,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嗯嗯!去镇上!看房子!” 祖孙三代坐着自行车到了镇上,冬日清晨的镇子,比村里要热闹一些,国营饭店门口,诱人的食物香气已经飘了出来,供销社也早早地开了门,进进出出的人还不少。 杨秀秀抱着满宝,熟门熟路地就朝着废品站走去了,刚到那儿,就瞧见黑二已经穿着他那身簇新的蓝布棉袄在那儿等着了,嘴里哈着白气。 “婶子!这边!”黑二一看见杨秀秀抱着满宝过来了,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脸上挤出招牌式的精干笑容,眼神却下意识地瞟了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地方打听着了几处,咱挨个看看?” “走着!”杨秀秀回答得干脆利落,抱着满宝就跟上了黑二的脚步。 黑二熟门熟路地领着杨秀秀和满宝拐进了一条相对宽敞的巷子,在一栋看着有些年头的三层灰砖楼前停了下来。他指了指二楼一扇紧闭的窗户,介绍道:“婶子,这儿是商业局家属院,二楼空了一户,老刘头调市里了,托街道往外租呢。” 正说着呢,一个戴着被看章、手里还拿着登记本的街道干部走过来,打开了门。 杨秀秀抱着满宝走进屋子一看,这屋子不大,统共就一室一厅,带个只能勉强转身的小厨房。虽说这会儿是大白天的,可屋里却显得有些暗沉,墙壁泛着陈旧的黄色,不过地面倒是还算干净,没什么杂物。 那干部又指了指走廊尽头,说道:“厕所在那头,公用的。” 黑二赶忙客气地递了根烟过去,笑着道谢。等干部走远了,他才凑到杨秀秀跟前,压低声音说:“婶子,这地方离慧姐上班那可真是近呐,抬脚就到,方便得很。价钱也实在,5块钱一个月。” 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让杨秀秀心里有个数。 可话锋一转,他下巴微抬,点了点楼道里几扇虚掩或大开的邻居门,声音压得更低了:“就是……您瞧这,筒子楼里住的多是单位家属,人多眼杂的,一个个都精明得很。咱要是往后常搬点‘东西’进出……” 他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地方,热闹是热闹,可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不怎么适合干“私活”的。 杨秀秀抱着满宝,目光扫过那狭窄的楼道,再看看那些门后可能投来的视线,眉头早就不由自主地拧紧了。 她在乡下呆惯了敞亮的地方,都不用黑二再多说啥,就这环境就让她浑身不自在起来了。地方小点儿倒也罢了,但这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的感觉,她是打心底里不喜欢。 杨秀秀瞥了黑二一眼,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黑二带她们看这处房子,恐怕就是为了做个“近便但不行”的参照,好衬托后面的选择呢。 她也没吱声,抱着满宝就跟着去看下一处房子了,还是那刘干事带着去的。 这地方距离倒也不远,不过稍微偏了些,房子大多是独门独院的,或者几家相隔比较远,不像筒子楼那边那么嘈杂喧闹。 “婶子,另一处在这片地头呢。”黑二这两天显然也下了功夫,一边走一边指着一排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联排平房中的一家,压低声音说道,“前头铁匠家的自留房,老铁匠去年没了,家里儿子在省城安了家,就托街道帮忙处理这房子。” 刘干事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 杨秀秀抱着满宝走进院子一看,这是个狭窄的长条院,也就十来步深,勉强算是独门独院,可那院墙低矮得很,左邻右舍贴得又近,感觉一伸手就能碰到隔壁院子似的。 再看正房,有两间,一间堂屋一间卧室,不过这房子看着有些破败,窗棂都朽了半截,堂屋地上还堆了些没清理掉的破旧家什,透着股荒废的凉气。 “地方倒是清静,”黑二引着杨秀秀进去查看,一边走一边顺手比了个价钱,“就这些,一百五十块钱。旧是旧了些,但能住能放东西,性价比还不错。” 第一百零五章 眼熟 杨秀秀抱着满宝,目光再次扫过低矮的院墙,看着隔壁院子里清晰可见晾晒的衣物,又瞅瞅那破败的窗户,这万一黑二他们过来拿货,或者自己搬点大件东西进来,旁边邻居只要稍微一探头就能看个七七八八。这独门独院原本该有的“私密”,在这窄院里可就打了大大的折扣,根本不符合她心里的预期。 她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方是不小,就是太破了点,修葺起来也麻烦得很。” 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刘干事一脸失望,黑二也是个聪明人,赶忙又递了支烟过去,还塞了一个小油纸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到刘干事面色转喜,这才带着杨秀秀和满宝离开。 刚出了大门,黑二就朝着杨秀秀作了个揖,杨秀秀斜眼看他,佯装不解地问道:“黑二兄弟,这是做什么?” 黑二叹了口气,语气真挚:“婶子,干咱们这行的,哪边儿都不好得罪。前些天我兄弟去打听房子的时候,正好被街道的知道了,便推荐了这两处给我。我来踩过点,知道可能不太合适,却实在是不好拒绝,您多担待些。” 杨秀秀倒也没真生气,虽然白跑了两个地方,但多看看房子,她心里对价格啥的也能有个数。而且她就是搭个车,正儿八经骑车出力的可是人家黑二。 不过嘴上还是不轻不重地玩笑了一句,才继续跟着黑二往下一户去了。 之后没了街道的掣肘,黑二带着她们走得挺远,自行车又蹬了好一阵,渐渐地就远离了镇中心的热闹地带,周遭的房屋也变得稀疏低矮起来。 黑二在一处靠着片小树林的独门小院前停下了,这院子围着半人高的土坯墙,墙头上还长着些枯草。 “婶子,这地方够清净!”黑二掏出钥匙,打开那有些锈蚀的门锁,然后用力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挺利索。正房有两间,是用青砖砌的,看着比之前那窄院子房结实多了。东边还有个小棚子,正好能当个厨房使。 走进屋里一看,地面是夯实的泥地,挺平整的;墙面刷了白灰,虽然有些地方掉了皮,但整体采光比筒子楼那可要好不少,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让人心里也跟着敞亮起来了。 “房主是镇郊生产队的,老两口跟着儿子去城里带孙子了,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想租出去换点嚼裹呢。”黑二一边介绍着,一边走到院中,指了指四周,“您瞧,这独门独院的,关起门来谁也瞧不见院里啥样。地方是偏了点,离国营饭店得走小半个时辰,不过胜在清净,没那么多事儿呀。价钱跟筒子楼那差不多。” 他强调着“独门独院”和“清净自在”,眼神示意杨秀秀,那意思很明显,这地方进出东西,只要小心点,外面很难察觉的,挺适合他们的需求。 杨秀秀仔细地看了看,房子是旧了点儿,不过还挺合心意。她走到院墙边,踮起脚往外看了看,外面就是野地和林子,一眼望去,静悄悄的,僻静得很,估计这儿才是黑二心里真正想推荐的地方。 不过只租不卖的话,倒是没那么方便,她和华慧之前就商量好了,如果行得通的话,最好是买一个。一来一次性把事情办好了,省得要来回跟人拉扯。二来嘛,自家的房子,收拾起来也放心。但这地方确实也还行,要是没有更好的,倒也不是不能定。 拿定了主意之后,杨秀秀点点头,又问了一句:“还有吗?” “有倒是有的,”黑二似乎有点纠结,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婶子,最后这处您也去过。” “哦?”杨秀秀挑了挑眉,跟着黑二继续往前走。 黑二领着她们折返回镇子稍微热闹点的区域外围,然后钻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岔道,七拐八拐的,最终在一处看着规整、围着一圈足有一人多高青砖院墙的宅子前停下了。 示意两人等等,黑二上前敲了敲门:“王大哥!王嫂子!人来看房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男人的脸,脸上带着浓浓倦意和无奈,旁边站着位脸色苍白的媳妇,腰腹明显隆起,正扶着门框,眉头微蹙,一看到杨秀秀两人,顿时就硬堆上了满脸的笑,看来是真的很想出手的样子。 杨秀秀抱着满宝走进院子,目光就开始四处打量起来了。 院子不大,半亩地都不到,不过倒是方方正正的,地上铺着青砖,看着挺整齐的,角落里还堆着码放整齐的干柴。可最让她心头一跳的,是院墙根底下那个不起眼的老式地窖盖子!她抱着满宝的手都下意识地紧了紧,心下开始琢磨起来。 王大哥引着大家推开正屋门,一进屋,杨秀秀心里就更满意了。 屋里干净敞亮!土炕很大,炕席厚实,结实的方桌、大衣柜啥的一应俱全。独立灶屋也不小,盘着两口锅的大灶,烟道连着正屋的炕,一看就热乎。 再看那窗纸,新糊不久,屋里光线充足,透着一股子浓浓的生活气息,显得很有人气。杨秀秀心里几乎就认定了:大小适中,生活痕迹自然,独门独院,院墙够高,还有地窖,这是四个里头她最满意的一个! 就是,这地方,她咋感觉有些眼熟?总觉得来过一样,可她明明也不认识这小王一家啊。 就在杨秀秀回想的时候,王大哥开口了。 “地方是好的,婶子。”王大哥搓着手,脸涨得有点红,有点不好意思地指向后墙,“就一样……院墙后头那条小窄巷子,是镇上掏粪车走的道儿……特别是天暖和了,或者……或者风不对的时候,哎……”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但绝不容忽视的、混合着浓郁氨水味的陈腐酸臭气息,顺着院墙上方的微风,丝缕般地飘荡过来,顽强地钻入了鼻腔。 第一百零六章 定下 “呃呕……”王嫂子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强烈干呕,眼泪瞬间飙了出来,整个人痛苦地弓起腰,显然是这味道彻底点燃了她的孕吐反应。 王大哥这段时间已经看惯了媳妇这模样,见状也只能赶紧心疼地搀扶住她,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带她往大门口的方向走,手里还抓着一个菊花的香囊,放在她鼻子旁边。 过了好一会儿功夫,王大嫂才终于停了下来,整个人的面色又憔悴了几分。 满宝的小鼻子也本能地抽动了一下,眉头很轻微地皱了一瞬,不过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牢牢盯住了墙角那个地窖盖子和厚厚的积雪,小脑袋里像是在想着什么主意。 而杨秀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夜香巷”——她最初遇到黑二的那条黑市就在那上头。所以这院子,居然是紧邻黑市啊!这倒是不错,进出货物可方便了。那地方离华慧上班也不远,倒是两相宜。 杨秀秀这么想着,黑二也脸色凝重地凑到杨秀秀耳边。他声音放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音了:“地方真行!就有个事儿,我得跟您交个底。这地方离‘夜香巷’太近,万一……我是说万一,那边有点啥风吹草动,被上头盯上了搞清查,咱们这贴边邻居,肯定跑不了被查的……风险比前两处可大多了。” 这可是他最担忧的死结,所以先带着杨秀秀去看了那个偏点的院子。他私心里还是想着杨秀秀定那家的,说白了,万一真有个啥事,有时间差才有操作的空间呢。 杨秀秀却像没听见后半句似的,只低着头问怀里的满宝:“满宝,这儿有院院,喜欢不?”同时不着痕迹地轻推了她小屁股一把——指向性那是相当明显。 满宝立刻接收到信号!她大眼睛扑闪扑闪,滴溜溜地转了转,先是仰起头,打量了一下那坚固的院墙,又看了眼地窖的方向,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这院墙这么高!能把那讨厌的臭气挡掉大部分,剩下的多种点味道重的就能盖过去! 再看那地窖!超棒的藏东西地方! 还是独门独院!她和奶奶要是想“干活”,那可太方便了,旁人轻易都发现不了。 这么想着,满宝那小脑袋就用力地点了起来,脆生生地喊道:“奶奶!喜欢!院院大!能……能跑!” 说着,她就挣扎着要下地,小胳膊小腿儿一个劲儿地扑腾起来,杨秀秀赶紧笑着把她放在地上。 满宝一落地,就蹬蹬蹬地跑到院子一角,跟只欢快的小兔子似的,先是好奇地蹲下来,伸出小手摸了摸那冰凉结实的铁地窖盖,然后,目光就被上头的厚厚积雪吸引住了。 她歪着小脑袋,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凑过去蹲得更近了些,接着伸出带着毛线手套的小胖手,重重地朝雪地里一按! “噗!”一声轻响,小手套连带胳膊都陷进雪里半截,那冰凉刺骨的触感和一点点雪下冻土的湿气通过手套传了过来,满宝却浑不在意,真像小孩子一样,一下一下地玩了起来。 几个大人继续在那儿介绍,满宝就借着玩耍的功夫,开始验证起自己的猜想来。 也不知道这家人是不是刚下去取了菜就着急开门来了,这会儿这地窖盖子就留了条缝隙,倒是正好方便了她。 冬日里白菜存得多,这地窖里头有一堆白菜正好顶到了缝隙边上,满宝小手刚碰到白菜,就发动了身上的葫芦空间,只见从顶上到底下,所有的白菜瞬间就被收了起来。 成了!满宝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葫芦空间果然和她想的一样,无论东西多高,只要她胎记碰着了一点边儿,跟它连一块儿的就能都收进去。 这地方可好啊,满宝又悄悄把人家的白菜原样复原了回去,然后拍着小手站起身来,小脸上露出一个“探索成功”的无辜笑容。 杨秀秀全程都在注意满宝,此时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几分。 她再看向还在难受的王家媳妇和一脸紧张的王家汉子,心底最后一丁点犹豫也被那高高的院墙和满宝的小动作彻底碾碎了。 “咳!”杨秀秀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了音量,气势十足地对着那满脸期待又惴惴不安的王家两口子开口了:“院子是不错!地方也够!这后巷的味儿嘛……”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看着那王大哥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王嫂子更是捂着嘴,一副难受的样子:“也不是不能克服!咱乡下人,啥味儿没闻过呀?关键还是看房子咋样!咱也别拐弯抹角了,这院子,你们打算多少出手?” 黑二在旁边看着杨秀秀这态度,心里咯噔一下,但也知道这婶子向来有主意,自己劝也没用,只得开始打圆场,顺便不着痕迹地帮杨秀秀讲价。 王大哥看杨秀秀确实有诚意,也连忙报了价:“婶子,我也不瞒您,这院子用的都是好料,咱们家当年也是想着住一辈子的。您要是觉得合适,1000块钱,咱们明儿就去过户,里头所有东西都留给您。” 杨秀秀一听这价格,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立马开始了她最拿手的本事——砍价。她嘴巴就跟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地就说开了:“多少?1000?哎哟我的大兄弟!你这院子是金砖盖的还是玉瓦铺的呀?瞧瞧这墙缝!这都有点开裂了呢,看看这屋梁!也不知道结实不结实了,还有这味儿!” 杨秀秀嫌弃地捂了捂鼻子:“你瞅瞅你媳妇的模样就知道多难受了,你这是欺负我们乡下来的不知道行情呀!我跟你说,刚刚小黑兄弟给我介绍了一个不比你这小的,才要400!你这里外里差了一套房啊!不成不成,铁定不成!” “婶子!这房子您得看地段,我们这也算镇中心……” “地段?靠粪道边的地段?”杨秀秀直接打断他的话,提高了声调,“除了我们家这不嫌弃的,谁还愿意花钱买罪受?” 第一百零七章 坦白 王大哥被杨秀秀说得满脸通红,却咬死不肯降价。如此几番你来我往,唾沫横飞,黑二在中间不断地和稀泥。 满宝在一旁看着奶奶火力全开的样子,小嘴微张,一脸崇拜,眼睛里都开始闪小星星。 王嫂子坐在旁边歇脚,即使有了香囊的帮助看,脸色还是被熏得更差了,又一阵风吹来,她实在忍不住,再次俯下身子干呕了起来。 王大哥话音一断,赶忙先过来看媳妇。 最终,在杨秀秀那连珠炮似的砍价、对“臭味”的不断强调下,王大哥夫妇实在扛不住这彪悍的气势和对气味折磨的绝望,咬了咬牙,以750块钱忍痛成交了。 杨秀秀当场就付了一半的钱做定金,然后从王大哥手里接过了钥匙,约好了明儿个就去过户。 这年月,房屋买卖虽然明面上不允许,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黑二操作过几次,对这事儿熟,杨秀秀便干脆也叫上了他一块。 走出那带着点特殊气味的小院门,黑二还是忍不住嘀咕道:“婶子,您真不再想想?那事儿……” 杨秀秀抱着满宝,步伐稳健地朝镇上主街走去,头也没回,声音带着一股尘埃落定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想啥?不就点气味吗?关起门来能咋地?咱身正不怕影子歪,有院墙挡着呢!那院墙结实得很!” 尤其是我家满宝的本事,比啥院墙都结实!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满宝趴在奶奶肩头,扭过头,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那有着高高院墙的小院大门,小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充满期待的笑容。她的大院子,到手咯! 天色渐渐擦黑,自行车缓缓地驶进了熟悉的小院。满宝早已在杨秀秀怀里睡得香甜,小脸上还挂着那满足的微笑。一天的奔波和小脑袋瓜里那些兴奋的计划,可把她给累坏了。 华慧下了车,从杨秀秀怀里接过满宝进屋安置。而杨秀秀呢,这会儿就像个凯旋的将军,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意气风发,一副打了大胜仗的模样。 沈志和正嗒着旱烟在灶膛前烧火,火星子在灶膛里噼里啪啦地跳着,沈青山则闷头擦着锄头。爱军爱国这俩小子趴在炕桌上写作业,时不时地互相捣鼓一下。 “都精神点儿!”杨秀秀高亢的声音在屋里响了起来,她还用力地拍了拍手,一下子就把全家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沈志和抬眼看了看老伴脸上那股子不同于往常的兴奋红光,心里“咯噔”一下,手里拿着旱烟的动作都顿了顿:“咋了?路上遇着啥事儿了?” “遇着啥事儿?”杨秀秀眉毛一挑,双手叉着腰,声音更是洪亮得连里屋熟睡的满宝都似乎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是天大的好事儿!” 说着,她就从怀里郑重地掏出一把沉甸甸、带着点凉气的黄铜钥匙,“啪”的一声拍在擦得锃亮的方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瞬间,灶火跳跃的光影里,除了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屋里安静得可怕,大家都被杨秀秀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到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把钥匙。 其实,这是杨秀秀、华慧和满宝三人商量了一路的事情,房子买下了,如果要搬去镇上,这事儿可瞒不住家里那几口人。既然迟早得说出来,还不如坦白一部分,让大家心里有个底。 杨秀秀没坐,就那么站在屋子中央,清了清嗓子,那声音虽然不高,却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大石头,一下子就在家人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我跟你们说个事。咱家,在镇上买房子了。” “哐当!”沈青山手里刚拿起的锄头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啥?!”爱军爱国这俩小子也顾不上写作业了,笔尖在纸上画出了一道扭曲的黑线,他俩也顾不上擦,直接从房门口探出头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 “啥?!!”沈志和像是被烟头烫了舌头,猛地吐掉烟杆,素来宝贝的烟杆在地上滚了两下才停下来,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干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把钥匙,“镇上?!安窝?!你……你把话说清楚!咱们一个泥腿子老农民家,哪来的钱,又凭什么去镇上安窝?胡闹!” “对,镇上的房子。”杨秀秀环视了一圈震惊的家人,语气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坚定,“三间正房带个大院子,独门独户。钱……是攒下的,也做了点小买卖。” “小买卖?啥买卖能买得起镇上的房子?”沈志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恐和不解。他一辈子本分,最怕的就是沾上“投机倒把”四个字,那可是要命的事儿! 上次是买工作,这次是买房子……这老婆子,她是要捅破天啊! 沈志和脸都吓白了,猛地站起来,可能是起得太急了,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站不稳,他指着杨秀秀,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是不是……是不是走了那黑……” “黑市”两个字卡在他喉咙里,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不敢说出来,他心里怕极了,真怕老伴儿是走了歪路了。 “爹,您别急!”华慧已经安顿好满宝进来了,快步上前搀了一把有些摇晃的公公,轻声劝慰着,“您先坐下,咱们慢慢说。” “爷爷别怕!”爱军爱国也跑了进来,一左一右地站在爷爷身边,紧张地看着奶奶和爷爷,那小脸上原本的兴奋劲儿也被担忧取代了。他们虽然还不太懂这事儿的严重性,但看着爷爷这么着急,也知道肯定不是小事儿。 “吼什么吼!”杨秀秀瞪了沈志和一眼,顿了顿,组织了下语言,“就是黑市!黑市上有人专门收山货、收粮,路子野,价钱给得也实在!我正好有一条拿货渠道,帮人倒腾点富余的粮食、稀罕的吃食。人家有门路,咱就卖点力气,赚点辛苦钱差价。慧子知道点,青山也知道我常去镇上。” 第一百零八章 说服 沈青山挠挠头,憨厚地证实道:“嗯,娘是常去……说是给满宝换点零嘴。” 他其实之前也有猜测,老娘之前给满宝吃的好些个东西,都是供销社抢破头都难排上的,可他只当老娘是去黑市换点小东西,没想到这动静这么大呀,居然能攒下钱买房子了! 沈志和又气又急,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又转向杨秀秀的方向:“什么……什么拿货渠道?你个老婆子,到底还背着我们干了多少事!” 他气都要喘不匀了,赶紧拿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咽了好几口凉水,感觉稍微冷静了一点,才颤抖着声音问出了最紧要的事情:“靠……靠得住不?这是走钢丝!万一被查了……你可别栽进去了!” “我知道风险!”杨秀秀看向了沈志和,目光灼灼,却没有畏惧,“可咱家得过日子!老头子,慧子在国营饭店上班,那是正经工作!以后转正了更得好好干。天天骑车来回,冬天路滑夏天日头毒,遭罪不说,路上耽搁多少工夫?有了镇上的房子,她抬脚就能到,省下时间多休息不好吗?” “还有孩子们!”她一指爱军爱国,那俩小子正竖着耳朵听着呢,“这俩小子眼瞅着大了,咱屯里那小学啥样你们不知道?镇上小学教得好!有了房子,他们就能去镇上念书!这是正经前程!” 爱军爱国一听能去镇上上学,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激动地攥了攥拳头,互相看了一眼,满脸的兴奋劲儿又回来了。 “第三,”杨秀秀放缓了语气,带着点憧憬,“有了这房子,我和满宝去镇上也方便,满宝能多见见世面,我们也能再攒攒家底。咱们家眼看着第三辈都长大了,难道一直在小山村里头窝着?我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这辈子一定要去一趟天安门,看看咱们国家的首都呢!”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尤其是关乎孩子前途的事儿,那可真是戳中了他们最柔软的地方,让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沈志和满腔的惊怒和恐惧,就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地瘪了下去,他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旱烟杆,那指关节因为用力捏得发白了,然后颓然地坐回门槛上,又默默地拿起烟丝往烟锅里装,装好了,却也没点火,就那么嗒嗒地空抽着烟杆,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担心,他害怕,黑市……那可是要人命的大雷呀,一旦出事儿,这一家人可就全完了。可老婆子说得又句句在理,关乎孙子孙女的前程,是他这个当爷爷的没本事。 一辈子循规蹈矩的人,此刻内心天人交战,最终,沈志和嘴唇哆嗦了几下,什么话也没再说出来,只是深深地、重重地叹了口气,嗒烟袋的声音更响了,透着一股认命般的沉重。 杨秀秀也微微呼出一口气,她知道老伴儿这是默认了,语气也就柔和了一些:“老头子,我知道你担心啥。但你放心,我这条渠道靠谱的,绝不会出问题。至于黑市那边,他可不止我这一条线,只会比我更注意安全。” 杨秀秀到底没把满宝的异能说出来,其实她心里明白,这事儿一旦讲了,老头子肯定会更加安心。但是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瞒下来。 杨秀秀是个聪明的老太太,她见过太多父子相残、家人反目的故事,因此不想去赌人性。 现在看着家里人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是孩子们会长大,以后可能也会分家,满宝这件事,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份危险。 她不敢保证,所有人都会像她跟华慧一样,把满宝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所以干脆一开始,就不要让他们知道! 沈青山是典型的孝子加老实人,见爹不反对了,立刻表态:“娘,您说了算!您觉得好就行!那房子……啥样啊?”他脸上也露出了好奇和期待的神情,镇上的房子啊,肯定和村里的不一样? 爱军爱国更是兴奋劲儿压倒了恐惧,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开了:“真的去镇上住?!哇!太好了!听说镇上的小学有篮球呢!” “还能去供销社买好多好吃的,离得近,我可以天天去!” 他们脑子里已经自动屏蔽了“买卖”“风险”这些词,只剩下去更大、更热闹地方的憧憬了。 已经睡醒了趴在门帘后悄悄偷听的满宝,听到奶奶没提她的“功劳”,爷爷好像也不反对了,小脸上漾出笑容,就像只偷油成功的小老鼠一样。 她“哒哒哒”地跑出来,扑到华慧腿上蹭了蹭,又跑到还蹲在地上的爷爷身边,用小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背,奶声奶气地说:“爷爷,新家!大院子!” 沈志和看着孙女天真无邪、充满期待的小脸,再看看那把沉甸甸的钥匙,紧绷的肩膀终于垮塌下去了。他用满是老茧的大手,揉了揉满宝柔软的发顶,喉咙里发出浑浊的一声“嗯”。 “行!”杨秀秀看着一家人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直接拍板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儿一早,全家一起,去镇上办手续!新家,就定下了!”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满宝,冲她眨眨眼睛,满宝小嘴巴咧得大大的,两人一起露出一个默契的笑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冰霜挂上茅草檐梢,在微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沈家全家老小都早早地起来了,就连平日里稳重的沈志和,眼底也带着一丝紧张的兴奋,时不时地走到院子门口张望一下,又折回来。 黑二和王大哥一早就在废品站等着他们了,这会儿见杨秀秀一行人远远地走来,连忙热情地迎了上去,把他们引到一条挂着“街道办事处”牌子的小巷里。 这街道办是一间不大的平房,屋里生着个炉子,炭火正烧得旺,让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 第一百零九章 新家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眼镜的中年干部坐在办公桌后,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热气腾腾的水汽从茶杯里升腾起来,模糊了他镜片上的一小块地方,他就是负责这片的王干事。 黑二显然跟他很熟络,一进门就笑着递上两包好烟,嘴里还客气地打招呼:“王干事,过年好啊!麻烦您了,帮亲戚办个典权手续。” 他特意把“典权”两个字咬得清晰,在这年头,明面上是禁止房屋买卖的,可民间普遍都用“长期典当”的方式来变相交易,约定几十年甚至“永久”的使用权,这其实就等同于买卖了,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王干事微微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接过烟,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问了句:“材料都带齐了?” “齐了齐了!”黑二赶紧连连点头,一边示意杨秀秀把准备好的材料递过去。 杨秀秀赶忙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包裹,一层一层地打开,拿出里面准备好的材料: 一份是王大哥签了字、按了红手印的“典当契约”,那上面的字写得工工整整,清清楚楚地写明将柳条巷房屋永久典当给承典方,典价 750元,之后如再有变动,全权归承典方处置,一切收益或损失与王家无关;另一份则是杨秀秀这边的身份证明和大队开的介绍信。 王干事慢悠悠地翻看着契约,时不时还抬眼扫一下沈家这一大帮子人,眼神里透着一丝审视。不过他终究也没多问什么,毕竟这种“典当”的事儿他经手得多了,双方什么样的都有,倒也见怪不怪。 “承典方写谁?”