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家祖地冒烟出状元了》 第1章 火海焚身,异世惊魂 灼热的痛楚撕裂了意识。 火焰吞噬着书架,将无数珍贵的典籍化为灰烬。 浓烟呛入肺腑,带来窒息般的绝望。 陈平安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崩解,消散。 故宫图书馆,他守护了一生的地方,竟成了他的葬身之所。 视线最后定格处,是一卷被火舌舔舐的《永乐大典》残篇,上面的墨迹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旋转着,化作一个幽深的漩涡。 而他的意识,也彻底沉入黑暗。 … 冰冷刺骨的感觉唤醒了沉睡中的幼童。 不是火焰的灼烧,而是某种阴湿的寒意,钻入骨髓。 鼻尖萦绕着一股混杂着霉味、泥土味和淡淡草药味的陌生气息。 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陈平安挣扎许久,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透过头顶简陋的缝隙照射下来,映出一片低矮、破败的茅草屋顶。 陌生的环境让残存的意识一阵恍惚。 大火呢。 那焚尽一切的烈焰呢。 剧烈的头痛猛然袭来,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太阳穴里搅动。 破碎的画面,混乱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一个同样叫做“陈平安”的六岁孩童的记忆,断断续续,支离破碎。 这里是大夏王朝。 一个类似明朝,却又并非他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历史朝代的时空。 身下的触感粗糙而硌人,似乎是铺着干草的硬板床。 身体异常虚弱,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酸软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困难。 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在胃里疯狂搅动,带来阵阵晕眩。 “我…这是…?” 沙哑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不属于成年人的稚嫩。 陈平安,前世的故宫图书管理员,一个将毕生心血倾注于古籍善本的学者,此刻正困在一具六岁农家稚子的躯壳里。 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冲击着他的神经。 穿越。 重生。 这些只在网络小说里看到的词汇,竟如此真实地降临在自己身上。 原主的记忆碎片还在不断涌现。 家徒四壁。 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名叫陈山、李秀。 还有一个…似乎是生病或摔跤后变得“痴傻”的自己。 对,原主似乎前几天发了高烧,或是从哪里摔了下来,昏迷了几天,然后…然后芯子就换成了他。 “老天爷…你这是跟我开了个什么玩笑。” 陈平安在心底苦笑,却连牵动嘴角都觉得费力。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个穿着粗布补丁衣裳的中年妇人凑了过来,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眼神里满是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妇人伸出粗糙但温暖的手,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 “平安?平安醒了?” 妇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但语气中的关切却是真实的。 这应该就是这具身体的母亲,李秀。 “烧…好像退了点。”李秀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随即又蹙起眉头,看着他呆滞(实则是震惊和茫然)的眼神,低声叹息,“老天保佑,人醒了就好,就是这脑子…唉…” 妇人转头,对着屋子另一头一个同样穿着破旧、身材却相对高大的沉默汉子说道:“当家的,平安醒了,你快去把那碗温着的米汤端来。” 那汉子,应该就是父亲陈山,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草鞋,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喜悦,闷声应了一句,转身去取米汤。 陈平安看着眼前这对朴实的农家夫妇,心中五味杂陈。 他接收了原主的记忆,也继承了原主的情感连接,对这对父母本能地感到亲近,却又因为自己成年人的灵魂而感到隔阂。 李秀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让他靠在床头(如果那能称之为床头的话)。 “慢点,慢点…刚醒过来,身子还虚着呢。” 她的动作轻柔,带着一种生怕碰碎了瓷器的小心。 陈平安能感觉到,这种小心不仅仅是因为他“病刚好”,更因为他之前的“痴傻”。 这对善良的父母,恐怕还在为儿子的“傻病”而忧心忡忡。 陈山端来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零星飘着几粒米花。 “平安,喝点米汤,垫垫肚子。”陈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李秀接过碗,用一把缺了齿的木勺舀起一点米汤,吹了吹,小心地递到陈平安嘴边。 “来,张嘴,娘喂你。”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陈平安的心头。 曾几何时,他是受人尊敬的学者,出入殿堂,与古籍为伴。 如今,却沦落到需要人喂食稀粥的境地,而且还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贫瘠的古代时空。 强烈的饥饿感压倒了复杂的情绪。 他顺从地张开嘴,将那温热的米汤咽了下去。 米汤寡淡无味,甚至带着一丝陈米的味道,却如同甘霖般滋润了他干涸的肠胃。 几勺米汤下肚,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丝力气。 他尝试着自己抬手去接勺子。 李秀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平安…能自己动了?” 陈山也凑了过来,紧张地看着。 陈平安点了点头,用尽力气,声音依旧沙哑:“娘…我自己来。”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李秀激动得眼圈泛红。 “哎!好!好!能自己吃就好!”她将碗和勺子递给陈平安,手还有些颤抖。 看着儿子虽然动作笨拙,但确实是在自己喝米汤,眼神似乎也比之前清明了一些,李秀和陈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也许…也许这孩子烧糊涂了几天,反而“开窍”了? 陈平安小口小口地喝着米汤,同时也在快速整理着脑海中混乱的信息。 他必须尽快接受现实,适应这个新身份。 活下去。 这是眼下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目标。 可看看这四壁漏风的茅屋,看看父母身上打满补丁的衣服,看看碗里这清可见底的米汤… 生存,在这个时代,对这个家庭来说,绝非易事。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伴随着死亡的晕眩感再次袭来。 不是身体的虚弱,而是来自灵魂深处。 陈平安闷哼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脑海深处,那个在火海中看到的漩涡再次浮现。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轮廓。 一座宏伟、肃穆、仿佛亘古长存的图书馆虚影,静静地矗立在他的意识空间里。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似乎…似乎是他前世工作、生活、乃至付出生命的那个地方——故宫图书馆! 经、史、子、集…浩如烟海的典籍,仿佛触手可及。 甚至…那些他熟悉的、现代的各类书籍、资料、乃至网络信息,似乎也以某种奇特的方式储存在其中。 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实质般冲击着他脆弱的精神。 巨大的晕眩感几乎让他再次昏厥过去。 “平安!平安你怎么了?!” 李秀和陈山惊慌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陈平安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图书馆的虚影隐去,但那种真实存在的感觉却烙印在灵魂深处。 这不是幻觉! 那座承载了他一生心血和最终命运的图书馆,竟然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跟着他的灵魂,一起来到了这个大夏王朝! 巨大的震惊之后,是难以言喻的狂喜,紧接着又是深深的恐惧和警惕。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 足以让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甚至搅动风云的底牌。 但同时,这也是他必须用生命去守护的秘密。 一旦暴露,他不敢想象后果。 妖孽?鬼魅?还是被当成可以无限榨取知识的工具? 无论哪一种,下场恐怕都比葬身火海好不了多少。 看着父母焦急担忧的脸庞,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挤出一个虚弱却尽量显得“正常”的笑容,声音依旧稚嫩沙哑:“娘…爹…我没事,就是…头还有点晕。” 他必须尽快恢复,尽快适应,尽快找到利用这座“脑内图书馆”的方法。 而且,必须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前提下进行。 这很难。 但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窗外,天色渐明,鸡鸣声隐约传来。 新的一天,在这个陌生而古老的世界,开始了。 陈平安靠在床头,感受着身体的虚弱和脑海中那座沉默的宝库,目光投向茅屋顶棚那唯一的缝隙。 那里漏下的,是生存的微光,还是命运的戏弄?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叫陈平安,大夏王朝一个贫困农家的六岁稚子。 他要活下去。 带着一座图书馆,活下去。 第2章 荒年苦楚,书库初显 天光透过茅草的缝隙,驱散了屋内残余的昏暗。 一阵带着野草气息的晨风从破旧的木门缝隙钻入,卷起地上的几缕尘埃。 陈平安缓缓坐起身,身上的骨头像散了架一般酸痛,饥饿感依旧如影随形。 母亲李秀已经在外间忙碌,锅碗瓢盆碰撞发出单调的声响。 很快,父亲陈山也挑着空水桶出门去了。 桌上放着两个粗瓷碗,里面是昨晚剩下的米汤,或许该称之为米糊更为恰当,浓稠了些许,却依旧看不到多少米粒。 这就是今天的早饭。 陈平安心中无声叹息,端起碗小口喝着。 味道寡淡,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霉陈气,剌嗓子。 身上的衣服也是粗麻所制,补丁叠着补丁,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贴在皮肤上有些刺痒。 这就是他如今的处境,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古代农家。 “平安,感觉好些没?还晕不晕?”李秀端着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走了进来,看到儿子自己坐在那里喝米汤,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努力模仿着六岁孩童的语气,陈平安摇了摇头:“娘,好多了,不晕了。” 声音依旧稚嫩,但吐字清晰,眼神也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李秀动作一顿,仔细看了看儿子,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她放下咸菜碟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是真退了。老天保佑,祖宗保佑啊。” 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和鬓边过早出现的白发,陈平安心里不是滋味。 “娘,今年…收成是不是不好?”尝试着,他用一种孩童能理解的方式询问。 李秀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儿子会问这个,随即叹了口气,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可不是嘛。开春雨水就少,前阵子又闹了几天虫,地里的苗都蔫了不少。唉,老天爷不赏饭吃,有啥法子。”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认命的无奈。 陈平安沉默了。 他知道,对于靠天吃饭的农家来说,年景不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勒紧裤腰带,意味着更加沉重的赋税,甚至…意味着生存的危机。 果然,只听李秀又低声自语般念叨:“眼瞅着秋收没多少指望,陈屠户那边的债…可咋还啊。” “陈屠户?债?”陈平安抓住关键词,故作不解地抬头问道。 李秀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跟你说这些做啥,小孩子家家的。就是…前年你爹腿摔伤了,看病抓药,跟村东头的陈屠户借了些钱…” 她没再说下去,但眼中的愁苦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平安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记下了“陈屠户”和“债”这两个词。 看来,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吃过那聊胜于无的早饭,陈平安下了床,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僵硬的身体。 他需要确认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集中精神。 屏息凝神。 如同第一次那样,一种轻微的晕眩感袭来。 意识沉入脑海深处。 那座宏伟的图书馆虚影再次清晰地浮现。 浩瀚,无垠,静谧。 仿佛囊括了古今中外所有的知识。 他能“看到”一排排书架,能“感知”到那些典籍的存在,甚至能隐约“读取”书架上分类的标签:经部、史部、子部、集部…还有更远处那些他熟悉的现代分类:文学、历史、哲学、科技、医学… 是真的! 这座伴随他灵魂而来的图书馆,是真实存在的! 巨大的震撼再次冲击着他的心神,随之而来的是精神力被快速抽取的疲惫感。 仿佛只是“看”一眼这座图书馆,就要消耗掉这具幼小身体里本就不多的能量。 不行,不能长时间沉浸其中。 陈平安强行将意识拉回现实,脸色微微发白,靠在土墙上喘息。 看来,使用这个金手指,并非没有代价。 至少以目前这具身体的状况,还无法随心所欲地调用其中的知识。 但,仅仅是确认了它的存在,就足以让他看到一丝曙光。 “平安,咋了?又不舒服了?”李秀担忧的声音传来。 “没事,娘,就是站久了有点累。”陈平安立刻调整表情,露出一个符合年龄的笑容。 “那你回床上歇着去,别乱跑。”李秀叮嘱道。 陈平安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回床,而是走到简陋的木门边,向外望去。 屋外是一片泥泞的院子,几只瘦骨嶙峋的鸡在无精打采地刨着地。 远处是歪歪斜斜的几间茅草屋,构成了这个名叫“小河村”的村落。 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田地,田里的庄稼稀稀拉拉,颜色也有些发黄。 再远处,则是郁郁葱葱的山峦,那是村民们打柴、采摘野果的地方,也是…潜藏着未知危险的地方。 这就是大夏王朝的农村。 落后,贫穷,挣扎在生存线上。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心头。 陈屠户的债…年景不好… 必须尽快想办法改善家境,至少要先解决眼前的债务危机。 依靠父母显然是不行的,他们只是普通的农民,没有其他门路。 那么,唯一的希望,就在那座脑内图书馆里。 重新集中精神,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看”整个图书馆,而是用意念发出了明确的指令。 “搜索…草药…止血…食用野菜…附近山林…” 关键词在意识中形成。 图书馆似乎“回应”了他的指令。 不再是庞大的全景,而是如同搜索引擎般,筛选出了相关的信息。 一幅幅清晰的植物图谱浮现在脑海中。 旁边还伴随着简单的文字注释:名称、形态特征、生长环境、基础功效… “止血草,叶片边缘有细小锯齿,多生于阴湿石缝…” “清热花,黄色小花,根茎可食用,味苦,生长于向阳坡地…” “野苋菜,叶片肥厚,口感尚可,常见于田埂、荒地…” 信息清晰、准确,甚至比他前世查阅过的许多植物图鉴还要详尽。 太好了! 陈平安心中涌起一阵激动。 这些知识,就是他改变命运的第一步! 他仔细地辨认着那些图谱,将几种看起来最常见、功效最实用、且生长环境相对安全的植物牢牢记在心里。 他需要尽快将这些知识转化为实际的收获。 只是… 看着自己这双细瘦、稚嫩的小手,再想想屋外那片充满未知的山林… 一个六岁的孩子,独自进山采药? 可行吗? 会不会遇到野兽?会不会迷路?会不会采错有毒的植物? 更重要的是,一个之前“痴傻”的孩子,突然表现出对草药的认知,会不会引起怀疑? 图书馆的知识是利刃,但握在孩童手中,稍有不慎就可能伤到自己。 必须小心,必须谨慎。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的图谱暂时压下。 他走到院子里,开始模仿其他孩童的样子,玩起了泥巴。 但他的眼睛,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院子角落、田埂边生长的那些不起眼的杂草。 他在寻找,寻找那些与脑海中图谱相似的身影。 知识已经就位,但实践之路,才刚刚开始。 第一次的尝试,会遇到什么呢?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第3章 屋后青山,初觅生机 在茅屋里待了两天,身体的虚弱感渐渐消退,至少行动不再那么困难。 简单的米汤和粗粮饼子勉强维持着生命所需,但那种深植骨髓的饥饿感从未真正远离。 陈平安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陈屠户的债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随时可能落下。 必须行动起来。 午后,阳光正好,不算毒辣。 陈山去田里查看那半死不活的庄稼了。 李秀在院子里搓着草绳,补贴家用。 观察着母亲忙碌的背影,陈平安挪动着小短腿凑了过去。 “娘。” 声音依旧带着孩童的软糯。 李秀抬头,放下手中的草绳,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嗯?平安,咋了?是不是饿了?锅里还有点饼子。” 轻轻摇了摇头,陈平安指了指屋后那片不算太高的青山:“娘,我想…出去玩会儿。” 李秀的笑容淡了些,眉头微蹙:“出去玩?你身子刚好利索,就在家门口玩,别跑远了。”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放心。 心中暗自组织着语言,陈平安继续用孩童的逻辑说道:“就在屋后那坡上,不走远。屋里闷,想出去透透气,看看…看看有没有好看的花儿。” 装作对外界充满好奇的样子,眼睛努力睁大,模仿着天真。 李秀看着儿子似乎真的“活泛”起来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那般呆滞,心里那点希望又冒了出来。 也许,让他出去走走,对这“傻病”恢复有好处? 犹豫片刻,李秀终究还是心软了:“那行。就在屋后山坡上,看得见的地方玩,不准往林子里钻,听见没?天快黑了就赶紧回来。” “嗯。知道了,娘。”陈平安立刻点头应下,生怕母亲反悔。 李秀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这才重新拿起草绳忙活起来。 小小的身影立刻朝着屋后那片缓坡跑去,脚步有些踉跄,但透着一股急切。 屋后的这片小山坡,村里人很少上来,多是些灌木和杂草,更深处才是真正的山林。 陈平安的目标,就是这片相对安全的区域。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些许连日来的阴霾。 深深吸了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 开始。 集中精神,调动脑海中的图书馆。 那熟悉的晕眩感再次袭来,但比前两次要轻微一些。 看来随着身体的恢复,精神力的消耗也在减小,或者说,他开始适应这种调用方式了。 相关的植物图谱立刻浮现。 对照着记忆中的图像,陈平安蹲下身子,仔细辨认着脚边的杂草。 这个…叶子形状像,但边缘没有锯齿,不是止血草。 那个…颜色对了,但花蕊不太一样,也不是清热花。 辨认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加困难。 图谱是清晰的,但现实中的植物形态各异,受到光照、水分、土壤的影响,并非完全一样。 加上他还得时刻留意周围环境,避免被人发现异常,精神高度集中。 额头上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蹲在一丛半人高的灌木旁,他的目光被几株不起眼的绿色植物吸引。 叶片肥厚,卵圆形,边缘有轻微的波浪状。 “野苋菜…” 脑海中的图谱立刻给出反馈。 确认无误。 这种野菜在这个时代很常见,营养价值尚可,可以食用。 小心地将几株最嫩的野苋菜连根拔起,抖掉根部的泥土,放在一边。 继续寻找。 走了没多远,在一片潮湿的石壁缝隙里,他又发现了一种叶片边缘带着细密锯齿的小草。 “止血草!” 这次他更加确定。 这种草药有基础的止血功效,虽然药力微弱,但聊胜于无,而且…或许能卖点钱? 他蹲下身,用随身带来的一小块破瓦片,小心地将止血草从石缝里挖出来,尽量不损伤根茎。 就在他专注于挖掘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平安哥?你在这儿挖什么呢?” 陈平安心头一跳,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小褂的小女孩,正好奇地看着他。 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脸蛋有些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透着一股山野孩子的灵气。 是柳柔柔。 原主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也是邻居家那个略显泼辣,但心肠不坏的小姑娘。 “没…没挖什么。”陈平安立刻将挖出来的止血草藏到身后,含糊地应道。 柳柔柔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蹲在他身边,伸长脖子看他手里的东西:“骗人!我都看到了,你在挖野草呢!” 她的大眼睛眨巴着,充满了孩童的好奇。 女孩手里还拿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一股粗粮的香气。 “喏,给你吃。”柳柔柔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是一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窝头。 陈平安看着那窝头,又看了看柳柔柔期待的眼神,心里有些无奈。 这年头,一个窝头也算是难得的食物了,这小丫头竟然舍得分享给他这个“傻子”。 “我不饿,柔柔你自己吃。”他摇摇头,用孩童的语气婉拒。 内心却在吐槽:碳水炸弹,还是这种劣质碳水,吃了没营养还占肚子… “你才刚好,肯定饿啦,拿着!”柳柔柔却很坚持,硬是把窝头塞到他手里,小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 陈平安只好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柳柔柔这才满意,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他挖的“野草”上:“平安哥,你挖这些草做什么呀?能吃吗?” “呃…看着好看,想…想拿回去玩。”陈平安眼神闪烁,随便找了个借口。 他知道不能暴露图书馆,更不能暴露自己认识草药的事实。 “好看?”柳柔柔歪着脑袋,看了看他身后那几株不起眼的止血草,“哪里好看了?还没我头上的花好看呢。” 她指了指自己辫子上别着的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 “嗯…就是觉得好玩。”陈平安坚持着自己的说辞,同时开始小心地将挖到的野苋菜和止血草往怀里揣。 柳柔柔虽然觉得奇怪,但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东西吸引。 “平安哥,我们去那边捉蚂蚱?我知道有个地方蚂蚱可多了!”她拉起陈平安的手就要跑。 “等…等等。”陈平安赶紧拉住她,指了指天色,“娘让我早点回去,下次。” 他可没时间去捉什么蚂蚱。 柳柔柔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好。那你明天还来玩吗?” “看情况。”陈平安含糊地应着。 “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快点回家哦。”柳柔柔冲他摆摆手,像只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陈平安松了口气。 总算应付过去了。 他快速地将采集到的少量野苋菜和止血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用一片大点的叶子包好,揣进怀里。 不敢再多待,他沿着原路快步往家走。 回到家时,陈山也挑着水桶回来了。 看到儿子平安无事,还带了些东西回来,夫妻俩都有些惊讶。 “平安,你这…怀里揣的啥?”李秀放下草绳,疑惑地问道。 陈平安将叶子包打开,露出里面的野菜和草药:“娘,爹,你看,我在山坡上找到的。” 他指着野苋菜:“这个…好像能吃?” 又指着止血草:“这个…我也不知道是啥,看着跟…跟上次爹你腿破了敷的那种有点像。” 他装作懵懂的样子,将辨认的功劳推给记忆和运气。 陈山和李秀凑过来看了看。 “咦,这好像是苋菜,还挺嫩的。”李秀认出了野菜,“这东西能吃,等会儿洗洗晚上煮了。” 陈山则拿起那几株止血草,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嗯…是有点像止血草,不过老婆子,这玩意儿不值钱,咱们自个儿留着用。” 虽然这些东西价值微乎其微,但看到儿子不仅能自己出去玩,还能认得些东西带回来,夫妻俩心里都是一阵说不出的高兴。 “咱平安…真是好了!知道找东西回家了!”李秀激动地拉着陈平安的手,眼眶又红了。 陈山也难得地露出笑容,摸了摸陈平安的头:“好小子,知道帮家里了。” 看着父母发自内心的欣慰,陈平安心里也暖暖的。 虽然这点东西改变不了什么,但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 晚饭时,桌上多了一小盘清炒野苋菜。 虽然没什么油水,但那份新鲜的绿色,似乎也给这个贫困的家庭带来了一丝生机。 吃着饭,陈平安心里却在盘算着。 止血草,父亲说不值钱,那是对普通村民来说。 但如果…能找到镇上的药铺呢? 或许能换回几个铜板? 还有没有其他更有价值的草药,是自己目前的能力可以找到,并且能够安全带回来的? 图书馆里的知识,如何才能更有效地转化为生存的资本? 将野菜变成铜板,这第一步,该如何迈出去? 夜色渐深,茅屋里油灯如豆,映照着少年稚嫩却写满思虑的脸庞。 第4章 初探市集,人情冷暖 在家里待着,终究无法将知识变现。 那几株晾干的止血草,安静地躺在角落里,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必须去镇上的集市看看。 陈平安打定了主意,开始琢磨如何说服父亲陈山。 直接说要去卖草药,肯定不行,一个六岁孩子,前几天还“痴傻”,突然要去卖药,太过可疑。 傍晚,陈山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满身疲惫。 李秀正在灶房忙碌晚饭。 瞅准时机,陈平安跑到陈山身边,拉了拉他粗糙的衣角。 “爹。” 陈山放下锄头,抹了把汗,看向儿子:“嗯?啥事,平安?” 眼神带着询问,陈平安努力挤出最天真无邪的表情,指着门外:“爹,明天…是草市的日子?” 原主的记忆里,附近的小镇每隔几天就有一次“草市”,是周边村子买卖东西、互通有无的主要场所。 陈山点了点头:“是啊,逢三逢八是集,明天正好初八。咋了?” “我想…跟爹一起去看看。”小脸上写满了渴望,“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镇上呢,听说可热闹了。” 陈山眉头皱了起来,蹲下身看着儿子:“去镇上?路远着呢,你身子刚好,走不动道。再说,镇上人多眼杂,万一冲撞了贵人咋办?” 语气里满是担忧和不赞同。 “我就跟着爹,一步都不乱跑。”陈平安赶紧保证,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胳膊,“就看看,看看镇上是什么样子,好不好嘛,爹?” 软糯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一双眼睛期盼地望着陈山。 看着儿子与往日呆滞截然不同的灵动模样,陈山心里那点不忍又占了上风。 这孩子大病一场后,似乎真的懂事了不少,也活泼了许多。 或许…带他出去见见世面也好? 旁边的李秀也听到了,从灶房探出头:“去镇上?平安身子行吗?” “娘,我行。我就跟着爹。”陈平安立刻转向母亲,寻求支持。 李秀看了看儿子渴望的眼神,又看了看丈夫犹豫的神情,也有些心动。 “当家的,要不…就带他去一趟?咱们也正好去扯块粗布,给孩子做件新衣裳,他这身都快穿不下了。”李秀找了个由头。 陈山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些无奈:“行。不过说好了,到了镇上,必须紧紧跟着我,不准乱跑乱说话,听见没?” “嗯嗯。听见了,谢谢爹,谢谢娘。”陈平安心中一喜,脸上却不敢表露太多,只是用力点头。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透。 陈平安就被李秀叫醒,穿戴整齐(依旧是打补丁的旧衣服,但稍微干净些)。 陈山则将那几株晾干的止血草,用一根草绳小心地捆好,别在了腰间的布袋里。 “爹,带这个做啥?”陈平安明知故问。 陈山憨厚地笑了笑:“顺道带去看看,能不能换几个铜板。换不到也没事。” 他显然没抱太大希望。 吃过简单的早饭,父子俩踏上了前往镇子的土路。 小河村离镇子有七八里路,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确实不近。 陈平安咬着牙,迈着小短腿紧紧跟着父亲的步伐。 幸好这具身体虽然虚弱,但底子似乎还行,加上他暗中调动微弱的内息(图书馆中找到的最基础的呼吸吐纳法门,效果聊胜于无),倒也能勉强跟上。 一路无话,主要是陈山性格本就沉闷,陈平安则在默默观察着沿途的景象,并将之与脑海中的信息对比。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镇子的轮廓。 与小河村的破败不同,镇子明显要规整许多,虽然房屋大多也是土木结构,但显得更密集,也更有生气。 进入镇子,街道两旁开始出现零星的铺面,有卖油盐酱醋的杂货铺,有打铁的铺子,还有几家卖力吆喝的包子摊。 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食物香气和人声混杂的气味。 今天是草市的日子,镇子中心的一片空地上,早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各种各样的摊位挤在一起。 卖自家种的蔬菜瓜果的农人。 挑着担子卖针头线脑、劣质布匹的小贩。 牵着鸡鸭猪羊等待买主的村民。 还有一些简陋的摊位,摆着草药、兽皮、或者一些粗糙的手工制品。 讨价还价声、吆喝叫卖声、孩童的哭闹声、鸡鸣狗吠声…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幅鲜活而真实的古代集市图景。 陈平安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努力将这一切都记在心里。 这就是大夏王朝最基层的商品交易场所。 简陋,原始,却充满了生命力。 他注意到交易大多是以物易物,或者使用最基础的铜钱,很少见到碎银子。 商品的种类也很有限,大多是生活必需品。 “平安,跟紧了,别走丢了。”陈山不时回头叮嘱,生怕儿子在人群中走散。 “知道了,爹。”陈平安应着,目光却在那些草药摊位上逡巡。 他看到好几个摊位都摆着草药,但大多是常见的、炮制粗糙的药材,种类也不多。 陈山领着他,先是去布庄扯了块最便宜的粗棉布,然后似乎想起了腰间的止血草。 “走,平安,咱们去那边问问。”陈山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看起来规模稍大的草药摊。 父子俩走了过去。 摊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留着两撇油滑的小胡子,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精明。 摊位上摆放的草药种类稍多一些,还放着几个贴了标签的瓦罐。 “老板,问下,这草药收不收?”陈山从布袋里掏出那捆止血草,有些局促地递了过去。 那老板瞥了一眼,连手都懒得伸,撇了撇嘴:“止血草?这玩意儿漫山遍野都是,不值钱。拿走拿走。” 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陈山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陈平安拉了拉父亲的衣角,示意他算了。 正准备离开,那老板却又上下打量了陈平安几眼,阴阳怪气地笑道:“哟,带着个小娃娃来卖草药?怎么,指望这几根破草发财啊?小娃娃,你懂啥是草药不?” 这话带着明显的嘲讽,引得旁边几个闲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陈山脸色涨红,想要发作,却被陈平安暗中拉住。 强忍着心中的不适,陈平安没有理会老板的嘲讽,目光却快速扫过对方的摊位。 他在观察。 观察那些药材的摆放,观察瓦罐里的东西,观察老板处理药材的习惯。 脑海中的图书馆在快速运转,将眼前所见与储存的知识进行比对。 很快,他的目光定格在摊位角落里一小堆正在晾晒的、黑乎乎的药材上。 那种药材他认识,是何首乌的块根,有补肝肾、益精血的功效。 但… 处理方法似乎不对。 图书馆的资料显示,何首乌需要经过特定的炮制(如九蒸九晒,或用黑豆、黄酒炮制)才能去除其毒性,发挥最佳药效。 而眼前这些,只是简单地切片晒干,甚至有些还带着泥土,晾晒的地方也过于潮湿。 这样的何首乌,药效大打折扣不说,甚至可能带有一定的肝毒性。 机会来了。 深吸一口气,陈平安抬起头,用一种似懂非懂、带着孩童好奇的语气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 “叔叔,这种黑乎乎的草根,我阿爷说…好像不能就这么晒呢。” 第5章 稚语机锋第一文钱 孩童清脆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集市的嘈杂,落入药摊老板的耳中。 那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老板脸色瞬间一沉,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 猛地转过头,老板瞪着陈平安,声音提高了八度:“嘿。哪里来的小兔崽子,在这儿胡吣什么。老子的药材用了什么法子炮制,轮得到你来多嘴。” 一股无形的压力罩向这个瘦小的身影,带着成年人的蛮横和被冒犯的怒气。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安静了些许,目光在老板和这个胆大包天的孩子之间逡巡。 陈山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一步,想把儿子拉到身后,连声道歉:“老板,老板息怒,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瞎说的。” 手臂却被儿子轻轻拽住,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 迎着老板喷火的目光,陈平安小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歪了歪脑袋,显得更加困惑不解。 “可…可俺阿爷说了呀。”声音带着一点委屈,仿佛只是在复述听来的话,“那种黑根根,得用黑豆一起煮,煮好久好久,再拿出来晒,晒干了再煮,煮了再晒…要弄好多次呢。直接晒干了,吃了会…会肚子疼,还头晕。” 一番话说得磕磕巴巴,似乎在努力回忆,却又将何首乌传统炮制(九蒸九晒)的要点和生何首乌的副作用(肝毒性,此处简化为肚子疼头晕)点了个七七八八。 图书馆里的药理知识,被他巧妙地包装成了“阿爷说的”,听起来像模像样,似是而非。 老板听得一愣,脸上的怒气更盛,嗤笑道:“你阿爷?你阿爷是哪个山沟里的赤脚郎中,也敢在这儿放屁。老子卖了几十年药,用的都是祖传的法子,什么时候轮到你个毛头小子指手画脚。” 言语粗鄙,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平安脸上。 陈平安微微侧身避开,依旧不慌不忙,继续用那孩童特有的、带着点较真儿的语气说道:“俺阿爷不是郎中,是村里…最老的老人。他说,书上写的,黑根根性子烈,得用水泡,用豆子煮,才能去火气,吃了才补身子。直接晒的,火气太大,吃了不好…” 他故意把“性子烈”、“火气大”这些模糊的、民间常用的说法搬出来,听起来更像是从老人那里道听途说,而非系统的药理知识。 老板被噎得说不出话,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当然知道自己炮制的何首乌有问题,图省事嘛。但这事儿自己心里清楚就行,被一个黄口小儿当众戳穿,这脸往哪儿搁。 “你…你这小崽子,满口胡言。再不滚,老子叫人打你出去。”老板色厉内荏地威胁道,眼睛四处瞟着,似乎在寻找帮手。 “哎,我说老钱,这娃娃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啊。”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衫、背着药箱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中,正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看着摊位上的何首乌。 这老者看起来像是个走方郎中,面容清瘦,眼神却很亮。 药摊老板看到老者,脸色微微一变,似乎认识,又有些忌惮。 “刘…刘郎中,您老怎么来了。”老板勉强挤出个笑容。 被称作刘郎中的老者没理会他,只是走到摊位前,拿起一片晒干的何首乌闻了闻,又看了看色泽,摇了摇头。 “生首乌性温有毒,滑肠泄下,未经炮制,确不宜直接入药,尤其不宜久服。这娃娃说的‘火气大’,倒也符合其未经炮制的药性特点。”刘郎中缓缓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懂行的自然明白刘郎中的话意味着什么,不懂行的也看明白了,这药摊老板卖的药,确实有问题,而且被一个小娃娃给指出来了。 老板的脸彻底垮了下来,红一阵白一阵,额头上汗都冒出来了。 当众被揭穿卖劣药,这要是传出去,他这摊子以后还怎么摆。 目光怨毒地扫了陈平安一眼,又看了看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老板知道今天这面子是丢定了。 为了挽回一点声誉,他必须做点什么。 深吸一口气,老板强压下怒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转向陈山:“咳咳…这位大哥,刚才多有得罪。这娃娃…嗯…挺机灵的。这止血草虽然不值钱,但看着还算新鲜,这样,我给算五个铜板,收了。” 五个铜板,对于几株随处可见的止血草来说,绝对是“公道价”甚至偏高了。 陈山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老板。 陈平安却适时地拉了拉父亲,低声道:“爹,卖。” 陈山这才回过神,连忙点头:“啊?哦,好,好,卖,卖。” 老板不情不愿地从钱袋里数出五个铜板,递给陈山,眼睛却一直盯着陈平安,趁着递钱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小子,算你狠。以后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赤裸裸的威胁。 陈平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拉着父亲的手,接过了那五个沉甸甸的铜板。 入手微凉,带着铜锈的气息。 这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依靠自己的智慧(和金手指)赚到的第一笔钱。 虽然只有区区五个铜板,在前世连一瓶矿泉水都买不到,但此刻握在手里,却有一种奇特的踏实感。 内心深处,毫无波澜。 这点钱,距离还清陈屠户的债,还差得远呢。 但至少,证明了图书馆的知识是有用的,这条路,是走得通的。 旁边的陈山,却早已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那刚刚还显得“痴傻”的儿子,看着他从容不迫地应对老板的刁难,看着他用几句“听来的话”就让老板吃瘪,看着他最终让老板“高价”买下那几株破草药…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不可思议。 这真的是自己的儿子吗? 那个胆小、怯懦、甚至有些反应迟钝的平安? 刚才那份镇定自若,那份言语间的机锋,那份面对威胁时的平静… 陈山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 他看着儿子那张依旧稚嫩的脸庞,眼神中第一次充满了震惊、疑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这孩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也许,那场大病,真的让他“开窍”了?或者说…是换了个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陈山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甩了甩头。 不管怎样,儿子没事就好,而且…似乎变得比以前聪明多了。 这是好事。 想到这里,陈山看向儿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和期待。 拿到了钱,陈平安不再停留,拉着依旧有些恍惚的父亲,转身挤出了人群。 刘郎中看着父子俩离去的背影,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药摊老板则阴沉着脸,狠狠地将那捆止血草摔在地上。 集市依旧喧闹,人来人往,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对陈平安和陈山来说,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五个铜板,握在小小的手心。 这点钱,远远不够。 陈屠户那凶神恶煞的脸庞,似乎又在眼前晃动。 下一步,该怎么办? 陈平安一边跟着父亲往回走,一边快速地思考着。 第6章 林间巧计,猎兔之思 回家的土路在脚下延伸,夕阳将父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 那五个温热的铜板还紧紧攥在陈平安的小手里,沉甸甸的,却远不足以驱散心头的阴霾。 靠卖几株不值钱的止血草,猴年马月才能还清陈屠户的债。 刚才在集市上与药摊老板的周旋,看似占了点便宜,实则只是杯水车薪。 必须找到更快的来钱路子。 陈山走在前面,步履依旧沉稳,似乎还沉浸在儿子刚才那番“惊人”表现的思绪里,没有多言语。 安静的归途,给了陈平安思考的空间。 脑海中的图书馆,那座无尽的知识宝库,再次被轻轻触动。 这一次,目标更加明确。 “快速获取食物…或者…能换钱的东西…低成本…适合孩童操作…” 意识沉入,相关的条目如同被无形的手指翻阅。 狩猎。 捕鱼。 陷阱。 一个个关键词跳跃出来。 狩猎需要工具和技巧,风险也大,不适合现在的他。 捕鱼需要水源和工具,小河村附近似乎只有一条小溪流,未必有足够收获。 陷阱。 这个词让陈平安的思维停顿了一下。 图书馆里关于古代陷阱制作的知识立刻涌现出来。 无需铁器,无需复杂机关,利用自然材料,设置巧妙的绳套、压石、或者简单的坑洞,捕捉小型猎物。 兔子。 野鸡。 甚至是一些能打牙祭的鸟雀。 这些东西,处理干净了拿到镇上去,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钱,至少比那几株草药强得多。 而且,还能改善家里的伙食。 想到那久违的肉味,肚子里那股饥饿感似乎又强烈了几分。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路旁那片熟悉的、屋后的浅山区域。 那里灌木丛生,杂草茂密,似乎…很适合那些小东西藏身。 而且,那片区域他相对熟悉,小时候的原主似乎也经常在那附近玩耍。 危险性,应该比深入真正的密林要小得多。 对,就是这个。 制作简易陷阱,捕捉小型猎物。 这是目前看来,最可行、最高效的办法。 计划在心中初步成型,剩下的就是如何实施,以及…如何说服父亲。 “爹。”快步跟上父亲,陈平安仰起小脸。 陈山“嗯”了一声,低头看他。 “咱们家…屋后那片山坡,再往里一点点,就是林子了?”陈平安状似随意地问道。 陈山脚步慢了些,点了点头:“是啊。那片是浅山,平时咱们捡柴火也就在那附近。再往里,就是深山老林了,里面有野猪、豺狗啥的,危险得很,小孩子不准去。” 语气带着叮嘱和警告。 “嗯,我知道。”陈平安赶紧点头,“我是说…那浅山边上,平时有人去打猎吗?有没有…兔子啥的?” 陈山奇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兔子?那玩意儿精得很,跑得快,不好抓。偶尔有猎户下套子,能逮着一两只就算运气好了。你问这个干啥?” “我…我就是好奇。”陈平安低下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今天在集市上,看到有人卖兔子皮,好像…能换不少钱。” 语气模仿得像个对金钱有了初步概念、又有点小贪心的孩子。 陈山闻言,叹了口气:“是能换几个钱,可哪有那么容易逮着。咱们庄户人家,种好地才是本分。” 话虽如此,但陈平安能感觉到,父亲的语气并不像之前那样完全否定。 今天集市上儿子的表现,似乎让父亲对他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心。 时机差不多了。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父亲,眼神认真:“爹,我想…去山坡那边,试试看能不能…设个套子。” “啥?”陈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脚步,皱紧眉头,“设套子?胡闹。你个小娃子,知道啥是套子?那山里不安全,万一碰到蛇虫咋办?不行。” 父亲的反应很激烈,直接否定。 这也在陈平安的预料之中。 不能硬顶,得用巧劲。 “爹,不是去深山里。”陈平安赶紧解释,小手拉住父亲的大手,“就在…就在咱们平时捡柴火的那片地方,靠外边,我看得见家里的地方。” 语气急切,带着恳求。 “那也不行。设套子是猎户的活计,你一个小娃…”陈山依旧摇头。 “爹,你听我说完嘛。”陈平安打断父亲的话,开始展现他超出年龄的计划性,“我知道我力气小,跑不快。我不是要去追兔子,是想…做个简单的绳套子,放在兔子可能经过的草丛里。” 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一个简单的活扣形状。 “我跟…跟村里二牛哥他们玩的时候,看他们弄过,好像不难。”(瞎编的,把知识来源推给同伴。) “二牛?”陈山将信将疑,“他还会这个?” “嗯嗯。他说他爹教的。”陈平安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编,“他说,兔子喜欢走熟路,在草深的地方,找那种小道道,把绳套放在那里,兔子跑过去,脚一套进去,就跑不掉了。” 描述得有板有眼,听起来确实像是孩童间流传的土办法。 “而且,爹,我保证。”陈平安放低声音,语气却异常认真,“我就在山坡边边上弄,离家最近的地方,您在院子里都能看到我的那种。我早上去放,傍晚就去看一眼,看完就回家,绝不多待,绝不往林子里钻。要是两天没动静,我就不弄了。”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考虑周全,既说明了方法的可行性(听起来),又强调了安全措施,还设定了明确的退出机制。 陈山听着儿子这番不似六岁孩童能说出的话,心中震惊更甚。 这孩子…这孩子是真的不一样了。 担忧安全的心思还在,但看着儿子那充满期盼和坚持的眼神,再想想家里那窘迫的境况,以及那沉甸甸的债务… 也许…可以让他试试? 就在家门口的山坡上,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 而且,这孩子似乎真的很有想法,说不定…真能行呢? 内心的天平在剧烈摇摆。 陈平安看着父亲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知道有门。 加了最后一把火:“爹,要是…要是真能套到一只兔子,咱们就能…就能吃肉了。还能…还能拿去换钱,还陈屠户的债…” “吃肉”和“还债”这两个词,精准地戳中了陈山内心最柔软、也最沉重的两个点。 最终,陈山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唉…行。”声音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松动,“不过,你得答应爹,一定得按你说的做。只能在山坡边上,看得见家的地方。天黑前必须回来。要是两天没收获,就不准再弄了。还有,做套子的事,别跟外人瞎说。” “嗯。我保证。谢谢爹。”陈平安心中狂喜,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用力点头。 说服了父亲,计划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回到家,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陈平安立刻跑到屋后,开始寻找制作陷阱的材料。 他的目光在那些看似普通的植物间逡巡。 需要柔韧性好、不易断裂的藤蔓做绳套。 需要几根结实、又有弹性的细树枝做支撑和触发机关。 图书馆里关于各种植物特性的知识再次发挥作用。 很快,他在一处墙角找到了一种常见的青色藤蔓,韧性十足。 又在院子柴火堆里,挑选了几根粗细合适、带着天然弧度的柳树枝。 将这些材料悄悄收集起来,藏到自己的床铺底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明天一早,就是他狩猎计划的第一次实践。 能不能成功? 能不能为这个家带来转机? 陈平安不知道。 但他握紧了小小的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第7章 青梅绕膝,巧设绳套 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陈平安悄悄起身,动作轻缓,生怕惊动了还在熟睡的父母。 昨晚藏好的藤蔓和柳树枝被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用一块破布裹着,背在身后。 蹑手蹑脚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清冽的晨风迎面扑来,带着露水的湿意。 村子还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只有几声零星的鸡鸣打破了沉寂。 快速穿过院子,身影敏捷地没入屋后那片熟悉的缓坡。 露水打湿了裤脚,带来丝丝凉意。 此刻的山坡格外安静,草叶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在初升的微光下闪烁。 需要找到合适的地点。 脑海中,关于兔子习性的知识迅速浮现。 它们警惕性高,喜欢在茂密的草丛或灌木丛边缘活动,通常有固定的路径,俗称“兔子道”。 沿着山坡边缘,目光仔细搜索着地面。 寻找那些被反复踩踏、草叶倒伏形成的模糊痕迹。 在一片半人高的茅草丛边,痕迹出现了。 一条不甚明显的小道蜿蜒着伸向草丛深处。 就是这里。 放下身后的布包,取出准备好的材料。 青色的藤蔓柔韧结实,是制作绳套的绝佳选择。 手指虽然稚嫩,但得益于图书馆的知识和成年人的灵魂控制,打起绳结来还算熟练。 一个简单的活扣很快成型。 接下来是选择合适的树枝做支撑。 需要有足够的弹性,能在兔子触碰时迅速收紧绳套。 选定一根弧度自然的柳枝,将其小心地弯曲,固定在地面上。 藤蔓绳套巧妙地系在柳枝的末端,开口处用细草伪装,悬在兔子道上方恰到好处的高度。 旁边再用几根小树枝和草叶布置一个简易的触发机关。 只要有东西从下方通过,碰到特定的细枝,弯曲柳枝的弹力就会瞬间释放,收紧绳套。 第一个陷阱,设置完毕。 虽然简陋,但理论上可行。 正当他准备去寻找下一个合适的地点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 “平安哥。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呀。” 陈平安心头猛地一跳,差点把刚布置好的陷阱给踩了。 回头望去,柳柔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正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和他面前的“作品”。 这丫头,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柔柔?你怎么来了。”陈平安定了定神,语气尽量自然。 柳柔柔几步跑了过来,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指着地上的绳套:“我看见你一大早就往这边跑,就跟来看看。你在玩什么呀?这个圈圈是做什么的?” 小脸上写满了好奇。 这可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是设陷阱抓兔子。 脑子飞快转动,陈平安指着绳套,半真半假地说道:“没…没什么,就是看书上说,可以做个圈圈套小鸟。”(再次瞎编,将目标从兔子换成鸟,更符合孩童的想象) “套小鸟?”柳柔柔眼睛一亮,“真的吗?能套到吗?” “不知道,试试看呗。”陈平安含糊道,一边说一边手下不停,开始准备制作第二个陷阱的材料。 “我也要玩。平安哥,教我弄。”柳柔柔立刻来了兴趣,凑得更近了。 陈平安心里一阵无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带个“拖油瓶”在身边,做事束手束脚不说,还容易暴露。 但看着柳柔柔那充满期待的小脸,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罢了,就当是…体验一下难得的童年乐趣。 “行。不过这个很难弄的,你看我做就好。”陈平安一边打着绳结,一边随口解释,“你看啊,得找这种藤,要结实。然后打个结,要打活的,这样鸟儿一钻进去,就能套住脚。” 他刻意说得简单,省略了关键的触发机关部分。 柳柔柔听得似懂非懂,但兴致很高,也拿起一根藤蔓笨拙地模仿着打结。 “是这样吗?平安哥。”她举起自己打得歪歪扭扭的结,献宝似的问道。 陈平安瞥了一眼,差点没笑出来,那结打得根本就是个死疙瘩。 “呃…差不多。柔柔你真聪明。”违心地夸奖了一句,内心默默叹气。 “嘻嘻。”柳柔柔得到夸奖,更高兴了,干脆坐在旁边,一边摆弄着藤蔓,一边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平安哥,你真厉害,还会做这个。” “书上真的有写吗?什么书呀?” “套到小鸟了,我们能养起来吗?” 陈平安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制作第二个、第三个绳套陷阱。 他选择的地点都比较隐蔽,尽量利用草丛和灌木作为掩护。 设置陷阱的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 角度、高度、伪装、触发的灵敏度…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到最终的结果。 柳柔柔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偶尔还会因为好奇差点碰到机关,但她叽叽喳喳的陪伴,倒也驱散了独自一人在山坡上的些许孤寂。 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陈平安心中那份属于成年人的疲惫和算计,似乎也淡了几分。 或许,有个人说说话,哪怕是个添乱的小丫头,感觉也不错。 终于,在太阳升高,晨露渐渐散去之前,陈平安成功设置好了三个简易的绳套陷阱。 位置都选在不同的兔子道上,彼此间保持一定距离。 为了方便自己找到,他在每个陷阱附近都用小石块或折断的树枝做了极其隐蔽的标记。 做完这一切,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水。 “好了,弄完了。”陈平安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 柳柔柔也跟着站起来,看着那几个隐藏在草丛中的绳套,满眼期待:“平安哥,真的能套到小鸟吗?” “看运气。”陈平安模棱两可地回答,然后蹲下身,看着柳柔柔,表情严肃起来。 “柔柔,今天我们做陷阱的事情,是个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包括你爹娘,还有村里其他小伙伴。” 柳柔柔被他严肃的表情唬住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为什么呀?” “因为…因为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基地,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他们会来搞破坏的。”陈平安随便编了个理由。 “秘密基地。”柳柔柔眼睛又亮了,用力点头,“嗯。我不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小孩子对“秘密”总是格外看重。 “拉钩。”陈平安伸出小拇指。 柳柔柔也伸出小拇指,和他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看着小丫头认真的样子,陈平安心里松了口气。 希望她能守住秘密。 “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不然娘要担心了。”陈平安拉起柳柔柔的手。 “嗯。”柳柔柔乖巧地应着,又回头看了看那些陷阱的方向,小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来看有没有套到小鸟呀?” “明天早上,我偷偷来看。”陈平安道,“套到了我再告诉你。” “好。” 两人手拉着手,沿着山坡往下走。 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陈平安心中既有期待,也有一丝不安。 这几个简陋的陷阱,真的能有所收获吗? 一夜过去,等待他的,会是惊喜,还是空空如也? 第8章 野味上桌,家渐生暖 天色依旧朦胧,村庄沉睡未醒。 陈平安借着微弱的晨光,再次悄悄溜出家门,直奔屋后山坡。 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带着一种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期待的情绪。 昨天设置的三个陷阱,会带来惊喜吗? 脚步放得很轻,尽量不发出声音。 露水比昨日更重,很快浸湿了裤脚和鞋子,冰凉的感觉直透肌肤。 首先来到距离最远的那个陷阱。 标记还在,周围的草丛没有明显被破坏的痕迹。 拨开伪装的草叶。 绳套静静地躺在那里,空空如也。 一丝失望掠过心头,但也在意料之中。 这种简陋的陷阱,成功率本就不高。 定了定神,继续走向第二个陷阱。 离得还有几步远,眼尖的他似乎看到那里的草丛有些不寻常的晃动。 心跳骤然加速。 放轻脚步,慢慢靠近。 拨开挡在前面的灌木枝叶。 眼前的一幕让陈平安的呼吸瞬间停滞。 第二个绳套,那根被绷紧的柳枝已经弹回,藤蔓编成的活扣紧紧勒住了一只灰褐色的野兔的后腿。 那兔子还在徒劳地挣扎着,蹬着腿,带得周围的草叶簌簌作响。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胸腔,几乎让他想欢呼出声。 但理智迅速压下了冲动。 必须冷静。 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 快速上前,按住还在挣扎的兔子。 兔子的身体温暖而柔软,惊恐的红眼睛瞪着他,四肢乱蹬。 杀生。 这个念头让陈平安的动作顿了一下。 前世的他,连杀鸡都不敢看。 可现在… 脑海中浮现出父母愁苦的面容,浮现出那碗清可见底的米汤,浮现出陈屠户那张凶恶的脸。 为了生存。 没有选择。 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双惊恐的眼睛。 手上快速而准确地施加了力量,扭断了兔子的脖颈。 怀里的挣扎骤然停止。 温热的触感还在,但生命的气息已经消散。 一种复杂而沉重的感觉压在心头,有些喘不过气。 但他没有时间去伤感或自责。 快速解开绳套,将兔子放进随身带来的一个破旧布袋里。 仔细检查并恢复了陷阱原状,抹去自己留下的明显痕迹。 第三个陷阱也是空的。 只有一个成功,但已经足够了。 提着沉甸甸的布袋,陈平安快步往家赶。 这一次,脚步轻快了许多。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大亮。 陈山和李秀刚准备下地。 看到儿子回来,李秀习惯性地问:“平安,跑哪儿去了?不是让你别乱跑吗?” 陈平安没有说话,只是将背后的布袋放到地上,解开袋口。 一只肥硕的野兔露了出来。 “这…这是…”陈山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李秀也凑了过来,看清布袋里的东西后,捂住了嘴巴,眼中瞬间涌上泪水。 “兔…兔子?平安,这…这是你弄回来的?”李秀的声音都在颤抖。 陈平安点点头,脸上努力维持平静:“嗯。昨天…设的套子套到的。” “真…真的套到了?”陈山也激动起来,上前拎起兔子掂了掂,“嚯,还不小呢。你这小子…运气真好。” 他依旧认为是运气,没往深处想。 “老天爷开眼啊。咱家…咱家多少日子没见过荤腥了。”李秀抹着眼泪,声音哽咽,“快,快拿进来,得赶紧拾掇拾掇。” 夫妻俩手忙脚乱地将兔子拿进屋里,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巨大喜悦。 陈平安看着他们激动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杀生带来的不适感,似乎也淡了许多。 接下来,是久违的忙碌和期待。 陈山负责处理兔子,剥皮、去内脏,动作虽然生疏(毕竟不是猎户),但格外认真仔细。 李秀则忙着烧水、准备调料(家里只有最基础的盐和几粒花椒)。 陈平安也上前帮忙打下手,递东西、烧火。 整个茅屋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血腥气和期待的特殊味道。 兔皮被小心地剥下,陈山说这东西也能卖几个钱。 兔肉则被仔细地清洗干净,斩成几大块。 没有复杂的烹饪方法,李秀选择了最简单也最能保留原味的炖煮。 兔肉块放入瓦罐,加水,放入几片姜(昨天挖野菜时顺带找到的),撒上一点盐和花椒,盖上盖子,放在灶上用小火慢慢炖煮。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浓郁的肉香味渐渐从瓦罐里飘散出来,弥漫了整个屋子,甚至飘到了院子外。 陈平安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陈山和李秀也频频看向灶台,咽着口水。 终于,瓦罐里的肉炖得烂熟。 李秀小心翼翼地将瓦罐端到破旧的木桌上。 揭开盖子,热气腾腾,肉香四溢。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看着瓦罐里那炖得发白的兔肉,眼神都亮得惊人。 “快,平安,你先吃。”李秀用筷子夹起一块最大的、带着肉皮的兔肉,放到儿子碗里。 “娘,爹,你们也吃。”陈平安将肉夹给父母。 “我们吃,我们吃,你也快吃。”陈山也给儿子夹了一块。 一家人不再客气,小心翼翼地夹起兔肉,吹了吹,送入口中。 肉质炖得软烂,带着一丝野味特有的鲜香,虽然调料简单,但那久违的肉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太香了。 陈平安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不仅仅是肉的味道,更是生存的希望,是家的温暖。 陈山和李秀更是吃得狼吞虎咽,仿佛要把这些年缺失的肉食都补回来。 一顿饭,吃得异常安静,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但屋子里的气氛,却前所未有的温馨和热烈。 看着父母脸上那满足而幸福的笑容,陈平安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穿越以来的所有不安、惶恐,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顿简单的兔肉所抚平。 不过… 看着父母恨不得把骨头都嚼碎的样子,陈平安心里又升起另一个念头。 打猎套兔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运气不可能一直这么好。 而且,光靠打猎,也难以真正改变家庭的贫困状况,更别说还清债务,以及…支撑他未来可能的读书之路。 必须找到更稳定、更可靠的收入来源。 图书馆里的知识,不能只用来换取一顿肉食。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粗鲁的脚步声和一个洪亮的嗓门。 “陈山家的。在家不?老子来收账了。” 声音蛮横无理,带着一股煞气。 陈山和李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和慌乱。 来了。 陈屠户。 陈平安放下筷子,眉头微微皱起。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壮汉,手里拎着一把杀猪刀,正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 壮汉的目光锐利,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屋里桌上那还没吃完的瓦罐,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肉香味。 贪婪的光芒,瞬间在那双小眼睛里亮起。 第9章 智斗屠户,初显“毒舌” 陈屠户一脚踹开虚掩的院门,那本就不牢固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壮硕的身躯堵在门口,像一堵肉墙,将屋内的光线都遮挡了大半。 “哟呵。陈山,行啊你。欠着老子的钱不还,倒有闲钱躲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 目光如同饿狼般扫过桌上的瓦罐,鼻子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肉香,陈屠户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和贪婪。 “这炖的啥?闻着挺香啊。兔子肉?” 陈山慌忙站起身,搓着手,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陈…陈大哥来了。快,快屋里坐。” 李秀也赶紧将桌上的瓦罐往后挪了挪,脸上血色尽褪,紧张地看着陈屠户。 “坐就不必了。”陈屠户大咧咧地走进屋,腰间的杀猪刀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寒光闪闪,“老子今天来,是收账的。说好的日子,钱呢?拿来。” 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摊在陈山面前。 “陈大哥,这…这…”陈山一脸为难,声音都在发抖,“家里实在…实在拿不出钱。您看,年景不好,地里收成也…” “少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陈屠户不耐烦地打断他,唾沫横飞,“我管你年景好不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初借钱的时候可是说好了的,利滚利,今天连本带息,一共是这个数。” 伸出几根粗壮的手指,报出一个让陈山和李秀脸色更加惨白的数字。 这利息,简直比原本借的本金还要高出不少。 “陈大哥,这利息…是不是算错了?”李秀鼓起勇气,小声辩解道,“当初说好的不是…” “闭嘴。有你妇道人家说话的份儿吗。”陈屠户眼睛一瞪,凶相毕露,“老子说多少就是多少。今天拿不出钱,哼哼…” 目光再次瞟向桌上的瓦罐,意思不言而喻。 要么还钱,要么…拿东西抵。 看着父母被逼得手足无措、满脸惊恐的样子,陈平安心中怒意升腾,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直接硬顶肯定不行,这屠户明显是蛮横不讲理的主,而且身强体壮,真动起手来,自家肯定吃亏。 得用计。 就在李秀护子心切,忍不住要上前理论的时候,一只小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 陈平安冲母亲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冲动。 然后,稚嫩的身影从父母身后走了出来,仰着头,看向那如铁塔般的陈屠户。 “屠户叔叔。” 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却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陈屠户低头,看到这个刚刚还在桌边啃骨头的小不点,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嗯?小兔崽子,你想说啥?” “叔叔,这兔子…不是买的。”陈平安指了指桌上的瓦罐,慢悠悠地说道。 “不是买的?那是哪儿来的?”陈屠户挑了挑眉。 “是…是山神爷爷送给我的。”陈平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小脸上满是认真。 “山神爷爷?”陈屠户愣住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屋顶的茅草都在抖,“哈哈哈。小屁孩,你糊弄鬼呢。还山神爷爷,老子看你是饿糊涂了。”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听到动静围过来的)也忍不住窃笑起来。 陈平安却不理会他们的嘲笑,小脸依旧严肃:“是真的。昨天,我在屋后山坡上玩,看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说…他说我是好孩子,送了我这只兔子,还说…这兔子是‘福兔’,吃了能带来好运气的。” 一边说,一边努力回忆着图书馆里搜刮到的那些乡野怪谈、神仙故事的套路。 “老爷爷还说…”陈平安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眼神瞟了瞟陈屠户腰间的杀猪刀,“他说…这‘福兔’,不能给…身上沾了太多血腥气的人吃,尤其是…杀猪的,猎户啥的,吃了…会倒霉的。” 话音刚落,陈屠户的笑声戛然而止。 周围的议论声也小了下去。 迷信,在这个时代是普遍存在的。 山神、鬼怪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尤其是陈屠户这种常年跟牲畜打交道、身上血腥气重的人,心里多少都有些忌讳。 陈平安的话,正好戳中了他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敬畏和恐惧。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陈屠户脸色有些难看,嘴上依旧强硬,但底气明显不足了。 “我没胡说。”陈平安小脸一板,语气带着孩童的固执,“白胡子老爷爷还说了,谁要是抢了‘福兔’,或者沾了福兔的便宜,近期的生意…就会不顺当,出门还可能…摔跟头呢。” 说到这里,陈平安话锋一转,眼神看似无意地扫过陈屠户略显浮肿的眼袋和有些晦暗的脸色,用一种天真的语气说道:“屠户叔叔,我听…听王家婶婶说,你前几天杀猪,好像…好像没收到钱?还跟人吵了一架?”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 陈屠户脸色大变。 他前几天确实因为一笔猪肉钱跟人闹得很不愉快,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这小屁孩怎么会知道? 难道…真有什么山神?真有什么福兔? 再看看自己最近确实不太顺当的生意… 一股寒意从陈屠户心底冒了上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语气却带着某种诡异笃定的孩子,心里开始发毛了。 “而且啊…”陈平安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的脸色变化,继续用那慢悠悠的语调说着,“抢了‘福物’,不仅自己倒霉,可能…还会连累家里人呢。叔叔家里不是还有个小弟弟吗?要是他因为叔叔抢了福兔也跟着不舒服,那多不好呀。” 这话直接戳中了陈屠户的软肋。 他婆娘刚给他生了个儿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万一…万一真因为自己抢了这什么“福兔”而冲撞了,那后果… 陈屠户不敢想下去了。 他看着桌上那瓦罐里的兔肉,原本的贪婪和馋涎欲滴,此刻竟变成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嫌恶。 再看看眼前这个说得神乎其神的小孩,越看越觉得有点邪门。 “行了行了。别说了。”陈屠户粗暴地打断了陈平安的话,眼神躲闪,不敢再看那瓦罐,“算老子今天晦气。”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钱…钱今天先算了。”他含糊地说道,显然是被唬住了,“不过…这债不能就这么算了。宽限你们…五天。五天后,连本带息,必须给老子凑齐。要是再还不上…” 他恶狠狠地瞪了陈山一眼,似乎想找回点场子,“哼。到时候可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说完,不再多留,仿佛这屋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转身就走,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冲突,就这么被陈平安几句半真半假、夹杂着恐吓和“毒舌”的话给化解了。 屋子里,陈山和李秀还愣在原地,如同在梦中。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也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看向陈平安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一丝敬畏。 陈平安轻轻舒了口气,小小的身体因为刚才的高度紧张而微微有些发抖。 危机暂时缓解了。 但,五天。 五天之内,必须凑齐那笔带着高额利息的债务。 压力,更大了。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必须找到更稳定、更快速的赚钱方法。 那座脑海中的图书馆,到底还藏着多少可以改变命运的知识? 这一次,他又该从中寻找什么呢? 第10章 腹有诗书,欲说还休 陈屠户带着一身未散的煞气和满腹的疑虑,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茅屋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陈山靠在门框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家儿子。 李秀则瘫坐在小凳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后怕得厉害。 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过惊险。 若非儿子急中生智,用那套神神叨叨的说辞唬住了陈屠户,后果不堪设想。 许久,陈山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开口:“平安…你刚才说的那些,山神爷爷…福兔…都是真的?” 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求证,还有着无法完全压下的怀疑。 屋内安静下来,父母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平安身上。 迎着父母探寻的目光,陈平安知道不能露馅。 低下头,小手绞着衣角,声音带着点后怕和孩童的固执:“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山神爷爷,反正…就是个白胡子老爷爷跟我说的。他说那兔子不能给杀猪的吃,吃了会倒霉。” 把一切推给一个神秘的“白胡子老爷爷”,是最稳妥的说辞。 李秀擦了擦眼角,站起身,走到儿子身边,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声音哽咽:“我苦命的儿啊…老天保佑,是哪个神仙显灵保佑你呢…不然今天…” 她不敢想下去。 陈山也走过来,粗糙的大手轻轻放在儿子头顶,动作笨拙却带着暖意:“好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陈屠户…被你唬住了,暂时不会来了。” 话虽如此,但眉宇间的忧虑并未散去。 五天。 陈屠户只给了五天时间。 五天之后,那笔沉重的债务,依旧像座大山一样压在头顶。 李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当家的,五天…五天后可咋办啊?那利滚利的钱,咱们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啊。” 陈山沉默了,狠狠地锤了一下土墙,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个平日里顶天立地的汉子,此刻却被逼得束手无策。 看着父母绝望无助的样子,陈平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找到一条出路。 深吸一口气,陈平安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抬起头,眼神异常坚定。 “爹,娘。” 稚嫩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山和李秀都看向他。 “我想…去蒙学读书。”陈平安一字一句地说道。 石破天惊。 话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山和李秀都瞪大了眼睛,如同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满脸的难以置信。 “读…读书?”李秀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平安,你说啥胡话呢。读书?你知道读书要花多少钱吗?” 陈山也回过神来,眉头紧锁:“平安,别瞎想。咱们庄户人家,哪有那个钱供你读书。再说,你才多大…” “我知道要花钱。”陈平安打断了父亲的话,语气依旧平静,“可爹,娘,你们看,咱们光靠种地,能还得清陈屠户的债吗?能过上好日子吗?” 一句话问得夫妻俩哑口无言。 是啊,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年到头,遇上好年景勉强糊口,遇上灾年就得借债度日。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读书,才有出路。”陈平安继续说道,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书上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考取了功名,才能不受人欺负,才能…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 这些道理,对于他这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来说,是常识。 但对于陈山和李秀这对一辈子面朝黄土的农民来说,却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事情,遥远而渺茫。 “功名…那是那么好考的?”陈山苦笑一声,“镇上多少秀才老爷读了一辈子书,不也还是…唉。再说那束修、笔墨纸砚,哪一样不要钱?咱们家…” “爹,钱的事…我想办法。”陈平安眼神闪烁,透露出一丝神秘。 “你想办法?”李秀更担心了,“平安,你可别再做什么危险的事了。这次能套到兔子是运气好,可万一…” “娘,不是去打猎。”陈平安赶紧解释,“是别的法子。” 看着父母依旧疑虑重重的眼神,他知道必须给他们一点信心。 “爹,娘,你们不觉得…我这次病好之后,好像…聪明了点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山和李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同。 确实,儿子这次醒来后,无论是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以前没有的机灵劲儿,甚至…有些让他们都看不懂的“早慧”。 难道真是老天爷显灵,让儿子“开窍”了? “我…我好像能记住很多以前听过的故事。”陈平安开始抛出诱饵,半真半假地说道,“就好像…今天那个白胡子老爷爷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以前…村里老人讲的那些神仙故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听说…镇上有人说书,能挣钱。” 他不敢直接提写话本,怕吓到父母,先从更贴近生活的“说书”入手。 “说书挣钱?”李秀将信将疑,“那都是有专门本事的人,咱…” “我可以试试。”陈平安语气坚定,“我知道好多好多故事,可好听了。要是能挣到钱,说不定…就能凑够束修了。”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自信,眼神明亮,似乎真的看到了希望。 陈山和李秀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中也忍不住泛起一丝波澜。 儿子似乎真的变聪明了。 说不定…他真的有办法? 读书…功名… 那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的梦想,此刻仿佛被儿子点燃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沉默了许久,陈山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终于松了口。 “读书的事…先不急着定。”声音依旧低沉,但不再是完全否定,“你要是…真有法子能挣到钱,不偷不抢,不做什么出格的事…那,那爹就…”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只要陈平安能证明自己,他们就愿意支持他去尝试那条看似不可能的道路。 得到了父母初步的默许,陈平安心里的大石落下了一半。 送走父母去休息后,他独自坐在油灯下,开始认真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说书。 这似乎是目前最可行的“知识变现”方式。 成本最低,只需要一张嘴。 风险也相对较小,一个孩子给大家讲故事,不容易引人怀疑。 关键是,讲什么故事? 脑海中的图书馆再次被调动。 通俗小说、戏曲话本、民间传说… 无数的素材在眼前闪过。 《三国演义》?太复杂,人物众多,涉及权谋,不适合初期吸引普通听众。 《水浒传》?草莽英雄,打打杀杀,容易引来麻烦。 《聊斋志异》?鬼狐精怪,或许能吸引人,但格调不高,且容易被视为“怪力乱神”。 目光最终落在了一部家喻户晓的经典爱情故事上。 《白蛇传》。 这个故事,有曲折的爱情,有神奇的法术,有人妖之间的纠葛,情节跌宕起伏,情感真挚动人,雅俗共赏。 最重要的是,它的内核相对“安全”,虽然涉及妖精,但主题是追求爱情和报恩,更容易被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所接受。 就它了。 初步选定了故事,新的难题又来了。 怎么讲? 直接照搬原文肯定不行,语言风格不符,太过书面化。 必须进行改编,用更符合大夏王朝背景、更贴近乡土口语的方式讲述出来。 在哪里讲? 村口大榕树下?镇上集市?茶馆酒肆? 对谁讲? 一开始吸引听众?还是直接收费? 如何收费? 一个铜板听一段?还是按故事长短收费? 一个又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 将脑海中的知识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收益,这中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陈平安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看着油灯下自己小小的影子,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路再难,也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为了生存,为了未来,为了…不再让父母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 明天,就从村头那棵大榕树下开始。 第一个听众,会是谁呢? 第11章 村头榕下,白蛇初吟 村头那棵老榕树,枝繁叶茂,巨大的树冠投下大片荫凉。 农闲时节,这里便是小河村天然的聚集地。 老人们摇着蒲扇闲聊,妇人们纳着鞋底说家长里短,半大孩子们则在树下追逐打闹。 午后的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暖洋洋的,带着几分慵懒。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揣着几分忐忑,几分决心,走到了榕树下。 寻了一块干净的树根坐下,起初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毕竟,一个六岁的孩子,跑到榕树下玩耍再正常不过。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观察着周围的人群。 他需要一个自然的开场。 目光扫过几个正在玩泥巴的孩童,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略带神秘的、吸引孩童注意的语气开口:“喂,你们说…这山里头啊,住了几百年的大青蛇,要是有一天,能变成人了,会是个什么模样?”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附近几个孩子听见。 果然,几个原本在打闹的孩子停了下来,好奇地看向他。 “蛇变成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问道,“咋可能哩。蛇就是蛇。” “就是就是,蛇是长虫,怎么能变成人。”另一个附和道。 “可我阿爷说啊…”陈平安故技重施,搬出那位万能的“阿爷”,“他说有些活得久了的,得了山里的灵气,就能修炼成精,变成人的样子呢。” 孩童最好奇这些神神怪怪的故事。 “真的吗?那变成人好看吗?”一个小丫头眨巴着眼睛问。 “那得看是什么蛇变的了。”陈平安慢悠悠地吊着胃口,“我听说的这条大青蛇啊,可不一般…” 他的话语成功勾起了孩童们的好奇心,他们纷纷围拢过来,蹲在他面前,等着听下文。 一些原本在闲聊的老人,也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 见吸引了第一批听众,陈平安心里稍定。 酝酿了一下情绪,他开始用一种讲故事特有的、抑扬顿挫的语调,讲述起来。 语言尽量模仿着说书人的风格,但又带着孩童的天真,听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话说啊,很久很久以前,在西边那座大湖边上,有个风景顶好顶好的地方,叫西湖。”(地名模糊化,用方位代替) “那湖边有座断桥,桥下水灵得很。水里头啊,住着两条修炼了上千年的蛇精。一条是白蛇,叫白素贞;还有一条是青蛇,叫小青。她们呐,不是坏妖精,一心只想修成正果。” 他的声音清亮,吐字清晰,将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奇幻色彩的世界,缓缓铺展在这些淳朴的村民面前。 “有一天啊,这白素贞在水里修炼闷了,就跟小青说:‘妹妹,咱们去人间走走看看?’” “小青也贪玩,自然是满口答应。于是啊,这两条千年蛇精,摇身一变…”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聚精会神听着的孩童和老人。 “变成了什么呀?”有孩子忍不住追问。 “变成了两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陈平安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感,“那白素贞啊,变成了一个穿着白衣服、仙女儿似的漂亮姐姐。小青呢,就变成了一个穿着绿衣服、活泼俏丽的小丫鬟。” “哇…”孩童们发出一阵惊叹。 连旁边做针线的几个妇人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侧耳倾听。 故事的新奇和吸引力开始显现。 陈平安继续讲下去,语速不快不慢,将白素贞和小青游湖、偶遇许仙(此处改名为许宣,或更本土化的名字,如“许安”)的情节娓娓道来。 重点突出了西湖的美景(用本地山水做比喻)、许安的善良憨厚(如借伞、关心他人)、以及白素贞的温柔美丽。 他刻意简化了一些复杂的背景和情感,让故事更易于理解,节奏也更明快。 “那许安啊,是个老实本分的药铺伙计,心肠顶好。看到两位姑娘被雨淋了,就把自己的伞借给了她们…” “白姑娘心里感激,又看这许安忠厚老实,心里头啊,就那么…动了一下…” 他的讲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感染力,将人物的情感 subtly 地传递出来。 听众渐渐增多了。 一些原本在远处歇息的村民,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慢慢围了过来。 老榕树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以陈平安为中心的圈子。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少年认真的脸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发生在遥远西湖边的故事。 人群中,柳柔柔不知何时也挤了进来。 她蹲在最前面,小嘴微张,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平安,完全沉浸在了故事里。 白蛇的善良、小青的活泼、许安的憨厚… 这些都让她感到新奇又着迷。 陈平安也注意到了柳柔柔,看到她那副入迷的样子,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 能用自己知晓的故事,给这个贫瘠的世界带来一点色彩和乐趣,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故事继续进行着。 讲到白素贞为了报恩,决定以身相许。 讲到小青施展法术,撮合二人。 情节渐渐进入第一个小高潮。 “这白素贞和小青,毕竟是蛇精啊。虽然变成了人样,可有些时候,还是会露出破绽的。”