王干事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准备做记录。 杨秀秀毫不犹豫,声音清晰地回答:“写我孙女,沈禾满。” 这可是她早就决定好的呀,这房子本就是满宝赚来的,写她的名字天经地义。 王干事听了,稀奇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这个决定有些意外,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拿起蘸水笔,在街道办的登记簿上慢吞吞地记录起来: 典出方:王大有 承典方:沈禾满 房屋坐落:柳条巷 2529号 典价:人民币柒佰伍拾元整 典期:永久 经办:王德发、向阳镇街道办(盖章) 满宝的名字被端端正正地写在承典方一栏,王干事随后拿起印章,在印泥盒里蘸了蘸,用力地在纸上盖上了街道办鲜红的大印,接着,他又让杨秀秀抓着满宝的小手,在契约上按了手印。 就这样,手续就算是办完了。那张盖了红印的契约纸,此刻就成了这房子变相的“房契”,全权归满宝一家人所有了。 全程不过二十分钟,没有喧哗,没有过多的盘问,一切都在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默契交易中顺利完成。房契在办事员的默许和黑二的示意下,杨秀秀毫不犹豫地将其折好,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贴身的衣兜里。 “婶子,这地方、这钥匙,从今儿起,就是属于您的了!”黑二笑着恭贺,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这契书收好,之后若是政策有了缝隙,咱们就直接把名字改过来!” “是我满宝的!”杨秀秀满脸的笑,还不忘纠正了一句。 黑二也跟着笑了起来:“对,满宝的!满宝有大房子了,开不开心?”他笑着看向满宝,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交道,他跟满宝也熟络了起来。 满宝嘿嘿一笑,小脸蛋红扑扑的,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了华慧的怀里。 黑二告辞去处理“尾巴”,一家人则直奔新居而去。 再次打开那扇熟悉的院门,跟前一天来看房时的感觉又不一样了。没有了王大哥夫妇的愁云惨淡,院子里此刻显得空旷又宁静,明媚的阳光洒在地上,泛着金色的光,只是那若有若无的“夜香”味,还是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 爱军爱国俩小子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呼喊着就冲进了院子,在空旷的地上打滚翻腾,探索着每一间屋子。 华慧则扶着门框,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属于自家的小天地,心里已经开始在盘算着要添置些什么家具,怎么打扫布置才好了。 沈青山跟在儿子们后面憨厚地笑着,时不时地摸摸结实的门框,拍拍厚实的土炕,那动作里满是质朴的喜悦,仿佛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确认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梦一样。 沈志和却没有像孩子们那般兴奋。他一声不吭地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脚步放得很慢,手指还时不时地丈量着院墙的高度,目光在那堵高墙和墙后飘来异味的方位之间来回巡视。 眉头时松时紧,最终,他停在院子靠墙根阳光最足的一小块空地边,掏出随身携带的旱烟袋,但没有点烟,只是用手指碾着烟丝,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这地方……种点啥好呢?”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边的儿子,“臭菊怕是压不住那味儿……要不种几棵月季?再搭个葡萄架?挡挡风,也好看……” 杨秀秀看过去,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这个“口嫌体正直”的老头儿,嘴上虽然还担心着这担心着那的,却已经开始身体力行地接纳这个镇上的新家了。 满宝挣脱奶奶的手,蹦蹦跳跳地冲进院子。张开小胳膊,迎着冬日并不温暖的阳光,快乐地转着圈圈,小辫子也跟着一甩一甩。 她的大院子!真正属于她的、能让她的小葫芦大展拳脚的大院子! “我们的新家!奶奶!我可以种香香的树树在这里!让它香香!”满宝指着爷爷驻足的那片空地,说出了沈志和心里正在盘算的话,那小脸蛋因为兴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沈志和一愣,看着小孙女脸上纯然的欢喜和对“香香”的期待,再看向那耸立的高墙,紧绷了一早上的嘴角,终于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第一百一十章 大交易 新院子经过全家人两三日的拾掇,总算是有了能住人的模样。坑洼的泥地被扫得干干净净,灶屋的烟囱里冒起了袅袅炊烟。带来的铺盖卷在火炕上一一铺开,虽说那若有似无的味儿还时不时传来,但也被崭新的生气和柴火味压下去不少。 收拾停当的第二天,空气中还弥漫着石灰水和新鲜泥土混合的那种独特味道。杨秀秀就特意选了个没人的时辰,抱着满宝,拎着盏煤油灯,小心翼翼地踩着木梯下到地窖。 之前王家搬得彻底,地窖被清得空荡荡的,只剩下泥土墙壁特有的阴凉潮湿气息,还有角落里几个闲置的落满灰的破瓦罐。不过这地窖的空间倒是比杨秀秀预想的还要大些,足够放下不少东西。 “乖宝,”杨秀秀把煤油灯放在一个稳当的土台上,那昏黄的光晕勉勉强强照亮了地窖的一角,“地方够宽敞,东西……能放了?”她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满宝点点头,大眼睛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亮。她挣脱奶奶的怀抱,“蹬蹬蹬”跑到地窖最里面,背对着入口站定了。小手看似随意地在冰冷的泥墙上拍了拍,实则是集中意念沟通着葫芦空间。胎记微微发热,她意念所及之处,空间里堆积如山的粮食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出口。 下一刻,奇迹就这么发生了!只见原本空荡荡的地窖中央,如同变戏法般,凭空出现了一袋袋鼓鼓囊囊的麻袋!它们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地窖的空间。 雪白饱满的大米、金灿灿的玉米粒、颗粒分明的黄豆……两千斤粮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眼前,只有麻袋落在夯土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在这安静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 谷物特有的醇厚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一下子就压过了那土腥味,整个地窖里仿佛都被这粮食的香气给填满了一般。 看着凭空出现的、小山一样的粮食堆,饶是杨秀秀早有心理准备,这会儿呼吸还是窒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赶紧上前,用手捏了捏最上面一袋大米的封口,指尖传来饱满结实的触感,再透过袋子的缝隙看去,颗颗晶莹,全是她和满宝精挑细选出来的最好品质! “好孩子!真是奶奶的好宝贝!”杨秀秀一把搂住跑回来的满宝,在她的小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都笑开了花。满宝也被奶奶这热情的举动弄得咯咯直笑,胸脯挺得高高的,小脸上满是骄傲。 消息通过隐秘的渠道递给了黑二,当天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皎洁的月光洒在柳条巷的青石板上,泛着清冷的光。 黑二带着两个绝对心腹,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沈家后院。 当他打着手电筒,看到地窖里那堆积得整整齐齐、散发着诱人气息的两千斤粮食时,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黑市头子,这会儿呼吸也猛地粗重了几分,那手电光都跟着晃了一下。 “婶……婶子!”黑二的声音都变了调,眉梢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这……这都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上前凑近了仔细看那几些袋子,这才发现这次杨秀秀给的全是粮食,还是质量最好的粮食。在这青黄不接的正月时节,粮食可就是活命的硬通货! “嗯,”杨秀秀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轻轻地拍了拍最上面的米袋,“那边运了好几次,我一直压着,等地方收拾好了才送过来。这段时间也麻烦你了,我便想着干脆一次性给你,也省得零敲碎打。两千斤,点点?” “杨婶子!您……您可真是……”黑二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看向杨秀秀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这条线,比他想象的还要粗壮有力得多,“敞亮!太敞亮了!这份情,我黑二记下了!” 两千斤!而且还是一次性的,这货源,这稳当劲儿,他简直就像抱上了金娃娃。 黑二立刻招呼带来的两个心腹兄弟进来,三人动作麻利地清点、过秤。确认无误后,黑二从贴身的内袋里摸出一个厚厚的布包,双手恭敬地递给杨秀秀。 “婶子,按咱们老规矩,顶好的价!八千二,您数数!”黑二心里清楚,这批粮的质量和数量,足以让他在更高一级的“客户”那里赚上一大笔。他对杨秀秀这条线,是彻底上了心了,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关系维护成铁板一块。 杨秀秀接过那沉得坠手的布包,手指刚一接触到那硬邦邦的纸钞边缘,心脏就不争气地“咚咚”狂跳起来。 八千多块!以前零零碎碎几十、上百地收着钱,揣在怀里的时候是高兴,是欣喜。可现在,这厚厚一沓巨款捏在手里,却像捧了块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得她心里直发慌!不,比烙铁还烫手呀!杨秀秀只觉得从掌心到胳膊,再到整个脊梁骨,都像有无数蚂蚁在爬,火烧火燎地难受。 杨秀秀心跳加速,手心都冒了汗,可她还是强作镇定地当面点清了钱数。送走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的黑二后,杨秀秀赶忙关上院门,又插好门栓,这才后背抵在门板上,长长舒了口气。 钱是拿到了,可这厚厚一沓巨款,放哪都让她觉得像揣了个烫手山芋一样!藏柜里?怕遭贼。埋地下?怕受潮。塞墙缝?想着自家墙缝里卡着这么多钱,觉都别想睡了,翻个身都怕墙皮裂开,钱掉出来让人捡了去! 不行,得赶紧安顿好! 杨秀秀抱着那个沉重的布包,感觉像抱着一个烧红的烙铁,又像抱着一个易碎的稀世珍宝。她脚步发飘地回到自己和满宝暂住的房间,华慧紧张地跟在后面。 杨秀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像对待最珍贵的鸡蛋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藏在炕角最深处的那个旧木箱。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万元户 那箱子看着就有些年头了,上面的漆都掉了不少。箱子最底层,正是杨秀秀用了小半辈子、四角都磨得圆润的旧钱匣子——一只深棕色的饼干盒子,里面衬着她亲手裁缝的软布。 年前零零碎碎攒下的所有家底,连同她反复数了又数的那些“毛票”零头,此刻还安静地躺在里面。买房子花了七百五,过年置办年货和撒出去的十多块压岁钱……杨秀秀深吸了一口气,把匣子里原有的钱币一股脑儿地倒在炕上,然后把黑二给的那个布包也打开放在一起。 当那一沓沓崭新或半旧的“大团结”完全暴露在眼前时,华慧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没惊呼出声。杨秀秀更是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脏怦怦狂跳,仿佛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一张张仔细地点清。 油乎乎、带着咸菜味的十元“大团结”一叠; 磨损严重、边角卷曲的五元“炼钢工人”一摞; 稍微新点的一元“女拖拉机手”又是一摞; 更零碎的毛票和钢镚儿归到一堆…… 手指捻过钞票特有的粗糙感,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万……一万零三百二十七块六毛八分……”杨秀秀反复数了三遍,最终报出这个数字时,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她抬起头,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华慧,婆媳俩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涛骇浪。 “万……元户?”华慧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难以置信的飘忽。 这个词就像一道惊雷劈在杨秀秀的心头,她一下子愣住了。 万元户! 那可是广播里、报纸上偶尔才会提到的,遥远得就像话本故事里的人物一样的存在! 是十里八乡都要竖大拇指的顶尖人物! 是能登报纸、戴大红花、被公社书记亲自表彰的无上荣光!是绝大多数农民想都不敢想、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天文数字! 她,一个乡下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一辈子都在土里刨食,这会儿竟然……成了万元户?! 杨秀秀一次又一次看向炕上——灯光下,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仿佛在发着耀眼的光,那光刺得她眼睛都有些花了,可她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这是真的!不是梦! 她杨秀秀!一个大半辈子精打细算才将将糊口的老农民,此刻竟然因为自家孙女的福泽,有了整整一万多块钱的身家!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晕眩、巨大的不真实感和一丝惶恐的激流猛地冲垮了杨秀秀的心防!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可那压抑不住的、颤抖的呜咽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万元户……万元户啊……”她含混不清地低声念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砸在她的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却也让她心底深处涌起了从未有过的豪情与底气! 婆媳俩对视良久,然后开始闷头收拾起来。一万块带来的激动劲儿慢慢过去了,可那巨大的不安全感却如涨潮般再次汹涌而来。 这么多钱!放在哪儿?杨秀秀坐立不安,眼神在房间里四处逡巡,感觉暗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笔巨款。 “不行……不行……放哪都觉得心慌……”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坐在炕上、正摆弄花布兔子的满宝,声音里都带着一丝慌乱,“满宝!乖宝!快!帮奶奶……把这些‘宝贝’都收好了!收到……你那个最保险的‘地方’去!放严实!一定要放严实!” 满宝被奶奶突然爆发的情绪吓了一跳,小手里的花布兔子差点都掉了,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奶奶脸上又是泪又是笑,紧紧抱着她的手还在发抖,便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紧要性。她乖巧地点点头,小脸也绷紧了,伸出小肉手,轻轻地、却极其郑重地在那小山一样的钱堆上——【存入空间!】 前一秒还让人心惊肉跳的财富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就没在这炕上出现过一样。 “好啦,奶奶!”满宝拍拍小胸脯,奶声奶气地说道,“满宝藏好啦,谁也找不到!” 那稚嫩的声音却像是给杨秀秀吃了一颗无比强效的定心丸一样,让她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啪”的一声彻底松了下来。 杨秀秀虚脱般地靠在旁边的炕柜上,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感觉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那股因狂喜和恐惧交织而产生的激烈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只留下一种沉入心底最深处的、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带着眩晕的荣光感。 “万元户了……”她看着自家孙女那张懵懂又可靠的小脸,无声地再次念了一遍,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巨大的笑容,皱纹都仿佛被这巨大的惊喜熨平了几分,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了不少。 “娘……”华慧看杨秀秀似乎缓过来了,才迟疑着开口,“咱们,不留一点儿备用?” 她这话一出口,杨秀秀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拍脑袋。 对啊,这钱全收起来了,平日里过日子手头没点钱可不行。杨秀秀看着空落落的旧饼干盒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是娘糊涂了,满宝乖乖,你再给奶拿出来一下。” 满宝歪了歪脑袋,下一秒,所有的钞票又以刚刚收起来的模样落到了炕上。 经历了这一遭,婆媳两人都冷静了下来,边笑边将一万元的整钞票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木头匣子里,又包了好几层,让满宝收起来。剩下的三百多块钱则用旧手绢包好,重新装进了饼干盒,放在柜子里,就当作是日常的家用。 巨款有了最稳妥的归宿,笼罩在杨秀秀和华慧心上的紧张气氛终于散开了。有了钱,底气自然就足。杨秀秀和华慧两人开始大刀阔斧地布置起了新家。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红火滋润 华慧在帮供销社打牛奶的周姐牵线买了几次粮食之后,跟她关系越发亲近起来。这次就靠着她的关系,得了不少不要票的瑕疵布,给三间屋都做了新窗帘,还给炕上缝了厚实的新褥子。 杨秀秀也没闲着,她去旧货市场淘换了一张结实的八仙桌和几把椅子。把旧的碗橱换成了一口描着“喜鹊登枝”的红漆大躺柜,锅碗瓢盆也都置办了崭新的、结实耐用的,甚至打了两口新铸的大铁锅。 最后还跑去镇东头的废品回收站,把老孙头精挑细选出来的好些个能用得着的桌椅板凳,瓶瓶罐罐都一股脑儿拖了回来。 爱军爱国俩小子也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小书桌,杨秀秀还给两个孙子买了新书包和文具,那哥俩一个比一个蹦得高,兴奋得不得了。 至于满宝呀,更是被杨秀秀和华慧宠上了天。杨秀秀在黑二那儿换了布票,把镇上供销社能买到的漂亮花布都买了一份,打算给满宝做开春的新衣裳。杨秀秀一直觉得,“五谷娘娘”既然已经给了满宝吃不完的粮食,那她杨秀秀,就得把其他方方面面给照顾好了才行。 就连沈志和,也一声不吭地跑去山上,挖了几颗精挑细选的树苗回家,告诉满宝,等到后年秋天,她就能吃上头一茬的果子。 沈青山就像个陀螺,被全家人是换得团团转,开土,种菜,扎篱笆。就这么着,沈家的日子,肉眼可见地红火滋润了起来。 新家彻底收拾妥当的当天,正好赶上刚开学的当口,杨秀秀心里惦记着俩孙子上学的事儿,又特意跑了几趟镇小学。 她拿着一纸沈志和托大队开的证明,给校长塞了两包牡丹烟,便顺利地跑完了镇中心小学的转学手续。 看着两个半大小子穿上娘亲洗干净的衣服,背着新买的帆布书包,挺着小胸脯走进挂着红牌子的向阳镇中心小学大门,杨秀秀站在校门外,眼睛都忍不住有些湿润。 值了!担些风险也值了! 新家安顿好了,孩子们也上学了,一家人这才坐下来开了个小会,商量以后的安排。 堂屋里,晚饭后,煤油灯的光晕晕染开温馨的氛围,却也照着每个人脸上的凝重。 “房子是安置下了,学也转了。不能都耗在这儿。”杨秀秀率先开口定了调,她显然是早就盘算毫克,声音沉稳有力,“慧和两个大小子就住镇上,上班上学都近便。家里还有工分口粮,我跟你爹,还有青山,还得回村里张罗。”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怀里正在玩花布兔子的满宝身上,语速慢了些,带着点商量的语气:“满宝呢,还小,跟奶奶回村里住也成,跟着娘在镇上住也成。就是……” 她话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华慧和沈青山心里都明白得很。 镇上虽说生活方便,可村子里的活儿还有自留地、工分口粮,那可都是顶顶要紧的根基,不能不管不顾的。更重要的是,新家虽然好,但那个“底调”始终是个隐患,万一哪天出了啥事儿,总要有个退路。再加上沈志和显然更愿意待在熟悉的庄稼地里,守着那些他种了一辈子的地。 满宝听了奶奶的话,抬起小脑袋,大眼睛看看娘,又看看奶奶。她当然想住漂亮的新房子,可……陆云!她那移动的“羊毛充电宝”在村里呀!没有阿云哥哥每天贡献的“刷新”次数,她每天能复制的东西就太少了呀!想多给家里“变”点好东西都难呢。 要是常住镇上,跟陆云隔得远,总不能天天让她往村里跑,或者让陆云天天来镇上?那也太惹眼了,容易招人怀疑。在住在村里就不一样了,两个人玩在一起,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不容易被人发现端倪。 想到这儿,满宝小胖手抓住奶奶的衣襟摇了摇,奶声奶气又带着点小心思:“奶奶,满宝回村找阿云哥哥玩!” 杨秀秀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她就知道这精丫头惦记这个,心里暗暗好笑,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顺势就决定:“那就这么着!慧和两个小子平时就住镇上,方便!我带着满宝两头跑!该回来干活了就回来,平时也多在村里,省得就剩你们两大老爷们忙不过来!” 这样一来呀,既能维系村里至关重要的“充电宝”陆云,又能名正言顺地两头照应,最重要的是,打掩护也方便——无论是取东西还是存东西,都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沈青山自然是听娘的安排,憨厚地点头:“娘说得对,村里地不能荒,我,我也两头跑。”只要能常见到媳妇儿,他乐意多走路! 华慧看了他一眼,低头抿嘴一笑,笑容里带了些甜蜜。 沈志和抽着旱烟,闷声道:“嗯,就这么着。” 他其实更习惯村里的清净,镇上这房子虽好,但总感觉不如老屋自在。而且守着村里的地和牲口,他心里踏实。 沈家在向阳镇的枝杈,就这么悄悄地、稳稳地扎了下来。 红漆躺柜在窗下闪着温和的光,灶上两口新铁锅泛着幽光。爱军爱国在灯下铺开崭新的课本,认真地看着书。满宝蜷在华慧特地给她铺的小褥子上,抱着花布兔子,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心里盘算着明天回村找陆云哥哥要“刷新”。 不过,她的葫芦空间被清空了大半,下次回去,该装些什么呢? 她最喜欢的那些新鲜糕点、水果还有肉肉,满宝都不敢存太多。 这葫芦空间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保鲜的功能,放进去和外头的时间流速一个样,到了该坏的时候就会坏。上次满宝看到一块复制出来的槽子糕在空间里慢慢长出霉点,心疼了好半晌。 虽然现在不缺吃的了,但糟蹋粮食,在她心里还是顶顶大的罪过! 哎,这真是很大的烦恼呢!满宝晃悠着小脑袋,想着想着,慢慢地就陷入了梦乡。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新来的经理 新家安顿好带来的那股喜悦劲儿还热乎着,杨秀秀正盘算着下午就带着满宝回村去,好好地给葫芦空间“补充补充”,顺便去“关怀”一下陆云小朋友。 可就在这时候,华慧却脚步匆匆地赶在午饭前回来了,她那脸上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郑重。 “娘!”华慧一进门,连围裙都顾不上解,就压低声音对正在归置新买瓶罐的杨秀秀说道,“刚接到通知,新来的夏经理,就是顶替李经理那位,说今晚要来咱家拜访!” 那声音虽然压得低,可屋里的所有人却都听到了。 “啥?”杨秀秀手里正拿着一个青花小坛子,听到这话,手一抖,差点没拿稳,她赶紧放下,然后惊讶地看向儿媳,“来咱家?拜访咱?” 这消息来得也太突然了!她们家这才刚搬来镇上,几乎没人知道具体门牌号。这好端端的,一个国营饭店的领导,刚上任就点名要来拜访一个临时工的家庭,怎么想都觉得不合常理。 “是,”华慧肯定地点点头,神情里也透着满满的不解,“是后勤罗主任亲自跟我说的,说是新官上任,了解一下下属职工家里的情况,关心职工生活呢。还特别点了我的名字……说可能是因为之前那事儿……” 她顿了顿,又小声地接着说道:“主任说,这位夏经理是县里安排下来的,背景不一般,让咱好好招待着。我看她那态度,倒不像要找麻烦的样子,反而挺和气的,说只是来看看,认认门。” “和气?”杨秀秀眉头微蹙,心里却越发觉得这事透着古怪。国营饭店的经理,在他们这些普通农户眼里,那可就是顶大的官儿了。平白无故地上门来“关心”,这能不让人多想吗? 更何况,他们这新安的家底,多多少少都带着些不能深究的秘密,万一要是被发现了点儿什么…… “这……该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沈青山在一旁忧心忡忡地嘀咕了一句。 “呸!净瞎说!”杨秀秀啐了一口,可眉头却锁得更紧了。她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背景不一般?刚上任就上门?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难道是冲着揭发李经理的事儿来的?还是……发现了什么别的蛛丝马迹? 这越想呀,心里就越没底。 满宝这会儿正坐在新铺的厚褥子上玩着花布兔子呢,听到大人们的对话,也竖起了小耳朵,眨巴着大眼睛,心里有些好奇。新领导?要来家里? 无论如何,人家领导打着关心的旗号要来,那绝对是不能怠慢的,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好好应对才行! “甭管为啥来,面子活必须做好!”杨秀秀迅速镇定了下来,瞬间就拿出了当家做主的气势,“青山,你待会儿赶紧去合作社看看,不拘着票了,贵点也成!想法子弄点新鲜菜回来,要是有肉那自然是最好的!没肉…没肉就想办法弄几个鸡蛋也好!慧子,你下了班把夏经理好生请回来。当家的,院子前后再拾掇干净点!” 在杨秀秀有条不紊的安排下,一家人立刻行动起来了。 沈青山脚步匆匆地就奔了出去,沈志和默不作声地拿起扫把,将本就干净的院子又细细扫了一遍。 杨秀秀呢,则悄悄抱起孙女进了里屋,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地跟满宝说着:“宝啊,今天怕是回不成村了,你帮奶奶‘拿’点好东西出来,咱得把这待客的场面给撑起来!就…就上次外婆给的那只鸡!还有……再弄点白面出来,多弄点!” “好!”满宝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小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了,她知道这是大事,关系到娘在饭店的工作。 小手摸上胎记,满宝闭上眼睛,集中起意念,很快,一只肥硕的、已经处理好的光鸡凭空出现在了炕上,接着,又是一袋沉甸甸的富强粉出现在了旁边。 杨秀秀赶忙把鸡和面收好,微微松了口气,有鸡有面的,这待客的规格在当下那绝对算得上是体面了。 没过多久,沈青山也带着好消息回来了,他买到了一小包粉丝和一斤豆腐干,外加10个鸡蛋,再加上慧过年发的大白菜和青萝卜,这下食材一下子就丰富起来了。 杨秀秀心里踏实了不少,赶紧快手快脚地忙碌起来。 杨秀秀心里踏实了点,快手快脚地忙碌起来。 红烧鸡块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诱人的泡泡,酱香浓郁;白菜粉条炖豆腐干散发着家常的暖香;金黄的玉米面贴饼子围在铁锅边沿,焦香酥脆;杨秀秀还特意用富强粉蒸了一笼暄软的白面馒头。 至于买回来的十个鸡蛋,已经全部存进了满宝的葫芦空间里,满宝把前两天存的那些赶紧拿了出来,更新一下存货的日期! 因为东西多,杨秀秀也没有节省,直接拿出六个,做了一大碗黄澄澄、油汪汪的炒鸡蛋! 这阵仗,比一般人家过年还丰盛!放学回家的爱军爱国小哥俩脸上的笑就没断过,时不时跑到巷子口去张望,看看自家娘回来了没有。 等到华慧下班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随着清脆的“叮铃铃”响声,一辆全新的凤凰牌深绿色自行车稳稳地停在了柳条巷2529号门口。 华慧小心翼翼地引着新任夏经理踏进了院子,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爹,娘,夏经理来了!” 此时的堂屋里八仙桌上,已经摆了满满当当、在六十年代乡镇绝对称得上体面甚至阔绰的六个盘碗!肉香、蛋香、饭香混在蒸腾的热气里,在灯光下散发着引人垂涎的光泽。 杨秀秀听到声音,赶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容,迎了出去:“哎呀,夏经理!快请进快请进!您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啊!” 她边说着话,目光边快速地扫过这位新领导。 第一百一十四章 老熟人啊! 只见来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段苗条,身姿挺拔,穿着一件崭新的藏蓝色呢子外套,那外套的料子看着就特别好,摸着肯定很柔软,还围着一条浅粉色的羊毛围巾,衬得皮肤越发白皙,就像那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头发梳成两条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随着走路的动作,那麻花辫还微微晃动着,看着特别精神。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明亮而带着点打量的意味。这模样、这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然而,当杨秀秀看清她的脸时,整个人都愣住了!这、这不是……?! “凤凰儿?!”杨秀秀脱口而出,嘴巴张得老大,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被称作“夏经理”的年轻女子也明显一怔,随即停下脚步,仔细地看向杨秀秀,那漂亮的眼睛里透着疑惑,不过几秒后,那双眼睛里就迸发出了惊喜的光彩,声音里也带着些高兴:“哎呀!是婶子!您是……华慧姐的婆婆?杨婶子?!” “对对对!是我啊!”杨秀秀这下是真乐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赶忙上前就亲热地拉住夏凰的手,就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我的老天爷!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快进来坐!暖和暖和!” 满宝这会儿正躲在奶奶腿后面,小脑袋好奇地探了出来,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这个漂亮的阿姨。 哦!原来是那个用好多好吃的换走奶奶自行车票的漂亮姨姨家的姐姐呀!她记得!那个姨姨还给了自己一个漂亮的徽章呢。 “婶子,您叫我小沈或者小凰就行!”夏凰被杨秀秀的热情感染了,笑容也变得真切了许多,一边跟着进屋,一边感叹着说道,“这世界可真小!谁能想到,华慧姐就是您的儿媳妇呢!难怪我今儿一上任,在饭店后院看见那辆自行车就觉得眼熟!” 华慧在一旁听了,也恍然大悟,脸上原本带着的紧张这会也消失了大半,原来自己居然跟这个新经理还有这层渊源。 堂屋里,新买的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饭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夏凰一进门就被这阵仗惊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着说道:“婶子,您这也太破费了!我就是来认认门,了解了解情况,您这……” “破费啥!”杨秀秀豪爽地一挥手,动作自然地拉着夏凰在主位坐下,“你能来,婶子高兴!再说了,这也不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家里刚安顿好,孩子们也刚转学,算是庆祝庆祝呢!来来来,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啊!” 话虽这么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顿饭的规格远超寻常,明显是花了不少心思准备的。 沈志和、沈青山和两个男孩也被叫了出来,大家互相介绍认识。 夏凰表现得落落大方,先是笑着跟长辈了打了招呼,又夸爱军爱国两个小子精神,让两个孩子都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她还特意弯下腰,笑着逗了逗满宝:“小满宝,还记得姐姐吗?” 满宝有点害羞地点了点头,冲着她裂了咧嘴,小声说:“凤凰…姐姐…好。” 她的小鼻子嗅了嗅空气中那浓郁的鸡肉香,小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把大家都给逗乐了。 席间的气氛十分热络,杨秀秀和夏凰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当初在县城国营饭店换自行车票的趣事,时不时还发出一阵笑声,接着又说了些家长里短,很快,大家就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拘谨和生疏感。 “哎,听你妈当时说,你是要办喜事了?现在这是……”杨秀秀一边给夏凰夹了一大块油亮的鸡肉,一边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夏凰身上,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 夏凰脸上飞起了一抹红晕,就像天边的晚霞似的,带着几分属于新嫁娘的羞涩和满足,她微微低下头,笑着说道:“嗐,年前刚办的。婆家……是县里的,姓郑。” 她虽含糊地带过了婆家的级别,可那份高嫁的体面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底气,还是能让人很明显地感受得到:“现在结了婚,正好向阳镇这边缺个经理,我又一直在国营饭店,婆家就帮着安排了一下。”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华慧同志呢,”夏凰端起装着糖水的杯子,一脸诚恳地说道,“要不是华同志有胆识站出来,揭发了李经理那事儿,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也轮不到我来接这个摊子。” 华慧连忙摆手:“夏经理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心里清楚得很,夏凰能这么顺利地接手,她揭发李经理那事儿只是个引子罢了,关键还是人家自身的背景厉害。 杨秀秀又给夏凰夹了一大块油亮的鸡腿肉,笑着说道:“小沈啊,咱能再碰上就是缘分!以后慧儿在你手下,你可得多关照关照她!她性子实诚,干活那绝对是没问题的,你就放一百个心!” “婶子您放心,”夏凰笑着应承道,也礼尚往来地给满宝夹了一筷子嫩嫩的炒鸡蛋,“华慧同志做事稳妥,我都看在眼里呢。这向阳镇饭店,以后还得靠大家伙一起努力。” 她话锋一转,笑容虽然还挂在脸上,可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婶子您真是持家有道,这新家收拾得真好,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好多事情两眼一抹黑,有时候遇到点难处,真不知道找谁商量去……” 来了! 杨秀秀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笑容不变,还是那副热情好客的模样招呼着:“哎呀,有啥难处你尽管说!婶子虽然是个乡下人,本事没有多少,但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 她这话说得敞亮,可却留了个心眼儿,这能帮的她自然会帮,但要是能力达不到……她也没办法不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成为了常客 夏凰放下筷子,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愁容和犹豫,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欲言又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唉,算了算了,今天婶子家乔迁大喜,又是咱们重逢的好日子,不说这些扫兴的事儿了。来来来,吃饭吃饭,这鸡肉炖得可真香啊!满宝,来,再吃块鸡蛋!” 她巧妙地住了口,拿起筷子,仿佛刚刚真的只是随口一提,然后就被桌上这美味的饭菜给打断了思绪一样,又开始若无其事地吃起饭来。 杨秀秀和华慧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都明了,这顿饭的重点呀,恐怕就在夏凰这欲言又止的“难处”上了。 而且,看她这态度,这事似乎还不小,甚至可能有点……敏感?否则不会在初次登门、气氛正好的时候,如此隐晦地提起,却又迅速地压下去。 满宝这会儿正努力地啃着奶奶夹给她的鸡翅根呢,小嘴吃得油乎乎的。啃完了一个鸡翅,她歪着小脑袋看了看夏凰,又看了看奶奶,小眼睛里透着疑惑。她就算是活了很多辈子,可依然听不懂别人话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不过,看奶奶笑得还是那么好看,想着应该没事,便又低下头,继续去对付盘子里的食物了。 一顿饭就在这无比融洽的氛围中接近尾声了。 夏凰对沈家的热情招待再三表示感谢,对桌上的饭菜更是赞不绝口,尤其是夸那盘红烧鸡块,直说味道比她婆家请的大师傅做得还要好,更重要的是她那夸赞的话说得特别真诚,让人听着就心里舒坦。 杨秀秀则笑着打哈哈,只说是乡下的土鸡香,让她以后多来家里吃饭。 临走的时候,夏凰拉着杨秀秀的手,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脸上带着不舍的神情说道:“婶子,今天真是太打扰了。改天有空,我再来看您和满宝。您要是得空去饭店,也一定找我说话。” 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恳切和未尽之意,仿佛还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好开口:“有些事儿……到时候还得请您帮我拿拿主意呢。” “好好好,没问题!”杨秀秀满口答应着,脸上堆满了笑容将夏凰送到了院门口,看着她骑上自行车,慢慢消失在巷子口昏黄的路灯光晕里,直到看不见了才掉头回屋。 关上院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杨秀秀脸上的笑容这才慢慢淡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华慧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疑问:“娘,夏经理她……” 杨秀秀摆摆手,示意进屋说,两人便转身往堂屋里走去。 回到堂屋,看着桌上杯盘狼藉的剩菜,杨秀秀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这丫头,今天来,认门、认人是真,想拉拢慧儿也是真。但最重要的……” 她看向那盘几乎被吃光的红烧鸡块,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恐怕是她最后没说的那件‘难事’呀。而且,这事八成跟咱家有点关系,或者她觉得咱家能帮上忙,所以才这么隐晦地提了一下。” 沈志和嗒着旱烟,闷声道:“当官的麻烦事,少沾。” “我知道,”杨秀秀叹了口气,“可人在屋檐下,慧儿还在她手下做事呢。她今天把话说到这份上,又特意点明咱家这日子过得好……怕是推脱不掉。” 她心里也挺无奈的,人家都已经把话递到这儿了,要是装作听不懂,不管不顾的,万一以后华慧在饭店里受了拿捏就不好了。 但是,这位背景不凡的新经理都觉得麻烦的事情,她一个乡下老婆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兵来将挡,”杨秀秀最终说道,眼神恢复了平时的精明,“先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明天,满宝,咱还是先回村!得把‘底子’补足了再说!” 不管怎么样,先把自家的后路准备好,多囤些东西总是没错的,万一真遇到什么事儿,也能有应对的底气。 满宝正拿着奶奶给的小手绢擦嘴呢,听到能回村,立刻高兴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嗯!回村!找阿云哥哥!” 今儿个的豆腐干和粉丝味道不错,而且这东西还耐存放,她得多屯点才行! 至于凤凰姐姐的“难事”呀,唔……等她下次来再说!现在,填满她的葫芦空间才是头等大事呢! 春去夏来,向阳镇的日子就像那新修的“长藤结瓜”水渠,在声声蝉鸣中,悄无声息地淌过。阳光越发炽热了,照在向阳镇的每一寸土地上,也映照着沈家在镇上愈发顺遂安稳的生活。 而夏凰这位新上任的经理,不知从何时起,已然成了沈家小院的常客。 她来得虽说不算特别频繁,可每一次登门,都绝不会是空着手来的。有时是供销社紧俏的几块水果硬糖,有时是印着红星的雪白搪瓷缸子,有时甚至是几小包镇上难得一见的奶粉,每次都指名是给满宝和爱军爱国小哥俩的,让杨秀秀等人拒绝不得。 爱军和爱国这俩小子,对这个漂亮又大方的“夏姐姐”那可是打心眼儿里崇拜。每次一看到夏凰来了,就跟两只小鸟似的围着她。满宝呢,她每次一拿到夏凰带来的糖呀,就总是能从那糖纸里嗅到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带着宁城供销社气息的味道。一看就贵!因此,她每次都忍不住要多蹭几下,现在葫芦空间的糖果里都存了一小堆了。 “婶子,满宝这小脸可真像年画上的娃娃,白胖喜庆!”这一天,夏凰又如往常一样来到了沈家小院,一进门,就笑着抱起满宝,语气亲昵自然,就好像是真的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一样。 可要是仔细瞧,就能发现那亲切底下压着的复杂情绪,像是湖底的水草,随着彼此接触的增多,愈发清晰地浮动着。 杨秀秀一边笑着应和着,一边心里那根弦却不由自主地绷得更紧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送大礼——华慧转正 这礼物可不是白拿的,夏凰每次看似随意地唠着家常,可那嘴里打听的事儿,全都是关于沈家屯的风土人情、村里的人际关系,还有沈家地头在村子的哪个方位、房子布局是啥样的、邻里之间相处得如何……问得那叫一个细致,就好像是在为某件大事一点一点地铺垫,精准得过分。 夏凰越热情,杨秀秀就越知道,“那件事”怕是就快浮出水面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眼瞅着就到了六月底的一个傍晚。那天热得就像个大蒸笼似的,知了在枝头喧嚣个不停,仿佛把这暑气都叫得更盛了一些。 下班之后的夏凰,又一次踏进了沈家小院,她的脸上带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头发丝都有些贴在脸颊上了,可笑容却比往常更加灿烂,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 “婶子!好消息!”她刚一进门,就扬声喊了起来,那声音里透着抑制不住的喜悦,目光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精准地找到了正在灶屋帮忙摘菜的华慧,笑着说道,“华慧同志,你的工作表现有目共睹,经过组织上的认真考察,饭店决定给予你提前转正呢!手续我都已经给你办妥了!” 说着,她就把牛皮纸信封递到了华慧的手里。 这消息就如同在这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空气中,突然炸响了一声惊雷! 转正! 而且还是提前转正! 这意味着华慧从此可就是端上铁饭碗的正式职工了!粮本、工资、福利都将得到质的飞跃!再也不用像临时工那样提心吊胆! 华慧拿着那信封,手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了,嘴唇动了动,张了好几次嘴,一时之间,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眼眶也微微泛红。 沈青山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傻乎乎地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高兴和自豪,自家媳妇可真是出息,国营饭店也觉得她好呢! 杨秀秀呢,更是心头震动!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份“大礼”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夏凰出手如此大方,那她所求之事,恐怕也绝不会只是小事。 “哎呀!这……这真是天大的喜事!”杨秀秀反应极快,脸上瞬间就堆起了无比感激的笑容,脸上的褶子都笑得更深了,一叠声地道谢着,“小夏经理!可真是太谢谢你了呀!你这……这可帮了慧儿天大的忙了呀!我们一家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招呼夏凰坐下,转身就去屋里拿了个干净的碗,又从水缸里舀出晾好的绿豆汤端到夏凰跟前,笑着说:“快坐下歇歇,这天热得呀,人都快被烤化了,喝碗绿豆汤解解暑!哎呦,瞧你这一头的汗,这天可真是够热的!满宝,快把蒲扇拿给姐姐扇扇!” 满宝立刻应了一声,蹬蹬蹬地跑回屋里,不一会儿,就捧着一柄大蒲扇出来了,小胳膊使劲地给夏凰扇着风,大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给自己家带来好消息的漂亮姐姐。 真不错,终于“转正”了,她现在渐渐也明白了一个工作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的重要,这会儿光看娘亲和奶奶脸上那抑制不住的巨大喜悦,她也慢慢感同身受了起来。 夏凰接过蒲扇对满宝笑了笑,慢慢地喝完了一碗微凉的绿豆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会儿,院里的气氛还沉浸在那喜悦之中,大家脸上都带着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转正的事儿,夏凰却轻轻地放下碗,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换上了一层忧虑,她甚至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被别人听见了似的说道:“婶子……慧子转正这事呀,那是她应得的,也是我力所能及的,能帮上这个忙,我也挺高兴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扫过旁边正围着华慧兴奋的叽叽喳喳的爱军和爱国,又看了看懵懂天真的满宝,最后,那目光落在了杨秀秀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上,眼神里满是恳切。 “今天来呀,除了这个好消息,其实……还有个难处,想请婶子和叔、青山兄弟……帮帮忙呢。”她的语气异常恳切,声音里甚至还带上了一点脆弱和为难的感觉,就好像这件事已经让她愁了好久了,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沈家帮忙一样。 杨秀秀心头一凛,果然来了! 她脸上的笑容依旧保持着热情真诚,可眼神却瞬间锐利起来了,就像一只精明的老母鸡,护着自己的小鸡崽儿似的,谨慎地问道:“小夏经理客气了,有啥难处你尽管说!但凡咱家能搭把手的,那肯定绝不推辞。” 终于要说到正题了,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沈青山和华慧不再说话了,刚才还兴奋得不行的爱军和爱国,这会儿也察觉到了大人间的气氛变得凝重,乖乖地闭上了嘴。 夏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然后缓缓开口道:“是我家……我婆家的小叔子,郑业。” 这个名字一出口,她的眉头就紧紧地锁起来了,脸上满是无奈和担忧的神色,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孩子……唉,太实在了!” “今年七月呀,他高中毕业,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被那‘上山下乡,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的宣传鼓动得热血沸腾,一门心思想着要报效农村!家里人怎么劝都劝不住。他那性子倔得跟头牛似的,觉得家里人都不理解他的革命理想,竟然……竟然瞒着长辈,偷偷地就把他的名字报到了知青办去了!等家里收到知青办的通知信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定下来了,想改都改不了了!”夏凰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还夹杂着一些对年少气盛小叔子的埋怨。 “啊?!”沈青山和华慧都忍不住低呼出声,瞒着家里报名下乡?!这胆子也太大了!而且听夏凰这意思,郑家好像还是挺有背景的家庭,这又是何必? “这可……那……安排了去哪儿呀?”杨秀秀到底是经历得多了,一下子就问到了关键的问题。 第一百一十七章 劳烦您照看小叔子 “还……还不确定最终地点呢,不过大方向是定在我们市下属的公社了。” 夏凰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揉了揉眉心,接着说道:“家里人都急坏了,公婆在快四十的时候才得了这么一个老儿子,那可真是从小娇惯着长大的,别说种地干活了,就是平常洗衣做饭这些事儿,他都没动过手!就他这样的,能受得了那个苦?可这报上去了,手续也全都办完了,要是硬拦着不让去……那影响就太不好了,传出去别人还不知道怎么说。”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语速也快了些:“所以……家里才想方设法,把我调到了向阳镇来,想着好歹这儿是个能搭上力的地方。原本的打算是,等分配下来了,就托人把他安排到向阳镇下辖的村子里,离我近点儿,我在镇上饭店当经理,多少也能照顾着点儿他……万一……万一他实在是受不了那个苦了,或者家里实在是担心得紧了,我就想办法,找个由头把他招进饭店里当个临时工,好歹先把人从那地里给挪出来再说呀……” 夏凰看了看华慧,这才是她一开始注意这个临时工的原因,这会子倒真是歪打正着,比原来预想的还好一些,想到这里,她笑了笑,继续道:“我公爹的意思,是想让小业真真切切地吃些苦头,明白生活的艰难,以后才好收心回城踏实工作。我刚嫁进来不久,这里头的分寸着实有些那不太准,之前一直发愁呢!” 说到这儿,夏凰的眼睛看向了杨秀秀的方向,眼神里也满是期待:“幸好遇到了婶子您一家呀,总算是让我看到了点盼头。” 杨秀秀听出了那么点意思,却也没回话,只等着夏凰继续往下说。 夏凰摸了摸满宝的头,接着说道:“婶子!我知道您家在沈家屯根基深,人缘也好!满宝她爷爷她爹那也都是村里的能人!刚来那会儿我就琢磨着,华慧同志能从村里一个普通社员摇身一变成了镇上的临时工,这思路……婶子您肯定懂呀!” 她的语气变得异常诚恳和推心置腹:“我这次呀,真的是厚着脸皮来求您了,就是想,万一郑业这孩子分配的地方合适,正好是沈家屯,烦请您和青山兄弟,在村里多多照应照应他。” 她用词很是谨慎,一边说着,一边还留意着杨秀秀的表情,接着又说道:“有什么情况呀,比如这孩子吃不吃得消啊,在村里有没有什么为难事儿啊,或者……如果家里公爹那边想法又有了变化,需要咱们‘配合’一下……” 夏凰说着,声音压得极低,眼睛还不自觉地往四周看了看,才接着说:“能及时给我们……通个气儿。” 她的目光又扫过安静地站在一旁的满宝,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我知道婶子您心善,也心疼孩子。我那小叔子,说起来也就是个半大孩子,生活上要是能……多担待些……” 她虽然没明说“送点吃的”或者“帮忙干活”之类的具体事儿,可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想让沈家在生活上多关照关照郑业,同时呢,在公婆需要让儿子“吃苦头”的时候,又能灵活地配合着演戏,不让郑家那边觉得她办事不力。 这一番话说完,堂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静得都能听见大家的呼吸声。夏凰略有些紧张地看着杨秀秀,心里头把刚刚自己说的话回顾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遗漏了,这才略微呼了一口气。 沈志和眉头拧成了疙瘩,嗒嗒地抽着烟袋,沈青山和华慧则是面面相觑,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和恍然。 原来如此!难怪夏凰之前那样拐弯抹角地打探沈家屯的各种细节呢,敢情是在为这事儿做准备。也是难为她了,刚嫁进门的新嫂子,可不得尽力照拂着嘛。 唯有满宝,看似懵懵懂懂地听着大人们的话,小脑袋里还在琢磨着自己的事儿。 知青?小叔子?吃苦? 也就是说,要来个城里的小哥哥到村里!自家要多照应。唔,有钱人家的子弟啊,那好东西应该不少。 满宝看了看自己葫芦空间的卤豆干,这是她最近的新宠,这个可以给新来的小哥哥尝尝,看看他那里有没有类似的好吃的。 一屋子人各想各的形式,杨秀秀心中则是猛地松了口气!原本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回了肚里,甚至涌起一股哭笑不得的情绪。 竟然是这事儿!她还以为是什么要掉脑袋的大风险呢,没想到只是照顾一个高干家庭里偷偷报名下乡、不懂世事的小少爷罢了。 这在他们看来,那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来能还了夏凰这天大的人情,让彼此的关系更近一步;二来呀,跟郑家这种有背景的人家搭上一份香火情,长远看那可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三来嘛……万一郑家那边心软了,想塞点东西补贴小儿子,这来往的路子不就又通了嘛,这可比纯粹照顾个普通知青的分量重太多了! 想明白了这些,杨秀秀脸上瞬间绽开了花,她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得就像敲锣一样保证道:“哎呀!我当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儿呢!小夏经理,哦不,小夏!你放心!这事呀,包在我老婆子身上了!” 她无比豪爽地一挥手,着说道:“郑业那孩子是?到了咱这地界儿,那就是婶子半个儿呀!他要真分到沈家屯,我保管他住得好,吃饭……指定不让他饿着冷着!村里有啥事儿,有青山在,谁敢欺负他呀?至于你公爹那边想要他体验生活……” 杨秀秀眼睛一转,那精明劲儿就全露出来了,可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格外朴实可靠:“嗐,咱庄稼人最懂怎么‘体验生活’了呀!分寸保管拿捏得妥妥的!该让他干的活儿那肯定一样不少,可该提醒、该照应的地方,您就擎好儿!有点啥变化,我让青山或者慧儿第一时间给你递话儿!”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心酸的郑业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明明白白地表了态,让夏凰知道他们家肯定会用心帮忙,又巧妙地暗示了自家有特殊“能力”照顾人,能把这事儿办得妥妥当当的,同时还点明了会配合郑家那边演戏的灵活性。 夏凰听完,整个人就像是卸下了重担一样,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紧紧握住杨秀秀的手:“婶子!谢谢!太谢谢您一家人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如果按照她自己原本的想法,是打算拿华慧转正一事跟他们做交换的,也不怕他们不尽心了。但后来她娘拦住了她,跟她说以心换心,人家心甘情愿照拂和被交换着照拂,结果可能大不一样。 夏凰听了她娘的建议,但是心里一直都七上八下的,生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在,好在结果果然是好的!她娘就是比她有经验。 夏凰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说话就跟客气了:“我这颗心啊,这些日子就没踏实过呀!现在好了!有您一家在沈家屯坐镇,我就一百个放心了!” 许是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头被挪开了,夏凰的情绪明显轻松愉悦起来了。她又热情地抱起满宝,在满宝那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道:“满宝真是个小福星!小福星坐镇,这事儿肯定能顺顺利利的呢!” 满宝嘻嘻笑着,小手揪着夏凰胸前的一颗纽扣,心里还惦记着从新来的小哥哥那里换好吃的事儿呢,唔,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那包豆干……要不要再“变”多一点呢? 杨秀秀看着夏凰真诚的感激,心里也开始盘算开了。郑业这孩子来,对沈家来说,是福非祸。得好好跟青山交代交代,把这事儿办得周全些才行。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煤油灯被点亮,那晕黄的光在堂屋里摇曳着,映照着大家脸上如释重负的笑容,也照亮了彼此真诚的眼神。堂屋里的气氛变得无比融洽,之前的那些试探、担忧,就像被这灯光驱散的黑暗一样,一扫而空。 夏凰心情大好,又坐了好一阵子,和杨秀秀一家热热闹闹地聊了一会沈家屯的风土人情,越聊越觉得投契。直到天彻底黑透,夏凰这才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来,在沈家人热情的相送下,心满意足地骑上她那辆标志性的凤凰牌自行车,消失在巷子深处。 送走了夏凰,沈家关好院门,杨秀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娘,这郑知青……”华慧还有些不确定,毕竟牵扯到人家高干家庭,万一出点什么岔子可不好。而且,如果人不在沈家屯,自家照应可有些不好办。 “不用担心,指定在咱们屯子。”杨秀秀斩钉截铁,眼神发亮,“就看他们能随时拿到回城指标这事就知道,人家本事大着呢!这可是棵大树底下的苗!咱们把他护好了,准没坏处!” 她转向沈青山,一脸严肃地叮嘱:“青山,回头你回村好好跟队长他们透透气儿,要是上头真有知青分配到咱们沈家屯……该安排的住处,该‘照应’的地方,心里得有数!”说到“照应”二字的时候,她还特别加重了语气。 沈青山也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娘,我懂!您放心。” 沈志和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又装上了烟丝,嗒嗒地抽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总比沾上什么掉脑袋的事儿强百倍。 