陈平安声音压得更低,营造出紧张气氛。 “比如啊,到了端午节,家家户户喝雄黄酒…” 听众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蛇最怕雄黄,这白蛇要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 陈平安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下文。 然而,少年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今天的故事,就先讲到这里啦。”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白姑娘有没有被发现,明天这个时候,还来这里听。” “啊?” “怎么不讲了?” “正听到要紧处呢。” 听众们顿时一片哗然,纷纷表示不满。 尤其是那些孩子,更是急得抓耳挠腮。 “平安哥,快讲嘛,后来怎么样了?”柳柔柔也拉着他的衣角央求。 “明天,明天再说。”陈平安却铁了心要卖关子,“天不早了,我得回家吃饭了。” 说完,不顾众人的挽留,转身就往家跑。 留下榕树下一群意犹未尽、抓心挠肝的听众。 “这陈家小子,故事讲得还真不赖。”一个老汉咂咂嘴。 “可不是嘛,比镇上那说书先生讲得还热闹。”另一个附和。 “就是这断的地方忒气人。那白蛇到底咋样了嘛。” 议论声中,大家对这个“开了窍”的陈平安,又多了一层新的认识。 他不仅会作诗,还会讲这么引人入胜的故事。 只是… 这的故事,听着是过瘾。 但对陈平安来说,能带来他真正需要的收益吗? 村里人对这件事,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是仅仅当个乐子,还是…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陈平安跑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也在打着鼓。 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效果似乎还不错。 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12章 一文听书,规矩初立 第二天午后,老榕树下的景象比昨日更加热闹。 还不到陈平安昨天停讲的时辰,树荫底下已经稀稀拉拉聚集了不少人。 有昨天听得意犹未尽的老人,也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妇人和半大孩子。 甚至一些平日里埋头地里的汉子,也扛着锄头,在不远处歇脚,耳朵却明显朝着榕树下的方向。 大家都在等着,等着那个会讲新奇故事的陈家小子出现。 阳光正好,陈平安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村道尽头。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小小的个子,走起路来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看到他来了,榕树下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不少,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几个性急的孩子已经忍不住喊了起来:“平安哥来了。” “快讲故事。昨天那白蛇后来怎么样了?” 柳柔柔也挤在人群前面,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小脸上满是期待。 走到树根下,面对着比昨天多了一倍不止的听众,陈平安没有立刻坐下。 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好奇、或期待、或带着些许看热闹神情的脸庞。 清了清嗓子,稚嫩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姨姨,还有弟弟妹妹们,昨天讲的故事,大家还想听吗?” “想听。” “当然想听。” “快讲快讲,别卖关子了。” 人群立刻回应起来,气氛热烈。 轻轻点了点头,陈平安继续说道:“故事自然是要讲的。不过…小子家里穷,爹娘挣钱不容易。小子讲故事也费口水,费力气…” 说到这里,话音微微一顿。 人群的议论声小了下去,大家似乎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只听那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认真:“所以,从今天起,小子在这里讲故事,得收钱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啥?收钱?” “听个故事还要钱?” “一个毛头小子讲几句瞎话,还好意思收钱。”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抱怨声、质疑声四起。 许多原本兴致勃勃的脸,此刻都拉了下来。 听个乐子是一回事,要掏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在这个普遍贫困的村子里,一个铜板也要掰成两半花。 陈山和李秀(他们不放心,也偷偷跟在远处看着)听到这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儿子惹恼了乡亲。 面对众人的哗然和不满,陈平安小脸上却不见慌乱。 等着大家的议论声稍稍平息,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解释。 “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别急。”声音依旧平静,“小子不是贪财。实在是家里欠着债,爹娘愁得头发都白了。小子想着,自己这点讲故事的本事,或许能挣几个铜板,帮家里减轻点负担。” 话语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愁和担当,让人听着有些心酸。 “而且,讲故事确实费神费力。小子每天也得花心思去想,怎么才能讲得更好听,让大家伙儿听得开心。” 巧妙地将收费与自己的付出和家庭困难联系起来,博取同情,也让收费显得不那么突兀。 “至于价钱嘛…”伸出一根小指头,“也不多。就一个铜板,听小子讲上一段。保证让大家听得过瘾,听得值。” 一个铜板,听一段。 这个价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对富裕人家不算什么,但对普通村民来说,也要掂量掂量。 人群安静了下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犹豫。 故事确实好听,勾人得很。 可为一个孩子讲的故事掏钱,又觉得有点…不值得?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陈平安心里也有些打鼓,但面上依旧镇定。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一个铜板,不贵。老婆子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买个乐子听。” 说话的是村里一位辈分很高的张家老太太,平日里就喜欢听些家长里短。 老太太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铜板,递了过来:“来,娃娃,拿着。老婆子我先听。”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见德高望重的老太太都掏钱了,一些原本就对故事很痴迷的妇人、老人也开始松动。 “就是,一个铜板,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昨天那故事确实抓心挠肝的,不听完睡不着觉。” “给孩子买个糖豆还得两文钱呢,听段故事算啥。” 议论声中,又有几位老人和带着孩子的妇人掏出了铜板。 “给,平安小子,算我一个。” “还有我,我家娃儿昨天回去念叨了一晚上呢。” 零零星星的铜板,开始汇聚到陈平安面前。 他伸出小手,将那些带着体温和生活气息的铜板一一接过,放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小布袋里。 每一个铜板入手,都让他心中那份踏实感增加一分。 数量不多,可能也就十几个铜板。 但这意义非凡。 这是他依靠知识和智慧,堂堂正正挣来的第一笔“稿费”。 是验证他计划可行性的第一块基石。 收了钱,陈平安冲着大家鞠了个躬:“多谢各位叔叔伯伯婶婶捧场。小子这就开始讲。” 重新在树根下坐好,清了清嗓子。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期待。 连那些没掏钱的,也伸长了脖子,想蹭着听听。 陈平安也不在意,朗声道:“上回书说到,这白素贞和许安成了亲,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可好景不长,转眼到了端午节。这端午节啊,有一样东西,是蛇精最怕的…” 故事从昨天断掉的地方继续。 他的声音时而轻柔,时而紧张,模仿着不同角色的语气,将白素贞误饮雄黄酒、现出原形的惊险场面描绘得淋漓尽致。 “那许安啊,端着酒杯,笑着劝娘子:‘娘子,今日端阳佳节,按规矩,需饮一杯雄黄酒,驱邪避祟。’白素贞心里那个急啊,可又不好推辞…” “眼看着那黄澄澄的酒就要送到嘴边…” 听众们的心再次被紧紧揪住,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个紧张的时刻。 柳柔柔更是紧张得小手都攥紧了。 陈平安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图书馆里的故事,果然威力无穷。 他继续往下讲,声音抑扬顿挫,节奏掌握得恰到好处。 …… 在远处的人群边缘,几个游手好闲的身影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前几天被陈平安用计吓退的王二。 他们看着陈平安坐在那里,唾沫横飞地讲着故事,而周围的人听得如痴如醉,甚至还有人主动掏钱给他。 王二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嫉妒和贪婪。 “嘿,这傻小子,还真能耐了。讲几句破故事就能来钱?”一个跟班低声道。 “看着是不少人给钱呢,起码得有几十文了?”另一个咂咂嘴。 王二摸着下巴,盯着陈平安面前那个鼓囊囊的小布袋,眼神闪烁不定。 一个傻小子都能这么轻松挣钱… 是不是…也该轮到自己分一杯羹了? 不怀好意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滋生。 而此刻的陈平安,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正讲到故事的关键处,看着听众们如痴如醉的神情,心中那份小小的成就感正在慢慢累积。 知识变现的第一步,似乎…走稳了。 但新的麻烦,也悄然盯上了他。 第13章 恶客临门,巧言化解 正讲到白素贞水漫金山,法海狼狈败退,听众们一个个屏气凝神,情绪随着故事起伏而激荡。 突然,一个粗嘎刺耳的声音蛮横地插了进来,打断了这正到酣处的讲述。 “嘿。讲得挺热闹啊。” 声音带着一股子流里流气,还有几分不怀好意。 榕树下原本投入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村里的泼皮无赖王二,领着两个同样游手好闲的跟班,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 王二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敞着领口,斜着眼睛,嘴角叼着根草茎,一副谁都欠他钱的德行。 他身后那两个跟班也是一脸痞相,嬉皮笑脸地看着围拢的村民,眼神里带着挑衅。 村民们看到是王二来了,脸色都有些变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原本热烈的气氛也冷了下来。 显然,王二在村里是个人人嫌恶却又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王二晃悠到人群前面,目光直接落在盘腿坐在树根下的陈平安身上,还有他面前那个装着铜钱的小布袋。 “陈家小子,行啊你。”王二吐掉嘴里的草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几天不见,本事见长啊,都能在这儿支摊说书了。” 语气里的嘲讽意味十足。 几个胆小的孩子已经吓得躲到了大人身后。 柳柔柔也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小脸有些发白。 陈平安停下了讲述,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王二。 这麻烦,终究还是来了。 “王二哥有事?”声音依旧稚嫩,听不出什么情绪。 “有事?事儿大了。”王二把手往腰间一叉,提高了声音,“你个小屁孩,不好好在家待着,跑这儿胡说八道些什么神仙鬼怪的,败坏咱们村的风气。知道不?” 上来就扣了个大帽子。 旁边的跟班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小小年纪不学好。” 听众们虽然心里不忿王二颠倒黑白,但慑于他的凶名,一时无人敢出声反驳。 陈平安看着王二那副蛮横无理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 败坏村风?恐怕是看自己挣了几个铜板眼红了。 “王二哥这话说的。”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我讲的都是劝人向善、惩恶扬善的好故事啊。怎么就败坏村风了?大家伙儿听着,不都挺乐呵的嘛。” 说着,目光扫向周围的村民,似乎在寻求认同。 一些村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在王二凶狠的目光下缩了回去。 “乐呵?乐呵个屁。”王二啐了一口,“老子看你是妖言惑众。再说了,就算不是败坏村风,你在这儿讲故事,耽误大家伙儿干活,是不是该给点说法?” 他绕了一圈,终于露出了真实目的。 要么,是想搅黄陈平安的说书。 要么,是想趁机敲诈勒索。 “哦?”陈平安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懂,“王二哥想要什么说法?” “说法?”王二嘿嘿一笑,指了指陈平安面前的布袋,“简单。要么,把今天收的钱,分我们兄弟一半,算是孝敬。要么,你就乖乖地给爷几个,也讲上一段,让我们也乐呵乐呵,这叫‘听霸王书’,懂不懂?” 赤裸裸的威胁和勒索。 听众们脸上都露出愤怒之色,但依旧无人敢作声。 陈山和李秀在远处看得心急如焚,恨不得冲上来,却又怕激怒王二,只能干着急。 陈平安的小脸也沉静下来。 他知道,这是他独立面对的第一次公开挑战。 不能退缩,也不能硬碰。 目光在王二和他那两个得意洋洋的跟班脸上一扫而过。 有了。 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脑海中,图书馆里储存的无数寓言故事快速闪过。 有了上次对付药铺老板的经验,这次他更加熟练。 “王二哥想听故事啊。”脸上重新露出孩童般的天真笑容,“行啊。正好,我刚想起一个挺有意思的小故事,讲给大家伙儿听听,也请王二哥指点指点。” 不等王二反应,清了清嗓子,用比刚才更清亮、更吸引人的语调开了口。 “话说啊,在咱们这山里头,住着一群猴子。猴子们每天都得自己找果子吃,挺辛苦的。” 开头平平无奇,王二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但周围的村民和孩子却被吸引了。 “有一天啊,来了只特别壮、特别凶的懒猴子。”陈平安语调一转,带着点诙谐,“这懒猴子啊,自己不去找果子,就喜欢抢别的猴子的。谁要是找到了甜果子,它就跑过去,龇牙咧嘴一吓唬,把果子抢走自己吃。” 听到这里,一些村民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王二。 王二也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别的猴子又怕它,又讨厌它,可也没办法。”陈平安继续讲着,语气里带着点同情,“这懒猴子呢,抢惯了,觉得天底下就该它吃好的,别的猴子都得饿着。它每天吃饱了就找个树杈子睡觉,啥活不干,还觉得自己挺威风。” 语言活灵活生,将那懒猴子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人群中开始响起低低的、压抑的笑声。 王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再傻也听出这故事是在指桑骂槐了。 “后来啊,”陈平安语调再次一转,带着点神秘,“山神爷爷看不下去了。就托梦告诉猴王,说这懒猴子啊,吃了太多不劳而获的果子,肚子里长了个…呃…长了个大石头。” “大石头?”有孩子好奇地问。 “对,大石头。越来越大,越来越沉。压得它走不动道,爬不上树,最后啊…”陈平安故意拉长了音,“咕咚一声,掉悬崖底下去了。别的猴子去找啊,只找到一堆猴毛和一块硬邦邦的大石头。” 故事讲完了。 简单,直白,却带着一种朴素的因果报应思想,和对好吃懒做、恃强凌弱者的辛辣讽刺。 寂静了片刻之后,人群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肚子里长石头。” “该。谁让他抢人家果子吃。” “这懒猴子,说的不就是…”有人话说到一半,赶紧捂住了嘴,但眼睛却瞟着王二。 村民们积压在心里对王二的怨气和不满,此刻都通过这阵笑声宣泄了出来。 王二的脸涨成了紫红色,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凶光毕露。 被一个毛头小子当众用故事羞辱,这比打他一顿还难受。 “你…你个小王八羔子,你骂谁呢。”王二指着陈平安,气得浑身发抖。 “骂谁?”陈平安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王二哥,我没骂人啊。我就是讲个猴子的故事,给大家伙儿解解闷。怎么,王二哥觉得…这故事里的懒猴子,跟你有点像?”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直接将嘲讽拉满。 “我…我撕了你的嘴。”王二恼羞成怒,作势就要上前动手。 “哎,王二哥,别生气嘛。”陈平安却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诚恳起来,“我刚才想了想,王二哥你身强力壮的,其实也不用羡慕我这讲故事挣辛苦钱。” 王二动作一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看啊,这村里村外的,力气活儿多着呢。你去帮人挑担运货,或者去山里砍柴打猎(只要你有那本事),堂堂正正挣钱,不比在这儿…呃…跟我们小孩子置气强?” “再说了,”陈平安看了一眼王二身后的两个跟班,“你要是真有本事,也能像我一样,学点东西,靠嘴皮子吃饭。比如学着唱个小曲儿,或者也给大家讲讲故事,说不定也能挣钱呢。总好过…天天东游西逛,让人戳脊梁骨?” 一番话说得似乎是在为王二着想,实则句句扎心,点出了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本质。 并且,巧妙地将矛盾转化为“如何正当挣钱”的问题,将自己置于道德高地。 周围的村民听了,也都觉得在理。 “是啊,王二,平安这孩子说得对。有力气干点啥不好。” “就是,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正经营生了。” “别天天吓唬我们这些老实人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积压的不满在陈平安的引导下,形成了对王二的舆论压力。 王二被众人说得面红耳赤,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和不屑。 他知道,今天这便宜是占不到了,再待下去只会更丢人。 硬的不行,软的被怼,连舆论都站在了那小子一边。 “好…好你个陈平安。牙尖嘴利的小杂种。”王二恨恨地啐了一口,指着陈平安,“你给老子等着。这事儿没完。” 撂下一句狠话,带着两个同样灰溜溜的跟班,在众人的目光中狼狈地走了。 看着王二远去的背影,陈平安心里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 这次虽然靠着口舌之利暂时化解了危机,但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王二这种泼皮无赖,睚眦必报,绝不会善罢甘休。 今天的巧言化解,下次未必管用。 终究,还是需要更强的实力。 无论是能自保的武力,还是能让人忌惮的身份地位,亦或是…更快速积累财富的能力。 赚钱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仅仅依靠在村里说书,收入有限不说,还容易招惹是非。 必须想办法扩大影响,接触更广阔的市场。 写话本? 这个念头再次浮上心头。 将故事写下来,印成册子去卖,受众更广,收入也可能更高。 只是… 笔墨纸砚的价格,印刷的成本,还有如何找到可靠的书商… 这又是一系列新的难题。 目光再次望向那条通往镇子的路。 看来,还得再去一趟。 第14章 夜抄话本,微光如豆 王二的威胁像一根刺,扎在陈平安心头。 虽然暂时将其逼退,但谁也说不准这泼皮什么时候会再来找麻烦。 靠着在村头说书挣的那点铜板,不仅难以解决眼前的债务危机,还把自己置于了风口浪尖。 这种方式,不稳定,风险也太大。 必须另寻他路。 夜深人静,父母早已沉沉睡去,茅屋里只剩下角落里一盏油灯,跳动着微弱的豆大光芒。 陈平安盘腿坐在简陋的床板上,并没有睡意。 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一叠粗糙的黄麻纸上。 旁边放着一支劣质的毛笔,一小块干硬的墨锭,还有一个缺了口的砚台。 这是他白天用说书挣来的大部分铜板,托父亲从镇上买回来的。 最便宜的纸,最差的笔墨。 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奢侈品。 决定了。 不能再指望那不靠谱的说书生意。 要把脑海里的故事写下来,变成可以售卖的话本。 这才是更稳定、更安全,也可能带来更大收益的途径。 只是… 看着眼前这些简陋的文具,再想想自己这双六岁孩童的小手,难度可想而知。 首先是写字。 大夏王朝的文字与他前世熟悉的汉字基本一致,这省去了学习文字的麻烦。 但繁体字的笔画复杂,而且需要用毛笔书写。 这对于一个习惯了键盘和硬笔的现代灵魂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 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系统学习过写字,顶多认得几个简单的字。 他只能依靠图书馆里关于书法的基础知识,以及自己前世那点可怜的毛笔字功底(大学选修课水平),从头开始摸索。 拿起那支硬邦邦、毫毛分叉的毛笔,蘸了蘸用口水和少量清水化开的劣质墨汁。 墨汁干涩,还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怪味。 深吸一口气,将黄麻纸铺平。 提笔,悬腕。 第一个字,《白蛇传》的“白”。 笔尖落下,墨迹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歪歪扭扭,如同虫爬。 力道控制不好,笔画粗细不均,结构更是松散。 写出来的字,连他自己都嫌弃。 但这已经是这具小手能做到的极限了。 不能急。 慢慢来。 一笔一划,艰难地在纸上书写着。 速度很慢,精神高度集中。 写错一个笔画,就得用手指蘸点口水涂抹掉,留下一个难看的墨团。 或者干脆废掉一张纸。 黄麻纸很薄,墨汁很容易渗透过去。 写了不到半个时辰,手腕已经酸痛无比,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 但看着纸上那渐渐多起来的、虽然丑陋却能辨认的字迹,心里却有一股暖流涌动。 这是创造的感觉。 是将脑海中的宝藏,一点点挖掘出来,赋予形体的过程。 油灯的光芒昏暗而摇曳,将他小小的身影投射在土墙上,拉得长长的。 夜,寂静无声,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他自己控制不住的叹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动。 是母亲李秀起夜。 她看到儿子房间还亮着灯,披着衣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平安?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李秀的声音带着担忧。 陈平安停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娘,我睡不着,就…想写写字。” 李秀走到桌边,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那满桌写满了字的纸张,还有儿子那专注而疲惫的小脸,愣住了。 “写字?你…你什么时候会写这么多字了?”语气里满是惊讶。 “就是…以前看村里秀才老爷写,自己瞎琢磨的。”陈平安含糊地解释,不敢说是图书馆的功劳,“写着好玩。” 李秀拿起一张纸,上面的字虽然歪扭,但确实是字,而且似乎…连成了句子? 她不识字,看不懂写的是什么,但看到儿子如此“用功”,心里既是骄傲,又是心疼。 “瞎琢磨就能写成这样?我儿真是聪明。”李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随即又皱起眉头,“可也不能这么熬着呀,快看你累的。费眼睛,还费灯油呢。快睡,啊?” “嗯。娘,我再写一会儿就睡。”陈平安嘴上应着,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李秀拗不过他,只能叹了口气,给他掖了掖被角(虽然他没躺下),又叮嘱了几句,才回房睡去。 父母的关爱,质朴而温暖。 这更坚定了他要尽快改变现状的决心。 又写了一会儿,手指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精神力的消耗,加上身体的疲惫,让他难以为继。 看来,这活儿急不得。 放下笔,小心地将写好的几页纸整理好,吹干墨迹。 看着那虽然稚嫩、却承载着一个完整故事雏形的文字,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这次不是母亲。 陈平安警觉地抬起头。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 是柳柔柔。 她手里端着一个小碗,里面似乎是热气腾腾的吃食。 “平安哥…你还没睡呀?”柳柔柔小声问道,看到陈平安桌上的纸笔,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柔柔?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陈平安有些意外。 柳柔柔端着碗走了进来,小脸上带着点羞怯:“我娘晚上烙了点红薯饼,我想着你可能饿了,就…就给你送点过来。” 碗里是两块烤得焦黄的红薯饼,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这在农家,也算是难得的零嘴了。 “谢谢你,柔柔。”陈平安心里一暖,接过碗。 红薯饼还带着温度。 柳柔柔好奇地看着桌上的纸张:“平安哥,你真的在写字呀?写的是什么?” “没什么,瞎写的。”陈平安依旧含糊其辞。 柳柔柔也不追问,只是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他。 见他不吃了,也不写了,似乎想找点事情做,便走到砚台边。 “墨好像快干了,我帮你磨墨?”她问道。 陈平安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正好他也需要休息一下。 柳柔柔拿起那块劣质的墨锭,学着记忆中大人磨墨的样子,在砚台里加了点清水,开始轻轻研磨起来。 她的动作很生疏,力道也掌握不好,磨出来的墨汁要么太稀,要么太稠。 但她很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 陈平安坐在一旁,看着灯下女孩认真的侧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有这样一份纯粹的、不含杂质的关心,真好。 他没有再急着去写,只是默默地看着柳柔柔磨墨。 女孩偶尔抬头看他一眼,两人目光相遇,又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昏黄的灯光下,寂静的茅屋里,只有墨锭在砚台上摩擦的沙沙声。 气氛温馨而宁静。 磨好了墨,柳柔柔又默默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有时看他写字,有时自己低头发呆。 陈平安知道,这小丫头是怕他一个人熬夜辛苦,特意来陪他的。 这份心意,他记下了。 有了柳柔柔的陪伴(虽然主要是精神上的),陈平安感觉疲惫似乎也减轻了些。 重新拿起笔,继续艰难的书写。 一夜无话。 直到窗外再次传来鸡鸣,油灯里的灯油也即将耗尽。 陈平安才终于停下了笔。 桌上,已经积累了薄薄一叠写满了字的黄麻纸。 《白蛇传》的开头部分,大约几千字的内容,总算是勉强抄写出来了。 字迹依旧歪扭,如同孩童涂鸦。 纸张粗糙,墨迹深浅不一,还有不少涂改的痕迹。 但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作品”。 虽然简陋,却承载着他的希望。 柳柔柔早已趴在桌边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陈平安小心地将写好的稿子收好,吹熄了油灯。 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他知道,新的挑战又来了。 话本写好了。 可怎么卖出去? 谁会买一个六岁孩子写的、字迹如此难看的话本? 又如何接触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书坊老板? 前路,依旧迷茫。 但至少,手中已经握有了一份可以去闯荡的“资本”。 第15章 再入草市,偶遇契机 手里攥着那叠写满了歪扭字迹的黄麻纸,如同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话本初稿是完成了,可如何将它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依旧是个难题。 直接拿到集市上叫卖? 恐怕只会被人当成孩童的玩笑,甚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中间人”。 一个识字,最好还能接触到镇上书坊的人。 上次集市的经历在脑海中回放。 那些摊贩,大多是普通的农人或小商贩,指望不上。 或许…可以去上次那个药摊老板那里试试? 不行。 陈平安心里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老板油滑贪婪,且对自己怀有敌意,把话本交给他,无异于与虎谋皮。 看来,只能再去草市碰碰运气了。 又是一个逢集的日子。 陈平安再次说服了父母(这次的理由是想去看看上次扯的布够不够再做条裤子),跟着父亲陈山来到了镇上的草市。 与上次不同,这次陈平安的目标非常明确。 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仔细观察着每一个摊位,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寻找着可能的“目标”。 那些穿着长衫、看似读书人模样的,大多行色匆匆,或是在挑选笔墨纸张,显然不是他能轻易搭上话的。 那些摆摊算命、测字的先生,又显得过于神秘莫测,他不敢轻易接触。 时间一点点过去,集市上的人流越来越密集,喧嚣声不绝于耳。 陈山已经买好了需要的东西,催促着他回家。 陈平安心里有些焦急,难道今天又要无功而返?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目光扫过集市一个偏僻的角落,忽然定住了。 那里,支着一张破旧的小桌子,桌上摆着简单的笔墨纸砚。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长衫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后,面前似乎还排着两三个等着什么的乡民。 代写书信的? 陈平安心中一动。 能代写书信,说明此人必然识字,而且文化水平应该不低(至少比普通村民强)。 更重要的是,看他那落魄潦倒的样子,桌前门可罗雀的生意… 或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拉了拉父亲的衣角:“爹,咱们去那边看看。” 陈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不明所以:“那边有啥好看的?一个写信的穷酸书生罢了。” 语气里带着庄户人家对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读书人固有的、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就看看嘛。”陈平安坚持道。 陈山拗不过他,只好跟着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书生长着一张略显清癯的脸,下巴上留着稀疏的胡须,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郁之气,眼神也有些黯淡无光。 看年纪约莫三十多岁,但鬓角似乎已有了些许花白。 此刻,正有一个老妇人焦急地对着书生说着什么,书生则一边听,一边慢条斯理地在纸上写着。 陈平安没有立刻上前打扰,而是和父亲站在一旁,默默观察。 他注意到书生的字写得还算工整,但笔力略显不足,似乎缺乏练习。 而且,书生写信的速度很慢,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应付差事。 桌子旁边还放着一个空了一半的酒葫芦,空气中隐约飘着一丝廉价的酒气。 落魄,不得志,甚至可能有些自暴自弃。 陈平安在心里给这书生下了判断。 这样的人,或许更容易被利益打动?但也可能更加孤傲敏感。 需要小心试探。 等老妇人拿着写好的信,颤巍巍地付了两个铜板离开后。 桌前暂时空了下来。 书生拿起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长长地吁了口气,眼神更加迷茫。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先生。”稚嫩的声音响起。 书生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陈山,没什么表情:“有事?” “先生,您识字好多啊。”陈平安仰着小脸,露出一个崇拜的表情,“您…您认不认识镇上书坊的掌柜呀?” 开门见山,直接试探。 书生听到“书坊掌柜”,眼神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落寞的神情,带着几分自嘲和傲慢说道:“书坊?哼,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罢了。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顿了顿,又斜睨着陈平安:“小娃娃,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想买书?你爹买得起吗?” 语气尖酸刻薄,显然是生活的不如意让他变得愤世嫉俗,连带着对一个前来问话的孩童也毫无耐心。 陈山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想拉着儿子离开。 陈平安心中暗道:果然是个不得志又有点酸腐气的读书人。 对付这种人,直接谈钱或许效果不好,得让他先看到“货”。 “不是买书。”陈平安摇摇头,故意往前凑了凑,似乎想看清桌上的字,脚下却像是被石子绊了一下,一个踉跄。 “哎呀。” 一声惊呼。 怀里揣着的那叠写满了字的黄麻纸,“不小心”散落出来,掉在了地上,有几页正好落在了书生的脚边。 “平安。”陈山赶紧上前扶住儿子。 陈平安则故作慌乱地蹲下身去捡拾那些纸张。 “毛毛躁躁的。”书生皱着眉头,低声斥了一句,目光却无意中瞥到了落在脚边的那几页纸。 纸张粗糙,字迹更是歪扭不堪,如同孩童涂鸦。 书生本想一脚踢开,但目光扫过纸上的内容时,却微微一愣。 上面写的,似乎…是一个故事? “断桥…白蛇…许安…” 几个模糊的字眼映入眼帘。 故事的情节似乎…有些新奇? 他从未见过类似的故事。 鬼使神差地,弯腰捡起了那几页纸。 第16章 陋巷交易,互利之约 粗糙的黄麻纸在指尖摩挲,带着一种廉价的质感。 落魄书生原本只是随意一瞥,目光却渐渐被纸上那歪扭的字迹所承载的故事吸引住了。 “白素贞…千年蛇妖…报恩…许安…” 断断续续的字眼,勾勒出一个从未听闻的奇幻情节。 书生越看越是心惊。 这故事,构思奇巧,情节曲折,人物形象也颇为鲜明。 虽然只是寥寥几页,文笔更是稚嫩不堪,字迹也丑陋得可以,但那故事本身的魅力,却如同璞玉蒙尘,难以掩盖。 比市面上流传的那些才子佳人、神仙鬼怪的老套故事,不知新奇了多少倍。 这要是…能整理出来,印成话本…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书生的脑海,让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猛地抬头,看向正手忙脚乱捡拾纸张的陈平安,书生那落魄潦倒的气质似乎瞬间被一种激动和热切所取代。 “小子。这…这是你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平安将最后几张纸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抬起头,脸上带着孩童受惊后的慌乱和一丝茫然:“先生,什么?” “我说这个。”书生扬了扬手中的几页纸,“这上面写的故事,是你自己编的?” 陈平安心中暗笑,鱼儿上钩了。 脸上却露出更加惶恐的表情,伸手想要夺回那几页纸:“不是…不是我写的。先生快还给我。” “不是你写的?”书生眉头一皱,紧紧抓住纸张,“那是谁写的?这字迹明明就是孩童所写。” “是…是我听来的。”陈平安低下头,小声嘟囔着,“前些日子,有个白胡子老爷爷路过咱们村,给我讲的故事。我觉得好听,就…就自己偷偷记下来了。写着玩的。” 再次搬出万能的“白胡子老爷爷”,将故事的来源推得一干二净。 “听来的?记录下来的?”书生将信将疑地看着陈平安。 这故事确实不像是普通孩童能编出来的。 但若说是听来的,一个六岁的孩子,能记住这么多情节,还能用如此稚嫩的笔迹记录下来,也足够惊人了。 无论如何,这故事的价值毋庸置疑。 书生的心思活络起来。 多年寒窗苦读,却屡试不第,穷困潦倒,靠着代写书信勉强度日,早已心灰意冷。 眼下,这几页看似不起眼的草稿,却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或许…这是一个翻身的机会? 目光再次在那几页纸上流连,眼中的热切更盛。 “小子,你这故事…后面还有吗?”书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但那份急切还是难以掩饰。 陈平安点了点头,小声道:“还有…还有好多呢。老爷爷讲了好几天。” “都在你这儿?” 再次点头。 书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无人特别留意这边,便压低声音道:“小子,你这故事,想不想…让更多人看到?想不想…用它换钱?” 陈平安心里一动,知道戏肉来了。 脸上却露出迷茫的表情:“换钱?故事也能换钱吗?” “当然能。”书生循循善诱,“镇上有家‘墨韵斋’书坊,专门印书卖书。你这故事要是拿去给他们掌柜的看,保管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你就有钱给你爹娘买好吃的,买新衣服了。” “真的吗?”陈平安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被说动了,“可…可我不认识书坊的掌柜呀。” “这你不用担心。”书生拍了拍胸脯(虽然没什么肉),“我,赵某,不才,也曾是个秀才(自称赵秀才,真假未知),与那墨韵斋的刘掌柜,也算有几分薄面。我可以帮你引荐。” 终于图穷匕见了。 陈平安故作惊喜:“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先生。” “不过嘛…”赵秀才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精明的神色,搓了搓手指,“这引荐也不是白引荐的。你也知道,先生我…手头不宽裕。事成之后,你卖书所得的银钱,得分我…嗯…五成。作为引荐和帮你打点润色的酬劳。” 狮子大开口。 一开口就要五成。 陈平安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五成?这么多呀…我…我得回去问问我爹娘。” 说着,拉了拉旁边一直沉默不语、但把对话都听在耳里的陈山。 陈山虽然老实,但也听出这书生是要占大便宜,皱着眉头,刚想说话。 陈平安却抢先开口了,用一种天真又带着点狡黠的语气对赵秀才说道:“先生,五成太多啦。你看啊,这故事是我辛辛苦苦记下来的,纸和墨也是我自己买的呢。而且,要是没有我这故事,先生你也挣不到这份钱呀。” “再说了,”小手指了指赵秀才那冷清的摊位,“先生您帮我把故事卖出去了,以后说不定还有别的故事呢。咱们…咱们细水长流不好吗?您要是要得太多,我爹娘肯定不同意,到时候大家都没钱挣了。”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软硬兼施。 既点明了自己的价值(故事是核心),又暗示了未来的合作可能(还有别的故事),还利用了孩童身份的优势(我爹娘不同意),将皮球踢了回去。 赵秀才听得一愣。 没想到这看似天真的孩童,心思竟如此缜密,还懂得讨价还价,分析利弊。 这哪里像个六岁的孩子? 看着陈平安那清澈却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赵秀才心里那点轻视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忌惮。 这小子,不简单。 沉吟片刻,赵秀才也知道自己要价确实高了点,而且对方说得也有道理,细水长流才是正道。 “咳咳…”干咳两声掩饰尴尬,“罢了罢了,看你小小年纪也不容易。这样,四成。不能再少了。这其中包括了引荐费,还有…你这字迹实在是不堪入目,我得帮你重新誊抄一遍,润色润色,这也是要费心神的。” 四成,还是很高。 但陈平安知道,目前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必须依靠这个赵秀才作为敲门砖。 而且,对方说的誊抄润色,也确实是必要的。 “三成。”陈平安伸出三根手指,语气坚定,“先生,三成。您帮我引荐,誊抄润色。以后若还有好故事,还找您合作。成交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把记下来的故事都给您看。” 这是他的底线。 也是最后的诱惑。 赵秀才看着陈平安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到那新奇故事可能带来的巨大收益,以及“以后还有”的承诺。 咬了咬牙,最终点了点头:“好。三成。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陈平安也郑重点头。 两人就这么在一个破旧的书信摊前,以口头协议的方式,达成了一笔可能改变双方命运的交易。 陈平安从怀里掏出那叠写满了字的黄麻纸,递给赵秀才:“先生,这就是我记下来的全部了。您先看着。” 赵秀才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接过,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陈平安拉着父亲陈山,悄悄退到一旁。 陈山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依旧有些云里雾里,只是觉得…儿子好像真的长大了,而且…变得他有些不认识了。 看着赵秀才那副沉迷于故事的样子,陈平安心里却在思考着另一件事。 口头协议,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任何约束力。 这个赵秀才,虽然落魄,但心思活络,未必完全可靠。 万一他拿着自己的稿子,直接去找书坊,把自己甩开了怎么办? 甚至…据为己有? 自己的“知识产权”,在这个时代,脆弱得不堪一击。 看来,光有好的故事还不够。 必须尽快拥有保护自己利益的力量。 无论是财富,还是地位,亦或是…其他的力量。 提升实力,迫在眉睫。 “先生,这故事您先看着。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那墨韵斋的掌柜?”陈平安上前一步,打断了赵秀才的沉思。 赵秀才从故事中回过神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不急不急。待我将这稿子仔细研读,誊抄润色一番。这样,三天后,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咱们在墨韵斋门口碰头。如何?” “好。那就说定了。三天后,巳时,墨韵斋门口见。”陈平安点头应下。 “爹,咱们走。”拉着父亲,离开了这个偏僻的角落。 身后,赵秀才拿着那叠粗糙的稿纸,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眼神炽热。 前方的路,似乎…出现了一丝光亮。 而对陈平安来说,交易只是第一步。 三天后的墨韵斋之行,才是真正的考验。 那个刘掌柜,又会是怎样的人物? 这次交易,能否顺利达成?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第17章 墨韵斋内,掌柜刁难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巳时初刻,陈平安牵着父亲陈山的手,准时出现在了镇子主街上的“墨韵斋”书坊门口。 相比于草市的喧嚣和杂乱,墨韵斋的门面显得雅致了不少。 黑漆的招牌,雕花的窗棂,门内隐约可见一排排摆放整齐的书架。 门口还挂着几幅字画,虽然未必是名家手笔,但也透着一股文化气息。 赵秀才早已等在了那里。 几日不见,这位落魄书生似乎收拾了一番,虽然衣服依旧洗得发白,但浆洗得还算干净,胡须也刮了,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些许,只是眼神里那份郁郁之气并未消散,反而多了几分急切和期待。 看到陈平安父子来了,赵秀才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平安小兄弟,陈大哥,你们来了。走,咱们进去。” 语气比上次热情了不少,但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东西。 陈平安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拉着父亲跟在赵秀才身后,走进了墨韵斋。 书坊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 靠墙是几排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线装书籍,大多是常见的经史子集、蒙学读物,也有一些市面上流行的诗集、话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纸张的味道。 一个穿着绸布员外衫、身材微胖、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柜台后面,慢悠悠地拨着算盘。 想必,这位就是墨韵斋的刘掌柜了。 看到赵秀才领着一对穿着粗布衣裳的农家父子走进来,刘掌柜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手中的算盘并未停下。 “赵秀才,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可是又缺酒钱了?”刘掌柜的声音不咸不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显然,他对这位落魄秀才的底细一清二楚。 赵秀才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陪笑道:“刘掌柜说笑了。今日赵某前来,是给掌柜的送一桩好买卖来了。” “好买卖?”刘掌柜停下手中的算盘,抬起头,目光在赵秀才和陈平安父子身上扫了扫,尤其在陈平安这个明显是农家娃的孩子身上多停留了两秒,眼神里的轻慢更浓了,“就凭你?还有这两个…乡下来的?” 语气里的不信任和轻视,毫不掩饰。 “掌柜的莫急。”赵秀才也不生气,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叠纸,递了过去,“您先看看这个。” 那叠纸不再是陈平安给他的黄麻纸,而是换成了相对好一些的竹纸,上面的字迹也工整了不少,显然是赵秀才重新誊抄过的。 刘掌柜狐疑地接过稿子,随意地翻看了起来。 刚开始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随着目光的移动,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 从最初的轻视,到微微的惊讶,再到一丝难以置信,最后是难以掩饰的兴趣和精光。 他看得很快,显然是常年跟文字打交道的老手。 那双小眼睛快速扫过纸上的文字,将《白蛇传》开头那新奇曲折的情节尽收眼底。 确实是个好故事。 构思奇特,情节引人入胜,比市面上那些千篇一律的话本强太多了。 刘掌柜心里立刻有了判断。 这东西,要是印出来,肯定能火。 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将稿子往柜台上一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道:“嗯…故事倒是有点意思,挺新奇的。” 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随口评价。 赵秀才脸上露出喜色,刚想说话。 刘掌柜却话锋一转:“不过嘛…” 手指敲了敲那叠稿子,“这文笔…也太稚嫩了些,平铺直叙,没什么文采。还有这字…” 他拿起一张誊抄稿,故作嫌弃地皱了皱眉,“虽说是誊抄了一遍,但底子太差,匠气十足,难登大雅之堂啊。” 开始挑毛病了。 典型的商人压价伎俩。 陈平安心里冷笑,面上依旧保持着孩童的好奇和紧张,安静地看着。 “掌柜的说的是。”赵秀才在一旁连忙帮腔,“这故事确实是个好故事,就是…嗯…原稿的作者年纪小,文笔上还需打磨。不过掌柜的放心,只要您愿意收,润色的事情,包在赵某身上。” 他这话看似在为话本辩解,实则是在暗示这故事确实是他带来的,而且他有能力进行修改,试图抬高自己的价值。 陈平安瞥了赵秀才一眼,心里更加确定,这两人恐怕早就通过气了,搁这儿演双簧呢。 “润色?”刘掌柜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秀才,“就凭你?赵秀才,不是我小瞧你,你那几篇文章我还是看过的,应付个代写书信还行,要说润色这等奇文…怕是力有不逮?” 毫不留情地打击赵秀才,进一步压低话本的价值。 赵秀才被噎得满脸通红,却又不敢反驳。 “再说了,”刘掌柜又看向陈平安父子,“这故事…真是这娃娃听来的?一个六岁的孩子,能记下这么复杂的故事,还能写出来?这里面…没什么说道?” 开始质疑故事的来源和真实性,制造不确定性,为压价做铺垫。 陈山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是觉得这掌柜的态度让人很不舒服,但他又不敢随意插话。 眼看这两人一唱一和,就要把话本的价值贬得一文不值。 陈平安知道,不能再沉默了。 再让他们说下去,别说卖个好价钱,能不能卖出去都难说。 “掌柜叔叔。”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刘掌柜的话。 刘掌柜和赵秀才都看向他。 陈平安往前走了一步,小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自信。 “掌柜叔叔说我这故事文笔不好,字也难看,这我都认。”语气诚恳,“可您也说了,这故事本身,还是有点意思的,对?” 刘掌柜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那…要是这故事后面,还有更精彩、更有意思的情节呢?”陈平安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您想不想…先听听看?” 这话一出,刘掌柜和赵秀才都愣住了。 听听看? 现场讲一段? 这小子想干什么? “你想…现在讲给我们听?”刘掌柜确认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和好奇。 一个小屁孩,还想玩现场推销的把戏? “嗯。”陈平安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自信,“就讲一小段,保证比您刚才看的稿子,还要精彩得多。您听完再决定,这故事到底值多少钱,或者…值不值得您收。” 这是他临时想到的破局之法。 既然你们质疑故事的价值,贬低我的文笔。 那我就用故事本身的力量,用我讲述的魅力,来征服你。 图书馆里那些经过千锤百炼的经典情节,加上他这个拥有成年人灵魂的“神童”的演绎,他不信打动不了这个精明的商人。 刘掌柜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明亮、自信满满的孩童,心里那点轻视渐渐被好奇取代。 这小子…有点意思。 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刘掌柜往椅子上一靠,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讲。我倒要听听,能有多精彩。” 赵秀才也有些意外,但没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陈平安。 书坊里此刻没有其他客人,显得有些安静。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六岁的农家稚子身上。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白蛇传》的后续情节快速过了一遍,选取了其中最具戏剧冲突和视觉冲击力的一段——水漫金山。 酝酿片刻,稚嫩却带着奇特感染力的声音,在墨韵斋内缓缓响起。 第18章 一拍惊堂,扭转乾坤 小小的身影站在柜台前,面对着神情玩味的刘掌柜和若有所思的赵秀才,丝毫不见局促。 稚嫩的嗓音响起,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穿透力和节奏感。 “上回书说到,那金山寺的老和尚法海,非说白娘子是妖,将许安骗上金山,软禁了起来。白娘子和小青得知相公被困,那是又急又气,立刻驾起祥云,直奔金山寺而去。” 开篇几句,便将紧张的气氛烘托出来。 刘掌柜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赵秀才也屏住了呼吸。 陈平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焦急和决绝,模仿着白素贞的语气:“法海禅师。我与相公夫妻情深,并未作恶人间,你为何无故拆散我们。速速放了我家官人,否则休怪我不念修行之情。” 语调一转,变得苍老而威严,带着几分冷酷:“大胆妖孽。人妖殊途,岂容你在此惑乱。速速离去,否则贫僧定要你形神俱灭。” 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仿佛那对峙的场景就在眼前。 “好个不讲情理的老和尚。”陈平安的声音又变得急促而愤怒,带着小青的腔调,“姐姐,跟他废话作甚。咱们姐妹联手,掀了他的破庙,救姐夫出来。” 短短几句对话,人物的性格、立场、以及一触即发的冲突,便清晰地展现在听者面前。 刘掌柜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这小子的口才…可以啊。 比镇上那些走街串巷的说书人,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门外,有几个原本只是路过的行人,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也停下脚步,好奇地向店内张望。 陈平安没有理会外界的变化,完全沉浸在故事的讲述中。 “那白娘子救夫心切,见法海执迷不悟,也不再多言。只见她素手一扬,拔下头上的金钗,迎风一晃,口中念念有词。” 声音压低,带着神秘的色彩。 “刹那间,风起云涌,江水倒灌。那原本平静的江面,如同开了锅一般,卷起滔天巨浪,朝着金山寺的山门,就狠狠地拍了过去。” 讲述到这里,他的语速加快,声音也变得激昂起来,仿佛那惊涛骇浪就在眼前。 配合着小幅度的肢体动作,挥手、跺脚,将那水漫金山的恢弘场面,极力渲染出来。 “轰隆隆。” 仿佛真的有水声在耳边炸响。 “水头越涨越高,漫过山脚,冲毁殿宇。虾兵蟹将(简化为水族精怪)在浪头里若隐若现,呐喊助威。金山寺那些和尚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是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形象生动的描绘,让听者仿佛身临其境。 那几个原本只是在门口张望的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进来,站在书坊角落,听得入了迷。 连柜台后的刘掌柜,也忘记了喝茶,身体完全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平安,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赵秀才更是听得额头冒汗,手心捏紧。 “再说那法海老和尚,眼看水淹山门,也不慌张。只见他取下身上的紫色金斓袈裟,往空中一抛。”陈平安的声音又变得沉稳,带着几分庄重,“那袈裟见风就长,越变越大,化作一道堤坝,将那汹涌的洪水,堪堪挡在了山门之外。” 情节陡然一转,又生波澜。 “白娘子见状,心中更怒,调动全身法力,催动水势,誓要冲破袈裟,救出相公…” 声音再次激昂,将那人与妖、情与法、水与火的激烈对抗推向了顶点。 就在这最紧张、最扣人心弦的时刻… 陈平安的声音,却又一次,戛然而止。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惊心动魄的故事中,没有回过神来。 陈平安看着刘掌柜那副意犹未尽、甚至带着点急切的表情,小脸上露出了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里,似乎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掌柜叔叔。”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后面…白娘子能不能打破袈裟,救出许安。法海老和尚又会用什么手段。小青又做了什么。这些…可就更精彩了。” 轻轻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刘掌柜。 “您现在还觉得…我这故事,只值您刚才说的那点钱吗?” 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刘掌柜心上。 刘掌柜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笑容无害的孩童,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精彩。 太精彩了。 这故事本身就足够新奇吸引人,再加上这孩子这般绘声绘色的讲述… 其潜力,简直不可估量。 刚才自己那些挑剔和压价,现在看来,简直可笑。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乡下蒙童。 这分明是个…未被雕琢的璞玉,不,是个妖孽。 刘掌柜混迹商场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他立刻意识到,这个故事,以及眼前这个孩子,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巨大的商机。 意味着墨韵斋可能压倒镇上其他书坊,甚至将生意做到府城去的可能。 不行,这买卖,必须拿下。 而且,不能再用刚才那种态度了。 必须拿出诚意。 脸上迅速堆起热情的笑容,与刚才的轻慢判若两人。 “哎呀呀。平安小哥儿,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刘掌柜站起身,绕出柜台,走到陈平安面前,语气亲热了许多,“刚才老哥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态度转变之快,让旁边的赵秀才都有些咋舌。 “你这故事,好。非常好。”刘掌柜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赞美之词,“情节新颖,动人心弦。后面肯定更精彩。老哥我收了。价钱好商量。” 姿态放得很低。 陈平安心里清楚,这是自己的“现场推销”起作用了。 目的达到,见好就收。 脸上依旧保持着孩童的腼腆:“掌柜叔叔谬赞了。只要您觉得这故事还行,愿意印出来让更多人看到,我就很高兴了。价钱嘛…我听我爹和赵先生的。” 把皮球又踢给了大人,显得自己并不贪心。 刘掌柜看了一眼旁边同样有些激动的陈山和心思复杂的赵秀才,心里有了计较。 直接跟这孩子谈,恐怕自己占不到便宜。 还是得跟这两个大人谈。 “好说好说。”刘掌柜转向陈山和赵秀才,“两位,咱们借一步说话,详谈一下这合作的细节?” 陈山看了看儿子,见他微微点头,才应道:“好,好。” 赵秀才也赶紧跟上。 三人走到书坊里间的一个小隔间里商谈。 陈平安没有跟进去,只是安静地站在外面,目光浏览着书架上的书籍。 他知道,核心的价值已经展现出来了,具体的谈判细节,就交给“大人”们去扯皮。 自己只需要把握住最终的底线就行。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隔间的门打开了。 刘掌柜、陈山、赵秀才三人走了出来。 刘掌柜脸上依旧带着热情的笑容。 陈山脸上则带着几分如释重负和难以置信的喜悦。 赵秀才的神情则有些复杂,似乎既有兴奋,也有一丝失落(可能分成比例没达到他的预期)。 “平安小哥儿。”刘掌柜走到陈平安面前,笑容可掬,“都谈妥了。咱们合作。这《白蛇传》的话本,我们墨韵斋印了。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买断,我们一次性付给你一笔银子,以后这书卖多少都跟你没关系了。另一种是分成,书卖出去后,按照约定好的比例,定期给你分红。你看哪种合适?” 买断,省心,一次性拿到钱。但后续的收益就没了。 分成,风险共担,收益共享,如果书火了,收益可能远超买断。 陈平安几乎没有犹豫。 他对《白蛇传》的潜力有绝对的信心。 而且,他需要的是持续稳定的收入来源,以及…通过话本持续扩大影响力。 “掌柜叔叔,我选分成。”稚嫩的声音,却异常坚定。 刘掌柜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好。有眼光。那就按分成的法子来。具体的比例,刚才也跟你爹和赵秀才说定了。” 目光转向赵秀才:“赵秀才,劳烦你,代笔写份简单的契约。咱们白纸黑字,立个凭据。” “应当的,应当的。”赵秀才连忙应下,走到柜台边,铺开纸张,研墨提笔。 陈平安看着赵秀才起草契约,心里并没有完全放松。 在这个时代,契约的约束力有多强,还很难说。 但有,总比没有强。 至少,这是第一步。 很快,一份简单的契约写好了。 约定了分成比例、结算方式、以及双方的一些基本权利义务。 陈山不识字,由赵秀才念给他听,确认无误后,按下了手印。 刘掌柜也盖上了墨韵斋的印章。 轮到陈平安。 他拿起毛笔,用尽全力,在那契约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陈平安”三个字,又学着父亲的样子,按上了自己小小的指印。 第一份契约,正式签订。 象征着他利用知识变现,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刘掌柜收好契约,又取出一个小小的钱袋,递给陈山:“陈大哥,这是预付的定金,五十文钱。不成敬意,先拿着给孩子买点吃的。” 五十文钱。 虽然不多,但对陈家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陈山激动地接过,连声道谢。 事情谈妥,陈平安父子和赵秀才便告辞离开。 走出墨韵斋,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陈山紧紧攥着那钱袋,手心都在冒汗,感觉像做梦一样。 赵秀才则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平安心里却异常平静。 第一份契约签订了。 但真正的考验,是话本印出来之后。 市场反响会如何? 分成能否顺利拿到? 刘掌柜和赵秀才,真的可靠吗?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成功地将脑海中的知识,转化为了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契约,和五十文沉甸甸的铜钱。 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19章 薄利入囊,隐忧初现 五十文铜钱,沉甸甸地躺在陈山的手心。 回家的路上,这位老实巴交的汉子,脚步都有些发飘,时不时低头看看那钱袋,仿佛害怕它会突然消失。 这点钱,对富裕人家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对常年挣扎在温饱线上的陈家而言,却是一笔能解燃眉之急的“巨款”。 至少,下顿饭的米,或是那几钱盐巴,是有了着落。 陈平安跟在父亲身边,小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心里却在快速盘算。 五十文只是定金。 按照刚才与刘掌柜谈妥的分成比例,如果《白蛇传》话本真能像他预期的那样受欢迎,后续的分成应该会更多。 但这分成,能不能顺利拿到手,还是个未知数。 刘掌柜那精明的眼神,赵秀才那复杂的表情,都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回到家中,将与墨韵斋达成合作的消息告知李秀。 李秀先是震惊,随即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啥?你说…平安讲的那些故事,真能换钱?还…还预付了五十文?”她抓住丈夫的胳膊,反复确认。 陈山用力点头,将钱袋递给妻子:“真的。这是墨韵斋刘掌柜亲手给的定金。他还说,等书印出来卖了,以后还能分钱呢。” 李秀接过钱袋,手指颤抖地数着里面的铜钱,眼泪再次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老天爷啊…咱家…咱家这是要转运了吗?”她喃喃自语,声音哽咽。 看着父母激动欣喜的样子,陈平安心里也感到一丝慰藉。 能用自己的能力,让这个家看到希望,这种成就感,是前世埋首故纸堆时从未体验过的。 第二天,陈山拿着这笔“巨款”,小心翼翼地再次去了镇上。 他没有立刻去还陈屠户的债(因为还不够,而且还想看看话本后续的收益),而是按照儿子的建议,先去布庄扯了几尺比上次好一些的棉布,准备给全家人都添件像样点的衣服。 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一根崭新的、带着鲜艳红丝线的头绳。 “平安,这个…给你柔柔妹子。”陈山将头绳递给儿子,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爹看集市上小姑娘都戴这个,柔柔那丫头…对咱家不错。” 陈平安心头一暖,接过了头绳。 这根头绳虽然廉价,却承载着父亲朴实的感恩之心。 他想到了柳柔柔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决定等会儿就给她送去。 接下来的几天,陈家的生活似乎真的因为这五十文钱而变得明亮了一些。 餐桌上虽然依旧简单,但至少米汤能稍微稠一些了。 父母脸上的愁苦也淡了许多,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期盼。 而陈平安,则在适应新身体、巩固图书馆知识的同时,也密切关注着墨韵斋那边的动静。 大约过了七八天。 赵秀才找上门来了。 他手里拿着几本薄薄的、散发着墨香的小册子,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平安小兄弟,陈大哥,嫂子,快看。书印出来了。” 陈平安接过一本。 册子的封面是用最普通的黄纸做的,上面用略显粗糙的木刻板印着“白蛇传”三个字,旁边还配了一副简单的、线条有些僵硬的白蛇和书生的插图。 翻开内页,纸张是劣质的竹纸,印刷的墨色也有些深浅不一,但字迹确实是赵秀才那工整的字体。 内容正是他之前誊抄的《白蛇传》开头部分。 虽然制作粗糙,但这确确实实是一本成型的“话本”了。 “怎么样?”赵秀才搓着手,语气激动,“刘掌柜印了…印了足足两百册。昨天刚在镇上铺货,今天一上午,就卖出去快三十册了。这势头,火。指定能火。” 两百册。 对这个小镇来说,已经不算小数目了。 一上午卖出近三十册,这个销售速度也确实喜人。 陈平安点了点头,心里有了底。 看来,好故事的魅力,在哪个时代都是共通的。 “那…分成的事…”陈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放心陈大哥。”赵秀才拍着胸脯,“刘掌柜说了,头一个月的份子钱,月底一准儿结清。到时候我亲自给你们送来。” 他现在俨然成了陈平安与墨韵斋之间的联络人。 接下来的日子,正如赵秀才所言,《白蛇传》话本在镇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新奇的故事,曲折的情节,立刻抓住了那些识字不多、娱乐匮乏的镇民和乡绅的心。 一时间,茶馆里、酒肆中、甚至田间地头,都有人在谈论着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 平安书坊(虽然还没开张,但陈平安的名字已经和话本联系起来)和墨韵斋的生意都因此好了不少。 到了月底,赵秀才果然按时送来了第一笔分成。 数目不多,只有几十文钱。 但对于陈家来说,这代表着一条稳定(至少看起来稳定)的财路出现了。 陈山和李秀拿着这笔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陈平安接过钱袋,掂了掂分量,又看了看赵秀才那略显闪烁的眼神,心里却并没有那么乐观。 几十文钱。 按照他的估算和赵秀才之前透露的销量,这个数目…似乎偏低了。 刘掌柜,恐怕还是在账目上动了手脚。 克扣分成,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自己只是个毫无根基的农家孩子,对方是个精明的商人。 而且,目前自己还离不开墨韵斋这个发行渠道。 没有证据,也无力查证。 只能暂时隐忍。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和地位,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赵先生辛苦了。”陈平安将钱袋交给母亲,脸上露出符合年龄的笑容,“这第一个月能有这些,已经很好了。多亏了先生帮忙。” 先稳住赵秀才。 至少目前看来,赵秀才还需要依靠自己后续的故事来获利,暂时应该不会和刘掌柜完全穿一条裤子。 赵秀才被他捧得有些飘飘然,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平安小兄弟才思敏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送走了赵秀才,家里的气氛依旧是喜悦的。 有了这笔钱,加上之前的积蓄和卖兔皮的钱,离还清陈屠户的债务又近了一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陈家靠着“讲故事”、“写书”发了点小财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很快在小河村传开了。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 而有些人,则动起了歪心思。 这天傍晚,陈平安正在院子里帮母亲劈柴(锻炼身体)。 王二领着那两个跟班,又一次晃悠到了陈家门口。 这一次,他们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挑衅,而是赤裸裸地打量着陈家的院子、屋子,以及…可能藏钱的地方。 “哟。陈平安在家呢?”王二斜靠在门框上,语气轻佻,“听说你小子发财了?写那什么破书,挣了不少?” 陈平安停下手中的斧头,平静地看着他:“王二哥有事?” “没事儿。就是…兄弟们最近手头有点紧。”王二搓着手,露出无赖的笑容,“想跟你…借点钱花花。不多,就几百文。等你以后发大财了,再还我们。” 借钱? 恐怕是有借无还,而且是强行“借”。 旁边的跟班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陈秀才(故意嘲讽,他还不是秀才),接济接济兄弟们嘛。” 陈平安心里升起一股怒意。 这些无赖,真是阴魂不散。 上次的教训,显然没让他们长记性。 看来,光靠言语震慑是不够的。 必须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可自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硬拼肯定不行。 该怎么办? 目光扫过院角的柴刀,又看了看王二那壮硕的身躯和他身后虎视眈眈的跟班。 硬拼不明智。 智取?上次的故事恐吓似乎效果有限。 而且,这次对方是明摆着要钱,恐怕没那么容易唬住。 隐忧,再次浮现。 刘掌柜可能的克扣。 王二等无赖的持续骚扰。 还有那笔沉甸甸的债务… 仅仅依靠一个“神童”的名头和一本初露锋芒的话本,似乎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强的力量,更快的赚钱速度,以及…更可靠的自保能力。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第20章 声名渐起,求学之念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蛇传》的故事如同长了翅膀,飞出了小河村。 起初只是在邻近的村落流传,后来连镇上的茶馆酒肆里,也有人绘声绘色地复述着白娘子和许仙的传奇。 墨韵斋印制的那批粗糙话本,竟然真的卖得极好,甚至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 随之而来的,是关于“小河村神童陈平安”的各种议论和猜测。 有人说这孩子是文曲星下凡,生而知之。 有人说他得了异人传授,才能编出这等奇妙故事。 也有人半信半疑,觉得不过是大人捉刀代笔,借着孩童之名炒作罢了。 偶尔有好奇的外村人或镇上居民,借着各种由头跑到小河村,想亲眼看看这个传说中的“神童”到底是何模样。 陈平安对此一概低调处理。 再三嘱咐父母和相熟的乡邻,莫要对外人过多谈论自己,尤其不要提那些“山神爷爷”、“福兔”之类的话,只说是孩子大病一场后,记性好了些,碰巧听过些故事罢了。 这种谨慎,源于他对自身秘密的保护,也源于对这个时代人言可畏的清醒认识。 名声是把双刃剑,能带来好处,也能招致祸端。 在根基未稳之前,藏拙比显露更重要。 然而,仅仅依靠写话本带来的这点收入,虽然暂时缓解了债务压力,却远远不够。 陈屠户的五天之期早已过去,靠着“福兔”的威慑和话本带来的零星收入,勉强拖延了几次,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更重要的是,陈平安深知,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世界,想要真正改变命运,获得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力量,只有一条路可走——科举。 蒙学,是踏上这条路的。 这天晚饭后,陈平安再次郑重地向父母提出了想要去蒙学读书的想法。 “爹,娘,我想去读书。” 这一次,陈山和李秀没有像上次那样震惊和直接反对。 他们看着儿子比同龄人显得瘦弱、却异常坚定的脸庞,心里五味杂陈。 这段时间,儿子展现出的聪慧、沉稳,以及那本带来实实在在收益的话本,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们的看法。 或许…读书,对平安来说,真的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平安…你想好了?”陈山放下手中的烟杆,语气复杂,“读书…苦得很,也费钱得很。咱家现在虽然宽裕了点,但供你读书…” “爹,我知道苦,我不怕。”陈平安打断父亲的话,语气斩钉截铁,“我也知道费钱。可只有读书,考上功名,咱们家才能真正挺直腰杆,不再受人欺负。陈屠户那样的债,以后才不会再有。” “至于钱…”眼神闪烁了一下,“爹娘放心,我有办法解决一部分束修和笔墨的费用。” 暗示的自然是话本带来的收入。 李秀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心里又骄傲又担忧:“可…可你去蒙学,那些孩子…会不会欺负你?你身子弱,性子又…” 她还是担心儿子之前“痴傻”的名声,以及现在这种与众不同的“早慧”,会在蒙学里受到排挤。 “娘,您放心。”陈平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会小心的。而且,我现在不是以前了。” 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看着儿子这副模样,陈山和李秀对视一眼,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儿大不由爹娘。 既然孩子自己有主意,有想法,甚至…似乎还有能力去支撑这个想法。 他们做父母的,除了支持,还能说什么呢? “唉…既然你铁了心要去。”陈山重新拿起烟杆,嗒抽了一口,“那…那爹娘就…就支持你。不过,束修的事,不能全指望你那什么故事。家里砸锅卖铁,也得给你凑上。” 这是为人父母最朴素的决心。 李秀也在一旁点头,眼圈泛红:“对。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只是…平安啊,去了蒙学,要好好跟先生学,也要…也要跟同窗处好关系,别太…太扎眼了。” 她还是不放心儿子那过于“聪明”的表现。 “嗯。我知道了,爹,娘。谢谢你们。”陈平安心头一暖,郑重地点了点头。 求学之路的第一道门槛,总算是迈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去拜访那位蒙学先生了。 小河村只有一位教书先生,姓方,名敬儒。 据原主的记忆和村民的议论,这位方先生似乎是一位屡试不第的老童生,或是只考到秀才功名便止步不前的落魄文人。 在家中开了个小小的蒙学馆,教授村里和邻近村子十几个孩童识字读书,勉强糊口。 为人似乎有些古板,但据说还算方正。 陈平安手头现在有了一些积蓄(话本分成和之前卖草药、兔子的钱)。 他决定准备一份合适的束修(拜师礼),亲自去拜访这位方先生。 成败与否,就看这位方先生是否愿意接收他这个“背景复杂”的“神童”学生了。 隔天,陈平安将自己要去拜访方先生、准备入学的事情,告诉了来找他玩的柳柔柔。 小丫头原本兴冲冲地想拉他去看新开的野花。 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 “平安哥…你要去读书啦?”声音低低的。 “嗯。”陈平安点了点头。 柳柔柔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小手无意识地抠着衣角。 她知道读书是好事,是“有出息”的表现。 可不知怎的,心里就是有点闷闷的,空落落的。 平安哥去读书了,以后是不是…就没时间陪她玩了? 他会认识很多镇上的、穿着漂亮衣服的读书人,会不会…就忘了她这个村里的小丫头? 小小的脑袋里,转着这些患得患失的念头。 但她终究还是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虽然有些勉强。 “那…那挺好的。平安哥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读好书。”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回了自己家。 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双崭新的布鞋。 鞋面是用粗布做的,但纳得密密实实,针脚细密整齐,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这个…是我娘前几天刚给我做好的,我还没舍得穿呢。”柳柔柔将鞋子塞到陈平安手里,小脸微红,“平安哥,你穿着去见先生。不能穿那双破的了。” 陈平安看着手中这双带着女孩体温的布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小丫头… 总是用她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最真挚的情感。 “谢谢你,柔柔。”郑重地收下布鞋。 “不用谢。”柳柔柔摇摇头,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平安哥,你…你以后还会跟我玩吗?”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陈平安看着她那双清澈又带着点担忧的眼睛,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羊角辫。 “当然会。放学了我就回来找你玩。” 得到承诺,柳柔柔这才放下心来,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拿着柳柔柔送的新布鞋,又准备好束修之礼。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 明天,就去拜访那位方敬儒先生。 入学之路,是否顺利? 这位方先生,又会是怎样的人物? 一切,都还是未知。 但求学之念已定,无论前路如何,都必须去闯一闯。 第21章 声名之累,恶客再扰 墨韵斋印制的《白蛇传》话本,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青溪镇及其周边村落激起了层层涟漪。 故事的新奇、情节的曲折、人物的鲜活,迅速抓住了人们的心。 茶余饭后,田间地头,总有人在津津有味地谈论着白娘子、许仙和小青。 而随着话本的热销,“小河村神童陈平安”这个名字,也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出了小小的村落,传到了更远的地方。 有人惊叹于他的才思敏捷,小小年纪便能“创作”出如此精彩的故事。 有人好奇他“大病开窍”的经历,将其附会成各种带有神秘色彩的传说。 甚至有人专程从邻村赶来,就为了亲眼看一看这位传说中的“神童”到底长什么样。 陈平安的家门口,渐渐变得不再清静。 时常有陌生的面孔在附近徘徊、张望,或者借着问路、讨水喝的名义,试图接近陈平安,打探他的“神奇”之处。 “哎,你就是那个陈平安?听说你掉河里被龙王爷救了,脑子里就多了好多故事?” “小神童,给叔算算,我家今年收成怎么样?” “听说你摸过的东西能带来好运,让婶子摸摸你的头呗?” 诸如此类的骚扰和打探,让陈平安不胜其烦,也让陈山和李秀忧心忡忡。 他们按照儿子的嘱咐,尽量低调应对,但心中那份因儿子“出息”而带来的喜悦,渐渐被担忧所取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过于响亮的名声,带来的不仅仅是关注,还有嫉妒和觊觎。 这不,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麻烦,又找上门来了。 村里的泼皮无赖王二,自从上次在榕树下被陈平安用故事羞辱,又被“山神赐福”的说法唬住后,消停了一阵子。 但眼看着陈家靠着那什么“破书”,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不仅还清了陈屠户的部分债务(陈平安拿到第一笔分成后,先还了一部分本金和利息,稳住对方),甚至还能扯新布、买东西,王二心里的那股邪火就蹭蹭往上冒。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傻小子,摇身一变成了“神童”,还能这么轻松地挣钱? 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平衡。 于是,王二又纠集了他那两个狐朋狗友,开始在陈家附近晃悠。 他们不敢像以前那样直接上门挑衅(毕竟陈平安现在名声在外,且上次“闹鬼”事件也让他们心有余悸),就采取这种恶心人的方式。 有时在陈家田埂边故意踩踏庄稼。 有时在陈平安家门口吐口水、说脏话。 有时趁着陈山李秀不在家,就堵在门口,吓唬得柳柔柔(她时常来帮忙)不敢出门。 这天下午,柳柔柔受李秀所托,给正在后院温书的陈平安送一碗绿豆汤解暑。 刚端着碗走到院门口,就被斜刺里窜出来的王二和他的两个跟班拦住了去路。 “哟,这不是柔柔妹子嘛。”王二吊儿郎当地挡在前面,三角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端着啥好吃的呢?给哥哥们尝尝?” “就是就是,看着就香。”跟班也跟着嬉皮笑脸地起哄。 柳柔柔吓得小脸发白,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怯生生地道:“王…王二哥,这是给我平安哥送的。” “给那小白脸送的?”王二嗤笑一声,“他一个吃软饭的,配喝这么好的东西?不如给哥哥们解解渴。” 说着,竟然伸手就要去抢柳柔柔手里的碗。 “你们…你们别乱来。”柳柔柔吓得后退一步,差点把碗打翻,眼圈都红了。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却带着冷意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王二,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小姑娘,出息了啊。” 陈平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冷冷地看着王二三人。 他刚才在屋里听到外面的动静不对,立刻走了出来,正好看到王二欲行不轨的一幕。 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欺负我可以忍,但欺负柳柔柔,不行。 看到陈平安出来,王二抢碗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意外,随即又换上那副无赖的笑容:“哟,正主儿来了。怎么,心疼你的小媳妇儿了?” 言语极其下流。 柳柔柔的脸瞬间羞得通红,又气又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 他知道,跟这种无赖动怒是没用的,反而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平淡无波:“王二哥说笑了。我只是觉得奇怪,几位大哥正当壮年,不去寻个正经营生,却天天盯着我们这些穷苦人家,难不成…是想靠着吓唬小姑娘和孩子,挣几个养老钱?”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邻居耳中。 这话,可谓是“毒舌”至极。 直接把王二等人的行为定性为“欺凌弱小”、“不务正业”、“敲诈勒索”,而且还是针对“穷苦人家”,简直把他们的脸皮按在地上摩擦。 王二身后的两个跟班脸色立刻变了,有些挂不住。 王二本人更是勃然大怒,三角眼瞪得溜圆:“小杂种,你说什么。找打是不是。” 说着,捋起袖子,作势就要动手。 “打我?”陈平安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可以啊。不过王二哥可想好了。我现在好歹也算是个…嗯…会写几个字的读书人。这要是被你打了,传出去…你说县太爷知道了,会不会管一管?” 搬出“读书人”的身份和可能的“官府”压力。 虽然他只是个没功名的童生(假设此时还未考上秀才),但“神童”的名声在外,又与墨韵斋有合作,真要闹到官府,王二未必能讨到好。 王二的动作果然顿住了。 他虽然蛮横,但不傻。 他知道读书人在大夏朝地位不同。 以前陈平安是个“傻子”,他可以随意欺负。 现在这小子不仅“开了窍”,会写书挣钱,还搭上了镇上书坊的关系,名声也传出去了。 真要打了他,万一闹大了,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 可就这么被一个小屁孩怼得下不来台,面子上又过不去。 王二的脸色阴晴不定,骑虎难下。 “再说了,”陈平安似乎完全没看到对方的怒火,继续慢悠悠地说道,“王二哥,你们几位这天天在我家门口转悠,说是‘借钱’,可我瞧着…怎么更像是想收‘保护费’啊?” “收保护费,那也得找对地方?你看我们家这茅草屋,像是能榨出油水来的样子吗?你们与其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不如去镇上那些大户人家门口转转,说不定…收获还大些呢?” 这话更是诛心。 不仅讽刺他们不务正业,还暗戳戳地给他们指了条“明路”,简直是在嘲笑他们连“收保护费”都选不对对象,蠢得可以。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平安这小子,说话太损了。” “可不是嘛,让王二去收大户的保护费,借他几个胆子。” 王二被笑得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所有的脸面都被扒光了。 又羞又怒,几乎要失去理智。 “小畜生。你…你给我等着。”最终,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作了一句色厉内荏的狠话。 他知道,今天再待下去,只会更丢人。 狠狠地瞪了陈平安一眼,又扫视了一下周围那些看笑话的村民。 “我们走。”王二招呼了一声,带着两个同样面色难看的跟班,灰溜溜地再次败走。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陈平安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口舌之利,终究只能解一时之困。 王二的威胁越来越升级,从最初的口头嘲讽,到后来的敲诈勒索,再到今天的骚扰和潜在的暴力威胁。 下一次,他会做什么? 会不会真的动手? 自己这点微末的自保能力,真的能应付得了吗?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 无论是通过科举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拥有功名护体。 还是…将图书馆里的那些知识,转化为更直接、更有效的力量。 赚钱的速度,也要加快。 只有拥有足够的财富,才能更好地保护家人,应对各种危机。 去蒙学读书,考取功名。 将《白蛇传》写成话本,扩大收益。 这两件事,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青山,少年稚嫩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凝重和决绝。 第22章 束修之礼,拜师 王二的威胁如同阴云,笼罩在陈家上空,也更坚定了陈平安求学的决心。 只有读书,考取功名,获得身份地位,才能真正摆脱这种任人欺凌的困境。 和父母商议之后,陈家开始为拜访蒙学先生做准备。 束修之礼,是拜师入学必不可少的规矩。 虽然家境依旧拮据,但陈山和李秀还是咬着牙,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 一条风干了许久的腊肉,是去年过年时分的,一直舍不得吃。 还有一小串铜钱,大约百十来文,是陈平安话本分成和家里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这些在富裕人家看来或许微不足道,但对陈家而言,已是倾其所有,足见对此次拜师的重视。 陈平安则穿上了柳柔柔送的那双新布鞋,又换上了一件稍微整齐些的粗布衣裳,头发也仔细梳理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干净利落。 一切准备妥当。 清晨,陈山提着用红纸(也是特意买的)包好的腊肉和那串铜钱,领着儿子,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往村西头方敬儒先生的家。 方先生的家也是一间普通的农家院落,比陈家略好一些,但也仅仅是茅草屋顶换成了瓦片,院墙稍微齐整些。 院子里晾晒着一些书籍和浆洗过的旧衣衫,透着一股清贫而守旧的气息。 走到院门口,陈山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这才上前轻轻叩响了有些破旧的木门。 “咚咚咚。” “谁呀?”一个略显苍老、带着点书卷气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很快,院门打开,一个身形清瘦、穿着半旧儒衫、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门口。 