而满宝,这会儿已经在期待回村里迎接那个新的、会带来更多“刷新”可能的小哥哥了。她摸了摸小口袋,唔,明天再叫阿云哥哥来玩玩拍手游戏!她的上限,可真是越来越容易满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沈家上下都在盼着知青分配的消息。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得晃眼的日子,村里传来了确定消息,沈家屯这一次分到了7个知青,而郑业的名字,赫然就在其中。 杨秀秀和满宝对视一眼,他们的活计——来了! 转眼就到了九月,沈家屯的空气里弥漫着丰收的燥热和喧嚣后的疲惫。夏末的余威还在,但早晚已带上了一丝属于秋的凉意。 村子西头那座低矮的知青点里,弥漫着一股年轻却又压抑的气息。大通铺的木板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刚结束一天抢收晒场活儿的知青,个个面色灰扑扑的,露出的胳膊、小腿上布满了被麦芒、玉米叶划出的细小红痕。 郑业侧身面朝土墙躺着,眉头皱得死紧。他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那是下午跟着队里社员去山坡背麦捆时,生硬的麦秆透过被汗湿透的粗布汗褟儿,一下一下地磨着他的后背生生磨出来的。 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觉得自己这骨头缝里如此酸痛过,这会儿哪怕只是想翻个身,都感觉浑身上下像要散架了似的。 这还不算完,更遭罪的是他那可怜的胃。知青点轮流做的饭……实在是很难恭维,半生不熟的粗粮饼子就跟砂纸似的刮嗓子,炖菜寡淡得只有盐味,今天负责做饭的张红梅和管粮的陈卫东似乎又因为谁多放了一把豆子的事拌了嘴,张红梅赌气之下少放了油,那糊糊吃得人心里直发慌。 “业子,睡着了?”旁边铺的李文斌小声地问了一句。 郑业含糊地“唔”了一声,眼睛盯着自己那磨破了皮的掌心,没转头。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父亲口中念叨的“生活的艰难”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这会儿特别害怕自己一开口,那想家的情绪就收不住,他想家里那软和得像云朵一样的床,还想母亲炖得香喷喷的鸡汤…… 当初自己一腔热血报名下乡时的豪情壮语,如今被这沉重的农活和粗糙的伙食,挤压得只剩下满腹的委屈和茫然了。 他真的能在这里“发光发热”吗?这才一个多月,自己就已经被折腾成这副狼狈样儿了,这份“热”,感觉都快把他身上的精气神儿给熬干了。 难道,真的要跟家里认错投降?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心酸的郑业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明明白白地表了态,让夏凰知道他们家肯定会用心帮忙,又巧妙地暗示了自家有特殊“能力”照顾人,能把这事儿办得妥妥当当的,同时还点明了会配合郑家那边演戏的灵活性。 夏凰听完,整个人就像是卸下了重担一样,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紧紧握住杨秀秀的手:“婶子!谢谢!太谢谢您一家人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如果按照她自己原本的想法,是打算拿华慧转正一事跟他们做交换的,也不怕他们不尽心了。但后来她娘拦住了她,跟她说以心换心,人家心甘情愿照拂和被交换着照拂,结果可能大不一样。 夏凰听了她娘的建议,但是心里一直都七上八下的,生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在,好在结果果然是好的!她娘就是比她有经验。 夏凰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说话就跟客气了:“我这颗心啊,这些日子就没踏实过呀!现在好了!有您一家在沈家屯坐镇,我就一百个放心了!” 许是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头被挪开了,夏凰的情绪明显轻松愉悦起来了。她又热情地抱起满宝,在满宝那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道:“满宝真是个小福星!小福星坐镇,这事儿肯定能顺顺利利的呢!” 满宝嘻嘻笑着,小手揪着夏凰胸前的一颗纽扣,心里还惦记着从新来的小哥哥那里换好吃的事儿呢,唔,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那包豆干……要不要再“变”多一点呢? 杨秀秀看着夏凰真诚的感激,心里也开始盘算开了。郑业这孩子来,对沈家来说,是福非祸。得好好跟青山交代交代,把这事儿办得周全些才行。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煤油灯被点亮,那晕黄的光在堂屋里摇曳着,映照着大家脸上如释重负的笑容,也照亮了彼此真诚的眼神。堂屋里的气氛变得无比融洽,之前的那些试探、担忧,就像被这灯光驱散的黑暗一样,一扫而空。 夏凰心情大好,又坐了好一阵子,和杨秀秀一家热热闹闹地聊了一会沈家屯的风土人情,越聊越觉得投契。直到天彻底黑透,夏凰这才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来,在沈家人热情的相送下,心满意足地骑上她那辆标志性的凤凰牌自行车,消失在巷子深处。 送走了夏凰,沈家关好院门,杨秀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娘,这郑知青……”华慧还有些不确定,毕竟牵扯到人家高干家庭,万一出点什么岔子可不好。而且,如果人不在沈家屯,自家照应可有些不好办。 “不用担心,指定在咱们屯子。”杨秀秀斩钉截铁,眼神发亮,“就看他们能随时拿到回城指标这事就知道,人家本事大着呢!这可是棵大树底下的苗!咱们把他护好了,准没坏处!” 她转向沈青山,一脸严肃地叮嘱:“青山,回头你回村好好跟队长他们透透气儿,要是上头真有知青分配到咱们沈家屯……该安排的住处,该‘照应’的地方,心里得有数!”说到“照应”二字的时候,她还特别加重了语气。 沈青山也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娘,我懂!您放心。” 沈志和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又装上了烟丝,嗒嗒地抽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总比沾上什么掉脑袋的事儿强百倍。 而满宝,这会儿已经在期待回村里迎接那个新的、会带来更多“刷新”可能的小哥哥了。她摸了摸小口袋,唔,明天再叫阿云哥哥来玩玩拍手游戏!她的上限,可真是越来越容易满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沈家上下都在盼着知青分配的消息。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得晃眼的日子,村里传来了确定消息,沈家屯这一次分到了7个知青,而郑业的名字,赫然就在其中。 杨秀秀和满宝对视一眼,他们的活计——来了! 转眼就到了九月,沈家屯的空气里弥漫着丰收的燥热和喧嚣后的疲惫。夏末的余威还在,但早晚已带上了一丝属于秋的凉意。 村子西头那座低矮的知青点里,弥漫着一股年轻却又压抑的气息。大通铺的木板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刚结束一天抢收晒场活儿的知青,个个面色灰扑扑的,露出的胳膊、小腿上布满了被麦芒、玉米叶划出的细小红痕。 郑业侧身面朝土墙躺着,眉头皱得死紧。他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那是下午跟着队里社员去山坡背麦捆时,生硬的麦秆透过被汗湿透的粗布汗褟儿,一下一下地磨着他的后背生生磨出来的。 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觉得自己这骨头缝里如此酸痛过,这会儿哪怕只是想翻个身,都感觉浑身上下像要散架了似的。 这还不算完,更遭罪的是他那可怜的胃。知青点轮流做的饭……实在是很难恭维,半生不熟的粗粮饼子就跟砂纸似的刮嗓子,炖菜寡淡得只有盐味,今天负责做饭的张红梅和管粮的陈卫东似乎又因为谁多放了一把豆子的事拌了嘴,张红梅赌气之下少放了油,那糊糊吃得人心里直发慌。 “业子,睡着了?”旁边铺的李文斌小声地问了一句。 郑业含糊地“唔”了一声,眼睛盯着自己那磨破了皮的掌心,没转头。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父亲口中念叨的“生活的艰难”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这会儿特别害怕自己一开口,那想家的情绪就收不住,他想家里那软和得像云朵一样的床,还想母亲炖得香喷喷的鸡汤…… 当初自己一腔热血报名下乡时的豪情壮语,如今被这沉重的农活和粗糙的伙食,挤压得只剩下满腹的委屈和茫然了。 他真的能在这里“发光发热”吗?这才一个多月,自己就已经被折腾成这副狼狈样儿了,这份“热”,感觉都快把他身上的精气神儿给熬干了。 难道,真的要跟家里认错投降?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尝尝杨婶子的手艺 这天下午,火辣辣的日头总算是没那么毒了,生产队按照安排,组织劳力去拾掇村南头那片晚熟的豆子地。郑业也没逃过这“一劫”,被分到了这块地里干活。 割豆子需要腰力,弯着腰在地里一蹲就是老半天,还得小心着豆荚那尖锐的硬角。 郑业在地里忙活了一下午,等收工的时候只觉得这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直都直不起来,就像根僵硬的棍子撑在那儿似的。手上也被豆荚扎了好几下,又痛又痒。 而且!这个月他娘居然连糖都没有给他寄!肯定是忘了自己这个最宝贝的小儿子了,郑业越想越觉得心酸,收工的时候就耷拉着脑袋,就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前面的路上,小小的满宝正拿着根小树枝,像个小大人似的,在地上划拉着什么,嘴里还念念叨叨的。旁边站着的,是饶有兴致盯着她看的陆云。 突然呀,满宝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小短腿迈得飞快,径直就朝着路边一小片遗漏的豆荚丛跑了过去。 她蹲下身子,小屁股一撅,好像是想捡什么东西。可小孩子家家的平衡力都不咋样,她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哎呀!”一声清脆的惊呼响起,那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就要扑倒在豆秆茬子上! 刚巧走过的郑业冷不丁瞧见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身体快过脑子了,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他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些扎人的豆茬了,伸手一把捞住了满宝的胳膊,总算是稳住了她前倾的身体。 可他自己却因为冲得太猛,再加上脚下滑溜溜的全是豆叶,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差点也栽个跟头。 满宝被郑业给提溜住了,她一脸懵懂地回过头来,眨巴着大眼睛,看到是郑业,那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大眼睛眨了眨,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刚才有多危险似的。 “当心点!”郑业站稳了身子,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看着面前这个粉嘟嘟、差点就摔进地里还一脸无辜的小团子,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最后化成了生硬的关心,“摔了疼死你!” 陆云也迅速跑了过来,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郑业,然后就一声不吭地站到了满宝身边。 “谢……谢哥哥!”满宝这才反应过来,仰起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大眼睛一下子就弯成了月牙,笑容甜得都能沁出蜜来,似乎完全没被刚才的惊险吓到。说着,她还摊开小手,献宝似的把手里那三颗饱满的青豆子递到郑业眼前,脆生生地说道,“捡豆豆!” 郑业看着那小小的、沾染了点灰尘的豆子,又看看满宝那没有一丝杂质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刚才满腹的劳累怨气就像被一阵清风给吹散了大半,声音也不由缓和了些:“你……自己留着玩。” 这时,听到动静的杨秀秀挎着个篮子从不远处的自留地走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哎哟喂!满宝!你个淘气包,又在这儿瞎折腾啥呢,吓着知青同志没有?”杨秀秀嘴上虽然是在数落着孙女,可那脸上却带着笑意,眼睛也没闲着,飞快地在郑业身上扫了一圈,一下子就把他满身的疲惫、被划伤的手,还有刚才护着满宝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心里对这个小伙子又多了几分好感。 “小郑同志,可真是太谢谢你了呀!这皮猴儿没个轻重的,整天就知道到处乱跑,要不是你呀,今天可得摔着了呢!快让婶子看看,没扭着哪儿?”杨秀秀一边热情地招呼着郑业,一边顺手就从篮子里掏出两个还带着热乎气的玉米面菜团子。 那菜团子冒着丝丝热气,散发着玉米面特有的香甜混着野菜的清香,直往郑业鼻子里钻。杨秀秀也不等郑业说话,就不由分说地把菜团子塞进郑业手里,笑着说道:“拿着拿着!刚在家蒸的,干净着呢!你尝尝婶子的手艺,虽说比不上城里的精细,可总比那知青点的大锅饭强点!” 郑业手里捧着那热乎乎的菜团子,只觉得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一直传到胃里头去了,胃里火烧般的饥饿感一个劲儿地往上涌,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想推拒的话在嘴边绕了好几圈,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郑业暗暗唾弃了自己几句,废了好大的劲才把玉米面团子重新递了回去:“婶子,这……不行不行,就是搭把手的事儿,我哪能收您这东西呢……” “诶呀,别跟婶子客气,小郑同志,要不是你,我们家这小猴子今天就得伤着了,你就快趁热吃!”杨秀秀笑得格外慈祥,那笑容里满是真诚和热情,接着又说道,“小郑同志家是在城里?婶子知道这农活对你们这些城里孩子来说不容易,不过慢慢习惯了就好了呀。我看你这孩子呀,是个仁义的好孩子!回头要是有啥不舒服的地方,或者缺啥少用的,别不好意思,到婶子家去!婶子家就在村东头,满宝知道路,让她带你去!” 就这么着,这顿意外的“援手”和两个温热的菜团子,就像是一把神奇的钥匙,成了郑业融入沈家生活的敲门砖。 起初郑业也就是在农忙累极了实在没力气的时候,或者是知青点的伙食实在是难以入口吃得他肚子里直泛酸水的时候,会“顺路”路过沈家院门。 而偏偏每次,杨秀秀就好像长了双透视眼似的,总会不经意地从屋里出来,抓出一把煮得香香的花生,或是拿出一块夹了咸菜的二合面饼子。 偏偏这杨婶子的手艺是真的好,明明看起来跟其他人家也差不多的东西,她们家的总是格外的香甜绵软一些。郑业根本就舍不得拒绝。 沈青山虽然平时不爱说话,每次瞧见郑业,都会在农活上指点他几句,或者教点小窍门啥的,帮他省了不少力气。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尝尝杨婶子的手艺 这天下午,火辣辣的日头总算是没那么毒了,生产队按照安排,组织劳力去拾掇村南头那片晚熟的豆子地。郑业也没逃过这“一劫”,被分到了这块地里干活。 割豆子需要腰力,弯着腰在地里一蹲就是老半天,还得小心着豆荚那尖锐的硬角。 郑业在地里忙活了一下午,等收工的时候只觉得这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直都直不起来,就像根僵硬的棍子撑在那儿似的。手上也被豆荚扎了好几下,又痛又痒。 而且!这个月他娘居然连糖都没有给他寄!肯定是忘了自己这个最宝贝的小儿子了,郑业越想越觉得心酸,收工的时候就耷拉着脑袋,就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前面的路上,小小的满宝正拿着根小树枝,像个小大人似的,在地上划拉着什么,嘴里还念念叨叨的。旁边站着的,是饶有兴致盯着她看的陆云。 突然呀,满宝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小短腿迈得飞快,径直就朝着路边一小片遗漏的豆荚丛跑了过去。 她蹲下身子,小屁股一撅,好像是想捡什么东西。可小孩子家家的平衡力都不咋样,她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哎呀!”一声清脆的惊呼响起,那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就要扑倒在豆秆茬子上! 刚巧走过的郑业冷不丁瞧见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身体快过脑子了,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他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些扎人的豆茬了,伸手一把捞住了满宝的胳膊,总算是稳住了她前倾的身体。 可他自己却因为冲得太猛,再加上脚下滑溜溜的全是豆叶,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差点也栽个跟头。 满宝被郑业给提溜住了,她一脸懵懂地回过头来,眨巴着大眼睛,看到是郑业,那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大眼睛眨了眨,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刚才有多危险似的。 “当心点!”郑业站稳了身子,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看着面前这个粉嘟嘟、差点就摔进地里还一脸无辜的小团子,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最后化成了生硬的关心,“摔了疼死你!” 陆云也迅速跑了过来,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郑业,然后就一声不吭地站到了满宝身边。 “谢……谢哥哥!”满宝这才反应过来,仰起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大眼睛一下子就弯成了月牙,笑容甜得都能沁出蜜来,似乎完全没被刚才的惊险吓到。说着,她还摊开小手,献宝似的把手里那三颗饱满的青豆子递到郑业眼前,脆生生地说道,“捡豆豆!” 郑业看着那小小的、沾染了点灰尘的豆子,又看看满宝那没有一丝杂质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刚才满腹的劳累怨气就像被一阵清风给吹散了大半,声音也不由缓和了些:“你……自己留着玩。” 这时,听到动静的杨秀秀挎着个篮子从不远处的自留地走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哎哟喂!满宝!你个淘气包,又在这儿瞎折腾啥呢,吓着知青同志没有?”杨秀秀嘴上虽然是在数落着孙女,可那脸上却带着笑意,眼睛也没闲着,飞快地在郑业身上扫了一圈,一下子就把他满身的疲惫、被划伤的手,还有刚才护着满宝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心里对这个小伙子又多了几分好感。 “小郑同志,可真是太谢谢你了呀!这皮猴儿没个轻重的,整天就知道到处乱跑,要不是你呀,今天可得摔着了呢!快让婶子看看,没扭着哪儿?”杨秀秀一边热情地招呼着郑业,一边顺手就从篮子里掏出两个还带着热乎气的玉米面菜团子。 那菜团子冒着丝丝热气,散发着玉米面特有的香甜混着野菜的清香,直往郑业鼻子里钻。杨秀秀也不等郑业说话,就不由分说地把菜团子塞进郑业手里,笑着说道:“拿着拿着!刚在家蒸的,干净着呢!你尝尝婶子的手艺,虽说比不上城里的精细,可总比那知青点的大锅饭强点!” 郑业手里捧着那热乎乎的菜团子,只觉得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一直传到胃里头去了,胃里火烧般的饥饿感一个劲儿地往上涌,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想推拒的话在嘴边绕了好几圈,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郑业暗暗唾弃了自己几句,废了好大的劲才把玉米面团子重新递了回去:“婶子,这……不行不行,就是搭把手的事儿,我哪能收您这东西呢……” “诶呀,别跟婶子客气,小郑同志,要不是你,我们家这小猴子今天就得伤着了,你就快趁热吃!”杨秀秀笑得格外慈祥,那笑容里满是真诚和热情,接着又说道,“小郑同志家是在城里?婶子知道这农活对你们这些城里孩子来说不容易,不过慢慢习惯了就好了呀。我看你这孩子呀,是个仁义的好孩子!回头要是有啥不舒服的地方,或者缺啥少用的,别不好意思,到婶子家去!婶子家就在村东头,满宝知道路,让她带你去!” 就这么着,这顿意外的“援手”和两个温热的菜团子,就像是一把神奇的钥匙,成了郑业融入沈家生活的敲门砖。 起初郑业也就是在农忙累极了实在没力气的时候,或者是知青点的伙食实在是难以入口吃得他肚子里直泛酸水的时候,会“顺路”路过沈家院门。 而偏偏每次,杨秀秀就好像长了双透视眼似的,总会不经意地从屋里出来,抓出一把煮得香香的花生,或是拿出一块夹了咸菜的二合面饼子。 偏偏这杨婶子的手艺是真的好,明明看起来跟其他人家也差不多的东西,她们家的总是格外的香甜绵软一些。郑业根本就舍不得拒绝。 沈青山虽然平时不爱说话,每次瞧见郑业,都会在农活上指点他几句,或者教点小窍门啥的,帮他省了不少力气。 第一百二十章 闲来无聊 最可爱的就是满宝了,每次一瞧见郑业来了,就会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一会儿给他看自己用草编的小玩意儿,一会儿又仰着小脸,问一些城里“有啥好吃的呀”“城里的房子是不是都可高可高了”之类的天真问题,让心累的郑业能松口气。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渐渐地,沈家的堂屋就成了郑业疲惫时最想落脚的地方。 这里有干净的热水,桌子上摆着的饭菜也个个都油水足分量大,跟知青点的饭菜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有满宝时不时从兜里掏出点自己藏着的小零食和点心塞给他,让郑业心里头暖乎乎的,就连隔壁邻家那个常常粘着满宝的陆云,一开始对郑业还有点儿疏离,可时间长了,似乎也并不排斥他的存在了。 一来二去的,郑业就成了沈家的常客,没事儿就往沈家跑。 知青点的那几个人似乎很看不惯郑业老是被沈家照顾着,他们也试着蹭吃了几次,可每次都被杨秀秀巧妙地给挡回去了,碰了一鼻子灰后,就开始排挤郑业。分给他的饭菜清汤寡水不说,有时候连盐都放得少,就这么几次之后,让郑业彻底寒了心了。 终于,在一次知青点因为半盆野菜汤闹了不愉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再加上连日的潮湿阴雨,郑业身上的关节开始隐隐作痛了之后,他心里一横,鼓起了勇气,带着点儿赧然和那难以掩饰的期待,小心翼翼地开口对杨秀秀说:“婶子……您之前说的爱军爱国小哥俩那间屋子……还空着吗?我……我能不能租下来?” 杨秀秀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郑业几乎是逃离般地搬离了知青点,住进了沈家那间虽然不豪华,但却充满了烟火气和人情味的东厢房里。 郑业搬进沈家东屋后,日子仿佛一下子就按下了舒适键似的,变得舒心多了。虽说这农活依旧还是那么艰苦,可一想到忙完了就能回到干净温暖的房间,能吃上杨秀秀变着花样做的可口饭菜,还能听到满宝奶声奶气地喊着:“郑哥哥回来了!”心里头就觉得特别踏实。 隔膜慢慢消失,郑业会在晚饭后,搬个小板凳坐在沈家堂屋的角落里,给满宝和凑过来的陆云讲故事。 从《小英雄雨来》讲到学校里做过的有趣小实验,偶尔他还会从自己对城市生活的回忆里挑些有意思的事儿来讲讲,高高的大楼呀,跑得比自行车还要快一百倍的汽车,还有他在书本里看到的广阔世界,像大海呀,沙漠等,让两个小家伙听得一愣一愣。 他发现,满宝这小丫头不仅聪明,记忆力更是超群,不管他讲什么故事,满宝总能记得清清楚楚的,而且她对很多事物有着近乎敏锐的感知力,常常能提出一些让郑业都觉得挺意外又挺有意思的想法。 而那个沉默的陆云,虽然平时话不多,看着安安静静的,可理解能力惊人。 有时候郑业只是描述一个简单的原理,他就能迅速联想到村里的实际问题,就比如说郑业讲了在河里怎么利用水流和浮力固定个简易的渔篓,就能收获更多小鱼小虾的事儿,陆云听了后沉思一会儿,便开始跟郑业讨论起在村子附近的哪条溪水里放置渔篓最合适,怎么根据不同季节的水流变化去调整位置等等,让郑业都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有一天,正好赶上外面下暴雨没法出门上工。郑业故事也讲得差不多了,在屋里待着闲得发慌,就琢磨着找点啥事儿做。一抬眼就看到满宝和陆云在院子里玩泥巴,那小手弄得黑乎乎的,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满宝,云云,来,哥哥教你们认字好不好?”郑业回屋里拿出自己带来的那支宝贝钢笔,还有一本旧笔记本。 “好呀!”满宝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立刻丢下手里的泥巴,拍拍小手,撒开小短腿就跑了过来。陆云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放下手里捏着的泥巴,慢悠悠地走过来,站到满宝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郑业,等着看他要怎么教。 郑业原本只是想随便教着玩,打发一下这无聊的时间,便先在纸上写了个简单的“人”字,然后指着那个字,笑着对两个小家伙说道:“这个念‘人’,我们就是人,像哥哥、你们,还有村子里的大家,都是人。” 满宝眨巴着眼睛,小手指着字,奶声奶气但异常清晰地念道:“人!” 陆云也跟着小声念了一句:“人。” 郑业也没太当回事儿,又接着写了个“口”字,继续说道:“这个念‘口’,我们吃饭、说话可都得用口哦。” “口!”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地喊道,那声音又响亮又整齐,把郑业都给逗乐了。 郑业这下来了点兴致,于是又写了个“田”字,耐心地解释道:“这个念‘田’,就是咱们种庄稼的地方,村子外面那一大片土地,就是田呢。” “田!”依旧是清晰准确的发音,满宝和陆云几乎是郑业话音刚落,就立刻准确地复述了出来。 郑业这下可就有点惊讶了,这认字速度也太快了?难道是自己教得太简单了? 他不信邪地又试着写了个“山”字。 “山!”满宝的声音清脆响亮,毫不犹豫地就念了出来。 “水!”郑业又写了个字,满宝紧接着又念对了。 “火!”不管郑业写什么,满宝和陆云都能在他说过一遍之后,立刻准确无误地把字念出来,并且之后无论怎么考都不会出错。 那聪明劲儿,让郑业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郑业觉得这太有意思了,又试着教了十以内的加减法。 他笑着问满宝:“满宝,一个窝头加一个窝头,是几个呀?”满宝伸出两根胖乎乎的手指,奶声奶气地回答道:“两个!” “那三个窝头,云云吃掉一个,还剩几个呢?”郑业又看向陆云,笑着出题考他。 第一百二十章 闲来无聊 最可爱的就是满宝了,每次一瞧见郑业来了,就会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一会儿给他看自己用草编的小玩意儿,一会儿又仰着小脸,问一些城里“有啥好吃的呀”“城里的房子是不是都可高可高了”之类的天真问题,让心累的郑业能松口气。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渐渐地,沈家的堂屋就成了郑业疲惫时最想落脚的地方。 这里有干净的热水,桌子上摆着的饭菜也个个都油水足分量大,跟知青点的饭菜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有满宝时不时从兜里掏出点自己藏着的小零食和点心塞给他,让郑业心里头暖乎乎的,就连隔壁邻家那个常常粘着满宝的陆云,一开始对郑业还有点儿疏离,可时间长了,似乎也并不排斥他的存在了。 一来二去的,郑业就成了沈家的常客,没事儿就往沈家跑。 知青点的那几个人似乎很看不惯郑业老是被沈家照顾着,他们也试着蹭吃了几次,可每次都被杨秀秀巧妙地给挡回去了,碰了一鼻子灰后,就开始排挤郑业。分给他的饭菜清汤寡水不说,有时候连盐都放得少,就这么几次之后,让郑业彻底寒了心了。 终于,在一次知青点因为半盆野菜汤闹了不愉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再加上连日的潮湿阴雨,郑业身上的关节开始隐隐作痛了之后,他心里一横,鼓起了勇气,带着点儿赧然和那难以掩饰的期待,小心翼翼地开口对杨秀秀说:“婶子……您之前说的爱军爱国小哥俩那间屋子……还空着吗?我……我能不能租下来?” 杨秀秀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郑业几乎是逃离般地搬离了知青点,住进了沈家那间虽然不豪华,但却充满了烟火气和人情味的东厢房里。 郑业搬进沈家东屋后,日子仿佛一下子就按下了舒适键似的,变得舒心多了。虽说这农活依旧还是那么艰苦,可一想到忙完了就能回到干净温暖的房间,能吃上杨秀秀变着花样做的可口饭菜,还能听到满宝奶声奶气地喊着:“郑哥哥回来了!”心里头就觉得特别踏实。 隔膜慢慢消失,郑业会在晚饭后,搬个小板凳坐在沈家堂屋的角落里,给满宝和凑过来的陆云讲故事。 从《小英雄雨来》讲到学校里做过的有趣小实验,偶尔他还会从自己对城市生活的回忆里挑些有意思的事儿来讲讲,高高的大楼呀,跑得比自行车还要快一百倍的汽车,还有他在书本里看到的广阔世界,像大海呀,沙漠等,让两个小家伙听得一愣一愣。 他发现,满宝这小丫头不仅聪明,记忆力更是超群,不管他讲什么故事,满宝总能记得清清楚楚的,而且她对很多事物有着近乎敏锐的感知力,常常能提出一些让郑业都觉得挺意外又挺有意思的想法。 而那个沉默的陆云,虽然平时话不多,看着安安静静的,可理解能力惊人。 有时候郑业只是描述一个简单的原理,他就能迅速联想到村里的实际问题,就比如说郑业讲了在河里怎么利用水流和浮力固定个简易的渔篓,就能收获更多小鱼小虾的事儿,陆云听了后沉思一会儿,便开始跟郑业讨论起在村子附近的哪条溪水里放置渔篓最合适,怎么根据不同季节的水流变化去调整位置等等,让郑业都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有一天,正好赶上外面下暴雨没法出门上工。郑业故事也讲得差不多了,在屋里待着闲得发慌,就琢磨着找点啥事儿做。一抬眼就看到满宝和陆云在院子里玩泥巴,那小手弄得黑乎乎的,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满宝,云云,来,哥哥教你们认字好不好?”郑业回屋里拿出自己带来的那支宝贝钢笔,还有一本旧笔记本。 “好呀!”满宝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立刻丢下手里的泥巴,拍拍小手,撒开小短腿就跑了过来。陆云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放下手里捏着的泥巴,慢悠悠地走过来,站到满宝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郑业,等着看他要怎么教。 郑业原本只是想随便教着玩,打发一下这无聊的时间,便先在纸上写了个简单的“人”字,然后指着那个字,笑着对两个小家伙说道:“这个念‘人’,我们就是人,像哥哥、你们,还有村子里的大家,都是人。” 满宝眨巴着眼睛,小手指着字,奶声奶气但异常清晰地念道:“人!” 陆云也跟着小声念了一句:“人。” 郑业也没太当回事儿,又接着写了个“口”字,继续说道:“这个念‘口’,我们吃饭、说话可都得用口哦。” “口!”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地喊道,那声音又响亮又整齐,把郑业都给逗乐了。 郑业这下来了点兴致,于是又写了个“田”字,耐心地解释道:“这个念‘田’,就是咱们种庄稼的地方,村子外面那一大片土地,就是田呢。” “田!”依旧是清晰准确的发音,满宝和陆云几乎是郑业话音刚落,就立刻准确地复述了出来。 郑业这下可就有点惊讶了,这认字速度也太快了?难道是自己教得太简单了? 他不信邪地又试着写了个“山”字。 “山!”满宝的声音清脆响亮,毫不犹豫地就念了出来。 “水!”郑业又写了个字,满宝紧接着又念对了。 “火!”不管郑业写什么,满宝和陆云都能在他说过一遍之后,立刻准确无误地把字念出来,并且之后无论怎么考都不会出错。 那聪明劲儿,让郑业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郑业觉得这太有意思了,又试着教了十以内的加减法。 他笑着问满宝:“满宝,一个窝头加一个窝头,是几个呀?”满宝伸出两根胖乎乎的手指,奶声奶气地回答道:“两个!” “那三个窝头,云云吃掉一个,还剩几个呢?”郑业又看向陆云,笑着出题考他。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调令 陆云歪着小脑袋想了两秒,然后自信满满地回答道:“两个!” 郑业彻底被震惊到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尤其是才两岁的满宝,这理解力和记忆力居然这么强,简直就是神童啊! 不过,他忍不住在心里琢磨着,难道是自己格外有教书育人的天赋,所以他们才学得这么快? 郑业这下可彻底地来了兴趣,当下就迫不及待地立马写信给他娘,让她把自己小时候用过的小学课本全部打包寄过来。 之后只要一闲下来,郑业就在家里教两个孩子念书。而杨秀秀见郑业这么用心地教孩子们,连房租也不肯收了,还每天变着法儿地给郑业改善伙食,每天的饭菜那叫一个丰盛。就连隔壁的李大丫那么抠抠搜搜的人,这会儿也会时不时地送来点自己家煮鸡蛋或者是陆大勺带回来的边角料,显见是对郑业这做法很是满意呢。 看着两个小家伙在自己的教导下飞快地汲取知识,那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就像两块干涸的海绵一样拼命吸收水分,一天比一天学得快,一天比一天懂得多,郑业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被需要的感觉。 这份纯粹的热情似乎洗涤了农活带来的灰尘和疲惫,郑业觉得,这可比在田里挥汗如雨地干农活,或者以后回城坐在办公室里按部就班的工作要有意义得多!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在这里找到了某种被长久压抑着的“价值”。 郑业兴奋地写信给离得最近的嫂子夏凰,他压根没提自己在乡下遭的那些罪,反而是用了大篇幅,激动万分地描述满宝和陆云这两个小家伙的天赋异禀。 他把满宝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小小年纪就能背下好多古诗的机灵劲儿,还有陆云那理解能力超强,学东西比城里好些中学生都快的神奇之处,都详详细细地写在了信里,字里行间都透着他“发现璞玉”的那种由衷的喜悦和满满的成就感。 不仅如此,郑业甚至在信里隐隐透露出,如果能好好培养这两个孩子,让他们的天赋得到充分发挥,那他愿意继续在乡下待着,陪着他们一起学习、一起成长!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儿,那股子高兴劲儿都快从信纸里溢出来了。 夏凰接到信后,心情又惊又喜。惊的是小叔子居然真在这乡下找到了自己所谓的“人生意义”,喜的呢,自然是小叔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目标,公婆那边就肯定有办法把他给弄回城去,自己在向阳镇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夏凰一刻也没耽搁,赶紧就把信和这边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公婆。 郑家父母一听乐坏了,这老儿子总算有了心仪的岗位,赶紧就给他操作去了,凤凰儿这新儿媳妇果然能干,这家人找得不错,到时候要给沈家准备一份大礼! 这不,郑家在城里的人脉和资源一发动,工作调动的手续很快就办妥当了,那通知几天之内就发到了向阳镇。 一个晴朗得不像话的下午,阳光暖暖地洒在沈家的院子里,已经提早下工的郑业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兴致勃勃地给满宝讲着《十万个为什么》里那些简单的物理常识,忽然传来一阵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传了过来。 夏凰穿着一身崭新的列宁装,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手里高高地扬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风风火火地就进了院子。 “小业!好消息!大大的好消息!”夏凰一进院子,那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飘了,“成了!家里给你办好了!宁县城关小学!正式教师编制!下个月初就去报到!你可以办回城手续了。” 她那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眉眼间全是那种“这事总算办成了”的解脱和激动,整个人看起来都轻松了不少。 这消息就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呀,“轰”的一下,在整个沈家院子里炸开了!原本还热热闹闹的院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静得都能听见大家的呼吸声。 在厨房里头忙活的杨秀秀,拿着锅铲的手僵在了半空;刚放假回来,前脚才迈进家门的华慧和沈志和,也都愣住了,站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坐在郑业对面的满宝和陆云,更是一下子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郑业。 郑业脸上原本那带着笑意的表情,却在夏凰喊出消息的瞬间凝固住了,他没有预想中的那种狂喜,反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茫然和抗拒,悄悄地爬上了他的脸庞。 他看着夏凰手中的那个信封,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眼神不由自主地就飘向了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小脑袋,心里头那股子不舍呀,就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涌了上来。 杨秀秀到底是经历得多了,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立马堆满了惊喜的笑容,大声说道:“哎哟!我的老天爷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小郑同志这可算是熬出头了呀!恭喜恭喜呀!快!小夏经理快进屋坐会儿,好好歇歇!” 华慧也连忙跟着道贺:“郑同志,以后就是受人尊敬的郑老师了,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夏凰这会儿也正沉浸在喜悦里,跟众人寒暄客套,没太留意郑业那不太对劲的神色,她快步走到郑业面前,把那信封往郑业手里一塞:“小业,你看,调函都在这儿了!等会就能去大队部办手续。” 郑业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那信封,手指尖微微发白,心里头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儿都有。 他低下头,看着仰着小脸的满宝,那孩子的眼神清澈得就像一汪泉水,这会儿还带着一丝懵懂,好像还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再看看旁边的陆云,那小家伙微微抿紧了嘴唇,默默地垂下了眼睑,可那紧握的小拳头,却泄露了他心里的不平静。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调令 陆云歪着小脑袋想了两秒,然后自信满满地回答道:“两个!” 郑业彻底被震惊到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尤其是才两岁的满宝,这理解力和记忆力居然这么强,简直就是神童啊! 不过,他忍不住在心里琢磨着,难道是自己格外有教书育人的天赋,所以他们才学得这么快? 郑业这下可彻底地来了兴趣,当下就迫不及待地立马写信给他娘,让她把自己小时候用过的小学课本全部打包寄过来。 之后只要一闲下来,郑业就在家里教两个孩子念书。而杨秀秀见郑业这么用心地教孩子们,连房租也不肯收了,还每天变着法儿地给郑业改善伙食,每天的饭菜那叫一个丰盛。就连隔壁的李大丫那么抠抠搜搜的人,这会儿也会时不时地送来点自己家煮鸡蛋或者是陆大勺带回来的边角料,显见是对郑业这做法很是满意呢。 看着两个小家伙在自己的教导下飞快地汲取知识,那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就像两块干涸的海绵一样拼命吸收水分,一天比一天学得快,一天比一天懂得多,郑业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被需要的感觉。 这份纯粹的热情似乎洗涤了农活带来的灰尘和疲惫,郑业觉得,这可比在田里挥汗如雨地干农活,或者以后回城坐在办公室里按部就班的工作要有意义得多!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在这里找到了某种被长久压抑着的“价值”。 郑业兴奋地写信给离得最近的嫂子夏凰,他压根没提自己在乡下遭的那些罪,反而是用了大篇幅,激动万分地描述满宝和陆云这两个小家伙的天赋异禀。 他把满宝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小小年纪就能背下好多古诗的机灵劲儿,还有陆云那理解能力超强,学东西比城里好些中学生都快的神奇之处,都详详细细地写在了信里,字里行间都透着他“发现璞玉”的那种由衷的喜悦和满满的成就感。 不仅如此,郑业甚至在信里隐隐透露出,如果能好好培养这两个孩子,让他们的天赋得到充分发挥,那他愿意继续在乡下待着,陪着他们一起学习、一起成长!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儿,那股子高兴劲儿都快从信纸里溢出来了。 夏凰接到信后,心情又惊又喜。惊的是小叔子居然真在这乡下找到了自己所谓的“人生意义”,喜的呢,自然是小叔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目标,公婆那边就肯定有办法把他给弄回城去,自己在向阳镇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夏凰一刻也没耽搁,赶紧就把信和这边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公婆。 郑家父母一听乐坏了,这老儿子总算有了心仪的岗位,赶紧就给他操作去了,凤凰儿这新儿媳妇果然能干,这家人找得不错,到时候要给沈家准备一份大礼! 这不,郑家在城里的人脉和资源一发动,工作调动的手续很快就办妥当了,那通知几天之内就发到了向阳镇。 一个晴朗得不像话的下午,阳光暖暖地洒在沈家的院子里,已经提早下工的郑业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兴致勃勃地给满宝讲着《十万个为什么》里那些简单的物理常识,忽然传来一阵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传了过来。 夏凰穿着一身崭新的列宁装,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手里高高地扬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风风火火地就进了院子。 “小业!好消息!大大的好消息!”夏凰一进院子,那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飘了,“成了!家里给你办好了!宁县城关小学!正式教师编制!下个月初就去报到!你可以办回城手续了。” 她那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眉眼间全是那种“这事总算办成了”的解脱和激动,整个人看起来都轻松了不少。 这消息就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呀,“轰”的一下,在整个沈家院子里炸开了!原本还热热闹闹的院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静得都能听见大家的呼吸声。 在厨房里头忙活的杨秀秀,拿着锅铲的手僵在了半空;刚放假回来,前脚才迈进家门的华慧和沈志和,也都愣住了,站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坐在郑业对面的满宝和陆云,更是一下子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郑业。 郑业脸上原本那带着笑意的表情,却在夏凰喊出消息的瞬间凝固住了,他没有预想中的那种狂喜,反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茫然和抗拒,悄悄地爬上了他的脸庞。 他看着夏凰手中的那个信封,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眼神不由自主地就飘向了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小脑袋,心里头那股子不舍呀,就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涌了上来。 杨秀秀到底是经历得多了,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立马堆满了惊喜的笑容,大声说道:“哎哟!我的老天爷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小郑同志这可算是熬出头了呀!恭喜恭喜呀!快!小夏经理快进屋坐会儿,好好歇歇!” 华慧也连忙跟着道贺:“郑同志,以后就是受人尊敬的郑老师了,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夏凰这会儿也正沉浸在喜悦里,跟众人寒暄客套,没太留意郑业那不太对劲的神色,她快步走到郑业面前,把那信封往郑业手里一塞:“小业,你看,调函都在这儿了!等会就能去大队部办手续。” 郑业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那信封,手指尖微微发白,心里头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儿都有。 他低下头,看着仰着小脸的满宝,那孩子的眼神清澈得就像一汪泉水,这会儿还带着一丝懵懂,好像还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再看看旁边的陆云,那小家伙微微抿紧了嘴唇,默默地垂下了眼睑,可那紧握的小拳头,却泄露了他心里的不平静。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要带满宝一起走 郑业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的不舍,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就像有人在使劲儿揪着一样,疼得他难受。 “嫂子……”郑业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涩,他没看夏凰,目光仍旧死死地停在两个孩子身上,“这工作……我,我要提个条件!” 夏凰笑容一僵,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叔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她表情淡了几分,皱着眉头问道:“条件?什么条件?” 杨秀秀和华慧一听这话,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郑业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夏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我想带着满宝和陆云一起去宁县。我要教他们!他们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特别是满宝,才三岁!陆云五岁!那学东西的速度,简直让人惊叹!要是能好好读书,以后绝对能有大出息!我……我实在是舍不得他们!” 此言一出,满院子的人都彻底石化了! “我不回去!”郑业这话一出口之后,好像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干脆梗着脖子,大声喊了出来,“嫂子,你跟我爹娘说,除非他们同意我带着满宝和陆云一起走!他们是天才,不能埋没在这乡下地方!我要教他们,只有我能把他们教出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好的苗子就这么被耽误了!” 他这会儿眼神炽热得就像两团小火苗,那里面充满了对“教育事业”的执着,还有对这两个“得意门生”的深深不舍。 杨秀秀和华慧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这可是进县城读书!而且还是跟着郑家小少爷一起去!这泼天的机会,那可是她们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这会儿她们谁都不敢随便开口,生怕自己一出声,就把这刚冒出头的曙光给吓没了。沈志和呢,嘴里叼着的烟袋都忘了吸了,那烟锅里的火星都快熄了。 而作为被点名的当事人,满宝眨巴着大眼睛,小脑瓜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县城供销社里的大白兔奶糖,哎呀,这下好了,去县城就能补货了,之前藏着的那些都快过期了呢。 陆云则是猛地抬起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迸发出一种名为渴望的光芒! 夏凰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她虽然早就跟杨秀秀“串通”好了,要让沈家在乡下多照拂郑业,可也没想到他们家会“照拂”得这么好呀,居然把郑业的心都给“照拂”跑了。 她顿了顿,还想着再劝劝郑业:“小业,你别着急,要不你先出去,亲自跟爹娘提提这事儿?说不定他们能同意呢,你这么在这儿跟我闹,也没有用不是。” “我不!”郑业梗着脖子,态度强硬得很,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最能支撑自己立场的理由,声音也大了起来,带着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坚持,“嫂子!你不知道他们俩有多聪明呀!满宝能背好多好多古诗,我随便教她几遍,她就能记得牢牢的,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还有陆云,那些复杂的数学题,他学起来都不费劲,比城里的孩子都厉害多了!把他们丢在村里,那就是误人子弟呀,是埋没人才呢!国家现在正需要人才建设呢,我这是在为国家培养未来的好苗子!” 他越说越激动,把这顶“为国育才”的大帽子扣得死死的,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反正!要是不能带他俩去,我就不去了!我自己也能在村里教他们!” 这些时日在沈家感受到的安宁和那份被真正需要的感觉,让郑业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底气,他这会儿,早就不是过去那个只有满腔热血的毛头小子了。 小小的沈家院里,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杨秀秀的心就像悬在半空中的石头,晃晃悠悠的,既被那巨大的诱惑砸得头晕目眩,又担心这绝佳的机会就此飞走。 郑家父母在城里接到夏凰的电话,也是头大如斗,心里又气又无奈。这老儿子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电话里,郑业更是直接放话了:“不带他们走,我就不走!你们看着办!”那语气,强硬得很,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把郑家父母气得够呛。 郑父气得脸都红了,手直拍桌子,但最终,还是心疼儿子占了上风。 几天后,一封加急电报从宁县拍到了向阳镇。 又过了一段时间,郑家一位身份更“说得上话”的代表低调地来了一趟沈家屯,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郑业那位素来稳重、也最疼爱他的小舅舅王建国。 王建国穿着一身整洁得体的中山装,戴着副黑框眼镜,看着就透着一股知识分子的儒雅气息,他也没有惊动太多人,就在沈家的堂屋里坐了半天。 郑业把他精心记录的两个孩子的学习情况的本子拿出来给小舅舅看,那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记录着满宝和陆云每次学习的点滴进步。 他一边激动地口述两个孩子的聪慧之处,一边还指挥着满宝现场表演背古诗、认字,又让陆云计算那些稍微复杂点儿的数学题。 杨秀秀也没闲着,瞅准时机再“不经意”地补充强调几句,把两个孩子平日里那些机灵懂事、对学习的热情劲儿,还有在村里同龄人里显得格外突出的表现,都悄无声息地带了出来。 王建国不动声色地看着满宝那远超年龄的机灵劲儿,听着她条理清晰但又带着童真的表述,再看看沉默却眼神清亮的陆云,那小家伙不声不响的,却能飞快地解开郑业故意留下的绕了几道弯的数学题,心下也有些惊异。 他平日也见过不少被大家称作天才的孩子,可像这样一次同时出现两个,而且年纪还都这么小,又是长在一个这么偏僻小村子,没有接受过什么正规教育的,那真是不多见。 特别是看到郑业情绪激动地再次抛出“为国育才”的观点时,王建国深深地看了自己外甥一眼。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要带满宝一起走 郑业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的不舍,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就像有人在使劲儿揪着一样,疼得他难受。 “嫂子……”郑业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涩,他没看夏凰,目光仍旧死死地停在两个孩子身上,“这工作……我,我要提个条件!” 夏凰笑容一僵,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叔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她表情淡了几分,皱着眉头问道:“条件?什么条件?” 杨秀秀和华慧一听这话,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郑业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夏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我想带着满宝和陆云一起去宁县。我要教他们!他们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特别是满宝,才三岁!陆云五岁!那学东西的速度,简直让人惊叹!要是能好好读书,以后绝对能有大出息!我……我实在是舍不得他们!” 此言一出,满院子的人都彻底石化了! “我不回去!”郑业这话一出口之后,好像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干脆梗着脖子,大声喊了出来,“嫂子,你跟我爹娘说,除非他们同意我带着满宝和陆云一起走!他们是天才,不能埋没在这乡下地方!我要教他们,只有我能把他们教出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好的苗子就这么被耽误了!” 他这会儿眼神炽热得就像两团小火苗,那里面充满了对“教育事业”的执着,还有对这两个“得意门生”的深深不舍。 杨秀秀和华慧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这可是进县城读书!而且还是跟着郑家小少爷一起去!这泼天的机会,那可是她们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这会儿她们谁都不敢随便开口,生怕自己一出声,就把这刚冒出头的曙光给吓没了。沈志和呢,嘴里叼着的烟袋都忘了吸了,那烟锅里的火星都快熄了。 而作为被点名的当事人,满宝眨巴着大眼睛,小脑瓜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县城供销社里的大白兔奶糖,哎呀,这下好了,去县城就能补货了,之前藏着的那些都快过期了呢。 陆云则是猛地抬起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迸发出一种名为渴望的光芒! 夏凰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她虽然早就跟杨秀秀“串通”好了,要让沈家在乡下多照拂郑业,可也没想到他们家会“照拂”得这么好呀,居然把郑业的心都给“照拂”跑了。 她顿了顿,还想着再劝劝郑业:“小业,你别着急,要不你先出去,亲自跟爹娘提提这事儿?说不定他们能同意呢,你这么在这儿跟我闹,也没有用不是。” “我不!”郑业梗着脖子,态度强硬得很,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最能支撑自己立场的理由,声音也大了起来,带着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坚持,“嫂子!你不知道他们俩有多聪明呀!满宝能背好多好多古诗,我随便教她几遍,她就能记得牢牢的,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还有陆云,那些复杂的数学题,他学起来都不费劲,比城里的孩子都厉害多了!把他们丢在村里,那就是误人子弟呀,是埋没人才呢!国家现在正需要人才建设呢,我这是在为国家培养未来的好苗子!” 他越说越激动,把这顶“为国育才”的大帽子扣得死死的,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反正!要是不能带他俩去,我就不去了!我自己也能在村里教他们!” 这些时日在沈家感受到的安宁和那份被真正需要的感觉,让郑业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底气,他这会儿,早就不是过去那个只有满腔热血的毛头小子了。 小小的沈家院里,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杨秀秀的心就像悬在半空中的石头,晃晃悠悠的,既被那巨大的诱惑砸得头晕目眩,又担心这绝佳的机会就此飞走。 郑家父母在城里接到夏凰的电话,也是头大如斗,心里又气又无奈。