老者面容清癯,额头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眼神却不浑浊,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的光芒。 “方先生安好。”陈山立刻恭敬地躬身行礼,将手中的礼物往前递了递,“小子陈山,带犬子陈平安,特来拜见先生。” 方敬儒的目光在陈山和他手中的礼物上扫过,又落在旁边那个安静站立、眼神清澈的孩童身上。 当看到那明显超出普通农家拜师礼的“厚礼”(腊肉和一串铜钱)时,方敬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再看到陈平安时,眉头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了一下。 显然,关于“小河村神童陈平安”的那些传闻,他也早有耳闻。 “陈山家的?”方敬儒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何事啊?” “先生,我是…是想让犬子平安,入您的蒙学,跟着您…念书识字。”陈山有些紧张地说道。 方敬儒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侧开身子:“进来说。” 父子俩跟着方敬儒走进院子,来到一间光线略显昏暗的堂屋。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旧书桌,几把磨得发亮的竹椅,墙上挂着几幅字迹模糊的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的味道。 “坐。”方敬儒指了指竹椅。 陈山拘谨地坐下,陈平安则安静地站在父亲身边。 “听说…你家这娃娃,前阵子‘开了窍’,还会讲故事,写话本?”方敬儒直接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平安。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质疑和一丝不以为然。 陈山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看来,先生对平安写话本的事,是有看法的。 “先生明鉴。”陈平安不等父亲开口,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学生确实写过一些不成器的小故事,只是…” “哼,不成器?”方敬儒冷哼一声,打断了他,“老夫也听说了,你那什么《白蛇传》,在镇上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小小年纪,不思圣贤之道,却沉迷于此等怪力乱神、情爱纠葛的‘小说家言’,成何体统。心思如此浮躁,如何能静心向学?” 语气严厉,带着老学究特有的固执和对“流行文化”的鄙夷。 显然,在他看来,写这种流行话本,是“不务正业”的“劣迹”。 陈山急得额头冒汗,想替儿子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陈平安却依旧平静,抬起头,迎着方敬儒审视的目光,朗声道:“先生教训的是。学生也知晓话本小说非圣贤正道。只是…”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恳切,“家境贫寒,负债累累。学生写话本,实乃无奈之举,只为筹措些许束修,求得一个向先生学习圣贤之道的机会。” “学生虽年幼,却也听闻‘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深知唯有读书,方能明理,方能修身,方能齐家…乃至未来或可为国效力。学生对圣贤书,心向往之。恳请先生给学生一个机会。”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态度诚恳。 既承认了写话本的“不妥”,又解释了原因(筹集学费),更表达了对读书和圣贤之道的强烈渴望。 将“无奈之举”和“求学之心”摆在明面上,以退为进。 方敬儒听完,眉头依旧紧锁,但眼神中的严厉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 这孩子…口齿倒是伶俐。 而且,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倒也不像是完全不懂事的顽童。 沉默片刻,方敬儒端起桌上的粗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粗茶。 “你既说心向圣贤,那老夫便考考你。”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在陈平安身上,“《三字经》,可能背诵?” 这是蒙学最基础的读物。 陈平安立刻挺直小小的身板,朗声背诵起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声音清脆流利,一字不差,抑扬顿挫,甚至带着几分韵律感。 一篇《三字经》,顷刻间便背诵完毕。 方敬儒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能完整背诵不难,难得的是这般流利顺畅,且似乎…对其意有所解? “嗯。背得尚可。”方敬儒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说说,这‘苟不教,性乃迁’,是何意?” 这是考校理解能力了。 陈平安心中古井无波,图书馆早已将各种经典的注疏解释梳理清晰。 略作思索(装的),用尽量符合孩童理解的方式回答:“回先生,学生以为,这句话是说,人生下来本性是好的,但如果后天不加以教诲、学习道理,那善良的本性就容易因为坏习惯或环境的影响而改变、迁移,变得不好了。” 回答得清晰准确,且用了“教诲”、“道理”、“本性”、“改变”、“迁移”等词语,显示出一定的理解深度。 方敬儒眼神中的惊讶更浓了。 这…真是个六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而且还是个之前被认为“痴傻”的农家娃? 难道…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这孩子当真有过人之资? 心中虽然震惊,但方敬儒脸上依旧保持着严肃。 “那《百家姓》呢?”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陈平安再次流利背诵。 “《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一连考了几篇蒙学基础读物,陈平安都对答如流,记忆力惊人,理解也远超同龄孩童。 方敬儒内心的震惊已经无以复加。 如此天资,如此悟性,简直是他教书数十年从未遇到过的。 若能善加引导,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只是… 目光又落在那份“厚礼”和关于话本的传闻上。 这孩子心思似乎过于活络,过早沾染了世俗气,这对于治学来说,未必是好事。 而且,他那写话本的“副业”,在方敬儒看来,依旧是“不务正业”。 沉吟良久,方敬儒缓缓开口:“你的记性,确实不错。悟性…也尚可。” 评价依旧保守。 “读书向学之心,也算诚恳。” “只是…”话锋一转,“学问之道,贵在专一。你既要读书,便当收敛心性,摒弃那些杂学旁收。若还沉迷于编写那些市井话本,恐难在圣贤之道上有所成就。此点,你可明白?” 这是在敲打,也是在提条件。 “学生明白。”陈平安立刻躬身应道,“若得先生收录门下,学生定当以学业为重,不敢懈怠。” 态度恭敬,但并未完全承诺放弃写话本(只说以学业为重)。 方敬儒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明白这孩子的“狡黠”,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罢了。”方敬儒摆了摆手,“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老夫就…收下你。不过,只是试读。三个月后,若老夫看你心性不定,无意向学,还是要请你另寻高明的。” 话留有余地,但也算是松口了。 陈山在一旁听得大喜过望,连忙起身就要再次行礼:“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陈平安也跟着再次躬身:“谢先生收录之恩。” “束修之礼留下。”方敬儒指了指桌上的腊肉和铜钱,“至于入学时间,后日一早,准时来蒙学馆报道。” “是,先生。” 事情总算谈妥。 虽然只是试读,但总归是迈出了第一步。 拜别了方敬儒,父子俩走出院子。 陈山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陈平安心里也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思考。 进入蒙学,只是开始。 如何让这位古板的方老师真正认可自己? 如何在繁重的学业和必要的“副业”(还债、改善生活)之间找到平衡? 还有,蒙学里那些同窗,又会是怎样的相处模式? 前路,依旧充满挑战。 第23章 账目疑云,初探墨韵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 陈平安已经正式进入方敬儒先生的蒙学馆读书。 凭借着成年人的灵魂和图书馆的辅助,蒙学那些基础的《三字经》、《百家姓》对他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 他真正在意的,是如何尽快掌握毛笔字的书写,以及开始接触更核心的四书五经。 同时,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墨韵斋那边的分成。 按照约定,第一个月的分成已经由赵秀才送来。 这个月,该是第二笔了。 这天,赵秀才果然再次登门,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喜色,手里拿着一个略显干瘪的钱袋。 “平安小兄弟,陈大哥,嫂子。”赵秀才一进门就嚷嚷道,“好消息啊,《白蛇传》这个月卖得更好啦。镇上几乎人手一本,连邻近几个镇子都有人来打听呢。” 陈山和李秀听了自然高兴。 陈平安却注意到赵秀才递过来的钱袋,似乎…比上次还要轻一些? “那…这个月的分成?”陈平安不动声色地问道。 “哦哦,在这儿呢。”赵秀才将钱袋递过来,笑容略微有些不自然,“刘掌柜说了,这个月印的册数更多,成本也高了些,再加上…嗯…纸张也涨了点价,所以…到手的份子钱,比上个月稍稍少了点。不过下个月肯定就好了。” 一番话说得含含糊糊,避重就轻。 陈平安接过钱袋,打开一看,里面的铜钱数量果然比上个月少了一小半。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销量更好,分成反而少了? 这刘掌柜,克扣得也太明显了。 旁边的陈山和李秀虽然也觉得奇怪,但他们不识字,不懂生意上的门道,加上赵秀才说得好听,一时也没多想。 陈平安却心知肚明。 看来,这刘掌柜是看自己这边好拿捏,开始变本加厉了。 赵秀才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跟着分了一杯羹? 目前还不好判断。 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虽然现在实力不足,无法直接查账或翻脸,但至少要去敲打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语气天真,“印书原来这么麻烦呀,成本还老变。我还以为印好了就能一直卖钱呢。” 赵秀才干笑两声:“是啊是啊,做生意不容易。” “那敢问赵先生,”陈平安好奇地问道,“这印书,具体都贵在哪儿呢?是纸贵呀,还是墨贵?还是请人刻板子贵?” 连珠炮似的问题,看似孩童的好奇,实则是在试探。 赵秀才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道:“呃…都…都挺贵的。具体我也不太懂,都是刘掌柜在操持。”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陈平安点点头,不再追问赵秀才。 看来从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得亲自去墨韵斋探探虚实。 送走了赵秀才,陈平安心中已有了计较。 第二天,借口蒙学需要买新的练习用纸和毛笔,陈平安让父亲陪着,再次来到了镇上的墨韵斋。 一进门,正在柜台后喝茶的刘掌柜看到是他们父子,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呀,是平安小哥儿来了。稀客稀客。快请坐,快请坐。” 态度比上次更加热情,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络。 陈平安知道,这是因为《白蛇传》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利润。 “刘掌柜好。”陈平安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陈山也在一旁憨厚地打招呼。 “是来买文具的?”刘掌柜殷勤地问道,“要什么样的?尽管挑,给你们算便宜点。” “谢谢掌柜叔叔。”陈平安道谢,却没有立刻去看文具,反而好奇地打量着书坊内部,“掌柜叔叔,您这儿生意真好呀,书真多。” “呵呵,小本生意,小本生意。”刘掌柜谦虚道,心里却有些得意。 “我听赵先生说,我那个《白蛇传》的故事,这个月印了好多好多册呢。”陈平安状似无意地提起。 刘掌柜眼神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笑道:“是啊,托平安小哥儿的福,那话本卖得确实不错。所以我们加印了一些,让更多人能看到这好故事嘛。” “那一定很费钱?”陈平安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好奇宝宝的样子,“我听赵先生说,纸张都涨价了?是不是因为印我的书,把镇上的好纸都用光了呀?” 这话问得极其“天真”,却像根针一样扎向刘掌柜。 刘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干笑道:“呵呵…这个…纸张行情嘛,时涨时跌也是常有的。不过平安小哥儿放心,就算成本高了,答应给你的分成,一文都不会少的。” 嘴上说得漂亮,实则避开了核心问题。 “哦…”陈平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掌柜叔叔,那刻板子是不是也很贵呀?我听说刻一个字就要好多钱呢。您印了那么多册,那得刻多少板子呀?” 继续用孩童的好奇心,询问着印刷成本的关键环节。 雕版印刷,刻板的成本是固定的大头支出,一旦刻好,后面印刷的成本主要是纸墨和人工,印得越多,单册成本越低才对。 刘掌柜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没想到一个六岁的孩子,居然会问得这么细。 支吾道:“呃…刻板嘛,自然也是要钱的。不过我们书坊有长期合作的老师傅,价钱还算公道…” “那刻好的板子能用多久呢?”陈平安追问道,“是不是印个几百册就得重新刻呀?” 图书馆里关于雕版印刷的知识告诉他,一套好的雕版,保养得当的话,可以印刷数千甚至上万册。 刘掌柜额头开始冒汗了。 这小子…问的问题怎么都这么刁钻? 他开始怀疑,这孩子是不是真的只是“天真好奇”。 “这个…得看情况…看印的质量要求…”刘掌柜含糊其辞,试图蒙混过关。 陈平安心里已经有数了。 这刘掌柜言语闪烁,前后矛盾,明显是在撒谎。 克扣分成,已是板上钉钉。 但他现在没有证据,更没有实力和对方硬抗。 撕破脸,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必须换个策略。 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不再纠结成本问题,反而换了个话题。 “掌柜叔叔,其实啊…我那个《白蛇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哦?”刘掌柜精神一振,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后面还有?” “嗯。”陈平安点头,“还有好多好多呢。比如啊,那个许仙后来知道娘子是蛇精,吓得差点死了,白娘子为了救他,又去闯仙山盗仙草…” “还有那个法海老和尚,后来把白娘子压在了一个塔底下…” 简单透露了几个后续的关键情节,每一个都充满了戏剧性和吸引力。 刘掌柜听得眼睛都直了。 这些情节,明显比开头部分更加精彩,更加抓人。 要是能写出来印成书… 那销量,绝对会再上一个台阶。 看着刘掌柜那副渴望的样子,陈平安心中冷笑。 鱼儿,再次上钩了。 “不过嘛…”陈平安话锋一转,小脸上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我最近要去蒙学读书了,先生管得严,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去想故事,写故事了。” 以退为进,暗示自己后续作品的“稀缺性”和“价值”。 刘掌柜心里咯噔一下。 这小祖宗要是真不写了,那自己这财路可就断了。 不行,必须得稳住他。 “哎呀,平安小哥儿,读书是正事,应该的应该的。”刘掌柜立刻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不过呢,这写故事也是好事嘛,寓教于乐,还能…嗯…贴补家用不是?不冲突,不冲突。” “这样,”刘掌柜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以后啊,平安小哥儿你只要有新的故事写出来,尽管拿到我这里来。价钱方面,咱们好商量。分成比例,咱们也可以…再往上提一提。” 主动提出提高分成比例,这是赤裸裸的示好和拉拢。 陈平安心里暗笑,目的达到了。 虽然没能彻底解决克扣的问题,但至少敲打了对方一下,也为未来的合作争取到了更有利的条件。 “真的吗?那太好了。”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谢谢掌柜叔叔。那我以后有了新故事,一定先给您看。” “好好好。”刘掌柜抚掌而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源源不断的银子流入口袋。 “那…掌柜叔叔,我们先去看看笔墨纸张了。”陈平安适时地提出告辞。 “应该的,应该的。随便挑,今天给你们打八折。”刘掌柜大手一挥,显得格外慷慨。 陈平安象征性地挑选了一些最便宜的练习用纸和一支尚可的毛笔。 付钱的时候,刘掌柜果然打了折,还热情地将他们送出了门。 走出墨韵斋,陈山还有些晕乎乎的:“平安,刚才…那刘掌柜怎么突然对咱们这么客气了?还要给咱们多分钱?” “可能…是觉得我的故事写得好。”陈平安轻描淡写地回答。 心里却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利益捆绑。 刘掌柜这条线,暂时算是稳住了。 但隐患仍在。 自己必须尽快成长起来,拥有更强的实力和更多的话语权。 或者… 寻找更可靠的合作伙伴。 甚至… 将来自己掌控印刷和发行?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陈平安自己都吓了一跳。 路漫漫其修远兮。 目光投向远处,小小的身影,脚步却异常坚定。 第24章 以恶制恶,王二吃瘪 与墨韵斋的周旋暂时告一段落,陈平安将精力重新投入到学业和…应对眼前的麻烦上。 王二那伙泼皮,自从上次被怼走后,虽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上门挑衅,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却没停过。 今天在陈家院墙外扔几块石头,明天趁着夜色偷偷拔几棵菜苗。 甚至有一次,陈山发现自家田里刚长出来的几株玉米,被人拦腰折断了。 这些行为虽然造成的实际损失不大,但极其恶心人,也让陈山和李秀终日提心吊胆。 报官? 一来没证据,二来这点小事,官府也未必会管。 找族老? 族老也只能口头训斥几句,对王二这种滚刀肉根本没用。 陈平安明白,对付这种无赖,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忍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必须反击。 而且,要让他们真正感到害怕,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硬碰硬肯定不行,那就只能…用点非常的手段了。 夜色如墨,月隐星稀。 小河村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划破夜空。 陈平安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起,动作轻盈得像只狸猫。 白天的时候,他已经借着玩耍的名义,再次探查了村外那片王二等人经常聚集赌博的废弃打谷场。 那里有一张石桌,几条长石凳,是他们的老窝。 同时,脑海中的图书馆也早已运转起来,目标:寻找一种能让人极度不适,却又不会造成真正伤害的“武器”。 很快,一种植物进入了他的视野。 “漆姑草”,一种不算罕见的山野植物,其汁液含有特殊的刺激性成分,接触皮肤后会引发剧烈的瘙痒,红肿起疹,但只要及时清洗,并无大碍。 最重要的是,这种瘙痒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果不持续接触的话),且症状看起来有点吓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怪病”或“邪祟”。 简直是量身定做的“恶作剧”道具。 白天他就已经在屋后山坡上找到了几株漆姑草,小心地采集了它们的汁液,用一个小竹筒装着。 此刻,趁着夜色掩护,小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过寂静的村道,向着废弃打谷场潜去。 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引起村里土狗的注意。 来到打谷场,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几户人家漏出的微弱灯火。 陈平安熟门熟路地找到那张石桌和几条石凳。 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确认四周无人。 掏出小竹筒,将那粘稠的、带着点异味的漆姑草汁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石桌的边缘、石凳的缝隙,以及那些人最常坐、最容易接触到的地方。 涂抹的位置都选得很刁钻,不易被直接看到,但只要坐上去,或者手扶在上面,就一定会沾到。 做完这一切,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 这才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如同黑暗中一道飘忽的影子。 回到家中,躺在床上,听着父母均匀的呼吸声,陈平安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 以恶制恶,虽然不是君子所为。 但对付王二这种恶人,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但愿,这次能给他们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 第二天,日上三竿。 村里的生活照常进行。 陈平安像往常一样,背着个小书包(里面其实没几本书)准备去蒙学馆。 路过村口那棵大榕树下时,却发现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同寻常。 一群村民正围在一起,议论纷纷,脸上带着惊奇、幸灾乐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听说了没?王二他们几个,昨晚撞邪了。” “可不是嘛,今儿一早,就看他们几个哭爹喊娘地往河边跑,浑身上下挠得跟猴儿似的。” “我瞅见了,那身上红疙瘩一片一片的,看着都瘆人。” “听说是昨晚在老打谷场那边赌钱,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活该。准是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了。” 议论声中,陈平安心里暗笑。 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 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装作好奇地凑过去听了几句。 然后,用一种天真又带着点神秘的语气,“无意”中插了一句嘴。 “我阿爷说过,有些人啊,心坏了,手脚不干净,就容易招惹上一种…一种叫‘痒痒祟’的怪东西。沾上了,浑身就痒得钻心,挠破了皮也没用,得用…得用河神的圣水(河水)泡上三天三夜才能好呢。” 再次搬出万能的“阿爷”,并给这种症状起了个唬人的名字“痒痒祟”,还编造了一个听起来很玄乎的“治疗方法”。 这话如同在滚油里撒了一把盐,立刻让村民们的议论更加热烈,也更加偏向“鬼神报应”的方向。 “痒痒祟?还真有这说法?” “肯定是王二他们平时不干好事,得罪了哪路神仙。” “用河水泡三天三夜?那不成水鬼了。” 恐惧和迷信,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陈平安达到目的,不再多留,背着书包,一溜烟地跑向蒙学馆。 留下身后一群沉浸在“怪病”和“报应”话题中的村民。 接下来的几天,王二和他的两个跟班果然如同惊弓之鸟。 身上的瘙痒虽然在反复清洗后渐渐消退,但那种莫名的恐惧感却深深烙印在了他们心里。 他们不敢再去那个废弃的打谷场,看人的眼神也变得疑神疑鬼。 尤其是看到陈平安的时候,总觉得这小子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们心里发毛。 骚扰陈家的行为,自然是彻底停止了。 甚至连在村里晃悠的次数都少了很多。 小惩大诫,暂时是起到了效果。 陈平安看在眼里,心里也松了口气。 至少,在自己去蒙学读书的这段时间,家里可以清静一些了。 但,他也清楚。 这种依靠“装神弄鬼”和“以恶制恶”换来的安宁,终究是暂时的,也是不牢靠的。 治标不治本。 王二这种人,好了伤疤忘了疼,等风头过去,难保不会故态复萌。 而且,这种手段用多了,难免会露出破绽,引来怀疑。 终究,还是要依靠正途。 读书,科举,获得功名。 有了秀才的身份,就有了官府的庇护,有了“免罪”的特权。 到那时,像王二这样的泼皮无赖,自然就不敢再轻易招惹了。 功名,才是这个时代最坚硬的护身符。 求学之路,任重而道远。 必须,加快脚步了。 目光望向蒙学馆的方向,少年的眼神,愈发坚定。 第25章 蒙学初日,锋芒微露 按照与方敬儒先生的约定,陈平安起了个大早。 穿上那双柳柔柔送的新布鞋,背上母亲连夜缝制的小书包(里面装着笔墨纸砚和一本崭新的《三字经》),精神抖擞地走向村西头的蒙学馆。 方先生的蒙学馆其实就是他家堂屋旁边隔出来的一间小屋,空间不大,摆放着几张长条旧木桌和长凳。 此刻,屋里已经坐了十来个半大孩子,年龄从六七岁到十来岁不等,大多是附近村子的农家子弟,穿着朴素,脸上带着对读书既好奇又有些畏惧的神情。 陈平安的到来,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毕竟,“小河村神童”的名头,在这群孩子中间也早有流传。 各种目光投射过来,有好奇,有羡慕,也有不以为然。 找了个靠后的空位坐下,陈平安安静地拿出自己的文具,等待先生到来。 很快,方敬儒先生拿着一本泛黄的书卷,踱着方步走了进来。 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所有孩子都坐直了身体。 “今日,我们蒙学馆来了位新同窗,陈平安。”方敬儒走到书桌后站定,目光扫过堂下,最后落在陈平安身上,“陈平安,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 依言站起身,陈平安朝着先生和同窗们微微躬身:“学生陈平安,见过先生,见过各位同窗。”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方敬儒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便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蒙学教学,在这个时代大多枯燥乏味。 方先生的教学方式也颇为刻板,主要就是领读、背诵、讲解字义。 先生领读一句,学童们便扯着嗓子跟着喊一句,声音参差不齐,如同和尚念经。 “人之初…性本善…” 稚嫩的声音在小屋里回荡。 对这些基础的蒙学经典,陈平安早已烂熟于心,甚至能理解得更深。 表面上,只能跟着大家一起摇头晃脑地诵读,做出认真学习的样子。 实则,心思早已沉入脑海中的图书馆,开始系统地梳理更深层次的儒家经典知识。 一心二用,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方敬儒一边领读,一边观察着每个学童的状态。 当目光扫过陈平安时,看到他虽然也在跟着念,但眼神清明,坐姿端正,与其他那些或懵懂、或走神、或昏昏欲睡的孩子截然不同,心中不由暗暗点头。 这孩子,确有几分不同寻常。 领读几遍之后,便是讲解字义。 方先生讲解得一丝不苟,引经据典(虽然大多是浅显的例子),但对于这些大多是农家出身、基础薄弱的孩童来说,依旧显得晦涩难懂。 许多孩子听得云里雾里,眼神茫然。 讲到某个生僻字时,方先生停了下来,目光扫过堂下,随口提问:“嗯…李二牛,你来说说,这个‘迁’字,作何解?” 被点名的李二牛是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立刻慌张地站起来,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方先生摇了摇头,又点了几个人,结果都差不多。 目光最后落在了陈平安身上。 “陈平安,你来说说。” 陈平安站起身,略一思索(装的),清晰地回答道:“回先生,‘迁’,有迁移、变动之意。‘苟不教,性乃迁’,是说若不加以教导,好的本性也会变化、移走。” 回答得准确流畅,还结合了上下文。 方敬儒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嗯,说得不错。坐下。” 又问了几个关于字词理解或句子含义的问题,其他孩子大多答不上来,或者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唯有陈平安,总能在略作停顿后,给出清晰、准确、甚至带着点独特见解的回答。 几次下来,不仅方先生对他刮目相看,连带着其他学童看他的眼神也变了。 从最初的好奇、不以为然,渐渐变成了惊讶、佩服,甚至…一丝嫉妒。 尤其是一个坐在前排、穿着绸缎衣裳、皮肤白净、看起来家境最好的小胖子,看向陈平安的目光,更是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敌意。 这小胖子名叫陈富贵,是邻村地主陈老爷家的独子,也是这蒙学馆里出了名的“小霸王”。 平日里仗着家中有钱,先生也得给几分薄面,在学童中向来是说一不二。 如今看到一个新来的、穿着破烂的农家娃,风头完全盖过了自己,心里自然极其不爽。 课间休息的时候,学童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玩耍。 陈富贵领着两个平日里的跟班,径直走到了陈平安面前。 “喂,新来的。”陈富贵抬着下巴,用一种倨傲的语气说道,“听说你很能耐啊,还会写什么破书?” 陈平安正在温习刚才课上讲的内容,闻言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有事?” “没事儿。”陈富贵嘿嘿一笑,伸手就去拿陈平安放在桌上的《三字经》,“就是想看看,你这‘神童’的书,是不是跟我们的不一样。” 动作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 陈平安手一伸,按住了书本,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的书,跟你的一样。”声音平静无波。 “哟呵,还不让看?”陈富贵旁边的跟班立刻起哄,“装什么装。” 陈富贵见状,更加得意,用力想把书抽走:“我就要看。怎么着?” 小孩子的争执,往往就是这么简单而直接。 周围的学童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陈平安看着陈富贵那张写满“我是小霸王”的脸,心里有些好笑。 跟这种熊孩子置气,实在没意思。 但也不能任由他欺负。 松开按住书的手,任由陈富贵将书抢了过去。 陈富贵得意洋洋地翻开书,假模假样地看了两眼,然后撇撇嘴:“切,破书一本,有啥了不起的。” 随手就要往地上一扔。 就在此时,陈平安却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小屋。 “富贵兄。” 陈富贵动作一顿,看向他。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陈平安脸上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眼神却带着一丝狡黠,“我听人说啊,这书本,乃是圣贤心血所凝。随意丢弃,是对圣贤的不敬。若是被先生知道了…” 故意顿了顿,目光瞟向门口。 陈富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扔书的动作也停住了。 方先生虽然古板,但对书籍和圣贤是极其敬重的,要是知道他扔书,少不了一顿板子。 “而且啊…”陈平安继续用那慢悠悠的语气说道,“富贵兄你家学渊源,想必对这《三字经》早已倒背如流了?不像我们这些愚钝的,还得天天捧着看。” 看似恭维,实则是在捧杀。 陈富贵哪里能倒背如流,平日里仗着家里有钱,读书本就不上心,此刻被这么一捧,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那…那是自然。”嘴硬道。 “那正好。”陈平安拍了拍手,“先生刚才讲的‘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富贵兄一定理解得比我们都透彻。不如…给我们大家讲讲?也让我们学习学习?” 直接将了一军。 把刚才先生提问的难题,原封不动地抛给了陈富贵。 陈富贵顿时傻眼了。 他哪里讲得出来。 支支吾吾半天,脸涨得通红。 周围的学童看到他这副窘迫的样子,都忍不住窃笑起来。 连他那两个跟班,也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陈富贵感觉自己被当众羞辱了,又气又急,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 只能恨恨地将《三字经》往桌上一拍,转身跑开了。 一场小小的冲突,就这么被陈平安用几句话轻松化解,还反将了对方一军。 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脏话,没有一次动手,却比直接打一架更让陈富贵难堪。 这一切,都被窗外默默观察的方敬儒先生看在眼里。 他对陈平安的聪慧和机敏,印象更加深刻了。 但这孩子…言语间那份不经意流露出的锐气和“毒舌”,也让他隐隐有些担忧。 过刚易折啊。 这孩子的天赋是好,可这性子…将来若入了官场,怕是要吃大亏的。 看来,以后得多加引导,磨练磨练他的心性才行。 方敬儒捋着胡须,目光深邃地看着那个安静坐在座位上,重新拿起书本的瘦小身影,心中暗忖。 而陈平安,并不知道先生的想法。 他只是觉得,这蒙学生活,似乎…也并非全然枯燥。 至少,逗逗这些真正意义上的“小屁孩”,偶尔也挺有趣的。 当然,前提是,别耽误了他吸收知识和…赚钱。 第26章 柔柔心意,灯下暖语 蒙学的生活步入正轨,陈平安几乎将所有醒着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学习和…暗中抄写新话本上。 白天在蒙学馆听方先生讲课,接受那套刻板但基础的儒家教育。 夜晚则在昏暗的油灯下,与脑海中的图书馆较劲,将那些浩瀚的知识一点点转化为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文字。 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自然而然地,与村里其他伙伴玩耍的时间就几乎没有了。 包括柳柔柔。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最近似乎也安静了许多。 陈平安偶尔能在院门口或村道上碰到她。 小姑娘看到他,眼神会亮一下,想说什么,但看到他行色匆匆的样子,又往往欲言又止,只是默默地冲他笑笑,或者小声问一句“平安哥,去蒙学啦”。 对于这种变化,陈平安心里其实是有些歉意的。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玩耍上。 肩上的担子很重,未来的路也很长。 柳柔柔似乎也理解这一点。 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缠着他去捉蚂蚱、掏鸟窝。 而是用一种更安静、更体贴的方式,表达着她的关心。 有时,陈平安从蒙学馆晚归,刚踏进家门,就能闻到灶房里飘出的饭菜香气。 除了母亲李秀准备的晚饭,桌上往往还会多出一小碗热气腾腾的吃食。 可能是一碗加了野菜的疙瘩汤,可能是一小碟炒得喷香的豆渣,甚至有时是一两个金黄的鸡蛋。 不用问也知道,这定是柳柔柔家送来的。 柳家虽然也不富裕,但比起之前的陈家,还是要好上一些。 有时,夜深人静,陈平安还在灯下苦读或奋笔疾书。 门会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柳柔柔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薯汤,或者仅仅是一碗温热的白开水,悄悄放在他桌边,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还有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依旧是粗布旧衣,但破洞的地方总会被细密的针脚缝补得整整齐齐,线脚匀称,一看就出自女孩的巧手。 这些细微之处的关怀,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滋润着陈平安心中那片因为穿越和生存压力而变得有些坚硬的土地。 他知道,这小丫头,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支持着他。 这天晚上,陈平安抄写《白蛇传》后续稿件到深夜,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睛酸涩。 油灯的火苗也因为灯油快要耗尽而变得微弱,跳动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筋骨。 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柳柔柔端着一个小陶碗走了进来。 碗里盛着半碗粘稠的、散发着淡淡甜香的汤羹,似乎是用米粉和糖熬煮的。 在这个时代,糖是稀罕物,这碗甜汤,对农家来说,算得上是难得的补品了。 “平安哥…你还在忙呀。”柳柔柔将碗放到桌上,小声说道,“我娘说你读书辛苦,让我给你送碗甜汤润润喉咙。” “谢谢你,柔柔。也替我谢谢婶子。”陈平安拿起碗,喝了一口。 温热甜糯的汤羹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和舒适。 连日来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柳柔柔没有像往常那样放下碗就走,而是站在桌边,小手有些不安地绞着衣角,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柔柔?有事吗?”陈平安放下碗,温和地问道。 柳柔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细若蚊蚋:“没…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想问问…” “问什么?但说无妨。” 犹豫了片刻,柳柔柔才小声问道:“平安哥,你们…你们在蒙学里,都学些什么呀?是不是…是不是都很有趣?”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向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 陈平安心头微微一动。 他明白了。 随着他进入蒙学,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这个一直生活在小河村的小丫头,开始感受到了两人之间无形的距离。 她对那个自己无法触及的“读书人”的世界感到好奇,又害怕自己会被那个世界越抛越远。 看着女孩那略显失落的眼神,陈平安心里那根最柔软的弦被触动了。 放下手中的笔和稿纸,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柳柔柔。 脸上没有了平日里偶尔流露的、属于成年人的疏离和算计,只有温和与耐心。 “蒙学啊…”他想了想,用一种轻松的、讲故事般的语气说道,“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有趣啦。每天就是跟着先生念书,‘子曰、诗云’的,听得人打瞌睡。” 故意说得轻松诙谐,想打消她的距离感。 “还得练字,你看我这字,写得跟狗爬一样,先生天天批评呢。”指了指桌上那些歪扭的字迹自嘲道。 柳柔柔被他逗笑了,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些。 “不过呢,”陈平安话锋一转,“读书还是有用的。能认识好多好多字,能看懂书上写的道理。比如啊,书上会教我们,做人要孝顺父母,要诚实守信,要乐于助人…” 他没有讲那些高深的大道理,而是挑了一些最浅显、最贴近生活的道德准则。 “先生还会给我们讲历史故事,讲古代那些英雄好汉,还有聪明的古人是怎么治理国家的。虽然有些故事听着枯燥,但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他描述着蒙学生活,尽量用生动、具体的语言,让柳柔柔能够理解和想象。 没有强调读书的“高贵”,而是侧重于它的“有用”和“有趣”的一面。 “而且啊,”陈平安看着柳柔柔,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读书虽然重要,但柔柔你也很厉害啊。” “我?”柳柔柔愣住了,小脸微红,“我…我有什么厉害的。” “当然厉害了。”陈平安掰着手指头数给她听,“你看,你会帮婶子做那么多家务活,还会做那么好吃的红薯饼和甜汤。你针线活也那么好,看我这衣服上的补丁,打得多整齐。” 他拿起自己的衣袖,指着上面细密的针脚。 “这些,都是我不会的,也是书本上学不到的本事。柔柔你把家里照顾得那么好,让我爹娘能安心,让我能安心读书,这难道不厉害吗?” 语气真诚,发自肺腑。 柳柔柔听着他的话,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原本低着的头也慢慢抬起,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带着一丝羞涩,更带着一种被认可的喜悦。 “平安哥…”她小声叫道,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哽咽。 “所以啊,柔柔,不用羡慕别人。”陈平安温和地看着她,“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都有自己的价值。你做的这些,对我,对我们家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肯定柳柔柔的付出。 也是第一次,如此耐心地向她敞开自己那个“读书人”的世界的一角。 柳柔柔用力地点点头,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但嘴角却带着开心的笑容。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昏黄的油灯下,少年温和的目光,少女含泪的笑容,构成了一幅宁静而温暖的画面。 青梅竹马的情谊,在这一刻,似乎超越了言语,在无声中悄然加深。 这份纯粹的情感,如同这寒夜里的一点星火,照亮了陈平安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 让他知道,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他并非孤身一人。 他有需要守护的人,也有人在默默地守护着他。 只是… 看着眼前女孩那满足而单纯的笑容,陈平安心里又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随着他未来可能的腾飞,两人之间身份、地位、认知的差距,真的能被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所弥合吗? 这条路,注定不平坦。 但至少此刻,灯下的暖意,足以驱散前路的些许迷茫。 第27章 新作构思,天仙巧配 任何故事的热度都有时限,即使是《白蛇传》这样新奇的话本也不例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镇上关于白娘子和许仙的谈论渐渐少了些。 虽然墨韵斋印制的话本依旧在卖,但销量明显不如最初那般火爆了。 最先感受到变化的,自然是精明的刘掌柜。 这天,赵秀才再次来到陈家,带来的不再是分成,而是刘掌柜的“问候”和催促。 “平安小兄弟啊。”赵秀才搓着手,脸上带着点为难,“刘掌柜托我问问,你那个…《白蛇传》的故事,后面是不是还有啊?要是还有,得赶紧写出来。或者…有没有什么新的故事?” 言下之意很明显,老故事热度退了,急需新作品来刺激市场,继续赚钱。 陈平安对此早有预料。 《白蛇传》虽然精彩,但毕竟涉及人妖之恋,甚至水漫金山这种近乎“造反”的情节,在主流价值观看来,多少有些“离经叛道”。 能火爆一时,已属难得。 想要持续吸引读者,尤其是获得更广泛层面(比如士绅阶层)的认可,下一部作品,需要做些调整。 不能再一味追求猎奇和反叛。 需要更贴合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比如…忠、孝、节、义。 但又不能完全落入俗套,否则便失去了新奇感,难以复制《白蛇传》的成功。 这个度,需要好好把握。 送走了赵秀才,陈平安再次沉入脑海中的图书馆。 这一次,搜索的关键词变成了“爱情”、“孝道”、“神仙”、“民间传说”。 浩如烟海的故事再次涌现。 《牛郎织女》?过于悲情,且有影射阶级对立之嫌。 《梁山伯与祝英台》?同样是悲剧,而且涉及女子求学,在这个时代也有些敏感。 《孟姜女哭长城》?控诉暴政的意味太浓。 筛选良久,一个熟悉的故事框架跳入了他的视野——董永与七仙女。 这个故事,核心是孝子董永卖身葬父,感动上天,七仙女下凡相助,最终成就一段姻缘。 既有浪漫的爱情元素,又有符合儒家主流价值观的“孝道”核心。 神仙下凡的情节,满足了人们对奇幻的想象。 董永的孝行,又能引起最广泛的情感共鸣。 最重要的是,这个故事的整体基调是温暖、向上的,不像《白蛇传》那样充满了冲突和悲剧色彩。 就它了。 《天仙配》。 确定了故事框架,接下来就是改编和填充细节。 不能完全照搬前世的版本。 必须将其“本土化”,融入大夏王朝的风土人情和社会背景。 董永的名字需要改一下,可以叫“董安”或者更符合本地特色的名字。 七仙女的形象也要调整,不能过于缥缈,要更接地气,与董安的互动要更自然、更符合古代的礼教(当然,是在神仙身份的掩护下)。 故事的重点,要放在董安的“孝”行上。 可以增加一些他如何克服困难、坚持为父治丧的情节,突出其孝心感天动地。 与七仙女相遇相爱的过程,也要写得更婉转、更符合逻辑,不能仅仅是天降奇缘。 可以设定为七仙女被董安的孝心感动,先是暗中相助,而后才逐渐显露身份,产生情愫。 甚至可以加入一些配角,比如善良的邻居、刁难的地主(傅员外可以保留或修改),增加故事的戏剧冲突和现实感。 至于那些过于“封建糟粕”的情节,比如三年期满必须分离等,可以进行模糊化处理,或者改编成更符合人情味的结局。 脑海中,一个新的故事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陈平安除了去蒙学,其余时间几乎都投入到了《天仙配》的构思和创作中。 他将改编后的故事情节,用尽量简洁流畅的语言,再次艰难地用毛笔誊写在黄麻纸上。 这一次,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加上对文字的掌控力有所提升,书写的速度和质量都比上次好了不少。 但依旧是个极其耗费心神和体力的过程。 期间,柳柔柔依旧会默默地来送些吃食,或者安静地陪在一旁磨墨。 有时看到陈平安眉头紧锁、苦思冥想的样子,她会小声问:“平安哥,又遇到难题了吗?” 陈平安会笑着摇摇头:“没事,在想一个新的故事。” 偶尔,他也会将构思好的部分情节,用讲故事的方式说给柳柔柔听。 看着小丫头时而紧张、时而感动、时而欢笑的表情,也算是他创作过程中一种别样的乐趣和…市场调研? 大约又过了十来天,陈平安完成了《天仙配》前几回的初稿。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让赵秀才送去墨韵斋。 吃一堑长一智。 他必须增加自己的谈判筹码,避免再次被刘掌柜轻易拿捏。 他让赵秀才给刘掌柜带话,就说自己最近学业繁忙,先生管得严,暂时没空写新故事。 但…或许可以抽空构思一个大概。 刘掌柜那边果然急了,连连派赵秀才来催促,甚至暗示可以提高分成比例。 陈平安依旧不为所动,只说“尽力而为”。 如此吊了几天胃口。 感觉时机差不多了,陈平安才让赵秀才将《天仙配》开头的一小部分内容(比如董永卖身葬父、偶遇仙女初显神迹等最吸引人的片段)透露给刘掌柜。 不出所料,刘掌柜看到这新故事,眼睛都直了。 《天仙配》的故事内核比《白蛇传》更“正”,更容易被主流社会接受,潜在的市场无疑更大。 而且,这故事同样新奇有趣,充满了吸引力。 刘掌柜立刻让赵秀才转告陈平安,只要他愿意写出来,条件好商量,分成比例可以再提高半成。 陈平安对此只是淡淡一笑。 提高半成?太没诚意了。 他回复赵秀才,说自己学业实在太忙,这个故事构思不易,若要写出来,耗费心神巨大,恐怕…得加一成。 并且,结算方式也要调整,不能再任由刘掌柜做手脚,需要有更透明的账目(虽然知道很难完全透明,但姿态要做出来)。 刘掌柜那边虽然肉疼,但权衡利弊之后,想到《天仙配》可能带来的巨大利润,最终还是咬牙答应了。 新的口头协议达成。 陈平安这才将已经写好的前几回稿子,交给赵秀才送去。 这一次的交锋,他明显占据了更多的主动权。 利用信息差,拿捏对方的期待,成功为自己争取到了更有利的条件。 当然,他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刘掌柜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一旦有更大的利益,或者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随时可能翻脸。 口头协议和简单的契约,约束力都有限。 必须寻找后路。 在构思《天仙配》的同时,陈平安也在暗中留意着镇上其他书坊的情况。 有没有可能,绕开墨韵斋,寻找新的合作伙伴? 或者,更长远地看,有没有可能,自己掌握印刷和发行的渠道?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一般,在他心底悄然埋下。 虽然目前看来遥不可及,但未来的路,谁又能说得准呢? 《天仙配》的故事已经启程。 这个更符合主流价值观,却又不失奇幻色彩的故事,能否复制甚至超越《白蛇传》的成功? 寻找新合作者的尝试,又是否会顺利? 新的挑战,已经摆在了面前。 第28章 家底渐厚,田契之议 随着《白蛇传》话本持续带来分成收入(虽然被克扣,但积少成多),再加上之前卖草药、套兔子的积蓄,以及陈山李秀省吃俭用的积攒,陈家的钱袋子终于渐渐鼓了起来。 虽然远谈不上富裕,但至少,那笔压在心头如同巨石般的债务,终于有了着落。 这天,陈平安仔细清点了家里的所有铜钱和少量碎银(话本分成有时会给碎银),确认数目已经足够偿还陈屠户的本金和那高得离谱的利息,甚至还能略有盈余。 将钱用粗布包好,郑重地交给父亲陈山。 “爹,这钱够了。您明天…就去把陈屠户的债还了。” 陈山接过那沉甸甸的布包,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多少个日日夜夜,这笔债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 如今,终于可以还清了。 这个家,终于可以摆脱这沉重的枷锁了。 “好…好。爹明天一早就去。”陈山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泛红。 李秀也在一旁默默擦着眼泪,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第二天,陈山揣着钱,昂首挺胸地去了村东头陈屠户家。 这一次,面对陈屠户,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的欠债人。 腰杆挺得笔直,声音也洪亮了许多。 将钱款当面点清,连本带息,一文不少地还给了陈屠户。 看着陈屠户那惊讶又有些不甘的表情,陈山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 无债一身轻。 这种感觉,真好。 还清债务的消息,很快在小河村传开了。 村民们看向陈家的眼神,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以前是同情,是怜悯,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视。 现在,则多了几分惊讶、羡慕,甚至…敬畏。 一个原本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家庭,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仅让“痴傻”的儿子“开了窍”,还能写书挣钱,还清了陈屠户那么一大笔“阎王债”。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陈山和李秀走在村里,明显感觉到周围人态度的不同。 以前躲着他们走的人,现在会主动笑着打招呼。 以前说话阴阳怪气的人,现在也变得客客气气。 就连村里的族老,见到陈山,也会和颜悦色地聊上几句。 这种无形的变化,让陈山夫妇走路的腰板都挺直了许多,脸上也多了几分自信的光彩。 而这一切改变的核心,正是那个年仅六岁,却已然成为全家顶梁柱的儿子——陈平安。 还清了债务,手里还有一些余钱。 新的问题又摆在了面前:这笔钱该如何使用? 是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还是…用来做点别的? 这天晚饭后,陈平安主动跟父母谈起了这件事。 “爹,娘,咱们现在手里还有些余钱。光放着也不是办法,不如…” “不如啥?”陈山问道,他现在对儿子的意见非常重视。 “不如…买几亩地。”陈平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买地?”李秀愣了一下,“平安,咱家不是有地吗?虽然不多,也够种了。” “娘,地不怕多。”陈平安解释道,“俗话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咱们多买几亩地,多种点粮食,就算年景不好,也能多些收成,心里踏实。” “而且,”声音顿了顿,“有了田地,才是咱们家真正的恒产。以后…就算我读书要花钱,家里也有个稳定的根基。” 在这个以农为本的时代,土地就是最可靠的财富,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拥有自己的田产,比手里攥着随时可能贬值的铜钱要稳妥得多。 陈山和李秀听着儿子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是啊,手里有地,心里才不慌。 而且,儿子以后读书还要花大钱呢,家里多几亩地的出息,也能减轻不少负担。 “买地是好。”陈山点点头,又有些犹豫,“可…村里哪有那么多地卖啊?好地都攥在人家手里呢。” “我知道。”陈平安显然早有考虑,“我打听过了,村西头王老五家,他儿子前阵子赌钱输了不少,正急着想卖掉那几亩靠河边的薄田呢。” 王老五家的那几亩薄田,因为地势低洼,容易受水淹,收成一直不太好,算是村里比较差的地。 但陈平安心里却有别的盘算。 那几亩地虽然是薄田,但胜在靠近水源。 如果…利用图书馆里关于简易水利和土壤改良的知识,稍加改造… 未必不能变成好田。 而且,正因为是薄田,价格肯定不会太高,正好符合他们目前的购买力。 “王老五家那几亩地?”李秀皱了皱眉,“那可是孬地,年年收成都不行。” “娘,地是死的,人是活的。”陈平安神秘一笑,“我有办法让那孬地变好地。而且,买薄田,花的钱也少。” 看着儿子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陈山和李秀虽然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被说服了。 “行。那就听你的。明天爹就去找王老五问问。”陈山拍板道。 第二天,陈山便去找了王老五。 王老五正愁钱没处来,听说陈山想买他那几亩没人要的薄田,自然是喜出望外。 双方很快谈妥了价格。 虽然王老五也想趁机抬高点价钱,但陈山如今也是“还得清陈屠户债”的人家了,说话底气足了些,再加上那地确实不好,最终以一个相对公道的价格谈了下来。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就在陈山准备付钱签契约的时候,村里另一户人家,张屠户(不是陈屠户,村里杀猪的可能不止一家)也听说了消息,横插一杠,表示他们家也想买那几亩地,而且愿意出更高的价钱。 这张屠户家境比陈家稍好,也一直眼红陈家最近的“好运”,存心想别别苗头。 王老五见有人竞争,立刻坐地起价,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 陈山老实,不擅长跟人争执,眼看就要到手的田地可能要飞了,急得团团转。 消息传回陈平安耳中。 小小的眉头再次皱起。 又是这种争端。 硬拼财力,自家肯定比不过张屠户。 只能…智取。 略作思索,心中已有了计较。 让父亲先稳住王老五,不要急着答应张屠户。 然后,他亲自出马,去找了那位张屠户。 没有直接谈买地的事,而是绕了个弯子。 “张屠户叔叔。”陈平安找到正在磨刀的张屠户,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我听人说,您杀猪的手艺是咱们村最好的。那猪下水(内脏)处理得最干净了。” 张屠户被这突如其来的马屁拍得一愣,随即有些得意:“那是自然。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老张的手艺。” “那您知道不?”陈平安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那个白胡子老爷爷(再次出场)跟我说啊,这猪下水啊,虽然好吃,但处理的时候,要是沾了…沾了不干净的地气儿,吃了可是要倒霉的。” “不干净的地气儿?”张屠户皱眉,“啥意思?” “就是…比如那地啊,以前淹死过人,或者埋过什么不吉利的东西。那地里长出来的草,养出来的虫,都有秽气。猪吃了那附近的草,那下水啊,就带了那秽气。人吃了…啧啧…” 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眼神还特意瞟了瞟村西头王老五家那几亩地的方向。 “尤其是那几亩靠河边的地,我阿爷说,以前发大水的时候,淹死过好几个人呢。那水鬼的怨气啊…可重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淹死人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编的),重点是渲染那几亩地的“不吉利”。 对屠户这种常年见血、内心多少有些迷信的人来说,杀伤力巨大。 张屠户听得脸色都变了。 他杀猪卖肉,最忌讳的就是“不干净”、“不吉利”。 要是自己买了那块“凶地”,种出来的粮食喂了猪,那猪肉…谁还敢买? 就算自己不信,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再说了,为了几亩薄田,沾上这种晦气,犯不着。 “这…这事儿当真?”张屠户将信将疑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真假,都是听老人家说的。”陈平安耸耸肩,一脸无辜,“张叔叔您是行家,肯定比我懂。我就是…随便说说。” 说完,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留下张屠户站在原地,拿着杀猪刀,脸色阴晴不定,越想越觉得膈应。 当天下午,张屠户就托人告诉王老五,那几亩地他不买了。 王老五没了竞争者,价格自然也抬不上去了。 最终,陈山以之前谈好的公道价格,顺利地买下了那几亩薄田,并请村里识字的先生(或族老)写了田契,按了手印。 虽然只是几亩薄田,但这象征意义巨大。 它标志着陈家彻底摆脱了赤贫,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可以传承下去的恒产。 陈平安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小目标——“第一桶金”(虽然不是现金,但田地更稳妥),算是初步达成了。 站在新买的田埂上,看着那片略显贫瘠但充满希望的土地,陈平安心里却没有太多喜悦。 农耕收入,终究有限。 想要真正改变命运,想要走得更高更远,还得靠那条千军万马的独木桥。 科举之路,才是根本。 接下来,是时候将重心,真正转移到学业上来了。 第29章 亲戚登门,世情百态 陈家买了新地,还清了旧债,儿子又在蒙学里表现出众,甚至还写书挣了钱。 这些消息如同长了腿,不仅在小河村,连带着周边沾亲带故的村落也传遍了。 于是乎,原本门可罗雀的陈家小院,忽然间变得“热闹”起来。 一些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开始拎着点自家产的、不值钱的薄礼,登门“走动”了。 起初来的几家,还真是沾点血缘,真心替陈家高兴的。 比如陈山的某个堂兄弟,或者李秀的娘家侄子。 他们带来些自家种的瓜果蔬菜,或者一篮子鸡蛋,坐下来说些恭喜的话,言语间透着朴实的羡慕和祝福。 对这些真心实意的亲戚,陈山和李秀自然是热情招待,拿出家里最好的粗茶,留他们吃了顿便饭。 陈平安也表现得乖巧懂事,叔叔伯伯叫得亲热。 然而,好景不长。 随着陈家“发达”的消息越传越广,上门的“亲戚”也变得越来越复杂。 有些是隔了几房、几乎从不来往的族人。 有些甚至是李秀娘家那边的远房表亲,论起来关系已经相当疏远。 他们带来的礼物越来越象征性,说的话却越来越“实在”。 这天,就来了这么一位“重量级”的亲戚。 是陈山的二堂叔,按辈分陈平安得叫声“二爷爷”。 这位二堂叔年轻时就好吃懒做,家里穷得叮当响,平日里跟陈山家也极少走动。 今天却提着一小块看起来就不新鲜的腊肉(比陈家送方先生的差远了),腆着脸登门了。 “哎呀,大侄子,大侄媳。”二堂叔一进门就咋咋唬唬,自来熟地往堂屋主位上一坐,“听说你们家最近日子好过了?平安这娃儿出息了?真是给咱们老陈家长脸啊。” 陈山和李秀赶紧上前招呼:“二叔来了,快坐快坐。” 李秀忙着去倒茶。 陈平安则站在一旁,安静地打量着这位素未谋面的“二爷爷”。 只见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旧棉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精于算计、爱占小便宜的主。 果然,寒暄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之后,二堂叔就切入了正题。 “大侄子啊。”他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咂咂嘴,“你看啊,二叔我呢,最近手头有点紧。家里那小子不成器,前阵子跟人赌钱,输了不少。这不…债主都上门了。” 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捶胸顿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咱们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啊。”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山,“你看你们家现在也宽裕了,平安这娃儿又能挣钱了。是不是…能先借二叔点钱周转周转?不多,就…二两银子。等二叔缓过劲儿来,马上就还。” 二两银子。 对现在的陈家来说,虽然拿得出来,但也绝不是小数目。 而且,看这位二堂叔的样子,这钱借出去,十有八九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陈山和李秀顿时面露难色。 他们都是老实人,不擅长拒绝,尤其对方还是长辈。 “二叔…这…”陈山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怎么?大侄子,看不起你二叔?”二堂叔脸色一沉,开始“道德绑架”,“想当年你爹还在的时候,咱们两家关系多好。现在你们家日子好过了,就忘了本了?连二叔这点小忙都不肯帮?传出去,不怕人家戳脊梁骨,说你们为富不仁吗?” 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唾沫横飞,直接把陈山和李秀逼到了墙角。 借,心疼,也知道多半要不回来。 不借,落下个“忘本”、“为富不仁”的名声,在注重宗族关系的古代农村,这可是大忌讳。 陈山和李秀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陈平安开口了。 “二爷爷。”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的稚气。 二堂叔看向他,眼神不善:“小屁孩插什么嘴。” “二爷爷,您别生气呀。”陈平安脸上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我爹娘不是不肯帮忙,实在是…家里也没您想的那么宽裕呢。” “没那么宽裕?外面都传遍了,说你们家写书挣了大钱,还买了地。”二堂叔显然不信。 “嗨。那都是外面人瞎传的。”陈平安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二爷爷您不知道,我写那什么话本,挣的都是辛苦钱。那墨韵斋的刘掌柜精明着呢,每次结账都说成本高、销量不好,给的分成呐,就那么一点点。” 开始哭穷,而且把锅甩给刘掌柜。 “也就够给我买点笔墨纸砚,交了蒙学的束修,就所剩无几了。” “至于买地,”继续解释道,“那是我爹娘省吃俭用一辈子攒下来的血汗钱,再加上卖了家里几只老母鸡,东拼西凑才勉强买了几亩没人要的薄田。哪里是什么大钱哟。”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将家里的“真实”情况(经过艺术加工的)摆了出来。 “而且啊,”陈平安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二爷爷,您是自家人,我才跟您说句实话。我这读书啊,可比您想的费钱多了。” “光是束修笔墨就不说了,以后要是想考秀才、考举人,那花费…更是个无底洞呢。我听先生说,光是去省城赶考一次,来回路费食宿就得好几两银子。要是考不上,下次还得再去…”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到读书花费巨大上,暗示家里所有的钱都要优先用于他的学业。 “我爹娘也是愁呢,正想着怎么给我攒够去省城的盘缠。所以啊,二爷爷,不是我们不念亲戚情分,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最后,小脸上露出一个无比诚恳又带着点歉意的表情。 这番“毒舌”加“哭穷”的组合拳打下来,有理有据,声情并茂。 既点明了自家困难,又捧了对方是“自家人”,还暗示了自己未来可能“前途无量”(需要大量投资),让人不好意思再强求。 二堂叔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看看陈家这依旧简陋的茅屋,再想想读书确实花钱如流水,心里也开始犯嘀咕。 难道…外面传的都是假的?陈家其实还是个空架子? 再看看陈平安那副“我虽然是神童但也得为学费发愁”的小模样,似乎也不像撒谎。 他原本想借着辈分和亲情关系讹诈一笔的如意算盘,顿时落空了。 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反而显得自己倚老卖老、强人所难。 “咳咳…原来是这样啊。”二堂叔干笑两声,站起身,“那…那就算了。二叔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你们也挺难的。那个…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态度转变之快,令人咋舌。 也不等陈山李秀挽留,提着那块不新鲜的腊肉(陈家当然不会收),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二堂叔落荒而逃的背影,陈山和李秀长长地舒了口气,看向儿子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一丝敬畏。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让他们看不懂了。 一场差点让他们下不来台的危机,就这么被儿子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陈平安心里却没有丝毫得意。 这件事,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古代宗族社会的复杂性。 亲情、血缘,在利益面前,有时显得如此脆弱。 如何在不得罪宗族(毕竟还要在这个环境里生存)的前提下,保护好自己小家庭的利益,这是一门需要长期学习的学问。 而“神童”之名,带来的不仅仅是关注和机遇,还有随之而来的期望和压力。 所有人都觉得他“有本事”、“能挣钱”,自然会有人想来分一杯羹。 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谨言慎行,才能在这复杂的世情百态中,安然走下去。 任重,道远。 第30章 学业精进,诗才初动 蒙学馆的日子,在日复一日的诵读和描红中悄然流逝。 对其他孩童而言或许枯燥乏味的学习,于陈平安而言,却如同海绵吸水,效率惊人。 基础的经义典籍,过目不忘,稍加点拨便能举一反三。 那些在同窗看来佶屈聱牙的句子,在他脑海中与图书馆浩瀚的注疏参照印证,理解起来毫无滞涩。 短短月余,进步之快,远超蒙学馆内所有学子。 方敬儒先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的惊讶早已变成了深切的欣赏。 起初对陈平安写话本的疑虑和对其心性浮躁的担忧,也渐渐被这肉眼可见的惊人天赋所取代。 璞玉。 这孩子当真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而且,似乎还是一块内蕴光华、远超想象的绝世美玉。 于是,方先生对陈平安的态度,也从最初的保留和敲打,转变为倾囊相授的期盼。 除了课堂上的正常教学,课后,方先生时常会将陈平安单独留下。 “平安,今日讲的《论语》‘学而时习之’,你且说说,除了温习功课,可还有其他体会?” 昏暗的小屋里,老先生会抛出一些比课堂内容更深、更需要思考的问题。 面对先生的考校,陈平安自然是对答如流。 “回先生,学生以为,‘习’字不仅指温习,亦有实践、实习之意。圣人教诲,不仅要记在心里,更要用在行事为人上,时时反省,不断修正,方能有所得。” 回答得体,引申得当,既不脱离文本,又隐隐透出超越年龄的见识。 “嗯…”方敬儒捋着胡须,缓缓点头,眼中赞许之色更浓,“孺子可教。那这‘不亦说乎’的‘说’字,通哪个字?为何用此字,而非彼字?” 更进一步,开始考校文字训诂的基础。 图书馆的强大检索功能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陈平安几乎无需过多思考,便能给出答案:“回先生,‘说’通‘悦’,喜悦之意。用‘说’字,更能体现那种发自内心的、因学问长进而获得的愉悦和满足感,比单纯的‘喜’字,意境更深一层。” 如此问答,已是常态。 方敬儒开始私下里给陈平安“开小灶”,讲解一些尚未列入蒙学课程的、更深的经义和道理,甚至是一些基础的作文法门。 陈平安则如同一个巨大的宝藏,总能源源不断地给出让方敬儒惊喜的回应。 师生二人,在这种独特的教学相长中,关系日渐亲厚。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微风和煦。 方先生许是心情不错,或是想换个教学方式,便带着十几个学童来到蒙学馆外的小河边。 河水清澈,岸边杨柳依依,几只白鹅正在水中嬉戏,曲颈向天,姿态悠闲。 “今日天气甚好,景色宜人。”方先生指着河中的白鹅,对学童们说道,“圣人云,‘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诗者,言志也,感物而发。今日,咱们不讲经义,便以‘咏物’为题,试试看能不能做出几句简单的诗来。” 作诗。 这对蒙学阶段的孩童来说,要求有些高了。 果然,孩子们面面相觑,大多一脸茫然。 “先生,啥是咏物啊?”有孩子怯生生地问。 “咏物,便是将你眼睛看到的,心中想到的,用精炼的言语描绘出来,抒发情感。”方先生耐心解释道,“譬如眼前的白鹅,你们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试着用简单的句子说出来,便是诗的雏形。” 学童们似懂非懂,纷纷看向河里的白鹅,开始冥思苦想。 半晌,才有孩子试探着开口。 “鹅…鹅在水里游。” “鹅毛…是白的。” “鹅…会嘎嘎叫。” 说出来的都是些大白话,平淡无奇,引得方先生微微摇头。 坐在前排的陈富贵,不甘人后,也绞尽脑汁想了几句。 “白鹅白鹅大又肥,伸长脖子像乌龟。” 他自以为得意,念出来却引得其他孩子一阵哄笑。 不仅毫无诗意,还显得粗鄙可笑。 方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难道,自己这群学生里,当真没有一个稍具灵性的吗? 目光习惯性地转向了那个总是能带来惊喜的角落。 陈平安正安静地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看着水中的白鹅,若有所思。 “陈平安。”方先生开口点名。 陈平安站起身,看向先生。 “你也来试试。就以这白鹅为题。”方先生的语气带着一丝期盼。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陈平安身上。 陈富贵更是撇着嘴,一脸不服气,想看他能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诗句来。 迎着众人的目光,陈平安没有立刻开口。 脑海中,关于“咏鹅”的诗句如同流水般淌过。 数量太多,佳作也太多。 但此刻,他需要的不是那些辞藻华丽、意境深远的鸿篇巨制。 而是一首简单、自然、符合孩童身份,却又能瞬间打动人心的短诗。 有了。 前世那首几乎人人能背的、据说是骆宾王七岁时所作的《咏鹅》,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稍作沉吟,调整了一下措辞,使其更符合当下的语境。 清朗的童音,在安静的河边响起,带着一种天然的韵律感。 “鹅,鹅,鹅,” 起句平实,模仿鹅的叫声,天真烂漫。 “曲项向天歌。” 描绘出白鹅伸长脖颈,昂首向天的优美姿态,一个“歌”字,赋予了其灵性。 “白毛浮绿水,” 色彩鲜明,画面生动,白色的鹅毛漂浮在碧绿的水面上,对比强烈。 “红掌拨清波。” 红色的脚掌划动清澈的水波,动态十足,充满了勃勃生机。 四句诗,二十个字。 没有一个生僻字,没有一句华丽的辞藻。 简单,直白,如同白描。 却将白鹅游水嬉戏的形态、神韵,描绘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充满了童趣,又饱含着对生命的赞美。 诗句落下的瞬间,河边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议论,都消失了。 只有微风拂过柳梢的沙沙声,和河水潺潺的流淌声。 方敬儒先生愣在原地,捋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喜。 这…这诗… 浑然天成。 意境生动。 用词简练,却字字珠玑。 这哪里像是一个六岁孩童所作。 分明是…分明是大家手笔。 不,比那些刻意雕琢的大家手笔,更多了一份天然的意趣。 “好…好诗。”良久,方先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浑然天成,意境全出。平安,此诗…真是你刚才所作?” 陈平安微微躬身:“回先生,学生看着白鹅嬉水,心中有所感,随口吟出的。” 依旧是那副谦逊的样子。 “随口吟出…好一个随口吟出。”方先生连连赞叹,看向陈平安的目光,如同看着一块稀世珍宝,“此诗虽简,却深得咏物之精髓。当为我辈楷模。” 其他学童们也早已惊呆了。 他们虽然未必能完全理解诗的好处,但那朗朗上口的韵律,那生动鲜活的画面感,却让他们本能地觉得——好听,厉害。 陈富贵更是张大了嘴巴,看看河里的白鹅,再看看陈平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嫉妒得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柳柔柔(她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躲在柳树后)也是满眼的小星星,看着平安哥的背影,充满了崇拜。 《咏鹅》一出,如同平地起惊雷。 “小河村神童陈平安”的名声,在“会讲故事”之后,又增添了一个更加耀眼、也更符合主流价值观的标签——“能作诗”。 诗才。 这在以文为尊的大夏王朝,分量可比“会讲故事”重多了。 可以预见,这首简单却意境不凡的小诗,很快就会传遍小河村,传遍青溪镇,甚至…传到更远的地方。 陈平安的名字,将真正开始在“乡里”这个层面上,引起轰动。 这究竟是福是祸? 带来的,会是更多的机遇,还是更深的麻烦? 接下来的蒙学生活,又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诗才”之名,而发生哪些新的变化? 陈平安站在河边,看着水中依旧悠闲嬉戏的白鹅,眼神平静,心中却已是波澜暗涌。 路,似乎越走越宽了。 但也可能…越走越险了。 第31章 一诗惊四邻,顽童亦解意 回到蒙学馆,方敬儒先生依旧沉浸在《咏鹅》带来的震撼和喜悦之中。 老先生当即找出自己珍藏的、平日里都舍不得用的好纸好墨,亲自将那首二十字的小诗工工整整地誊抄下来。 一边写,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反复品味着诗句的韵味,脸上满是欣赏和赞叹。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好,好啊。看似平白,实则意境自成,真乃天籁之音。” 抄写完毕,又仔细端详良久,如同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墨迹吹干,妥善收好。 这幅郑重其事的模样,更是让在场的其他学童们意识到,陈平安作的这首诗,恐怕是真了不得。 放学之后,孩童们如同归巢的鸟雀,叽叽喳喳地跑回家去。 今天发生的新鲜事,自然成了他们向家人炫耀或分享的谈资。 “爹,娘,你们知道吗?陈平安会作诗了。” “啥诗啊?” “叫《咏鹅》。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孩童们学着陈平安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 这首诗最大的特点就是简单易懂,朗朗上口。 孩子们背了几遍,很快就记住了。 于是乎,这首《咏鹅》,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小河村以及邻近的几个村落里传播开来。 田埂上,晒谷场,农家院落里,甚至连牙牙学语的孩童,都能奶声奶气地念上几句“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许多不识字的庄稼汉和农妇,虽然不懂什么平仄格律、意境高远,但他们能听懂这诗描绘的景象,觉得生动有趣,朗朗上口。 “嘿,这陈家小子,真是神了。不仅会讲故事,还会作诗了。” “可不是嘛,俺家那小子回来就念叨个不停,说得跟真的一样。” “听着是挺有意思的,把那大白鹅写活了。” 一时间,陈平安的名声再次水涨船高。 如果说之前写《白蛇传》还只是让他“小有名气”,甚至带着点“不务正业”的非议。 那么这首《咏鹅》的出现,则彻底奠定了他“神童”的地位,而且是带着耀眼的“诗才”光环。 在这个“学而优则仕”的时代,能作诗,意味着拥有了踏入文人圈子的敲门砖,前途不可限量。 陈平安的名字,开始真正意义上地“惊动四邻”。 方敬儒先生这几日也是心情大好,走路都带着风。 逢人便忍不住要夸赞几句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 “非也非也,此乃平安天纵奇才,老夫不过是略尽引导之责罢了。” 嘴上谦虚,脸上的得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当然,内心深处,他对这首诗的来历,依旧存有一丝疑虑。 这真是六岁孩童观物有感,随口吟出? 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这天课后,方先生再次将陈平安留下。 “平安。”老先生看着眼前的弟子,目光温和了许多。 “先生。”陈平安躬身应道。 “那首《咏鹅》,你再…仔细与老夫说说,当时是何情境,如何…就想到了那几句诗?”方先生看似随意地问道,实则是在再次试探。 陈平安知道先生心中所疑,但他早有准备。 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回忆神色,语气带着几分孩童的兴奋和不确定:“回先生,学生当时…就是看着那些大白鹅在水里游水,脖子伸得长长的,叫声也好听。就觉得…它们好像很高兴,在唱歌一样。” 一边说,一边还伸长脖子,模仿了一下鹅叫,显得憨态可掬。 “然后,看到它们白白的毛飘在绿绿的水上,红红的脚掌划开水波,觉得…觉得挺好看的。心里想着想着,那几句话…就自己冒出来了。学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将一切归功于“直观感受”和“灵光一闪”,并适度表现出孩童的“不自知”。 这番说辞,天衣无缝。 方敬儒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破绽。 或许…真是天授其才? 自古以来,神童早慧之事,史书上也不乏记载。 骆宾王七岁咏鹅,曹植七步成诗… 难道自己有生之年,竟真的遇到了这等不世出的奇才? 想到这里,方敬儒心中再无怀疑,只剩下激动和期盼。 “好,好啊。”老先生连连点头,看向陈平安的目光充满了喜爱和珍视,“偶得天成,此乃天赐文采。平安,你要好生珍惜这份天赋,勤学不辍,将来必能光宗耀祖,为国效力。” 老师的态度,从之前的保留和敲打,彻底转变为全心全意的欣赏和栽培。 “往后,除了经义,老夫也会多教你一些诗词格律、作文法门。你有此天赋,不可荒废了。”方先生郑重地说道。 这意味着,陈平安将得到比其他学童更高层次、更系统的指导。 “多谢先生厚爱。学生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先生期望。”陈平安再次躬身行礼,心中也是一喜。 能得到老师毫无保留的支持,对他未来的学习之路至关重要。 当然,老师态度的转变,也意味着更高的期待和更严格的要求。 往后的日子里,方先生果然对陈平安的要求提高了不少。 不仅课业检查更细致,还会额外布置一些需要独立思考和写作的题目。 比如,根据某个典故写一篇短文。 或者,尝试用简单的五言诗描绘某个场景。 这对其他孩子来说难如登天,但对拥有图书馆的陈平安而言,却正是锻炼自己将知识“本土化”、并提升写作能力的好机会。 他完成得游刃有余,时常还能给出让方先生眼前一亮的见解或句子。 师生关系愈发融洽。 然而,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 陈平安在蒙学馆里愈发如鱼得水,受到的关注和赞誉越多。 陈富贵等一小撮原本就嫉妒他的学童,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尤其是陈富贵。 眼看着以前那个被自己随意欺负的“傻子”,如今不仅抢了自己的风头,还成了先生面前的红人,甚至连他爹(地主陈老爷)在家都偶尔会念叨几句“看看人家陈平安”,心里那股嫉妒的火焰越烧越旺。 凭什么。 凭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 不就是会念几句歪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怨恨的种子,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悄然滋生。 他看陈平安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阴鸷和不善。 虽然暂时不敢再明着挑衅,但谁也不知道,这个被宠坏的地主家独子,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再次制造麻烦。 《咏鹅》一诗带来的波澜,还远未平息。 “神童”之名加上“诗才”光环,让陈平安在家乡的声望达到了顶点。 但这盛名之下,是福是祸? 是否会引来更高级别的关注?比如县学里的先生,甚至…县令大人? 又是否会招致更深的嫉妒和更阴险的算计? 陈平安站在蒙学馆的窗前,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眼神平静。 他知道,未来的路,不会一帆风顺。 声名鹊起,只是开始。 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他需要更快地成长,更努力地学习,掌握更多的知识和力量。 才能应对那可能到来的、未知的风雨。 第32章 课堂刁难,智语解围 《咏鹅》带来的轰动渐渐平息,蒙学馆里的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 但空气中,似乎总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陈平安依旧是那个安静坐在角落,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语出惊人的“神童”。 而陈富贵,则像一只憋着气的蛤蟆,看向陈平安的眼神里,总是带着压抑不住的嫉妒和不忿。 他想找回场子。 想让这个抢了他所有风头的农家小子当众出丑。 苦思冥想了好几天,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自以为高明的“主意”。 这天,方先生正在讲解《千字文》中比较生僻的段落。 讲到“笺牒简要,顾答审详”一句时,方先生习惯性地提问:“此句何意啊?哪个学子能解说一二?” 学童们大多面面相觑,这句子里的字都不太认全,更别说解释意思了。 就在方先生准备点陈平安的名字时,一个声音抢先响了起来。 “先生,学生…学生知道后面那个‘牒’字。” 说话的正是陈富贵。 他得意洋洋地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挑衅的笑容,目光却瞟向了陈平安。 方先生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哦?陈富贵,那你且说说看,这个‘牒’字,作何解?” 陈富贵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回先生,‘牒’,就是…就是一种文书凭证。我爹说了,官府给人下命令,就用这个‘牒’。” 他这话倒也没说错,《说文解字》中确实有类似的解释。 显然,这是他回家后特意请教了家里的账房先生,或者翻查了书籍(可能性不大),专门准备的。 “嗯,不错。”方先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陈富贵脸上得意之色更浓,不等先生发问,立刻抢着说道:“先生,我还知道一个更难认的字。” 说着,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毛笔(他有自己专属的文具),蘸了墨,在一张废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笔画繁复的字。 写完,将纸举起来,得意地看向陈平安:“陈平安,你不是号称神童吗?你认得这个字吗?知道它念什么,是什么意思吗?” 那是一个极其生僻的古字,结构复杂,寻常蒙童别说认识,恐怕连看都没见过。 陈富贵显然是有备而来,故意找了个难题,想让陈平安当众出丑。 其他学童也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纸上的那个怪字,又看看陈平安,等着看好戏。 陈平安抬起头,目光在那字上停留了片刻。 脑海中的图书馆瞬间启动。 庞大的字库被检索。 几乎是刹那之间,关于这个字的信息便清晰地浮现出来。 读音,字形演变,不同典籍中的含义和用法… 一清二楚。 小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思索”。 片刻之后,缓缓开口,声音清晰: “这个字,念‘瓛’(huán)。” 发音标准,字正腔圆。 陈富贵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 他没想到陈平安居然真的认识。 这…这怎么可能?连他爹请来的账房先生都查了半天字典才找到。 “不仅认识,我还知道。”陈平安继续用那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这个‘瓛’字,最早见于《尚书·顾命》,是一种玉器,形状像圭,是古代帝王或诸侯举行重大典礼时手里拿的一种信物。” 引经据典,解释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出处都说了出来。 这下,不仅陈富贵傻眼了,连方敬儒先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个字,连他自己都只是隐约有点印象,未必能立刻说出准确的出处和含义。 “不…不可能。”陈富贵有些慌乱地反驳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肯定是瞎蒙的。” “瞎蒙的?”陈平安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点促狭,“那富贵兄不妨说说看,这个‘瓛’字,除了作玉器解,在《周礼·春官·大宗伯》里,又是作何解释呢?它和‘璋’、‘璧’、‘琮’、‘琥’、‘璜’这‘六器’,在祭祀天地四方时,又各自对应哪个方位,象征什么意义呢?” 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 每一个问题,都涉及更深层次的礼制和古籍知识。 别说陈富贵,就连方敬儒先生,恐怕都得回去好好翻翻书才能答得上来。 陈富贵被问得是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冷汗直冒。 刚才的得意和嚣张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地自容的窘迫。 原本想让陈平安出丑,结果反倒把自己衬托得像个跳梁小丑。 周围学童们的目光,也从最初的看热闹,变成了对陈富贵的嘲笑和对陈平安的惊叹。 智力上的碾压,远比直接的冲突更能摧毁一个人的骄傲。 看着陈富贵那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陈平安心里没有多少快意,反而觉得有些无趣。 跟这种级别的对手玩心眼,实在有点胜之不武。 收敛起眼中的促狭,脸上重新换上那副“天真”的表情,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哎呀,看来这个问题是有点难了。”声音带着点惋惜,“没关系没关系,富贵兄不知道也正常。咱们大家都是同窗,互相学习嘛。以后有什么不认识的字,不懂的道理,都可以一起讨论,一起进步。” 这番话,听起来是在打圆场,是在表示“大家一起学习”。 但落在陈富贵耳朵里,却比直接的嘲讽更加刺耳。 什么叫“不知道也正常”? 什么叫“一起讨论,一起进步”? 这分明是在说他陈富贵愚笨不堪,需要向陈平安这个“神童”请教学习。 简直是杀人诛心。 陈富贵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力反驳,只能狠狠地瞪了陈平安一眼,扭头跑出了蒙学馆,连课都不上了。 留下身后一片哄笑声。 方敬儒先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对于陈平安的博闻强记和机敏应对,他自然是暗自点头,愈发欣赏。 小小年纪,面对刁难,不急不躁,引经据典,从容化解,还能反戈一击,这份心智,着实可怕。 但同时,对陈平安最后那番看似“宽宏大量”、实则暗藏机锋的话,方先生也微微皱了皱眉。 这孩子…锋芒太露了。 虽然没有恶语相向,但那种智力上的优越感和言语间的“毒舌”,却更容易伤人,也更容易招致怨恨。 得饶人处且饶人。 过刚易折的道理,这孩子似乎还没完全明白。 看来,日后在心性修养方面,还得多加提点才行。 而陈平安,看着陈富贵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却在想: 对付这种熊孩子,就得一次性打怕了,打服了。 不然,苍蝇似的嗡嗡叫,烦不胜烦。 至于得罪不得罪… 一个被宠坏的地主家傻儿子罢了,就算他爹有点势力,又能如何? 只要自己不断变强,拥有足够的实力和地位,这些跳梁小丑,根本不足为惧。 智力碾压,确实比直接冲突更有效,也更…省力。 看来,以后对付类似的麻烦,可以多采用这种方式。 当然,前提是,自己的“智力”储备,要永远领先于对手。 图书馆,真是个好东西啊。 第33章 天仙问世,再探书坊 蒙学馆的课业按部就班,陈平安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大部分的精力,依旧投入在脑海图书馆的探索和…新话本的创作上。 经过十几天的挑灯夜读和反复修改,《天仙配》的前几回初稿终于完成。 相比于第一次抄写《白蛇传》时的艰难,这一次明显熟练了许多。 虽然字迹依旧稚嫩,但至少工整了不少,涂改之处也少了许多。 揣着这份新的稿件,陈平安再次踏上了前往墨韵斋的路。 这次,依旧是父亲陈山陪同。 有了上次的经历,陈山对儿子这次的“生意”充满了信心和期待。 再次走进墨韵斋,明显感觉到气氛与上次不同。 柜台后的刘掌柜一看到陈平安父子,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热情得简直判若两人。 “哎呀,平安小哥儿,陈大哥,快请进,快请进。稀客稀客。” 刘掌柜亲自将两人引到后堂的待客雅间(上次可没这待遇),又吩咐伙计赶紧上好茶。 这份热情,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自从上次陈平安那首《咏鹅》传开之后,“小河村神童”的名声在镇上更是如日中天。 连带着他“创作”的《白蛇传》话本也再次迎来一波销售小高潮。 刘掌柜靠着这本书,可是实实在在地赚了不少银子。 此刻见到这位“财神爷”再次登门,态度自然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平安小哥儿,你可是有日子没来了。”刘掌柜搓着手,笑容可掬,“可是又有什么新的大作,让老哥我开开眼界?” 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陈平安也不跟他绕圈子,从怀里掏出那叠稿纸,放到桌上。 “刘掌柜慧眼。学生近日偶有所得,构思了一个新故事,写了开头几回,特来请掌柜的品鉴一二。” 依旧是那副谦逊有礼的样子。 刘掌柜眼睛一亮,连忙拿起稿子,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这次他看得更加仔细,更加认真。 故事的名字是《天仙配》。 开篇讲述孝子董永(书中已改名为董安)家贫,父亲病故,无钱安葬,只得卖身葬父。 情节虽然简单,但董安的孝心跃然纸上,感人至深。 紧接着,便是七仙女被其孝心感动,下凡相助的情节。 仙女的形象美丽善良,法术神奇有趣。 与董安的相遇相知,既有浪漫色彩,又符合情理。 整个故事的基调,明显比《白蛇传》更加温暖、光明,也更符合这个时代“孝”的主流价值观。 但同时,神仙下凡、仙凡之恋的情节,又充满了新奇感和吸引力。 刘掌柜越看眼睛越亮,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好故事。 这绝对又是一个能火遍全镇,甚至火到府城去的好故事。 而且,比起《白蛇传》那种略显“出格”的题材,《天仙配》无疑更“安全”,更容易被各个阶层所接受。 其潜力,恐怕比《白蛇传》还要巨大。 放下稿子,刘掌柜看向陈平安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敬畏。 这小子…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奇思妙想? 一个接一个,都是这种闻所未闻、却又精彩绝伦的故事。 简直就是个…会下金蛋的母鸡啊。 不,是聚宝盆。 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这《天仙配》的买卖,必须牢牢抓在手里。 “好。好啊。”刘掌柜一拍大腿,赞不绝口,“平安小哥儿,你这新故事,立意更好,情节也更动人。比起那《白蛇传》,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毫不吝啬地给予高度评价。 “掌柜的谬赞了。”陈平安微微一笑。 “哪里是谬赞,是实至名归。”刘掌柜摆摆手,话锋一转,“既然是好故事,那咱们就还得按老规矩来。这书,我们墨韵斋要了。至于价钱嘛…” 他眼珠一转,又想故技重施。 “平安小哥儿你也知道,这印书成本高,风险大。虽然故事好,但市场反响如何,谁也说不准。这样,咱们还是按上次《白蛇传》的那个分成比例…” 试图用之前的标准来定价。 然而,这一次,陈平安可没那么好糊弄了。 不等刘掌柜说完,便轻轻打断了他。 “刘掌柜。”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眼神却很平静,“上次《白蛇传》的分成,似乎…账目上有些出入?” 直接点破。 虽然没有证据,但这句话足以让刘掌柜心头一跳。 “这…这个…”刘掌柜脸色微变,干笑道,“平安小哥儿说笑了。账目都是赵秀才核对过的,怎么会有出入呢?” 试图把责任推给赵秀才。 “哦?是吗?”陈平安不置可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道,“我只是随便算算,按照赵先生之前说的销量,和我拿到的分成,似乎…对不太上呢。或许是我年纪小,算错了?” 语气天真,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 刘掌柜额头隐隐见汗。 这小子…果然不简单。 看来上次克扣的事情,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当然,”陈平安放下茶杯,话锋再次一转,“过去的就算了。做生意嘛,有赚有赔,成本浮动也正常。” 先给个台阶下。 “不过,这《天仙配》,学生可是花了不少心血。而且,就像掌柜您说的,这故事潜力更大,印出来想必也能卖得更好。” 开始抬高新作品的价值。 “所以…这分成比例,是不是也该…体现体现这新故事的价值呢?” 图穷匕见。 就是要提高分成比例。 刘掌柜心里暗骂一声“小狐狸”。 知道今天不拿出点诚意是不行了。 沉吟片刻,咬了咬牙:“好。平安小哥儿快人快语。既然你觉得这《天仙配》更好,那…咱们就在原来《白蛇传》的基础上,再加半成。如何?” 加半成。 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然而,陈平安却摇了摇头。 “半成?”小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掌柜叔叔,您这…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我这新故事了?” “我可是听说啊,”眼神瞟向窗外,“镇子东头那家‘文宝楼’,最近也在到处收罗好稿子呢。他们家给的价钱,好像…挺大方的。” 虚晃一枪。 他根本不知道文宝楼的情况,纯粹是诈唬。 但这话落在刘掌柜耳朵里,却如同惊雷。 文宝楼是墨韵斋最大的竞争对手,两家明争暗斗不是一天两天了。 要是这《天仙配》真被文宝楼抢了去,那自己损失可就大了。 这小子…难道真的跟文宝楼接触过了? 刘掌柜心里开始打鼓,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而且啊,”陈平安似乎完全没看到刘掌柜的紧张,继续用那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掌柜的,这书若是印出来了,卖到府城去,甚至卖到省城去…那利润,可就不是咱们这小镇上能比的了。您说,这只给我加半成,是不是有点…” 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画大饼,同时施加压力。 刘掌柜彻底没脾气了。 眼前这小子,年纪虽小,但这谈判的手段,简直比商场上的老油条还精。 再看看旁边那老实巴交的陈山,和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赵秀才(他心里暗骂),根本指望不上。 今天这亏,看来是吃定了。 “得得得。”刘掌柜一摆手,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算老哥我怕了你了。再加半成。一共,比《白蛇传》高一成。这总行了?再高,老哥我可就真没赚头了。” 高一成。 这个结果,基本达到了陈平安的心理预期。 见好就收。 “好。”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就多谢掌柜叔叔了。不过,这次的账目…” “放心。”刘掌柜立刻保证,“这次一定给你弄得明明白白。每个月让你爹或者赵秀才来对账,绝不含糊。” 虽然未必真能做到完全透明,但至少态度摆出来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陈平安点头。 “那…这稿子?”刘掌柜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天仙配》。 “稿子自然是给掌柜您的。”陈平安将稿子推了过去,“不过,定金…” “有有有。”刘掌柜连忙从柜台里取出一个更鼓囊的钱袋,递给陈山,“陈大哥,这是一百文定金,您先收好。” 一百文。 比上次翻了一倍。 陈山激动地接过,手都在抖。 再次由赵秀才代笔,双方签订了新的契约,明确了更高的分成比例和更清晰的结算方式(虽然执行起来还有待观察)。 走出墨韵斋,陈平安心里松了口气。 这一次交锋,算是完胜。 不仅为《天仙配》争取到了更好的条件,也让刘掌柜意识到了自己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对象。 当然,隐患依旧存在。 刘掌柜的贪婪本性难移,未来在账目上动手脚的可能性依然很大。 而且,自己对印刷、发行环节完全没有掌控力,始终受制于人。 看来,寻找新的合作伙伴,或者…自建渠道的想法,必须提上日程了。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将《天仙配》完成,看看它的市场反响究竟如何。 这部更符合主流价值观的作品,能否复制甚至超越《白蛇传》的成功? 一切,拭目以待。 第34章 柔心似水,寸缕关情 陈平安的名声,如同投入小河村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 《咏鹅》的童趣,还有那风靡镇上的《白蛇传》。 这些都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尤其是那些妇人们,聚在一起做针线活或者洗衣裳的时候,总免不了要议论几句。 “哎,听说了吗?陈家那小子,又作出新诗了。” “可不是嘛,俺家那口子从镇上回来,说得神乎其神的。” “真真是文曲星下凡呐。陈山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以后肯定是要当大官的。到时候,咱们小河村也跟着沾光。” 柳柔柔也在旁边默默地听着。 听到大家都在夸赞平安哥,她心里自然是甜滋滋的,比自己得了夸奖还要高兴。 可听着听着,心里又会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平安哥越来越厉害了。 会作诗,会写书,还会跟镇上的大掌柜谈生意。 他懂的东西越来越多,认识的人也越来越“高级”。 而自己呢? 依旧是那个只知道围着灶台转、做点针线活的农家丫头。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 她甚至…有些听不懂平安哥偶尔跟方先生讨论的那些“之乎者也”了。 这种感觉,让她心里有些发慌,还有点自卑。 她能为平安哥做些什么呢? 除了送点吃的,缝缝补补,似乎…什么也帮不上。 不行。 不能这样。 小小的拳头暗暗握紧。 平安哥那么好,自己也要努力,不能被他落下太远。 心里有了计较,小姑娘的行动力却很强。 她偷偷将自己平日里帮娘做活计攒下的、准备扯新头绳的几个铜板拿了出来。 又把自己那件还没舍得穿几次的、稍微好一点的蓝布褂子找出来。 跑到镇上(托人带去或者自己跟着大人去),咬着牙将新褂子当给了当铺,换了几个钱。 凑在一起,去布庄扯了一小块比粗麻布好上不少、但也算不上精细的青色棉布。 回家后,她便一头扎进了针线活里。 不让娘帮忙,自己量着陈平安之前那双旧鞋的大小(偷偷量的),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缝制起来。 纳鞋底是最费功夫的。 粗硬的麻线要一层层地穿过厚实的布料,需要很大的力气和耐心。 她的手指头很快就被针扎破了好几个口子,细密的疼痛传来,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熬了好几个晚上,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借着微弱的油灯光芒。 终于,一双崭新的、针脚细密、大小合脚的青布鞋,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鞋面针脚匀称,鞋底纳得厚实,虽然样式简单,却透着一股朴素的精致和用心。 看着这双凝聚了自己心血的布鞋,柳柔柔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这,是她能为平安哥做的,最好的礼物了。 这天傍晚,陈平安刚从蒙学馆回来,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柳柔柔捧着那双新布鞋,有些羞怯地走了过来。 “平安哥。” “嗯?柔柔,有事?”陈平安停下动作,看向她。 柳柔柔将手中的布鞋往前一递,小脸微红:“这个…给你。” 陈平安看着那双崭新的青布鞋,愣了一下。 鞋子做得很好,比他脚上这双不知强了多少倍。 “这…” “我…我看你脚上那双都快磨破了。”柳柔柔低下头,声音细细的,“就…就给你做了双新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脚。” 陈平安接过布鞋,入手能感觉到布料的质感和那细密针脚带来的厚实感。 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以柳家的条件,做这样一双鞋,意味着什么。 “柔柔…这太贵重了。”有些不忍心收下。 “不贵重不贵重。”柳柔柔连连摆手,“平安哥你快试试嘛。” 拗不过她的坚持,陈平安只好坐下,脱掉脚上那双确实已经很旧的布鞋,换上了新的。 大小正好,不松不紧。 鞋底厚实,踩在地上感觉很舒服。 “怎么样?合脚吗?”柳柔柔期待地问道。 “嗯。很合脚,很舒服。”陈平安站起身走了两步,真心赞道,“柔柔,你手艺真好。” 柳柔柔脸上立刻绽放出开心的笑容,如同雨后初晴的太阳花。 看到他笑了,柳柔柔似乎也鼓起了勇气,小声问道:“平安哥…你那天作的那首诗…真好听。那个…‘曲项向天歌’…是什么样子呀?” 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 陈平安看着她那求知若渴的样子,心里一软。 放下心中的诸多思虑,也放下了那些属于成年人的复杂。 走到院子中央,学着鹅的样子,笨拙地伸长脖子,微微昂起头,嘴里还发出了两声模仿的“嘎嘎”声。 动作滑稽,声音也不像。 柳柔柔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在傍晚的农家小院里回荡。 “平安哥,你学得一点都不像。”她笑着说道,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不像吗?我觉得挺像的啊。”陈平安也跟着笑了起来,继续笨拙地模仿着。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 陈平安这才注意到,柳柔柔那双捧着鞋子递给他的小手上,布满了细密的红点和已经结痂的小伤口,手指肚上还有几处明显的针眼。 显然是这段时间熬夜做鞋留下的。 心中的暖流更加汹涌。 这个傻丫头… 收起玩笑的神色,郑重地拿起那双新布鞋,看着柳柔柔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柔柔,这双鞋,我很喜欢。谢谢你。” 语气无比真诚。 柳柔柔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又红了,低下头:“平安哥喜欢就好。” 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话语。 但那份默契,那份关怀,却在无声中传递,悄然加深。 这份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情感,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滋润着陈平安心中那片因穿越、生存压力和未来不确定性而略显荒芜的角落。 成为他在这冰冷、陌生的时代里,最重要、最温暖的慰藉之一。 只是… 看着柳柔柔那满足而单纯的笑容,再想想自己脑海中那浩瀚的知识,以及未来可能要面对的波诡云谲。 他们之间的差距,真的能仅仅依靠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来维系吗? 当他将来走得更高、更远,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接触到更优秀的女子时,是否还能坚守这份初心? 而柳柔柔,这个善良淳朴的农家女孩,又能否跟上他前进的脚步,适应未来可能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门第之见,在这个时代是根深蒂固的。 未来的路,充满了太多的变数。 陈平安第一次,对这份他无比珍视的感情,产生了一丝隐忧。 但此刻,看着灯下女孩温柔的侧影,感受着脚下新鞋带来的舒适。 所有的忧虑,似乎都暂时被这片刻的温情所融化了。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 至少现在,这份温暖,是真实的。 这就够了。 第35章 闻名而来,巧对“雅士” 《咏鹅》一诗带来的影响,比陈平安预想的还要大一些。 不仅在乡间传唱,连带着镇上的文人圈子,也知道了小河村出了个能作诗的“神童”。 大多数人对此是好奇和赞叹。 但也总有那么些自视甚高、却又郁郁不得志的人,对此心怀嫉妒,甚至想要前来“考较”一番,看看这所谓的“神童”是否名副其实。 这天,蒙学馆刚散学,学童们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蒙学馆门口。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色襕衫(童生的服饰),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尽管天气并不热),下巴微抬,眼神倨傲, 摆出一副“风雅名士”的派头。 只是那洗得发白的衣衫和眼底深处掩饰不住的落寞,暴露了他真实的处境。 “请问,方敬儒先生可在?”来人声音端着架子,对着屋内喊道。 方先生闻声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来人,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老夫便是。足下是…” “晚生姓孙,邻镇人士。”那年轻童生拱了拱手,姿态却不见多少恭敬,“久闻方先生高名,今日特来拜会。顺便…也想见识一下贵村那位名声在外的‘咏鹅神童’。” 直接点名,来意不善。 方先生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这又是哪个听了传闻,心里不服气,跑来挑刺的。 “哦?孙童生客气了。”方先生不动声色地应道,“小徒顽劣,不过是偶得一两句歪诗,当不得‘神童’之名。让孙童生见笑了。” 想要替陈平安挡回去。 “先生何必过谦。”那孙童生却不依不饶,目光直接扫向屋内正在收拾书包的陈平安,“想必这位就是陈平安小友了?果然是一表人才,灵气逼人啊。” 嘴上说着恭维的话,眼神里却带着明显的审视和挑剔。 陈平安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学生陈平安,见过孙先生。”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好说好说。”孙童生摇着折扇,走到陈平安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听闻小友七岁便能咏鹅,才思敏捷,真是羡煞我等啊。” “先生谬赞。不过是拾人牙慧,当不得真。”陈平安依旧谦逊。 “哎,小友何必自谦。”孙童生脸上笑容更盛,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既然小友才思不凡,晚生这里倒有个小小的疑问,想向小友请教一二,不知可否?” 名为请教,实为考较。 周围还没离开的学童们都停下了动作,好奇地围了过来。 方先生眉头皱得更紧了,想出声阻止。 陈平安却冲老师递了个安心的眼神,然后转向孙童生,微微一笑:“孙先生请讲。学生年幼识浅,若有说错的地方,还请先生海涵。” 态度摆得很低,将姿态做足。 孙童生见他应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地问道:“晚生近日读《礼记》,见有‘八风’之说。敢问小友,可知这‘八风’具体是指哪八种风?其出处又在何篇呢?” 这个问题,相当刁钻。 “八风”之说虽然出自儒家经典,但并非蒙学内容,且具体指代和出处较为生僻,寻常童生也未必能立刻答上来。 这孙童生显然是想用这种冷门知识来难住陈平安,挫其锐气,以显自身学问。 周围的学童们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方先生也暗自皱眉,觉得这问题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难了。 然而,陈平安听完,脸上却依旧平静。 脑海中,图书馆关于《礼记》和古代历法、音律的知识瞬间被调取出来。 略作沉吟(装的),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 “回先生。‘八风’之说,见于多种古籍。若依《吕氏春秋·有始览》所载,乃指八方之风,即‘东北曰炎风,东方曰滔风,东南曰熏风,南方曰巨风,西南曰凄风,西方曰飂风,西北曰厉风,北方曰寒风’。” 不仅准确说出了八种风的名称和方位,还点明了一个重要的出处《吕氏春秋》。 孙童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真的知道。 不过,这还没完。 只听陈平安继续说道:“当然,若论及与音律相关之‘八风’,则见于《国语·周语下》,伶州鸠所言:‘夫六府、五味、九功、六腑、百事、万物、九规、八风…皆可效业,以保王国。’此处的‘八风’,通常认为是与八音相应,代表八方之声,用以调和乐律,审察民情。” 又说出了另一个含义和更冷门的出处《国语》。 这下,孙童生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这小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连伶州鸠的话都引出来了? 自己为了找出这个典故,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啊。 周围的学童虽然听不懂,但看到孙童生那副吃瘪的表情,也知道是陈平安答对了,而且答得非常好。 方先生更是捋着胡须,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欣慰和自豪。 “不过…”就在孙童生尴尬不已,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时候,陈平安却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孩童般的好奇和困惑,“学生也有些疑问,想请教孙先生呢。” “哦?请讲。”孙童生下意识地应道,心里却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学生听村里老人说啊,”陈平安眨巴着大眼睛,语气天真,“这‘八风’啊,好像还有一种说法,是跟治病有关的。说什么…中风有八,风有虚实。还有什么…风入五脏,各有不同。好像是…叫什么《金匮要略》的书里写的?” 图书馆里关于中医“八风”的知识被他巧妙地包装成了“村里老人说”和“好像是某本书”,信手拈来。 “这个…这个…”孙童生顿时卡壳了。 他对儒家经典或许还有些涉猎,但这中医的“八风”,他哪里知道?更别说《金匮要略》是哪本医书了。 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咦?”陈平安故作惊讶地看着他,“孙先生也不知道吗?” 随即,小脸上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歪着脑袋,用一种极其无辜的语气说道:“这就奇怪了。先生您刚才说的《礼记》里的‘八风’,跟我家书上记的…好像也不太一样呢。我家书上说啊,那‘八风’是用来跳舞的,叫《八佾》之舞…” 故意将“八风”和“八佾”这两个音近但意不同的概念混淆起来,制造混乱。 这下,孙童生彻底懵了。 《礼记》里的八风怎么跟跳舞扯上关系了?还有什么《金匮要略》?这小子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可偏偏陈平安说得一本正经,眼神清澈无辜,还搬出了“我家书上”这个无法求证的来源。 孙童生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抽了几下。 本想来考较别人,结果被对方几个反问弄得灰头土脸,丑态百出。 周围学童们的窃笑声更是如同针扎一般刺耳。 再待下去,只会更丢人。 “咳咳…那个…时辰不早了,晚生…晚生还有事,先行告辞。” 孙童生再也顾不上什么风雅仪态,扔下一句场面话,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折扇都忘了拿。 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蒙学馆里爆发出哄堂大笑。 陈平安则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折扇,走到门口,看着那消失在村道尽头的身影,微微摇了摇头。 跳梁小丑,何足道哉。 但这件事,很快就在邻镇传开了。 “听说了吗?孙秀才(他自称秀才,其实只是童生)去小河村考较那个神童,结果被人家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狼狈逃回来了。” “真的假的?那陈平安真那么厉害?” “可不是嘛。听说那孩子引经据典,连什么医书、乐律都懂呢。” 传言越传越神,陈平安的“神秘”色彩也因此更添了几分。 方敬儒先生得知此事后,却是将陈平安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告诫了一番。 “平安,今日之事,你应对得体,未失我辈读书人的脸面。然…”老先生话锋一转,“言语之间,锋芒过露,恐非福也。” “那孙童生固然浅薄可笑,但你最后那番话,虽未恶语相向,却比直接斥责更令其难堪。如此一来,怨恨已深,将来若有机会,难保其不暗中报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枪打出头鸟。你年岁尚幼,才华已显,更应懂得藏拙之道,谦逊待人,方能行稳致远。切记,切记。” 老师的这番话,是真正的金玉良言。 陈平安躬身受教:“先生教诲,学生谨记在心。” 心里却在想:藏拙?在这个人善被人欺的世界,一味藏拙,就能安稳吗? 锋芒毕露固然容易招惹麻烦,但有时候,展露实力,也是一种有效的震慑。 这个度,需要自己好好把握。 方先生的忠告,他会听进去。 但具体怎么做,他有自己的判断。 只是,这次事件之后,自己的名声恐怕会传得更远。 是否会引来更高级别文人的注意?比如…县学里的那些饱学之士? 这,又会带来新的机遇,还是新的挑战呢? 前方的路,似乎越来越不平静了。 第36章 釜底抽薪,威慑无赖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陈平安每日往返于家和蒙学馆之间,勤奋苦读,偶尔指点一下话本的后续情节,或是构思些能改善家境的小点子。 然而,平静的表象下,总有些暗流在涌动。 上次那“痒痒祟”事件,虽然让王二那伙泼皮消停了好一阵子,但显然并没有让他们真正吸取教训。 好了伤疤忘了疼,是这类无赖的本性。 最近几天,陈平安敏锐地察觉到,王二和他那两个跟班的身影,又开始鬼鬼祟祟地在陈家附近出现。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公开挑衅或骚扰,而是选择在黄昏或夜晚,偷偷摸摸地窥探。 那眼神里的贪婪和不怀好意,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 陈平安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陈家现在日子好过了些,还写书挣了钱买了地,这在村里已经不是秘密。 王二这伙人,怕是贼心不死,见之前的骚扰勒索不成,就开始琢磨着偷窃撬门了。 这可比之前的麻烦严重多了。 虽然家里其实也没多少值钱东西,但真要被这伙无赖闯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想个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麻烦。 至少,在自己拥有更强实力或更高地位之前,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硬拼肯定不行。 装神弄鬼的法子用过一次,效果未必好,而且容易暴露。 得想个更…釜底抽薪的计策。 夜深人静,油灯下。 陈平安没有看书,而是闭目凝神,脑海中的图书馆再次启动。 这一次,搜索的目标不是经史子集,也不是草药偏方。 而是…关于王二这个人的信息。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王二的片段并不多,只知道他是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泼皮。 但图书馆的强大之处在于,它不仅仅储存着“书本”知识。 似乎…还能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整合分析现实世界的信息碎片? 陈平安尝试着将王二的姓名、大致年龄、体貌特征、以及平日里的活动规律作为关键词输入。 模糊的信息流开始涌现。 大多是村民们平日里的闲言碎语、道听途说。 “王二那家伙,又去镇上赌场了?” “输红了眼,听说把家里最后一点地都押上了。” “欠了镇上‘黑虎帮’(或某个类似的地方恶势力\/泼皮头目)不少钱呢…” “黑虎帮?” 陈平安心头一动,抓住这个关键信息。 继续深入挖掘。 更多的信息碎片汇聚起来。 镇上的黑虎帮,似乎是控制着几家赌场、放高利贷的地方恶势力。 头目外号“黑虎”,据说心狠手辣,手下有十几个打手。 王二,似乎确实是那里的常客,而且欠了一屁股债,一直被追讨。 原来如此。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陈平安心中迅速形成。 既然王二怕恶人,那就让更恶的人去治他。 借刀杀人。 当然,不能真的杀人,只是要借黑虎帮的手,给王二施加足够的压力,让他自顾不暇,没精力再来骚扰陈家。 具体怎么做呢? 直接去报官?不行。官府未必会管这种泼皮间的债务纠纷,而且可能会暴露自己。 亲自去找黑虎帮?更不行。一个六岁的孩子去找黑道头目,太惹眼了。 必须匿名。 而且传递消息的方式要足够隐蔽,不能留下任何指向自己的线索。 第二天,陈平安依旧像往常一样去蒙学馆。 但在路上,他绕了个圈子,去了镇子边缘一个平时很少有人去的破土地庙。 确认四周无人后,从怀里掏出一小块木炭。 用稚嫩的笔迹(刻意模仿不识字的人的写法),在一片捡来的、相对平整的破瓦片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几个字: “王二欲偷陈家,恐被抓无钱还债。” 字写得极其丑陋,还故意写错了一两个笔画。 内容简单直白,点明了王二的企图和可能带来的后果(被抓就还不上黑虎帮的钱了)。 写完后,将瓦片悄悄放在土地庙神像后面的角落里,一个不容易被发现、但经常去庙里烧香的香客(通常是些有所求或心里有鬼的人,其中就可能有黑虎帮的眼线)或许能看到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迅速离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他不知道这块瓦片是否会被发现,也不知道消息是否能准确传到黑虎帮那里。 这只是他布下的一个局,成与不成,有几分运气的成分。 但他必须尝试。 接下来的两天,陈平安表面上依旧平静地上学、温书,心里却在留意着村里的动静。 王二那伙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依旧偶尔在村里晃荡,只是看陈家的眼神更加阴冷。 难道…计划失败了? 陈平安心里有些打鼓。 直到第三天傍晚。 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从村东头王二家的方向传来,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紧接着,是打砸东西的声音,和男人粗暴的喝骂声。 “妈的,欠债不还,还敢打别家的主意?” “黑虎哥说了,再给你三天时间,凑不齐钱,就卸你一条腿。” “这几天给老子老实点,再敢出去惹是生非,先打断你的狗腿。” 声音凶狠,毫不留情。 然后是王二杀猪般的嚎叫和求饶声。 动静很大,半个村子都听到了。 村民们纷纷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这是咋了?王二家怎么了?” “听着像是镇上黑虎帮的人来讨债了。” “嚯,动静不小啊,王二怕是挨揍了。” “活该。谁让他欠人家赌债。” 陈平安站在自家院门口,听着远处传来的动静,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成了。 消息传到了。 黑虎帮果然出手了。 为了确保王二能还钱(或者说,在还钱之前别惹出事端被官府抓走),他们必然会严加看管,甚至派人盯着。 这样一来,王二别说偷窃陈家,恐怕连门都不敢轻易出了。 釜底抽薪。 借力打力。 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 手段虽然有些…阴险,但对付王二这种人,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当然,陈平安心里也清楚。 这种借刀杀人的方式,并非全无后患。 万一…黑虎帮顺藤摸瓜,查到那块瓦片,或者查到消息的来源,会不会找到自己头上? 虽然自己做得已经足够隐蔽,但世事难料。 而且,黑虎帮这种地方恶势力,能不招惹还是尽量不招惹为好。 看来,提升自身实力,获得功名护体,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 不能再依赖这种剑走偏锋的手段了。 目光再次望向蒙学馆的方向,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科举之路,必须走下去,而且要尽快走通。 只有拥有了真正的力量和地位,才能将所有威胁都彻底踩在脚下。 第37章 书成热销,家底日丰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和暗中角力,陈平安与墨韵斋就《天仙配》达成了新的合作协议。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蒙学课业,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了这部新话本的创作之中。 有了之前的经验,加上对毛笔的掌控日渐熟练,书写速度快了不少。 董安的孝感动天,七仙女的善良多情,傅员外的刁钻刻薄… 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段段感人或有趣的情节,在他的笔下缓缓流淌出来。 赵秀才几乎每隔几天就上门来取一次稿子,每次都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捧回去誊抄校对。 刘掌柜那边更是催得紧,几乎是望眼欲穿。 终于,在耗费了大量心神和灯油之后,《天仙配》的前半部分稿件完成,交到了墨韵斋手中。 刘掌柜拿到稿子,立刻安排最好的刻工加紧雕版,选用比上次《白蛇传》更好的纸张和墨,以最快的速度将第一批《天仙配》话本印制了出来。 当这本封面更加精美、故事更加“正统”的新话本出现在墨韵斋柜台上时,立刻引起了镇上读者的注意。 “咦?这《天仙配》…也是那小河村神童写的?” “听说比《白蛇传》还好看呢。讲的是个大孝子的故事。” “真的假的?买一本看看。” 好奇心和之前《白蛇传》积累下的口碑,让《天仙配》一经推出,便迅速点燃了市场。 董永(董安)卖身葬父的孝行,戳中了无数人的泪点,引起了广泛的情感共鸣。 七仙女下凡相助、与孝子相爱的情节,又满足了人们对神仙志怪和美满爱情的向往。 故事的内核——“孝感动天”,完美契合了儒家主流价值观,不仅普通百姓喜爱,连许多自诩正统的读书人也无法指摘,甚至暗地里买来偷偷观看。 一时间,青溪镇上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董安和七仙女。 墨韵斋的门槛几乎被踏破,前来购买《天仙配》的人络绎不绝。 销量之火爆,远远超出了《白蛇传》同期,甚至出现了加印都供不应求的局面。 刘掌柜整天坐在柜台后面,看着雪片般飞来的订单和哗哗流入钱箱的铜钱、碎银,嘴巴都快笑歪了。 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他对陈平安这位“财神爷”也愈发敬畏和…不敢怠慢。 到了月底结算分成的日子。 刘掌柜亲自带着账房先生,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来到了陈家。 这一次,他不仅带来了详细的(虽然未必完全真实的)销售账目供陈山和赵秀才(陈平安特意请来的)核对,给出的分成数目也比之前《白蛇传》时大方了许多。 虽然陈平安心里清楚,这里面肯定还是有水分,但至少比上次像样多了。 “平安小兄弟啊。”刘掌柜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将钱袋递给陈山,“这是这个月的份子钱,您点点。多亏了你的好故事,老哥我这铺子都快挤爆了。” 陈山接过钱袋,感觉那分量,比家里所有的积蓄加起来还要重,手都有些抖了。 “刘掌柜客气了,都是…都是平安瞎写的。”他依旧是那副老实憨厚的模样。 “哎,陈大哥这话说的。”刘掌柜连连摆手,“平安小兄弟这哪是瞎写,这是生花妙笔,天纵奇才啊。以后啊,还得靠小兄弟多多关照我们墨韵斋的生意呢。” 态度放得极低,几乎是在巴结了。 陈平安在一旁看着,心里明白,这就是利益带来的变化。 当你的价值足够大时,别人自然会拿出相应的尊重。 送走了满面春风的刘掌柜。 陈家关起门来,看着桌上那堆积如山的铜钱和几块亮闪闪的碎银,一家人都有些呼吸急促。 这笔钱,数目之大,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这…这么多…”李秀的声音都在颤抖。 陈山也是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搓着手。 “爹,娘。”陈平安开口打破了沉默,“这钱,咱们不能光放着。” “那…那咋办?”陈山问道。 “铜钱容易贬值,也不方便存放。”陈平安说道,这是图书馆里经济学常识教给他的,“咱们得把大部分铜钱,拿到镇上的银铺或者钱庄,换成碎银子。银子更保值,也更方便携带和储藏。” “换成银子?”陈山和李秀对视一眼,都觉得有道理。 “还有,”陈平安继续说道,“光有银子也不行。乱世藏金,盛世买地。现在虽然算不上乱世,但多置办些田产总是没错的。咱们手里留一部分应急的钱,剩下的,都用来买地。” “还买地?”李秀有些犹豫,“平安,咱家地是不是够多了?” “娘,地永远不嫌多。”陈平安耐心解释,“有了地,就有恒产,就有稳定的出息。以后就算话本不挣钱了,咱们靠着地里的收成,也能过安稳日子。而且,这地啊,将来还能传下去呢。” 一番话说得陈山和李秀连连点头。 儿子虽然年纪小,但这见识和考虑,比他们这些大人强多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陈家按照陈平安的规划,将大部分铜钱换成了碎银。 又在村里和邻近村子,陆续购买了好几块田地。 有的是之前那样的薄田(陈平安有信心改良),也有几块是别人急用钱、价格相对公道的熟田。 一来二去,陈家拥有的田亩数量,已经超过了村里大部分人家,仅次于地主陈老爷等少数几户了。 家底,真正意义上地厚实了起来。 家庭生活条件也随之彻底改善。 茅草屋顶换成了更耐用的瓦片。 家里添置了新的桌椅板凳。 餐桌上,虽然还不敢顿顿大鱼大肉,但隔三差五也能见到荤腥了。 陈山和李秀身上,也终于穿上了没有补丁的新棉布衣服。 走在村里,腰杆挺得更直,说话也更有底气。 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小瞧或欺负他们家了。 看着家里蒸蒸日上的景象,看着父母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陈平安心里充满了满足感。 来到这个世界,他终于依靠自己的努力,为这个家撑起了一片天。 “第一桶金”的目标,算是超额完成了。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自满懈怠。 一方面,他继续构思和创作《天仙配》的后续情节,保证这条财路的稳定。 另一方面,他更加努力地投入到蒙学的课业中。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农耕收入有限,话本收入也不稳定。 财富和地位,如果没有相应的力量和身份来守护,终究是镜花水月。 科举之路,依旧是根本。 他开始有意识地将一部分收入储备起来,作为未来求学、赶考所需的资金。 从县试、府试、院试,到更高层次的乡试、会试、殿试… 那是一条漫长而艰辛的道路,每一步都需要大量的金钱和精力去支撑。 他必须早做准备。 只是… 财富的快速积累,会不会引来新的觊觎? 比如…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地主陈老爷?(虽然他最近老实了许多) 又或者…来自官府层面的注意? 自古财帛动人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看来,在努力赚钱的同时,如何低调“藏富”,如何利用现有资源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将是他接下来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前方的路,机遇与风险并存。 第38章 良师指路,经义初探 陈家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蒙学馆里的陈平安也愈发显露出惊人的天赋。 这一切,方敬儒先生都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对于这位自己一手发掘、资质近乎“妖孽”的弟子,方先生的态度也彻底转变。 不再仅仅是“试读”,而是真正将其视为自己的得意门生,甚至是…关门弟子来看待。 倾囊相授,毫不保留。 蒙学的基础课程,对陈平安来说早已不在话下。 于是,方先生开始利用课后时间,系统地为陈平安讲解更高层次的学问——四书五经的经义。 这是科举考试的核心内容,也是儒家思想的精髓所在。 “平安,今日我们来讲《大学》。” 方先生端坐在书桌后,神情严肃而专注,与平日里教导蒙童时判若两人。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乃儒学之纲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基石也。你且说说,何为‘明明德’?” 开始讲解最根本的义理。 若是普通蒙童,听到这些恐怕早已是云里雾里。 但陈平安却听得异常认真,眼神专注。 脑海中的图书馆早已将《大学》的原文、历代注疏、以及后世各种研究成果清晰地呈现出来。 略作思索,将那些过于现代或深奥的解读转化为符合当前语境的语言,躬身回答: “回先生。学生以为,‘明德’,是指人本身具有的光明德性,如同被尘埃蒙蔽的宝珠。‘明明德’,便是要通过学习和修身,将这蒙尘的宝珠擦拭干净,使自身固有的光明德性重新彰显出来,达到一种自觉、自明的境界。” 回答得清晰透彻,还用了“蒙尘宝珠”这样生动的比喻。 方先生眼中精光一闪,抚须点头:“嗯。解得不错。能悟到‘自觉自明’一层,已属难得。那何为‘亲民’?为何要‘亲民’?” 继续深入。 “‘亲民’,学生以为,非指亲近百姓那么简单。‘亲’通‘新’,意为要不断革新,推己及人,将自己彰显的光明德性,推及于民,使百姓也能去旧更新,日日新,又日新,最终达到‘止于至善’的境界。此乃由己及人,由内而外,成就圣贤功业之途。” 这一番解读,不仅解释了字面意思,更点明了“明明德”与“亲民”、“止于至善”之间的内在逻辑联系,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思考的。 方先生听得连连点头,看向陈平安的目光充满了惊喜和欣赏。 这孩子,不仅有过目不忘之能,更有超乎常人的悟性。 对经典的理解,往往能直指核心,甚至提出一些连自己都需要深思的观点。 比如,在讲解《论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时,陈平安会问:“先生,若‘己所欲’,便可‘施于人’吗?比如自己喜欢吃肉,便可强迫不喜吃肉之人也吃肉吗?”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触及到了儒家“推己及人”的界限和个体差异的问题。 方先生往往需要沉思良久,引经据典,才能给出一个相对圆满的解答。 又比如,在讲解《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时,陈平安会问:“先生,孟子此言,若被当权者视为‘犯上作乱’之言,读书人当如何自处?是当谨守其心,还是当顺时应势?” 这个问题更是尖锐,直接触及到了儒家思想在现实政治中的困境和读书人的处世抉择。 方先生常常被他这些刁钻古怪、却又直指要害的问题问得额头冒汗,却又乐在其中。 教学相长。 多少年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到教书育人的真正乐趣。 甚至有时,遇到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的学问疑难,方先生也会放下身段,与陈平安平等地讨论。 “平安,你看《中庸》里这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历代大儒注疏颇多,然其精义,老夫总觉隔了一层。你有何看法?” 陈平安自然不敢怠慢,恭敬地阐述自己的理解(大多来自图书馆中各家观点的整合与提炼),往往能给方先生带来新的启发。 师生二人的关系,在这种独特的互动中,日益深厚,甚至带上了一丝亦师亦友的味道。 在系统讲解经义的同时,方先生也开始向陈平安传授科举考试的另一项关键技能——八股文的法门。 “八股文,乃是国朝取士之正途,其格律森严,法度谨然。所谓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方先生取出自己当年应考的得意之作(虽然可能并未考中),逐字逐句地为陈平安剖析其中的结构、章法、以及遣词造句的技巧。 对这种被后世诟病为“束缚思想、僵化格式”的文体,陈平安自然是没什么好感。 但他也清楚,这是自己想要往上走,必须跨过的一道坎。 好在,图书馆里不仅有无数经典的八股范文,更有后人对其格式、技巧、乃至弊端的深刻分析。 这让他能够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去审视和学习八股文。 表面上,认真听讲,仔细揣摩,尝试模仿。 内心里,却是在分析其内在逻辑,寻找在格律限制下表达思想的缝隙。 他的进步同样神速,很快就能写出像模像样的八股文章。 虽然还显得稚嫩生涩,匠气十足,但其对格式的掌握和对题旨的理解,已经让方先生惊叹不已。 看着弟子如同海绵吸水般吸收着知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方先生心中充满了欣慰和骄傲。 但也有一丝隐忧,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那就是陈平安的“副业”——写话本。 虽然《天仙配》的故事比《白蛇传》更“正统”,没有那么多“离经叛道”的内容。 但终究还是“小说家言”,难登大雅之堂。 在方先生看来,这依然是“玩物丧志”,会分散陈平安的精力,影响他专心治学。 而且,名声太盛,也未必是好事。 这天,在指点完陈平安一篇八股文习作之后,方先生沉吟片刻,终于还是郑重地开口了。 “平安。” “先生。” “你的天资,老夫生平未见。若能专心向学,将来必定前途无量,甚至…封侯拜相,亦未可知。”方先生的语气带着期盼。 “只是…”话锋一转,“老夫观你,似乎心思还是有些…杂了。” 陈平安心里明白,老师要说什么了。 “你那话本之事,虽是为解家困,情有可原。但如今家境已然好转,也该…收手了。”方先生语重心长地劝道,“小说家言,终非正途。沉迷其中,恐损心性,碍前程。圣贤之道,博大精深,皓首穷经亦难得其万一,岂容分心他顾?” “两者不可兼得。你当有所取舍,以科举为重,专心致志,方不负你这一身才华,也不负…老夫对你的一片期望啊。”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饱含着一位老先生对得意门生的殷切期盼和担忧。 陈平安沉默了。 他知道老师说的是正理,在这个时代,科举才是唯一的正途。 放弃话本,专心读书,似乎是最稳妥、最正确的选择。 可是… 真的能完全放弃吗? 话本带来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影响力,以及…一种将脑海中知识转化为现实价值的成就感。 更重要的是,他深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 没有足够的财富支撑,科举之路又能走多远? 未来的人情往来、打点关节、乃至为官之后的种种开销…哪一样离得开钱? 完全依赖科举功名带来的俸禄和特权,恐怕也是举步维艰。 老师的期望,现实的需要… 如何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 心中念头百转,陈平安最终还是抬起头,脸上露出恭敬而诚恳的表情。 “先生教诲,学生谨记在心。请先生放心,学生必定以学业为第一要务,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定不负先生厚望。” 表面上恭敬应承,将老师的担忧安抚下去。 但对于是否完全放弃“小说家言”,却巧妙地避开了正面回答。 方敬儒看着弟子这副“乖巧懂事”的样子,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孩子,心思深沉,主意正得很。 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至于他听进去多少,将来如何选择,也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嗯。你能明白就好。”方先生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师生二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陈平安知道,老师的期望与现实的需求之间,存在着一条难以调和的鸿沟。 而他,必须在这条鸿沟之上,小心翼翼地走好自己的钢丝。 未来科举考试中,他那些融合了现代思维的“超前”思想,会不会被视为“异端邪说”? 他苦心经营的“副业”,又会否在关键时刻,成为别人攻讦他的把柄? 前方的路,依旧充满了未知和变数。 第39章 地主之子,暗中使绊 蒙学馆里的小小风波,以陈富贵的完败而告终。 但这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结束。 被当众羞辱、颜面扫地的陈富贵,哭哭啼啼地跑回了家。 自然是添油加醋地向他爹——邻村的地主陈老爷,哭诉了一番自己在学堂受到的“欺负”和陈平安的“嚣张跋扈”。 陈老爷原本就对陈家最近的风头有些不爽。 一个原本穷得叮当响、儿子还是个傻子的破落户,突然就走了运。 儿子不仅“开了窍”,成了什么“神童”,还会写书挣钱,买了地,日子越过越红火。 现在,竟然连自家宝贝儿子在学堂都要被他压一头,受他的气。 这让一向在乡里作威作福惯了的陈老爷,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听完儿子的哭诉,陈老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哼。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小崽子,侥幸认得几个字,写了本不入流的破书,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直接去找陈家的麻烦? 似乎不太妥当。 毕竟陈平安现在名声在外,连方先生都对他青眼有加。 自己若是做得太明显,反而容易落下个“以大欺小”、“打压才俊”的坏名声。 但就这么算了? 绝不可能。 必须得给他们家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这地界,谁说了算。 沉吟片刻,陈老爷叫来了自家管家。 一个精瘦干练、眼神里透着几分狡黠的中年人。 “你去。”陈老爷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交代了几句。 管家心领神会,连连点头,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接下来的几天,陈家似乎就遇到了一些“不顺心”的小麻烦。 先是到了田地灌溉的日子,轮到陈家引水时,上游掌管水渠闸口的人(与陈老爷家沾亲带故)却总是以各种理由拖延,或者放出的水量明显不足,差点耽误了农时。 陈山去理论,对方却推三阻四,说是水渠年久失修,水量本就不够,各家都得省着用。 话虽如此,但别家引水时似乎就没这么多“意外”。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在暗中使绊子。 紧接着,村里摊派一些杂役(如修路、清理河道等),按理说各家都要出人出力。 但负责安排的村正(也与陈老爷家关系密切),却有意无意地给陈家多分派了活计,让本就农忙的陈山更加疲惫不堪。 这些小麻烦,单个拎出来看,似乎都不算什么大事,也抓不到明确的把柄。 但接二连三地发生,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了。 陈山和李秀虽然老实,但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整日里愁眉不展。 陈平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 陈富贵那小子告状了。 陈老爷这是在背后动手了。 而且手段还挺“高明”,不直接冲突,就用这种沾染着乡土社会人情世故的小手段,恶心你,刁难你,让你有苦说不出。 怎么办? 直接去找陈老爷理论?没证据,对方也不会承认。 去找族老或官府?这点“小事”,人家也未必会管,反而显得自己小题大做。 硬碰硬,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那就…换个方式。 你不是仗着地主身份,在背后搞小动作吗? 那我就利用我的“优势”,在舆论上敲打敲打你。 正好,《天仙配》的故事在镇上和村里依旧火热。 陈平安便借着偶尔在村头给孩子们“加餐”讲新故事的机会(他并没有完全停止说书,只是不再收费,偶尔为之,维持人气),开始 subtly 地调整故事内容。 比如,在讲到董安被傅员外刁难时,会着重描绘傅员外如何利用自己的财势,欺压良善,克扣工钱,甚至霸占他人田产。 “……那傅员外啊,看着董安老实本分,就好欺负。不仅让他干最苦最累的活,还找各种借口克扣工钱。眼看着董安辛辛苦苦攒下一点钱,想赎回自家祖上传下的二亩薄田,这傅员外眼珠子一转,嘿,抢先一步,用极低的价钱把那地给买走了,还美其名曰‘帮你保管’…” 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将那“为富不仁”的地主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又比如,在讲到某些情节时,会加入一些关于“仗势欺人,终有报应”的桥段。 “……别看那恶霸现在威风,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可老话说得好啊,‘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动念已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那恶霸后来啊,坏事做绝,惹得天怒人怨,最后家财散尽,流落街头,连口剩饭都没人给呢…” 这些经过“艺术加工”的情节,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听在那些心思活络的村民耳中,难免会产生联想。 尤其是在陈家最近接连遭遇“小麻烦”的背景下。 很快,村里就开始出现一些议论。 “哎,你们说,平安那故事里讲的傅员外,咋那么像…” “嘘。别瞎说。小心祸从口出。” “可…最近陈山家那事儿,确实有点蹊跷啊。” “是啊,好端端的,怎么就轮到他家引水那么费劲?” “还有那杂役,明显是有人故意刁难嘛。” “啧啧,有些人啊,看着家大业大,心眼儿比针尖还小。” 议论声虽然不大,但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形成了一种无形的舆论压力。 陈老爷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他虽然不在乎普通村民怎么看,但却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尤其是在读书人看重的“德行”方面。 要是落下个“为富不仁”、“打压寒门才子”的名声,不仅脸上无光,甚至可能影响到自家子弟的前程。 再加上,他暗中使的那些绊子,效果似乎也有限。 陈家虽然遇到些麻烦,但根基未动,陈平安该读书还是读书,该写书还是写书,似乎没受太大影响。 反而自己这边,惹了一身骚。 权衡利弊之后,陈老爷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难道真要为了这点小事,跟一个前途未卜但名声鹊起的“神童”彻底撕破脸? 似乎…有点不值当。 于是乎,暗地里吩咐管家,那些小动作暂时收一收。 很快,陈家发现,田地灌溉顺畅了,摊派的杂役也恢复正常了。 一场潜在的、更深层次的冲突,就这么被陈平安用舆论的方式,暂时化解了。 虽然没有正面交锋,但双方心里都清楚,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陈老爷只是暂时收手,顾忌名声罢了。 一旦有机会,或者陈平安将来遇到什么挫折,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 而陈平安,也通过这次事件,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地主阶级在这个社会中的能量和行事手段。 与这种根深蒂固的势力打交道,光靠小聪明和口舌之利是不够的。 必须拥有更强大的实力和更高的地位。 科举之路,变得更加迫切。 同时,他也意识到,舆论的力量,在这个看似封闭的古代社会,同样不可小觑。 善用之,可以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柄利器。 只是,如何把握其中的度,如何在不引火烧身的前提下引导舆论,还需要更多的智慧和经验。 与地主阶级的初步交锋,算是告一段落。 但陈平安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随着他未来地位的提升,必然会触动更多人的利益,面临更复杂、更激烈的矛盾。 前方的路,依旧漫长。 第40章 盘点收获,前路初定 秋风渐起,吹黄了田埂上的野草,也带来了丰收的气息(虽然今年年景一般)。 距离陈平安穿越到这个大夏王朝,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小半年。 这小半年的时间,对他而言,仿佛比前世几十年经历的事情还要多,还要刺激。 夜深人静,油灯下。 陈平安没有像往常一样苦读或抄写话本,而是难得地放空了自己,默默盘点着这段时间的收获与得失。 首先,是生存问题。 刚来时家徒四壁,负债累累,食不果腹。 如今,依靠着脑内图书馆的知识和自己的努力,卖草药、套兔子、写话本…一步步走来,不仅还清了债务,还购置了田产,家境得到了彻底改善,初步实现了经济独立。 父母脸上的笑容多了,腰杆也挺直了。 家,终于有了一个家的样子。 其次,是外部环境。 村里的泼皮无赖王二,经过几次或明或暗的较量,暂时被震慑住了,不敢再轻易滋事。 邻村的地主陈老爷,在几次试探和打压失败后,也暂时收敛了爪牙,至少表面上维持着和平。 恶邻的威胁,算是基本解除了。 当然,陈平安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无论是王二还是陈老爷,都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在自己松懈的时候反咬一口。 警惕之心,一刻也不能放松。 然后,是学业。 顺利进入蒙学,得到了方敬儒先生的认可和倾囊相授。 凭借图书馆的辅助和自身努力,蒙学的基础知识早已掌握扎实,甚至开始涉猎更深的经义和八股文法门。 “神童”之名,加上“诗才”光环,在乡里乃至镇上都已远扬,有了一定的社会声望。 这为他未来参加科举,铺垫了良好的基础。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对自身的检视。 最大的底牌,无疑是脑海中那座浩瀚的图书馆。 它是无穷的知识宝库,是自己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最大依仗。 但同时,它也是必须用生命去守护的秘密,绝不能轻易暴露。 如何更安全、更有效地利用图书馆的知识,将其转化为现实的力量,将是他需要长期思考和实践的课题。 至于奇遇所得的武功和医术。 目前还只是刚刚入门,内息微弱,医理粗浅,顶多算是强身健体、关键时刻或许能小作用的“聊胜于无”的技能。 想要真正将其化为傍身利器,还需要大量的时间、资源和实践机会。 心智方面,拥有成年人的灵魂,成熟的思维逻辑,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能够冷静分析,制定计划,权衡利弊,应对危机。 但劣势也同样明显。 这具六岁孩童的身体,依旧瘦弱,力量有限,很多事情做起来力不从心,诸多不便。 而且,孩童的身份,既是保护色,有时也会成为束缚。 比如,很多成年人能做的事情,他不能做;很多成年人可以说的话,他不能说。 必须时刻拿捏好分寸,在“早慧”和“妖孽”之间,小心翼翼地走着钢丝。 盘点完这一切,陈平安对自身的状况和所处的环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总的来说,开局虽然艰难,但依靠着金手指和自身努力,总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第二天,陈平安主动找到了父母。 “爹,娘。” “嗯?平安,啥事?”陈山和李秀停下手中的活计。 “咱们家现在日子好过了些,债也还了,地也买了。”陈平安看着父母,语气认真,“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以后的事。” “以后的事?”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有些好奇。 “嗯。”陈平安点头,“我想好了。以后,我要专心读书,考科举。” 虽然之前也提过,但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坚定,目标更加明确。 陈山和李秀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惊讶或反对。 这段时间儿子的表现,已经让他们相信,读书科举,对平安来说,或许真的是一条可行的道路。 “好。”陈山沉默片刻,重重点头,“平安,只要你想读,爹娘就砸锅卖铁也供你。咱们不求你当多大的官,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有点出息,不受人欺负,爹娘就心满意足了。” 李秀也在一旁抹着眼泪点头:“对。平安,你放心去读。家里的事,有爹娘呢。” 父母毫无保留的支持,让陈平安心头一暖。 “谢谢爹,谢谢娘。”深深鞠了一躬,“不过,砸锅卖铁倒不用。话本那边的收入还能维持一阵子,再加上地里的出息,应该够我读书的花销了。只是…” 看向父母,“我以后读书忙了,家里的事,还有…外面的一些应酬,可能就顾不上了,得辛苦爹娘多操心了。” “傻孩子,说这些干啥。”李秀嗔怪道,“你只管读你的书,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对。有爹在呢。”陈山也拍着胸脯保证。 与父母达成了共识,明确了未来以科举为核心的目标。 陈平安又去找了柳柔柔。 小丫头正在院子里帮她娘喂鸡。 看到陈平安来了,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跑了过来:“平安哥。” “柔柔。”陈平安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心里也柔软了几分。 “平安哥,你今天不去蒙学吗?” “今天先生有事,休息一天。”陈平安笑了笑,然后神色认真地看着她,“柔柔,我有话跟你说。” 柳柔柔看着他严肃的表情,也收起了笑容,有些紧张:“什么事呀,平安哥?” “柔柔,我们…都长大了。”陈平安缓缓说道,“不再是以前光知道满山跑、捉蚂蚱的小屁孩了。” 柳柔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以后,我要专心读书,准备考科举。可能会…更忙,陪你玩的时间会更少。” 柳柔柔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还是用力点头:“嗯。我知道。平安哥,你忙你的正事。我…我会乖乖的。” “不仅仅是这样。”陈平安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郑重,“柔柔,读书科举的路很难走,未来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我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失败。我可能会去很远的地方,很久才能回来…” 他没有说那些虚无缥缈的山盟海誓,而是将现实的困难和不确定性,坦诚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柳柔柔静静地听着,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她似乎明白了平安哥想说什么。 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 “平安哥。”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清晰,“不管你将来怎么样,不管你去哪里,我都…等你。”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最真挚的承诺。 陈平安心头巨震,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温柔的笑容和一个郑重的点头。 两人之间,无需再多言语。 一种朦胧的、超越了玩伴情谊的约定,已然在彼此心中生根发芽。 告别了懵懂的童年,未来的路,他们将以一种新的、更成熟的方式,携手同行(虽然形式上还只是青梅竹马)。 明确了目标,理顺了关系,陈平安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第一次正式科举考试——县试,制定详细的学习计划。 虽然距离县试还有一段时间,但他知道,基础必须打牢。 四书五经的背诵、理解。 毛笔字的书写练习。 基础的八股文格式揣摩。 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关注一些本地的民生、时政信息(为将来的策论做准备)。 脑海中的图书馆,将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但他知道,不能完全依赖金手指。 自身的努力和积累,同样重要。 内心深处,对这个时代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它落后,贫瘠,充满了不公和危险。 但也同样有着淳朴的人情,坚韧的生命力,以及…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接受命运的穿越者。 而是要主动去把握,去抗争,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 走下去。 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都要坚定地走下去。 童年篇章即将结束,真正的科举之路就在眼前。 第一次县试,将是他迈向更广阔天地的第一步。 会遇到怎样的考官?怎样的竞争对手? “神童”之名,究竟是助力,还是沉重的枷锁? 一切,都还是未知。 但少年的眼中,没有迷茫,只有对未来的期待和无畏的决心。 第41章 余波未平,良师诫言 邻镇那位孙童生落荒而逃的“壮举”,很快就在附近几个村镇传开了。 原本只是小范围流传的笑料,经过好事者的添油加醋,版本变得越来越离奇。 有人说陈平安引经据典,将那孙童生问得汗流浃背。 有人说陈平安口若悬河,辩才无碍,说得对方羞愧遁走。 甚至还有人传言,说陈平安略施“小计”,就让那孙童生当众出了大糗。 无论哪个版本,核心意思都差不多:小河村的神童陈平安,不仅诗写得好,故事讲得妙,而且脑子转得快,嘴皮子利索,是个“不好惹”的主。 这份“不好惹”的名声,倒是在无形中替陈平安挡掉了一些麻烦。 至少,那些自忖学问还不如孙童生、却又想来“考较”一番以博取名声的人,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了。 然而,这件事情传到方敬儒先生的耳中,却让他眉头紧锁,心中生出几分忧虑。 这天课后,方先生再次将陈平安单独留下。 蒙学馆里只剩下师生二人,气氛显得有些严肃。 “平安。”方先生看着眼前这个愈发显得沉静早慧的弟子,缓缓开口。 “先生。”陈平安躬身应道,心里大致猜到了老师要说什么。 “邻镇孙童生之事,老夫已然知晓。”方先生的语气带着几分复杂,“你应对得体,维护了自己,也未堕了我们蒙学馆的脸面,这很好。” 先是给予了肯定。 “然…”老先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老夫听闻,你当时言语之间,似乎…过于锐利了些?虽未恶语相向,却令那孙童生难堪至极,羞愤而去?” 陈平安沉默片刻,低头道:“回先生,学生当时…确实有些年轻气盛,言语失当,未能顾及周全。” 承认了自己的“不妥”。 “非止失当与否。”方敬儒摇了摇头,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抽芽的柳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此乃自古颠扑不破之理。” “你天资聪颖,声名已显,本就容易引人注目,招人嫉恨。此次又显露出这般锋芒毕露、不饶人的姿态,看似赢了,实则已为自己埋下了隐患。” 老先生转过身,目光带着忧虑看着陈平安:“那孙童生固然浅薄,可人心难测。今日受此羞辱,焉知他日后不会心生怨恨,暗中报复?你逞一时口舌之快,却可能为自己平添一个不必要的敌人。值得吗?” “科举之路,漫长而艰险。场内考的是学问,场外考的却是人心。多少才华横溢之辈,最终都因为性子太直、锋芒太露,而得罪了人,断送了前程。前车之鉴,不可不察啊。” 方先生的话语重心长,充满了对弟子的关爱和担忧。 陈平安静静地听着,心中明白老师的苦心。 确实,自己当时只想着如何快速有效地解决麻烦,言语间少了些转圜的余地,多了些属于现代灵魂的“直接”和“锐利”,在这个讲究“中庸”、“含蓄”的时代,或许真的有些“过”了。 “先生教诲的是,学生知错了。”再次躬身,态度诚恳,“学生日后定当谨言慎行,注意藏拙,不负先生教诲。” “你能明白就好。”方敬儒的脸色稍缓,“并非让你一味退让忍耐,而是要懂得刚柔并济,审时度势。锋芒,需用在当用之处。寻常时候,还是应当谦逊内敛,戒骄戒躁,方为长久之道。” “是,学生谨记。” 看到弟子虚心受教,方敬儒也放下了心。 但陈平安心里,却又冒出了另一个困惑。 老师总是强调科举正途,强调修身养性。 可…这个世界,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 仅仅依靠读书和科举带来的身份地位,真的能在所有危险面前都安然无恙吗? 万一…科举失利呢? 万一…遇到不讲道理、只认拳头的恶人呢? 除了圣贤书里的智慧,是否还存在着…其他的、更能带来安全感的“力量”?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试探一下。 “先生,”脸上露出符合年龄的好奇和一丝迷茫,“学生听您讲圣贤道理,心中十分敬佩。只是…学生有时也会想,这世上除了读书考功名之外,可还有其他…能让人安身立命,或者…获得真正大智慧、大本事的途径吗?” 措辞很小心,将对“力量”的渴望,包装成了对“智慧”和“安身立命途径”的探索。 方敬儒听了,微微一愣。 看着弟子那似乎真的有些迷茫的眼神,以为他是因为科举之路的艰难而产生了畏难情绪,或是看了什么杂书而胡思乱想。 老先生不由得失笑摇头。 “傻孩子。”语气带着几分慈爱和理所当然,“自古圣贤便已指明了道路。读书明理,修身养性,而后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人间正道,亦是获得最大智慧、成就最大本事的唯一途径。” “至于其他的…”方先生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 “或许有些旁门左道,如那寻仙问道之流,或是一些江湖术士的奇技淫巧,看似玄妙,实则虚妄,非但不能让人安身立命,反而容易误入歧途,最终害人害己。我辈读书人,当敬鬼神而远之,专注于圣贤学问,切不可被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迷了心窍。” 老先生的回答,完全是站在传统儒家知识分子的立场上,否定了任何“超凡力量”或“不同道路”的可能性。 陈平安听了,心中了然。 看来,从老师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所渴望的那种力量和传承,在这个世界的主流认知中,或许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被刻意地忽视和贬低了。 “是,先生教诲的是。学生明白了。”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恭敬地应道。 但内心深处,那份对未知力量和不同可能性的渴望,并未因此而熄灭。 反而,因为老师的“否定”,而变得更加…隐秘和执着了。 看来,寻找“底牌”的道路,只能依靠自己了。 科举,是眼下必须全力以赴的主线。 而那条通往未知力量的支线,只能暂时深埋心底,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去悄然探索。 方先生看着弟子那副“受教”的模样,欣慰地点了点头,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将他引回了“正途”。 殊不知,一颗更加坚定、也更加隐秘的种子,已然在少年的心中,悄然种下。 这次谈话,会让陈平安未来行事更加收敛吗? 或许在表面上,会的。 但内心的探索欲,恐怕只会愈发强烈。 而他对“其他途径”的这份心思,又是否会在未来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被他人察觉,从而引来新的变数呢? 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之中。 第42章 乡绅暗手,巧借东风 上次借着《天仙配》的热度和村民的议论,暂时压下了地主陈老爷的气焰。 但陈平安知道,像陈老爷这种在乡里横行惯了的人,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舆论的压力只能让他暂时收敛,却无法根除他心中的怨恨和贪念。 果然,没过多久,新的麻烦又悄然而至。 这一次,陈老爷学聪明了,不再直接针对陈平安本人,而是将矛头对准了陈家的根本——田地和日常生产。 手段也更加隐蔽,更加符合“规矩”。 先是村里那条灌溉水渠的管理。 掌管水渠分流闸口的,是陈老爷的一个远房侄子。 最近几天,轮到陈家田地用水时,那闸口放出的水量总是时大时小,极不稳定。 有时甚至直接以“上游缺水”为由,关闭闸口。 眼看着自家田里的秧苗因为缺水而有些发蔫,陈山急得嘴上起泡,去找那管闸口的人理论。 对方却拿出各种理由搪塞:“哎呀,陈山叔,不是我不给你放水,实在是今年天旱,上游下来的水就这么多,下游还有好几家等着呢。我这也是按规矩办事,总得让大家都沾点雨露不是?” 话说的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陈山虽然憋了一肚子火,却也无可奈何。 紧接着,村里又要修缮祠堂,按照惯例,各家都要按人头或田亩摊派一定的钱粮或劳役。 负责此事的村正,恰好也是陈老爷的心腹。 结果,摊派到陈家的钱粮和劳役,明显比其他同等情况的人家要重上不少。 理由也很“充分”:“陈山家如今日子好过了,平安又是读书人,将来前途无量,理应为宗族多尽一份心力嘛。” 赤裸裸的道德绑架,却又让你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陈山和李秀气得够呛,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跟他们硬顶?人家拿着“宗族大义”压你。 忍气吞声?那以后还不得被他们拿捏得死死的。 陈平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这陈老爷,还真是阴魂不散。 明面上不跟你冲突,就用这些沾染着人情世故、村规民约的小手段,一点点地蚕食你,刁难你,让你有苦说不出。 这种手段,比直接的暴力威胁更难对付。 因为它们往往披着一层“合规”、“合理”的外衣。 怎么办? 直接去找陈老爷?他肯定不会承认。 闹到官府?为这点灌溉用水和摊派不公的小事,官府未必会管,而且没有确凿证据。 硬抗?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甚至被扣上“不敬宗族”、“不服村规”的帽子。 看来,还得用点巧劲。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然对方是利用“规矩”来刁难自己,那自己就得从“规矩”上找到突破口。 脑海中的图书馆再次启动。 搜索关键词:“大夏律例·农田水利篇”、“宗族乡约”、“村规民约”。 相关的法律条文和各地乡约范本迅速呈现。 仔细研读对比。 很快,陈平安就找到了对方做法中的程序瑕疵和不合情理之处。 比如,关于灌溉用水的分配,虽然乡约里规定要“兼顾各家”,但也明确了要“按照田亩顺序,保证时效”,绝不能随意克扣或拖延。 再比如,关于祠堂修缮的摊派,虽然强调要“量力而行,富者多助”,但也规定了基本的摊派标准和上限,不能因为某家“日子好过”就随意加码。 而且,所有村务摊派,都应该由村中耆老共同商议决定,并进行公示,而非村正一人说了算。 找到了法理依据,接下来就是如何运用了。 直接拿着律例去找管闸口的人或村正理论? 效果未必好。 人家可以说自己不识字,不懂法,或者干脆耍无赖。 必须找到一个既能主持公道,又让对方无法辩驳的人。 这个人选,陈平安心中很快就有了答案——村里的族老,陈氏宗族的大家长,那位平日里还算公正、也受过陈家小恩惠(比如陈平安送过他两本话本解闷)的老爷子。 第二天,陈平安没有让父母出面,而是自己一个人,捧着一本(图书馆里找出来的、符合时代背景的)关于乡约的旧书,恭恭敬敬地来到了族老家。 族老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陈平安来了,有些意外:“平安娃儿,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老头子这儿了?” “给族爷爷请安。”陈平安先行了个礼,然后才说明来意,“族爷爷,学生近日读书,看到些关于乡约规矩的地方,心里有些疑惑,想向您老请教请教。” 姿态放得极低,将自己定位为虚心求教的晚辈。 “哦?什么疑惑?说来听听。”族老来了兴趣,示意他坐下。 陈平安便将书翻到相关页面(当然是他提前做好的标记),指着关于灌溉用水和村务摊派的条文,用一种请教的口吻问道: “族爷爷您看,这书上说,引水灌溉要按次序,保证水量。还说村里摊派要大家商量着来,不能偏颇。可…可最近我们家用水,好像总是轮到最后,水也小得很。还有修祠堂摊派的钱粮,似乎也比别家多了不少…” 只陈述事实,不做任何指控,语气里带着孩童的困惑和不解。 “学生就想问问族爷爷,是不是…咱们村现在的规矩,跟这书上写的不太一样了?还是…学生理解错了?” 将问题巧妙地转化为“规矩是否改变”或“自己理解错误”,把判断权交给了族老。 族老听完,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他虽然年事已高,但并不糊涂。 陈家最近遇到的那些“小麻烦”,他也有所耳闻。 现在听陈平安这么一说,再结合乡约的规矩,心里哪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明显是有人在利用手中的一点小权,故意刁难陈家。 而这个人,多半就是陈老爷那边的人。 族老心里有些不悦。 陈平安现在可是村里唯一的“神童”,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是整个陈氏宗族的荣耀。 陈老爷因为一点私怨就暗中打压,实在是有失身份,也有损宗族颜面。 更重要的是,陈平安是以“请教乡约”的名义来的,还拿出了“书本依据”。 作为维护宗族规矩、主持公道的族老,他不能坐视不理。 否则,不仅无法向陈平安交代,更会损害自己在族人心中的威信。 “嗯…”族老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平安娃儿,你这书读得好啊。这乡约规矩,确实是如你所说。看来…是下面有些人办事糊涂了。” 轻轻一句话,就定了性。 “这样,”族老站起身,“你先回去。这事儿,我老头子知道了。该按规矩办的,就得按规矩办。” “多谢族爷爷指点。”陈平安目的达到,立刻起身告辞。 当天下午,族老便拄着拐杖,亲自去了村正家,又叫上了几个在村里有威望的老人,一起核查了修缮祠堂的账目和摊派记录。 随后,又将那个管水渠闸口的陈老爷侄子叫来,当众询问了灌溉用水的分配情况。 在族老和众位老人的压力下,再加上陈平安之前引用的乡约条文作为依据,村正和那个管水人哪里还敢狡辩。 很快就承认了自己“考虑不周”、“办事疏忽”。 族老当场便让他们将多摊派给陈家的钱粮退回,并责令管水人以后必须按照规矩,公平分配用水,不得再故意刁难。 一场由陈老爷在背后操纵的风波,就这么被陈平安借着族老这股东风,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整个过程,陈平安甚至没有直接出面与对方争执。 手段隐蔽而有效。 事情的结果很快传遍了全村。 村民们对陈平安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这孩子,不仅有才华,还有头脑,有手段。 小小年纪,就能在复杂的乡里人情和规矩中周旋,还能让族老都为他出头。 真是了不得。 而地主陈老爷得知此事后,气得在家里摔了好几个杯子。 他没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小动作,竟然这么轻易就被那小子给破了。 而且,还搬动了族老这尊大佛,让自己吃了哑巴亏。 怨恨,如同毒蛇般在他心底滋生,变得更加深沉。 他知道,这小子,已经不是他能轻易拿捏的了。 再想对付他,恐怕…得用更狠、更绝的手段了。 陈平安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这次虽然赢了,但与陈老爷的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对方的怨恨加深,下一次出手,恐怕就不会是这种小打小闹了。 提升实力,获得功名,变得更加迫在眉睫。 同时,通过这次事件,他在村中的影响力也无形中得到了提升。 族老的好感,村民的敬佩… 这些,都是他未来可以利用的资源。 如何在不得罪整个宗族的前提下,巧妙地利用规则和人情,保护好自己小家庭的利益,甚至…为乡邻争取一些权益? 陈平安站在新买的田埂上,望着远处陈老爷家那高大的院墙,眼神深邃,陷入了沉思。 这条路,还很长。 第43章 另辟蹊径?书坊暗访 与墨韵斋的合作虽然带来了可观的收益,但刘掌柜那贪婪的本性和账目上的猫腻,始终像一根刺扎在陈平安心里。 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显然是不明智的。 必须寻找后路,或者说,至少要了解清楚其他的选择。 青溪镇虽然不大,但除了墨韵斋,也还有另外几家规模不一的书坊或兼营书籍的铺子。 趁着去镇上给墨韵斋送《天仙配》后续稿件,或者借口购买笔墨纸张的机会,陈平安开始了他的“市场调研”。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不能让刘掌柜察觉。 第一家去的是镇上规模最大、门面最气派的“文渊阁”。 文渊阁的位置在镇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三层楼阁,雕梁画栋,一看就不是普通商家能有的手笔。 走进店内,更是感觉不同。 书架用的是上好的楠木,书籍摆放整齐,不仅有常见的经史子集,还有不少装帧精美的字画、拓片,甚至是一些看起来颇为古老的善本。 伙计穿着统一的青布长衫,态度虽然恭敬,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傲慢。 柜台后的掌柜,则是一位穿着锦缎袍子、面容清癯、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正闭目养神,对进来的客人似乎视而不见。 陈平安随意浏览着书架上的书籍,暗中观察。 这里的书,价格明显比墨韵斋要高出一截。 来往的客人,也大多是些穿着体面的读书人或乡绅模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阳春白雪”的味道。 他试探性地向一位伙计询问:“请问小哥,你们这里…可有卖那种…嗯…讲故事的话本?” 那伙计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一下陈平安(虽然穿着新做的布鞋,但依旧是农家孩子的打扮),嘴角撇了撇,语气带着几分轻蔑:“话本?咱们文渊阁卖的都是圣贤经典、名家字画,不卖那些市井流传的玩意儿。” 态度极其傲慢。 陈平安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却有了数。 这家文渊阁,走的显然是高端路线,目标客户是士绅阶层和真正的读书人。 后台可能很硬(否则撑不起这么大的场面和地段),但他们恐怕根本看不上自己写的那种“通俗话本”。 就算自己找上门去,也多半会被拒之门外。 这条路,暂时走不通。 离开了文渊阁,又去了镇子另一头一家名为“翰墨轩”的小书铺。 这家铺子门面很小,夹在一排杂货店中间,毫不起眼。 店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个须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板,正埋头修补着一本旧书。 书架上的书也不多,大多是些蒙学读物和一些常见的历书、农书,还有几本看起来很陈旧的话本小说。 “老伯,您这儿有新出的《天仙配》话本吗?”陈平安上前问道。 那老伯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看了看他,动作慢悠悠地:“《天仙配》?哦,你说的是墨韵斋印的那个?卖得倒是挺火,不过我这小本经营,进不起他们家的货。” 语气倒是和善,但话里透着无奈。 陈平安又和他闲聊了几句,了解到这家翰墨轩主要是做些旧书修补、代抄文书的生意,兼卖一些最基本的书籍文具,勉强维持。 老板人看起来老实本分,但显然缺乏资金和渠道,就算自己把稿子给他,他也未必有能力印制和发行。 看来,这家也不是合适的选择。 之后又去了镇上另外一两家可能兼营书籍的铺子,情况大抵类似。 要么是像文渊阁那样“格调太高”,看不上通俗话本。 要么就是像翰墨轩这样实力不足,难以承担印制和发行的风险。 转了一圈下来,陈平安得出一个结论: 在目前的青溪镇,墨韵斋几乎是垄断了通俗话本这一块的市场。 刘掌柜虽然贪婪狡猾,但他确实有眼光(最早看中《白蛇传》),也有一定的实力和渠道(能快速印制并铺货)。 现阶段,想要将自己的故事快速变现并扩大影响,与墨韵斋合作,似乎仍然是最佳,甚至是唯一的选择。 这个结果让他有些无奈,但也更加清醒。 既然暂时无法摆脱对墨韵斋的依赖,那就必须想办法增加自己在这段合作关系中的话语权和主动权。 如何增加话语权? 自身的价值,就是最大的话语权。 只要自己能源源不断地创作出受市场欢迎的好故事,刘掌柜就不敢轻易得罪自己,甚至会主动让利。 《白蛇传》是第一步,《天仙配》是第二步。 接下来,还可以有《西游记》、《封神榜》… 脑海中的图书馆,就是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想到这里,陈平安心里又安定了不少。 除了提升自身价值,还需要制造外部压力。 那个文渊阁,虽然看不上话本,但其背后的势力和影响不容小觑。 还有那个对自己示好的外地行商… 这些,或许都可以成为未来敲打刘掌柜的筹码。 可以在合适的时机,委婉地向刘掌柜透露自己与其他书坊或商人的“接触”,让他产生危机感,不敢做得太过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的作品必须持续火爆,拥有足够的市场号召力。 打铁还需自身硬。 归根结底,还是要不断提升自己的创作能力(将图书馆知识转化为符合时代的作品的能力)和影响力。 这次暗访虽然没有找到理想的替代者,但也让他对市场格局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明确了下一步的策略。 离开镇子的时候,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小的身影,背负着秘密和野心,一步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不久。 墨韵斋的刘掌柜,从一个相熟的伙计那里,听到了今天有个“穿着体面的农家娃”去文渊阁打听话本的消息。 刘掌柜眯了眯眼,端起茶杯,若有所思。 这小子…开始不老实了吗? 看来,得想个法子,把他拴得更紧一点才行。 平静的水面之下,新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第44章 邻家有女,初闻议亲 时光匆匆,如同小河村旁那条潺潺流淌的小溪,不舍昼夜。 转眼间,又是两年过去。 陈平安已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还需要为温饱发愁的六岁稚童。 如今的他,已是八岁的少年(虚岁可能更大些),身量长高了不少,虽然依旧偏瘦,但眉宇间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智慧,却愈发明显。 蒙学课业早已完成,四书五经也能通读理解,甚至能写出像模像样的八股文章。 《白蛇传》和《天仙配》两部话本,早已通过墨韵斋传遍了青溪镇乃至周边地区,为他带来了不菲的收入和巨大的声望。 家里的茅草屋早已翻新成了青砖瓦房,田产也添置了不少。 陈家,在小河村乃至整个青溪镇,都已是无人敢小觑的存在。 而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柳柔柔,也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按照大夏朝的风俗,十三四岁的年纪,已是豆蔻年华,到了可以议亲的岁数了。 柳家虽然也沾了陈家的光,日子比以前好过了不少,但终究还是普通的农户人家。 女儿渐渐长大,模样又周正,性子也好,自然就引来了不少媒婆的关注。 这天,陈平安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一个穿着花布袄、脸上搽着厚厚脂粉的中年妇人,满脸堆笑地从柳柔柔家走了出来。 是村里的王媒婆。 陈平安脚步顿了一下,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等王媒婆走远后,就听到柳柔柔家院子里传来她爹娘压低声音的交谈。 “当家的,刚才王媒婆说的那个…邻村张木匠家的二小子,你觉得咋样?”是柳母的声音。 “张木匠家?嗯…手艺不错,家里也还算殷实。那小子我见过,人老实,肯干活。”柳父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思索。 “是啊,王媒婆也说那孩子本分,配咱们柔柔,也算是门当户对了。”柳母似乎有些意动。 “门当户对是门当户对…”柳父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可…柔柔她…”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那份迟疑,陈平安听懂了。 院墙另一边,正在帮母亲晾晒衣物的柳柔柔,显然也听到了父母的对话。 小姑娘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衣物也失手掉在了地上。 她慌忙捡起,低着头,快步跑回了自己的小屋,将门紧紧关上。 陈平安站在原地,眉头微微皱起。 议亲。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柳柔柔的年纪到了,父母为她张罗婚事,在这个时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 想到柳柔柔刚才那煞白的脸色和慌乱的动作,陈平安心里莫名地有些堵得慌。 接下来的几天,柳柔柔明显变得沉默了许多,脸上也少了往日的笑容。 