这老儿子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电话里,郑业更是直接放话了:“不带他们走,我就不走!你们看着办!”那语气,强硬得很,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把郑家父母气得够呛。 郑父气得脸都红了,手直拍桌子,但最终,还是心疼儿子占了上风。 几天后,一封加急电报从宁县拍到了向阳镇。 又过了一段时间,郑家一位身份更“说得上话”的代表低调地来了一趟沈家屯,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郑业那位素来稳重、也最疼爱他的小舅舅王建国。 王建国穿着一身整洁得体的中山装,戴着副黑框眼镜,看着就透着一股知识分子的儒雅气息,他也没有惊动太多人,就在沈家的堂屋里坐了半天。 郑业把他精心记录的两个孩子的学习情况的本子拿出来给小舅舅看,那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记录着满宝和陆云每次学习的点滴进步。 他一边激动地口述两个孩子的聪慧之处,一边还指挥着满宝现场表演背古诗、认字,又让陆云计算那些稍微复杂点儿的数学题。 杨秀秀也没闲着,瞅准时机再“不经意”地补充强调几句,把两个孩子平日里那些机灵懂事、对学习的热情劲儿,还有在村里同龄人里显得格外突出的表现,都悄无声息地带了出来。 王建国不动声色地看着满宝那远超年龄的机灵劲儿,听着她条理清晰但又带着童真的表述,再看看沉默却眼神清亮的陆云,那小家伙不声不响的,却能飞快地解开郑业故意留下的绕了几道弯的数学题,心下也有些惊异。 他平日也见过不少被大家称作天才的孩子,可像这样一次同时出现两个,而且年纪还都这么小,又是长在一个这么偏僻小村子,没有接受过什么正规教育的,那真是不多见。 特别是看到郑业情绪激动地再次抛出“为国育才”的观点时,王建国深深地看了自己外甥一眼。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出发,去宁县! 王建国从郑业那满是热忱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这小子过去从未有过的、被事业激发的光彩,这孩子在这儿待了段时间,仿佛真的……不一样了。 离开沈家屯回城的路上,王建国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乡村景色,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几天后,一封更详细的信从郑家发到了夏凰手里。 这信是郑母口述,郑父亲自签字的。大意是尊重小业的想法,城关小学的工作就如期报到。至于两个孩子,信里是这么说的:“既然小业认定是可造之材,属小业的缘分,亦是难得的善事,可酌情安排其就近入学。其家生活用度,家里亦可分担一二。这两家的父母若能同去镇上或者县城安置更好,也能照顾孩子。小业既已为人师,需尽心尽责,更需以身作则,不可半途而废。” 郑家考虑得更深,全当是给小儿子一个“实习”的机会,让他安心收心。另外,万一这两孩子真有大造化,郑业作为他们的启蒙恩师,这份情谊的价值可就千金难买了。至于安置两个孩子和两个乡下家庭,对郑家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夏凰收到信后,彻底松了口气,甚至都有点儿想笑。她这小叔子,还真是歪打正着,竟然真给他撞出条路来。看着满宝那胖嘟嘟的小脸,夏凰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感叹:这孩子,可真是带福气的!这沈家,还真有几分运道! 数日后,消息传到向阳镇。 沈家这边,杨秀秀简直心花怒放得不行了!她激动得一把抱住了还懵懂的满宝,整个人喜形于色。 陪满宝去县城读书?还有这好事?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既能远离村里可能的闲言碎语,又能让满宝接受更好的教育,还不用自家掏钱! 她当下就立刻拍板决定:“去!必须去!满宝这么聪明,可不能耽误了呀!慧儿,你跟青山安心在镇上,娘带着满宝去县城开开眼界!” 沈青山和华慧虽然心里头不舍得女儿,可他们也知道这是女儿的大机遇,便也跟着连连点头。 另一边的陆家则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地震。 陆大勺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呢,被夏凰亲自找上门谈话时,手里的大勺差点掉地上。 “啥?让我们全家搬到镇上去?云云……云云还能去县城读书?这……这是真的吗?”陆大勺的声音都在发颤,巨大的馅饼砸得他头晕目眩。 李大丫在一旁听到这话,更是激动得直抹眼泪,止都止不住,嘴里念叨着:“哎哟我的老天爷呀!云云这是撞上文曲星了呀?能去县城念书?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儿呀,咱们家祖坟冒青烟咯!” 李巧凤抱着儿子,也是又是高兴又是惶恐,儿子有这么好的机会,可是到了县城一家子可咋过呢?还是说跟沈家一样,就去几个人,那该谁去了?婆婆,还是自己?几个闺女能做好家里的活计吗?城里上学应该挺贵? 夏凰明确表示,陆云上学的费用郑家会负责, 陆大勺的工作,因为他工龄足够,表现也一直良好,她也可以想办法帮他从镇上国营饭店调到县里去,不过厨师长肯定是不用想了,先从帮厨做起,慢慢熬着。 这可是县里的工作啊,陆家哪还用考虑,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全家几乎没有犹豫,一致同意——搬! 几天后,沈家屯村口热闹非凡。 杨秀秀挎着一个大包袱,包袱里装着给满宝新做的衣裳,还有一些紧要的生活用品,至于真正宝贝的东西,自然在满宝的空间里头。 她紧紧地牵着穿着一身喜庆的小红袄,打扮得像年画娃娃一样的满宝,和沈青山还有沈志和告别。 沈志和看着小孙女,平日里严肃的脸上这会儿也满是不舍,难得地多嘱咐了几句:“好好念书,听奶奶话,要是受了委屈,就跟家里说,知道不?” 满宝用力地点点头,脆生生地回答道:“嗯!爷爷,满宝会想你的!还有咱家的地!到时候葫芦结出来你记得给我留个最好看的呀!” 这话有趣,又惹得众人一阵笑。 另一边,陆家也是大包小裹的,陆大勺推着那辆承载了太多故事的自行车,车上捆着被褥家当,塞得满满当当。 李大丫抱着陆云,李巧凤提着锅碗瓢盆,四个姐姐跟在后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离乡的不安,眼睛里却又闪着期待的光。 陆云趴在奶奶肩头,看着不远处的满宝,小声地说:“满宝妹妹,我们一起上学。” 郑业站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充满期待的笑容。这下好了,自己的“学生”保住了!他的“教育事业”可以继续了! 郑家特意安排的开往县城的车缓缓启动,载着沈家和陆家的核心成员,以及一个心怀“教师梦”的知青,在乡亲们或羡慕或不解的目光中,缓缓地驶离了沈家屯,朝着那更广阔的天地驶去了。 车上,满宝整个身子都趴在车窗边,小鼻子都被玻璃压得扁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村庄,村庄里错落有致的房屋也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后缩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点,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中。 唔,村子变得越来越小了,世界却好像变大了! 她的葫芦空间,是不是也该装点稀罕的新东西了? 还有那个郑业哥哥,唔,以后要叫郑老师了,据说之后他要天天教她和陆云念书呢……嗯,为了报答他,要不要多“变”点他爱吃的槽子糕出来呢? 满宝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起来,夏凰姐姐可是答应了,自己娘现在的工龄太短,资历不能服众,等到合适的时候,她就会带着娘一起去县城的。唔,那是不是该考虑在宁县买房子了呢?也不知道黑二叔叔在宁县有没有据点啊! 满宝的小脑袋飞速地转着,就跟她手腕上的葫芦一样,各种各样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出发,去宁县! 王建国从郑业那满是热忱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这小子过去从未有过的、被事业激发的光彩,这孩子在这儿待了段时间,仿佛真的……不一样了。 离开沈家屯回城的路上,王建国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乡村景色,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几天后,一封更详细的信从郑家发到了夏凰手里。 这信是郑母口述,郑父亲自签字的。大意是尊重小业的想法,城关小学的工作就如期报到。至于两个孩子,信里是这么说的:“既然小业认定是可造之材,属小业的缘分,亦是难得的善事,可酌情安排其就近入学。其家生活用度,家里亦可分担一二。这两家的父母若能同去镇上或者县城安置更好,也能照顾孩子。小业既已为人师,需尽心尽责,更需以身作则,不可半途而废。” 郑家考虑得更深,全当是给小儿子一个“实习”的机会,让他安心收心。另外,万一这两孩子真有大造化,郑业作为他们的启蒙恩师,这份情谊的价值可就千金难买了。至于安置两个孩子和两个乡下家庭,对郑家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夏凰收到信后,彻底松了口气,甚至都有点儿想笑。她这小叔子,还真是歪打正着,竟然真给他撞出条路来。看着满宝那胖嘟嘟的小脸,夏凰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感叹:这孩子,可真是带福气的!这沈家,还真有几分运道! 数日后,消息传到向阳镇。 沈家这边,杨秀秀简直心花怒放得不行了!她激动得一把抱住了还懵懂的满宝,整个人喜形于色。 陪满宝去县城读书?还有这好事?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既能远离村里可能的闲言碎语,又能让满宝接受更好的教育,还不用自家掏钱! 她当下就立刻拍板决定:“去!必须去!满宝这么聪明,可不能耽误了呀!慧儿,你跟青山安心在镇上,娘带着满宝去县城开开眼界!” 沈青山和华慧虽然心里头不舍得女儿,可他们也知道这是女儿的大机遇,便也跟着连连点头。 另一边的陆家则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地震。 陆大勺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呢,被夏凰亲自找上门谈话时,手里的大勺差点掉地上。 “啥?让我们全家搬到镇上去?云云……云云还能去县城读书?这……这是真的吗?”陆大勺的声音都在发颤,巨大的馅饼砸得他头晕目眩。 李大丫在一旁听到这话,更是激动得直抹眼泪,止都止不住,嘴里念叨着:“哎哟我的老天爷呀!云云这是撞上文曲星了呀?能去县城念书?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儿呀,咱们家祖坟冒青烟咯!” 李巧凤抱着儿子,也是又是高兴又是惶恐,儿子有这么好的机会,可是到了县城一家子可咋过呢?还是说跟沈家一样,就去几个人,那该谁去了?婆婆,还是自己?几个闺女能做好家里的活计吗?城里上学应该挺贵? 夏凰明确表示,陆云上学的费用郑家会负责, 陆大勺的工作,因为他工龄足够,表现也一直良好,她也可以想办法帮他从镇上国营饭店调到县里去,不过厨师长肯定是不用想了,先从帮厨做起,慢慢熬着。 这可是县里的工作啊,陆家哪还用考虑,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全家几乎没有犹豫,一致同意——搬! 几天后,沈家屯村口热闹非凡。 杨秀秀挎着一个大包袱,包袱里装着给满宝新做的衣裳,还有一些紧要的生活用品,至于真正宝贝的东西,自然在满宝的空间里头。 她紧紧地牵着穿着一身喜庆的小红袄,打扮得像年画娃娃一样的满宝,和沈青山还有沈志和告别。 沈志和看着小孙女,平日里严肃的脸上这会儿也满是不舍,难得地多嘱咐了几句:“好好念书,听奶奶话,要是受了委屈,就跟家里说,知道不?” 满宝用力地点点头,脆生生地回答道:“嗯!爷爷,满宝会想你的!还有咱家的地!到时候葫芦结出来你记得给我留个最好看的呀!” 这话有趣,又惹得众人一阵笑。 另一边,陆家也是大包小裹的,陆大勺推着那辆承载了太多故事的自行车,车上捆着被褥家当,塞得满满当当。 李大丫抱着陆云,李巧凤提着锅碗瓢盆,四个姐姐跟在后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离乡的不安,眼睛里却又闪着期待的光。 陆云趴在奶奶肩头,看着不远处的满宝,小声地说:“满宝妹妹,我们一起上学。” 郑业站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充满期待的笑容。这下好了,自己的“学生”保住了!他的“教育事业”可以继续了! 郑家特意安排的开往县城的车缓缓启动,载着沈家和陆家的核心成员,以及一个心怀“教师梦”的知青,在乡亲们或羡慕或不解的目光中,缓缓地驶离了沈家屯,朝着那更广阔的天地驶去了。 车上,满宝整个身子都趴在车窗边,小鼻子都被玻璃压得扁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村庄,村庄里错落有致的房屋也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后缩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点,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中。 唔,村子变得越来越小了,世界却好像变大了! 她的葫芦空间,是不是也该装点稀罕的新东西了? 还有那个郑业哥哥,唔,以后要叫郑老师了,据说之后他要天天教她和陆云念书呢……嗯,为了报答他,要不要多“变”点他爱吃的槽子糕出来呢? 满宝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起来,夏凰姐姐可是答应了,自己娘现在的工龄太短,资历不能服众,等到合适的时候,她就会带着娘一起去县城的。唔,那是不是该考虑在宁县买房子了呢?也不知道黑二叔叔在宁县有没有据点啊! 满宝的小脑袋飞速地转着,就跟她手腕上的葫芦一样,各种各样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另有玄机 宁县的初冬带着寒意,比起沈家屯那开阔,城关小学附近这座不算宽敞的小院里头,却仿佛被一层温暖的人气给包裹着,多了几分温馨和热闹。在这里的日子,对满宝和陆云来说,就像是缓缓展开的一幅全新画卷。 郑业顺利地进入了城关小学,成了一名备受瞩目的年轻教师。这瞩目不单单是因为他那高干子弟的身份,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带来的那两个“神童”学生。 三岁的满宝和五岁的陆云,被安排在一年级的教室角落里旁听。刚开始的时候,学校里所有的老师,包括那一脸严肃的校长,心里头都抱着观望的态度,甚至还有几分觉得这事儿“胡闹”的想法。 毕竟,这么小的孩子,能乖乖地坐在教室里吗?可别凳子还没坐热乎,就闹着出去玩了。而且,一年级的课程对他们来说,能听得懂? 然而,满宝的表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小丫头有着远超年龄的专注力,郑业在讲台上讲的那些故事、念的课文,她总能全神贯注地听着,听完还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小嘴巴一张一合,说得又清楚又流利。而且她对数字也异常敏感,别的小朋友还在掰着手指头算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她就能一下子说出答案了。 陆云则展现出了惊人的逻辑思维和理解能力。他不爱跟其他小孩玩,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却总能一下子就抓住老师讲课的精髓,甚至能举一反三。 郑业特意给他们布置了一些超出一年级难度的题目,满宝和陆云每次也能完成得漂漂亮亮。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郑老师带的两个乡下小神童”就成了整个学校里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老师们惊讶,学生们好奇,看向教室后排那两个小豆丁的目光里充满了惊叹和难以置信。 而郑家这会儿,也对小儿子带回来的这两家人啧啧称奇。 郑父郑母原本心里头最担心的,就是这两家人会跟老家那些水蛭般的穷亲戚一样,只知道一味地攀附,扶也扶不起来,赶也赶不走。可谁知道,沈家和陆家这两户乡下人家比他们预想中要“懂事”得多。 人家自从来到县城之后,压根就没有借着照顾孩子的名目,三天两头地上门攀附,更没有伸手向他们讨要任何东西,反而是极有分寸地保持着距离,就一门心思地过自己的日子。 除了最开始给他们租了个小院,出了第一个月的租金之外,那两家人就再也没有开过口提过什么让郑家为难的要求。 陆大勺凭着自己在镇上积累的工龄和那一手做饭的好经验,再加上夏凰的活动,顺利地调到了宁县东城的国营饭店做帮厨。 虽说这职位比起在镇上的时候降了,可毕竟是在县城里,工资也不比之前低。陆大勺心里头挺知足的,也踏实肯干,跟同事们相处得挺融洽,没过多长时间就扎根了下来。 为了能多挣点钱,让家里的日子过得更宽裕些,李大丫、李巧凤带着陆云那四个年纪虽然不大却懂事的姐姐,除了忙活家里的那些活计之外,还在杨秀秀的操持下,接了国营火柴厂往外分发的家庭糊火柴盒的工作。这活儿技术含量不高,全靠手熟和熬时间,按件来计酬,在城里也是许多家庭妇女补贴家用的常见选择。 她们这一大家子六个女人,在家里支起了个小型“流水线”,每天一有空闲时间,就坐在一块儿糊火柴盒。六个女人手脚麻利,分工合作,或裁纸、或折盒、或涂浆糊、或压成型,动作快得很。一天下来,完成的量相当可观,就算不靠陆大勺的工资,也能勉强支撑一大家子在县城的花销了。 每到晚饭的时候,陆大勺总会从饭店里带回来些多余的、没什么滋味的菜帮子,或者是熬过汤的骨头渣,一家人就围坐在桌子旁,分食粗粮窝头,就着这些油水聊聊白天的事。陆云做完自己的作业之后,还会主动教三个姐姐识字,倒也算得上其乐融融。 而杨秀秀这边,就更让陆家惊讶了。 郑家原本想着这祖孙俩,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个是才三岁的小娃娃,在这县城里生活难免拮据,再加上郑业在村里的时候受了她们不少照顾,便已经做好了让夏凰适当接济她们的准备。可谁能想到,杨秀秀的表现却让他们大跌眼镜。 杨秀秀同样接了大量糊火柴盒的活计,她可不像陆家有六个劳力,就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人。按常理来说,她糊盒子的速度能勉强糊口就算是很不错的了,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杨秀秀交活儿的速度和质量,让火柴厂负责收活的王大姐都啧啧称奇。 “秀秀婶子,您这手可真巧!一个人顶好几个人干的了!”王大姐清点着杨秀秀一次交来、堆得像小山似的火柴盒时,忍不住夸赞。杨秀秀每天交上来的火柴盒,堆得像小山似的,数量多得让人咋舌。而且那些盒子每个都糊得又齐整又结实,封口处严丝合缝的,就跟用尺子量着做出来的似的,比好些糊了几年火柴盒的人做得还要好。 杨秀秀却只是谦逊地笑笑摆摆手:“哪里哪里,老婆子我手慢,就是不敢糊弄事儿,想着这活儿既然接了,就得做好,每天多做些时辰,不敢耽误厂里用。” 她确实没糊弄火柴盒本身,可她这“高效率”,却另藏玄机。 每天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杨秀秀就已经起床生火,给满宝蒸上两个鸡蛋,或者熬一小碗稠稠的米粥。 等满宝吃饱喝足了,祖孙俩就会关上堂屋的门——这是杨秀秀雷打不动的规矩。糊火柴盒的时候,门窗紧闭着,说是不想让风吹乱了纸片和浆糊,也怕满宝乱跑丢了。 屋里,杨秀秀就坐在那张小小的方桌前,开始糊火柴盒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另有玄机 宁县的初冬带着寒意,比起沈家屯那开阔,城关小学附近这座不算宽敞的小院里头,却仿佛被一层温暖的人气给包裹着,多了几分温馨和热闹。在这里的日子,对满宝和陆云来说,就像是缓缓展开的一幅全新画卷。 郑业顺利地进入了城关小学,成了一名备受瞩目的年轻教师。这瞩目不单单是因为他那高干子弟的身份,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带来的那两个“神童”学生。 三岁的满宝和五岁的陆云,被安排在一年级的教室角落里旁听。刚开始的时候,学校里所有的老师,包括那一脸严肃的校长,心里头都抱着观望的态度,甚至还有几分觉得这事儿“胡闹”的想法。 毕竟,这么小的孩子,能乖乖地坐在教室里吗?可别凳子还没坐热乎,就闹着出去玩了。而且,一年级的课程对他们来说,能听得懂? 然而,满宝的表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小丫头有着远超年龄的专注力,郑业在讲台上讲的那些故事、念的课文,她总能全神贯注地听着,听完还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小嘴巴一张一合,说得又清楚又流利。而且她对数字也异常敏感,别的小朋友还在掰着手指头算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她就能一下子说出答案了。 陆云则展现出了惊人的逻辑思维和理解能力。他不爱跟其他小孩玩,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却总能一下子就抓住老师讲课的精髓,甚至能举一反三。 郑业特意给他们布置了一些超出一年级难度的题目,满宝和陆云每次也能完成得漂漂亮亮。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郑老师带的两个乡下小神童”就成了整个学校里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老师们惊讶,学生们好奇,看向教室后排那两个小豆丁的目光里充满了惊叹和难以置信。 而郑家这会儿,也对小儿子带回来的这两家人啧啧称奇。 郑父郑母原本心里头最担心的,就是这两家人会跟老家那些水蛭般的穷亲戚一样,只知道一味地攀附,扶也扶不起来,赶也赶不走。可谁知道,沈家和陆家这两户乡下人家比他们预想中要“懂事”得多。 人家自从来到县城之后,压根就没有借着照顾孩子的名目,三天两头地上门攀附,更没有伸手向他们讨要任何东西,反而是极有分寸地保持着距离,就一门心思地过自己的日子。 除了最开始给他们租了个小院,出了第一个月的租金之外,那两家人就再也没有开过口提过什么让郑家为难的要求。 陆大勺凭着自己在镇上积累的工龄和那一手做饭的好经验,再加上夏凰的活动,顺利地调到了宁县东城的国营饭店做帮厨。 虽说这职位比起在镇上的时候降了,可毕竟是在县城里,工资也不比之前低。陆大勺心里头挺知足的,也踏实肯干,跟同事们相处得挺融洽,没过多长时间就扎根了下来。 为了能多挣点钱,让家里的日子过得更宽裕些,李大丫、李巧凤带着陆云那四个年纪虽然不大却懂事的姐姐,除了忙活家里的那些活计之外,还在杨秀秀的操持下,接了国营火柴厂往外分发的家庭糊火柴盒的工作。这活儿技术含量不高,全靠手熟和熬时间,按件来计酬,在城里也是许多家庭妇女补贴家用的常见选择。 她们这一大家子六个女人,在家里支起了个小型“流水线”,每天一有空闲时间,就坐在一块儿糊火柴盒。六个女人手脚麻利,分工合作,或裁纸、或折盒、或涂浆糊、或压成型,动作快得很。一天下来,完成的量相当可观,就算不靠陆大勺的工资,也能勉强支撑一大家子在县城的花销了。 每到晚饭的时候,陆大勺总会从饭店里带回来些多余的、没什么滋味的菜帮子,或者是熬过汤的骨头渣,一家人就围坐在桌子旁,分食粗粮窝头,就着这些油水聊聊白天的事。陆云做完自己的作业之后,还会主动教三个姐姐识字,倒也算得上其乐融融。 而杨秀秀这边,就更让陆家惊讶了。 郑家原本想着这祖孙俩,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个是才三岁的小娃娃,在这县城里生活难免拮据,再加上郑业在村里的时候受了她们不少照顾,便已经做好了让夏凰适当接济她们的准备。可谁能想到,杨秀秀的表现却让他们大跌眼镜。 杨秀秀同样接了大量糊火柴盒的活计,她可不像陆家有六个劳力,就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人。按常理来说,她糊盒子的速度能勉强糊口就算是很不错的了,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杨秀秀交活儿的速度和质量,让火柴厂负责收活的王大姐都啧啧称奇。 “秀秀婶子,您这手可真巧!一个人顶好几个人干的了!”王大姐清点着杨秀秀一次交来、堆得像小山似的火柴盒时,忍不住夸赞。杨秀秀每天交上来的火柴盒,堆得像小山似的,数量多得让人咋舌。而且那些盒子每个都糊得又齐整又结实,封口处严丝合缝的,就跟用尺子量着做出来的似的,比好些糊了几年火柴盒的人做得还要好。 杨秀秀却只是谦逊地笑笑摆摆手:“哪里哪里,老婆子我手慢,就是不敢糊弄事儿,想着这活儿既然接了,就得做好,每天多做些时辰,不敢耽误厂里用。” 她确实没糊弄火柴盒本身,可她这“高效率”,却另藏玄机。 每天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杨秀秀就已经起床生火,给满宝蒸上两个鸡蛋,或者熬一小碗稠稠的米粥。 等满宝吃饱喝足了,祖孙俩就会关上堂屋的门——这是杨秀秀雷打不动的规矩。糊火柴盒的时候,门窗紧闭着,说是不想让风吹乱了纸片和浆糊,也怕满宝乱跑丢了。 屋里,杨秀秀就坐在那张小小的方桌前,开始糊火柴盒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杨秀秀的生存智慧 杨秀秀先是仔仔细细地、完完整整地糊好一个盒子,然后,开始给它里头塞东西。有时候是一块大白兔奶糖,有时候是一小块桃酥,还有的时候甚至是一小块中午打算煮饭用的腊肉。 “满宝,来,今天是这个盒子,”杨秀秀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装着东西的火柴盒递到满宝的小手里,满脸慈爱,“中午奶奶给你送饭饭,糖糖可以分给跟你玩得好的同学吃哈。” 满宝的大眼睛立刻就弯了起来,小嘴咧开,伸出手抓住那只特殊的火柴盒,然后闭上眼睛,集中起精神。一股熟悉的暖流就开始在她手腕的葫芦上缓缓流动。 开始! 满宝小手微动,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就出现在了旁边。 再动!又一个! 满宝就像玩游戏一样,坐在垫了软垫的小凳子上,兴致勃勃地对着那只“种子”火柴盒不停地复制,一个接着一个的盒子就这么变了出来,堆满了旁边的竹篓。直到她感觉那股暖流的流动慢了下来,就知道今天的“上限”快到了,才会停下手里的动作。 这秘密的发现,还多亏了上次帮沈志和复制的那几盒牡丹牌香烟。 当时,杨秀秀和满宝两人都没往那方面想,还是这次来县城之前,沈志和拿着满宝找理由塞给他的两盒烟,一边看一边不停地感叹:“这高级烟就是好啊,烟盒都一模一样,板板正正的……” 满宝脑袋里才突然灵光一闪。 对哦,这烟盒可不是食物呀,既然也照样能复制,那其他东西…… 她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说试就试,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只要是密封的包装盒,哪怕个头大一点,也是能直接跟里头装着的食物一起复制出来的,不过呀,复制出来的包装重量也包括在了她的每日重量上限里头。 所以,复制太大太重的东西不太实际,但是对火柴盒却正正好! 一个火柴盒重量才多大一点,根本就是顺带手的事情。 杨秀秀知道这个秘密后,可真是高兴坏了,几乎是立刻就跑去找了街道办干部,接了这个糊火柴盒的差事,顺便还拉了陆家一把。 回到家之后,祖孙俩试了一下。杨秀秀先是动手,精心糊制了几个标准完美的空火柴盒,然后,她选了其中最好的一个空盒,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放入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结果不出意料的当然成功了! 杨秀秀激动得手都在抖!她一把将满宝搂进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这下咱们再不怕露馅了!” 从那以后,杨秀秀的“糊火柴盒”工作流程可就彻底变了。 她每天还是会像往常一样,亲手认认真真地糊制一批空火柴盒,同时,她会特意挑选几个糊得最完美的空盒,在一个选定的完美空盒里,放入当天选定的食物,然后仔仔细细地封好口。 而满宝呢,每天起来之后,就会乖乖地拿起这个“特殊”的火柴盒,发动自己葫芦空间的神奇能力,一口气复制到当日的上限。 等满宝复制完了,杨秀秀就开始忙活起来了。她需要打开这堆积如山的、装着奶糖的火柴盒,然后取出里面的奶糖,再把那空盒子重新封好。这些空盒子交到火柴厂的时候呀,因为本身糊得极好,根本就看不出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就这样,一人操作“复制”,一人负责“取货”和最后整理封口,祖孙俩配合得天衣无缝,轻轻松松地就“产出”了需要好几个熟练工才能完成的火柴盒数量,而且质量上乘。这效率,岂是纯手工糊盒子能比的?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办法,她们还额外收获了价值不菲的大白兔奶糖或者其他食物!这些东西,除了留一小部分给满宝解馋,偶尔也会拿出一点做人情之外,绝大部分则成了新的“货源”。 在熟悉了宁县的环境后,杨秀秀就开始悄悄地留意起周围的人和事了,通过平日里的观察和小心地打听,她接触到了一个叫辉子的本地小伙。 辉子是宁县本地的,家就在城南的棚户区里头。这小伙子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精瘦精瘦的,那一双眼睛却透着商人的精明和市井的圆滑。他家的条件不好,兄弟姐妹好几个,一家人挤在不大的屋子里,穷得叮当响。 但他脑子活络,胆子也大,舍得跑腿钻营,专门在城郊结合部和一些厂矿家属区做些“小买卖”,倒腾点紧俏物资,也能勉强维持家里的生计。 杨秀秀看中了他的机灵和本地人身份。在最开始几次试探性的交易后,双方建立了初步信任。杨秀秀就明确告诉辉子,她有个“亲戚”在食品厂,能偶尔弄到点计划外的东西,量不大,但稳定。 辉子正愁没稳定货源,自然求之不得。