看到陈平安时,眼神总是躲躲闪闪,欲言又止。 陈平安知道她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但他能说什么呢? 以他现在的年龄和身份,去干涉柳家的家事?去向柳父柳母承诺什么? 似乎…都不太合适。 这天晚上,陈平安正在灯下温习功课,为即将到来的第一次正式科举——县试做准备。 门被轻轻敲响了。 “平安哥…你在吗?”是柳柔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怯生生的犹豫。 “在呢,柔柔,进来。” 门被推开,柳柔柔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走了进来。 依旧是她常送来的那种甜汤,但今晚她的神情却有些不同。 将碗放到桌上,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旁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柔柔,怎么了?有心事?”陈平安放下书卷,温和地问道。 柳柔柔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鼓足勇气。 终于,抬起头,看着陈平安,小声问道:“平安哥…我…我听村里人说…你们读书人,将来考取了功名,是不是…是不是都要娶城里的大家闺秀啊?” 声音细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探寻。 陈平安心头一震。 来了。 这才是她这几天心神不宁的真正原因。 她在担心,担心自己将来会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而抛弃她。 看着女孩那双清澈却又充满了惶恐不安的眼睛,陈平安心里涌起一阵怜惜和…愧疚? 是啊,自己一直在努力向上爬,想要改变命运。 可在这个过程中,是否忽略了身边这个默默付出、一心一意对他好的女孩的感受? 他们的世界,正在因为他的“进步”而逐渐拉开距离。 这种距离带来的不安全感,足以让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辗转反侧,患得患失。 沉默了片刻,陈平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道: “柔柔。” “嗯?”柳柔柔紧张地应着。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声音缓慢而清晰,“我将来能不能考中功名,会走到哪一步,都还是未知数。” 没有给她画大饼,没有轻易许下不切实际的承诺。 “但是,”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 “在我心里,眼前人,最重要。” 没有说什么“非卿不娶”的山盟海誓。 也没有说什么“富贵不忘糟糠”的陈词滥调。 只是一句简单而朴实的“眼前人,最重要”。 却如同最坚实的承诺,重重地敲在了柳柔柔的心上。 未来的事太遥远,谁也无法预料。 但他此刻的心意,是真诚的。 眼前这个默默陪伴、给予他温暖的女孩,在他心中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 这就够了。 柳柔柔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眼眶慢慢红了,有晶莹的泪珠在打转。 但嘴角,却慢慢地、慢慢地绽放出了一抹安心而羞涩的笑容。 她明白了。 平安哥没有忘记她。 平安哥心里有她。 这就够了。 “嗯。”用力地点点头,泪水终于滑落,却是喜悦的泪水。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以及,两颗因为这句模糊却又无比真挚的承诺而紧紧贴在一起的心。 然而,送走了柳柔柔,陈平安心中的那份宁静却并未持续太久。 刚才那番对话,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了他内心深处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 他和柳柔柔之间,除了那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还横亘着未来巨大的、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 身份的差距。 认知的差距。 将来他若真的考取功名,踏入仕途,见识更广阔的世界,接触更优秀的女子。 他还能坚守住这份初心吗? 而柳柔柔,一个善良淳朴、目不识丁(虽然现在开始认字了)的农家女孩,又能否适应未来可能的官宦人家的生活?能否跟上他思想前进的脚步? 门当户对。 这四个字,在这个时代,如同沉重的枷锁。 他可以不在乎,但这个社会在乎。他的家人、未来的同僚、甚至柳柔柔自己,都可能在乎。 这份看似美好的感情,未来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时间空间的阻隔,更是阶层和认知的巨大壁垒。 社会现实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侵蚀着刚才那份温情带来的暖意。 陈平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想要守护这份感情,仅仅依靠承诺和心意,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高的地位,足以打破那些世俗的偏见和规则。 科举之路,不仅是为了实现自身的价值,更是为了…守护身边的人。 这份认知,让他的目标更加明确,决心也更加坚定。 只是,柳家那边… 父母会不会因为媒婆的劝说,或者考虑到女儿的“前程”,而真的将她许配给那个“门当户对”的张木匠家儿子? 陈平安给出的那个模糊的承诺,又能否支撑柳柔柔的等待? 未来的变数,太多了。 拿起桌上的书卷,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窗外月色如水,静谧的乡村夜晚,少年心中却是一片波澜。 第45章 书山寻径,备考初策 与柳柔柔那番交谈之后,陈平安心中的紧迫感更强了。 不仅仅是为了改变自身命运,更是为了守护那份珍贵的情感,他必须在科举之路上走得更快、更稳。 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稳定下来,话本的收入虽然有波动,但足以支撑日常开销和束修笔墨。 陈屠户的债务也还得七七八八,不再是燃眉之急。 外部的威胁(王二、陈老爷)暂时蛰伏。 天时地利人和,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方向——全力备考。 目标,就是几年后,大夏王朝科举体系的第一道正式关卡:县试。 虽然只是最低级别的考试,但却是获取“童生”身份,进而参加府试、院试,最终获得秀才功名的必经之路。 重要性不言而喻。 方敬儒先生虽然已经开始教授四书五经的经义,但进度相对缓慢,毕竟还要照顾蒙学馆里其他十几个孩子。 而且,方先生的教学内容,大多还是围绕着经典的解读和字句的辨析,对于科举考试本身涉及的策论、八股文格式等应试技巧,涉及得还不多。 陈平安知道,不能完全依赖老师的进度。 他必须主动出击,利用好自己最大的优势——脑内图书馆。 夜深人静,油灯如豆。 结束了一天的蒙学课业和短暂的休息后,陈平安再次将意识沉入那片浩瀚的书海。 这一次,目标明确而集中。 “科举”、“县试”、“经义”、“策论”、“八股文”。 相关的典籍、资料、甚至笔记、心得,如同受到召唤般,从无数的书架中汇聚而来,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首先是历代科举的范文。 从前朝到本朝,从县试、府试到更高层级的乡试、会试。 无数或工整、或典雅、或气势磅礴的文章,如同画卷般展开。 不仅仅是文章本身,旁边往往还附有详细的点评和注解。 哪些是名家手笔,哪些是主考官欣赏的风格,哪些在当时引起了轰动,哪些又存在着不足和争议。 这些信息,对于一个准备参加科举的学子来说,简直是无价之宝。 光是通读这些范文,就能对科举文章的风格、要求、乃至评判标准,有一个极其直观和深入的了解。 接着是关于八股文的专门论着。 从其起源、发展,到具体的格律要求(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再到各种写作技巧、常见弊病、以及不同流派的风格特点。 条分缕析,鞭辟入里。 甚至还有一些后世学者对八股文的批判性研究,指出了其束缚思想、僵化格式的弊端。 这些不同角度的资料,让陈平安能够以一种更全面、更客观、更辩证的视角来看待这种被后世深恶痛绝的文体。 他明白,在鄙视其僵化的同时,也必须尊重其作为“游戏规则”的存在,熟练掌握其技巧,才能在科举场上脱颖而出。 最后,是关于策论的部分。 这部分内容最为庞杂。 不仅有历代经典的策论文章,更有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民生、水利、律法等各个领域的典籍和案例分析。 甚至…还有一些他前世所学的、关于社会管理、经济运行、逻辑思辨的基础理论,虽然与古代背景不完全兼容,但其中蕴含的思维方式和分析问题的角度,却具有极大的启发性。 这些知识,如果能巧妙地融入到符合时代语境的策论中,必将成为他克敌制胜的“杀手锏”。 图书馆里的这些“应试宝典”,简直就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超级外挂。 陈平安心潮澎湃,如同一个饥饿已久的人扑向了满汉全席。 开始系统地梳理、吸收这些知识。 白天在蒙学馆听方先生讲解基础经义,晚上则在图书馆里印证、深化、拓展。 遇到不懂的地方,或者想要验证自己的理解,他便会以请教的方式,去问方先生。 “先生,学生昨日读《孟子》,见有‘制民之产’一说。若要使百姓‘有恒产者有恒心’,除了教其耕种,是否还应考虑…嗯…货物之流通,商贾之有无?” 看似不经意的问题,却将话题引向了经济和商业。 方先生可能会皱着眉头,先是训诫他“士农工商,农为本”,然后才引经据典地解释孟子原意,但也可能会被他这种联系实际的思考方式所触动。 “先生,学生练习八股,总觉破题难以精当。是否有什么诀窍,能更快地抓住题旨要害?” 这是在请教八股技巧,实则是将图书馆总结的“破题法”拿出来,想听听方先生这位“过来人”的看法。 方先生可能会倾囊相授自己的经验,也可能会惊叹于他对八股文理解速度之快。 如此一来,陈平安不仅高效地吸收着图书馆的知识,还能通过与老师的互动,将其“本土化”,避免了闭门造车可能带来的偏差。 同时,他这种远超同龄人的学习速度和领悟能力,也让方敬儒先生愈发惊叹。 “此子…真乃天纵奇才。寻常孩童尚在咿呀学语、蹒跚学步之时,他已能通读经义,初窥作文法门。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啊。” 方先生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看着陈平安送来的、虽然稚嫩却已初具章法的习作,发出这样的感叹。 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这点浅薄的学问,恐怕很快就要教不了这个“妖孽”弟子了。 对于老师的惊叹和日益增加的期许,陈平安心里有数。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但也清楚自己的劣势。 比如,八股文的写作。 虽然理论和格式都懂,但真正动笔,要将自己的思想严丝合缝地塞进去,还要写得漂亮、流畅、符合规范,依旧需要大量的练习和打磨。 过早接触这些高度格式化的东西,会不会固化自己的思维,让自己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 这也是他所担心的。 因此,在学习八股的同时,他并没有放弃对其他知识的涉猎,尤其是那些能启发思维、开阔眼界的“杂学”。 他为自己制定了一份详细的学习计划。 上午,跟着方先生学习经义,打牢基础。 下午,练习书法和小楷,这是科举的“门面”,必须过关。 晚上,前半夜练习八股文写作,揣摩格式技巧。 后半夜,则沉入图书馆,广泛阅读,吸收各种知识,并尝试将现代思维与古代经典进行融合、碰撞。 这个计划,强度极大,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 但他却甘之如饴。 因为他知道,每多吸收一点知识,每多掌握一项技能,他未来的道路就更宽阔一分,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一分。 图书馆的“应试宝典”能多大程度帮助他? 现在还不好说。 毕竟,科举考试不仅仅是知识的比拼,还有临场发挥、心理素质、甚至…运气的成分。 但至少,它给了陈平安一个远超旁人的,一条通往成功的捷径。 至于会不会固化思维… 陈平安相信,只要自己时刻保持警惕,坚持独立思考,广泛涉猎,就一定能在掌握“规则”的同时,又不被“规则”所束缚。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图书馆作舟。 属于陈平安的、独特的备考之路,已经悄然开启。 目标,直指那决定命运的第一次正式科举——县试。 第46章 山林警兆,自保之念* 蒙学馆的课业日渐加深,夜晚伏案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但陈平安深知劳逸结合的道理,一副好身板才是支撑他走下去的根本。 只要得空,譬如蒙学休息,或是清晨、傍晚那点闲暇,他总会找借口溜达到屋后的浅山坡上转转。 对外说是采摘野菜,或是看看之前玩闹设下的(早已失效的)捕鸟小陷阱。 实际上,更多是为了呼吸山野间的新鲜空气,舒展一下筋骨,顺带锻炼这具八岁孩童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身体。 当然,若是运气好,能顺手打到点野味,或者发现几株能换钱的草药,那自然是意外之喜。 毕竟,家里的开销与日俱增,多一份进项总是好的。 这天下午,天色尚早,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陈平安像往常一样,跟家里打了声招呼,便独自一人钻进了后山。 避开村民常走的小径,选了一条更为僻静、草木也更茂盛的路线。 脚步轻快,目光仔细地扫视着路边的植被,希望能有所发现。 不知不觉中,周遭的树木愈发高大,灌木丛也变得浓密起来,遮天蔽日,光线明显暗淡了不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叶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这里,恐怕已经接近浅山与深山的交界地带了。 心里暗自警醒,正寻思着该往回走了。 突然。 前方不远处的密林边缘,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哗啦啦”声响,似乎有什么大型活物在其中穿梭。 紧接着,一声粗重的、带着惊恐和暴躁的哼哧声响起。 陈平安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全身。 这个声音…绝不是兔子野鸡之类的小东西。 来不及细想,几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目光飞速扫过四周,锁定旁边一棵有着粗壮树干的老树。 一个前扑,紧接着侧身翻滚,以一种远超同龄孩童的敏捷和协调性,险之又险地躲藏在了那棵大树之后。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几乎在他藏好身形的下一秒。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如同出膛的炮弹,一头浑身鬃毛倒竖、獠牙外露的巨大黑色野猪,低吼着从灌木丛中猛冲了出来。 看它那慌不择路、双眼赤红的模样,似乎是在躲避什么追赶,或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野猪显然没注意到藏在树后的陈平安,只是凭借着蛮力,疯狂地向前冲撞。 碗口粗细的树枝被它轻易撞断,地面被坚硬的蹄子刨出深深的坑洞,泥土草屑四处飞溅。 那股狂野、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平安紧紧贴着粗糙的树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大气不敢喘一口,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近了。 太近了。 他甚至能闻到野猪身上那股浓烈的腥臊气味。 只要那野猪稍微偏离一点方向,或者掉头回来… 后果不堪设想。 幸好,那头受惊的野猪似乎目标明确,并未在原地过多停留。 一路横冲直撞,很快便消失在了更远处的密林深处,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现场和渐渐远去的哼哧声。 周围,再次恢复了令人心悸的寂静。 确认危险真的远去,陈平安才敢慢慢地松开紧扒着树干的手指。 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粗糙的树皮上,带来一阵冰凉。 缓缓靠着树干滑坐到地上,双腿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刚才那一幕,如同慢镜头般在脑海中回放。 那庞大的身躯,锋利的獠牙,狂暴的力量…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逼近过。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很快被一股更强烈的后怕和无力感所取代。 自己的力量,在这原始而野蛮的自然伟力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不堪一击。 除了依靠反应速度和一点运气躲藏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若是下次运气不好,没能及时躲开呢? 若是遇到的不是受惊的野猪,而是主动攻击的豺狼虎豹呢? 或者… 若是遇到那些比野兽更可怕的人呢? 王二那样的泼皮,虽然现在暂时被唬住了,但他那双贪婪怨毒的眼睛,陈平安从未忘记。 地主陈老爷,在几次三番吃瘪之后,真的会善罢甘休吗?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动用更阴狠的手段。 还有那个在镇上遇到的药铺老板… 以及,未来科举之路上,必然会遇到的形形色色的对手和潜在的威胁。 仅仅依靠智慧和口才,真的足够自保吗? 当阴谋诡计升级为赤裸裸的暴力时,自己这副小身板,又能抵挡得了什么? 不。 不够。 远远不够。 必须拥有更强的力量。 一种能够真正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力量。 可是,力量从何而来? 脑海中的图书馆再次浮现。 意识沉入其中,焦急地搜索着。 “防身术”、“格斗术”、“拳法”、“炼体”… 无数的秘籍、图谱、文字描述涌现出来。 擒拿手、太祖长拳、八卦掌… 金钟罩、铁布衫、易筋经… 琳琅满目,看起来威力无穷。 然而,当陈平安尝试着去理解和模拟时,却发现困难重重。 那些招式图谱,画得再精妙,终究是死的。 其中的发力技巧、身法步法、气血运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绝非照猫画虎就能掌握。 至于那些高深的内功心法、炼体法门,更是如同天书一般。 什么丹田、经脉、周天运转… 没有师父的口传心授和引导,贸然修炼,只怕走火入魔的可能性远大于成功的可能性。 空有宝山,却不得其门而入。 巨大的失落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 难道,自己真的只能依靠科举这条路,慢慢往上爬,用那虚无缥缈的功名和地位来寻求庇护吗? 可这条路同样漫长而艰险,充满了变数。 万一中途夭折,或者最终失败,又该如何? 内心深处,对那种能够真正掌握自身命运、拥有超凡力量的渴望,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如果…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像话本小说里写的那种,能够飞檐走壁、点石成金的奇人异士呢? 如果…能有机缘拜入那样的门下,学得一招半式真正的本领… 哪怕只是强身健体,提升反应速度,也远比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要强得多。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在他心中点燃。 只是… 去哪里寻找这样的机缘呢? 那些传说中的高人,会看得上自己这样一个农家小子吗? 陈平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草屑,望向那幽深莫测的密林方向。 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对科举之外的、另一条道路的深切渴望和…一丝迷茫。 自保之路,看来…并非坦途。 或许,自己应该更留意身边那些“异常”的人或事? 或许,应该更主动地去打探那些关于“奇人异士”的传闻? 对力量的渴望,如同埋下的种子,开始在他心底生根。 这颗种子,未来会将他引向何方? 无人知晓。 但至少现在,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满足于现状了。 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 第47章 以文会友?指点迷津 后山遭遇野猪的惊险,让陈平安心中那根关于“实力”的弦绷得更紧了。 但他也明白,无论是寻找鬼谷先生那样的奇遇,还是按部就班地修炼,都需要时间和机缘,急是急不来的。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稳扎稳打,继续自己的学业和…话本“事业”。 《天仙配》的热度依旧不减,墨韵斋那边催稿也催得勤。 陈平安一边应付着蒙学课业,一边抽空继续完善《天仙配》的后续稿件。 这天下午,刚从蒙学馆回来,正准备坐下写点东西。 院门口却来了一位陌生的访客。 来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硬的旧儒衫,身形单薄,面带几分书卷气,又透着一股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 看到陈平安,年轻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请问…可是陈平安小先生当面?” 声音略带沙哑,语气十分客气。 陈平安打量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学生正是陈平安。足下是…” “晚生姓林,名唤林易,是邻村杏花村的童生。”年轻人连忙自报家门,脸上带着一丝羞赧和…难以掩饰的激动,“冒昧来访,还望小先生海涵。” 杏花村的童生? 陈平安搜索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和最近听到的信息,似乎没什么印象。 “林先生客气了。不知前来有何见教?”陈平安将人让进院子,搬了个小凳子请他坐下。 林易显得更加局促,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晚生…晚生是特意来向小先生请教的。” “请教?”陈平安有些意外。 “正是。”林易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勇气,“晚生…也读了小先生所作的《白蛇传》和《天仙配》话本,惊为天人。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如此引人入胜的故事。”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由衷的赞叹和一丝狂热。 “晚生自幼也喜读杂书,偶尔也曾学着写些不成器的东西,但总觉得…不得其法,写出来的东西干巴巴的,没人爱看。” “看了小先生的话本,晚生才恍然大悟,原来故事还可以这样写。” “所以…晚生今日厚颜前来,是想…是想向小先生请教一二。这…这写故事,可有什么诀窍?如何才能像小先生这般,将人物写得活灵活现,情节写得跌宕起伏?” 说完,一脸期盼地看着陈平安,眼神里充满了对“大神”的崇拜。 陈平安听明白了。 这位林易,是个不得志的文学爱好者,看了自己的话本,深受启发,特意跑来“取经”的。 看着他那诚恳而热切的眼神,以及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陈平安大概能猜到他的处境。 多半也是个家境贫寒,想靠读书改变命运,却屡试不第,偶然间看到通俗话本似乎也能“挣钱”,便动了心思,想走这条“旁门左道”试试。 对于这种人,陈平安谈不上反感,甚至还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至少,他不是像孙童生那样来挑衅的,也不是像那些远房亲戚一样来占便宜的。 态度很诚恳,目的也明确。 略作思索,陈平安心里有了计较。 直接敝帚自珍,将其拒之门外?似乎没必要,也显得自己小气。 倾囊相授?那更不可能。图书馆里的那些文学理论,拿到这个时代来说,太过惊世骇俗。 不如…就以“共同探讨”的名义,点拨他几句,结个善缘。 顺便,也可以通过他,了解一下县里其他读书人的情况,特别是那些同样在科举路上挣扎的寒门子弟的现状。 “林先生言重了。”陈平安脸上露出谦和的笑容,“学生不过是胡乱涂鸦,侥幸得了些虚名,哪里谈得上什么诀窍。‘请教’二字,更是愧不敢当。若林先生不嫌弃,咱们倒可以…共同探讨一二。” 姿态放得很低,给足了对方面子。 林易闻言大喜过望,连连道:“小先生过谦了。能得小先生指点一二,晚生已是感激不尽。” “那…林先生觉得,自己的文章,主要问题出在哪里呢?”陈平安引导着话题。 林易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晚生觉得…自己写的人物,总是…干巴巴的,不够生动。情节呢,也平铺直叙,没什么起伏波澜。” 这是很多初学者的通病。 陈平安心里有数,结合图书馆里关于“人物塑造”和“情节结构”的基础理论,开始用一种浅显易懂的方式进行“点拨”。 “林先生觉得人物干巴巴,或许…是因为我们只写了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却没写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说?” “所谓‘知其然,亦要知其所以然’。一个人物,他的出身背景、性格经历、内心欲求,都会影响他的言行举止。咱们在下笔之前,不妨先问问自己,这个人物,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要什么?他害怕什么?把他这些‘里子’想透了,那他的‘面子’(言行举止)自然就立起来了,也就活了。” 这番话,其实是现代编剧理论里“人物小传”和“核心动机”的简化版,但用儒家“知行合一”、“格物致知”的道理包装一下,听起来也颇有几分道理。 林易听得连连点头,眼中露出茅塞顿开的光芒:“对对对。小先生所言极是。晚生以前只顾着编排情节,却忽略了人物的根子。受教了,受教了。” “至于情节平铺直叙嘛…”陈平安继续说道,“或许可以试试…制造一些‘冲突’和‘转折’?” “冲突?转折?”林易不解。 “嗯。比如,主角想要达成一个目标,总不能让他轻轻松松就成功了?得给他设置点障碍,让他遇到些困难,甚至…让他失败几次。” “这个障碍,可以是外部的敌人,也可以是内心的挣扎。有了冲突,故事才会有张力。” “转折呢,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在读者以为故事要往东走的时候,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他惊呼一声‘原来如此’。这样,故事才不会显得寡淡无味。” 这又是现代叙事理论里“矛盾冲突”、“设置悬念”、“反转”等技巧的通俗化解释。 陈平安结合《白蛇传》和《天仙配》里的具体情节,简单举了几个例子。 比如白素贞与法海的冲突,董安卖身葬父的困境,水漫金山的转折等等。 林易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原来…故事还可以这么写。 困扰了他许久的难题,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解决的方向。 “小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林易激动地站起身,对着陈平安深深一揖,“晚生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先生之才,远非晚生所能及也。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用得着晚生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态度极其诚恳,感激涕零。 陈平安连忙扶起他:“林先生不必如此。你我皆是爱文之人,互相探讨罢了。算不得什么指点。” 又与林易闲聊了几句,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些县里读书人的情况。 比如县学里有哪些出名的才子,今年的县试大概有多少人参加,竞争态势如何,以及…有没有其他像林易这样,对通俗话本感兴趣,或者试图以此谋生的读书人。 林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平安。 通过这次交谈,陈平安不仅收获了一个对自己感恩戴德的“粉丝”,也对本地士林的现状和科举的竞争环境,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送走了感激涕零的林易。 陈平安站在院子里,若有所思。 这件事,很快就在小范围内传开了。 有人称赞陈平安小小年纪便有大家风范,不吝赐教,乐于助人。 也有人依旧抱着老观念,讥讽他“不务正业”,整日里与那些写“小说家言”的人为伍,失了读书人的身份。 对于这些赞誉或非议,陈平安已经能够做到心如止水,不置可否了。 名声是双刃剑,有人捧你,就有人踩你。 关键在于,自身的实力是否足够强大,能够支撑起这份名声,抵御住随之而来的风雨。 至于那位林易书生,未来是会成为自己的助力,还是因为某些原因变成对手? 现在还不好说。 人心难测。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少目前看来,结下这份善缘,总归不是坏事。 而自己在士林中的初步形象,大概就是…一个才华横溢、略显神秘、特立独行,但似乎还算“乐于助人”的“神童”。 这个形象,有利有弊。 如何利用好其中的“利”,规避其中的“弊”,将是他未来需要不断学习和实践的课题。 第48章 恒产渐增,开源之思 日子在读书、写书、以及偶尔应对乡里琐事中平稳度过。 陈家新买的几亩田地,也在陈山和李秀的辛勤耕耘下,渐渐焕发出新的生机。 尤其是那几亩原本贫瘠的薄田,在陈平安有意无意的“指点”下,变化最为明显。 “爹,娘,我从一本古农书上看到说啊…” 晚饭桌上,陈平安又开始了他的“知识普及”,当然,依旧是托名于虚无缥缈的“古农书”。 “书上说,种地不能光靠力气,还得讲究方法。比如这选种,就得挑那些长得最饱满、最壮实的穗子留下来做种子,这样来年长出来的苗才能更壮实。” 这是最基础的简单育种概念。 “还有这施肥,也不能光用草木灰。咱们家烧完灶膛的灰,还有鸡粪、人畜粪便,沤熟了都是好肥料。不同的地,不同的庄稼,得用不同的肥,还得看时节…” 将图书馆里关于堆肥、合理施肥的知识,用最朴素的语言解释出来。 “还有这浇水,也不是越多越好。得看天时,看地湿,看苗情…” 陈山和李秀起初是将信将疑,毕竟祖祖辈辈都是这么种地的,一个孩子能懂什么? 但想到儿子之前的种种“神奇”表现,加上他说得头头是道,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们按照陈平安的“建议”,在自家田里做了一些尝试。 没想到,效果竟然出奇地好。 同样的地,同样的年景,陈家田里的庄稼长势明显比别家要好上一截。 到了秋收时节,粮食产量实实在在地提升了一两成。 虽然提升不算惊天动地,但对靠天吃饭的农家来说,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陈山和李秀对儿子彻底服气了,心里那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只觉得自家平安,真是老天爷赐下来的宝贝疙瘩,不仅会读书写字,连种地都懂这么多。 陈平安看着粮仓里渐渐堆满的粮食,心里也松了口气。 农业是根本,保证了家里的口粮,才能让他更安心地去做其他事情。 然而,光靠农业和那日益受到关注(也意味着风险增加)的话本收入,似乎还不够。 话本的收入受市场波动影响大,而且名声太盛,难免引人觊觎或非议。 农业收入稳定,但增长缓慢,且受天时地利影响巨大。 有没有…更稳定、更长远,也更…符合自己“读书人”身份的财源呢? 陈平安开始思考新的“开源”之路。 目光首先投向了镇上的手工业。 纺织?榨油?酿酒? 这些行业,在这个时代虽然有一定发展,但大多是小作坊模式,投入大,见效慢,而且技术含量相对固定,自己这个外行很难插手,更别说利用图书馆知识进行“降维打击”了(比如弄个蒸汽机出来?那纯属找死)。 更重要的是,一个读书人,整日里跟油、布、酒打交道,也容易被人诟病“不务正业”、“与民争利”。 思来想去,似乎还是得从自己熟悉的领域入手。 文化相关的产业。 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这是读书人的必需品,市场需求稳定,而且与自己的身份也算契合。 如果能在这方面做点文章… 改良造纸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他否定了。 造纸术在古代是重要的技术,往往受到官府的严格管控。 贸然拿出超越时代的技术,风险太大,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改良墨锭? 图书馆里关于制墨的记载不少,从最基础的松烟墨,到各种加入名贵药材、香料的贡墨、御墨,工艺流程、配方比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大夏朝目前市面上流通的墨,品质参差不齐。 墨韵斋卖的那种劣质墨锭,烟熏火燎,干涩难用。 文渊阁里的好墨,价格又极其昂贵,普通读书人根本用不起。 如果自己能利用图书馆的知识,制作出一种品质尚可、价格适中的墨锭… 市场前景应该不错。 而且,制墨相对来说,技术门槛不算太高(相比造纸),需要的材料(如松木、桐油、少量胶和香料)也比较容易获取。 风险相对可控。 这个想法,似乎可行。 陈平安将目光锁定在了“制墨”上。 当然,他不可能自己亲自去烧松烟、和墨泥。 还是得找人合作。 但在这之前,他需要先进行一些小范围的尝试,验证图书馆知识的可行性,并找到适合当前条件的、最优化的配方和工艺。 于是乎,接下来的日子里,陈平安除了读书、写话本,又多了一项“秘密”活动。 他开始留意收集制墨所需的各种材料。 去后山捡拾特定的松木枝(用于烧取松烟)。 托父亲去镇上购买少量的桐油、骨胶。 甚至…他还尝试着从一些常见植物中提取天然香料或色素(图书馆植物学知识)。 然后,趁着夜深人静,或者躲在自家柴房的角落里,偷偷进行一些小规模的实验。 点燃松枝,收集那黑色的烟灰。 按照图书馆记载的比例,将松烟、骨胶、清水混合,反复捶打、揉捏。 尝试加入不同的香料或药材(比如少量冰片,有防腐增香之效),观察其对墨质的影响。 这个过程,自然是充满了失败和狼狈。 不是烟灰收得不够细,就是胶的比例不对,要么就是火候掌握不好。 弄得自己常常一身乌黑,满手墨污,还差点把柴房给点着了。 李秀看到儿子身上脸上经常沾着黑灰,好奇地问过几次。 陈平安都以“练习书法,不小心弄脏了”或者“帮先生研墨”等理由搪塞过去。 父母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往深处想。 然而,他这些“不务正业”的举动,却没能逃过方敬儒先生的眼睛。 方先生虽然年老,但心思缜密。 他发现自己这位得意门生,最近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 身上偶尔会带着一股淡淡的烟火味。 手指缝里,也时常残留着难以洗净的墨渍(比正常写字留下的更重)。 联想到之前陈平安写话本、以及对各种“杂学”的好奇。 方先生心里那份担忧又冒了出来。 这孩子…该不会又在鼓捣什么“奇技淫巧”? 这眼看着就要准备县试了(虽然还有段时间),正是需要收心养性、专心学问的时候。 可不能再让他分心了。 找了个机会,方先生又一次将陈平安留下。 “平安。”老先生看着他,目光严肃,“老夫看你近日似乎…心神不属。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还是…又在琢磨那些‘无用’之事?”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提醒和敲打。 陈平安知道瞒不过老师的眼睛,也不敢完全撒谎。 只能半真半假地解释:“回先生,学生不敢。只是…学生近日练习书法,总觉得市面上的墨锭要么太贵,要么质次难用。便…便想着,能不能自己试着做一点,或许…能省些笔墨钱。” 将动机归结为“省钱”和“为了更好地练字”,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方先生听了,眉头依旧没有舒展。 “胡闹。”老先生斥道,“制墨乃是墨工之事,岂是读书人该做的?你有这闲工夫,为何不用在揣摩经义、练习策论上?” “圣人云,‘君子不器’。读书人当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岂能将心思耗费在此等末流技艺之上?速速收了你那些心思,将精力放回正途上来。” 态度严厉,不容置疑。 陈平安知道,在老师这种传统文人看来,自己这种行为确实是“离经叛道”了。 “是。先生教训的是。学生知错了。”立刻躬身认错,态度诚恳。 至于心里怎么想,那就另当别论了。 方先生见他认错态度良好,脸色稍缓,又语重心长地劝了几句,无非是珍惜光阴、专心向学之类的话。 陈平安一一恭敬应下。 离开了蒙学馆,走在回家的路上。 陈平安心里却在想:君子不器?固步自封罢了。 若非这些所谓的“末流技艺”,自己和家人恐怕早已饿死或被逼死了。 老师的教诲,不能不听。 但自己的路,还得自己走。 制墨的尝试,不会停止。 只是…需要做得更加隐蔽,不能再让老师察觉了。 同时,也得在学业上表现得更加优异,才能让老师放心,也才能堵住那些可能的非议。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要更忙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加快了脚步。 那条通往成功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而他,早已做好了披荆斩棘的准备。 第49章 良师苦心,学问深究 上次关于“制墨”的谈话之后,方敬儒先生对陈平安的关注更加密切了。 老先生心里始终存着一个念头:必须将这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彻底引回到科举的正途上来,不能让他因为那些“旁门左道”而耽误了锦绣前程。 如何引导呢? 仅仅是口头劝诫,效果似乎有限。 这孩子主意正得很,表面恭敬,内里未必真听进去了。 思来想去,方先生决定采取一种更“釜底抽薪”的办法。 用圣贤学问本身的博大精深,来“镇住”他。 让他明白,真正的学问浩如烟海,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得其万一,根本没有精力再去分心他顾。 于是,从那天起,方先生给陈平安布置的课业,难度陡然提升。 不再是基础的蒙学内容,也不再是按部就班的四书讲解。 而是直接抛出一些经义中极难理解、历代大儒都争论不休的“微言大义”。 比如,《春秋》笔法。 “平安,你看《春秋》记载‘僖公二十八年,天王狩于河阳’。此事,左氏传如何记述?公羊、榖梁二传又有何不同解说?孔圣人如此下笔,其褒贬之意何在?你且细细说来。” 这个问题涉及《春秋》三传的异同,以及孔子作《春秋》的“书法”原则,极其考验考生的经学功底和思辨能力。 又比如,理学心性之辨。 “程朱理学,主张‘性即理’。陆王心学,则言‘心即理’。二者看似对立,实则皆发于圣人之道。你以为,此二者之异同关键何在?于我辈修身治学,又有何借鉴意义?” 这个问题更是深入到了宋明理学的核心争论,通常是更高层次科举考试才会涉及的内容。 方先生抛出这些难题,目的很明确。 就是要让陈平安知难而退。 让他明白,圣贤学问高深莫测,远非他现在这点小聪明所能完全驾驭。 让他感受到学海无涯的压力,从而收敛心神,不敢再轻易分心去搞那些“杂学”。 然而,结果却完全出乎了方先生的意料。 面对这些连许多老秀才都未必能说明白的难题,陈平安非但没有丝毫畏难之色,反而像是找到了新的乐趣,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每当方先生抛出一个难题,只见陈平安眉头微蹙,略作沉吟(当然,脑海里的图书馆早已开始高速运转)。 片刻之后,便能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地给出自己的解答。 关于《春秋》笔法,不仅能准确说出三传的记载差异,更能结合当时的政治背景和后世评价,分析出孔子下笔褒贬的不同侧重,甚至能提出几种不同的解读可能性。 关于程朱陆王之争,更是如数家珍,不仅能清晰辨析两派观点的核心差异(格物致知 vs 致良知),还能追溯其思想源流,分析其利弊得失,甚至尝试着提出一种调和折中的看法(当然是以请教的口吻)。 他的回答,往往不止于解释字面意思,更能深入挖掘其背后的思想内涵、历史背景、以及不同流派的观点碰撞。 其知识的广度、理解的深度、思维的敏捷度,都远远超出了方先生的想象。 甚至… 有时陈平安在阐述自己观点时,提出的某些新颖角度或独特见解,连方敬儒这位浸淫经学数十年的老学究,都闻所未闻,需要反复琢磨,甚至能从中获得新的启发。 “先生,关于‘天理人欲’之辨,学生以为,‘人欲’未必全然是恶。如饮食男女,乃天性使然,若能合乎‘礼’,便不失为‘天理’之体现。关键在于如何‘节制’,而非一味‘灭绝’。不知学生此见,是否过于浅薄?” 这种观点,在当时“存天理,灭人欲”的主流思潮下,显得颇为“大胆”,却又隐隐契合了儒家某些更早期的、更人性化的思想。 方敬儒听了,往往会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和思考。 一开始的震惊,渐渐变成了麻木。 再后来,则是一种近乎“认命”的叹服。 妖孽。 这孩子,根本不是什么璞玉。 他就是个妖孽。 一个披着孩童外衣、脑子里却装着不知多少经纶的妖孽。 自己这点浅薄的学问,在他面前,简直不够看。 还想用难题镇住他? 简直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罢了罢了。 方敬儒彻底放弃了用学问“压服”陈平安的念头。 也基本默认了这孩子偶尔“不务正业”的事实。 或许,天才的道路,本就与常人不同。 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至于他将来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于是,方先生不再刻意用难题去“刁难”陈平安。 而是真正将他视为一个可以平等交流、教学相长的对象。 讲解经义时,不再是单向灌输,而是鼓励他提出自己的看法。 遇到疑难之处,也会坦诚地与他讨论,听取他的意见。 甚至,在批改陈平安的八股文习作时,方先生有时会觉得,自己不是在指导学生,反倒像是在品读一篇虽然稚嫩、却已初具大家风范的佳作。 师生二人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融洽和谐的阶段。 亦师,亦友。 在这种独特的学习氛围下,陈平安的学问根基愈发扎实。 不仅仅是对儒家经典的理解更加深入透彻。 更重要的是,他学会了如何在古代的语境下,运用图书馆的知识,进行独立的思考和表达。 学会了如何在遵循规则(如八股格式)的同时,又能巧妙地融入自己的见解和风格。 这种能力,对他未来参加科举考试,乃至踏入仕途,都将是至关重要的。 当然,他也更加注意在老师面前“藏拙”。 不再轻易抛出那些过于“惊世骇俗”的观点。 回答问题时,也更加注重引经据典,将自己的想法包装得更符合“圣贤之道”。 方先生态度的转变,对他未来的发展无疑是极为有利的。 这意味着他可以更自由地安排自己的学习时间和内容,不必再过多担心老师的质疑和干涉。 也意味着,他与这位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师之间,建立起了更深厚、更稳固的情感连接。 这在这个人情社会里,同样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只是,陈平安那远超年龄的学识和“超前”的见解,真的能一直隐藏下去吗? 随着他未来接触到更高层次的学者和官员,这份“异常”会不会引来更深的探究和怀疑? 图书馆这个秘密,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既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他最深的隐忧。 如何把握其中的平衡,将是他一生都需要面对的课题。 但至少现在,在家乡这片小小的天地里,他已经初步赢得了老师的信任和尊重,为未来的腾飞,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第50章 回首,前路迢迢 寒风卷起枯叶,在院子里打着旋儿。 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预示着一场冬雪或许即将到来。 年关将近,村子里也渐渐染上了一丝萧瑟和…期待的气息。 陈平安站在自家新翻修的屋檐下,望着眼前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 距离那场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紫禁城大火,似乎已经过去快3年了。 回首望去,这些经历,简直比他前世几十年都要波澜壮阔。 从最初醒来时的茫然、恐惧、挣扎求生,到后来利用图书馆知识初觅生机,智斗恶邻,巧计赚钱。 再到进入蒙学,舌战顽童,诗惊四邻,一步步崭露头角。 每一次化险为夷,每一次看似“侥幸”的成功,背后都凝聚着他成年人的灵魂智慧和图书馆这个巨大金手指的支撑,当然,也少不了自身的努力和一点点运气。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虽然朴素但已不再有补丁的棉袍,感受着脚下新鞋的温暖。 再看看身后那座虽然依旧简陋、却已不再四壁漏风,甚至添置了些许新家具的家。 院子里,母亲李秀正在晾晒着准备过年的腊肉(自家腌制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父亲陈山则在角落里修理着农具,动作沉稳有力,眉宇间的愁苦早已被生活的希望所取代。 生存的危机,算是彻底解除了。 依靠话本的持续收入和改良农耕带来的增产,家里的经济状况也日益好转,甚至略有盈余,初步实现了经济独立。 那个如同噩梦般缠绕的陈屠户的债务,也已还清大半,不再是燃眉之急。 村里的泼皮王二,被几次敲打和“超自然”警告后,彻底老实了,轻易不敢再来招惹。 地主陈老爷,在几次暗中使绊不成、反被舆论敲打后,也暂时偃旗息鼓,至少表面上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 恶邻的威胁,基本解除。 学业上,得到了方敬儒先生的倾囊相授,经义基础日益扎实,对科举应试之道也有了初步了解。 “神童”之名加上“诗才”光环,让他在乡里乃至镇上都薄有声名,赢得了一定的社会尊重。 身边,也有了真正关心他的人。 父母的慈爱,老师的期盼,还有…柳柔柔那份纯粹而温暖的情谊。 这一切,都让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异乡客,而是真正在这个时代扎下了根。 盘点着这些收获,陈平安心中充满了感慨和一丝…淡淡的成就感。 然而,短暂的回顾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更深的清醒和紧迫感。 这一切,真的稳固吗? 经济上,话本收入能持续多久?刘掌柜的贪婪和潜在的竞争威胁始终存在。 农业收入更是靠天吃饭。所谓的“家业初兴”,根基其实还很薄弱。 环境上,王二和陈老爷只是暂时蛰伏,如同潜伏的毒蛇,一旦有机会,必然会反扑。 更别说未来可能遇到的更强大、更阴险的敌人。 学业上,自己目前这点成就,放在整个大夏王朝的科举体系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前路漫漫,每一步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所谓的“神童”之名,是助力,但也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引来更多的审视和打压。 自身实力上,图书馆是最大底牌,但其秘密必须死守,使用也受限制。 还有…与柳柔柔的未来。 那份看似美好的约定,能否抵挡住未来巨大的身份差距和社会压力?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陈平安: 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开始。 真正的挑战,还远未到来。 他眺望着远处青溪县城的方向,那里,将是他踏上科举之路的第一站。 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第一桶金已经到手,薄有声名也已积累。 接下来,是时候真正踏上那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路了。 只有通过科举,获得功名,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和更多的资源,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保护好身边的人,也才能…去探寻这个世界更多的秘密。 内心深处,对这个时代,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清晰的规划。 不再迷茫,不再犹豫。 只有无畏的勇气和坚定的决心。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远处山林深处那清冽而神秘的气息。 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片土地的真实。 他陈平安的“神童”之路,将如何续写? 他能否在科举的独木桥上披荆斩棘? 能否守护住心中的秘密和珍视的情感? 能否最终揭开这个世界的神秘面纱? 一切,都将在新的篇章中,缓缓展开。 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整理好行装,磨砺好心志。 等待着,那一声宣告科举之路正式开启的钟鸣。 等待着,那一场注定不凡的县试。 第51章 鹅声再起,乡野传唱 年关的喧嚣渐渐远去,小河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冰雪消融,田埂上的积雪化作涓涓细流,滋润着沉睡了一冬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早春特有的、湿润而清冽的气息。 陈平安结束了短暂的休整和内心的盘点,再次背起小书包,踏入了方敬儒先生的蒙学馆。 与之前相比,此刻的心境已然不同。 目标更加明确——县试。 方向更加清晰——科举正途为主,积蓄力量为辅。 心态也更加沉稳——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 蒙学馆里的课业依旧。 方先生见他经历了一个年假的“沉淀”,不仅没有丝毫懈怠,反而眼神更加专注,学习也愈发刻苦,心中甚是欣慰。 这日,方先生正讲解到《诗经》中的《关雎》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老先生摇头晃脑,用带着韵律的腔调吟诵着。 “此篇乃《风》之始,言后妃之德也。以雎鸠之和鸣,兴淑女之匹配君子…” 讲解完诗经大意,方先生又引申开来,谈及诗歌的“兴、观、群、怨”之用,强调观察事物、体悟情感对于读书作文的重要性。 “譬如,”老先生的目光扫过堂下,最后落在陈平安身上,“陈平安那首《咏鹅》诗,便是观物有感,自然流露。” 再次提起《咏鹅》,方先生的脸上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欣赏。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短短二十字,将白鹅嬉水之态描摹得何等生动,何等传神。此等佳句,便是‘兴于观’,‘感于物’的最好例证啊。” 听到先生再次公开夸赞陈平安,其他学童们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 陈富贵则撇了撇嘴,低下头去,眼不见为净。 陈平安则起身,恭敬地应道:“先生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非是谬赞。”方先生摆摆手,似乎是触动了心弦,来了兴致,“此诗浑然天成,老夫也甚是喜爱。只可惜当日未能录下,实为憾事。” 说着,竟真的站起身,走到自己的书桌旁。 在学童们惊讶的目光中,老先生从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方看起来颇为名贵的端砚,一块油光发亮的徽墨,还有一叠质地细腻的宣纸。 这些,显然是他平日里轻易不用的珍藏之物。 亲自研墨,调试墨色。 动作庄重而虔诚,仿佛在进行某种重要的仪式。 “先生这是要做什么?”有学童忍不住小声嘀咕。 “看样子…是要写字?” 只见方先生铺好宣纸,拿起一支崭新的紫毫笔,略一沉吟,笔尖便饱蘸浓墨,落于纸上。 写的,正是那首《咏鹅》。 “鹅,鹅,鹅…” 老先生的字,功底深厚,笔力遒劲,带着一股文人的风骨。 与陈平安那稚嫩的“涂鸦”相比,自然是天壤之别。 但此刻,他却写得异常认真,仿佛在誊抄什么传世名篇一般。 学童们都屏住了呼吸,安静地看着。 他们或许不懂书法的好坏,但能感受到先生此刻那份发自内心的郑重和…喜爱。 一首二十字的小诗,很快便誊抄完毕。 方先生放下笔,举起那张宣纸,仔细端详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嗯。好诗,还需好字相配。如此,方不负其天成之趣。” 又小心翼翼地将墨迹吹干,如同对待珍宝般将其卷起收好。 这一幕,对在场的学童们来说,无疑是极具冲击力的。 连先生都如此珍视陈平安作的诗,亲自用最好的纸笔誊抄下来。 可见这首诗,是真的好。 陈平安,是真的厉害。 放学之后,这个“先生亲笔誊抄《咏鹅》”的见闻,又成了孩子们回家后新的谈资。 一时间,《咏鹅》这首原本就在乡间流传的小诗,热度再次被点燃。 这一次,不仅仅是孩子们在念,连大人们也开始真正重视起来。 “听说了吗?方先生都亲自把平安那首诗写下来收着呢。” “真的假的?那可是读书人看重的东西。” “看来平安这娃儿,是真的有大才啊。以后指定错不了。” “咱们村,这是要出个大人物了。” 村民们看陈家的眼神,更加不同了。 羡慕、敬佩,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巴结。 陈平安“神童”之名,在“会讲故事”之后,因为这首《咏鹅》以及方先生的“认证”,又牢牢地添上了一个含金量更高的标签——“诗才”。 名声,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陈山和李秀走在村里,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或真或假的恭维和羡慕,心里自然是无比骄傲和自豪。 但夜深人静时,李秀还是会忍不住向丈夫念叨:“当家的,平安这名声…是不是太大了点?我这心里头…总觉得有点慌。” 陈山嗒着烟袋,眉头也微微皱着:“是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就是这个道理。可…这也是孩子有出息的表现啊。咱们总不能拦着不让他上进?” “那倒不是…”李秀叹了口气,“就是担心…招人嫉恨。你看那陈富贵家…” “哼。”陈山冷哼一声,“他家现在也蹦跶不起来了。再说,平安现在也是读书人了,将来还要考功名呢。谁敢轻易动他?” 话虽如此,但那份潜在的担忧,依旧萦绕在夫妻俩心头。 而方敬儒先生,在彻底认可了陈平安的天赋之后,对他的关注和投入也达到了顶峰。 课堂内外,都将他视为重点培养对象。 不仅在经义讲解上更加深入,还开始系统地传授诗词格律、作文法门等更高深的知识。 对他的要求,也变得更加严格。 期望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切,陈平安都感受得到。 老师的厚爱,父母的期盼,乡邻的关注… 这些都是动力,但也同样是压力。 盛名之下,他必须更加努力,更加谨慎。 而蒙学馆里,陈富贵等人看着陈平安愈发“得宠”,心中的嫉妒和不甘也越发浓烈。 虽然暂时不敢再明着挑衅,但私下里的议论和怨言却从未停止。 “哼,不就是运气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先生也真是偏心,什么好东西都向着他。” 怨恨的种子,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机会。 诗名鹊起,究竟是福是祸? 这份突如其来的、远超年龄的才名,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机遇?比如…来自县城更高层面的关注? 又会带来怎样的挑战?比如…更深的嫉妒和更阴险的算计? 陈平安站在自家院中,望着天边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眼神深邃。 未来的路,还很长。 第52章 课堂风波,智对顽童 《咏鹅》带来的赞誉如同温暖的春风,吹拂着陈平安,也让他成了蒙学馆里当之无愧的焦点。 方敬儒先生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在他身上停留更久,提问的次数也愈发频繁。 其他学童看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嫉妒或不服,渐渐变成了混合着敬佩和好奇的复杂情绪。 唯独一人,看向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碴子,愈发冰冷怨毒。 那便是陈富贵。 自从上次作诗被比下去,又在课堂问答中被陈平安反将一军后,这位地主家的独子便将陈平安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穷小子,能得到先生的青睐,能得到所有人的关注。 凭什么自己这个家境优越、本该是众人中心的小少爷,反倒成了他的陪衬。 不甘、嫉妒、怨恨,如同毒藤般在陈富贵幼小的心灵里疯狂滋长。 看着陈平安那副平静淡然、似乎对一切赞誉都毫不在意的模样,陈富贵心里的火气更是无处发泄。 必须让他出丑。 必须让所有人看看,这个所谓的“神童”,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家伙。 阴暗的念头在心底盘旋,陈富贵开始暗中串联平日里跟着自己的那两个小跟班。 “喂,明天上课的时候,等那姓陈的背书,咱们就这样…” 角落里,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低声密谋着。 第二天,蒙学馆的课堂上。 方先生正在讲解《论语》的篇章。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此乃《学而》篇开篇之语,亦是圣人教导我辈为学处世之根本…” 老先生讲得深入浅出,声音抑扬顿挫。 下面的学童们大多听得认真,只有陈富贵和他那两个同伴,眼神闪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讲解完毕,便是例行的检查背诵环节。 方先生随意点了几个学童的名字。 有的背得磕磕绊绊,有的则相对流利。 终于,目光落在了陈平安身上。 “陈平安,你来背诵方才讲解的这一段。” “是,先生。”陈平安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就在此时。 坐在前排的陈富贵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咳嗽:“咳咳咳。” 声音又大又突兀,故意打断课堂的安静。 紧接着,他旁边的两个跟班也跟着“不小心”地弄掉了桌上的砚台,“哐当”一声,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又有人“不小心”碰掉了书本,发出一阵哗啦的响声。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课堂变得有些混乱。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故意的。 目标,直指正在准备背诵的陈平安。 想用这种方式打扰他,让他分心,让他出错,让他当众出丑。 方先生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并未立刻发作,只是看着陈平安,想看他如何应对。 陈平安站在那里,小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仿佛周围的混乱与他无关。 目光清澈,直视前方,没有理会那些拙劣的干扰。 等到那阵混乱稍稍平息。 清朗的童音响起,不疾不徐,字正腔圆: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声音稳定,节奏平缓,没有丝毫被打扰的迹象。 甚至,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度。 fwlessly (完美无瑕地) 地将整段背诵完毕,一字不差,连语气都模仿得恰到好处。 屋子里一片寂静。 那些原本想看好戏的学童,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陈富贵和他那两个跟班,更是愣住了,没想到自己的干扰竟然毫无效果。 方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了点头:“嗯,不错。坐下。” 随后,目光转向陈富贵:“陈富贵,你来背。” 陈富贵没想到先生会立刻点他的名,有些措手不及。 加上刚才的干扰计划失败,心里本就有些慌乱。 站起身来,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始背诵:“子…子曰…学…学而…” 声音干涩,磕磕巴巴。 背到后面,更是错漏百出,将“说乎”念成了“悦乎”,又把“人不知而不愠”给忘了半句。 引得下面一阵低低的窃笑声。 就在陈富贵涨红了脸,几乎要背不下去的时候。 陈平安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语调。 “富贵兄,方才先生讲解时,似乎说过,‘说’通‘悦’,但此处用‘说’字,更能体现内心之喜悦,并非简单的‘高兴’。还有,‘人不知而不愠’的‘愠’字,是恼怒、怨恨的意思,富贵兄似乎…漏了几个字呢。”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指出了陈富贵背诵中的两处明显错误。 没有指责,没有嘲讽,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陈富贵难堪。 这等于是当众宣布,你不仅背错了,连刚才先生讲的都没听进去。 “我…我…”陈富贵被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怒。 恼羞成怒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指着陈平安就嚷嚷起来:“你…你得意什么。不就是会背几句书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作诗也是运气好,瞎诌了几句歪诗罢了。” 终于撕破了脸皮,开始进行人身攻击。 将陈平安的才华归结为“运气”,贬低《咏鹅》为“歪诗”。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最无力的反击方式了。 然而,面对这气急败坏的挑衅。 陈平安依旧没有动怒,小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天真”的好奇。 歪了歪脑袋,看着陈富贵,用一种极其无辜的语气反问道: “哦?富贵兄觉得我那首是‘歪诗’?觉得作诗很容易,只是运气好?” “那…”笑容变得更加纯良,眼神却带着一丝狡黠,“既然如此容易,不如…富贵兄你也当场作一首‘歪诗’让大家听听?也让我们开开眼界,看看运气来了,是怎么作出诗来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用你自己的话,来堵你的嘴。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话一出,整个蒙学馆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堂大笑。 连几个平日里和陈富贵交好的孩子,都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陈富贵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彻底噎住了。 让他作诗? 还是当场作? 别说歪诗了,他连打油诗都憋不出一句。 站在那里,张口结舌,脸涨得像猪肝一样,手指着陈平安,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窘迫。 难堪。 无地自容。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如同无数根细针,刺得他浑身难受。 最终,这位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小霸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推开面前的桌子,哭着跑出了蒙学馆。 留下身后一片更加响亮的哄笑声。 窗外,方敬儒先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默默地摇了摇头。 对于陈富贵今天的行为,他自然是十分不悦。 小小年纪,心思不正,嫉贤妒能,还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干扰课堂,实非读书人所为。 但对于陈平安最后那番应对… 老先生心里却又升起一丝隐忧。 这孩子,太聪明了,也…太锐利了。 言语之间,看似温和无害,实则暗藏机锋,字字诛心。 虽未恶语相向,却能杀人于无形。 这份机敏和口才,用在正途自然是好。 可若是将来… 唉。 过刚易折啊。 看来,对这孩子的教导,不仅仅要传授学问,更要磨练心性,教他懂得“藏锋”之道才行。 而此刻的陈平安,看着陈富贵哭着跑开的背影,心里没有半分得意。 只是默默地想:对付这种低智商的对手,果然还是智力碾压最有效,也最省力。 至于他会不会回家告状,引来他那个地主老爹的介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自己如今,也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只是,这蒙学馆里的日子,怕是不会再那么平静了。 第53章 良师深意,再试璞玉 课堂上智对陈富贵的风波,并未在蒙学馆里掀起太大的波澜。 陈富贵哭着跑回家后,或许是真的被打击到了,或许是被家里人训斥了,接连几天都没来上学。 其他学童对陈平安的态度则更加敬畏,再没人敢轻易上前挑衅。 陈平安乐得清静,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学业之中。 方敬儒先生看在眼里,心里却并未完全放下。 陈平安展现出的才华,尤其是那惊人的记忆力和远超年龄的理解力,固然令他惊喜。 但同时,一丝隐忧也悄然滋生。 这孩子…会不会只是记性太好,擅长背诵和模仿,而缺乏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对圣贤道理的理解和认同? 毕竟,他年纪太小了。 而且,之前还沉迷于编写那些市井话本。 读书人,尤其是将来要走科举之路的读书人,光有才华是不够的。 德行,心性,对儒家伦理的认知,才是根本。 若是根子不正,才华越高,将来为祸越大。 不行,必须得再试探试探,看看这块璞玉的内里,究竟是何成色。 于是,在接下来的教学中,方先生悄然改变了策略。 讲解经义时,不再仅仅满足于字词的解释和句意的疏通。 而是开始有意地,抛出一些更深层次的、涉及道德困境和伦理思辨的问题。 这些问题,往往没有标准答案,更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实想法和价值取向。 这天,讲到《论语》中关于“孝”的篇章。 方先生讲完“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这一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解释。 而是目光扫过堂下,最后落在陈平安身上。 “平安。” “学生在。”陈平安起身。 “你来说说,孔圣人此言,何解?为何‘父子相隐’,便是‘直’(正直)呢?”方先生缓缓问道。 这个问题,历来就存在争议。 涉及到“亲情伦理”与“社会公义”之间的冲突,如何把握其中的平衡,非常考验智慧。 陈平安略一沉吟。 脑海中,图书馆里关于这一论题的各种解读、争论、案例,瞬间涌现。 结合自己的理解,斟酌着开口: “回先生。学生以为,圣人此言,并非鼓励包庇罪行,罔顾法纪。” 先定下基调,避免陷入“为亲情不顾一切”的误区。 “而是强调,人伦孝悌,乃是维系社会秩序之根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而后方能家齐、国治、天下平。” “父子之间,若因小过或无心之失便互相揭发,置亲情于不顾,虽看似‘大义灭亲’,实则伤及人伦根本,破坏社会基石,其害更大。” “故而,圣人认为,在不涉及重大罪恶、不危及社稷根本的前提下,父子之间基于亲情的相互体谅和…某种程度的‘隐’,更符合人情常理,也更接近于‘中庸’之道,此所谓‘直在其中’。”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既解释了“相隐”的合理性(维护人伦),又限定了其范围(非重大罪恶),还将其上升到了“中庸”的高度。 方先生听得连连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嗯。解得甚好。能看到‘人伦根本’与‘社会公义’之辨,且知晓‘中庸’之道,殊为不易。” 稍作停顿,老先生似乎意犹未尽,又追问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 “然,若非‘小过’,而是大恶呢?譬如,‘父攘羊,而子证之’(父亲偷了羊,儿子出来作证),此又该如何看待?《论语》中亦有记载,叶公以此为‘直’,圣人却不以为然。你以为,孰是孰非?” 这个问题,直接将“亲情”与“法律\/道德”的冲突摆在了明面上。 也是儒家思想中一个颇具争议的焦点。 陈平安知道,这是老师在进一步试探自己的价值取向了。 “回先生。”声音依旧平静,“此事,学生也曾思量过。” “叶公所言之‘直’,乃是法理之直,注重的是社会公义,罪责分明。此固然有其道理,乃治世之常法。” “然圣人所忧者,恐非此案本身,而是其背后可能引发之后果。” “若为子者,皆以告发父亲为‘直’,那父子之间信任何在?亲情何存?家将不家,国将不国。” “故而,学生以为,圣人之意,或在于强调,法理之外,尚有人情。处理此类事情,需在维护公义的同时,亦兼顾人伦根本,不可一概而论。” “譬如,子虽不应主动告发,但若官府查问,亦不可作伪证包庇。至于父亲所犯之过,子当劝其自首,代其受过,或尽力弥补,方为两全之道。” 这个回答,没有简单地肯定或否定任何一方。 而是试图在“法理”与“人情”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 既维护了基本的社会公义(不可作伪证),又保全了人伦亲情(不主动告发,劝善弥补)。 体现出一种更成熟、更复杂、也更符合儒家“经权”思想的智慧。 方先生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陈平安,眼神复杂。 震惊,欣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 这孩子的见识和思维深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甚至可以说,超出了自己所认识的大多数成年读书人。 他不仅记性好,悟性高,更难得的是,拥有一种独立思考、辨析义理的能力。 而且,其价值取向,虽不失灵活,却始终没有偏离儒家“仁”、“孝”、“中庸”的核心。 根子,是正的。 心性,是稳的。 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之前对其“心性浮躁”、“沉迷杂学”的担忧,此刻烟消云散。 疑虑尽消。 方敬儒在心里,彻底认可了这位弟子。 他确信,陈平安就是一块百年难遇的良材美玉,是真正为读书、为科举而生的天才。 自己这点浅薄的学问,怕是真的快要教不了他了。 不能耽误了他。 必须为他寻找更广阔的天地。 一个念头,在方先生心中悄然升起。 或许…是时候,将他推荐给县学里的那位老友了? 虽然只是个普通的教习,但总归比自己这小小的蒙学馆强些。 或者…再等一等?等他考过县试,有了童生身份,直接去拜访县里那位德高望重、据说与府学甚至省城都有联系的致仕老翰林? 方先生陷入了对弟子未来的规划之中。 而陈平安,并不知道老师心中这番天人交战。 看到老师久久不语,还以为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心里正有些忐忑。 “先生?可是学生哪里说错了?”小心翼翼地问道。 方敬儒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没有。你说得很好。非常好。”老先生站起身,走到陈平安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平安,你记住。学问之道,不仅在于记诵经典,更在于明辨是非,体悟人心。你能有此见解,老夫…甚慰。” 这是方先生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对他的肯定和欣赏。 陈平安心里也是一松,知道自己这次的“考试”,算是过关了。 “往后,除了经史,老夫也会多与你讲些历代治乱兴衰之得失,以及为官处世之道理。你要用心听,用心记,用心悟。”方先生的语气充满了期盼。 “是,先生。学生谨遵教诲。”陈平安再次躬身行礼。 师生二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一次深入的交流和试探之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不再仅仅是传道授业,更增添了几分心心相印、寄予厚望的传承意味。 陈平安的学问根基,也因此变得更加扎实,视野更加开阔。 为日后踏上那漫长而艰险的科举之路,打下了坚不可摧的基础。 只是,方老师这态度的彻底转变,以及可能产生的“推荐”之念,又会给陈平安的未来带来怎样的影响? 而陈平安那份融合了现代思维的、“超前”的学识,在未来更高层次的学术交流和科举考试中,又是否真的能一路坦途,不引来其他学者的注意和…更深层次的探究呢? 一切,都还是未知。 第54章 声名所累,应对探问 《咏鹅》带来的轰动,加上之前《白蛇传》、《天仙配》打下的基础,让“小河村神童陈平安”这个名号,彻底在青溪镇及其周边地区传开了。 一时间,陈平安成了附近十里八乡最热门的话题人物。 不仅是普通村民好奇,就连镇上那些平日里自视甚高的读书人,也开始对这个年仅几岁就能作诗、写书的农家孩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各种各样的目光,开始聚焦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方敬儒先生的蒙学馆,也因此变得“热闹”了不少。 时常会有一些陌生的面孔,提着点薄礼,前来“拜访”方先生。 名义上是请教学问,或者探讨文墨。 但言谈之间,总会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到陈平安身上。 “方先生,久闻您教导有方,门下出了位惊才绝艳的‘神童’啊。” “是啊是啊,那首《咏鹅》,浑然天成,我等拜读之后,亦是赞叹不已。” “不知…那位陈平安小友,今日可在馆中?我等也想一睹其风采,沾沾文气。” 方敬儒先生人老成精,自然明白这些人的真实来意。 大多是好奇心作祟,想亲眼看看这“神童”究竟是何模样,顺便…或许还存着点考较试探的心思。 对此,方先生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悦的。 他既为弟子的才华感到骄傲,又担心过多的关注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影响他的心性。 尤其是在经历了上次孙童生之事后,方先生更是坚定了要让陈平安“藏拙”的念头。 因此,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方先生总是会先将对方恭维一番,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诸位谬赞了。平安那孩子,不过是记性好些,偶得一两句歪诗罢了,当不得‘神童’之名。” “至于今日嘛…唉,那孩子贪玩,许是又跑到哪个山沟里去了,未必在馆中。诸位若只是寻他,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试图用这种方式,将这些不请自来的“访客”挡回去。 然而,总有那么些运气好的,或者掐准了时间来的,正好能碰上陈平安在蒙学馆里。 比如这天下午,就有两位穿着体面的中年文士,联袂而来。 自称是镇上某书院的先生,特来拜会方敬儒。 寒暄过后,果然又将话题引到了陈平安身上。 恰好,陈平安因为要向方先生请教一个问题,并未立刻放学回家。 方先生无法再推脱,只好将陈平安叫了出来。 “平安,这两位是镇上博文书院的张先生和李先生,特意来看看你。”方先生介绍道,同时暗中向陈平安递了个眼色。 陈平安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学生陈平安,见过张先生,李先生。” 姿态放得很低,眼神清澈,带着孩童应有的好奇和一丝腼腆,完全看不出之前舌战孙童生时的那份锐气。 那两位先生仔细打量着陈平安。 见他虽然穿着普通,但眉清目秀,眼神灵动,不卑不亢,心里先有了几分好感。 “呵呵,果然是钟灵毓秀,不同凡响啊。”张先生笑着夸赞道,“陈小友,我们都读了你的《咏鹅》诗,当真是…嗯…清新可喜,童趣盎然。” 他本想用更华丽的词藻,但看到陈平安稚嫩的年纪,又觉得不太合适。 “先生谬赞了。”陈平安小脸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都是…瞎写的,当不得真。” “哎,小友何必过谦。”李先生也笑着开口,“听说小友不仅能作诗,还…‘写’了那本风靡全镇的《白蛇传》?当真如此?” 终于问到了关键点。 这也是他们此行最主要的目的之一,求证传闻的真实性。 陈平安似乎更加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小声道:“那…那不是我写的。是我听村里一位老爷爷讲的故事,觉得好听,就…就记下来,托赵秀才帮忙誊抄整理的。学生年纪小,哪里会写什么书嘛。” 再次将功劳推给“白胡子老爷爷”和赵秀才,将自己的角色定位为“记录者”和“整理者”。 这个说法,既解释了话本的来源(避免了“创作”带来的惊世骇俗),又显得合情合理(孩童记性好,记录故事)。 两位先生听了,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如此。 这样就说得通了。 难怪那话本故事奇特,文笔却略显稚嫩。 看来传言多有夸大之处。 这孩子或许确实聪明,记性也好,但要说独立创作出那等作品,还是不太可能的。 想到这里,两位先生心里那点因为“神童”之名而产生的压力和审视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看向陈平安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温和,如同看待一个聪明伶俐的晚辈。 “原来是这样。”张先生笑道,“那小友也是了不起了。能将听来的故事记得如此清楚,还能记录下来,已非寻常孩童可比。” “是啊是啊。”李先生也附和道,“看来方先生当真是教导有方,将小友这块璞玉打磨得如此出色。” 巧妙地将功劳分了一部分给方敬儒,不得罪人。 陈平安立刻接口道:“是啊。都是先生教得好。学生愚钝,若非先生悉心指点,恐怕连字都认不全呢。” 顺水推舟,将“聪明”归功于老师教导有方。 这番应对,既谦逊得体,又不卑不亢。 既满足了对方的好奇心(解释了传闻),又没有过分暴露自己的“异常”。 还顺带捧了老师一把。 简直是滴水不漏。 两位书院先生对陈平安的好感度再次提升,觉得这孩子不仅聪明,还很懂事,知进退,将来必成大器。 又随意问了几个关于蒙学课业的问题。 陈平安都按照方先生之前的叮嘱,回答得中规中矩,只在一些细节上略显早慧,并未再展现出之前那种令人震惊的“妖孽”水平。 两位先生对此也很满意,觉得这才是符合“神童”身份的正常表现(过于妖孽反而不真实)。 一番交谈下来,宾主尽欢。 两位先生满足了好奇心,还“发掘”了一个好苗子。 陈平安则成功地应付了这次探问,没有暴露底牌,还赢得了“谦逊懂事”的好评。 方先生也松了口气,觉得弟子总算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知道“藏拙”了。 送走了两位先生。 陈平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恢复了平静。 刚才的应对,看似轻松自然,实则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心计算。 应付这种场面,对他来说并不难。 难的是,如何判断来访者的真实意图? 哪些人是真心欣赏,可以结交? 哪些人是心怀叵测,需要提防? 哪些人又是可以利用的资源? 刚才那两位先生,态度温和,言语得体,似乎并无恶意。 但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深处,那份挥之不去的审视和探究,还是让陈平安心生警惕。 在这个时代,人心难测。 低调策略,能维持多久? 当自己未来展露出更多“异常”时,是否还会有人相信“运气好”和“老师教导有方”的说辞? 会不会有人不相信,试图用更极端的方式来试探自己,甚至…挖掘自己身上的秘密? 这些,都是悬而未决的隐忧。 看来,提升实力,依旧是根本。 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无惧任何探问和试探。 在那之前,只能继续…小心翼翼地扮演好“神童陈平安”这个角色了。 第55章 悯农之思,再赋新篇 随着《咏鹅》的广泛流传,陈平安“诗才神童”的名声算是彻底稳固了。 虽然他听从方先生的教诲,在待人接物上尽量“藏拙”,表现得谦逊低调。 但那份与生俱来(或者说,穿越带来)的才华,却如同锥处囊中,总会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 而且,仅仅一首《咏鹅》,虽然精妙,但终究略显单薄,也容易引人质疑其是否真是“偶得天成”。 陈平安知道,想要让自己的“诗才”形象更加丰满、更具说服力,还需要…新的作品。 什么样的作品呢? 不能再是单纯的咏物抒情了。 需要更有深度,更能体现“读书人情怀”的作品。 最好,还能 很好地表达一些自己的价值观,为将来可能要走的“经世致用”之路做点铺垫。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日,蒙学馆里,方先生讲到了《诗经·豳风·七月》的篇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老先生用带着沧桑的语调,吟诵着这首描绘古代农夫一年四季辛勤劳作、却依旧缺衣少食的诗歌。 讲到动情处,老先生忍不住放下书卷,长叹一声:“唉,农事之苦,自古皆然啊。尔等生长于乡野,当知稼穑之艰难,体恤民情,将来若有幸得居庙堂,方能不忘百姓疾苦。” 方先生的话,触动了陈平安心中的某根弦。 这些天,他也时常看到父亲陈山和其他村民们,顶着烈日,在田地里辛苦劳作的身影。 弯腰弓背,汗流浃背,一整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可即便如此辛劳,一年的收成,刨去苛捐杂税,应付各种摊派,真正能留到自己手里的,却寥寥无几。 丰年尚且勉强糊口,灾年更是食不果腹。 前世只是在书本上读到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此刻却化作了眼前真真切切的现实。 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悯农”的情绪,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再联想到方先生刚才的教诲… 灵感,或者说,是前世那首同样脍炙人口、描写农人艰辛的诗,瞬间涌上心头。 放学之后,陈平安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村外的田埂上。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田野。 几个晚归的农人,正扛着锄头,拖着疲惫的脚步,从田埂上走过。 他们的脊背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有些弯曲,脸上刻满了风霜的印记,身上的粗布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尘土染黄。 看到这一幕,陈平安心中那份感触愈发强烈。 那首诗的句子,也变得更加清晰。 回到家中,趁着晚饭前的空隙,找出笔墨纸砚。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为了巩固形象,或是应付差事。 而是带着一份真挚的情感,一种想要为这些沉默的大多数发声的冲动。 笔尖落下,字迹虽然依旧稚嫩,却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力量感。 “锄禾日当午,” 烈日当空,农人辛勤劳作于田间。 “汗滴禾下土。” 滴滴汗水,挥洒在脚下的土地里。 “谁知盘中餐,” 又有谁知道,那碗中白花花的米饭。 “粒粒皆辛苦。” 每一粒,都凝聚着农人无尽的艰辛和汗水。 短短四句,二十个字。 语言质朴得如同田埂上的泥土,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 却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个读到它的人的心上。 将农人的艰辛、粮食的来之不易,描绘得如此深刻,如此触目惊心。 写完之后,陈平安自己也沉默了许久。 这首诗,在前世只是启蒙读物,甚至被一些人觉得过于“直白”。 但在这个时代,在这个背景下,它所蕴含的力量,却足以振聋发聩。 第二天,陈平安将这首新“作”的《悯农》诗,呈给了方敬儒先生。 依旧托名于“观乡邻劳作,偶有所感”。 方先生起初并未在意,以为又是类似《咏鹅》那样的即兴小诗。 但当他仔细读完这二十个字后,拿着纸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老先生反复吟诵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自己也是农家出身,深知稼穑之艰难。 这首诗,简直是把农人的血泪,掰开了揉碎了,摆在了你的面前。 质朴,却深刻。 简单,却沉重。 比起《咏鹅》的灵动机巧,这首《悯农》所展现出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博大的人文情怀。 一种对底层疾苦的深切同情。 一种对劳动价值的由衷尊重。 这…这真的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写出来的诗? 方先生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陈平安。 如果说《咏鹅》让他惊叹于这孩子的天赋。 那么这首《悯农》,则让他感受到了这孩子内心深处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悲悯之心。 “好…好一个‘粒粒皆辛苦’。”方先生长叹一声,眼中竟隐隐泛起了泪光,“平安,你能有此心,体恤民情,不忘稼穑之本,老夫…老夫甚慰。” 这一次,他没有再追问诗的出处。 因为他愿意相信,这样的诗句,是发自一个真正经历过、感受过底层疾苦的灵魂。 哪怕这个灵魂,寄居在一个稚嫩的躯壳里。 方先生再次郑重地将这首《悯农》誊抄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藏私,而是将其传阅给了自己认识的几位镇上的老友(大多是些不得志的老秀才或童生)。 这首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另一颗石子,再次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那些同样出身农家、或对民间疾苦有所体会的读书人,读到这首诗,无不为之动容,甚至潸然泪下。 “字字泣血,感人肺腑。” “此子虽幼,其心可悯。真乃我辈读书人之楷模。” “有此体恤民情之心,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悯农》很快就超越了《咏鹅》的传播范围,不仅在乡间流传,更是在青溪县的读书人圈子里引起了广泛的共鸣。 陈平安的形象,也因此变得更加丰满和…高大起来。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会作诗、会写话本的“神童”。 更是一个心怀百姓、体恤民情的“未来贤才”。 这份声望,比之前的“诗才”更加稳固,也更能得到主流社会的认可。 当然,凡事有利有弊。 《悯农》的广泛流传,固然为陈平安赢得了巨大的声望。 但其过于直白地揭示了农人艰辛和粮食来之不易,是否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 比如,那些依靠收取高额地租的地主? 比如,那些在征收赋税时层层加码的胥吏? 他们看到这首诗,会作何感想? 是会因此而有所收敛,还是会恼羞成怒,将这个“多管闲事”的“神童”视为眼中钉? 更进一步,这首诗会不会引起更高层面的关注? 比如县学里的学官? 甚至…县令大人? 他们又会如何看待这首诗,以及作出这首诗的陈平安? 是赞赏其体恤民情,还是忌惮其可能引发的“民怨”? 陈平安对此并非没有考量。 但他还是选择将这首诗“创作”出来。 一方面,是情感所至,不吐不快。 另一方面,也是一种试探,试探这个时代的底线,试探自己未来可能要走的道路。 读书人,不能只埋首故纸堆。 总得…为这世间的疾苦,发一点声音。 哪怕,这声音很微弱,甚至可能带来危险。 风,似乎更紧了。 远方的县城,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开始隐隐将这个小小的村庄卷入其中。 第56章 流言暗起,智辩真伪 树大招风,人红遭妒。 随着《悯农》一诗的流传,陈平安在青溪县的名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神童”、“诗才”、“未来贤才”…各种赞誉纷至沓来。 然而,阳光之下,总有阴影滋生。 伴随着巨大的声望而来的,还有挥之不去的质疑和…恶意的揣测。 不知从何时起,镇上开始悄悄流传起一些不同的声音。 “那陈平安才多大?七八岁的娃娃,真能作出《悯农》那样的诗?” “我看悬。八成是他那个老先生方敬儒代笔的?想借着神童的名头抬高自己。” “要么就是不知道从哪本旧书里抄来的。一个小孩子家家,哪懂什么稼穑艰难。” “就是就是,小小年纪就工于心计,沽名钓誉,将来还不知是什么货色。”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阴沟里的污水,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其核心思想很明确: 否定陈平安的才华,质疑其作品的真实性,甚至攻击其人品。 其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这些流言的源头,虽然难以追查,但稍加分析,便不难猜到其背后可能的推手。 除了那些心怀嫉妒、见不得人好的酸腐文人。 最大的嫌疑,自然是…地主陈老爷家,以及那个被陈平安当众羞辱过的孙童生。 他们或许不敢再明着与陈平安作对,但躲在暗处放冷箭,散布谣言,却是他们最擅长也最乐于使用的伎俩。 这些污蔑之词,自然也传到了方敬儒先生的耳中。 老先生听闻之后,气得浑身发抖,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方先生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色铁青。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平安的才华,乃是天授,岂容尔等宵小如此污蔑。” “不行。老夫必须亲自去镇上,找那些散布谣言的人理论理论,还平安一个清白。” 老先生脾气虽然古板,却是个极其爱护弟子的。 眼看自己最得意的门生遭受这等无端诽谤,如何能忍? 正当方先生准备出门“讨个说法”时,陈平安却恰好来向他请教问题。 看到老师气愤难平的样子,陈平安一问缘由,便明白了大概。 “先生息怒。”连忙上前劝阻,“为这点流言蜚语,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不值得?”方先生吹胡子瞪眼,“这关系到你的名声。名声对读书人来说,何其重要。岂能任由他们如此泼脏水。” “先生,”陈平安却摇了摇头,神色平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们散布流言,无非是嫉妒使然,或是想激怒我们,看我们的笑话。” “我们若是真的跑去跟他们争辩,一来未必辩得清楚,二来岂不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反而显得我们心虚,沉不住气。” “那…那难道就任由他们胡说八道?”方先生依旧不忿。 “先生莫急。”陈平安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慧黠,“对付这种流言,最好的办法,不是去辩解,而是…让事实说话。” “事实说话?”方先生不解。 “嗯。”陈平安点头,“他们不是质疑我的才华吗?不是说我作诗是代笔或抄袭吗?那…我就找个机会,再‘随手’展现一下便是。” “当众再作一首?”方先生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担忧,“可…诗词文章,乃是灵感所至,岂是想作就能作的?万一…” “先生放心。”陈平安自信一笑,“学生自有分寸。” 接下来的几天,陈平安依旧像往常一样去蒙学馆读书。 对于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似乎充耳不闻,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这天课间休息,学童们在院子里玩耍。 有几个孩子在玩一种类似“对对子”的游戏。 一个孩子出上句,另一个对下句,对不上或者对得不工整就算输。 陈平安也饶有兴致地凑过去观看。 “天对地。”一个孩子出了最简单的上句。 “雨对风。”另一个孩子立刻接上。 “大陆对长空。” “山花对海树…” 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对出的句子虽然简单,却也充满了童趣。 这时,一个平日里和陈平安关系还不错的孩子,看到他来了,便笑着起哄道:“平安哥,你也来对一个呗。你最厉害了。” 其他孩子也跟着附和:“对啊对啊,平安哥来一个。” 这正是个好机会。 陈平安心中一动,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我?我可不行。对对子好难的。” “哎呀,试试嘛平安哥。”孩子们不依不饶。 “那…好。”陈平安似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谁出上句?” “我来我来。”刚才起哄的孩子自告奋勇,“嗯…我想想…有了。‘风吹杨柳千门绿’。” 这句似乎是从哪本诗集里看来的,略有些难度。 孩子们都看向陈平安,等着他的下句。 陈平安歪着脑袋,手指点着下巴,做苦思冥想状。 片刻之后,眼睛一亮,试探着念道: “呃…‘雨润杏花万户红’?” 风吹对雨润,杨柳对杏花,千门对万户,绿对红。 对仗工整,意境也颇为优美。 虽然未必是千古绝对,但对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能如此快速地对出,已是相当惊人了。 “哇。对上了对上了。” “平安哥真厉害。” 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 恰好此时,方敬儒先生也踱步来到院中,听到了这句下联,眼中不由露出赞许之色。 仅仅是对个对子,似乎还不够。 陈平安眼珠一转,又看到院墙角落里,一只小黄狗正懒洋洋地趴在那里打盹。 指着那只小狗,用一种游戏的口吻说道:“哎,你们看那只大黄狗。咱们能不能…也给它作首诗玩玩?” “给狗作诗?”孩子们都觉得新奇,纷纷围了过来。 “怎么作呀?” “简单。”陈平安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学着说书先生的腔调,抑扬顿挫地念道: “院有大黄犬,” “平日懒洋洋。” “见人摇尾巴,” “小偷莫敢闯。” 几句诗,与其说是诗,不如说是打油诗。 用词简单直白,毫无文采可言。 却将那只大黄狗懒散又忠诚的样子描绘得活灵活现,充满了生活气息和童趣。 孩子们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像,真像。” “平安哥还会给狗作诗呢。” 方先生在一旁听着,也是莞尔一笑。 这打油诗虽然不入流,但贵在自然生动,且能抓住事物特征,也算是…一种才思敏捷的体现。 这两件小事,看似只是孩童间的玩闹。 但很快,就通过这些孩子的嘴,传到了村里,传到了镇上。 “听说了吗?陈平安那小子,对对子张口就来。” “是啊,还能看着狗即兴作诗呢,虽然是打油诗,但也挺有意思的。” “看来人家是真的有才华,不是瞎吹的。” “那些说人家是代笔抄袭的,自己怎么不当场作一个出来?” 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才华,远比刻意的辩解和争论更有说服力。 之前那些质疑陈平安才华的流言,在这些活生生的“事实”面前,渐渐失去了市场,变得苍白无力,不攻自破。 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更愿意相信一个“天才”的存在。 一场由嫉妒引发的舆论风波,就这么被陈平安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悄然化解了。 虽然流言暂时平息了。 但陈平安心里清楚,那个躲在暗处放冷箭的幕后黑手,依然存在。 这次不成,下次他们还会用别的手段。 仅仅依靠展现才华来“自证清白”,终究是被动的。 必须建立起更可靠的“证据链”或“威慑力”。 所谓的“证据链”,或许是指向幕后黑手的直接证据?但这谈何容易。 所谓的“威慑力”,或许…就是自己不断提升的实力和地位? 当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让那些宵小之辈不敢再轻易招惹时,所谓的流言蜚语,自然也就失去了意义。 看来,归根结底,还是得…继续向上爬。 用实力,让所有质疑者闭嘴。 用地位,让所有暗箭无处遁形。 科举之路,任重道远啊。 第57章 同窗异心,分化拉拢 蒙学馆虽小,却也像个微缩的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亲疏远近,就有不同的心思。 陈平安的横空出世,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陈富贵那样的地主之子,自然是心怀嫉妒,视其为眼中钉。 但并非所有的学童都如此。 馆里还有不少孩子,和陈平安一样,出身普通农家,靠着父母省吃俭用才换来这读书的机会。 他们或许没有陈平安那般惊才绝艳的天赋,但大多朴实勤奋,对知识怀有敬畏之心。 对于陈平安展现出的才华,他们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羡慕。 看到陈平安能言善辩,智斗顽童,甚至作出那般生动有趣的诗句,他们私下里也会悄悄议论,眼神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平安哥真厉害。” “是啊,先生都天天夸他。” “要是…要是我也能像他那么聪明就好了。” 这些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陈平安那双敏锐的眼睛。 他观察到,这些家境普通的孩子,虽然有时也会因为自己的格格不入而保持距离,但眼神里并没有恶意,反而带着几分想要亲近却又不敢的犹豫。 而陈富贵和他那两个跟班,则因为屡次吃瘪,渐渐被孤立起来,除了他们自己的小圈子,很少有其他孩子愿意跟他们玩了。 人心向背,可见一斑。 陈平安不是个喜欢主动交际的人,前世的性格加上今生的秘密,让他习惯与人保持距离。 但他也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 尤其是在未来漫长的科举之路上,同年、同乡、同窗的情谊,往往能成为重要的助力。 既然有人对自己心存善意和敬佩,那不妨…主动释放一些善意,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 于是,在不影响自己学习的前提下,陈平安开始有意识地与那些家境普通、勤奋向学的同窗亲近。 比如,课间休息时,看到某个孩子因为一个字卡壳,愁眉苦脸。 恰好走过去,“无意”中提醒一句:“哎,李二牛,先生刚才好像说过,这个字下面是个‘土’字底,不是‘士’字底?” 李二牛恍然大悟,感激地连连道谢:“哦哦,对对。谢谢平安哥。” 又比如,看到某个孩子因为家贫,用的毛笔都秃了,墨也磨不开。 适时地拿出自己备用的、虽然廉价但还能用的笔墨纸砚(他写话本消耗大,经常需要补充),“借”给对方使用。 “张小山,我这支笔暂时不用,你先拿去用。墨不够了?我这儿还有半块。” 语气自然,仿佛只是举手之劳。 张小山拿着那崭新的(相对而言)文具,激动得小脸通红,连声道谢:“谢谢平安哥,谢谢平安哥。我…我以后一定还你。” “不用还,好好写字就行。”陈平安摆摆手,轻描淡写。 对于那些在学业上遇到困难、真心求教的同窗,只要不涉及自己核心的秘密(如图书馆),他也会耐心地给予一些指点。 “这句‘学而不思则罔’啊,先生是说,光读书不去思考,就会糊涂。咱们得多想想,书上说的道理,跟咱们平时看到的事情,是不是能对得上…” 用最浅显的比喻,帮助他们理解经义。 “这八股文的破题嘛,就像盖房子先打地基,得先把题目的意思抓住,找准那个‘题眼’…” 分享一些自己从图书馆“领悟”到的、基础的写作技巧。 当然,这种指点都是点到即止,既能展现自己的“乐于助人”,又不会显得过于“妖孽”。 对于陈富贵那伙人,陈平安则继续采取之前的策略。 不主动挑衅,但若是对方来找麻烦,也绝不退缩。 继续用“智力碾压”和“毒舌防御”的方式,让他们知难而退。 比如,陈富贵不甘心,又想用些小动作刁难他,比如偷偷藏起他的书本。 等到陈平安发现,陈富贵便假惺惺地“帮忙”找到,试图看他着急出糗的样子。 陈平安却只是淡淡一笑:“多谢富贵兄帮忙找到了。不过…富贵兄最近是不是记性不太好?我这本书,好像一直放在这里没动过呢。倒是富贵兄你自己的那本《千字文》,昨天好像落在先生那里忘记拿了?” 一句话噎得陈富贵半天说不出话。 久而久之,陈富贵也觉得自讨没趣,加上在其他孩子面前也失了威信,便渐渐不再来自找麻烦了。 如此这般,区别对待,恩威并施。 陈平安在蒙学馆内部,逐渐建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那些家境普通、勤奋向学的孩子,因为得到过他的帮助和指点,对他愈发敬佩和亲近,隐隐以他为首,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 他们会主动维护陈平安,在陈富贵等人说怪话时站出来反驳,也会在生活学习中互相帮助。 虽然这只是孩童间最朴素的“结盟”,力量微不足道。 但对陈平安来说,这却是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建立起来的第一份“群众基础”。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谁又能说,这些今日的蒙学同窗,未来不会成为他科举路上的重要助力呢? 方敬儒先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欣慰。 原本他还担心陈平安才高气傲,不擅与人相处。 没想到这孩子不仅学问好,为人处世也颇有章法。 懂得团结大多数,孤立少数。 懂得施恩于人,凝聚人心。 小小年纪,便隐隐有了几分“领袖”的潜质。 这可比单纯的才华更难得。 看来,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方先生捋着胡须,看着那个在同窗中愈发显得从容自信的弟子,对他的未来,更加充满了期待。 只是… 这个初步形成的小圈子,能否经受住时间的考验? 尤其是在未来残酷的科举竞争中,这份同窗情谊,还能剩下几分? 这些今日的朋友,未来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是坚定的盟友,还是…因为嫉妒或利益而反目的对手?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至少现在,陈平安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在这个小小的蒙学馆里,拥有了自己的“班底”。 这让他未来的路,似乎…又多了几分底气。 第58章 书内书外,融汇贯通 蒙学馆的课业,对方敬儒先生来说是传道授业,对陈平安而言,则更像是一个验证和梳理知识的平台。 白天,跟随方先生学习四书五经,掌握这个时代最核心的儒家思想和官方意识形态。 夜晚,则一头扎进脑海中那座无垠的图书馆,进行更广泛、更深入的探索。 单纯依靠蒙学课本,或者说,仅仅依靠这个时代本身流传的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陈平安深知这一点。 想要真正理解这个名为“大夏”的王朝,想要在未来的科举乃至仕途中走得更远,必须拥有更宏大的视野和更深刻的洞察力。 图书馆,便是他打开这扇窗的钥匙。 除了科举必考的经史子集,开始有意识地涉猎更广泛的领域。 大夏朝的本朝史录,虽然可能经过官方修饰,但总能从中窥见王朝兴衰的脉络。 各地的地理方志,记载着山川河流、风土人情、物产资源,这是了解国情民生的基础。 历代的律法典籍,让他明白这个社会的规则底线和权力运行的逻辑。 甚至是一些看似“无用”的风俗笔记、杂谈野史,也能从中了解到最真实的社会生活和百姓心态。 这些来自“书内”的知识,与他日常在“书外”的观察和体验,开始相互碰撞、印证、融合。 比如,方先生在课堂上讲到前朝某个皇帝因为好大喜功、滥用民力而导致天下大乱的历史典故。 陈平安便会在图书馆中查找关于大夏本朝那位同样喜欢大兴土木、巡游天下的“景泰帝”(虚构)的相关记载和民间评价。 两相对比,历史的相似性与当下的隐忧便了然于胸。 再比如,蒙学课本里讲“士农工商”的等级秩序。 陈平安却通过观察镇上那些富裕的商人(如墨韵斋刘掌柜)在社会交往中隐隐展现出的能量,以及图书馆里关于明清时期资本主义萌芽的资料,开始思考这种等级秩序的稳固性,以及商业力量在这个社会中扮演的真实角色。 这种将书本知识与现实观察、前世经验与今生处境相结合的思考方式,让陈平安对这个时代的理解,远超同龄人,甚至超越了方敬儒这样的老学究。 这种超越,也渐渐体现在他与方先生的日常交流中。 某次,方先生讲解到《孟子》中关于“井田制”的理想。 老先生按照传统注疏,阐述着井田制的“美善”之处,认为那是上古先贤为天下百姓设计的理想蓝图。 请教问题的环节,陈平安站起身,恭敬地问道:“先生,井田之制,固然有其‘均平’之美意。然学生浅见,此制若要推行,恐有几处难处。” 方先生有些意外:“哦?有何难处?你说来听听。” “其一,人口繁衍,土地数量有限,如何持续‘均平’?若不断细分,岂非人人所得皆不足以糊口?” “其二,土地有好坏肥瘠之分,强行均分,又岂能真正公平?勤者懒者所得相同,又岂能激励农桑?” “其三,若遇天灾人祸,官府如何统筹调配?一家一户之‘均平’,恐难抵御大风险。” “其四,也是最难者,人心之私欲难平。‘均平’之下,若无强力约束,难保不会有人侵占挪用,最终依旧归于乱局。” 一连串的问题,层层递进,直指井田制在现实操作中可能遇到的核心困境。 这些观点,很多都借鉴了图书馆里后世学者对古代土地制度的研究成果,但被陈平安用简洁明了、符合当前语境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方先生听得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这些问题,他并非没有想过,但从未像陈平安这样系统、尖锐地提出来。 尤其是关于“人心私欲”和“强力约束”的观点,更是触及到了理想制度与残酷现实之间的根本矛盾。 “你…你这些想法,从何而来?”方先生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 “回先生,学生只是…读史之时,看到历代变法,似乎少有能长久推行井田者,心中便生出些许疑惑,斗胆向先生请教。”陈平安依旧将功劳推给“读史”和“请教”。 方先生看着他,久久无语。 这一刻,老先生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弟子,已经不能再用看待普通蒙童的眼光来看待了。 他的学识,他的见解,他的思维深度,已经足以和自己平等地讨论学问了。 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自己看得更远,更透彻。 从那以后,方先生与陈平安的交流方式也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师生问答,更像是同道之间的切磋论道。 方先生会将自己多年治学的疑难困惑提出来,与陈平安共同探讨。 陈平安也会在合适的时机,将自己的一些“新颖”见解(经过包装的),以请教或讨论的方式提出来,听取老师的意见。 这种教学相长的过程,对师生二人都有极大的裨益。 方先生感觉自己的学问似乎也焕发了新的生机。 而陈平安,则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筛选、验证、整合着图书馆里的庞大信息。 他发现,图书馆里的知识虽然浩瀚,但也并非全然准确可靠。 尤其是关于大夏本朝的一些细节记载,有时会与现实观察或其他书籍相互矛盾。 他明白,尽信书不如无书。 必须建立属于自己的、经过验证的、真正适应这个时代的知识体系。 于是,他开始养成一个新的习惯。 每天晚上,在结束学习之后,都会拿出一本特制的、用密码(一种简单的移位替换法,结合了前世的经验)书写的小册子。 将当天学习的心得、重要的信息、验证过的知识点、以及一些对未来的规划和需要警惕的事情,都一一记录下来。 比如: “今日与先生论井田,察其弊端有四:人口、地力、灾害、人心。均平之念虽美,然脱离现实,难以为继。治国之道,或在于因势利导,而非强求复古。” “墨韵斋刘掌柜,其人贪婪,账目多有不实。下次分成结算,需提前准备,或可引入竞争,以为制衡。” “后山所见野猪,力大无穷。自身武备仍需加强。鬼谷先生线索,目前仅得《水利图考》残卷,需从长计议,不可冒进。” “柳氏柔柔,情意真挚,然未来门第差距乃隐忧。唯有自身不断强大,方能护其周全。” … 这本密码笔记,成为了他思考的沉淀,行动的指南,也是…一个极其危险的秘密。 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他将其藏得极为隐秘,只有他自己知道。 对这个时代的理解日益加深,未来的道路也渐渐清晰。 书内书外,知识与现实,开始真正融汇贯通。 这种贯通,将如何影响他未来的科举策论? 是会让他写出惊世骇俗、直指时弊的雄文,从而一鸣惊人? 还是会因为观点过于“超前”或“尖锐”,而被视为异端,招致打压? 而那个记录着他所有秘密和思考的密码笔记,又是否真的安全? 会不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成为暴露他最大秘密的导火索? 前路,依旧充满了未知与变数。 但陈平安知道,自己正在沿着一条正确的道路,坚定地走下去。 第59章 富贵寻衅,小惩大诫 蒙学馆里的日子,对大多数孩子来说是平静的。 但对陈富贵而言,每一天都如同煎熬。 眼看着陈平安那个穷小子,不仅学问上处处压自己一头,得到先生的偏爱,还在同窗中赢得了越来越多人的敬佩。 自己这个原本众星捧月的地主家少爷,反倒成了没人搭理的边缘人。 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他心中的嫉恨如同野草般疯长。 之前搞小动作、散布流言都收效甚微,反而让自己更加难堪。 陈富贵心里憋着一股邪火,总想找个机会狠狠地报复回来。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天下午,方敬儒先生因为家里有点急事,提前离开了蒙学馆,留下学童们自行温习功课。 先生一走,课堂里立刻松散下来。 胆子大的孩子开始交头接耳,甚至拿出偷偷带来的小玩意儿玩耍。 陈富贵看到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看书的陈平安,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两个跟班,使了个眼色。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悄悄站起身,朝着陈平安围了过去。 陈平安虽然在看书,但经过那次后山遇险后,他的警惕性一直很高,加上内功带来的敏锐感知,早就察觉到了陈富贵等人的异动。 只是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低头看着书卷。 “喂,姓陈的。”陈富贵走到陈平安桌前,故意用脚踢了一下桌腿,发出刺耳的响声。 陈平安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有事?” “没事儿。”陈富贵脸上挂着挑衅的笑容,“就是看你不顺眼。把你那本破书,借给哥几个看看。” 说着,伸手就朝陈平安桌上的书抓去。 这显然是故意找茬,想激怒陈平安,甚至引发肢体冲突。 若是以前,陈平安或许会像上次那样,按住书本,用言语反击。 但这一次,有所不同。 就在陈富贵的手即将碰到书本的瞬间。 一直安静坐着的陈平安,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轻轻向旁边一滑,看似随意,却异常迅捷地躲开了陈富贵伸过来的手。 同时,脚下似乎“不经意”地一勾。 陈富贵扑了个空,加上前冲的惯性,脚下又被这么一绊,顿时重心不稳,“哎哟”一声,整个人如同滚地葫芦般,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噗通。” 扬起一阵灰尘。 他那身崭新的绸缎衣裳,立刻沾满了泥土,狼狈不堪。 “哈哈哈。”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学童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富贵摔跤了。” “摔得跟个大胖冬瓜似的。” 陈富贵的两个跟班也傻眼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富贵趴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脸上火辣辣的,又听到周围的嘲笑声,更是又羞又怒,挣扎着想爬起来。 就在这时,陈平安已经站起身,弯腰捡起了陈富贵摔倒时掉落在地的一方砚台。 那砚台质地细腻,色泽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比蒙学馆里其他人用的粗石砚台不知好了多少倍。 正是陈富贵平日里最宝贝的东西。 拿起砚台,陈平安走到还在地上挣扎的陈富贵面前,脸上露出一个“关切”的表情。 “哎呀,富贵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摔疼了没有?”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砚台递了过去。 “你的砚台掉了,快收好。这可是好东西,摔坏了多可惜。” 语气诚恳,仿佛真的是在关心他。 陈富贵看着递到面前的砚台,又看看陈平安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一时间竟然忘了爬起来,也忘了发怒。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自己怎么就突然摔倒了? 好像…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难道是… 目光狐疑地看向陈平安。 但陈平安的表情太过“真诚”,动作也太过“自然”,仿佛刚才那一跤真的只是个意外,而他只是个“好心”帮忙捡东西的同窗。 周围的学童们也只顾着嘲笑陈富贵的狼狈,似乎没人注意到陈平安那“不经意”的小动作。 陈富贵心里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想发作,却找不到理由。 说陈平安故意绊倒他?谁信?人家还好心帮你捡砚台呢。 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 恨恨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也顾不上疼了),一把夺过砚台,狠狠地瞪了陈平安一眼。 “要你管。” 扔下这句话,也顾不上去理会那两个同样不知所措的跟班,捂着摔疼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跑出了蒙学馆。 又一次落荒而逃。 他那两个跟班见状,也觉得脸上无光,互相看了一眼,灰溜溜地跟了出去。 一场眼看就要升级的冲突,再次被陈平安用一种奇特的方式化解了。 没有直接动手,没有恶语相向。 只是“不小心”地让对方摔了一跤。 又“好心”地帮对方捡起东西。 既让对方吃了暗亏,出了大丑。 又让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甚至还落下个“大度”、“友善”的好名声。 这手段… 简直是润物细无声,杀人不见血。 旁观的学童们或许只看到了热闹,但陈平安自己心里清楚。 刚才那看似随意的一滑一勾,其实蕴含了他这段时间修炼基础内功和步法的初步成果。 若非身体的协调性和反应速度提升了不少,绝不可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看来,那奇遇所得的武功,虽然还很粗浅,但在关键时刻,确实能派上用场。 而且,对付陈富贵这种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的“低智商”对手,这种“智力碾压”加“小惩大诫”的方式,效果似乎出奇地好。 既能让他吃瘪长记性,又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 完美。 当然,陈平安也知道。 这次陈富贵吃了这么大的亏,回去之后,肯定会向他那个地主老爹变本加厉地哭诉。 陈老爷知道了,会不会采取更直接、更激烈的报复手段? 比如…不再搞那些小动作,而是直接动用家丁,甚至…雇佣打手? 这个可能性,不得不防。 看来,提升自身实力,尤其是自保能力,依旧是重中之重。 同时,也要想办法,尽快获得功名护体。 只有成为秀才,拥有了官方承认的身份和特权,才能让陈老爷这种地头蛇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妄动。 县试。 必须尽快通过县试。 少年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窗外,望向那通往县城的方向。 眼神中,多了一丝凝重,也多了一份紧迫。 第60章 声名初定,前路思量 凛冽的北风卷着草屑,掠过小河村寂静的田野。 屋檐下,几串风干的腊肉轻轻晃动,散发着诱人的油脂香气。 临近年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萧瑟与期盼交织的味道。 陈平安站在自家翻修过的青砖瓦房前,双手拢在袖中,默默望着院子里忙碌的父母。 恍惚间,距离那场紫禁城的大火,似乎已过去了近三年的时光。 这不到一千个日夜,却仿佛浓缩了他前世几十年的波澜。 初来乍到时的惶恐与绝望,为了生存下去的每一次挣扎,都还历历在目。 依靠着脑海中那座不可思议的图书馆,从辨识草药、设置陷阱换取第一口饱饭开始。 到后来智斗药铺老板,巧言吓退陈屠户。 再到村头说书,夜抄话本,《白蛇传》、《天仙配》风靡乡镇,为这个家带来了第一笔可观的收入。 生存的危机,算是彻底解除了。 家里的光景,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茅草屋换成了瓦房,添置了新家具,餐桌上不再只有清可见底的米汤,父母的脸上也刻上了安心的笑容。 那几亩新买的田地,在图书馆农业知识的“偷偷”加持下,长势喜人,今年的收成想必能让粮仓更殷实些。 外部的麻烦,也暂时平息了。 王二那样的泼皮,在几次领教了他的“手段”(痒痒祟、鬼敲门)后,早已不敢再上门滋扰。 地主陈老爷,在舆论和族规的双重压力下,也暂时收敛了针对陈家的恶意。 至少表面上,相安无事。 学业方面,更是进步神速。 进入蒙学馆,得到方敬儒先生的青眼,从《三字经》到四书五经,从《咏鹅》到《悯农》,不仅打下了扎实的经义基础,更赢得了“神童”和“诗才”的名声。 这份声望,如今在青溪县内已是人尽皆知,甚至隐隐传到了县尊耳中。 身边,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父母的慈爱与支持,方先生的期盼与教诲,还有…柳柔柔那双清澈眼眸里蕴含的、默默的温情与信赖。 这一切,都让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飘零异世的孤魂,而是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时代,有了根,有了牵挂。 盘点着这些收获,一股暖意在陈平安心底缓缓流淌。 然而,暖意之后,更深层次的清醒与警惕随之而来。 目光扫过自己依旧显得单薄的、属于孩童的身体。 后山遭遇野猪时的那份惊悸和无力感,再次清晰地浮现。 面对那狂暴的力量,自己除了躲避,毫无反抗之力。 还有上次,陈富贵恼羞成怒,纠集跟班想要抢夺书本。 若非自己反应快些,利用了点巧劲让对方摔倒,一旦真的动起手来,吃亏的必然是自己。 图书馆里关于防身术、格斗技的记载再多,终究是纸上谈兵。 那些文字和图谱,无法转化为拳头上的力量,无法在危险降临时真正保护自己。 力量。 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农耕社会下,潜藏着太多不可预测的危险。 无论是来自自然的威胁,还是来自人心的险恶。 没有足够的力量来自保,所谓的才华、声望、财富,都可能如同沙滩上的城堡,一推就倒。 陈老爷真的就此罢休了吗? 王二那样的无赖,难道会永远安分? 还有那个在镇上遇到的、眼神阴冷的药铺老板。 以及…未来科举路上,必然会遇到的更激烈的竞争和更阴险的算计。 仅仅依靠“神童”的光环,真的足够吗? 强烈的危机感,再次涌上心头。 必须拥有更可靠的底牌。 一种不依赖于外界评价,不依赖于他人善意,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可是…力量从何而来? 内功?医术? 幻想中获得武林奇人传授绝世武功的念头的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又迅速消散。 那样的奇遇,可遇而不可求。 图书馆里的“秘籍”虽多,却无人指导,难以入门。 看来,当下最现实、最稳妥的选择,依然是科举。 只有获得功名,拥有官方承认的身份和地位,才能得到律法的庇护,才能让那些宵小之辈投鼠忌器,才能拥有更多资源去寻找其他的可能。 这条路,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而且要尽快。 县试,就是眼前的第一道关卡。 至于其他的“底牌”… 或许,可以在不影响学业的前提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准备? 比如,更系统地学习图书馆里的医理知识,至少能强身健体,防范疾病? 比如,利用现有的资源,结交一些可靠的朋友,建立初步的人脉? 又或者…多留意那本《水利图考》残卷,以及关于青溪山脉的各种传说,说不定…能再次捕捉到那缥缈的机缘? 这些念头在心底盘旋,未来的道路似乎又多了几条模糊的岔路。 但主干道,依旧清晰而明确。 收回纷乱的思绪,陈平安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家境已安,声名初定。 第一桶金,已经到手。 是时候,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那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正途上来了。 他眺望着远处县城的方向,那里,有他即将踏上的第一个考场。 内心深处,对这个时代,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清晰的规划和无畏的勇气。 一阵带着山野气息的微风吹过,拂动了他的衣角。 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遥远山林的神秘气息。 是错觉吗? 还是某种预兆? 陈平安不知道。 但他知道,童年即将结束,新的挑战,即将开始。 那场决定命运的县试,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广阔也更凶险的世界,正等待着他。 第61章 诗名入县城,良师指前程 《悯农》一诗的影响力,持续发酵。 不同于《咏鹅》的童趣盎然,这首诗所蕴含的深切情感和对底层疾苦的关怀,使其不仅仅停留在乡野间的口耳相传。 一些去镇上赶集、能识几个字的村民,将这首诗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一些略有才学、喜欢附庸风雅的乡绅或童生,在走亲访友时,也将其作为谈资。 渐渐地,这首署名为“小河村陈平安”的五言绝句,开始传入了青溪县城。 在县城那些文人墨客聚集的茶楼、酒肆,或者书院、学馆里,偶尔会有人提及这首诗。 “听说了吗?乡下出了个神童,作了首《悯农》诗,倒是颇有几分真情实感。” “哦?《悯农》?可是那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正是。虽说言语质朴,但‘粒粒皆辛苦’一句,倒也说尽了农人不易。” “一个七八岁的蒙童能有此心,倒也难得。不知是真是假。” 议论大多带着几分好奇和审视,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 毕竟,县城是全县的中心,见多识广的人不在少数。 所谓“神童”的传闻,隔三差五总能听到一些,大多是夸大其词,最终泯然众人矣。 就连县学里的教谕(负责教育事务的官员),偶然听属下提及此事,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一个小小的蒙童,哪怕真有几分才气,距离真正的科举之路,还远得很呢。 然而,县城里这些微小的波澜,传回到小河村,传到方敬儒先生的耳中,意义却又不同了。 这意味着,自己这位弟子的才名,已经突破了乡镇的界限,开始受到县一级读书人圈子的关注了。 这既是荣耀,也是压力。 更是机遇。 方先生知道,不能再让陈平安仅仅满足于蒙学的这点知识了。 必须为他规划更长远、更清晰的道路。 这天,方先生特意将陈平安和他的父母陈山、李秀都请到了自己家中。 这还是自拜师以来,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的会面。 陈山和李秀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先生有何用意。 “陈大哥,嫂子,今日请二位来,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下平安往后的学业之事。”方先生开门见山,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先生您说,俺们都听您的。”陈山连忙说道。 方先生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陈平安:“平安,你入学至今,进步神速,天赋之高,老夫生平仅见。蒙学的这些基础,对你而言,已是绰绰有余。” 顿了顿,继续说道:“以你之才,若只困于这小小的蒙学馆,未免可惜。是时候,该为下一步做打算了。” “下一步?”陈平安明知故问。 “正是。”方先生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芒,“科举之路,第一道关卡,便是县试。考过县试,取得童生资格,方能参加府试、院试,最终博取秀才功名。这,才是读书人的正途,也是你近期最首要的目标。” 正式将“考取童生功名”这个目标,清晰地摆在了陈平安面前。 陈山和李秀听得心头一震。 县试。 童生。 这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字眼,如今竟然真的和自家儿子联系在了一起。 激动之余,又不禁担忧起来:“先生,可…可平安才刚入学没多久,年纪也还小,现在就去考县试,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了。”方先生摆摆手,“县试虽是科举第一关,但只要肯下苦功,并非遥不可及。以平安的聪资,若能潜心准备一两年,未必没有机会。” “当然,”老先生话锋一转,看向陈平安,“县试也绝非易事。其考校内容,远非蒙学可比。” 方先生开始系统地讲解起县试的相关事宜。 “县试,又称童子试,由本县知县大人亲自主持或委派官员主考。通常在二月举行,连考数场。” “考试内容,首重经义。即从四书五经中截取一句或一段,要求考生阐发其中蕴含的圣贤微言大义。此项最考较根基,也最能看出考生的学识和见解。” “其次,是试帖诗。按照规定的题目、韵脚、体裁作诗,考验考生的文学才华和格律功底。你虽有《咏鹅》、《悯农》珠玉在前,但试帖诗与即兴感发不同,更重法度,不可掉以轻心。” “再者,便是书法。一场考试下来,洋洋洒洒数千言,皆需用小楷工整书写。字迹优劣,直接影响考官观感,甚至决定成败。” “此外,有时还会加试策论或杂文,考校考生对时务的见解或文字的组织能力,但县试中相对少见。” 方先生将县试的流程、内容、难度、以及评判标准,都一一细致地讲解给陈平安听。 语气严肃,条理清晰。 “总而言之,县试虽是初阶,却也是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你若想走科举这条路,从今日起,便要将全副精力都投入到经史学习和八股法门上来,不可再有丝毫分心。” 说到这里,方先生的目光又意有所指地看了陈平安一眼。 显然,还是对他写话本的事情耿耿于怀。 陈平安认真地聆听着,将老师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同时,脑海中的图书馆也在同步运转,将方先生的讲解与图书馆储存的关于大夏朝科举制度的资料相互印证、补充。 他对科举之路的认知,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 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和…紧迫感。 原来,仅仅是最低级的县试,就需要掌握如此多的知识和技能。 经义、诗赋、书法、策论(可能)… 每一项都需要下苦功去钻研,去练习。 自己虽然有图书馆这个外挂,但终究需要时间去消化、吸收、转化。 而且,正如老师所言,科举不仅仅是知识的比拼。 心性、毅力、临场应变、甚至…运气,都缺一不可。 这条路,果然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先生教诲,学生明白了。”陈平安深吸一口气,躬身应道,“从今日起,学生定当收敛心神,专心治学,以县试为目标,刻苦攻读,不敢有负先生厚望。” 态度无比诚恳。 方先生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能如此想,老夫便放心了。” 又交代了一些具体的学习方法和需要重点攻读的书目。 谈话临近结束时,陈平安状似无意地问道:“先生,您刚才说县试重经义。那…不知可否借阅一些往届县试的优等范文,供学生揣摩学习?还有…咱们本县的县尊大人,在学术上可有什么偏好?也好让学生…知己知彼。” 这是在请教应试技巧,实则是在验证图书馆资料的准确性。 方先生沉吟片刻:“往届范文,老夫这里倒是收藏了几篇,回头找给你。至于县尊大人的偏好嘛…嗯…据闻这位新任的王县令,乃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学问扎实,尤其精通《春秋》,为人似乎也比较务实,不太喜欢那些空谈心性的浮华之文。你在策论(如果考的话)和经义阐发上,或可留意一二。” 这些信息,与陈平安从图书馆了解到的基本一致,让他心中更有底了。 “多谢先生指点。” 离开了方先生家,走在回家的路上。 陈平安的心情有些沉重,但也充满了斗志。 县城的初步关注,或许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更多的是一种鞭策。 方老师的重点指导,为他指明了方向,也提供了更系统的学习路径。 接下来的日子,学习策略需要调整了。 话本的创作可以放缓一些,制墨的实验也要更加隐蔽。 必须将绝大部分精力,投入到经史学习和八股练习上来。 图书馆这个强大的武器,也要更有针对性地去运用。 县试。 童生。 秀才。 举人。 进士… 那条通往权力巅峰、也通往真正掌握自身命运的道路,已经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虽然布满荆棘,但他有信心,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第62章 地主老谋,界石风波 《悯农》一诗带来的声望,以及陈平安在蒙学馆里日益稳固的“学霸”地位,让地主陈老爷心里愈发憋闷。 自家儿子陈富贵,不仅在学问上被比得黯淡无光,连带着在学童中的威信也一落千丈,回家后更是时常哭闹抱怨。 再看看陈家,不仅日子越过越好,名声也越来越响亮,连带着陈山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在村里说话似乎都硬气了不少。 此消彼长之下,陈老爷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一个泥腿子家庭,凭什么爬到自己头上来了? 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认清自己的本分。 直接找麻烦?上次舆论的亏还没忘呢。 散布流言?似乎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陈老爷坐在自家宽敞的厅堂里,手指敲着油光发亮的八仙桌,眼神阴沉地思索着。 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那几张新收上来的田契上。 田地。 对,从田地上入手。 这才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 听说陈家前阵子买下了王老五家那几亩没人要的薄田? 正好,自家有块地就挨着那几亩薄田。 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招来管家,如此这般低声吩咐了几句。 管家心领神会,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地去了。 过了几天,村里开始进行一年一度的田地丈量。 名义上是为了核对赋税,实际上也是各家各户重新确认田界、处理纠纷的机会。 负责丈量的,依旧是村正手下那几个与陈老爷家沾亲带故的青壮。 轮到丈量陈家那几亩新买的薄田时。 几个丈量的人拿着绳尺,漫不经心地走过场。 其中一人,趁着旁人不注意,脚下似乎“不小心”踢了一下陈家与陈老爷家地界交接处的那块半埋在地里的界石。 界石松动了些许,向着陈家田地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挪动了半尺不到的距离。 动作极其隐蔽,幅度也微乎其微。 若非常年耕种、对自家田界了如指掌的老农,或者拿着地契仔细核对,根本难以发现这细微的变化。 丈量草草结束,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然而,几天后,陈山去自家新田里查看墒情时,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站在田埂上,看着自家这块地,总感觉…好像比记忆里窄了一点点? 尤其是靠近陈老爷家地界的那一边。 以前走到田埂尽头,离旁边那棵老歪脖子树还有三步远的距离。 今天怎么感觉…只剩两步半了?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陈山挠了挠头,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是个老实人,又觉得陈老爷家大业大,不至于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搞小动作。 或许…真是自己记岔了? 晚上回家,把这事跟李秀和陈平安念叨了一句。 李秀也没当回事:“嗐,那薄田本来就不规整,你记错了也说不定。” 唯独陈平安,听者有心。 陈老爷家?界石?窄了半尺? 联想到之前陈老爷的种种行为,以及最近村里丈量田地的事情。 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 “爹,咱们家买那块地的时候,签了田契?”陈平安放下碗筷,问道。 “签了签了。”陈山点头,“请村里张先生写的,上面四至界限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按了手印呢。” 幸好当初坚持要签契约。 “爹,那田契在哪儿?能给我看看吗?” “你要看田契做啥?”陈山有些奇怪,但还是起身,从里屋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里,小心翼翼地翻出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已经有些泛黄的纸契。 陈平安接过田契,仔细展开。 虽然上面的字他大多认识,但古代田契的书写方式和用词习惯,与现代还是有所不同。 他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重点看关于田地四至界限的描述。 “东至…陈氏祖田(指陈老爷家)界石…” 田契上明确记载了,东边的界限,就是以那块界石为准的。 “爹,明天…你带我再去那块地看看。”陈平安将田契小心收好,对陈山说道。 “还去看?有啥好看的。”陈山不解。 “就去看看嘛。顺便…也量量那棵歪脖子树到界石的距离。”陈平安坚持道。 陈山虽然觉得儿子有些小题大做,但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趁着午间休息,父子俩再次来到了村西头那几亩薄田。 陈平安没有先去看界石,而是走到田埂东头,找到那棵老歪脖子树。 然后,伸出小短腿,一步一步,极其认真地丈量着从树根到那块界石的距离。 一步,两步… 果然,只走了两步半多一点,就到了界石跟前。 再仔细观察那块半埋在地里的界石。 周围的泥土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虽然经过了这几天的风吹日晒,但与旁边的原生土层相比,颜色和紧实度还是有细微的差别。 而且,界石底部似乎还有一点点新鲜的、被硬物撬动过的划痕。 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事实: 这块界石,被人动过了。 而且,是朝着侵占自家田地的方向移动了。 幅度虽然不大,只有半尺左右。 但积少成多,长长的一条田埂下来,被侵占的土地面积也相当可观了。 更重要的是,这种手段极其阴险。 神不知鬼不觉,让你吃了亏还找不到证据。 若非父亲常年耕作,对自家地界有模糊的记忆,若非自己坚持要来查看,恐怕就被他们蒙混过关了。 “爹。”陈平安抬起头,看向父亲,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异常冰冷,“这界石,真的被人动过了。” 陈山看着儿子指出的那些痕迹,又想起自己之前的疑惑,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也攥紧了。 “陈…陈福生(陈老爷的名字)。他…他欺人太甚。”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辛苦买来的田地,还没捂热乎呢,就被人明目张胆地侵占。 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爹,您别冲动。”陈平安立刻拉住想要去找陈老爷理论的父亲。 “不能就这么算了。”陈山眼睛都红了。 “我知道不能算了。”陈平安语气冷静,“但现在去找他,他肯定不会承认。我们没有直接证据,闹起来,吃亏的还是我们。” “那…那咋办?”陈山一脸无助。 陈平安看着那块被移动过的界石,又看了看远处陈老爷家那高大的院墙,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既然你喜欢玩阴的,喜欢利用“规矩”来占便宜。 那我就…也用“规矩”来跟你斗一斗。 “爹,您先别声张。”陈平安压低声音,对父亲说道,“这件事,不能我们自己出面。得找个…能主持公道,又让他没法抵赖的人。” “谁?” “族老。” 目光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智慧和…一丝狡黠。 第63章 契约为凭,智取公道 发现了界石被移动的痕迹,陈山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 若不是被儿子死死拉住,恐怕当场就要冲到陈老爷家去讨个说法了。 “平安,你放开爹。这事没这么算的。他陈福生家大业大,就能这么欺负人吗?我非得跟他理论理论不可。”陈山气得脸红脖子粗。 “爹,您冷静点。”陈平安用力拽着父亲的胳膊,语气却异常沉着,“现在去找他理论,有用吗?他会承认吗?我们没有证据,他一口咬定界石本来就在那里,我们能怎么办?到时候闹大了,吃亏的还是我们。” 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陈山头脑发热的冲动。 是啊,陈老爷是什么人? 横行乡里这么多年,岂会轻易承认自己做了手脚? 到时候倒打一耙,说自家无理取闹,也不是不可能。 “那…那难道就这么算了?”陈山颓然地松开了拳头,语气充满了不甘和无力。 “当然不能算了。”陈平安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但不能硬来,得用巧劲。这件事,不能我们自己出面。” “不自己出面?那找谁?”陈山疑惑地看着儿子。 “族老。”陈平安吐出两个字。 “族老?”陈山愣了一下,“找族老爷爷?他…他会管这事吗?再说,陈福生也是陈氏族人…” “会的。”陈平安语气肯定,“爹,您忘了?上次修祠堂摊派的事,不就是族老爷爷出面才解决的吗?” “而且,”继续分析道,“族老不仅是咱们陈氏宗族的大家长,更是村里规矩的维护者。有人破坏规矩,侵占族人田地,这不仅是欺负我们一家,更是在挑战族老的权威,破坏宗族的和睦。于情于理,族老都不会坐视不管。” “最重要的是,”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我们手里有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田契。”陈平安扬了扬手中的那张泛黄纸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依仗。” 听完儿子的分析,陈山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一丝希望。 儿子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似乎…真的可行?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族老爷爷?” “不急。”陈平安摇摇头,“爹,您先回家,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件事,由我去找族老爷爷说。” “你?”陈山不放心,“你一个小孩子…” “爹,您放心。”陈平安打断他,“有时候,小孩子说话,反而更方便。您去了,倒像是兴师问罪。我去,才是请教求助。效果不一样。” 看着儿子那自信满满、似乎早已成竹在胸的样子,陈山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那…好。平安,你自己小心点。” “嗯。” 打发走父亲,陈平安独自一人,捧着那张田契,再次来到了村里族老家。 依旧是那个洒满阳光的小院,族老正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族爷爷。”陈平安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族老睁开眼,看到是他,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哦,是平安娃儿啊。今儿没去蒙学?” “回族爷爷,今日先生放假。”陈平安回答道,然后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和苦恼,“族爷爷,学生…有点事情想不明白,想来请教您老人家。” “哦?什么事让你这小神童都想不明白了?说来听听。”族老来了兴趣。 陈平安便将手中的田契展开,指着上面关于四至界限的描述,用一种请教的口吻说道: “族爷爷您看,这是我们家前阵子买的王老五家那块地的田契。上面写着,东边是以…以陈家大爷爷(指陈老爷家,用辈分称呼显得更疏远些)家的界石为准。” “嗯,没错。田契上是这么写的。”族老点了点头。 “可是…”陈平安皱起小眉头,似乎十分困惑,“学生昨日跟爹去地里看,总觉得…那块界石的位置,好像…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离我家田埂这边,近了些。” “学生就想问问族爷爷,”语气更加诚恳,“这田契上的界限,到底是以当初立契时的界石为准呢,还是…以现在看到的界石为准?如果…如果界石真的被人动过了,那又该怎么办呢?这乡约里,有没有相关的规矩?” 一番话,只字未提陈老爷移动界石,更没有丝毫指控的意味。 完全是将自己摆在了一个“读书遇到疑惑,请教长辈和规矩”的位置上。 将问题巧妙地转化为了对“规则”的探讨和对“事实”的疑问。 但话里话外,却又清晰地暗示了:我家的田契记录很清楚,但现场的界石位置有异,这其中必有蹊跷,请族老主持公道。 族老何等精明,立刻就听明白了陈平安的弦外之音。 再联想到之前陈家遇到的那些“小麻烦”,以及陈老爷那贪婪霸道的性子。 心里顿时雪亮。 又是陈福生搞的鬼。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相对而言)不成,现在连侵占田地这种下作手段都用出来了。 真当这村里没王法,没规矩了吗? 族老心里升起一股怒意。 不仅仅是因为陈老爷的做法过分,更是因为这直接挑战了他作为族长的权威和村规的尊严。 而且,陈平安这孩子,现在可是全村的希望,是陈氏宗族未来的脸面。 岂能容忍他被人如此欺压? “嗯…”族老沉吟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缓缓开口,“平安娃儿,你这书没有白读啊。懂得看田契,懂得问规矩,很好。” 先是肯定了陈平安的做法。 “至于你说的界石之事嘛…”族老站起身,拄起拐杖,“口说无凭,眼见为实。走,老头子我,就随你一起去地头看看。顺便,也叫上村正和几位邻居,大家一起做个见证。”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有劳族爷爷了。”陈平安心中一喜,知道事情成了。 很快,族老便召集了村正(虽然可能偏向陈老爷,但在族老面前不敢放肆)和几个在村里说话有分量的、相对公正的村民。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村西头那块引发争议的田地边。 陈老爷家的管家(负责田地事务的)得到消息,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脸色有些慌张。 “族老,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这点小事…”管家试图打哈哈。 族老却不理会他,直接走到那块界石旁,仔细查看。 又让陈平安拿出田契,当众念出关于四至界限的描述。 然后,让村正和几个有经验的老农,用步弓(简易丈量工具)或脚步,重新丈量从歪脖子树到界石的距离。 结果,与陈平安说的一模一样。 确实少了半尺多的距离。 再结合界石周围那明显被动过的痕迹。 真相,已然昭然若揭。 “管家。”族老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陈老爷家的管家,“这界石之事,你怎么说?” 管家额头上冷汗直冒,支支吾吾半天,想狡辩几句,但在田契、丈量结果和众人灼灼的目光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只能低下头,承认是自己手下的人“不小心”、“弄错了”。 “弄错了?”族老冷哼一声,“我看是有人故意为之。” 管家吓得不敢接话。 “罢了。”族老也没有再深究(毕竟还要给陈老爷留点面子),一顿拐杖,“既然是弄错了,那就立刻给老夫移回去。以后,都把眼睛放亮点,再敢动手动脚,坏了宗族规矩,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语气严厉,掷地有声。 管家哪敢不从,连忙招呼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块界石重新挖出来,按照田契和丈量结果,移回了原来的位置。 陈平安站在一旁,看着那被重新归位的界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一次交锋,他再次不露声色地赢回了公道。 手段,也比上次更加老练,更加懂得利用规则和人心。 围观的村民们看着这一幕,对陈平安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 这孩子,不仅聪明,还有胆识,有手段。 连地主家都敢硬刚,还能让族老为他撑腰。 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而陈平安知道,虽然赢了这一局,但与陈老爷的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再无转圜的余地。 这位乡间地头蛇的怨恨必然加深。 下一次,他会采取什么更阴险、更激烈的手段呢? 自己这点刚刚起步的力量,能否应对? 看来,提升实力,获得功名,依旧是迫在眉睫。 同时,这次成功借助族老的力量,也让他意识到,在宗族社会里,争取到族内权威人物的支持,是多么重要。 未来,如何更好地利用这一点,将是他需要思考的另一个问题。 风波暂时平息,但更深的暗流,已在水下汹涌。 第64章 春日咏柳,才思敏捷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小河村旁的田野里泛起了新绿,沉寂了一冬的村庄也渐渐恢复了生机。 蒙学馆里的课业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但连日的阴雨过后,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晴好天气。 春光明媚,惠风和畅。 方敬儒先生看着窗外那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又看看屋里略显沉闷的学童们,心中一动。 “今日天气甚好,正宜踏青。”老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圣人云,‘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可见亲近自然,亦是修身养性之一途。今日下午,咱们便不去馆内枯坐,都随老夫到村外河边走走,感受一下春日气息。” “好啊好啊。” “去河边玩喽。” 听到可以不用上课,还能出去玩,学童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连平日里最沉稳的几个孩子,脸上也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方先生笑着摇摇头,待孩子们稍稍安静下来,又补充道:“不过,今日出去,可不单单是玩耍。亦有课业。” “啊?还有课业啊。”孩子们刚刚燃起的兴奋劲儿顿时消减了大半。 “呵呵。”方先生捋着胡须笑道,“今日不考经义,不写文章。只要求尔等用心观察,用心感受。看看这春日景象,看看这河边风物,待会儿啊,都说说自己的感想。” 原来是这样。 孩子们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背书写字就好。 于是在方先生的带领下,一群半大孩子,叽叽喳喳地来到了村外那条清澈的小河边。 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 河水解冻,潺潺流淌,发出悦耳的声响。 河岸上,枯黄了一冬的野草已经冒出了嫩芽,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其间。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河边那一排排新发的柳树。 经过春雨的滋润,柳条抽出了嫩绿的新芽,长长的枝条如同少女的秀发般,在和煦的春风中轻轻摇曳,婀娜多姿,绿意盎然。 学童们如同出笼的小鸟,在河边追逐嬉戏,捡拾着光滑的石子,或者试图去捕捉水里的小鱼。 方先生则背着手,缓步走在河岸上,欣赏着这春日美景,脸上带着怡然自得的微笑。 陈平安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疯跑打闹。 走到一棵柳树下,看着那随风摇曳的、如同碧玉丝绦般的柳条,感受着春风拂面的温暖,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惬意。 前世今生,这样纯粹而宁静的田园风光,都是难得的奢侈品。 “好了,都过来。”玩闹了一阵,方先生招呼着孩子们聚集到柳树下。 “刚才让你们用心观察,可有什么感想?看到这河边依依的杨柳,你们想到了什么?试着用几句话说出来。”老先生再次即兴出题。 学童们安静下来,纷纷看向那些随风飘动的柳条,开始搜肠刮肚。 “柳树…是绿色的。”一个孩子怯生生地说。 “柳条…长长的,像辫子。”另一个比喻道。 “风一吹,柳条就晃来晃去。” 依旧是些简单直白的描述,缺乏文采和想象力。 陈富贵(他爹虽然偃旗息鼓,但他依旧在蒙学馆里,只是老实了不少)也想表现一下,憋了半天,说道:“柳树…柳树底下好乘凉。” 引来一阵低笑。 方先生听着这些回答,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指望这些孩子能说出什么有诗意的句子,还是太难了。 目光再次习惯性地落在了陈平安身上。 只见陈平安正抬头望着那随风摇曳的柳丝,眼神清澈,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 “平安,你来说说看。”方先生开口道。 陈平安回过神,看向老师和围拢过来的同窗。 还有…不远处那棵大树后面,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的柳柔柔(她似乎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偶遇”)。 略作沉吟,脑海中关于“咏柳”的诗句再次浮现。 最着名的,自然是贺知章那首《咏柳》。 其意境之美,比喻之巧,堪称千古绝唱。 用在这里,似乎…有点太过惊艳了? 会不会再次引来“非其所创”的质疑? 但转念一想,自己“神童”的人设已经立起来了。《咏鹅》在前,《悯农》在后,再来一首质量上乘的咏物诗,似乎也并非不可接受。 而且,这首诗本身清新自然,也符合自己目前的年龄和身份。 至于质疑… 清者自清。 打定了主意,不再犹豫。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清朗的童音再次响起: “碧玉妆成树高,” 起句便不同凡响,将那柳树比作由碧玉装扮而成的美人,形象鲜明,色彩亮丽。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上万条柳枝如同绿色的丝带般垂下,动态十足,充满了生机和美感。 “不知细叶谁裁出,” 转入设问,是谁裁剪出这纤细碧绿的柳叶呢?引发读者思考。 “二月春风似剪刀。” 回答巧妙自然,原来是那如同剪刀般的二月春风。比喻新奇,想象力丰富,点睛之笔。 四句诗,二十八个字。 音韵和谐,对仗工整。 比喻精妙,意境优美。 将早春二月柳树的婀娜姿态、勃勃生机,以及春风的无形力量,描绘得淋漓尽致,充满了诗情画意。 诗句落下的瞬间,河边再次陷入了寂静。 只有风吹柳条的沙沙声,和潺潺的流水声。 方敬儒先生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弟子。 如果说《咏鹅》是浑然天成的童趣,《悯农》是体恤民情的悲悯。 那么这首《咏柳》,则真正展现出了成熟的诗歌技巧和非凡的艺术想象力。 比喻之精妙,炼字之工巧,意境之优美… 这…这哪里像是一个八岁孩童能作出的诗句? 分明是…分明是浸淫诗词多年的名家手笔。 妖孽。 真是个妖孽啊。 方先生在心里再次发出了这样的感叹,看向陈平安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欣赏了,而是带上了一丝…敬畏? 其他学童们虽然未必能完全体会诗中的妙处,但也能感受到那份不同于以往的美感和韵律。 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看向陈平安的眼神,如同看着天人。 连躲在树后的柳柔柔,也听得痴了,小手捂着嘴巴,眼中异彩连连。 平安哥…真的太厉害了。 “好…好一个‘二月春风似剪刀’。”良久,方先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以春风为剪,裁出万条绿绦。此等妙喻,老夫…老夫生平仅见。平安,你…” 老先生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陈平安连忙躬身道:“先生谬赞。学生只是…见景生情,胡乱吟哦罢了。” 依旧是那副谦逊的说辞。 但这一次,恐怕连方先生自己,都不太相信这真是“随口吟出”了。 不过,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重要的是,陈平安再次用一首无可争议的佳作(至少在青溪县这个层面上),证明了自己的才华。 而且,这次展现出的,是与《咏鹅》、《悯农》截然不同的风格。 清新、婉约、富有想象力。 证明了他的才华并非昙花一现,而是…深不可测。 “神童”之名,经过这一次,恐怕要彻底坐实,再难动摇了。 可以预见,这首《咏柳》,必将再次引起轰动。 其影响力,甚至可能超越之前的《悯农》,在更广阔的文人圈子里流传开来。 这,又会带来什么呢? 是更多的赞誉和机遇? 还是…更深的嫉妒和更严密的审视? 县里的那些文人雅士,在听闻这首诗后,是否会真的按捺不住好奇心,前来拜访甚至…考较? 而他这仿佛无穷无尽的“创作”灵感,又能持续多久不被真正怀疑呢? 图书馆这个秘密,还能隐藏多久? 陈平安站在春风杨柳下,接受着众人或惊叹、或敬畏、或嫉妒的目光,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该来的,总会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继续积蓄力量,走好脚下的每一步。 第65章 县试不易,良师规划 《咏柳》一诗带来的震撼,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久久未能平息。 方敬儒先生看着眼前这个才华几乎要溢出来的弟子,心中那点最后的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如此良才美玉,绝不能埋没于乡野。 必须让他走出去,去参加科举,去夺取功名,去实现那“学而优则仕”的终极理想。 而且,以平安这般惊人的天赋,仅仅是考个童生、秀才,都显得有些…屈才了。 或许…他可以冲击一下那县试的案首(第一名)? 虽然以他八九岁的年纪去考县试已是罕见,更遑论夺魁。 但这孩子屡屡创造奇迹,谁又能说一定不可能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方先生看向陈平安的目光,变得更加热切,也更加严肃。 他决定,将陈平安视为冲击县试案首的苗子,进行最高规格的培养。 这天课后,方先生再次将陈平安留下。 这一次,没有考较,没有试探,而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平安。”老先生的语气异常郑重。 “先生。”陈平安躬身应道。 “以你如今的学识和才华,蒙学的这些基础,已然不足。是时候,该将目光投向真正的科举战场了。” “老夫思量再三,决定从今日起,正式为你讲解县试应考之法,并以…夺取案首为目标,全力助你。” 冲击案首。 这四个字,让陈平安心头也是微微一震。 他知道县试是科举第一关,也知道自己天赋异禀,但从未想过,老师对自己的期望竟然如此之高。 “先生…学生年幼学浅,恐难当此重任。”连忙谦逊道。 “不必过谦。”方先生摆摆手,眼神锐利,“你的才华,老夫看在眼里。只要肯下苦功,未必没有机会。但,县试也绝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 老先生开始详细地为陈平安剖析县试的 tricacies(错综复杂之处)。 “县试,名为童子试,看似只是选拔童生,实则乃是科举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其考校内容,并非仅仅是死记硬背那几本蒙学经典。死记硬背,那是基础中的基础,任何一个想要参加县试的学子,都必须做到滚瓜烂熟。” “县试真正看重的,是你对经义的初步理解,以及…运用文字表达这种理解的能力。也就是…基础的文笔。” 方先生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破题、承题。” “此乃八股文之开端,亦是县试文章的关键。能否在寥寥数语之内,精准扼要地抓住题旨,点明核心,直接决定了考官对你文章的第一印象。” “一篇好的破题,要如同画龙点睛,瞬间抓住要害。一篇好的承题,则要顺势而下,将题意稳稳托住,为后续的起讲、入手打好基础。” 老先生结合自己多年的应考经验(虽然不成功,但理论扎实),详细讲解着八股文开篇布局的技巧和忌讳。 “光有好的开篇还不够,中间的起股、中股、后股,更要讲究章法、对仗、气韵。需层层递进,旁征博引,将道理阐发透彻。最后束股收尾,要干净利落,回应开篇,方能算是一篇合格的应试文章。” 听着老师的讲解,陈平安默默将之与图书馆里关于八股文的理论相互印证。 发现方先生虽然科场失意,但对这八股的“套路”确实摸得很透,讲解得也颇为精当。 “当然,”方先生话锋一转,“县试毕竟只是初阶,对八股的格式要求,相对还没那么死板。更看重的,还是你对经义本身的理解是否准确,阐发是否清晰。” “所以,四书五经的原文,以及历代大儒的注疏,你必须烂熟于心。不仅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否则,纵有再好的文笔,也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强调了经学根基的重要性。 为了让陈平安有更直观的感受,方先生从书箱底翻出几份泛黄的卷宗。 “这些…是老夫当年搜集的一些县试范文。有中式者,亦有落第者。虽未必都是佳作,但都合乎规矩,你可以拿回去仔细揣摩揣摩,看看别人是如何破题,如何行文的。” 将这些珍藏多年的“宝贝”递给陈平安。 陈平安郑重接过,入手便能感觉到纸张的脆弱和岁月的痕迹。 “多谢先生。” “光看还不够,得多练。”方先生继续说道,“从今日起,老夫会定期给你出题,让你练习写作。写完之后,拿来给我批改。不要求你立刻写得多好,关键是要熟悉格式,掌握法门。” 这意味着,陈平安的“小灶”,将从之前的经义讨论,升级为更具针对性的应试训练。 陈平安自然是欣然领命。 回到家中,立刻将方先生给的范文仔细研读起来。 不得不说,这些范文虽然大多中规中矩,缺乏灵气,但在格式、章法上确实颇有可取之处。 再结合图书馆里那些真正顶尖的、流传千古的科举范文和名家点评。 两相对比之下,陈平安对县试文章的要求和写作技巧,有了更深刻、更立体的认识。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图书馆的优质资源,加上方先生这位“本土专家”的悉心指导。 陈平安的学习效率,远超旁人想象。 他开始尝试着模仿范文的格式,练习写作八股文。 最初自然是困难重重。 要将脑中那些灵活、现代的思维,硬生生塞进那死板、僵化的八股框架里,如同给孙悟空套上紧箍咒,束手束脚,别扭无比。 写出来的东西,要么思想有余而格式混乱,要么格式工整而内容空洞。 但陈平安没有气馁。 他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 一遍遍地写,一遍遍地改。 写完之后,拿去给方先生批阅。 方先生也是极其负责,逐字逐句地圈点批注,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耐心讲解改进的方法。 “此处破题,略显空泛,未能紧扣题眼。” “这句承题,与上文衔接不够自然。” “起股对仗尚可,但气势稍弱。” “中股论证稍显单薄,可再引一二经典佐证。” … 在老师的严格要求和悉心指导下,在图书馆海量资源的辅助下。 陈平安对八股文的领悟速度,只能用“惊人”来形容。 短短十几天功夫,他写出的文章,就已经从最初的惨不忍睹,变得有模有样,甚至偶尔还能出现一两处让方先生都眼前一亮的点睛之笔。 “这…这真是你这十几日练出来的?”方先生拿着陈平安最新的一篇习作,看着那工整的格式、流畅的文笔、以及隐隐透出的几分灵气,再次感到了难以置信。 这学习速度,简直是…妖孽。 看来,自己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孩子,不仅天赋高,韧性也强,适应能力更是可怕。 或许…冲击县试案首,真的不是梦? 方先生的心头,变得更加火热起来。 开始更加尽心尽力地教授陈平安更具体的写作技巧,比如如何遣词造句更精炼典雅,如何运用典故更贴切自然,如何在平稳中求变化等等。 陈平安的备考之路,在老师的全力推动和自身的刻苦努力下,正式开启。 学习的压力骤然增加。 每天的时间被排得满满当当。 经义、诗赋、书法、八股… 每一项都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这对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来说,提前接触并深入学习八股文,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会帮助他更快地适应科举规则,脱颖而出? 还是会过早地束缚他的思想,磨灭他的灵性? 陈平安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努力在“应试技巧”和“独立思考”之间寻找着平衡。 既要掌握八股的“术”,也要坚守内心的“道”。 既要符合时代的“规矩”,也要尝试着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条路,注定不好走。 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县试,就在前方。 他必须全力以赴。 第66章 聚少离多,柔情暗许 全力备考的日子,是紧张而枯燥的。 陈平安几乎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书山题海之中。 清晨闻鸡起读,深夜孤灯相伴。 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以及去蒙学馆接受方先生的指导,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埋首苦读。 如此一来,与外界的接触自然就少了许多。 连带着,与柳柔柔相处的时间,也变得寥寥无几。 有时一连几天,两人都难得说上一句话。 偶尔在村里碰到,也多是匆匆一瞥,一个点头,一个微笑,便又各自忙碌去了。 陈平安能感觉到,柳柔柔看他的眼神里,除了往日的亲近和崇拜,似乎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距离感。 他知道,随着自己将重心完全转移到学业上,两人之间原本就存在的差距,正在无形中被拉得更大。 对此,他心中有愧,却也无奈。 眼下,科举是第一要务,他不能分心。 幸运的是,柳柔柔是个懂事且善解人意的姑娘。 她没有抱怨,没有纠缠,而是将那份关心和情意,默默地融入了日常的点滴行动之中。 知道陈平安读书辛苦,她会时常帮着李秀做些家务,比如洗衣、扫地、喂鸡,让李秀能有更多时间照顾儿子的饮食起居。 知道陈平安晚上温书晚归,她总会算着时间,提前将灶膛里的火烧旺一些,温着一碗热汤或是一碗粥,等着他回来能吃口热乎的。 夜深人静,当陈平安还在油灯下奋笔疾书时,那扇破旧的木门有时会被悄悄推开一条缝。 女孩会端着一盏新添了灯油的灯盏,或者一碗驱寒的姜汤,轻手轻脚地放在桌边,然后又像怕打扰他似的,迅速退出去。 陈平安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这份无声的关怀,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他有些疲惫的心。 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努力奋斗,给这个善良的女孩一个安稳幸福未来的决心。 这天晚上,又是一个苦读的深夜。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油灯如豆。 陈平安正对着一篇拗口的经义注疏,看得头昏脑涨。 强打精神,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起身活动一下。 一抬头,却愣住了。 只见桌子的另一边,柳柔柔不知何时来的,正趴在桌沿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 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睡颜恬静而安详。 大概是送夜宵过来,见自己还在苦读,便想陪一会儿,结果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看着女孩那略显消瘦的脸庞,以及眼睑下淡淡的青色(想必是最近也跟着操心劳累,没休息好)。 陈平安心中一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和感动。 轻轻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一件旧棉袄,小心翼翼地披在了柳柔柔的身上。 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她。 借着昏暗的灯光,凝视着女孩的睡颜。 这些日子,自己忙于学业,似乎…真的忽略了她太多。 她心里,应该也是不安的? 毕竟,自己将要走的路,与她所熟悉的世界,越来越远。 她会不会害怕,自己将来会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会不会担心,那些关于“读书人娶城里大家闺秀”的闲言碎语,会变成现实? 想到这里,陈平安心中一疼。 俯下身,凑到女孩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无比轻柔却又异常郑重的声音,低声承诺: “柔柔…等我…等我考过县试…就请爹娘…去你家…”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但意思,已经再明确不过。 等我有了功名,就来娶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也是他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 或许是被他的声音惊动,或许是那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柳柔柔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正好对上陈平安那双近在咫尺的、充满了温柔和坚定的眸子。 以及…那句尚未散去的、带着暖意的承诺。 “平安哥…你…” 柳柔柔瞬间清醒过来,脸上腾地一下烧得通红,心如同小鹿般怦怦乱跳。 刚才…刚才她好像听到… 平安哥说…要请爹娘去她家? 这是…这是… 巨大的惊喜和羞涩瞬间淹没了她。 一时间,竟然忘了言语,只是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陈平安。 看着女孩那又羞又喜、带着点不敢置信的可爱模样。 陈平安也忍不住笑了笑,伸手轻轻拂去她额前的一缕碎发。 “快回去睡。夜深了,仔细着凉。”声音温柔。 柳柔柔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猛地站起身,连刚才披在身上的棉袄滑落在地都顾不上了,低着头,转身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飞快地看了陈平安一眼。 那一眼里,饱含着羞涩、喜悦、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和信赖。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陈平安捡起地上的棉袄,看着女孩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虽然未来的路还很长,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至少,他已经给了她一个明确的期许,一份足以支撑她等待下去的承诺。 这份“口头婚约”,虽然没有任何仪式和凭证。 但在两人心中,却已然重逾千金。 它将成为陈平安未来奋斗的又一个强大动力。 但也可能…会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束缚。 当他将来真的鱼跃龙门,面对更广阔世界的诱惑和更复杂的现实时,能否始终坚守住这份最初的、纯粹的承诺? 而柳柔柔,这个善良的农家女孩,又能否跟上他飞速前进的脚步,跨越那道无形的门第鸿沟?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至少此刻,两颗年轻的心,因为这句模糊的承诺,而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未来的风雨,就等未来再去面对。 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为了这份承诺,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的理想,全力以赴,冲过眼前这道名为“县试”的龙门。 重新坐回桌前,拿起书卷。 少年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也更加明亮。 第67章 初涉医理,小试牛刀(修订版,前面章 全部修订了) 秋风萧瑟,寒意渐浓。 连日的阴雨和骤降的气温,让小河村不少抵抗力弱的人都染上了风寒。 陈平安的母亲李秀,也没能躲过。 或许是长期的辛劳累垮了身体,或许是一时受了凉,这位勤劳朴实的农妇病倒了。 起初只是几声咳嗽,一点鼻塞,她自己并没太在意,想着扛一扛就过去了。 可没过两天,病情却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迹象。 咳嗽变得剧烈而频繁,常常咳得整宿睡不好,喉咙也沙哑得厉害。 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浑身发冷,畏寒,连带着头也昏沉沉的。 看着母亲日渐憔悴、精神萎靡的样子,陈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赶紧去村东头,请来了村里唯一的赤脚郎中——王郎中。 王郎中背着个破旧的药箱,来到陈家,仔细给李秀搭了脉,又翻看了舌苔。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捋着花白的胡须,慢悠悠地下了诊断:“嗯…是风寒入体,受了凉。不打紧,吃几服药,发发汗就好了。” 随即开了个方子,都是些常见的解表散寒的中草药。 陈山不敢怠慢,立刻去镇上抓了药,回来按时按点地煎给妻子喝。 然而,三四服药灌下去,李秀的病情却依旧没有起色,咳嗽反而更厉害了,有时甚至咳得喘不上气,脸色也愈发苍白。 王郎中再来看过一次,也只是摇摇头,换了下方子里的两味药,依旧不见效。 陈平安守在母亲床边,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听着她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心里如同被揪着一般难受。 焦急万分。 王郎中的医术显然是指望不上了。 继续这样下去,母亲的身体恐怕会越来越差。 去镇上请大夫? 且不说花费巨大,镇上的大夫水平又能高明多少?也未必就能药到病除。 情急之下,唯一的希望,再次落在了脑海中那座无声的图书馆上。 夜深人静,守在母亲身边。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意识沉入图书馆的医学区域。 输入母亲的症状:咳嗽、怕冷、头痛、乏力、喉咙沙哑、精神萎靡… 相关的古代医案、病症分析、治疗方略如同潮水般涌现。 风寒感冒的辨证施治,不同体质的用药禁忌,食疗调理的各种方法,日常护理的注意事项… 虽然许多高深的理论和复杂的方剂他目前还无法理解,更不敢贸然使用。 但通过仔细比对母亲的具体症状——咳嗽剧烈但似乎痰不多,畏寒明显,舌苔发白,脉象(他偷偷学着郎中样子摸过,感觉跳动无力)虚弱… 结合图书馆中关于“风寒夹虚”证型的描述。 一个推测渐渐在他心中成型: 母亲这次生病,恐怕不仅仅是单纯的外感风寒,很可能还夹杂着本身“体虚”的底子。 这或许就能解释,为何一味发汗解表的药难以见效,甚至可能因为耗伤正气而导致病情反复。 不能再单纯驱邪了,必须兼顾扶正。 可是…如何扶正? 开药方?他不敢。人命关天,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那…从更安全的方面入手? 食疗。 护理。 图书馆里关于风寒夹虚的食疗方子倒是不少。 他仔细筛选着,寻找那些药性平和、材料易得、不容易出错的方子。 生姜红糖水?可以驱寒暖身。 葱白豆豉汤?可以发散风寒。 似乎都对症,但好像还不够… 目光落在一条关于“紫苏叶”的记载上。 “紫苏叶,性温,味辛。能发散风寒,行气和胃…” 药性相对平和,不像麻黄桂枝那么峻烈。 而且…陈平安心中一动,他记得屋后山坡上就长着不少野生的紫苏,叶子边缘带点紫色,气味很特殊,村民们有时也会采来当调料或泡水喝,只是不知道它真正的药用价值。 用这个,应该不会引人怀疑。 再配合生姜、葱白、红糖,熬成一碗驱寒暖身、又能稍稍理气的“食疗汤”,或许可行? 除了食疗,护理也很重要。 母亲现在体虚畏寒,保暖是第一位的。 但也不能完全捂着,适当通风,保持空气流通,反而有助于病情恢复。 饮食上,油腻生冷的肯定不行,得吃些清淡易消化的,比如…小米粥,最是养胃气。 一个初步的“治疗方案”(更准确地说是护理和食疗方案)在心中形成。 第二天一早,趁着父亲去熬药的功夫,陈平安悄悄跑到后山,采摘了一小把新鲜的紫苏叶,藏好带回。 找到正在灶房忙碌的父亲。 “爹。” “嗯?平安,啥事?你娘好些没?”陈山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愁容。 “还是老样子,咳得厉害。”陈平安摇摇头,然后凑近父亲,压低声音,“爹,王郎中的药好像不太管用。我…我前几天偷偷翻了下方先生借给我的一本旧书,是本讲养生的杂记。” 开始一本正经地“引经据典”。 “书上说啊,像娘这种情况,有时候光吃药不行,还得靠吃食调理。里面记了个方子,说是对受了风寒、身子又虚的人特别管用。” “哦?什么方子?”陈山立刻来了兴趣。 “就是用老姜几片,带根须的葱白几段,还有红糖,一起熬浓汤。书上还说,最好再加点…嗯…后山那种叶子有点发紫、闻起来香香的草。”陈平安拿出藏好的紫苏叶,“就是这个,书上管它叫‘回魂草’,说能提精神,固根本。” 再次祭出“回魂草”这个唬人的名字。 “熬好了趁热喝下去,发一身透汗,把寒气逼出来。连喝几天,保管有用。” “还有啊,”不给父亲质疑的时间,继续“传授”书上的知识,“书上还说,生病的人呐,最怕再受凉,屋里得暖和。但也不能门窗紧闭,得时不时开点缝透透气。吃的也得清淡,小米粥最好。” 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既有“古方”依据,又有具体的护理细节。 陈山听着,虽然对什么“古书杂记”、“回魂草”将信将疑,但看看床上病重难愈的妻子,再想想儿子之前的种种“神奇”… 试试。 反正都是些寻常东西,也吃不坏。 “行…行。就按你说的办。”陈山点了点头,“爹这就去弄。” 很快,一碗混合着姜、葱、红糖和紫苏叶特殊香气的“神仙汤”就熬好了。 颜色是有些奇怪的红褐色,味道也说不上好闻。 陈平安亲自端到母亲床前。 “娘,这是我从书上看到的方子,叫‘神仙汤’,专门治您这种风寒咳嗽的。您快趁热喝了试试。” 李秀虚弱地笑了笑,看着儿子关切的眼神,心里暖暖的,也没多问,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味道辛辣中带着点甜,还有一股奇异的草本清香。 一碗热汤下肚,李秀感觉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渐渐扩散到全身,原本冰冷的四肢似乎也暖和了一些,额头微微见了汗。 陈平安又叮嘱父亲在屋里生了盆炭火(注意通风),自己则守在母亲身边,帮她掖好被角,不时喂她喝点温水。 没有内功按摩。 这一次,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效果,会如何呢? 接下来的两天,陈家严格按照陈平安从“古书”上看来的方法照顾着李秀。 每天坚持喝两碗“神仙汤”。 屋里保持温暖通风。 三餐只喝清淡的小米粥。 到了第三天早上。 奇迹,似乎真的再次降临了。 李秀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不再昏昏沉沉。 咳嗽的次数和剧烈程度也大大减轻。 身上那股畏寒的感觉消失了,甚至能自己下床走动一会儿了。 虽然还未痊愈,但这好转的速度,却比之前喝王郎中的药快了不知多少倍。 “平安。你那神仙汤…真神了。”陈山看着气色明显好转的妻子,激动地抓住儿子的肩膀,“你娘…你娘真的好多了。” 李秀也拉着儿子的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欣慰的笑容:“是啊,喝了那汤,身上舒坦多了。我儿真是…懂事了,还会从书上看方子给娘治病了。” 看着父母发自内心的喜悦,陈平安心里也充满了激动。 成了。 这一次,没有依靠任何超凡力量。 仅仅是凭借图书馆的知识,通过细致的观察、合理的推断、以及正确的护理和食疗方法。 他真的…帮助母亲缓解了病痛。 这次成功,带给他的信心和成就感,远比上次套到兔子要强烈得多。 这证明了,图书馆里的知识,不仅仅是理论,更是可以转化为实实在在力量的宝藏。 只要运用得当,哪怕只是最基础的知识,也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当然,他也清楚,这次成功有其偶然性。 母亲的病症相对不算太复杂,自己“蒙”对了方向,食疗和护理也确实起了作用。 若是换了更凶险的疑难杂症,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真正的医术,博大精深,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自己这点皮毛,还差得太远太远。 对更高深医术的渴望,以及对那位神秘老者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 不过… 母亲病好得这么快,会不会引起村里人的注意? 尤其是那个效果不佳的王郎中,会不会心生疑窦? 如果真有人因此上门求助,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是继续用“古书偏方”搪塞,还是… 新的问题,似乎又摆在了面前。 但无论如何,这次“小试牛刀”的成功,让他更加坚信,知识,就是力量。 这条依靠智慧和知识改变命运的道路,他走对了。 第68章 邻里求助,谨言慎行(修订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在小河村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村环境里。 陈平安母亲李秀那场原本缠绵难愈的风寒,在喝了几天儿子“从古书上看来”的“神仙汤”后,竟奇迹般地快速好转。 这件事,很快就在邻里之间悄悄传开了。 毕竟,之前王郎中几服药下去都不见效,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一对比,自然就显得陈平安那“偏方”有些…神乎其神了。 “听说了吗?陈山家那小子,真不一般呐。他娘病那么重,喝了他弄的什么汤,几天就好了。” “可不是嘛。比王郎中的药还管用。那孩子…该不会真懂点医术?” “瞎说啥呢。一个毛头小子懂啥医术。我看啊,就是运气好,碰巧了。或者是…他娘本来就快好了。” “那也说不定。不过陈家这小子,确实邪乎得很。又是写书又是作诗的,现在连偏方都懂…” 各种各样的议论在村里流传。 有人半信半疑,觉得是巧合。 有人则添油加醋,把陈平安传得越来越神。 陈平安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声,心里暗自警惕。 他知道,麻烦可能要来了。 果然,没过几天,麻烦就找上了门。 这天下午,陈平安刚从蒙学馆回来,就看到邻居张婶子一脸焦急地堵在了自家门口。 张婶子家和陈家关系还算不错,平日里也多有走动。 此刻她却满脸愁容,眼圈红肿,看到陈平安回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平安呐。平安,快…快帮婶子想想办法。”张婶子声音带着哭腔,一把拉住陈平安的胳膊。 “张婶子,您别急,出什么事了?”陈平安扶住她,疑惑地问道。 “是…是我家狗蛋。”张婶子焦急地说道,“那孩子,从昨天晚上起就浑身发烫,哭闹不止。请了王郎中来看,也说是着凉了,开了药,可吃下去一点用都没有,烧得更厉害了。这…这可咋办啊。” 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平安呐,”张婶子看着陈平安,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和哀求,“婶子听人说…你上次给你娘弄的那个汤很管用。