当下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按照规矩办事,绝对不会给杨秀秀找麻烦,这生意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于是,每天“糊火柴盒”得来的那二十多斤大白兔奶糖,就成了杨秀秀和辉子之间的“大宗交易”。强子按照略低于黑市但高于供销社的价格,用现金收购这些奶糖,然后再转手散卖出去,从中赚个差价,这一来二去的,两边都能挣到不少。 而且杨秀秀和辉子双方都很默契地不问来源和去处,只求财路安稳。 靠着这些钱票,再加上火柴厂结算的糊盒子的工钱,足够杨秀秀和满宝在县城的日子过得体面又富裕了。 至于满宝偶尔叫陆云过来“玩”的时候趁机刷新上限,复制出的大批量粮食。杨秀秀都让她继续囤在葫芦空间里,打算等下次回向阳镇的时候,一次性出给老伙伴黑二。 那可才是真正的大头,而且也更安全。 日子就这样在满宝的“复制魔法”和杨秀秀的精明运作下,平稳而富足地流淌着。 在郑家、陆家以及周围邻居们的眼中呀,看到的只是一个勤劳、能干、要强,带着孙女在县城也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乡下老太太杨秀秀。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杨秀秀的生存智慧 杨秀秀先是仔仔细细地、完完整整地糊好一个盒子,然后,开始给它里头塞东西。有时候是一块大白兔奶糖,有时候是一小块桃酥,还有的时候甚至是一小块中午打算煮饭用的腊肉。 “满宝,来,今天是这个盒子,”杨秀秀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装着东西的火柴盒递到满宝的小手里,满脸慈爱,“中午奶奶给你送饭饭,糖糖可以分给跟你玩得好的同学吃哈。” 满宝的大眼睛立刻就弯了起来,小嘴咧开,伸出手抓住那只特殊的火柴盒,然后闭上眼睛,集中起精神。一股熟悉的暖流就开始在她手腕的葫芦上缓缓流动。 开始! 满宝小手微动,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就出现在了旁边。 再动!又一个! 满宝就像玩游戏一样,坐在垫了软垫的小凳子上,兴致勃勃地对着那只“种子”火柴盒不停地复制,一个接着一个的盒子就这么变了出来,堆满了旁边的竹篓。直到她感觉那股暖流的流动慢了下来,就知道今天的“上限”快到了,才会停下手里的动作。 这秘密的发现,还多亏了上次帮沈志和复制的那几盒牡丹牌香烟。 当时,杨秀秀和满宝两人都没往那方面想,还是这次来县城之前,沈志和拿着满宝找理由塞给他的两盒烟,一边看一边不停地感叹:“这高级烟就是好啊,烟盒都一模一样,板板正正的……” 满宝脑袋里才突然灵光一闪。 对哦,这烟盒可不是食物呀,既然也照样能复制,那其他东西…… 她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说试就试,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只要是密封的包装盒,哪怕个头大一点,也是能直接跟里头装着的食物一起复制出来的,不过呀,复制出来的包装重量也包括在了她的每日重量上限里头。 所以,复制太大太重的东西不太实际,但是对火柴盒却正正好! 一个火柴盒重量才多大一点,根本就是顺带手的事情。 杨秀秀知道这个秘密后,可真是高兴坏了,几乎是立刻就跑去找了街道办干部,接了这个糊火柴盒的差事,顺便还拉了陆家一把。 回到家之后,祖孙俩试了一下。杨秀秀先是动手,精心糊制了几个标准完美的空火柴盒,然后,她选了其中最好的一个空盒,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放入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结果不出意料的当然成功了! 杨秀秀激动得手都在抖!她一把将满宝搂进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这下咱们再不怕露馅了!” 从那以后,杨秀秀的“糊火柴盒”工作流程可就彻底变了。 她每天还是会像往常一样,亲手认认真真地糊制一批空火柴盒,同时,她会特意挑选几个糊得最完美的空盒,在一个选定的完美空盒里,放入当天选定的食物,然后仔仔细细地封好口。 而满宝呢,每天起来之后,就会乖乖地拿起这个“特殊”的火柴盒,发动自己葫芦空间的神奇能力,一口气复制到当日的上限。 等满宝复制完了,杨秀秀就开始忙活起来了。她需要打开这堆积如山的、装着奶糖的火柴盒,然后取出里面的奶糖,再把那空盒子重新封好。这些空盒子交到火柴厂的时候呀,因为本身糊得极好,根本就看不出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就这样,一人操作“复制”,一人负责“取货”和最后整理封口,祖孙俩配合得天衣无缝,轻轻松松地就“产出”了需要好几个熟练工才能完成的火柴盒数量,而且质量上乘。这效率,岂是纯手工糊盒子能比的?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办法,她们还额外收获了价值不菲的大白兔奶糖或者其他食物!这些东西,除了留一小部分给满宝解馋,偶尔也会拿出一点做人情之外,绝大部分则成了新的“货源”。 在熟悉了宁县的环境后,杨秀秀就开始悄悄地留意起周围的人和事了,通过平日里的观察和小心地打听,她接触到了一个叫辉子的本地小伙。 辉子是宁县本地的,家就在城南的棚户区里头。这小伙子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精瘦精瘦的,那一双眼睛却透着商人的精明和市井的圆滑。他家的条件不好,兄弟姐妹好几个,一家人挤在不大的屋子里,穷得叮当响。 但他脑子活络,胆子也大,舍得跑腿钻营,专门在城郊结合部和一些厂矿家属区做些“小买卖”,倒腾点紧俏物资,也能勉强维持家里的生计。 杨秀秀看中了他的机灵和本地人身份。在最开始几次试探性的交易后,双方建立了初步信任。杨秀秀就明确告诉辉子,她有个“亲戚”在食品厂,能偶尔弄到点计划外的东西,量不大,但稳定。 辉子正愁没稳定货源,自然求之不得。当下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按照规矩办事,绝对不会给杨秀秀找麻烦,这生意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于是,每天“糊火柴盒”得来的那二十多斤大白兔奶糖,就成了杨秀秀和辉子之间的“大宗交易”。强子按照略低于黑市但高于供销社的价格,用现金收购这些奶糖,然后再转手散卖出去,从中赚个差价,这一来二去的,两边都能挣到不少。 而且杨秀秀和辉子双方都很默契地不问来源和去处,只求财路安稳。 靠着这些钱票,再加上火柴厂结算的糊盒子的工钱,足够杨秀秀和满宝在县城的日子过得体面又富裕了。 至于满宝偶尔叫陆云过来“玩”的时候趁机刷新上限,复制出的大批量粮食。杨秀秀都让她继续囤在葫芦空间里,打算等下次回向阳镇的时候,一次性出给老伙伴黑二。 那可才是真正的大头,而且也更安全。 日子就这样在满宝的“复制魔法”和杨秀秀的精明运作下,平稳而富足地流淌着。 在郑家、陆家以及周围邻居们的眼中呀,看到的只是一个勤劳、能干、要强,带着孙女在县城也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乡下老太太杨秀秀。 第一百二十六章 流言 就连一向见多识广的郑母王雅芝,有时候也忍不住跟夏凰感叹:“凤凰儿,你这个乡下婶子……不简单呐。” “哦?妈,怎么说?”夏凰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原想着秀秀一个老太太带个奶娃娃,在城里日子怕不好过,要咱们搭把手呢。”郑母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语气里带着罕见的赞叹,“可现在看呢,人家日子过得可瓷实了!糊火柴盒那效率,跟陆家一大家子都差不多了,质量还好!小张亲眼看见过王会计夸她呢。” 王雅芝难得对乡下人有好感:“人家也不占咱们便宜,逢年过节的时候,就让小业带点自家种的菜干呀,或者攒的鸡蛋过来,就是份心意就难得。不像有些人……” 说着说着,郑母想起了自家丈夫老家的那些亲戚,忍不住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的神情:“那些只知道伸手讨要,从来不知道自己努力的,跟杨秀秀比起来,那真是差远了。小业跟着这样的家庭沾点光,学点韧劲儿,我看挺好的。” 夏凰听了,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又给她添了些水,这才接话道:“是啊,秀婶子为人要强,也精明能干,轻易不欠人情,确实是让人佩服。”她心里也着实松了口气,沈家识趣,让她在公婆面前也好做。 夏凰又想起满宝,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满宝那孩子也招人疼,小业现在教得更带劲了。陆家也是,全家都本分,陆大勺在饭店也挺踏实的。” 郑母“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茶几上那只已经空了的、印着精致图案的奶油蛋糕碟子上。那蛋糕是昨天刚托人从省城捎来的:“你下次过去小业那儿,带两块点心和罐头过去,给孩子们尝尝鲜。” “好的,妈。”夏凰应了一声,想到满宝那小丫头一看到点心和罐头,肯定又要用那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然后兴奋地大叫“凤凰姐姐最好”的画面,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宁县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老钟表一样,滴滴答答地往走着,规律而充实。满宝除了日常的“火柴盒工程”,还有每月回向阳镇看望家人、给黑二出货这些事儿之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想办法刷新每日的复制上限。 而陆云这个移动的“刷新点”,成了她最便捷、也是最安全的“能源供应商”。现在两家也住得没有之前近了,所以在学校里的时候,满宝总会“不经意”地制造各种机会,好让陆云碰到她手腕内侧的葫芦胎记。 年纪小的时候还不觉得,可随着时光在笔尖和书页间悄然溜走,不知不觉间,满宝和陆云已经不再是缩在教室角落旁听的小豆丁了。他们凭着碾压同龄人的聪慧,不仅稳稳地坐在了三年级的教室里,还开始超前学习四年级的内容。 郑业对这两个“得意门生”越发地上心,在他们身上倾注的心血也就更多了起来。 然而,随着两个孩子年龄一点点增长,身形也开始抽条,褪去了几分奶娃娃的圆润,他俩之间那份远超年龄的亲密无间,在懵懂初开的孩童眼中,渐渐变得有些“扎眼”。 也许是课间大家在操场上追逐打闹的时候呀,满宝“不小心”被陆云抓住了手腕; 也许是上课的时候去借橡皮,那小手“无意”间就擦过了陆云的手背; 又或许是排队去做课间操的时候,满宝“恰好”站在陆云身后,那小手会“晃悠”着碰到他的胳膊…… 这些接触短暂而自然,乍一看,还真挺符合一个“依赖哥哥的妹妹”设定。可慢慢地,一些细碎的声音就开始在各年级的学生间悄悄地流传开来。 “喂,你们发现没?”课间的时候呀,七岁半的“观察家”孙小眼,在男厕所门口神秘兮兮地拉住几个正准备去操场玩的同学,压低了声音说道,“沈禾满是不是……老碰陆云呀?” “是啊是啊!”早就觉得不对劲的王爱民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忙不迭地点头附和,眼神闪烁着,带着几分八卦的兴奋,“她总是找借口碰陆云!递个东西要碰一下,问个问题也要碰一下,就连不小心摔倒了,都得往陆云身上靠!哪有女孩子这样的呀,我看她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女生刘小梅就小声地插了一句:“我奶奶说了,男孩子女孩子要七岁不同席呢!他们这样碰碰摸摸的,不好!” 一个比较懵懂的男同学周大宝挠了挠头,一脸疑惑地问道:“那……那她们是不是亲两口子呀?”这词儿经过上次学校里的某个小风波后,在孩子们中间俨然成了“特殊关系”的代名词。 “肯定呀!”孙小眼下了结论,脸上带着几分发现了“大秘密”的兴奋,“不然沈禾满为啥不碰别人,就光碰陆云呢?我看她呀,就是稀罕陆云呗!”他把在巷子里听大人们闲聊学来的词儿都用上了,说得那叫一个言之凿凿。 “哎,你们看,沈禾满又去找陆云了!” “陆云帮她捡橡皮,她笑得可甜了呢!” “他们俩呀,总在一起,吃饭也坐一块儿,放学也一起走……” 就这样,孩子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一样,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很快,关于“沈禾满故意碰陆云”、“陆云是沈禾满的小丈夫”这样带着暧昧色彩的流言,就在班级里,甚至在整个年级里小范围地传开了开来。 当“天生一对”、“小两口”这样带着些暧昧意味的词汇,被一群半懂不懂的孩子用好奇又带着点促狭的语气反复提及、打趣的时候,这事儿可就渐渐地变了味道。 这天课间,大家排着队下楼梯。满宝站在陆云前面两个台阶的位置,她回头笑嘻嘻地对陆云说:“阿云哥哥,下午放学你等我哦!奶奶说……哎呀!” 第一百二十六章 流言 就连一向见多识广的郑母王雅芝,有时候也忍不住跟夏凰感叹:“凤凰儿,你这个乡下婶子……不简单呐。” “哦?妈,怎么说?”夏凰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原想着秀秀一个老太太带个奶娃娃,在城里日子怕不好过,要咱们搭把手呢。”郑母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语气里带着罕见的赞叹,“可现在看呢,人家日子过得可瓷实了!糊火柴盒那效率,跟陆家一大家子都差不多了,质量还好!小张亲眼看见过王会计夸她呢。” 王雅芝难得对乡下人有好感:“人家也不占咱们便宜,逢年过节的时候,就让小业带点自家种的菜干呀,或者攒的鸡蛋过来,就是份心意就难得。不像有些人……” 说着说着,郑母想起了自家丈夫老家的那些亲戚,忍不住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的神情:“那些只知道伸手讨要,从来不知道自己努力的,跟杨秀秀比起来,那真是差远了。小业跟着这样的家庭沾点光,学点韧劲儿,我看挺好的。” 夏凰听了,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又给她添了些水,这才接话道:“是啊,秀婶子为人要强,也精明能干,轻易不欠人情,确实是让人佩服。”她心里也着实松了口气,沈家识趣,让她在公婆面前也好做。 夏凰又想起满宝,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满宝那孩子也招人疼,小业现在教得更带劲了。陆家也是,全家都本分,陆大勺在饭店也挺踏实的。” 郑母“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茶几上那只已经空了的、印着精致图案的奶油蛋糕碟子上。那蛋糕是昨天刚托人从省城捎来的:“你下次过去小业那儿,带两块点心和罐头过去,给孩子们尝尝鲜。” “好的,妈。”夏凰应了一声,想到满宝那小丫头一看到点心和罐头,肯定又要用那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然后兴奋地大叫“凤凰姐姐最好”的画面,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宁县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老钟表一样,滴滴答答地往走着,规律而充实。满宝除了日常的“火柴盒工程”,还有每月回向阳镇看望家人、给黑二出货这些事儿之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想办法刷新每日的复制上限。 而陆云这个移动的“刷新点”,成了她最便捷、也是最安全的“能源供应商”。现在两家也住得没有之前近了,所以在学校里的时候,满宝总会“不经意”地制造各种机会,好让陆云碰到她手腕内侧的葫芦胎记。 年纪小的时候还不觉得,可随着时光在笔尖和书页间悄然溜走,不知不觉间,满宝和陆云已经不再是缩在教室角落旁听的小豆丁了。他们凭着碾压同龄人的聪慧,不仅稳稳地坐在了三年级的教室里,还开始超前学习四年级的内容。 郑业对这两个“得意门生”越发地上心,在他们身上倾注的心血也就更多了起来。 然而,随着两个孩子年龄一点点增长,身形也开始抽条,褪去了几分奶娃娃的圆润,他俩之间那份远超年龄的亲密无间,在懵懂初开的孩童眼中,渐渐变得有些“扎眼”。 也许是课间大家在操场上追逐打闹的时候呀,满宝“不小心”被陆云抓住了手腕; 也许是上课的时候去借橡皮,那小手“无意”间就擦过了陆云的手背; 又或许是排队去做课间操的时候,满宝“恰好”站在陆云身后,那小手会“晃悠”着碰到他的胳膊…… 这些接触短暂而自然,乍一看,还真挺符合一个“依赖哥哥的妹妹”设定。可慢慢地,一些细碎的声音就开始在各年级的学生间悄悄地流传开来。 “喂,你们发现没?”课间的时候呀,七岁半的“观察家”孙小眼,在男厕所门口神秘兮兮地拉住几个正准备去操场玩的同学,压低了声音说道,“沈禾满是不是……老碰陆云呀?” “是啊是啊!”早就觉得不对劲的王爱民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忙不迭地点头附和,眼神闪烁着,带着几分八卦的兴奋,“她总是找借口碰陆云!递个东西要碰一下,问个问题也要碰一下,就连不小心摔倒了,都得往陆云身上靠!哪有女孩子这样的呀,我看她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女生刘小梅就小声地插了一句:“我奶奶说了,男孩子女孩子要七岁不同席呢!他们这样碰碰摸摸的,不好!” 一个比较懵懂的男同学周大宝挠了挠头,一脸疑惑地问道:“那……那她们是不是亲两口子呀?”这词儿经过上次学校里的某个小风波后,在孩子们中间俨然成了“特殊关系”的代名词。 “肯定呀!”孙小眼下了结论,脸上带着几分发现了“大秘密”的兴奋,“不然沈禾满为啥不碰别人,就光碰陆云呢?我看她呀,就是稀罕陆云呗!”他把在巷子里听大人们闲聊学来的词儿都用上了,说得那叫一个言之凿凿。 “哎,你们看,沈禾满又去找陆云了!” “陆云帮她捡橡皮,她笑得可甜了呢!” “他们俩呀,总在一起,吃饭也坐一块儿,放学也一起走……” 就这样,孩子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一样,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很快,关于“沈禾满故意碰陆云”、“陆云是沈禾满的小丈夫”这样带着暧昧色彩的流言,就在班级里,甚至在整个年级里小范围地传开了开来。 当“天生一对”、“小两口”这样带着些暧昧意味的词汇,被一群半懂不懂的孩子用好奇又带着点促狭的语气反复提及、打趣的时候,这事儿可就渐渐地变了味道。 这天课间,大家排着队下楼梯。满宝站在陆云前面两个台阶的位置,她回头笑嘻嘻地对陆云说:“阿云哥哥,下午放学你等我哦!奶奶说……哎呀!” 第一百二十七章 满宝的苦恼 说着说着,满宝像是脚下突然一滑,整个小身体就往后一仰,手精准无比地朝后抓去,目标自然是陆云的胳膊!陆云下意识地立刻就伸手去捞她的肩膀。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拐角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快看!又拉上啦!” “小丈夫又护媳妇儿咯!” “真不害臊!故意摔倒呢!” 这笑声比上次更刺耳、更刻意,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恶意和起哄。带头的正是孙小眼和王爱民他们几个,这会儿正在那儿挤眉弄眼。 满宝瞬间收回手站稳。一听那些话,她小脸“腾”地涨得通红!这次可不是装的,那是真的恼火了!这帮小屁孩简直是蹬鼻子上脸!她猛地转过身,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此刻就像燃着两团小火苗一样,火气“噌噌”地往上冒,她刚想撸起袖子骂回去,却被一只更有力的手往后轻轻一带。 陆云已经一步跨到了她前面,用自己高了些的身体将满宝完全地挡在了身后。他小小的背影挺得笔直,就像一堵沉默的墙一样。 他冷冷地看着楼梯拐角处起哄的那几个人,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黑沉黑沉的眼眸里,却第一次清晰地凝聚了寒意,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周围那些原本还嬉闹着、哄笑着的孩子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慢慢弱了下去。 “让开。”陆云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孙小眼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了,可还是嘴硬,结结巴巴地说道:“怎……怎么着?还不让人说了?她刚才就是故意……” “闭上你的嘴!”陆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虽然不高,却异常强硬。他平日里看着沉默寡言的,可这会儿,那平静外表下潜藏的力量感让周围的孩子都怔住了,谁也没想到,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陆云,发起火来居然这么吓人。 “陆云!你还敢凶人!”王爱民仗着自己块头大,这会儿就想往前冲。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威严的怒喝突然响起,教导主任黑着脸出现在了楼梯口。原本哄闹的场面瞬间就变成了噤若寒蝉,孩子们一个个都低着头,孙小眼和王爱民几个带头起哄的,更是被教导主任揪着耳朵,灰溜溜地拎走了。 楼梯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陆云紧绷着的肩膀微微放松,他侧过身,低头看向身后的满宝。 满宝眼底的火气还没完全消散,但也收敛了起来。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陆云,心里头有点儿复杂:一方面她感激陆云的维护;可另一方面,她又更恼火这帮无聊的同学。 她瘪瘪嘴,带着三分真七分装的委屈,习惯性地伸出小胖手去抓陆云的衣角,指尖顺势飞快地滑过他的手腕——毕竟今天的“刷新”指标还没完成呢。 然而这一次,陆云在她小手触碰到他衣角的瞬间,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几乎是同时,他下意识地、轻微地往旁边侧了半步,躲开了满宝的手。 满宝的小手扑了个空! 这下满宝真的愣住了,手指还保持着抓取的姿势悬在半空。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陆云——他……他在躲她? 陆云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近乎本能的反应有些不妥,脸上一下子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茫然。 他看着满宝那双瞪得溜圆、满是困惑和一点点被冒犯委屈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想要解释什么,可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避开她的目光,匆匆丢下一句:“快上课了,回教室。”就转身低头快步上了楼梯,留下满宝一个人在楼梯间小嘴微张,愣在原地。 满宝回过神来后,气鼓鼓地跺了下脚,搞什么鬼呀?!不让我‘充电’了?!都怪那些无聊的同学,哼!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陆云那细微躲避背后的少年心思,满脑子都是“刷新次数”的损失,还有未来“充电计划”要面临的麻烦。 满宝现在已经开始知道爱美了,六岁的小姑娘,身高一米二,体重二十公斤,看着又匀称又挺拔。可要是没有了陆云的刷新,她每天靠着自己的复制就只能获得二十公斤的食物了。 正常来说养活一家人那也是绰绰有余了,但是如果想要图谋点大事,却还是显得有点不够用。 爱军哥哥今年已经在镇上读初三了,爱国哥哥也马上也要小学毕业。爱国这小子自小就比爱军更跳脱,那性子就像个皮猴似的,也没有爱军自觉,小学的时候还有哥哥压着,多少还能收敛点儿,可等他上了中学,爱军也毕业了,没人弹压,只怕这“猴子”要上天。 杨秀秀这段时间就一直在琢磨,是让爱国跟爱军一样去镇上的中学,还是直接把他接到宁县这边来上学。 她跟满宝商量了好几次,最后满宝觉得,自家还是得买房!有了自己的房子,安置家里人就方便多了,也不用总是找陆家的关系了。 自从史专家的水利工程修建完成之后,这些年粮食的收成是越来越好,这粮食一多,价格自然而然就降了下去。 而且现在满宝只能在学校瞅准机会刷新,没法像小时候那样逮着陆云一薅一整天了,这么算下来的话,她们每个月回去给黑二的数量也就约莫在三千五百块左右。 这对于其他普通人家来说那肯定是不敢想的天价了,可对于已经把目标瞄准独栋大院的满宝来说,却还有些不够。 她又是小仓鼠属性,之前已经放好的整钱她又不想动,这不,事情就有点卡住了。 满宝这会儿还在苦恼自己的赚钱大计受阻,却不知道,这事儿还远远没完呢! 另一边,杨秀秀从郑业那里听说了学校里那些风言风语,她心里头其实跟明镜儿似的,一下子就知道这根子在哪了,可面上却丝毫不显,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当天晚上,她特意提了一小包新得的红枣,就去陆家串门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满宝的苦恼 说着说着,满宝像是脚下突然一滑,整个小身体就往后一仰,手精准无比地朝后抓去,目标自然是陆云的胳膊!陆云下意识地立刻就伸手去捞她的肩膀。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拐角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快看!又拉上啦!” “小丈夫又护媳妇儿咯!” “真不害臊!故意摔倒呢!” 这笑声比上次更刺耳、更刻意,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恶意和起哄。带头的正是孙小眼和王爱民他们几个,这会儿正在那儿挤眉弄眼。 满宝瞬间收回手站稳。一听那些话,她小脸“腾”地涨得通红!这次可不是装的,那是真的恼火了!这帮小屁孩简直是蹬鼻子上脸!她猛地转过身,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此刻就像燃着两团小火苗一样,火气“噌噌”地往上冒,她刚想撸起袖子骂回去,却被一只更有力的手往后轻轻一带。 陆云已经一步跨到了她前面,用自己高了些的身体将满宝完全地挡在了身后。他小小的背影挺得笔直,就像一堵沉默的墙一样。 他冷冷地看着楼梯拐角处起哄的那几个人,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黑沉黑沉的眼眸里,却第一次清晰地凝聚了寒意,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周围那些原本还嬉闹着、哄笑着的孩子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慢慢弱了下去。 “让开。”陆云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孙小眼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了,可还是嘴硬,结结巴巴地说道:“怎……怎么着?还不让人说了?她刚才就是故意……” “闭上你的嘴!”陆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虽然不高,却异常强硬。他平日里看着沉默寡言的,可这会儿,那平静外表下潜藏的力量感让周围的孩子都怔住了,谁也没想到,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陆云,发起火来居然这么吓人。 “陆云!你还敢凶人!”王爱民仗着自己块头大,这会儿就想往前冲。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威严的怒喝突然响起,教导主任黑着脸出现在了楼梯口。原本哄闹的场面瞬间就变成了噤若寒蝉,孩子们一个个都低着头,孙小眼和王爱民几个带头起哄的,更是被教导主任揪着耳朵,灰溜溜地拎走了。 楼梯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陆云紧绷着的肩膀微微放松,他侧过身,低头看向身后的满宝。 满宝眼底的火气还没完全消散,但也收敛了起来。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陆云,心里头有点儿复杂:一方面她感激陆云的维护;可另一方面,她又更恼火这帮无聊的同学。 她瘪瘪嘴,带着三分真七分装的委屈,习惯性地伸出小胖手去抓陆云的衣角,指尖顺势飞快地滑过他的手腕——毕竟今天的“刷新”指标还没完成呢。 然而这一次,陆云在她小手触碰到他衣角的瞬间,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几乎是同时,他下意识地、轻微地往旁边侧了半步,躲开了满宝的手。 满宝的小手扑了个空! 这下满宝真的愣住了,手指还保持着抓取的姿势悬在半空。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陆云——他……他在躲她? 陆云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近乎本能的反应有些不妥,脸上一下子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茫然。 他看着满宝那双瞪得溜圆、满是困惑和一点点被冒犯委屈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想要解释什么,可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避开她的目光,匆匆丢下一句:“快上课了,回教室。”就转身低头快步上了楼梯,留下满宝一个人在楼梯间小嘴微张,愣在原地。 满宝回过神来后,气鼓鼓地跺了下脚,搞什么鬼呀?!不让我‘充电’了?!都怪那些无聊的同学,哼!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陆云那细微躲避背后的少年心思,满脑子都是“刷新次数”的损失,还有未来“充电计划”要面临的麻烦。 