你…你能不能…也给婶子家狗蛋弄点?或者…或者你再去看看你那什么古书,有没有治小儿发热的方子?” 果然是来求“偏方”的。 陈平安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以后就会没完没了。 而且,医术之事,人命关天,绝非儿戏。 自己那点半吊子的理论知识,加上一次侥幸的“食疗”成功经验,根本不足以去给别人“看病”。 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绝不能随意出手。 “张婶子,您先别急。”陈平安搀扶着焦急的妇人,语气尽量温和而冷静,“孩子生病,做娘的心情我理解。但是…” 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上次我娘那个情况,其实…主要还是靠王郎中的药,我那个汤水,也就是凑巧了,起个辅助作用罢了。当不得真的。” 先把自己上次的“功劳”撇清。 “至于什么古书偏方…”摇了摇头,“那书早就还给先生了。而且上面写的也都是些调理身体的食疗法子,不是治病的药方。小孩子身体娇嫩,可不敢乱用。” 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张婶子听了,脸上的希望顿时黯淡了不少,但依旧不甘心:“可…可狗蛋他烧得实在厉害啊。王郎中的药也不管用…” “婶子,您先别慌。”陈平安沉吟片刻,换了个思路,“狗蛋具体是什么症状?除了发烧,还有没有咳嗽?流鼻涕?或者…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开始运用基础的诊断知识,进行询问。 当然,是以“关心邻居孩子”的名义。 张婶子连忙将孩子的症状详细说了一遍:主要是发烧、哭闹、精神不好,似乎没有明显的咳嗽、流涕等其他症状。 陈平安仔细听着,结合图书馆的知识快速分析。 听起来…更像是普通的、因受凉或积食引起的急性发热,而非什么疑难杂症。 这种情况,在缺乏有效退烧药的古代,确实也挺麻烦。 心里有了初步判断,但依旧不敢给出任何药物建议。 “婶子,”斟酌着开口,“听您这么说,狗蛋这情况,或许…或许不是单纯的风寒。王郎中开的药不管用,也可能是…药不对症?” 先 subtly 地质疑一下王郎中的诊断,为自己接下来的“建议”做铺垫。 “那…那该怎么办啊?”张婶子更加焦急。 “婶子,我不是郎中,不敢给您乱出主意。”陈平安再次强调自己的立场,“不过…我以前听村里老人说过一些土办法,专门对付小孩子这种不明原因的发热,或许…可以试试?” 又搬出了“村里老人说”。 “什么土办法?”张婶子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就是…用温水。”陈平安说道,“别用太烫的水,也别用凉水,就用温温的水,解开孩子的衣服,用干净的布巾蘸着温水,轻轻擦拭孩子的额头、脖子、腋下、还有手心脚心这些地方。多擦几遍,让热气散出来。” 这是最基础的物理降温方法,安全有效。 “还有啊,”继续补充道,“让孩子多喝点温开水。屋子里要保持通风,不能捂得太严实。衣服也要穿宽松透气的。” 将正确的护理方法,包装成“土办法”传授出去。 “就…就这么简单?”张婶子有些难以置信。 “嗯。老人说,有时候发热啊,不一定是坏事,是身体在跟病气打架呢。咱们别瞎用药,帮着把热气散出来,说不定就好了。”陈平安用一种朴素的理论解释道。 “不过,”立刻又加了一句,撇清责任,“婶子,这只是我听来的土办法,管不管用我可不敢保证。您回去试试看,要是…要是还不见好,或者孩子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可千万得赶紧再去镇上请个好点的大夫看看,别耽误了。” 反复强调这只是“试试”,并且后果自负,将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既给了对方一点希望和方法,又避免了自己承担风险。 也杜绝了被人扣上“小神医”帽子的可能。 张婶子听完,虽然将信将疑,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而且陈平安说的这些方法,听起来也没什么坏处。 “好…好。那…那婶子就回去试试。平安呐,真是…真是谢谢你了。”张婶子感激地说道。 “婶子客气了,快回去照顾狗蛋。”陈平安将她送出门。 看着张婶子匆匆离去的背影,陈平安心里松了口气。 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希望那些简单的物理降降温和护理方法能作用。 第二天,陈平安在村里遇到了张婶子。 张婶子一看到他,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平安呐,真是太谢谢你了。你那法子真管用。昨晚我回去照你说的做了,给狗蛋擦了好几遍身子,又喂了好多水。后半夜烧就退了不少,今天早上起来,精神好多了呢。” “那就好。”陈平安心里也是一松。 “不过啊,”张婶子又说道,“你这孩子,懂得可真多。连这种土办法都知道。真是…比我们这些大人强多了。” 语气里虽然充满感激,但显然并没有将陈平安与“医术”联系起来,只是觉得他“懂得多”、“见识广”。 这正是陈平安想要的效果。 成功地控制了影响范围。 然而,看着张婶子离去的背影,陈平安心里却又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种谨言慎行、明哲保身的做法,固然能保护自己。 但…如果下次遇到的,是真正危急的、自己有能力(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去救助的情况呢? 自己是该继续隐藏,见死不救? 还是…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冒险一试?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也是未来,他或许将不止一次面对的考验。 对力量的渴望,与对风险的规避。 救死扶伤的医者仁心(虽然他现在还谈不上),与守护自身秘密的生存本能。 这些矛盾,如同种子,在他心中悄然埋下。 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只有坦途。 第69章 八股初探,格律之困 随着县试的目标日益明确,方敬儒先生对陈平安的教学重心,也开始向科举应试的核心——八股文倾斜。 这一日,方先生没有像往常一样讲解经义,而是拿出几张写满了字的旧纸,神情严肃地铺在桌上。 “平安,今日起,老夫便正式教你八股文的作法。”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过来人的郑重。 “此乃国朝取士之重器,科场制胜之关键。其格律之森严,法度之谨密,远非你平日所作诗词可比。务必用心学习,勤加练习,方能有所成。” 陈平安立刻收敛心神,躬身应道:“是,先生。学生定当用心。” 虽然他对这种被后世诟病的文体没什么好感,但也清楚,想要在科举场上有所斩获,就必须先掌握这套“游戏规则”。 方先生点了点头,指着纸上的文字,开始讲解八股文最基础的格式。 “八股文,顾名思义,主体需有八股对偶。然其起承转合,自有章法。开篇之‘破题’,最为关键。” “何为破题?即将题目之义,用两句精炼之语点破。要简明扼要,直中要害,不可拖泥带水,亦不可偏离题旨。” “譬如,若以‘学而时习之’为题,你当如何破题?”方先生看向陈平安,考校道。 陈平安略一思索,结合图书馆中关于破题技巧的总结,试探着回答:“回先生,学生以为,或可破曰:‘圣人诲人,必以学为先;而学之所以成,必以不时之习也。’” 这个破题,中规中矩,点明了“学”与“习”的关系,也扣住了“圣人诲人”的背景。 方先生微微点头:“嗯,尚可。点题尚准,唯略显平淡,气势稍弱。但初学至此,已算不易。” 接着,又讲解“承题”。 “承题者,承接破题之意,稍加申发,为下文起讲张本。需与破题呼应,又不可重复。如刚才之题,或可承曰:‘盖学由师授,然其精微奥妙,必待学者自身时时温习,反复玩味,方能心领神会,化为己有也。’” 老先生一边讲解,一边举例,将八股文开篇的“破”、“承”二法,剖析得颇为透彻。 随后,又依次讲解了“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各个部分的格式要求、写作要点、以及常见的忌讳。 比如,起讲要宏大,入手要细微。 中间四股(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必须两两对仗,字数、句式、平仄都要力求工整。 行文需围绕题旨,不可旁生枝节。 语言要典雅精炼,多用经史典故,避免俚俗之语。 等等等等。 一套套的规矩,一条条的限制,听得陈平安心里直皱眉头。 这哪里是在写文章,分明是在戴着重重镣铐跳舞,而且还得跳得合乎节拍,姿态优美。 难怪后世对此文体深恶痛绝,斥其为思想的牢笼。 不过,吐槽归吐槽,学习还是得认真学。 凭借着图书馆里海量的理论储备和范文积累,陈平安对于方先生讲解的这些格式、技巧,理解起来毫无困难。 甚至在某些细节上,他的理论认知比方先生还要更系统、更全面。 然而,理解是一回事,真正动笔实践,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天晚上,方先生便布置了第一篇八股文的习作题目:“民为贵”。 要求陈平安按照今天所讲的格式,写一篇完整的八股文出来。 陈平安回到家中,坐在灯下,铺开纸张,提起毛笔,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别扭和困难。 脑子里有无数的想法在翻腾。 关于“民本思想”的起源与发展,关于历代王朝兴衰与民心向背的关系,关于如何才能真正做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这些来自现代思维和图书馆知识的见解,宏大而深刻。 可一旦要将它们塞进那死板的八股框架里,就变得寸步难行。 破题,要两句点明题旨。 “民为邦本,社稷之基”?太平淡。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太直白,不像破题。 承题,要承接破题,稍加申发。 起讲,要宏大开阔… 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还要两两对仗… 每一个环节,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的思维,限制着他的表达。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内力深厚的高手,却被捆住了手脚,空有一身力气,却使不出来。 要么,就是思想自由奔放,写出来的东西观点新颖,见解深刻,却完全不符合八股的格式要求,如同脱缰的野马。 要么,就是小心翼翼地遵循着格式,遣词造句,对仗押韵,写出来的东西四平八稳,工工整整,却内容空洞,言之无物,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 两种初稿写出来,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这…也太难了。 陈平安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智慧”和“知识储备”产生了怀疑。 难道,自己真的不适合这种文体? 难道,现代灵魂真的无法与这古代的僵化格律相兼容? 烦躁地将写废的稿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头涌起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第二天,将自己勉强拼凑出来的一篇“习作”交给方先生。 方先生仔细批阅之后,眉头也皱了起来。 “平安。”老先生放下笔,看着他,“你这篇文…怎么说呢。用心是用了,但…问题不小啊。” “请先生指教。”陈平安低头道。 “你看这破题,虽点中‘民贵’,却失之于泛,未能紧扣题旨精髓。”方先生指出,“承题尚可,但起讲便有些…天马行空了。你谈及历代兴衰,固然有见地,却偏离了‘民为贵’这一核心,显得枝蔓过多。” “至于中间这四股…”方先生摇了摇头,“对仗倒是工整,但斧凿痕迹太重,且多为空泛之语,未能深入阐发‘民何以为贵’、‘君当如何重民’之理。束股也显得仓促无力,未能照应全文。” 一番点评,可谓是一针见血,将陈平安自己感受到的问题都指了出来。 “平安啊。”方先生放下批改的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夫知你聪慧,胸有丘壑。但八股文,有其自身的法度。” “作八股,非是让你畅所欲言,抒发己见。而是要你‘代圣人立言’。” “何为‘代圣人立言’?就是要揣摩题旨中蕴含的圣贤之意,用圣贤的语气,按照规定的格式,将这层意思清晰、准确、典雅地表达出来。” “这其中,个人的见解和才情,固然重要,但必须…收敛,必须服务于题旨,服务于格式。不可喧宾夺主,更不可天马行空,离经叛道。” “你如今的问题,便是…想得太多,放得太开,未能将自己的才思,纳入这规矩方圆之内。” “为今之计,你莫要急于求新求变,更不要想着在文章中夹带私货。” “当先从模仿入手。仔细揣摩老夫给你的那些范文,看看别人是如何破题,如何承题,如何起承转合,如何遣词造句的。先将这格式法度烂熟于心,做到形似,而后再求神似,再求…在格律之中,展现你自己的东西。” 老师的话,如同醍醐醐灌顶。 陈平安瞬间明白了自己问题的症结所在。 是啊,自己一直带着一种批判和抵触的心态去看待八股文,总想着如何“打破”它,“超越”它。 却忽略了,在现阶段,自己首先要做的,是“适应”它,“掌握”它。 科举应试,本质上就是一场带着镣铐的舞蹈。 自己必须先学会如何在镣铐的束缚下,跳出合乎规范的舞步。 然后,才能考虑,如何在这些规范的舞步中,加入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独特的旋转和跳跃。 急于求成,急于展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反而会欲速则不达。 “多谢先生指点。学生…明白了。”陈平安再次躬身行礼,这一次,是真正的豁然开朗。 心态,需要调整。 必须耐下性子,从最基础的模仿开始,一点点地打磨格式,锤炼语言。 将脑海中那些“超前”的思想暂时压下,先学会用这个时代的语言和逻辑,去“代圣人立言”。 这是一个痛苦而艰难的过程。 但,也是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 认识到科举应试的本质后,陈平安不再焦虑,也不再抵触。 重新拿起笔,摊开纸,对照着范文,一字一句地模仿,揣摩。 虽然依旧别扭,依旧困难。 但他的眼神,却变得更加专注,更加沉静。 带着镣铐跳舞,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他能否真正掌握八股文的精髓,并最终化用自如,甚至在格律中展现自己的锋芒? 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 无人知晓。 但至少,他已经找准了方向,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第70章 学期小考,再压群雄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棂,懒洋洋地洒在蒙学馆的地板上。 临近年关,方敬儒先生决定进行一次学期小考,检验一下学童们这一年来的学习成果。 这也是蒙学馆的惯例。 考试的消息一宣布,原本有些松散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孩子们一个个正襟危坐,拿出书本开始临时抱佛脚。 只有陈平安,依旧神色平静,按部就班地温习着功课。 考试的内容并不复杂,主要还是围绕着蒙学的基础知识。 第一项是经文背诵。 方先生随意抽取《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以及《论语》中讲解过的篇章,让学童们轮流背诵。 轮到陈平安时,无论抽到哪一段,只见他不假思索,张口便来,声音清朗,语速平稳,一字不差,甚至连语气顿挫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与其他孩子或磕磕绊绊、或错漏百出的表现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方先生频频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满意笑容。 第二项是字义解释。 方先生从课本中挑出一些常用字或略有难度的字,让学童们解释其含义,并简单组词。 这对陈平安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凭借图书馆的强大支持,他不仅能准确说出字的基本含义,还能根据不同的语境,引申出更深层次的理解,甚至偶尔还能说出一两个相关的典故(当然是经过包装的)。 比如解释“信”字,他会说:“人言为信。意指说话要算数,要诚实不欺。与朋友交,言而有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寥寥数语,便将“信”的内涵和外延都解释得清清楚楚。 再次引来方先生的赞许和其他学童惊叹的目光。 第三项是句子仿写。 方先生给出一个简单的例句,如“春风吹绿了柳梢”,让学童们模仿其句式和意境,写出类似的句子。 这项考察的是最基础的语言组织能力和一点点想象力。 其他孩子大多写出“夏雨打湿了衣裳”、“秋风吹黄了稻田”之类平铺直叙的句子。 轮到陈平安,沉吟片刻,提笔写下:“夜墨染黑了山峦,晨曦点亮了窗沿。” 寥寥数字,却意境全出,对仗也颇为工整,显示出远超同龄人的文字感觉。 三项小考下来,结果毫无悬念。 陈平安在每一个项目上都表现突出,成绩遥遥领先,稳稳地占据了第一名的位置。 这个结果,没有人感到意外。 毕竟,“神童”之名早已深入人心。 只是,当结果被方先生正式宣布出来时,还是在学童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那些原本就佩服陈平安的孩子,自然是与有荣焉,纷纷上前向他道贺。 而以陈富贵为首的那一小撮人,则脸色难看,眼神复杂。 尤其是陈富贵。 经过这段时间的打击和家里的压力(陈老爷似乎也意识到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没再过多逼迫),他也算是有了一些进步。 这次小考,虽然比不上陈平安,但在其他孩子中也算中等偏上了。 可这点进步,在陈平安那耀眼的光芒面前,依旧显得黯淡无光,微不足道。 巨大的差距,如同无法逾越的鸿沟,让他心中那份嫉妒,渐渐化为了深深的无力感。 或许…自己真的永远也比不上这个家伙? 其他一些曾经有过小心思的学童,此刻也彻底服气了。 人比人,气死人。 跟这种“妖孽”生在同一个时代,同一个蒙学馆,除了认命,还能怎样呢? 方敬儒先生对这个结果自然是十分满意。 在进行学期总结时,老先生毫不吝啬地将陈平安树立为所有学童学习的榜样。 “……诸生当以陈平安为楷模。”方先生捋着胡须,声音洪亮,“其天资聪颖固然可喜,然其勤奋刻苦、专心向学之志,更为可嘉。尔等若能有他一半的用功,何愁学问不成?” 一番话,说得其他孩子都低下了头。 陈平安则在众人的注视下,保持着谦逊的微笑,心中却并无太多波澜。 这种程度的考核,对他来说,确实没有太大挑战性。 他在蒙学中的“学霸”地位,经过这次小考,算是彻底巩固了。 无人能够撼动。 但也正如他之前所预料的,这种“一枝独秀”,也让他与其他学童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 除了少数几个真心佩服、愿意亲近他的孩子,大多数同窗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敬畏和疏离。 他仿佛成了独立于这个群体之外的存在。 高处不胜寒。 这种感觉,并不太好。 或许,等将来进入更高层次的县学、府学,遇到更多真正的天才时,这种情况才会有所改变。 小考结束,也意味着这一学年的蒙学课业即将告一段落。 方先生将陈平安单独留下。 “平安。”老先生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和郑重。 “先生。” “以你如今的学问根基,这蒙学馆,对你而言,已如浅滩困蛟龙。”方先生缓缓说道,“是时候,该去更广阔的天地,搏击风浪了。” 陈平安心头一动,知道老师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明年开春,”方先生的语气带着一丝激动,“若时机合适(指年龄、以及官府的安排),老夫便为你报名,参加县试。” 县试。 终于来了。 这条他期待已久、也准备已久的科举之路,终于要在明年正式开启了。 “多谢先生栽培。”陈平安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声音坚定,“学生定不负先生厚望。” “好。”方先生欣慰地点头,“不过,县试非同儿戏,竞争激烈,规矩也多。从今日起,一直到开春考试前,你莫要再分心他顾,须将全部精力,都用在温习经史、揣摩八股、练习书法之上。老夫也会尽我所能,为你查漏补缺,指点迷津。” “是,先生。” 师生二人,就此定下了未来几个月最核心的目标——备战县试。 走出蒙学馆,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县试的脚步,终于临近了。 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 学问根基,似乎扎实了。 八股文法门,也初窥门径了。 心性,似乎也磨练得沉稳了许多。 但,考场之上,瞬息万变。 会遇到怎样的考官? 会出怎样刁钻的题目? 会遇到哪些才华横溢、或者背景深厚的竞争对手? 那个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地主陈老爷,会不会在考前暗中使绊子? 自己这“神童”之名,在考官眼中,究竟是加分项,还是会引来更严格的审视和更高的要求?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前方的路,机遇与挑战并存。 但无论如何,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属于陈平安的科举之路,即将正式拉开帷幕。 第71章 县城微澜,寒儒来访 如同水波荡漾,陈平安那些或稚拙、或悲悯、或清新的诗句,终究还是越过了小河村的田埂,飘入了青溪县城那些自诩为“墨客骚人”的耳中。 《咏鹅》的童趣,《悯农》的沉重,乃至那首《咏柳》的灵动,都成了县城茶楼酒肆里,一些读书人聚会时偶尔会提及的谈资。 “听闻小河村出了个蒙童,能作诗,倒也新鲜。” “《悯农》那几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确有几分警世之言的味道,不像出自稚子之口啊。” “《咏柳》亦佳,‘二月春风似剪刀’,比喻倒也新奇。只是…这陈平安年岁几何?真有这般才情?” 赞叹者有之,认为此子天赋异禀,将来不可限量。 怀疑者亦有之,觉得陈平安小小孩童能有此成就,背后定有高人指点,甚至可能是其师长代笔,沽名钓誉。 更有那迂腐守旧之辈,听闻此子还写过风靡市井的《白蛇传》等“小说家言”,便斥其“不务正业”、“心思浮躁”,纵有才华,也难成大器。 一时间,青溪县的读书人圈子里,因为这个来自乡野的“神童”,泛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涟漪。 大多数人不过是听个热闹,说说便罢。 但总有那么些自认怀才不遇、又颇有些好胜心的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想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个传说中的陈平安。 这不,这日下午,蒙学馆刚散学,学童们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一个穿着半旧青布襕衫,面容清瘦,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便出现在了蒙学馆门口。 男子下巴微抬,手里摇着一把不合时宜的折扇,眼神里带着几分落寞,又夹杂着一丝自矜,一看便知是那种考了多年科举却始终未能如愿的寒门儒生。 “敢问,此处可是方敬儒先生的蒙学馆?”男子声音略显沙哑,对着院内扬声问道。 正在收拾教案的方先生闻声走了出来,看到来人,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老夫正是。足下是…” “晚生钱理,县学童生。”那男子拱了拱手,姿态却不见多少谦卑,“久仰方先生大名,今日特来拜会。也听闻先生门下有一位陈平安小友,诗才敏捷,故而想来…一睹风采。” 话虽客气,但那眼神里的审视和挑剔,却毫不掩饰。 方先生何等阅历,一看便知对方来意不善,多半是听了传闻,心里不服,跑来“踢馆”的。 “呵呵,钱童生客气了。”方先生不动声色地应道,“平安那孩子,不过是偶得几句歪诗,当不得‘诗才’二字。让钱童生见笑了。” 想要将此事轻轻揭过。 “先生过谦。”钱理却不肯罢休,目光在院内一扫,很快就锁定了那个正背着小书包准备离开的瘦小身影,“想必那位便是陈平安小友?果然是眉清目秀,器宇不凡。” 陈平安停下脚步,知道躲不过去了,便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对着钱理躬身行礼:“学生陈平安,见过钱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钱理摇着折扇,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他,“听闻小友不仅能作《咏鹅》、《悯农》那等佳句,对对联也是信手拈来?当真是天纵奇才啊。” “先生谬赞。学生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陈平安依旧是那副谦逊的模样。 “运气好?”钱理冷笑一声,似乎就等着这句话,“那不知小友今日运气如何?在下近日偶得一上联,苦思冥想,不得佳对。不知小友可否…不吝赐教一二?” 这便是要当众出题考较了。 周围还没走远的学童们,立刻又围了上来,好奇地看着。 柳柔柔也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后,紧张地揪着衣角。 方先生面露不悦,刚想开口替弟子解围。 陈平安却微微一笑,对钱理道:“钱先生客气了。学生才疏学浅,未必能对上,但听听先生佳作出出思路,也是好的。” 不卑不亢,将姿态放低,却也接下了话茬。 钱理见他应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清了清嗓子,缓缓吟出上联,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沧桑和孤寂: “客舍孤灯,秋雨梧桐。” 这上联,描绘了一幅旅人独居客舍,在秋雨梧桐夜,倍感凄凉孤寂的画面。 意境倒也尚可,对仗也算工整。 但要对出同样意境深远、且格律工整的下联,却也不易。 钱理吟罢,便好整以暇地看着陈平安,等着看他出丑。 周围的学童们大多听不懂其中深意,只是觉得这句子听起来有些…冷清。 方先生则暗自皱眉,觉得这钱理有些欺负人了,拿这种饱含失意情绪的句子来考较一个孩子。 陈平安听完上联,小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目光微微低垂,似乎在沉思。 脑海中,图书馆里无数描绘思乡、羁旅、秋夜的诗词佳句如潮水般涌过。 他需要找一句,既能完美对上这上联,又能展现自己的才华,还要…符合自己目前的身份和心境。 有了。 片刻之后,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远方天际,仿佛看到了那遥不可及的故乡月。 清朗的童音,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却又蕴含着一种莫名的坚韧,在众人耳边响起: “故园千里,夜雪梅香。” 客舍对故园,孤灯对千里,秋雨对夜雪,梧桐对梅香。 不仅词性对仗工整,平仄也大致协调。 更重要的是,意境上完美承接。 上联是客居他乡的孤寂凄冷。 下联则是对千里之外故园的深切思念,以及那寒夜雪中梅花独放的坚韧品格。 一幅“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画面,跃然纸上。 那份深沉的思乡之情,那份在困境中依旧保持高洁的期盼,瞬间击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弦。 尤其是那些同样背井离乡、在县城求学的童生们,更是感同身受,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而那位出题的钱理,更是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了胸口,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他呆呆地看着陈平安,嘴巴微张,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羞愧。 自己那点故作姿态的“孤寂”,在这句“故园千里,夜雪梅香”面前,简直是…无病呻吟,不值一提。 这…这哪里是一个八岁孩童能对出的句子? 这分明是…是饱经风霜、历尽沧桑的游子,才能发出的肺腑之言。 一时间,钱理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仿佛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所有的傲慢、挑剔、不屑,在这一刻都荡然无存。 只剩下深深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自己苦读十余载,竟不如一个黄口小儿信手拈来的句子。 “‘故园千里,夜雪梅香’…”钱理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眼眶竟真的有些湿润了。 周围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句意境深远的下联所折服。 许久,钱理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抬起头,看向陈平安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对着陈平安,郑重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执的是晚辈之礼。 “小…小先生大才。钱某…钱某今日方知天高地厚,自愧弗如。多谢小先生赐教。” 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无比诚恳。 说完,也不等陈平安回应,转身便匆匆离去,背影显得有些萧瑟,又带着几分解脱和释然。 一场原本可能充满火药味的“考较”,就这么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陈平安看着钱理离去的背影,心里也有些感慨。 经典的魅力,果然是超越时空的。 而这件事,很快又在县城的读书人圈子里传开了。 这一次,不再有太多的质疑和非议。 毕竟,能让县学老童生钱理都当众认输、执晚辈礼请教。 这陈平安的才华,恐怕是真的深不可测了。 一时间,关于陈平安的各种传说更盛,他的形象也变得更加神秘和…令人敬畏起来。 只是… 接连的佳作问世,如此惊艳的表现,会不会真的引来县学官方,甚至县尊大人的正式关注呢? 这份愈发响亮的“诗名”,对他即将到来的县试,究竟是助力,还是…更大的压力? 前方的路,似乎又多了几分不确定性。 第72章 地主毒计,釜底抽薪 界石风波,陈家看似赢了,赢回了公道,也赢得了声望。 但只有陈平安自己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胜利。 与地主陈老爷的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以陈老爷那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性子,绝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更何况,随着《静夜思》等诗作的流传,陈平安的名声愈发响亮,甚至隐隐有了“青溪县第一神童”的势头。 这份荣耀,如同滚油一般,反复炙烤着陈老爷那颗早已被嫉妒和怨恨填满的心。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泥腿子的儿子,能压过自家富贵一头? 凭什么他陈福生在乡里经营多年,到头来反倒要看一个黄口小儿的脸色? 不行。 绝不能让这小子再这么得意下去。 必须想个办法,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毁了他的前程。 只是…用什么办法呢? 直接动粗?上次雇人袭击都失败了,现在这小子名声更响,恐怕更不好下手。 暗中使绊子?之前那些小动作都被他轻易化解了。 陈老爷坐在自家阴暗的厅堂里,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眼神阴鸷地思索着。 忽然,一道恶毒的光芒从他眼中闪过。 科举。 对,科举。 那小子不是一心想走科举之路吗? 不是仗着自己有点歪才,就想鲤鱼跃龙门吗? 那就从这科举上入手,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让他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看他还怎么得意。 想到这里,陈老爷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招来那个精瘦的管家,附耳低语,面授机宜。 管家听着,眼睛越睁越大,脸上也露出既惊恐又兴奋的神色,连连点头。 几天后,小河村以及邻近的几个村落里,开始悄悄流传起一些关于陈平安家世的“闲话”。 起初只是零星的、捕风捉影的议论。 “哎,你们说,陈山家祖上是干啥的?怎么他家那小子就那么聪明?” “谁知道呢。听说是外地迁来的,根底不清不楚。” 渐渐地,这些“闲话”变得越来越具体,也越来越恶毒。 “我听我三大爷的小舅子的表侄子说啊…陈山他爷爷那辈,好像…好像是在大户人家当过奴才?” “不止呢。我还听说,他奶奶的奶奶,好像…好像是唱戏的?” “真的假的?那可就…啧啧…” 奴仆。 唱戏的(倡优)。 在这个等级森严、注重出身的大夏王朝,这些身份都属于“贱籍”。 按照朝廷律例,凡是祖上三代之内曾为倡优、隶卒、奴仆者,其子孙后代,是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的。 这,就是陈老爷的毒计。 既然动不了你陈平安本人,那就从你的出身下手。 给你扣上一顶“根底不清白”、“祖上为贱籍”的帽子。 只要这谣言传开了,深入人心了。 就算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休想踏入科场半步。 这招釜底抽薪,不可谓不阴险,不可谓不恶毒。 而且,这种涉及祖宗名誉的谣言,最是难以辩驳。 你说你家祖上是清白的?谁信?拿出证据来啊。 可普通农户人家,谁会没事去修家谱?谁又能拿出几代之前的户籍凭证? 根本就是死无对证。 谣言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乡间蔓延。 很快就传到了陈山和李秀的耳朵里。 夫妻俩听闻之后,气得浑身发抖,眼前发黑,差点没晕过去。 “放…放他娘的屁。”陈山气得破口大骂,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脏话,“俺们老陈家祖祖辈辈都是本分农民,什么时候成奴才了?他陈福生血口喷人,污蔑先人,不得好死。” 李秀更是哭得死去活来:“这…这可咋办啊。这要是传到官府耳朵里,平安…平安他还能考功名吗?这天杀的陈福生,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他们不怕穷,不怕苦。 但最怕的,就是断了儿子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希望之路。 为了儿子的前程,他们可以付出一切。 可现在,这恶毒的谣言,却像一把无形的刀,直接斩向了他们全家最大的希望。 整个陈家,一时间愁云惨雾,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陈平安从蒙学馆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父母双眼通红,神情绝望,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问明缘由之后,饶是他两世为人,心性沉稳,此刻也忍不住怒火中烧,一股寒意从心底直窜头顶。 陈福生。 好狠毒的手段。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打压报复了。 这是要彻底毁了自己,毁了陈家未来的希望。 诛心之论,莫过于此。 愤怒过后,是深深的凝重。 他知道,这次的危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都要棘手。 这不仅仅是邻里纠纷,不仅仅是泼皮骚扰。 这直接关系到他未来能否参加科举,关系到他整个穿越人生的规划。 如果不能洗刷掉这盆脏水,证明自家身世清白。 那他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才华,所有的希望,都将化为泡影。 甚至,连带着整个陈家,都会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 怎么办? 去找陈老爷理论?没用,他只会矢口否认。 去跟村民辩解?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越描越黑。 报官?官府如何采信?没有确凿证据,多半也是不了了之。 难道…真的就束手无策,任由这毒计得逞吗? 不。 绝不。 陈平安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必须反击。 必须自证清白。 可是…证据呢? 普通农家,谁会保留几代之前的户籍文书? 脑海中的图书馆再次被触动。 搜索:“各封建王朝户籍制度”、“贱籍脱籍”、“宗族族谱”… 相关的律例、案例、历史记载涌现出来。 大夏朝对科举考生的身家背景审查确实严格。 但并非完全没有漏洞或变通之法。 最重要的凭证,除了官府的户籍黄册(这个普通人很难拿到,且年代久远容易出错),就是… 宗族的族谱。 族谱。 陈平安心中一动。 小河村陈氏,也是有族谱的。 虽然未必修得多么完善,但至少能记载近几代的传承和身份信息。 如果族谱上能证明自家祖上几代都是良民… 那这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只是… 族谱通常由族长或族中耆老保管,外人不得轻易查阅。 自己一个晚辈,如何才能看到族谱? 而且,仅仅看到还不够,必须得让族谱上的记载,公之于众,得到大家的认可。 这又需要…族老的支持。 那位平日里还算公正,也对自己颇为欣赏的族老爷爷。 会愿意为了自己一家,去得罪势力庞大的地主陈老爷吗? 这其中,又该如何运作周旋? 一个个难题摆在面前。 陈平安站在昏暗的茅屋里,看着愁容满面、几乎陷入绝望的父母。 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 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和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愤怒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陈福生,你想用这种毒计毁了我? 没那么容易。 咱们,走着瞧。 第73章 族谱为证,巧辩流言 看着父母那悲愤交加、几近绝望的神情,陈平安心如刀割,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走到父母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拉住母亲冰凉的手。 “娘,爹,你们别急,也别气坏了身子。”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这事儿,没那么糟。清者自清,假的真不了。” “可…可外面那些话传得难听啊。”李秀哽咽道,“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这要是让官府信了…” “不会的。”陈平安打断母亲的话,眼神坚定,“娘,您想啊,这谣言早不传晚不传,偏偏在我刚有点名声、准备考县试的时候传出来,您不觉得蹊跷吗?” 李秀和陈山对视一眼,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这摆明了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眼红我们家,想断了我的前程。”陈平安继续分析道,“他们越是这样,我们就越不能乱。越不能跟人去争吵辩解,那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让他们看笑话。” “那…那我们该咋办啊?”陈山六神无主地问道。 “爹,娘,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平日里该干啥干啥,莫要理会那些长舌妇。”陈平安嘱咐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你?”夫妻俩再次惊讶地看着儿子。 “嗯。”陈平安重重点头,“我有办法。” 安抚好父母,让他们暂时放下心来(虽然忧虑并未完全消除)。 陈平安立刻动身,前往村里族老家。 这一次,没有带任何礼物,只是怀着一颗“寻求公道”的心。 族老似乎也听到了村里的风言风语,看到陈平安来了,脸上那份往日的慈祥淡了许多,多了几分凝重。 “平安娃儿,你来了。”族老示意他坐下。 “族爷爷。”陈平安没有落座,而是直接跪了下来,对着族老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 这突如其来的大礼,让族老吃了一惊:“哎哟,平安娃儿,你这是做啥?快起来,快起来。” “族爷爷。”陈平安抬起头,眼圈微红(适当地示弱博取同情),声音带着悲愤和恳切,“学生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请族爷爷为我们陈家,为我那早已入土的祖宗,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族老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孩子是为那谣言来的了,“可是…为了村里那些闲话?” “正是。”陈平安点头,声音哽咽,“族爷爷,您是看着学生长大的。我们陈家祖祖辈辈,都是这小河村土生土长的本分农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辱没门楣之事。” “可如今,却不知是何人,安着何等歹毒的心思,竟编造出那等污言秽语,污蔑我陈家祖上曾为奴为仆,是下九流的贱籍。” “此等谣言,不仅让学生父母痛心疾首,夜不能寐。更是对我陈氏列祖列宗的大不敬,是对我整个陈氏宗族的羞辱。” “学生人微言轻,辩解无力。唯有恳请族爷爷,念在同宗同族之情,念在祖宗牌位之前,能为我陈家查明真相,昭雪冤屈。否则…学生将来纵有寸进,又有何面目去面对列祖列宗?” 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当然,眼泪是挤出来的),情真意切。 将个人的委屈,上升到了祖宗名誉、宗族荣辱的高度。 巧妙地将族老摆在了必须维护宗族规矩和荣誉的位置上。 族老听完,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原本就对这谣言心存不满,此刻听陈平安这番声泪俱下的控诉,更是怒火中烧。 污蔑族人出身,这在宗法社会里,是极其严重的事情,形同掘人祖坟。 陈福生,做得太过分了。 “岂有此理。”族老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平安娃儿,你放心。此事关系到我陈氏一族的清誉,老夫绝不会坐视不理。” “多谢族爷爷。”陈平安心中一喜,知道第一步成功了。 “只是…口说无凭。你可有何凭证,能证明你家祖上清白?”族老问道,这也是关键。 “有。”陈平安立刻答道,“学生恳请族爷爷,能开祠堂,查阅族谱。族谱之上,必有我陈家历代先祖名讳身份记载。是非曲直,一看便知。” 查族谱。 这是最有力的证据,也是宗族内部解决此类争议最正规的途径。 “好。”族老当机立断,“此事不宜拖延。明日一早,老夫便召集村中耆老和各房代表,开祠堂,查族谱。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你家一个清白。” 得到了族老的承诺,陈平安再次叩谢,这才起身离开。 然而,仅仅查明真相,私下里还陈家一个清白,还不够。 必须让所有村民都看到真相,彻底粉碎谣言,甚至…让那幕后黑手付出点代价。 陈平安心中,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小河村陈氏祠堂的大门,时隔多年再次被缓缓打开。 祠堂内,香烟缭绕,列祖列宗的牌位整齐排列,气氛庄严肃穆。 族老亲自主持,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耆老和各房代表齐聚一堂。 陈山和陈平安父子俩,也作为当事人列席。 在众人注视下,族老从神龛深处,小心翼翼地请出了一本厚厚的、用油布包裹着的册子。 这便是小河村陈氏的族谱。 虽然纸张早已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依旧能清晰地看到上面记载着一代代族人的姓名、生卒、婚配、以及重要的身份信息。 族老翻到记载陈山这一支脉的页面。 从陈平安的曾祖父、高祖父,一直往上追溯了三代。 每一代的记载都清清楚楚: “陈xx,务农为本,娶妻李氏…” “陈xx,世代耕读,配偶王氏…” …… 没有任何关于“奴仆”、“倡优”或其他“贱籍”的记载。 铁证如山。 “诸位都看到了。”族老合上族谱,声音威严地环视众人,“族谱在此,白纸黑字,记录得清清楚楚。我陈氏一族,世代皆为良善百姓,耕读传家。所谓‘根底不清’、‘祖上为贱’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乃是歹人恶意中伤,污我宗族清誉。” 一番话掷地有声,为陈家彻底正名。 在场的耆老和各房代表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祠堂里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然而,陈平安觉得,这还不够。 必须趁热打铁,将效果最大化,彻底扭转舆论。 恰好,下午村里因为摊派冬修水利劳役的事情,召集村民在村口大槐树下议事。 几乎全村的成年男丁都到齐了。 就在村正宣布完摊派方案,大家准备散去的时候。 陈平安突然走上前去,对着众人深深一揖。 “各位叔伯父老,小子陈平安,有几句话想说。” 稚嫩的声音,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他。 只见陈平安眼圈微红,脸上带着悲愤和委屈,声音哽咽地说道: “小子自幼愚钝,幸得爹娘养育,先生教诲,方能识得几个字,念得几句诗文。前些时日,侥幸写了些不成器的话本,得了些虚名,也为家里添置了几亩薄田,还清了旧债。本以为…日子能渐渐好起来。” “却不曾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控诉,“竟有那心怀叵测之人,见不得我家好,在背后编排恶毒谣言,污蔑我陈家祖宗清白,说我们是奴仆之后,是贱籍出身,想要以此断绝我读书上进之路,毁我全家声誉。” 说到这里,眼泪似乎都要掉下来了(演技再次上线)。 “苍天在上,列祖列宗在天有灵。我陈平安今日在此对天发誓,若我陈家祖上三代之内,有任何一人曾为奴为仆、身为贱籍,甘受天打雷劈,死后不得入祖坟。” 一番话说得是字字泣血,情真意切,还发下了毒誓。 村民们听得是义愤填膺,纷纷出言安慰。 “平安娃儿,别难过。咱们都信你家是清白的。” “就是,肯定是哪个黑了心的在背后嚼舌根。” “别理那些混账话,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看谁还敢乱说。” 成功地博取了同情,并激起了大家对造谣者的愤怒。 陈平安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目光扫过人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然后,用一种带着点天真又带着点嘲讽的语气说道: “只是…小子实在想不明白。我陈家族谱在此(上午祠堂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却不知是哪位高人,对我家祖宗的事情,竟比族谱还要清楚?还要‘关心’?” “莫非…”声音微微拖长,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莫非是看小子侥幸得了几分薄名,挡了某些人的路?便想出这等下作手段,攀诬良善,阻我向学之路?” 话没有明说,但矛头指向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将个人的恩怨,巧妙地上升到了“有人恶意阻碍寒门子弟上进”的高度。 这一下子就戳中了在场所有普通村民的痛点。 谁家没有孩子?谁不希望自家孩子有出息? 如今有人因为嫉妒,就用这种恶毒的手段去毁掉一个有前途的孩子。 这简直是犯了众怒。 一时间,群情激愤。 “是谁这么缺德?说出来,让大家伙儿评评理。” “就是,见不得人好,算什么东西。” “肯定是陈富贵家干的。除了他家,还有谁跟平安家有仇?” 虽然没有证据,但村民们心里都有杆秤。 舆论,彻底反转。 矛头直指地主陈老爷家。 躲在人群后面的陈老爷管家,听到这些议论,吓得脸色惨白,悄悄溜走了。 陈老爷的毒计,不仅再次破产,反而引火烧身,让自家的名声在村里彻底臭了。 看着群情激愤的村民,陈平安心中冷笑。 玩阴的?奉陪到底。 虽然危机暂时化解了,但他也知道,与陈老爷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以对方的心胸和势力,绝不会就此罢休。 下一次,他会采取什么更极端、更危险的手段呢? 比如…物理伤害? 看来,提升自身实力,获得功名护体,这两件事,一刻也不能放松。 第74章 八股瓶颈,良师点拨 族谱风波平息,陈平安的生活重心再次回到了枯燥而紧张的备考之中。 经义的理解日益加深,诗词的“创作”也偶有佳句。 唯独在八股文的写作上,遇到了瓶颈。 并非是格式掌握不了。 恰恰相反,凭借着图书馆里海量的范文和理论指导,再加上方先生的悉心传授,对于八股文那套“破承起讲、起承转合”的严密格律,陈平安早已烂熟于心。 甚至可以说,单论格式的工整、对仗的精巧,他写出来的文章,已经不逊于许多浸淫此道多年的老童生了。 问题出在…内容。 或者说,是如何将自己内心真正的思想、那些融合了现代灵魂和图书馆知识的独特见解,自然而然地融入到这僵化的格式之中。 太难了。 感觉就像是穿着最紧的束身衣,却要跳出最奔放的胡旋舞。 要么,是思想冲破了格式的束缚,写出来的东西汪洋恣肆,颇有见地,却完全不符合八股的要求,在考官眼里就是“野狐禅”、“不入流”。 要么,就是小心翼翼地遵循着格式,字斟句酌,平仄对仗都无可挑剔,但写出来的东西却言不由衷,空洞无物,连自己都觉得味同嚼蜡。 匠气有余,灵气不足。 形似而神不似。 这成了他目前最大的困境。 尝试了几种不同的破题方式,试图从开篇就注入自己的“灵魂”。 结果要么显得过于突兀,与圣贤语气格格不入。 要么就为了追求“新奇”,反而偏离了题旨本意。 又尝试在中间的股比中, subtly 地夹带一些“私货”。 结果要么因为对仗和篇幅的限制,无法充分展开,显得语焉不详。 要么就破坏了文章整体的气韵和流畅性,显得生硬刻意。 接连几篇习作写下来,效果都不理想。 连方敬儒先生批改时,也看出了问题,眉头越皱越紧。 这天,再次批改完一篇陈平安交上来的、格式工整却略显空洞的习作后,方先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指出问题,而是沉默了许久。 小屋里,只剩下窗外传来的几声鸟鸣。 陈平安站在一旁,心里也有些忐忑。 他知道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对,但似乎找不到突破口。 “平安。”良久,方先生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先生。” “你最近这几篇八股文,老夫都看了。”方先生放下笔,看着他,“格式日益精熟,对仗也渐趋工稳。单论‘形’,已然入了门径。可…” 老先生摇了摇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神’。” 一语中的。 陈平安默然。 “老夫知道你聪慧,胸中有丘壑,不甘于人云亦云。”方先生的目光变得温和起来,“但八股之难,恰在于此。如何在至严的格律之内,展现出自己的见识和才情,这才是真正考验功力的地方。” “你如今的问题,在于…过于刻意了。” “要么,是想极力挣脱格式的束缚,结果文不成体。” “要么,是过于小心翼翼地模仿格式,结果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你似乎…将这八股,视为了一种纯粹的枷锁,一种不得不应付的差事。” 老师的话,再次点醒了陈平安。 是啊,自己内心深处,对八股文确实是带着抵触和轻视的。 总觉得它是落后的、僵化的、扼杀思想的。 这种心态,自然会影响到笔下的文字。 “先生…学生愚钝。”陈平安低头道。 “非是愚钝,是心结未开。”方先生摆了摆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想当年,老夫年轻之时,也曾与你一般,自恃有几分才气,瞧不上这八股的束缚。” 老先生似乎陷入了回忆,声音也变得悠远起来。 “那时,也曾尝试着在文章中‘标新立异’,想要‘语不惊人死不休’。结果呢?乡试屡试不第。考官的批语,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才气有余,学力不足,法度不谨,难堪大用’。” 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 “后来啊,痛定思痛,才明白一个道理。” 转过身,看着陈平安,眼神郑重。 “这八股文,固然有其弊端,束缚思想。但它能成为国朝取士之标准,历经百年而不废,也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 “其格律之严谨,其逻辑之缜密,其对仗之工整,本身就是一种极好的文字训练。能在如此苛刻的限制下,将一个道理阐发得淋漓尽致,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本事。” “真正的高手,并非完全被格式所束缚。他们懂得如何在格律之内,辗转腾挪,展现出精妙的构思和独到的见解。” “关键在于什么?”方先生自问自答,“关键在于,对经典的‘真懂’,和对题旨的‘妙悟’。” “所谓‘真懂’,就是要吃透经典原文,理解圣贤的微言大义,把握其精神实质。而不是仅仅停留在章句训诂的表面。” “所谓‘妙悟’,就是要善于抓住题目的核心,找到一个精妙的切入点,然后围绕这个点,层层深入,旁征博引,将道理说透,说亮,说得滴水不漏,又余味悠长。” “做到了这两点,格式便不再是枷锁,反而成了你展现才华的舞台。” 老先生的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让陈平安心中豁然开朗。 是啊,自己之前一直将八股文视为敌人,总想着如何对抗它,战胜它。 却从未想过,或许可以…理解它,利用它? 将它视为一种工具,一种载体。 一种用来表达自己思想(经过包装和改造的)的工具。 一种用来通过科举考试、实现自己目标的载体。 心态若是转变了,或许…笔下的文字也会不同? “先生…”陈平安若有所思。 “老夫这里,还有一篇当年乡试时所作的文章。”方先生从书箱里又翻出一份更旧的卷子,递给陈平安,“这篇文章,虽然最终也未能中式高第,但老夫自觉在‘破题’和‘起讲’上,还是有几分心得的。你拿回去,仔细看看,或许…能有所启发。” 陈平安郑重接过,再次深鞠一躬:“多谢先生点拨。”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老师不仅指出了他的问题所在,更重要的是,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思路。 八股文,或许并非全然是束缚。 关键在于,如何找到那个在格律之内自由挥洒的平衡点。 回到家中,陈平安没有再急于动笔。 而是将方先生给的那篇“得意之作”,以及图书馆里那些真正顶尖的八股范文,放在一起,反复对比研读。 揣摩那些高手是如何在严密的格式中,展现出气势、文采和见识的。 他们是如何巧妙地破题,精准地抓住题眼? 他们是如何在对仗工整的股比中,将论证层层递进,逻辑严密? 他们是如何引用经典,既贴切自然,又服务于主旨? 他们又是如何在“代圣人立言”的同时, subtly 地融入一丝属于自己的光彩? 看得越多,思考得越深,陈平安对八股文的理解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纯粹的厌恶和抵触。 而是开始将其视为一种…复杂的、有内在逻辑的“文字游戏”。 一种需要高超技巧和深厚功底才能玩好的游戏。 而他,既然要参与这场游戏,就必须先掌握它的规则,然后…争取成为玩得最好的那一个。 心态的转变,能否带来写作上的突破? 他又将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既符合规范又能展现锋芒的八股文风格? 这个过程,注定不会轻松。 或许会很漫长。 但至少,他已经不再迷茫,找准了努力的方向。 书山有路,或许未必需要“勤为径”。 但找到正确的路径,无疑能事半功倍。 第75章 陋室之铭,心志初显 八股文的学习步入正轨,陈平安的心态也渐渐沉静下来。 不再急于求成,而是耐着性子,从模仿开始,一点点打磨着格式和语言。 虽然过程依旧枯燥,但每当看到笔下的文字离“规范”更近一步时,心中也会生出些许进步的喜悦。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随着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外界的议论和关注也从未停止。 除了那些质疑他才华真实性的流言,又渐渐滋生出一些新的声音。 有人开始议论他的出身。 “哼,不过是个农家小子罢了,就算侥幸认得几个字,将来又能有多大出息?” “就是,泥腿子终究是泥腿子,骨子里带出来的穷酸气,改不了。” 也有人开始揣测他写话本、作诗的动机。 “小小年纪,便如此汲汲于名利,又是写书挣钱,又是作诗扬名,心思不正啊。” “我看他读书,也未必是真心向往圣贤,不过是想借着科举往上爬,贪图富贵罢了。” 这些或明或暗的、夹杂着嫉妒、轻视和酸意的议论,如同恼人的苍蝇,嗡嗡作响,虽然不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也让人心烦。 陈平安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 起初并不在意,清者自清,没必要与这些人计较。 但听得多了,心里也难免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当这些议论涉及到他的出身和求学动机时,更是触动了他内心深处那根敏感的弦。 农家出身怎么了? 追求功名富贵又怎么了? 难道只有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子弟,才有资格谈论理想和抱负吗? 一股不平之气在胸中郁结。 他知道,仅仅依靠辩解是无用的,甚至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必须用一种更响亮、更有力的方式,来回应这些质疑,来表明自己的心志。 恰好这几日,方先生正在教导他们品读一些古代名士的散文或小品,强调为文要“言为心声”、“文以载道”。 陈平安心中一动,一个绝佳的“回应”方式浮现出来。 何不…也作一篇类似的文章? 一篇能够展现自己品格、志趣和价值观的文章。 一篇能够让那些质疑者闭嘴,让那些欣赏者更加认可的文章。 什么题材最合适呢? 目光扫过自家那虽然翻修过、却依旧简陋的农家小屋。 有了。 就以这“陋室”为题。 既贴合自己目前的处境,又能借此抒发胸臆,表达那份安贫乐道、不慕荣华的心志。 这,不正是儒家所推崇的君子风范吗? 说做就做。 再次点亮油灯,铺开纸张。 这一次,写的不再是需要严格遵循格律的八股文。 也不是为了迎合市场的话本小说。 而是真正发自内心、想要表达自己的“言志”之作。 脑海中,前世那篇脍炙人口的《陋室铭》浮现出来。 其立意之高远,文辞之精炼,格调之雅洁,简直是为此刻量身定做。 当然,不能完全照搬。 必须进行适当的修改和“本土化”,使其更符合大夏朝的语言习惯和文化背景。 凝神静气,提笔落墨。 这一次,笔下的文字似乎也带着一种不同的气韵。 不再有八股文的束缚感,也不再有话本小说的市井气。 而是透着一股清雅、从容、自信的风骨。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起句便不同凡响,以山水起兴,引出主旨。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对仗工整,意境开阔。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点明主题,虽然居室简陋,但只要主人品德高尚,便能散发馨香。直接回应那些对其出身的轻视。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描绘陋室环境,看似清贫,却生机盎然,意境清幽。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点明交往之人,皆是有学识的雅士(暗指方先生等),而非粗鄙之人。提升了陋室主人的格调。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描绘陋室中的活动,抚琴、读经,皆是高雅脱俗之事。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没有世俗音乐的干扰,没有官府公文的劳累。表达了对宁静、纯粹生活的向往。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引用古代名士隐居之所作比,提升陋室的意境和主人的自况。 “子云:何陋之有?” 最后以圣人之言作结,反问一句,点明主旨:只要主人德行高尚,陋室亦不觉其陋。充满了自信和安贫乐道的坦然。 全文不足百字,短小精悍。 句式多变,骈散结合,音韵和谐,朗朗上口。 意境高远,格调非凡。 将陋室主人的高洁品格、闲适生活、以及不慕荣华、安贫乐道的君子之风,展现得淋漓尽致。 写完之后,陈平安自己反复诵读几遍,也觉得颇为满意。 这篇文章,比起之前的诗作,更能体现“水平”,也更能展现“心志”。 第二天,将这篇《陋室铭》呈给方敬儒先生。 只说是自己近日读书偶有所感,仿照古人小品文体,随意写就,请老师斧正。 方先生接过文章,起初并未在意。 但只读了开头两句,眼神便猛地一凝。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好工整的对仗,好开阔的意境。 再往下读。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方先生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拿着纸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等到最后一句“孔子云:何陋之有?”读完。 老先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整个人都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呆立当场。 这…这是何等文辞。 这…这是何等胸襟。 这…这哪里是一个八岁孩童能写出来的文章。 这分明是…分明是饱读诗书、看透世情、心怀丘壑的鸿儒大家,才能写出的传世之作啊。 比起这篇《陋室铭》,之前那几首诗,简直如同稚童涂鸦。 方先生激动得嘴唇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向陈平安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子。 而是如同看着一个…深不可测的怪物。 “平…平安…”老先生的声音带着颤音,“此…此文…真是你…所作?” 他几乎不敢相信。 陈平安知道这篇文章带来的冲击力会有多大,早已准备好说辞。 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腼腆和一丝不安:“回先生,学生…只是仿照古人笔意,胡乱写的。让先生见笑了。” 依旧不承认是“创作”,只说是“模仿”。 “胡乱写的?见笑?”方先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平安啊平安,你若这是胡乱写的,那天下间的文章,恐怕十之八九都只能算是涂鸦了。” “此文立意之高,文辞之妙,格调之雅,老夫…老夫自愧弗如,望尘莫及啊。” 老先生这次是真的被彻底折服了。 再无丝毫怀疑,只有深深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自卑? 他拿着那篇《陋室铭》,反复诵读,爱不释手。 最终,郑重地将其誊抄下来,不仅自己珍藏,还忍不住拿给了几位县里相熟的、真正有学问的老友共赏。 果不其然。 《陋室铭》一出,再次在青溪县的读书人圈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一次,不再有质疑,不再有非议。 只剩下惊叹、折服、以及…难以置信。 所有读过此文的人,都被其展现出的才华、胸襟和意境所震撼。 之前那些关于陈平安出身、动机的流言蜚语,在这篇掷地有声的“言志”之作面前,显得如此的苍白和可笑。 一个能写出“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人,会在乎那点蝇头小利?会在乎出身的卑微? 一个能写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人,其志趣之高洁,岂是那些汲汲于名利的小人所能揣度? 这篇文章,不仅完美地回应了所有质疑,更将陈平安的形象,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会作诗写话本的“神童”。 更是一位拥有高洁品格、远大志向、堪比古代先贤的“少年君子”。 连县尊大人听闻此文后,也忍不住击节赞叹,对幕僚说道:“此子…非池中之物也。将来成就,未可限量。需多加留意。” 陈平安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但,盛名之下,隐忧更甚。 如此“不合年龄”的心智和文风,真的不会引来更深层次的怀疑吗? 比如…夺舍?鬼附? 在这个迷信与理性并存的时代,任何超乎常理的事情,都可能被解读为不祥之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当这棵“秀木”太过耀眼时,引来的,或许就不再是普通的风雨,而是…足以将其摧毁的雷霆了。 陈平安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 未来的路,一步踏错,便可能是万丈深渊。 第76章 寒冬苦练,微识药性 呼啸的北风卷着雪花,给小河村披上了一层银装。 天气骤然转寒,滴水成冰。 村民们大多躲在家里,围着火盆取暖,减少了外出。 蒙学馆也因为严寒和临近年关,暂时停了课。 但这难得的清闲时光,对陈平安来说,却并非意味着放松。 相反,他将这视为一个可以更加专注地提升自己的好机会。 白日里,大部分时间依旧用于温习经史、揣摩八股、练习书法。 为来年开春的县试做着最后的冲刺。 而到了夜晚,当家人都已沉睡,万籁俱寂之时。 油灯的光芒下,便是他探索另一片知识海洋的秘密时间。 脑海中的图书馆,关于医学和药理的部分,被他一次次地“翻开”。 上次母亲生病,自己依靠图书馆的知识,通过简单的食疗和护理就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件事,极大地激发了他对医理、药性的兴趣。 不仅仅是为了将来可能遇到的自保或救人需求。 更因为,探索这些古老的智慧,本身就带给他一种不同于学习经史的、独特的乐趣和成就感。 仿佛是在与另一个时空的先贤对话,解读着生命的奥秘。 当然,他深知这条路的艰难和风险。 没有师父指导,没有实践机会,单靠死记硬背书本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但他还是决定,先从最基础的、力所能及的事情做起。 比如…辨认和处理一些常见的、尤其是在冬季也能找到的草药。 图书馆里关于药材辨识的图谱和文字描述,清晰无比。 趁着白日天气稍好、或者雪后初晴的时候,陈平安会借口去后山“活动活动筋骨”,或者“看看有没有冻死的野兔”。 实际上,却是按照图书馆的指引,在雪地里、枯草丛中、或者向阳的石壁缝隙里,仔细地寻找着那些能在寒冬中存活的药用植物。 比如,一些耐寒的根茎类药材,像黄精、苍术的根。 比如,一些寄生在枯木上的菌类,像茯苓、木耳)。 还有一些即使在冬季也保持常绿的针叶类植物,它们的枝叶或果实也有一定的药用价值。 每次找到一种新的药材,他都会仔细对照图书馆的图谱和描述,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采集少量样本,偷偷带回家。 然后,便是更重要的环节——处理和炮制。 中药的炮制,是一门极其复杂的学问。 同一种药材,不同的炮制方法,其药性、功效、甚至毒副作用都会截然不同。 图书馆里记载了各种繁复的炮制工艺:蒸、煮、炒、炙、煅、煨… 还有各种辅料的应用:酒、醋、蜜、姜汁、盐水… 这些,对目前的陈平安来说,还太过高深,也缺乏必要的工具和条件。 只能从最简单的入手。 清洗、晾晒、切片、研磨。 将采回来的根茎,仔细洗去泥沙,放在通风干燥处晾干。 将晒干的药材,用家里切菜的刀,费力地切成薄片。 再将切好的药片,放在石臼里,用石杵一下下地捣碎,研磨成粉末。 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对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却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不小的力气。 常常弄得一身尘土,满手药味,甚至不小心还会伤到自己。 这天晚上,他正在处理前几天采回来的、已经晒干的“止血草”。 想试试看,将它研磨成粉末后,止血效果会不会比直接用草叶更好。 一手扶着石臼,一手握着沉重的石杵,用力地捣着。 或许是天黑光线不好,或许是有些分心。 一不小心,石杵滑了一下,重重地砸在了扶着石臼的左手食指上。 “嘶…”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陈平安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低头一看,食指的指甲盖已经被砸裂,鲜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 十指连心,疼得他眼泪差点掉下来。 顾不上疼痛,第一反应是不能让父母发现。 赶紧找了块破布按住伤口。 幸好伤口不算太深,只是皮肉伤,流血量也不大。 目光落在旁边石臼里,那刚刚研磨好的一小撮黄绿色的止血草粉末上。 心中一动。 正好,可以试试效果。 忍着痛,用右手小心地捏起一撮药粉,均匀地撒在流血的伤口上。 粉末接触到伤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 但很快,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止住了流血。 虽然还有些刺痛,但出血确实停了。 效果…竟然真的比直接用草叶敷要好得多。 陈平安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兴奋。 这点小小的成功,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明灯。 证明了图书馆的知识是可靠的,证明了自己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也证明了…实践的重要性。 理论学得再多,终究要落实到实践中去检验,去运用。 这次意外受伤,反而让他对医理、药性的兴趣更加浓厚,信心也更足了。 小心地用干净的布条将受伤的手指包扎好。 看着石臼里那点来之不易的药粉,如同看着稀世珍宝。 将这些天的观察、实践心得,以及这次意外的“收获”,都一一用密码记录在那本秘密的小册子上。 “漆姑草汁液,外用可致剧烈瘙痒,清洗后可缓解,用以威慑无赖有奇效,然需谨慎,恐引邪祟之说。” “止血草,寻常之物,然晒干研粉,其止血之效远胜鲜用。可见炮制虽简,亦有其法门。” “黄精、苍术之根,冬季可寻。茯苓、木耳,枯木易得。然炮制之法繁复,非有良师指导、器具齐备不可轻试。” …… 他开始系统地整理图书馆中与医药相关的基础知识。 从药材的辨识、采摘、炮制,到基础的药性理论(四气五味、升降浮沉),再到一些简单、安全、易得的方剂和食疗方法。 虽然知道自己离成为一名真正的医者还差得很远很远。 但至少,可以先打好理论基础,为未来可能的机遇做好准备。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极其隐秘的情况下进行的。 不能让父母知道,不能让老师知道,更不能让外人知道。 “不务正业”、“奇技淫巧”的帽子,他可不想再戴了。 只是… 投入到医理药性上的时间和精力多了,用在经史八股上的时间,自然就会相应减少。 这会不会影响到即将到来的县试备考? 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懂。 如何在科举这条主线,和发展“底牌”这条支线之间,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这又是一个需要他仔细权衡的问题。 而且,这些秘密的技艺,究竟何时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是会在科举路上遇到意外时成为救命稻草? 还是会因为某个契机,让他走上一条与科举截然不同的道路? 未来的迷雾,依旧浓重。 但至少,他手中的底牌,又多了一张(虽然还很微弱)。 前行的脚步,也因此,似乎…更踏实了一些。 第77章 年关将近,亲情暖意 凛冽的寒风挡不住渐近的年味。 随着腊月的到来,小河村也渐渐从冬日的沉寂中苏醒,开始弥漫起一股忙碌而喜庆的气氛。 家家户户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着准备。 扫去积攒了一年的尘土,期盼着来年的清爽。 杀猪宰羊,腌制腊肉,准备着过年时才能吃上的“硬菜”。 添置新衣,哪怕只是粗布,也要图个焕然一新的吉利。 孩子们则最高兴,因为过年意味着可以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穿新衣,吃好吃的,还能拿到长辈给的、象征性的几个压岁钱。 陈平安也暂时从繁重的学业和秘密的探索中抽身出来,融入到这片充满烟火气的节日氛围中。 这些日子,不再整日埋首于书本,而是主动帮助家里忙活起来。 跟着父亲陈山一起,将家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遍,清扫庭院,修补漏风的窗棂。 虽然力气不大,但搭把手,递个东西,总能帮上点忙。 跟着母亲李秀一起,去镇上采买年货。 油盐酱醋,红纸对联,还有一些平日里舍不得买的糖果点心。 看着母亲在摊位前仔细挑选、讨价还价的样子,陈平安心里暖暖的。 这种为了“家”而忙碌的琐碎日常,在前世几乎从未体验过。 如今,却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归属感。 柳柔柔家也在忙着准备过年。 小姑娘更是将她那双巧手发挥到了极致。 不仅帮着家里做各种吃食,还抽空给陈平安送来了惊喜。 这天下午,柳柔柔红着脸,提着一个小小的竹篮来到陈家。 篮子里,是几块她家自己腌制的、泛着油光的腊肉,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散发着甜香的芝麻糖。 “平安哥,伯伯婶婶。”柳柔柔小声说道,“这是…我家自己弄的,不多,给你们尝尝鲜。” “哎哟,柔柔,你这孩子,太客气了。”李秀连忙接过篮子,脸上笑开了花,“快进屋坐,快进屋坐。” “是啊柔柔,快进来暖和暖和。”陈山也憨厚地招呼着。 柳柔柔有些羞涩地走进屋,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陈平安。 陈平安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谢谢你,柔柔。这芝麻糖闻着就香。” “平安哥喜欢就好。”柳柔柔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简单的礼物,朴素的言语,却透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和温情。 看着家里日益增添的年货,看着父母脸上轻松的笑容,陈平安也动了心思。 家里的经济状况好转了,自己手里也攒下了一些稿费。 过年了,总得为这个家,为关心自己的人,做点什么。 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去了趟镇上。 回来的时候,怀里多了几个沉甸甸的包裹。 晚饭后,当着父母的面,将包裹一一打开。 给父亲陈山,是一双崭新的、纳得厚厚的棉鞋,还有一小袋上好的旱烟叶。 “爹,这鞋暖和,冬天穿着下地不冻脚。这烟叶…您少抽点,解解乏就行。” 陈山看着那厚实的棉鞋和散发着醇香的烟叶,眼睛都亮了,嘴上却说着:“哎呀,买这些做啥,费钱。”手却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给母亲李秀,是一块颜色鲜亮、质地也相对柔软的细棉布,足够做一件新袄子了。 还有一小盒廉价却在这个时代也算难得的桂花香脂。 “娘,这布您拿着做件新衣裳,过年穿。这香脂…擦手不皴。” 李秀摸着那柔软的布料,又闻了闻香脂的清香,眼圈又红了:“傻孩子,娘用不着这些。你有钱自己留着读书用…”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甜滋滋的。 最后,将那个他早就准备好的、用攒下的最好的一点零花钱买来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支小巧玲珑的银簪子。 簪头雕着一朵简单的梅花,做工算不上精致,但在乡下地方,绝对算是贵重物品了。 “这个…”陈平安走到正在旁边帮忙收拾碗筷的柳柔柔(她晚饭后经常过来帮忙)面前,将簪子递给她,小脸上带着点不自然的微红,“柔柔,送你的。新年礼物。” 柳柔柔看到那支亮闪闪的银簪子,瞬间呆住了,小手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 “这…这太贵重了。平安哥,我不能要。”她连连摆手,脸颊绯红。 “拿着。”陈平安却不容分说,直接将簪子塞到她手里,“你送了我那么多东西,这算是我…回礼。” 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柔霸道。 旁边的陈山和李秀看着这一幕,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这俩孩子… 柳柔柔拿着那支还带着少年体温的银簪子,手心都在微微颤抖,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如同揣了只小兔子般,砰砰乱跳。 这是平安哥…送给她的第一件首饰。 还是银的。 意义,不言而喻。 一家人其乐融融,屋子里充满了温馨和喜悦的气氛。 这种真实的、触手可及的家庭温暖,让陈平安那颗漂泊已久的现代灵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和…归属感。 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真好。 转眼,便到了除夕之夜。 外面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寒风呼啸。 屋内却温暖如春,炭火烧得正旺。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年夜饭。 炖得香喷喷的兔肉,自家腌制的腊肉,几样爽口的小菜,还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这在往年,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慢慢地吃着,聊着。 “想想前年这个时候…”李秀感慨万千,“家里还欠着债,连过年的米都快没了。你这孩子…还病着…” 说着,眼圈又红了。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陈山拍了拍妻子的手,脸上也满是感慨,“现在好了。债还得差不多了,地也添了,平安也出息了。这日子啊,有盼头了。” “是啊,都是托了平安的福。”李秀看着儿子,眼神里充满了骄傲和疼爱。 陈平安默默地听着父母的感慨,心里也充满了暖意。 能让这个家变好,能让父母过上安稳的日子,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窗外雪花飘落,屋内灯火温馨。 这份久违的、真实的“家”的温暖,如同最坚固的铠甲,包裹住了他那颗曾饱经沧桑的灵魂。 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守护这一切的决心。 守护这个家。 守护这对善良淳朴的父母。 守护那个默默付出、眼含期盼的女孩。 想要守护,就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高的地位。 科举之路,必须走下去。 而且,必须成功。 只是… 这份温馨和宁静,能一直持续下去吗? 那个如同毒蛇般潜伏在暗处的地主陈老爷,真的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他会不会趁着年关,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候,再起事端? 一丝隐忧,如同窗外的寒风,悄然掠过心头。 但很快,便被眼前这温暖的灯火和浓浓的亲情所驱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至少今夜,属于团圆,属于温暖,属于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第78章 除夕夜话,未来之约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渐渐稀疏下去。 年夜饭的余温尚在,陈家的小院里却比往日多了一份难得的宁静。 陈山和李秀守岁守到半夜,有些熬不住,便先回房歇息了。 临走前,李秀还特意拉着柳柔柔(她家就在隔壁,吃完年夜饭便被李秀留了下来,一起守岁)的手,亲热地说了好些体己话,看得陈平安在一旁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父母回房后,院子里便只剩下陈平安和柳柔柔两人。 寒冷的冬夜,天空却异常晴朗,没有月亮,只有漫天的繁星,如同洒落在黑色丝绒上的碎钻,一闪一闪,明亮而清澈。 两人并肩坐在院子里的那条旧长凳上,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棉袄。 旁边生着一小盆炭火,驱散着些许寒意。 起初有些沉默,只有炭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还是柳柔柔先打破了宁静,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平安哥…明年开春…你就要去考县试了?” “嗯。”陈平安点了点头,目光望着那深邃的夜空。 “那…准备得怎么样了?先生说…有把握吗?”柳柔柔侧过头,看着他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期盼。 她知道,这场考试对平安哥有多重要,对这个家有多重要。 感受到女孩的目光,陈平安转过头,对上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微微一笑。 “还行。该读的书都读了,该练的字也练了。方先生也说,只要正常发挥,应该…问题不大。” 语气轻松,带着几分自信。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这句话,他付出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 “那就好。”柳柔柔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平安哥你那么聪明,肯定能考上的。” 她对陈平安,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借你吉言了。”陈平安笑了笑,又道,“不过,县试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府试、院试…考中秀才,才算是真正有了功名。那之后,还有乡试、会试、殿试…路还长着呢。” 故意将科举之路的漫长和艰难说出来,也是想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柳柔柔静静地听着,眼神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充满了向往。 她知道,平安哥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是要走出这个小山村,去更广阔的天地闯荡的。 她为他感到骄傲,也…隐隐有些失落。 “那…平安哥,”沉默片刻,又小声问道,“要是…要是你将来考中了秀才,甚至…考中了更大的官,还会…还会回小河村吗?”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陈平安心头一动,明白了女孩的心思。 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当然会回来。” “小河村是我的家,这里有爹娘,有先生,还有…”目光落在柳柔柔那略显紧张的脸上,声音变得温柔起来,“还有你。” 柳柔柔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心跳也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柔柔,”陈平安继续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憧憬,“等我考中了秀才,有了功名,家里的日子就能更好过一些。到时候,咱们可以把房子再修缮修缮,多买些田地,再请几个长工帮忙…” 他描绘着未来的蓝图,那是一个没有债务,没有欺凌,衣食无忧,安稳和乐的家。 “到时候,爹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你…也不用再那么操劳了。” 柳柔柔依旧低着头,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 “平安哥…”她小声叫道,声音如同梦呓。 “嗯?”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陈平安语气肯定,“只要我能考中功名,这一切,就都能实现。”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红布包着的东西。 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露出来的,是一只用普通木头雕刻的小兔子。 兔子只有拇指大小,雕工也谈不上精细,甚至有些粗糙。 但看得出来,雕刻的人很用心。 兔子的耳朵长长的,眼睛圆溜溜的,嘴巴微微翘着,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这个…送给你。”陈平安将小木兔递到柳柔柔面前,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新年礼物。我…我自己偷偷雕的,手艺不好,你别嫌弃。” 这是他这些天抽空,用刻刀一点点琢磨出来的。 图书馆里虽然没有雕刻教程,但有一些器物图谱和基础的造型原理。 他便照着记忆中兔子的样子,和柳柔柔那活泼可爱的神态(在他心里,柔柔就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慢慢雕刻而成。 柳柔柔看着那只憨态可掬的小木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比看到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将那只小兔子捧在手心,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好…好可爱。”她由衷地赞叹道,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喜悦和感动。 这比之前平安哥送她的那支银簪子,还要让她心动。 因为,这是平安哥亲手为她做的。 “平安哥…谢谢你。”她抬起头,看着陈平安,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声音也带着一丝哽咽。 “傻丫头,谢什么。”陈平安伸手,轻轻擦去她眼角渗出的一点泪珠,动作温柔。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只有漫天的繁星,和院子里那盆渐渐熄灭的炭火,见证着这温馨而宁静的一刻。 没有山盟海誓的誓言。 没有轰轰烈烈的表白。 只有一只粗糙的小木兔,和几句对未来的朴素期盼。 却足以让两颗年轻的心,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未来的约定,已然清晰。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身份地位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少此刻,他们心中都相信,这份纯真的感情,能够抵挡住一切风雨。 陈平安知道,这份约定,既是他未来奋斗的强大动力,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科举之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也为了…眼前这个将所有期盼都寄托在他身上的女孩。 他必须,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只是… 现实的冲击,真的能被这纯真的感情所抵挡吗? 当他将来真的鱼跃龙门,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面对更复杂的诱惑和考验时。 他还能否坚守住今夜这句模糊却又无比郑重的承诺? 而柳柔柔,这个善良淳朴的农家女孩,又能否真正理解和融入他未来可能身处的那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前方的路,依旧充满了太多的未知。 但至少,此刻的星光,是温暖的。 此刻的约定,是真挚的。 这就够了。 第79章 考期临近,模拟演练 热闹喧嚣的年关如同流水般逝去,小河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但空气中,却悄然弥漫起一种不同以往的紧张气氛。 尤其是对于那些家中有子弟即将参加科举的人家来说。 因为,按照往年的惯例,大夏王朝的县试,通常在开春二月举行。 算算日子,已经不远了。 陈平安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份临近的压力。 方敬儒先生对他的课业要求更加严格,讲解的内容也更具针对性,几乎完全围绕着县试的考纲和可能的题型展开。 家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不同。 父母虽然尽量不给他压力,但言谈举止间那份小心翼翼的期盼,还是能感受得到。 柳柔柔来看他的次数少了,但每次送来的吃食却更加精心,还会默默地帮他整理书桌,研好墨。 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这份沉甸甸的期望,既是动力,也是无形的鞭策。 为了让陈平安更好地适应真实的考试环境,避免临场紧张或出现意外。 方敬儒先生在征得陈平安父母同意后,决定在考前这段时间,为他安排几次“模拟考试”。 “平安。”这日课后,方先生将陈平安留下,神情严肃,“县试在即,老夫准备仿照县试规矩,为你进行几次考校。一来检验你近来所学,二来也让你提前感受一下考场氛围,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是,先生。”陈平安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老师的苦心,郑重应下。 接下来的日子,蒙学馆便成了陈平安专属的“模拟考场”。 方先生煞费苦心,尽量还原真实县试的场景和流程。 一张单独的小桌,一张硬板凳,摆放在小屋中央。 笔墨纸砚自备,不得夹带任何书籍字条。 考试时间严格按照县试的规定,通常是一整天,从清晨到日暮。 期间不得随意走动,不得交头接耳,甚至连饮食和如厕都有严格限制。 考题也是方先生精心准备的。 有截取四书五经中的句子,要求作八股文阐释经义的。 有给出特定题目、韵脚,要求作试帖诗的。 甚至还有考察小楷书法,要求在规定时间内抄写一段指定文字的。 