满宝现在已经开始知道爱美了,六岁的小姑娘,身高一米二,体重二十公斤,看着又匀称又挺拔。可要是没有了陆云的刷新,她每天靠着自己的复制就只能获得二十公斤的食物了。 正常来说养活一家人那也是绰绰有余了,但是如果想要图谋点大事,却还是显得有点不够用。 爱军哥哥今年已经在镇上读初三了,爱国哥哥也马上也要小学毕业。爱国这小子自小就比爱军更跳脱,那性子就像个皮猴似的,也没有爱军自觉,小学的时候还有哥哥压着,多少还能收敛点儿,可等他上了中学,爱军也毕业了,没人弹压,只怕这“猴子”要上天。 杨秀秀这段时间就一直在琢磨,是让爱国跟爱军一样去镇上的中学,还是直接把他接到宁县这边来上学。 她跟满宝商量了好几次,最后满宝觉得,自家还是得买房!有了自己的房子,安置家里人就方便多了,也不用总是找陆家的关系了。 自从史专家的水利工程修建完成之后,这些年粮食的收成是越来越好,这粮食一多,价格自然而然就降了下去。 而且现在满宝只能在学校瞅准机会刷新,没法像小时候那样逮着陆云一薅一整天了,这么算下来的话,她们每个月回去给黑二的数量也就约莫在三千五百块左右。 这对于其他普通人家来说那肯定是不敢想的天价了,可对于已经把目标瞄准独栋大院的满宝来说,却还有些不够。 她又是小仓鼠属性,之前已经放好的整钱她又不想动,这不,事情就有点卡住了。 满宝这会儿还在苦恼自己的赚钱大计受阻,却不知道,这事儿还远远没完呢! 另一边,杨秀秀从郑业那里听说了学校里那些风言风语,她心里头其实跟明镜儿似的,一下子就知道这根子在哪了,可面上却丝毫不显,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当天晚上,她特意提了一小包新得的红枣,就去陆家串门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心搞“事业”的满宝 “大丫妹子,巧凤,你们听说了没?学校里那些不懂事的娃娃,竟编排起咱们满宝和云云来了!” 杨秀秀一进门就笑着开了口,脸上带着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一边说着,一边还拍了拍大腿。 李大丫倒是才知道这事,闻言就有些诧异:“咋回事?那些碎嘴的小崽子说满宝啥了?” 她们家是个男娃,倒是不怕的。而且,她家云哥儿和满宝,那是正经的……青梅竹马呢!李大丫倒是觉得孙子跟满宝好是好事,满宝那丫头多机灵多福气,都把她们家从沈家屯带到宁县来了,她心里头还真是带了点小心思,这会儿一听杨秀秀这话便有些着急。 杨秀秀开门见山道:“还能有啥啊,说什么‘小两口’什么的呗!哎哟,可把我气笑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咱们两家那可是知根知底的,孩子从小一块儿长大,那关系好得就跟亲兄妹似的呀!云云多照顾满宝啊,满宝也黏她云云哥哥,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嘛,那些个不懂事的娃娃,净瞎编排!” 李大丫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呢,一旁的李巧凤弱弱的开了口,她是不懂什么学问上的事情的,但是却见过村里头的小姑娘被流言逼得跳了河的事情,顿时就有些着急:“这……这会不会对孩子们名声不好啊?” “名声?”李大丫一听,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带着乡下老太太特有的泼辣劲儿,眼睛一瞪,“咱家孩子清清白白的,学习又顶呱呱的,郑老师都夸是神童呢!那些嚼舌根的,指不定是自家孩子学习比不上,眼红了,才在这儿瞎咧咧呢!怕什么呀?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再说了,要真论起来呀,满宝和云云小时候,咱两家不还开玩笑说过娃娃亲嘛!虽说是玩笑话,可也说明咱们两家亲近不是?孩子们关系好,那是好事!咱们当大人的,可不能跟着瞎想,让孩子们生分了!” “娃娃亲”三个字一出呀,李巧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对哦!满宝当时还救过我们云云呢,要我说,这两孩子就是有缘分呢!”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看了眼婆婆带着鼓励的眼神,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低头缝衣服的手都快了两分。 杨秀秀倒没想到是这种结果,愣了愣,打了个哈哈就往家走了。说实话,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熨帖的,当时在屯子里的时候,王婶开玩笑说“以身相许”的时候,她们陆家可是避之不及的。这会子见自家好起来了,就又有这回事了? 哼哼,要不是看那陆云小子确实还过得去,又跟满宝有“刷新”的牵绊,她刚刚就把话给撅回去了。 陆云回家后,也被李大丫拉着“开导”了一番:“云哥儿啊,你可别听外面那些瞎说的呀!” 李大丫拉着陆云的手,语重心长道:“满宝是你妹妹,你照顾她那是应该的!你们俩好好念书,给奶奶争气!什么小两口不小两口的,那都是他们嫉妒呢!你跟满宝呀,那是打小的情分,以后还得互相帮衬着呢!” 陆云看着自家奶奶那理直气壮的模样,微微抿了抿嘴,忽略心里乱糟糟的那点子思绪,点点头然后就默默地去写作业了。 满宝这边,杨秀秀也在搂着她“交底”。 “乖宝,别怕那些闲话。”杨秀秀摸了摸满宝的脑袋,“你云云哥哥是咱们自家人,碰碰小手怎么了?不过呢,郑老师说得也对,在学校里稍微注意点,别让那些坏小子再抓住话柄。要‘碰碰’呀,咱放学回家路上,或者周末在家的时候,法子多的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冲满宝眨眨眼,暗示满宝这“刷新大业”可以调整调整策略。 满宝心领神会,小脑袋用力一点,眼睛亮晶晶地笑着说:“嗯!满宝知道了!在学校里,我就……就跟云云哥哥比赛写字!写累了,他给我递橡皮的时候,再‘不小心’碰一下!” 她一下子就想出了新的、更隐蔽的“接触”方案,小脸上满是狡黠。 杨秀秀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伸手捏捏孙女的小脸,笑着说:“对!就这么办!我乖宝最聪明了!” 满宝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葫芦胎记,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小眼神瞟向陆云家的方向,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嗯,今天的“橘子味水果糖”复制份额,得想办法让云云哥哥“帮忙”刷新一下……就用新想的“递橡皮不小心碰手”法好了! 然而第二天,满宝就发现了。那个陆云也不知道咋回事,虽然依旧会在满宝需要帮助时第一时间伸出援手,可每次满宝那带着目的性的小手触碰到他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僵直一下身体。 而自从被人戳破这件事之后,陆云也明显地注意到,很多时候满宝真的就是故意靠近自己的想摸自己的,难不成…… 小男孩心里乱得跟线团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在人群中蹦蹦跳跳的身影,看到她那充满活力的样子,他也会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当满宝拿着解出的一道难题,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似的,向他“炫耀”着求夸奖,并且“顺便”碰他手臂一下时,一丝陌生的、微甜的、带着淡淡热度的感觉,就悄然地盘旋在他的心口,像是春天里破土而出的第一棵嫩芽一样,带着点痒,让他心里头既觉得新奇,又有点不知所措。 陆云无法言说,甚至自己都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感觉,只是每次一碰到这样的情况,脸就会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起来。 而对于满宝来说……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该死的“刷新次数”!恋爱?那是啥?能吃吗?能放进葫芦空间里增值吗?搞事业才是硬道理!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下个月杨秀秀“攒够资本”准备在县城买的房子——一个能放下更大储物柜、让她的“物资”有更安全据点的新目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心搞“事业”的满宝 “大丫妹子,巧凤,你们听说了没?学校里那些不懂事的娃娃,竟编排起咱们满宝和云云来了!” 杨秀秀一进门就笑着开了口,脸上带着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一边说着,一边还拍了拍大腿。 李大丫倒是才知道这事,闻言就有些诧异:“咋回事?那些碎嘴的小崽子说满宝啥了?” 她们家是个男娃,倒是不怕的。而且,她家云哥儿和满宝,那是正经的……青梅竹马呢!李大丫倒是觉得孙子跟满宝好是好事,满宝那丫头多机灵多福气,都把她们家从沈家屯带到宁县来了,她心里头还真是带了点小心思,这会儿一听杨秀秀这话便有些着急。 杨秀秀开门见山道:“还能有啥啊,说什么‘小两口’什么的呗!哎哟,可把我气笑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咱们两家那可是知根知底的,孩子从小一块儿长大,那关系好得就跟亲兄妹似的呀!云云多照顾满宝啊,满宝也黏她云云哥哥,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嘛,那些个不懂事的娃娃,净瞎编排!” 李大丫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呢,一旁的李巧凤弱弱的开了口,她是不懂什么学问上的事情的,但是却见过村里头的小姑娘被流言逼得跳了河的事情,顿时就有些着急:“这……这会不会对孩子们名声不好啊?” “名声?”李大丫一听,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带着乡下老太太特有的泼辣劲儿,眼睛一瞪,“咱家孩子清清白白的,学习又顶呱呱的,郑老师都夸是神童呢!那些嚼舌根的,指不定是自家孩子学习比不上,眼红了,才在这儿瞎咧咧呢!怕什么呀?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再说了,要真论起来呀,满宝和云云小时候,咱两家不还开玩笑说过娃娃亲嘛!虽说是玩笑话,可也说明咱们两家亲近不是?孩子们关系好,那是好事!咱们当大人的,可不能跟着瞎想,让孩子们生分了!” “娃娃亲”三个字一出呀,李巧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对哦!满宝当时还救过我们云云呢,要我说,这两孩子就是有缘分呢!”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看了眼婆婆带着鼓励的眼神,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低头缝衣服的手都快了两分。 杨秀秀倒没想到是这种结果,愣了愣,打了个哈哈就往家走了。说实话,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熨帖的,当时在屯子里的时候,王婶开玩笑说“以身相许”的时候,她们陆家可是避之不及的。这会子见自家好起来了,就又有这回事了? 哼哼,要不是看那陆云小子确实还过得去,又跟满宝有“刷新”的牵绊,她刚刚就把话给撅回去了。 陆云回家后,也被李大丫拉着“开导”了一番:“云哥儿啊,你可别听外面那些瞎说的呀!” 李大丫拉着陆云的手,语重心长道:“满宝是你妹妹,你照顾她那是应该的!你们俩好好念书,给奶奶争气!什么小两口不小两口的,那都是他们嫉妒呢!你跟满宝呀,那是打小的情分,以后还得互相帮衬着呢!” 陆云看着自家奶奶那理直气壮的模样,微微抿了抿嘴,忽略心里乱糟糟的那点子思绪,点点头然后就默默地去写作业了。 满宝这边,杨秀秀也在搂着她“交底”。 “乖宝,别怕那些闲话。”杨秀秀摸了摸满宝的脑袋,“你云云哥哥是咱们自家人,碰碰小手怎么了?不过呢,郑老师说得也对,在学校里稍微注意点,别让那些坏小子再抓住话柄。要‘碰碰’呀,咱放学回家路上,或者周末在家的时候,法子多的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冲满宝眨眨眼,暗示满宝这“刷新大业”可以调整调整策略。 满宝心领神会,小脑袋用力一点,眼睛亮晶晶地笑着说:“嗯!满宝知道了!在学校里,我就……就跟云云哥哥比赛写字!写累了,他给我递橡皮的时候,再‘不小心’碰一下!” 她一下子就想出了新的、更隐蔽的“接触”方案,小脸上满是狡黠。 杨秀秀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伸手捏捏孙女的小脸,笑着说:“对!就这么办!我乖宝最聪明了!” 满宝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葫芦胎记,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小眼神瞟向陆云家的方向,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嗯,今天的“橘子味水果糖”复制份额,得想办法让云云哥哥“帮忙”刷新一下……就用新想的“递橡皮不小心碰手”法好了! 然而第二天,满宝就发现了。那个陆云也不知道咋回事,虽然依旧会在满宝需要帮助时第一时间伸出援手,可每次满宝那带着目的性的小手触碰到他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僵直一下身体。 而自从被人戳破这件事之后,陆云也明显地注意到,很多时候满宝真的就是故意靠近自己的想摸自己的,难不成…… 小男孩心里乱得跟线团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在人群中蹦蹦跳跳的身影,看到她那充满活力的样子,他也会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当满宝拿着解出的一道难题,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似的,向他“炫耀”着求夸奖,并且“顺便”碰他手臂一下时,一丝陌生的、微甜的、带着淡淡热度的感觉,就悄然地盘旋在他的心口,像是春天里破土而出的第一棵嫩芽一样,带着点痒,让他心里头既觉得新奇,又有点不知所措。 陆云无法言说,甚至自己都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感觉,只是每次一碰到这样的情况,脸就会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起来。 而对于满宝来说……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该死的“刷新次数”!恋爱?那是啥?能吃吗?能放进葫芦空间里增值吗?搞事业才是硬道理!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下个月杨秀秀“攒够资本”准备在县城买的房子——一个能放下更大储物柜、让她的“物资”有更安全据点的新目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毕业之后想干啥? “陆云!你帮我看看这题!”课间的时候,满宝举着一本书,脚步轻快又带着几分急切,精准地移动到了陆云的桌旁。她伸出手,“不经意”地扫过陆云刚放下钢笔笔帽的指尖。 一股细微却熟悉的能量流入体内,顺利完成“充电”,满宝心里满意地喟叹一声,嘴角微微上扬,一抹计划得逞的小得意在眼底一闪,又很快压了下去。 陆云只觉心跳漏了一拍,手中原本要去拿书的动作也顿住了。他目光扫过题目,却全然没落在那纸面上,而是牢牢地锁住了满宝因为兴奋而微微皱起的鼻子。那鼻尖上有两颗细小的汗珠,而自己指尖处还残留的一点微妙的触感。 这几年的相处下来,他早已习惯了满宝时不时的“不小心”触碰,也从最初的僵硬窘迫,到如今心底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甜意的涟漪。他深知自己这样的心思有些异样,却又贪恋这份感觉。 眼前的满宝,早已不再是那个脸颊鼓鼓的小姑娘了,十四岁的少女身姿挺拔,身量已经抽高了不少,眉眼彻底长开,褪去了孩童的圆润,却依旧灵动十足,却也多了几分少女的清丽,一双杏眼更是顾盼生辉。 见陆云迟迟没有动作,只是盯着自己发呆,满宝不禁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陆云这才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一般,干咳了一声,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那道题目,开始给满宝讲解起来。 满宝则等陆云讲完之后,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脆生生道谢之后自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初秋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与惬意,透过那扇有些陈旧的木窗,洋洋洒洒地斜照进宁县第一中学高二(一)班的教室里,在刷着绿油漆的木头桌面上筛落下一片片形状各异、斑驳陆离的光影。 粉笔灰在阳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见地在空中飞舞着,空气里混杂着粉笔灰、旧书本特有的墨香,以及少年少女们身上干净却带着点汗气的青春味道。 黑板上方,那“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红色标语,在经年累月的时光洗礼下,颜色已然变得有些黯淡发旧,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肃与庄重。 临近毕业的浮躁情绪,就如同被惊扰的尘埃一般,在教室里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根本没人关注满宝和陆云关于题目的讨论,整个课间时分,大伙儿都在谈论关于未来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钢铁厂今年要招十名学徒工!” “纺织厂好像也在招女工,听说还有正式工的名额呢” “我二叔让我去试试商业局下属的商店售货员……” 坐在教室后排靠窗位置的陆云,却仿佛游离于这份躁动之外。他听着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修长的手指间转着一支旧却干净的钢笔,目光透过窗户,落在窗外枝桠间跳跃的麻雀上,可那深褐色的瞳孔里却并无焦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回到座位的满宝,正把一本刚发下来的《工业基础知识》课本拿在手中卷成了一个筒,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自己的手心。 她自然也听到了周围同学们的议论声,小嘴微微撇了撇,显然是没什么兴趣。 陆云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满宝的背影上。见她停下了手中卷书的动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陆云心中一动,微微倾身过去,刻意压低了声音,清朗中带着一丝沙哑:“满宝。” “嗯?”满宝闻声转过头来,长长的麻花辫梢随着她的动作划过桌面。 “下个月就毕业了,你……想好以后干什么了吗?”陆云问得很直接,眼神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这是他这段时间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以他们俩的成绩,本可以去争取工农兵学员的名额,但满宝似乎对此兴趣缺缺。 前两天郑业来家里的时候,也特意问起了他们俩对于未来的打算。郑老师如今是县教育局的干部,自然能提供一些内部消息和人脉,但选择权,说到底还是在他们自己手里。 满宝眨眨眼,歪着头想了想,那神情是十成十的少女模样,语气里却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我还没完全想好呢。郑叔叔说了,县里有几个好单位在招工,凭我俩的成绩和‘名声’,想要进去应该问题不大。像国营商场、新华书店,或者纺织厂的技术员学徒,都行。” 她顿了顿,语气轻松得仿佛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一般,接着说道:“奶奶更倾向让我去新开的国营百货大楼当售货员,说那活儿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工资待遇也还凑合。而且大哥不是在造纸厂混得挺好的嘛,说不定以后还能照顾下我这个妹妹呢。” 满宝说的这些,都是家里人经过反复考量后,觉得在当下最为稳妥光鲜的一些去处。她这话说得毫无破绽,仿佛她真是这么想的一般。 陆云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总觉得在那看似轻松的表象背后,似乎藏着一些自己还不知道的秘密。他太了解她了,从一年级到高中,他们同窗了十一年的时间了,满宝可以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也是他心底最隐秘的牵绊。 他垂下眼睫,轻声问:“那你自己呢?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口,满宝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之色,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看似无聊地戳了戳陆云摊放在桌面的英语笔记本边缘,指尖极其自然地擦过他的手腕内侧。 熟悉的暖流再次涌起,顺着她的手指流向葫芦胎记的位置。搞定!再刷新了一次!满宝心底满意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她收回手,脸上挂起天真烂漫的笑容:“我啊?还没想那么多呢!反正听家里的呗。” 陆云被她指尖划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麻痒,听到这敷衍的答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果然,她有其他心思。只是,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毕业之后想干啥? “陆云!你帮我看看这题!”课间的时候,满宝举着一本书,脚步轻快又带着几分急切,精准地移动到了陆云的桌旁。她伸出手,“不经意”地扫过陆云刚放下钢笔笔帽的指尖。 一股细微却熟悉的能量流入体内,顺利完成“充电”,满宝心里满意地喟叹一声,嘴角微微上扬,一抹计划得逞的小得意在眼底一闪,又很快压了下去。 陆云只觉心跳漏了一拍,手中原本要去拿书的动作也顿住了。他目光扫过题目,却全然没落在那纸面上,而是牢牢地锁住了满宝因为兴奋而微微皱起的鼻子。那鼻尖上有两颗细小的汗珠,而自己指尖处还残留的一点微妙的触感。 这几年的相处下来,他早已习惯了满宝时不时的“不小心”触碰,也从最初的僵硬窘迫,到如今心底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甜意的涟漪。他深知自己这样的心思有些异样,却又贪恋这份感觉。 眼前的满宝,早已不再是那个脸颊鼓鼓的小姑娘了,十四岁的少女身姿挺拔,身量已经抽高了不少,眉眼彻底长开,褪去了孩童的圆润,却依旧灵动十足,却也多了几分少女的清丽,一双杏眼更是顾盼生辉。 见陆云迟迟没有动作,只是盯着自己发呆,满宝不禁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陆云这才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一般,干咳了一声,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那道题目,开始给满宝讲解起来。 满宝则等陆云讲完之后,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脆生生道谢之后自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初秋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与惬意,透过那扇有些陈旧的木窗,洋洋洒洒地斜照进宁县第一中学高二(一)班的教室里,在刷着绿油漆的木头桌面上筛落下一片片形状各异、斑驳陆离的光影。 粉笔灰在阳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见地在空中飞舞着,空气里混杂着粉笔灰、旧书本特有的墨香,以及少年少女们身上干净却带着点汗气的青春味道。 黑板上方,那“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红色标语,在经年累月的时光洗礼下,颜色已然变得有些黯淡发旧,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肃与庄重。 临近毕业的浮躁情绪,就如同被惊扰的尘埃一般,在教室里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根本没人关注满宝和陆云关于题目的讨论,整个课间时分,大伙儿都在谈论关于未来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钢铁厂今年要招十名学徒工!” “纺织厂好像也在招女工,听说还有正式工的名额呢” “我二叔让我去试试商业局下属的商店售货员……” 坐在教室后排靠窗位置的陆云,却仿佛游离于这份躁动之外。他听着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修长的手指间转着一支旧却干净的钢笔,目光透过窗户,落在窗外枝桠间跳跃的麻雀上,可那深褐色的瞳孔里却并无焦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回到座位的满宝,正把一本刚发下来的《工业基础知识》课本拿在手中卷成了一个筒,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自己的手心。 她自然也听到了周围同学们的议论声,小嘴微微撇了撇,显然是没什么兴趣。 陆云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满宝的背影上。见她停下了手中卷书的动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陆云心中一动,微微倾身过去,刻意压低了声音,清朗中带着一丝沙哑:“满宝。” “嗯?”满宝闻声转过头来,长长的麻花辫梢随着她的动作划过桌面。 “下个月就毕业了,你……想好以后干什么了吗?”陆云问得很直接,眼神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这是他这段时间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以他们俩的成绩,本可以去争取工农兵学员的名额,但满宝似乎对此兴趣缺缺。 前两天郑业来家里的时候,也特意问起了他们俩对于未来的打算。郑老师如今是县教育局的干部,自然能提供一些内部消息和人脉,但选择权,说到底还是在他们自己手里。 满宝眨眨眼,歪着头想了想,那神情是十成十的少女模样,语气里却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我还没完全想好呢。郑叔叔说了,县里有几个好单位在招工,凭我俩的成绩和‘名声’,想要进去应该问题不大。像国营商场、新华书店,或者纺织厂的技术员学徒,都行。” 她顿了顿,语气轻松得仿佛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一般,接着说道:“奶奶更倾向让我去新开的国营百货大楼当售货员,说那活儿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工资待遇也还凑合。而且大哥不是在造纸厂混得挺好的嘛,说不定以后还能照顾下我这个妹妹呢。” 满宝说的这些,都是家里人经过反复考量后,觉得在当下最为稳妥光鲜的一些去处。她这话说得毫无破绽,仿佛她真是这么想的一般。 陆云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总觉得在那看似轻松的表象背后,似乎藏着一些自己还不知道的秘密。他太了解她了,从一年级到高中,他们同窗了十一年的时间了,满宝可以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也是他心底最隐秘的牵绊。 他垂下眼睫,轻声问:“那你自己呢?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口,满宝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之色,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看似无聊地戳了戳陆云摊放在桌面的英语笔记本边缘,指尖极其自然地擦过他的手腕内侧。 熟悉的暖流再次涌起,顺着她的手指流向葫芦胎记的位置。搞定!再刷新了一次!满宝心底满意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她收回手,脸上挂起天真烂漫的笑容:“我啊?还没想那么多呢!反正听家里的呗。” 陆云被她指尖划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麻痒,听到这敷衍的答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果然,她有其他心思。只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