题型和难度,都尽量贴近真实的县试水平。 第一次模拟考试开始。 陈平安端坐在小桌前,看着面前陌生的考题(方先生特意从一些冷僻典籍中挑选的,避免他提前知晓),深吸一口气。 尽管只是模拟,但那种身处考场的肃穆和紧张感,还是扑面而来。 提笔,破题,承题… 按照方先生教导的八股法门,一字一句地构思,落笔。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一点点流逝。 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第一次在如此严格的限制下,独立完成一篇完整的八股文,对他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思维要高度集中,既要保证格式的严谨,又要力求内容的充实,还要注意时间的分配。 好在,有图书馆的知识储备打底,又有方先生平日里的悉心指导。 虽然过程有些磕磕绊绊,偶有涂改,但最终还是在规定时间内,勉强完成了一篇像模像样的八股文章。 交卷之后,陈平安只觉得浑身酸痛,精神也有些疲惫。 方先生接过卷子,仔细批阅。 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许久,才放下笔,看着陈平安,缓缓开口。 “平安,你这篇文…”老先生沉吟片刻,“破题尚可,能抓住要点。承题也还算稳妥。但起讲略显平铺,气势不足。中间四股,对仗虽工整,但论证稍显单薄,引经据典不够灵活,有些…匠气太重,灵气不足。” 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至于书法,尚可。诗赋嘛…今日未考,下次再看。” 虽然指出了不少缺点,但方先生的语气中并没有太多苛责,反而带着一丝欣慰。 “初次模拟,能有此水平,已属不易。尤其是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且格式基本无误,这份沉稳和功底,远超许多应考多年的老童生了。” 得到老师的肯定,陈平安心里松了口气,但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八股文,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只是…”方先生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起来,“县试考场,瞬息万变。你今日只是面对老夫一人,尚且有些紧张。届时面对数十上百名竞争者,以及威严的考官,能否保持这份镇定,就很难说了。” “而且,考场上可能出现各种意外。比如,题目生僻,一时难以破题。比如,笔墨纸砚临时出了问题。比如,身体突然不适…这些,你都要有心理准备,学会应对。” “所以,接下来的几次模拟,老夫不仅要考你的学问,更要考你的…应变能力和心理素质。” “是,先生。学生明白了。”陈平安郑重点头。 接下来的几次模拟考试,难度和强度明显提升。 方先生会故意出一些偏僻的题目,或者在考试过程中设置一些“小麻烦”。 比如,突然打断他的思路,提出一个刁钻的问题。 或者,在他写到一半时,指出他某个字写错了,需要重写。 甚至,还会在旁边故意弄出些声响,干扰他的注意力。 这些,都是在模拟真实考场上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 陈平安起初也有些手忙脚乱,甚至出现过因为紧张而思路中断,或者因为时间分配不当而未能完成答卷的情况。 但在方先生的耐心指导和自己的刻苦练习下,渐渐地,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应试节奏。 心态,也变得越来越沉稳。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迅速调整,冷静应对。 八股文的写作,也从最初的生涩模仿,渐渐变得流畅自然起来。 虽然依旧带着些许匠气,难以完全摆脱格式的束缚。 但至少,在破题的精准度、承题的连贯性、以及中间股比的论证逻辑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写出来的文章,不仅格式严谨,内容也日渐充实,甚至偶尔还能在对仗和用典上,展现出一些令人眼前一亮的“灵气”。 方先生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弟子,已经初步具备了冲击县试的实力。 剩下的,就是临门一脚的火候和…一点点运气了。 “平安。”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结束后,方先生将批改好的卷子递给陈平安,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你这几日的进步,老夫都看在眼里。以你现在的水平,只要在考场上能正常发挥,通过县试,当不成问题。” “关键在于,”老先生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如何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写出能让考官眼前一亮、留下深刻印象的文章。” “这不仅需要扎实的功底,更需要…一点点的‘灵光乍现’和‘与众不同’。” “老夫能教你的,都已经教了。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 陈平安接过卷子,看着上面老师用朱笔圈点的痕迹和细致的批注,心中充满了感激。 “多谢先生数月来的悉心教导。学生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先生厚望。”再次深鞠一躬。 模拟考试的顺利,并不意味着真实考试也能一帆风顺。 真正的考场,远比这小小的蒙学馆复杂得多,也残酷得多。 会遇到怎样的题目? 会遇到哪些意想不到的状况? 自己这点“小聪明”和“金手指”,在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童生和才华横溢的竞争者面前,又能有多大优势?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至少,经过这段时间的强化训练,他的心态已经调整到了最佳。 将图书馆的知识储备与应试技巧相结合,信心也更加充足。 县试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一场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 第80章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冬日的寒意渐渐退去,料峭的春风带来了万物复苏的气息。 青溪县的县试报名,也如期开始了。 这对于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们来说,是鲤鱼跃龙门的第一道关卡,也是检验自身学识、改变命运的重要机会。 小河村,陈家。 气氛也因为这即将到来的县试,而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陈平安的身份核验、寻找担保人等一系列繁琐的报名前准备工作,在方敬儒先生和村里族老的鼎力相助下,进行得异常顺利。 方先生亲自出面,为自己的得意门生四处奔走,联络相熟的秀才或童生作为担保。 族老也在村里发了话,言明陈平安是陈氏宗族未来的希望,各家各户都应尽力支持。 有了这两位的“保驾护航”,那些原本可能存在的刁难和阻碍,都消弭于无形。 就连县衙里负责登记的胥吏,在看到陈平安的名字和方先生的推荐信时,态度也比往常客气了不少,手续办得又快又好。 毕竟,“小河村神童”的名头,在青溪县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能卖个人情给未来的“潜力股”,何乐而不为呢? 报名的琐事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临考准备了。 陈平安将自己关在小屋里,心无旁骛,做着最后的冲刺。 笔墨纸砚,反复检查,确保都是自己用得最顺手的。 几支狼毫小楷,笔锋已磨合到最佳状态。 一方新买的端砚,墨色细腻,发墨如油。 还有那叠厚厚的练习用纸,每一张都承载着他这段时间的努力和汗水。 平日里研读的经史典籍、方先生批改过的习作、以及自己用密码记录的备考心得,都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 作息时间也进行了严格调整。 早睡早起,保证充足的睡眠。 饮食清淡,避免油腻辛辣,保持身体的最佳状态。 每日还会抽出固定时间,在院子里打几趟从图书馆学来的、最基础的健体拳法,活动筋骨,增强体魄。 身体和精神,都渐渐调整到了一个高度专注而又相对平和的临战状态。 这一切,父母和柳柔柔都看在眼里。 他们没有过多地打扰,只是默默地将关心和期盼融入到日常的每一个细节中。 母亲李秀会变着花样给他做些有营养的吃食,虽然依旧是农家饭菜,但总能多加个鸡蛋,或者炖一小碗鱼汤。 父亲陈山则会主动承担起家里更多的活计,让他能有更多时间安心读书。 柳柔柔来的次数少了,但每次来,都会带来一些自己亲手做的小点心,或者只是安静地帮他研墨、整理书桌,然后又悄悄地离开。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信任和鼓励。 这份无声的关心与期盼,对陈平安来说,既是沉甸甸的压力,更是源源不断的强大动力。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背后,有那么多爱他、支持他的人。 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这场县试,必须成功。 夜深人静,油灯如豆。 陈平安合上书卷,走到窗前,推开那扇简陋的木窗。 清冷的夜风拂面而来,带着一丝春寒料峭的凉意。 抬头望去,夜空中繁星点点,一轮弯月挂在天边,清冷而孤寂。 回顾穿越至今的这段时光,恍如隔世。 从最初的迷茫求生,到后来的崭露头角。 家境,从食不果腹到如今的薄有恒产,衣食无忧。 名声,从“痴傻顽童”到如今名动乡里的“神童诗才”。 学业,从咿呀学语到如今即将踏上科举考场。 敌人,从村头无赖到乡间地主。 朋友,也结识了几个(虽然还谈不上深交)。 亲情,更加稳固。 爱情,也悄然萌芽。 甚至…还意外地拥有了那座神秘的图书馆,以及对未来可能存在的“奇遇”和“超凡力量”的模糊期盼。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这短短的不到三年时间里。 收获不可谓不丰厚。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还只是开始。 秀才功名尚未到手,科举之路漫漫修远。 潜在的敌人依旧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反扑。 脑内图书馆的秘密必须死守,不敢有丝毫懈怠。 与柳柔柔的未来,也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 真正的挑战,还远未到来。 目光投向远处青溪县城的方向,那里,灯火阑珊。 县试的考场,就在那里。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考,也是他迈向更广阔天地的第一道龙门。 心中,充满了对这场考试的期待。 也有一丝…不易察测的自信。 这份自信,不仅仅来源于图书馆的知识储备和方先生的悉心教导。 更来源于他两世为人的阅历和心智,以及这段时间以来,在一次次困境和挑战中磨砺出的坚韧与从容。 “神童”之名,是光环,也是考验。 他知道,从踏入县试考场的那一刻起,自己将不再仅仅是小河村的陈平安。 而是作为一个受到广泛关注的“特殊考生”,去接受这个时代最严酷、也最公平(相对而言)的规则检验。 所有虚名和光环都将褪去。 唯有笔下的文字,才是真正的试金石。 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夜风的清冷。 内心的那份躁动和不安,渐渐平复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县试,来。 我已经准备好了。 窗外,远处山林的方向,似乎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或只是风声)。 给这寂静的夜晚,平添了一丝莫名的神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 陈平安关上窗户,回到灯下。 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平常。” 平常心,平常态。 这是他对自己最后的提醒。 第81章 清溪神童闻县衙 春寒料峭,挡不住青溪县城里渐渐升温的议论。 继《咏鹅》、《悯农》、《咏柳》之后,陈平安那篇立意高远、格调非凡的《陋室铭》,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县城的读书人圈子里传扬开来。 这一次,引起的轰动远超以往。 如果说之前的诗作,还只是让人惊叹于他的“诗才”和“早慧”。 那么这篇《陋室铭》,则展现出了一个远超年龄的胸襟、气度和价值观。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寥寥数语,便将那份安贫乐道、不慕荣华的君子之风描绘得淋漓尽致。 这哪里像是一个不足十岁的蒙童所能写出的文章? 分明是饱读诗书、看透世情的宿儒大家,才能有的感悟和手笔。 一时间,县城里的文人墨客,无论是真心赞赏还是心怀嫉妒,都不得不承认,小河村的陈平安,确实是个“异数”。 “此子…当真不凡。” “若非亲眼所见其年岁,实难相信此文出自稚子之手。” “其心志之高洁,我辈多有不及啊。” 各种各样的议论,通过各种渠道,渐渐汇聚,最终也传入了县衙后宅,传到了青溪县的父母官——张县令的耳中。 这位张县令,乃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平日里也颇为重视文教,喜欢附庸风雅。 听闻本县出了这么一位“神童”,自然也多了几分留意。 这日,处理完公务,张县令召来县学的李教谕闲谈。 品着香茗,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最近县里的一些文坛逸事上。 “听闻李教谕治下,近来出了位了不得的少年才子啊?”张县令放下茶杯,看似随意地问道。 李教谕心中一动,知道县尊大人问的是谁了。 连忙起身,恭敬地回答:“大人明鉴。确有此事。乃是下辖小河村一蒙童,姓陈名平安。年方八九岁,却已能作诗属文,前些时日那篇《陋室铭》,便是出自其手。” “哦?《陋室铭》?”张县令眼中闪过一丝兴趣,“本官也略有耳闻。据说此文立意不凡,颇有古风。李教谕可曾亲见此子?其才学果真如传闻那般?” “回大人。”李教谕斟酌着言辞,“下官尚未亲见陈平安本人。不过,其师乃是小河村的方敬儒方夫子,下官与其有过数面之缘,为人方正。据方夫子所言,其弟子陈平安确实聪慧机灵,记忆力更是惊人,对经义也有独到见解。” “至于那几首诗和《陋室铭》…”李教谕顿了顿,“下官也曾拜读过方夫子誊抄的稿件。若真是那陈平安所作,其才华确实…令人惊叹。” 话说的很谨慎,既肯定了陈平安的才名,又点明了自己只是“间接”了解,避免了过度吹捧或承担不必要的责任。 “嗯。”张县令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一个八九岁的蒙童,能作出《陋室铭》那样的文章? 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要么,是天赋异禀,真正的神童降世。 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捉刀代笔,沽名钓誉。 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叫陈平安的少年,都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子…今年可会参加县试?”张县令又问道。 “回大人,据方夫子所言,陈平安已报名参加今年的县试。”李教谕答道。 “好。”王县令点了点头,端起茶杯,不再多言。 但李教谕知道,县尊大人这句话,分量不轻。 此事,无疑是让陈平安这个名字,在县衙高层,正式“挂了号”。 这消息,很快又通过各种渠道,传回了小河村,传到了方敬儒的耳中。 老先生听闻之后,心情可谓是百感交集。 既为弟子能得到县尊大人的关注而感到无比荣耀和自豪。 这可是天大的恩遇啊。 寻常读书人,一辈子都未必能有机会让县太爷记住自己的名字。 平安这孩子,尚未及冠,便已名闻县衙。 将来前途,当真不可限量。 但同时,巨大的压力也随之而来。 县尊大人关注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即将到来的县试,陈平安的表现将备受瞩目。 考得好,自然是锦上添花,前程似锦。 可万一…考得不好呢? 岂不是辜负了县尊大人的“期盼”,也让那些原本就质疑他的人看了笑话? 甚至,会不会有人认为,他之前的名声都是炒作出来的,从而迁怒于自己这个做老师的? 方先生越想越觉得责任重大,压力山大。 不行,必须得再好好叮嘱叮嘱平安。 于是,老先生又一次将陈平安叫到书房。 “平安。”这一次,方先生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先生,何事如此郑重?”陈平安见老师神色有异,也收起了平日里的随意。 方敬儒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平安,老夫刚刚得到消息。你…你的名字,还有你作的那些诗文,已经传到县尊大人耳中了。” “县尊大人?”陈平安心头也是微微一惊。 没想到自己的名声,竟然已经达到了这个层面。 “不错。”方先生点了点头,“县尊大人对你颇为关注,还向李教谕询问了你的情况。这…这既是天大的荣耀,也是沉甸甸的担子啊。” “平安,”老先生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陈平安沉默片刻,低声道:“学生明白。意味着…接下来的县试,学生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有丝毫差池。” “不仅仅是不能有差池。”方先生摇了摇头,“更重要的是…要沉稳,要低调,不可张扬。” “你年岁尚幼,名声已着,本就容易引人注目。如今又得了县尊大人的关注,考场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那些欣赏你的人,自然会期盼你再创佳绩。但那些嫉妒你、质疑你的人,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挑你的错处,看你的笑话。” “甚至…连主考官,对你的要求,恐怕也会比对其他考生更加严格。” “所以,”方先生看着陈平安,眼神凝重,“此次县试,你莫要再想着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莫要再追求什么‘技惊四座’。稳妥为上,合乎规矩为要。将你平日所学,扎扎实实地展现出来便可。切不可因为急于表现,而弄巧成拙,画蛇添足。” “宁可以‘稳健平实’取胜,也不可以‘剑走偏锋’冒险。” “老夫对你的期望,不是一鸣惊人,而是…平平安安地考过这一关,拿到童生的功名。如此,便足够了。” 一番话,可谓是苦口婆心,用心良苦。 将县尊关注可能带来的利弊得失,都分析得清清楚楚。 也为陈平安接下来的应考策略,定下了“稳健”的基调。 陈平安静静地听着,将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他知道,老师说得都对。 自己的名声,确实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蒙童应有的范围。 这既是优势,也是劣势。 优势在于,可能会得到某些上位者的青睐和关注。 劣势在于,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受到更严格的审视和更多的非议。 未来的行事,确实需要更加谨慎,更加低调。 “多谢先生教诲。学生明白了。”陈平安再次躬身行礼,“县试之中,学生定当沉稳应考,不负先生期望。” 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在想: 县尊大人的关注,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真的会像老师说的那样,对自己要求更严格吗? 还是…会因为欣赏自己的才华,而有所优待? 这其中的分寸,恐怕…还得自己去把握。 不过,无论如何,老师的这番话,也算是给自己提了个醒。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在拥有足够的实力之前,适当的“藏拙”,确实是必要的。 第82章 格律之内觅真意 县尊大人的“关注”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无形之剑,让方敬儒先生对陈平安的考前辅导愈发上心,也愈发严格。 尤其是那被视为科举敲门砖的八股文,更是成了每日操练的重中之重。 经历了上次的瓶颈和老师的点拨,陈平安心态已然转变。 不再将那死板的格式视为洪水猛兽,也不再一味地追求在文中塞入自己那些“惊世骇俗”的现代思想。 而是开始真正沉下心来,学习如何在“镣铐”之内,跳出最符合“规矩”的舞蹈。 方先生的要求是:先求形似,再求神似,最后才是…在不逾矩的前提下,尝试融入一丝属于自己的东西。 于是,陈平安再次捧起了那些经典的八股范文,以及方先生自己当年的得意之作。 这一次,不再是带着批判和审视的眼光,而是像一个虔诚的学徒,仔细揣摩着其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段落的起承转合。 “破题,为何如此简练,却能直指核心?” “承题,如何做到既呼应破题,又为下文张本,还不显得重复?” “起讲,如何才能开宗明义,气势恢宏,引人入胜?” “中间四股的对仗,如何才能既工整典雅,又自然流畅,不显生硬?” “束股收尾,又该如何照应全文,余音绕梁?”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又在图书馆浩瀚的资料和方先生的讲解中,一一找到答案。 渐渐地,他对八股文的理解,不再仅仅停留在表面的格式要求上。 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其内在的逻辑。 那看似死板的“起承转合”,其实也蕴含着一种严谨的论证结构。 如同后世的议论文,先提出观点(破题),再承接阐释(承题),然后展开论述(起讲、入手),通过正反对比、层层递进(中间四股),最终得出结论,回应主题(束股)。 只不过,这种论证,必须用圣贤的语气,引述圣贤的言论,来表达“圣贤”的观点。 所谓“代圣人立言”,便是如此。 想通了这一层,陈平安再动笔练习时,感觉似乎…顺畅了不少。 不再是之前那种处处受制、别扭不堪的感觉。 而是像在参与一场有明确规则的文字游戏。 虽然规则苛刻,但只要摸清了其中的门道,依旧有辗转腾挪的空间。 他开始尝试,在严格遵循格式的前提下,变通地融入一些自己对经义的独特理解。 这种理解,自然不能是那些惊世骇俗的现代思想。 而是要从图书馆里那些历代大儒对经典的深度解读、不同流派的观点碰撞中,提炼出既有新意、又不至于离经叛道、且能用典雅古文包装起来的“亮点”。 比如,方先生今日布置的题目是《论语》中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这是儒家“仁”道的经典阐释。 寻常的作法,无非是围绕着“推己及人”、“忠恕之道”这些老生常谈的观点来展开。 陈平安破题承题之后,在起讲部分,却subtly地引入了一个新的角度。 “……夫仁者,人也。二人相与,方成其仁。故推己之心以待人,乃成仁之始基。然,仅仅推己之‘不欲’,尚不足以尽仁道之全。盖‘不欲勿施’,乃消极之不为恶;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则是积极之为善,是更高层次之追求也…” 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与“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进行对比,点出后者在境界上的提升,视角颇为新颖。 接下来的股比中,更是围绕着“积极为善”这一核心,旁征博引(当然,引的都是这个时代存在的经典),论述了读书人不仅要独善其身,更要兼济天下的道理。 虽然行文依旧带着些许模仿的痕迹,对仗也偶有生硬之处。 但其中蕴含的那份积极入世、勇于担当的精神,却隐隐透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象。 写完之后,自己反复诵读几遍,也觉得比之前的习作,似乎…多了点“魂”。 将这篇习作交给方先生。 老先生仔细批阅良久,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最终,放下笔,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喜和赞叹。 “平安。”老先生看着他,眼神复杂,“你这篇文…当真是你独立所作?” “回先生,正是学生浅见,还请先生斧正。”陈平安恭敬道。 “斧正?老夫…老夫几乎无从下笔啊。”方先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此文虽在格律上尚有瑕疵,偶有斧凿之痕,但其立意之新,见解之深,已远非寻常童生所能及。” “尤其是这句‘不欲勿施,乃消极之不为恶;己欲立达,方积极之为善’,简直是画龙点睛之笔,将圣人之仁道,剖析得鞭辟入里,令人耳目一新。” “老夫教书数十年,批阅过的八股文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能将‘代圣人立言’做到如此地步,既不失法度,又能隐隐透出自己见解的…你是第一个。” 得到老师如此高的评价,陈平安心中也是一阵激动。 看来,自己这条路,走对了。 “先生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非是谬赞。”方先生摆摆手,神情变得郑重起来,“平安,你记住。八股文虽是应试之具,但亦可载道。真正的高手,能在方寸之间,展现万千气象。你如今,已初步摸到了这八股文的门径,找到了在格律之内,抒发真意,展现才华的钥匙。” “剩下的,便是火候的打磨,和临场的发挥了。” “老夫相信,只要你继续勤学不辍,戒骄戒躁,将来在科场之上,定能一鸣惊人。” 老师的这番话,如同给陈平安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之前因为八股格律而产生的困扰和焦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自信和…一种驾驭这种文体的掌控感。 他感觉自己,似乎真的找到了那把打开八股文神秘大门的钥匙。 虽然前路依旧漫长,还需要大量的练习和积累。 但至少,方向对了,信心足了。 只是… 这种融入了自己独特理解和“现代视角”(虽然经过巧妙包装)的八股文风格,真的能得到县试考官的认可吗? 会不会因为观点过于“新颖”,或者论证角度过于“刁钻”,而被视为“剑走偏锋”、“不合主流”,反而弄巧成拙? 毕竟,科举考场,求稳才是上策。 方先生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虑,微微一笑:“放心。真正有见识的考官,是能分辨出真才实学和哗众取宠的。你只要言之有物,持之有故,合乎圣贤大道,便不必过于担心。” “当然,”老先生又补充了一句,“火候未到之前,还是应当以稳妥为主。待你将来学问大成,自然可以挥洒自如,自成一家。” “是,先生。学生明白了。”陈平安再次躬身。 心中那份对八股文的抵触,已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要去征服它,驾驭它,甚至…利用它来展现自己真正才华的渴望。 或许,这看似僵化的格律,也能成为自己手中一柄锋利的武器? 一切,都将在不久之后的县试考场上,得到检验。 第83章 邻家有女初长成 结束了一天的八股文研习,陈平安心情尚好,脚步也轻快几分。 八股文的门径初窥,让他对即将到来的县试多了几分底气。 习惯性地往柳家院子那边走去,想和柳柔柔说几句话,分享一下这份小小的进展。 还未走近,便看见柳柔柔坐在自家院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针线簸箩,似乎在整理里面的线团。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有些长,只是那低垂的头,和偶尔轻不可闻的叹息,与往日里灵动活泼的样子不大一样。 陈平安脚步放缓,心中微微一动。 “柔柔。”轻轻唤了一声。 少女闻声抬起头,见到是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应道:“平安哥,你练完字了?” 那笑容有些勉强,眼神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 “嗯,刚和方先生请教完今天的功课。”陈平安走到她面前,随意找了个话头,“你在忙什么呢?” 柳柔柔低下头,拨弄着簸箩里的彩色线团,声音有些闷:“没什么,就是理理这些东西,” 往日里,她总会兴致勃勃地问他学了什么,或者说些村里的趣事。 今日这般安静,透着一股疏离。 陈平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他试探着问,目光落在她有些发红的眼圈上。 柳柔柔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捏着线团的手指微微收紧。 沉默片刻,她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没,没什么事。” 这种欲盖弥彰的否认,反而更证实了陈平安的猜测。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边,等着她自己开口。 周围很静,只有偶尔几声鸡鸣犬吠从远处传来。 院墙边的几株向日葵,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过了好一会儿,柳柔柔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委屈。 “平安哥……”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嗯,我在。”陈平安温和地回应,示意她慢慢说。 “我娘……我娘她……”柳柔柔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她最近,总跟我说些……说些别的人家。” 陈平安心头一沉,大致明白了。 柳柔柔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小了。 寻常农家女子,八九岁议亲,十二三岁出嫁的比比皆是。 柳柔柔今年虚岁也有十岁了。 之前因为他“神童”的名声,加上两家关系好,柳家父母或许还有些观望。 但随着县试临近,前途未卜,柳母着急也是人之常情。 “她是不是……觉得我……这次县试……”陈平安斟酌着开口,想知道柳母具体说了什么。 柳柔柔摇了摇头,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娘说,女孩子家,总不能一直这么干等着。她说……平安哥你人是好,也有才学,可科举的路太难走了,万一……”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万一陈平安县试失利,或者后面的路走得不顺,她一个姑娘家,岂不是耽误了? “前些天,王家媒婆又上门了。”柳柔柔用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说了邻村的一户人家,家里有几十亩地,儿子也老实肯干,聘礼也给得足……” 陈平安听着,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倒不是生柳母的气,他理解一位母亲为女儿前程着想的心情。 让他心中一紧的是,柳柔柔所承受的压力。 这些话,柳母必然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只会私下里对柳柔柔念叨。 少女的心思本就敏感,日日听着这些,怎能不焦虑,不彷徨。 “那你……怎么想的?”陈平安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 柳柔柔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眼神里是满满的坚定和一丝哀求。 “平安哥,我不愿意的。我跟娘说了,我不愿意。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在这个时代,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定终身是大忌。 更何况,他们之间所谓的“约定”,更多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并没有真正挑明过。 “我……我怕娘知道了会生气,也怕……也怕给你添麻烦。”柳柔柔的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垂越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陈平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有心疼,有自责,更有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一直忙于自己的学业和规划,却忽略了身边这个默默支持他的女孩,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深吸一口气,陈平安上前一步,目光郑重地看着柳柔柔。 “柔柔。”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柳柔柔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他。 “相信我。”陈平安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坚定,“等我考过县试,有了秀才功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没有说太多虚无缥缈的豪言壮语,只是给出了一个最近的、也是最实际的承诺。 秀才,虽然依旧是“士”的最低一级,但在乡里已经有了足够的地位和话语权。 有了秀才功名,他就有资格堂堂正正地去柳家提亲。 柳母的担忧,自然也会消减大半。 “我向你保证,不会让你等太久的。”陈平安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郑重。 这不是安慰,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承诺。 柳柔柔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从未有过的坚定与认真。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温暖而耀眼。 许久,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涌出,这一次,却带着一丝释然和期盼。 “嗯。平安哥,我信你。”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陈平安伸出手,想替她拭去脸颊的泪水,手抬到一半,又顾忌着男女有别,默默地收了回来,只是眼神愈发温柔。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洒在两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气息和泥土的芬芳。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彼此都明白,未来的路,依然很长,变数也很多。 县试,只是第一道坎。 家庭的压力,世俗的眼光,都像是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们稚嫩的肩膀上。 陈平安默默握紧了拳头。 为了自己,也为了眼前这个全心信任他的女孩,这一步,他必须迈过去,而且要迈得漂亮。 “天快黑了,你早点回去,别让你娘担心。”陈平安轻声说道。 “嗯。”柳柔柔应了一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和头发。 她看着陈平安,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浅浅的、带着泪痕的微笑。 “平安哥,你也要早点歇息,别太累了。”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进了院子,带上了柴扉。 陈平安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夜色渐浓,晚风带来一丝凉意,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变得愈发深邃而坚定。 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但前行的动力,也更足了。 第84章 毒计再生谤良师 送走柳柔柔,陈平安站在院中,望着渐渐隐入夜色的柳家柴扉,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化作了更坚定的前行动力。 接下来的几日,陈平安愈发刻苦。 白日里在方先生处研习经义,揣摩八股,夜晚则点灯温习,偶尔也会在无人处打熬一下筋骨,练习那套不知名老者传授的吐纳心法。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初秋,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 村里的稻田渐渐泛黄,预示着又一个丰收的季节即将来临。 陈平安的生活看似平静,但小河村乃至青溪镇上,却因为他这位“神童”和他即将参加的县试,始终暗流涌动。 这股暗流的源头之一,便是那屡次在他身上吃瘪的地主陈老爷。 上次试图败坏陈家祖坟风水,污蔑陈平安“克亲”的计谋不成,反倒让陈平安借机作了几首诗,名声更盛。 陈老爷每每想起此事,便气得肝疼。 这些日子,他手下的管家陈三,没少在他耳边添油加醋,说些陈平安如何被乡人追捧,方敬儒如何得意洋洋的话。 陈老爷坐在自家院子的太师椅上,端着茶碗,听着陈三的禀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哼,一个小兔崽子,一个穷酸秀才,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陈老爷将茶碗重重往旁边的小几上一顿,茶水溅出不少。 陈三连忙躬身道:“老爷息怒。那陈平安不过是仗着几分小聪明,方敬儒更是个老糊涂,哪里比得上老爷您家大业大,在县里都有头有脸。” 这马屁拍得陈老爷稍稍舒坦了些,但心中的那股恶气依旧难平。 “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陈老爷眯起眼睛,闪过一丝阴狠,“那小兔崽子牙尖嘴利,又有几分歪才,直接动他,怕是又会像上次一样,反被他利用了。” “那……老爷的意思是?”陈三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老爷冷笑一声:“既然动不了小的,那就动老的。那方敬儒不是自诩为陈平安的恩师吗?我倒要看看,把他这根拐杖给抽掉,那小兔崽子还能蹦跶几天。” “老爷英明。”陈三立刻会意,“小的明白了。这方敬儒虽然是个老秀才,但在镇上教书多年,也有些虚名。若是能让他名声扫地,看他还有何面目再教导那陈平安。” “嗯。”陈老爷满意地点点头,“此事你去办。记住,要办得巧妙些,别让人抓到把柄,说是咱们家做的。” “老爷放心,小的省得。”陈三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的光芒,领命退下。 很快,青溪镇上的茶馆、酒肆,乃至一些人多嘴杂的街头巷尾,便开始流传起一些关于方敬儒的闲言碎语。 起初还只是零零星星,说些方敬儒教学古板,不知变通的话。 渐渐地,这些流言开始变了味道。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小河村的陈平安,虽说是方老秀才的学生,可人家的才华,那是天生的,跟方老秀才教得好不好,可没多大关系。” “可不是嘛。我听说啊,陈平安在方老秀才那里,根本就没学到什么真东西,全靠自己悟性高。方老秀才啊,那是沾了学生的光了。” 更有甚者,说得愈发不堪。 “什么沾光?依我看,那方老秀才分明就是在沽名钓誉。自己没什么真本事,偏偏出了个聪明的学生,就到处吹嘘是自己教导有方,真是笑死个人。” “就是就是,听说他收的束修也不低呢。怕不是把学生当成摇钱树了?”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污水一般,迅速在镇上蔓延开来。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一些不明真相的镇民,听得多了,也便信了几分。 方敬儒先生一生清正,以教书育人为己任,何曾受过这等污蔑。 当这些话断断续续传到他耳中时,老先生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他自然知道这些流言是冲着谁来的,也相信陈平安不会因此误会自己。 但那种被人当众泼脏水,践踏自己一生坚守的屈辱感和难过,却是实实在在的。 那几日,方先生上课时都有些精神恍惚,食量也减了不少,整个人看着憔悴了几分。 陈平安自然也很快就听说了这些流言。 起初是村里去镇上赶集的人带回来的只言片语,后来墨韵斋的刘掌柜也忧心忡忡地向他提及此事,让他多加小心。 当他从刘掌柜口中,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蔑之词,尤其是针对方先生“沽名钓誉”、“误人子弟”的说法时,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 砰。 陈平安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桌上,桌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一下。 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又是那个陈老匹夫。”几乎不用多想,陈平安便猜到了幕后黑手。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除了那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地主陈老爷,还能有谁。 “平安,你……你莫要冲动。”刘掌柜见他脸色难看,连忙劝道,“这种事情,越是辩解,恐怕越是说不清楚。那些人巴不得你跳出来跟他们争吵呢。”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 刘掌柜说得对,这种时候,公开辩驳是最愚蠢的做法。 不仅无法澄清事实,反而会正中对方下怀,让事情越闹越大。 “刘掌柜,多谢提醒,我明白。”陈平安点点头,眼神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冷静的寒意取代。 他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陈老爷的目的,无非是想离间自己和方先生的师生关系,打击方先生的声望,从而影响自己的学业和心态。 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方先生那边……”陈平安沉吟道。 “方老先生自然是相信你的。”刘掌柜叹了口气,“只是,老人家一辈子爱惜羽毛,遇到这种事,心里肯定不好受。我听说,这几日他老人家精神都不太好。” 陈平安心中一痛。 方先生待他恩重如山,不仅悉心教导学问,更在生活上多有照拂。 如今却因为自己,而遭受这等无妄之灾,被宵小之辈如此构陷。 这口气,他咽不下。 更不能让恩师替自己受过。 “刘掌柜,此事我自有计较。”陈平安站起身,目光坚定,“绝不会让那些宵小之辈得逞,也绝不会让方先生蒙受不白之冤。” “平安,你打算怎么做?”刘掌柜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以牙还牙,自然是要的。不过,对付这种阴沟里的老鼠,用不着亲自下场跟他们撕咬。” “要做的,是让他们明白,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碰了,就要付出代价。” 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离开墨韵斋,陈平安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方先生的家。 他想亲眼看看方先生的情况,也想让老师知道,自己绝不会袖手旁观。 必须反击。 而且,要用一种最有力、最彻底的方式,将这些流言蜚语,连同幕后黑手的脸面,一同狠狠地踩在脚下。 只是,具体该如何做,还需要仔细斟酌。 直接找陈老爷对质?那是匹夫之勇。 花钱雇人反向散播陈老爷的丑事?手段又有些下作,非君子所为。 陈平安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快速思索着对策。 那座无形的图书馆,再次在他意识中缓缓翻开。 他需要的,不是简单的辩驳,而是一种足以让所有人哑口无言,甚至反过来称颂方先生的“武器”。 一种,能将这场危机,转化为机遇的“武器”。 当走到方先生家门口时,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骤然在他脑海中亮起。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 或许……可以这样。 第85章 一纸《师说》定风波 心中有了计较。 一天后,陈平安踏进方先生家院门时,看见方先生正坐在书房窗前,面前摊着一本书,却显然没有看进去。 老先生眉头紧锁,神情憔悴,几日不见,仿佛又苍老了几岁。 听到脚步声,方先生抬起头,见是陈平安,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平安来了。今日功课可有不明之处?” 声音有些沙哑,透着疲惫。 陈平安将带来的几条干鱼和一小袋米放在桌角,恭敬地行了一礼:“先生,学生今日来,非为功课。” “哦?”方先生微微有些意外。 “先生,镇上的那些流言,学生都听说了。”陈平安直起身,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老师。 方先生闻言,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摆了摆手,叹道:“些许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老夫信得过你,你也莫要因这些事分心,耽误了备考。” 语气虽故作豁达,但那份失落与无奈,却难以掩饰。 “先生豁达,学生佩服。”陈平安顿了顿,语气却是一转,“但学生以为,清者固然自清,可任由污水泼身而不辩,亦非明智之举。何况,此事因学生而起,学生断不能让先生无辜蒙冤。” 方先生看着他,眼神中掠过一丝暖意,随即又摇了摇头:“平安,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这种事,越是辩解,越是纠缠不清。那些人巴不得我们跳出来,反而遂了他们的意。” “学生明白。”陈平安微微颔首,“所以,学生不打算与那些宵小之辈作口舌之争。” “那……”方先生有些疑惑。 “学生这几日,偶有所感,写了一篇文章。”陈平安从怀中取出一卷整齐折叠的稿纸,双手呈上,“此文,或许能为先生,也为天下所有以传道授业为己任的师者,说几句公道话。” 方先生接过稿纸,带着几分好奇,缓缓展开。 稿纸入手,便觉墨迹清新,字迹虽尚显稚嫩,却已初具风骨。 目光落在标题上——《师说》。 仅仅两个字,便透着一股不凡的气度。 方先生心中一动,凝神细读下去。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 开篇几句,便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方先生只觉一股浩然之气扑面而来,精神为之一振。 他看得极慢,逐字逐句地品味着。 越往下读,眼神中的惊讶与赞叹便越浓。 文中旁征博引,论证严密,将“师”的重要性与必要性,以及择师的标准,阐述得淋漓尽致,鞭辟入里。 尤其是那句“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更是点破了师道的本质,令人拍案叫绝。 当读到“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时,方先生更是激动得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这种不拘泥于身份地位,唯“道”是从的择师观,何其开明,何其通透。 再往下,文中又阐述了世人轻贱师道之弊,以及为师者当如何自处的道理。 字里行间,既有对师道沦丧的痛心疾首,更有对尊师重道的殷切呼唤。 更让方先生感动的是,文章末尾,陈平安巧妙地融入了自己求学于方先生门下的经历,字句恳切,将老师的悉心教导与谆谆善诱描绘得细致入微,感恩与孺慕之情,跃然纸上。 这哪里是在空谈理论,分明是以自身经历,为“师道”作了最生动的注脚。 通篇文章,文气沛然,逻辑清晰,论点新颖深刻,又处处合乎圣贤之道,无一字不妥帖,无一句不精妙。 待到将整篇文章读完,方先生已是眼眶湿润,激动得难以自持。 “好。好啊。”老先生将稿纸轻轻放在桌上,双手按着桌面,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激荡的心情。 “奇文,当真是千古奇文。”方先生抬起头,看着陈平安,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与骄傲,“平安,此文……此文当真是你独立所作?” 由不得他不问。 这篇文章的立意之高,见解之深,文辞之老练,已远远超出了一个十岁少年应有的水平。 即便是他自己,穷尽一生所学,也未必能写出如此精妙绝伦的宏文。 “回先生,正是学生有感于近日流言,又思及先生教诲之恩,一时情之所至,斗胆写下此文,还望先生斧正。”陈平安心中早有准备,回答得滴水不漏。 脑内图书馆的存在,自然是不能说的。 他只能将其归功于“灵感”和“感悟”。 “斧正?老夫……老夫一字不敢动,一字不能动啊。”方先生连连摆手,声音都有些哽咽,“此文一出,足以荡尽一切污浊,还我师道清明。平安,你……你不仅是为老夫正名,更是为天下所有真正的师者立言啊。” 说到此处,老先生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眼角有泪光闪烁。 连日来所受的委屈与憋闷,在看到这篇《师说》之后,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尽数化作了激动与欣慰。 “先生谬赞了。”陈平安连忙躬身,“学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之事。” “不,非是谬赞。”方先生摆了摆手,神情变得无比郑重,“平安,你可知此文若是流传出去,会引起多大的震动?” “学生略有预料。”陈平安平静地回答。 这篇《师说》,在前世可是足以载入史册,影响千年的名篇。 即便在这个世界,其威力也绝不容小觑。 “好,好一个‘略有预料’。”方先生看着眼前这个沉静如水的少年,心中感慨万千,“老夫本还担心你年少气盛,会用些偏激手段。却不曾想,你竟能拿出如此堂堂正正,又力重千钧的回击之法。” “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风骨。” “有此《师说》在,那些宵小之辈的伎俩,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罢了。” 方先生的心情,此刻已是豁然开朗,之前所有的郁结,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振奋与自豪。 能教出这样的学生,夫复何求。 “先生,学生想将此文誊写几份,设法流传出去。”陈平安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应当如此,应当如此。”方先生连连点头,“此事老夫也可助你一臂之力。墨韵斋的刘掌柜与老夫也算有些交情,可托他将此文刊印出来,在县内学子中传阅。另外,老夫在府学也有些旧友,可将此文寄予他们品鉴。” “那便多谢先生了。”陈平安知道,有方先生出面,事情会顺利很多。 接下来的几日,陈平安便在方先生的指导下,将《师说》仔细校订,又工工整整地誊写了数份。 一份由方先生亲自送到墨韵斋刘掌柜手中。 刘掌柜初看之下,也是惊为天人,当即表示会以最快速度将此文刊印,并想法设法在青溪县乃至南淮府的文人圈中推广。 另一份,则由陈平安“不经意间”遗落在村塾,被几个平日里喜欢去镇上茶馆听说书的学子捡到。 这些学子本就对陈平安这位“神童”崇拜有加,得了这篇据说是陈平安“有感而发”的《师说》手稿,如获至宝。 他们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成群地聚在茶馆酒肆等人多口杂之处,摇头晃脑地进行“品读”和“讨论”。 一时间,青溪镇上,关于“师道”的讨论,蔚然成风。 《师说》一出,其立意之高远,论证之严密,文辞之古朴典雅,迅速引起了轰动。 文中对“师道尊严”和“学者不可无师”的论述,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那些原本还在津津乐道于方敬儒“教学无方”、“沽名钓誉”的流言蜚语,在这篇掷地有声的《师说》面前,瞬间变得苍白无力,不攻自破,显得无比荒谬可笑。 之前还在私下议论方先生的人,此刻再提起,无不面带惭色。 “我等真是愚昧,竟险些被小人蒙蔽。” “陈神童此文,当真是我辈学子之楷模。有如此弟子,方老先生何愁声名不显?” “是啊,能教出陈神童这等才华横溢又尊师重道的学生,方老先生的教学之能,还用怀疑吗?分明是慧眼识珠,善于教导啊。” 风向,就这样彻底逆转。 不仅方敬儒先生的声望没有受到丝毫损伤,反而因此《师说》而更上一层楼,被誉为“青溪良师”。 而陈平安,也因为这篇《师说》,其“神童”之名,再次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人们不仅惊叹于他的文采,更敬佩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与担当。 至于那始作俑者陈老爷,当他听到下人回报,说镇上到处都在传抄一篇叫做《师说》的文章,将方敬儒捧上了天,顺带把他之前的那些布置都变成了笑话时,气得当场就砸了一个心爱的紫砂茶壶。 他的计谋,再次彻底破产,而且是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抗衡的方式。 他只能躲在自家宅院里,无能狂怒,却又无可奈何。 一场针对方敬儒的污蔑,就这样在陈平安的一纸《师说》之下,烟消云散,甚至还起到了反效果。 只是,这篇《师说》的巨大影响力,似乎才刚刚开始发酵。 它所引起的震动,会仅仅局限于一个小小的青溪县吗? 那些更高层面的大儒名士,在看到这篇足以传世的文章后,又会作何感想? 而接连失败的陈老爷,在恼羞成怒之下,是否会彻底失去理智,采取更直接、更危险的报复手段?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第86章 《师说》余波荡南淮 一纸《师说》,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青溪县的文人圈中激起的涟漪,非但没有随着时间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向着更广阔区域扩散。 墨韵斋的刘掌柜无疑是这波浪潮中最直接的受益者之一。 自从那篇《师说》经他手刊印传播,并“不慎”泄露了作者乃是小河村神童陈平安之后,墨韵斋的生意便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不光是《师说》的单行本——刘掌柜后来又灵机一动,将陈平安之前那几首广为流传的诗作也一并附录其后,稍作装裱,便成了抢手货。 甚至连带着店里的笔墨纸砚都比往日多卖了不少。 许多外地来的行商,或是途经青溪的学子,听闻此事,都少不得要来墨韵斋打探一番,顺便买上几份《师说》,回去也好作为谈资或赠礼。 这一日,刘掌柜正春风满面地在柜后盘着账簿,一名小厮快步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奋。 “掌柜的,掌柜的,大喜事。” 刘掌柜抬起头,略带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何事如此慌张?没看到我正忙着吗?” 小厮嘿嘿一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掌柜的,您猜怎么着?方才府城那边来的商队,带来个天大的好消息。说是南淮府学的一位大儒,好像是姓周,周夫子,公开发声了。” “哦?周夫子?哪个周夫子?”刘掌柜放下手中的算盘,来了兴趣。 南淮府学的大儒,那可都是在整个江南道都排得上号的人物,等闲不会轻易评论一县之事。 “就是那位以治学严谨、眼光毒辣着称的周博通周大儒啊。”小厮眉飞色舞地说道,“听说周大儒在府学的一次文会上,当众品评了咱们陈平安写的那篇《师说》。” “他如何说?”刘掌柜身子微微前倾,追问道。 “还能如何说?自然是赞不绝口。”小厮一拍大腿,“听说周大儒称赞《师说》一文‘立意高远,振聋发聩,足以匡扶师道,矫正时弊’。还说……还说咱们陈平安是‘南淮麒麟子’,前途不可限量。更表示,十分期待他在即将到来的科举中能有上佳表现呢。” “南淮麒麟子?”刘掌柜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精光一闪。 这个评价,可就非同小可了。 周博通大儒在南淮府学乃至整个江南文坛都极有分量,他的一句话,往往能决定一个年轻学子的声名走向。 如今他竟给了陈平安如此高的赞誉,这无疑是将陈平安的名字,直接送到了府一级所有高层文人士子的视野之中。 “此事当真?”刘掌柜有些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那商队的人亲耳听说的,现在府城那边都传遍了。”小厮信誓旦旦地保证。 刘掌柜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看来,自己当初选择交好陈平安,并全力推广他的作品,当真是走对了一步棋。 这位小河村的神童,未来的成就,怕是无法估量啊。 与此同时,小河村方敬儒先生的家中,这几日也是门庭若市。 自从《师说》一文传开,方先生的声望便水涨船高。 不仅青溪县内的同道中人纷纷前来拜访,探讨学问,表达敬佩之情。 甚至还有一些邻县的秀才、童生,慕名而来,希望能得到方先生一二指点。 老先生一辈子清贫自守,何曾有过这等热闹光景。 每日里迎来送往,虽然有些疲于应付,但精神头却是前所未有的矍铄。 每当有人提及他的得意弟子陈平安,以及那篇惊才绝艳的《师说》时,方先生总是抚着胡须,脸上露出无比欣慰与自豪的笑容。 “平安那孩子,确有几分悟性。老夫不过是略尽引导之责罢了,主要还是他自己肯下苦功。” 话虽谦逊,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对于即将到来的县试,方先生对陈平安更是寄予了厚望。 他相信,以陈平安的才学和心性,定能在考场上脱颖而出。 而作为这场风波中心的陈平安,在最初的喧嚣过后,却迅速恢复了平静。 对于外界的赞誉和关注,他表现得异常低调。 除了必要的拜访和感谢,他婉拒了大部分不必要的应酬和登门拜访的陌生人。 每日里,依旧是晨起温书,日间习作,夜晚默诵。 偶尔会去柳家,和柳柔柔说几句话,享受片刻的宁静与温馨。 他心中清楚得很,眼前的这些名声,如同水面上的浮萍,看似光鲜,却无根基。 唯有通过科举,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去,将这些虚名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地位和力量,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也才能更好地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和事。 府学大儒的关注,对他而言,既是压力,也是动力。 压力在于,一旦自己县试表现不佳,恐怕会沦为笑柄,辜负那些看好自己的人。 动力则在于,这让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也更坚定了他要走出青溪,走向更高舞台的决心。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于见到陈平安声名日隆。 青溪县城,地主陈老爷大宅内。 陈老爷听着管家陈三的禀报,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南淮麒麟子?哼,好大的名头。”陈老爷将手中的核桃捏得咯吱作响,“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畜生,也配得上这样的称呼?” 《师说》的事情,让他颜面尽失,沦为整个青溪县的笑柄。 他本以为,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余波竟然还越来越大,甚至惊动了府学的大儒。 这让他心中的妒火与怨毒,如同浇了油一般,越烧越旺。 “老爷息怒。”陈三小心翼翼地劝道,“那陈平安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写了篇歪理文章,恰好对了那些酸儒的胃口罢了。等到了真正的考场上,比的是真才实学,他一个小娃娃,未必就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未必?”陈老爷冷哼一声,“上次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废物办事不力,才让他侥幸逃脱。这次县试,若是再让他得意,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陈三连忙跪倒在地:“老爷放心,小的这次绝不会再失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联络了县衙户房的钱书吏。那钱书吏与咱们家素有往来,也曾受过方敬儒那老东西的气,答应会在县试的流程上,给那陈平安好好‘关照关照’。” “另外,小的还找到了一个叫做赵三癞子的落魄秀才。此人当年也曾是方敬儒的学生,后因品行不端被逐出师门,对方敬儒和那陈平安一直怀恨在心。小的许了他些好处,让他在考生中散布一些不利于陈平安的言论,扰乱其心神。” 陈老爷听着,脸色稍霁,但依旧阴沉。 “光是这些,还不够稳妥。”他沉吟道,“科举考场,终究还是要看主考官的意思。本县的张知县,素来以公正自诩,怕是不容易被这些小手段左右。” “那老爷的意思是……” “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看这次襄助张知县阅卷的,都有哪些人。若是有与咱们家相熟,或是与方敬儒那老东西有过节的,设法送些‘程仪’过去,让他们在阅卷的时候,‘秉公办理’。”陈老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就不信,在自己这天罗地网的布置下,那陈平安还能顺利过关。 即便考上了,也要让他名次靠后,狠狠地挫一挫他的锐气。 就在这明枪暗箭的交织之中,青溪县县试的日期,终于在一片紧张而又期待的氛围中,正式公布了。 考场,依旧设在县城贡院。 消息一出,整个青溪县仿佛都提前进入了临考状态。 客栈爆满,书铺里的《四书集注》和各类范文选本销量大增。 茶馆酒肆里,讨论最多的,便是本次县试的题目会是什么,以及那位因《师说》而名声大噪的小河村神童陈平安,能否在真正的科场上一鸣惊人,再创奇迹。 万众瞩目之下,一场关乎无数青溪学子命运的龙门之试,即将来临。 而对于陈平安而言,这不仅是一场学识的较量,更是一场心智的考验。 他能否顶住压力,识破阴谋,顺利过关? 一切,都将在那小小的考场之内,见分晓。 第87章 行囊备妥赴考场 县试的日期一日日临近,小河村陈家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往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期盼、紧张与忙碌的氛围。 全家上下,几乎都在围绕着陈平安即将到来的县城之行打转。 清晨,天刚蒙蒙亮,陈母李秀便早早起了床。 她先是轻手轻脚地走到儿子房间门口,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确认儿子还在熟睡,没有被自己吵醒,这才放心地去了厨房。 灶膛里生起火,锅里煮着米粥,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米香。 李秀一边照看着火候,一边从橱柜里翻出早已准备好的各色物件。 一个崭新的竹编考篮,是特意请村里手巧的王大娘编的,结实又轻便。 几支上好的狼毫笔,一锭徽墨,几沓裁切整齐的宣纸,还有一方砚台,这些都是前几日陈平安自己去镇上墨韵斋挑选的,刘掌柜给打了不小的折扣。 李秀将这些文具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棉布包好,生怕磕着碰着。 除了笔墨纸砚,最重要的便是吃食。 县试一考便是数日,考场之内条件艰苦,吃食都得自己备足。 李秀早就盘算好了。 几张烙得金黄喷香的麦饼,是主食,顶饿。 一小罐自家腌制的咸菜疙瘩,下饭又开胃。 还有几个煮熟的鸡蛋,用盐水浸过,方便携带。 水囊也早已刷洗干净,准备灌上晾凉的井水。 考虑到秋日早晚天凉,李秀又翻出一件半旧的夹袄,虽然不是新的,但洗得干干净净,也暖和。 最后,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十个铜板和几块碎银子。 这是家里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积蓄,准备给儿子路上应急用。 李秀数了又数,生怕漏了一个子儿。 日头渐渐升高,陈平安也起了床。 吃过早饭,陈父陈山便默默地接过李秀准备好的东西,开始一样一样地往考篮里装。 陈山不善言辞,但对儿子的关心却一点也不少。 他仔细检查着每一件物品,考篮的提手是否牢固,水囊的塞子是否拧紧,干粮是否放得妥当,确保万无一失。 那双常年劳作、布满老茧的手,此刻却显得格外细致。 柳柔柔也在这时来到了陈家。 她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布包,脸上带着几分羞涩,走到陈平安面前。 “平安哥,这个……这个给你。” 陈平安接过布包,入手柔软。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双纳得厚实匀称的鞋垫,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鞋垫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玲珑的锦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鞋垫是我娘让我做的,说考场里坐久了脚冷,垫上能暖和些。”柳柔柔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这个荷包里装了些提神的香草,你若是在考场里困了乏了,闻一闻兴许能好受些。” 陈平安心中一暖,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少女,眼神温柔。 “柔柔,多谢你。有心了。” “应该的。”柳柔柔抬起头,对他展颜一笑,笑容纯净得像清晨的露珠。 下午,方敬儒先生也拄着拐杖,慢慢踱了过来。 老先生看起来精神不错,显然《师说》之事让他心情大好。 “平安,明日便要启程了,老夫再来嘱咐你几句。”方先生坐下,喝了口陈母递上的热茶,缓缓开口。 “先生请讲,学生洗耳恭听。”陈平安恭敬地站在一旁。 方先生捋了捋胡须,道:“县试不比平日习作,一要注意审题,切莫慌张,务必看清题目要求,不可偏题。二要注意卷面,字迹务求工整清晰,切忌潦草涂抹。三要注意时辰,合理分配答题时间,莫要因小失大。”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但由方先生郑重其事地说出来,陈平安依旧听得十分认真。 “还有,”方先生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绸布包裹的小物件,递给陈平安,“这是老夫年轻时参加县试用过的一套文具,虽不名贵,但也算是个吉利之物,你且带上,权当是个念想。” 陈平安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支斑驳的旧毛笔,一方小巧的端砚,还有一枚刻着“惜时”二字的镇纸。 物件虽旧,却透着一股岁月的沉淀和殷切的期盼。 “多谢先生厚赐,学生定不负先生厚望。”陈平安深深一揖。 所有该准备的,似乎都已准备妥当。 陈平安将自己的备考笔记,以及那几篇在八股文和《师说》写作上颇为得意的稿件,也仔细整理好,放入考篮的夹层,准备在路上有空时再温习一遍。 他逐一检查着行囊中的每一件物品,感受着家人和师长沉甸甸的关爱,心中充满了感激,也对未来充满了坚定的信念。 与此同时,青溪县城,陈家大宅。 管家陈三正躬身向地主陈老爷禀报。 “老爷,都打探清楚了。那陈平安明日一早便会启程前往县城。同行的,还有小河村的几个童生,以及他们的一些长辈护送。他们走的多半是沿河的那条官道,路程约莫大半天。” 陈老爷端着茶碗,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 “很好。都安排下去了吗?” “回老爷,都安排妥当了。”陈三脸上露出一抹谄媚的笑容,“小的已经找了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泼皮,许了他们些好处。明日让他们在半道上候着,不求伤他性命,只需将他打上一顿,让他缺胳膊断腿,或是抢了他的考引文书,让他无法参加县试便可。至少,也要好好惊吓他一番,让他心神不宁,在考场上难以发挥。” “嗯。”陈老爷满意地点点头,“此事做得干净些,莫要留下什么手尾,让人查到咱们头上。” “老爷放心,那些泼皮都是些亡命之徒,收了钱财,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事后小的再给他们些封口费,打发他们去外地躲一阵子,神不知鬼不觉。”陈三阴笑着说道。 夜色渐渐深了。 小河村陈家,灯火依旧亮着。 陈平安与父母、柳柔柔围坐在堂屋的小方桌旁,吃着一顿简单却温馨的晚餐。 饭桌上,李秀依旧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儿子出门在外的各种注意事项,从吃穿住行到待人接物,事无巨细。 陈山则默默地给儿子夹着菜,偶尔才插上一两句,提醒他注意安全。 柳柔柔安静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地给陈平安添些饭,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与期盼。 陈平安耐心地听着母亲的唠叨,感受着父亲无言的关怀,以及柳柔柔脉脉的目光。 心中既有离别前夕的淡淡伤感,也有对未来的憧憬与忐忑。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 虽然只是去一趟县城,但对他而言,却像是踏上了一段全新的征程。 前路如何,尚未可知。 那看似平静的青溪道上,是否真的会如陈老爷所“期望”的那样,暗藏凶险? 面对未知的挑战和可能的意外,他又能否从容应对,顺利抵达? 一切,都将在明日启程之后,揭晓答案。 第88章 青溪道上遇险阻 鸡鸣三遍,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小河村笼罩在一片晨曦的薄雾之中,显得格外宁静。 陈平安早已收拾停当,背上了那只装满家人期盼的考篮。 陈父陈山,以及同村另外两位要去县城参加考试的童生陈胜、李真,还有他们的父亲,也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集合。 简单的道别之后,一行七人,趁着清晨的凉爽,踏上了前往青溪县城的土路。 这条路,他们平日里也偶有走过,算不上陌生。 只是今日,每个人的心境都有些不同。 尤其是三位即将面临人生第一次大考的少年,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一丝对未知的紧张。 陈平安走在队伍中间,神色平静,步履稳健。 脑海中,还在默默温习着昨日方先生叮嘱的那些考试要点。 初秋的清晨,空气清新,路边的野花还带着露珠。 一行人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还算轻松。 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太阳渐渐升高,天气也开始有些炎热起来。 道路两旁,逐渐从开阔的田野,变成了茂密的树林。 官道也收窄了些,仅容两辆牛车并行。 此处地势略显偏僻,前后不见村庄,行人也稀少起来。 队伍中的说笑声渐渐停歇,只剩下赶路的脚步声和偶尔几声鸟鸣。 正当众人埋头赶路,有些昏昏欲睡之际。 突然。 从前方路旁茂密的树林中,呼啦啦窜出七八条身影。 这些人个个手持棍棒短刀,脸上蒙着粗布,眼神凶狠,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一个身材略显壮硕的蒙面人,将手中的鬼头刀往地上一顿,恶声恶气地喝道。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队伍中的众人皆是一惊。 陈胜和李真两个少年,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当场吓得脸色发白,躲在了自家父亲身后。 护送的几位长辈,也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平日里连跟人吵架都少,此刻见了明晃晃的刀棍,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陈山一把将陈平安拉到自己身后,声音有些颤抖地对那些蒙面人说道:“各位好汉,我等皆是贫苦人家,并无多少财物。此行是送孩子去县城赶考,还望各位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少废话。”那壮硕蒙面人啐了一口,“看你们这模样,也是去赶考的穷酸。爷爷们今日不求多,每人留下五百文买路钱,便放你们过去。若是不然……” 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鬼头刀,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五百文钱。 对于这些农家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更何况,他们身上带的,多是路上应急的盘缠和给孩子考试用的花费,哪里凑得出这么多。 “好汉,我等身上实在没有这么多钱财……”一位长辈苦着脸哀求道。 “没有钱?”另一个瘦高个的蒙面人怪笑一声,目光在几个少年的考篮上扫过,“我看你们这考篮里,笔墨纸砚倒是不错。没钱,拿这些东西抵债也行。” 此言一出,陈平安眼神微微一凝。 这些人,不像是单纯求财的劫匪。 倒更像是……冲着他们这些考生来的。 莫非…… 一个念头在陈平安心中闪过。 “各位好汉,当真不能通融一二吗?”陈平安从父亲身后走出,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怯懦和慌张,声音也有些发颤。 “小娃子,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那壮硕蒙面人瞪了他一眼。 陈平安似乎被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却又像是鼓起勇气一般,继续说道:“好汉,我等皆是寒窗苦读多年,就盼着这一次县试能有个出头之日。若是误了考期,或是没了这些笔墨文具,那可就……可就前功尽弃了啊。” 言语间,竟带着几分哭腔。 “求求好汉们发发慈悲,我这里还有些家里带来的麦饼,若是不嫌弃,便都孝敬给各位好汉充饥如何?” 陈平安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考篮里取出几张麦饼,双手捧着,似乎想要递过去。 那几个蒙面人见他这副模样,又听他提到麦饼,眼中都闪过一丝不屑和轻蔑。 为首那壮硕蒙面人更是哈哈一笑:“麦饼?爷爷们稀罕你这几张破饼子?赶紧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别怪爷爷们不客气了。” 说着,便不耐烦地伸手向陈平安手中的麦饼抓去,似乎想一把打掉,再顺势抢夺考篮。 就在那壮硕蒙面人的手即将触碰到麦饼,脸上得意狞笑尚未完全展开的瞬间。 异变陡生。 原本还一脸怯懦慌张的陈平安,眼神骤然一变,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变得冰冷而锐利。 一直捧着麦饼的双手,以一种常人难以反应的速度,猛地向上一个翻转。 手中的麦饼没有掉落,而是如同黏在他手上一般,巧妙地避开了对方的手掌。 与此同时,他的右脚,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般,狠狠地踹在了那壮硕蒙面人伸过来的小腿迎面骨上。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紧接着,便是那壮硕蒙面人如同杀猪般的惨叫。 “啊——” 壮硕蒙面人只觉小腿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骨头都被踹断了一般,身体再也站立不住,抱着腿便惨嚎着倒了下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其余的蒙面人,以及陈平安的同伴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陈平安却毫不停歇。 一击得手,立刻欺身而上,在那壮硕蒙面人倒地尚未稳住身形之际,左手手肘如同铁锤一般,精准地砸在了他持刀手腕的麻筋上。 “当啷。” 鬼头刀脱手飞出,掉落在不远处的草丛中。 壮硕蒙面人再次发出一声闷哼,整条手臂都酸麻无力,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陈平安动作不停,顺势一脚踩住对方胸口,防止其挣扎反抗。 整个过程,不过是眨眼之间。 一个看似最强壮凶悍的劫匪头目,便被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以一种干净利落、狠辣无比的方式,彻底制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几个原本还气焰嚣张的蒙面泼皮,此刻看着倒在地上惨嚎的头目,再看看那个眼神冰冷,如同换了个人一般的少年,一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狠辣的手段。 这哪里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分明就是个……煞星。 陈平安的同伴们,此刻也是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平日里温文尔雅,只会读书写字的陈平安,竟然还有如此身手? “还愣着做什么。”陈平安冰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现场的死寂,“都给我滚。” 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扫过剩下的那几个蒙面泼皮。 那几个泼皮被他眼神一扫,只觉得浑身一哆嗦,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上了一般。 再看看地上还在打滚惨叫的头目,哪里还敢有半分反抗的念头。 其中一个反应快的,扔掉手中的棍棒,转身就往树林里跑。 其余几人也如梦初醒,纷纷效仿,作鸟兽散,连滚带爬地逃进了密林之中,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直到那些泼皮都跑远了,陈平安才缓缓松开了踩在壮硕蒙面人胸口的脚。 那壮硕蒙面人此刻已经痛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陈平安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陈平安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脑内图书馆中,那些关于人体结构、关节要害、以及一些基础格斗擒拿的知识,在刚才那一瞬间,如同本能一般被调动起来。 虽然只是些粗浅的技巧,也从未真正实战过。 但配合他超越常人的冷静和反应速度,以及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对付这些乌合之众,却也勉强够用。 “是谁派你们来的?”陈平安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壮硕蒙面人眼神闪烁,似乎还想嘴硬。 陈平安见状,也不多言,只是缓缓抬起脚,作势要往他那条受伤的小腿上踩去。 “我说,我说。”壮硕蒙面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道,“是……是县城陈大善人家的管家,陈三爷,花钱雇我们来的。” 果然是他。 陈平安心中冷笑一声。 “他让你们做什么?” “就……就是让我们在半道上,吓唬吓唬你们这些赶考的童生,最好能……能打伤几个,让他们没法参加考试。或者抢了你们的考引文书也行。”壮硕蒙面人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他给了你们多少钱?” “每……每人五百文,事成之后,再加五百文。” 为了区区一贯钱,就敢做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 陈平安心中对那陈老爷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次只是个小小的教训。若是再有下次,就不是断条腿这么简单了。”陈平安声音冰冷地说道。 那壮硕蒙面人如蒙大赦,顾不得腿上的剧痛,挣扎着爬起身,一瘸一拐地也逃进了树林。 直到所有敌人都消失不见,陈平安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下来。 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湿。 刚才看似轻松,实则凶险万分。 若非他出其不意,先声夺人,以雷霆手段制住了对方头目,一旦陷入缠斗,以他现在的体力,恐怕也难以支撑。 “平……平安,你……你没事?”陈山终于回过神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和后怕,上前拉住儿子的手,上下打量着。 “爹,我没事。”陈平安对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 其余几位长辈和童生,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敬佩和……一丝畏惧。 今日之事,对他们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大家都没受伤?”陈平安问道。 众人都摇了摇头。 “那就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继续赶路。”陈平安捡起掉落在草丛中的鬼头刀,掂了掂,随手扔进了路旁的河沟里。 经过这么一耽搁,天色已经不早了。 众人也顾不得再多说什么,收拾好心情,加快脚步,继续向县城方向赶去。 只是,队伍中的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时不时地瞟向那个走在中间,神色平静如常的少年。 心中都明白,这位小河村的神童,绝不仅仅是会读书写文章那么简单。 而陈平安自己,心中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此次事件,虽有惊无险,但也给他敲响了警钟。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仅仅拥有智慧和才华,是远远不够的。 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便如同稚童持金过市,随时都可能招来灾祸。 看来,寻找机会,学习真正的武艺,提升自身的实力,已经刻不容缓。 那陈老爷,既然已经用出这等下作手段,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未来的路,恐怕不会太平静。 他必须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 第89章 初抵县城见闻殊 路上的波折虽然耽搁了一些时间,但好在并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一行人强打精神,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终于,在日头偏西,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的时候,青溪县那相对巍峨的城墙轮廓,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尽头。 “快看,到县城了。” 队伍中有人发出一声欢呼,疲惫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喜色。 陈平安也抬起头,望向那座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古朴沧桑的城池。 青砖砌成的城墙,虽然比不上前世那些大都市的钢筋水泥森林,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是颇具规模的建筑了。 城门楼上,“青溪县”三个遒劲的大字,在霞光映照下,依稀可见。 这便是他即将踏上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战场。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城门口进进出出的行人、牛车、挑着担子的货郎也渐渐多了起来。 空气中,也开始弥漫开一股与乡村截然不同的、略显喧嚣和驳杂的气息。 这是陈平安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小河村的范围,进入一个相对繁华的城镇。 之前虽然也去过几次青溪镇,但镇毕竟是镇,与县城相比,无论是规模还是繁华程度,都不可同日而语。 穿过略显拥挤的城门洞,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的青石板主街,向着城内延伸而去。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 有卖米面粮油的,有卖绫罗绸缎的,有打铁制器的,也有酒楼茶肆,香气阵阵。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车马粼粼,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虽然这份热闹,与陈平安记忆中前世都市的喧嚣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但置身其中,感受着这份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市井烟火气,依旧让他感到有几分新奇。 同行的陈胜和李真两个少年,更是看得眼花缭乱,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 就连几位长辈,也是东张西望,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平安,咱们先去找客栈住下。天色不早了,得赶紧安顿下来。”陈山拉了拉儿子的衣袖,提醒道。 “嗯,爹说的是。”陈平安点点头。 他们在来之前,已经通过村里一位曾在县城做过短工的远房亲戚,打听到了一家价格相对公道、也还算干净的客栈,叫做“悦来客栈”。 一行人按照打听来的路线,穿过几条略显狭窄的巷子,七拐八拐之后,终于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旁,找到了悦来客栈的招牌。 客栈不大,两层的小楼,门口挂着两盏写着“悦来客栈”的灯笼。 店小二见他们一行人背着考篮,便知是来赶考的学子,很是热情地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是来住店的?赶巧了,咱们店里还有几间上房,干净又清静,最适合读书人歇息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陈山做主,要了两间通铺的大房,一行七人正好住下。 虽然简陋了些,但价格实惠,对于他们这些农家出身的考生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安顿好行李,简单洗漱一番,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众人腹中饥饿,便在客栈一楼的大堂里,要了些简单的饭菜充饥。 客栈的大堂里,此刻已经坐了不少人。 大多是和他们一样,从各乡镇赶来参加县试的童生及其家人。 一时间,大堂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考生们成群地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讨论的内容,自然都离不开即将开始的县试。 “哎,听说了吗?这次县试的主考官,还是咱们县尊张大人。张大人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想要在他手底下蒙混过关,怕是难喽。” “可不是嘛。而且听说张大人最是看重策论,若是能在策论上写出些真知灼见,说不定能得他青眼。” “策论?那可就难了。我等平日里读的都是圣贤文章,于这经世致用之学,实在是不甚了了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倒是听说,这次县试,有个了不得的人物也要参加。” “哦?哪个了不得的人物?莫非是府城哪位名师的弟子不成?” “非也非也。此人啊,便是前些日子那篇《师说》的作者,小河村的神童,陈平安。” “陈平安?可是那个年仅十岁,便能作出《咏鹅》、《悯农》等佳作的陈平安?” “正是此人。听说他不仅诗才敏捷,文采也是斐然。那篇《师说》,便是南淮府学的周博通周大儒都亲口称赞过的,称其为‘南淮麒麟子’呢。” “嘶——竟有此事?那他这次县试,岂不是十拿九稳,案首有望了?” “这可不好说。年少盛名,未必就有真才实学。考场之上,看的还是真本事。万一他只是诗写得好,经义策论却不通,那也是枉然。” “也有道理。而且我听说,那《师说》一文,未必就是他亲笔所作。小小年纪,哪来那等见识和文笔?说不定,是有人在背后替他捉刀代笔,沽名钓誉罢了。” 这些议论声,虽然刻意压低了些,但还是断断续续地飘进了陈平安一行人的耳中。 同行的陈胜和李真,听到有人质疑陈平安,都有些不忿,想要开口辩驳。 陈平安却用眼神制止了他们。 他依旧平静地吃着碗里的饭,仿佛那些议论与自己毫不相干。 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 看来,自己的名声,在这县城之中,有利有弊。 《师说》带来的巨大声望,固然能让自己得到一些关注和便利。 但也同样会招来更多的审视、质疑,甚至是嫉妒和敌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吃过晚饭,几位长辈便催促着少年们早些回房歇息,养足精神,准备明日去贡院熟悉一下环境。 陈平安回到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 同屋的陈胜和李真,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县城里的见闻,以及刚才听到的那些关于陈平安的议论。 “平安,那些人真是过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厉害,还敢胡说八道。”陈胜气鼓鼓地说道。 李真也附和道:“就是。等他日放榜,平安肯定能考中,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陈平安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旁人如何说,与我何干?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 说完,便从考篮中取出自己的备考笔记和那几篇得意之作,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翻阅起来。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明日贡院之前,龙门待跃。 自己能否一跃成功,不仅要看才学,更要看心态。 必须保持冷静,不受外界干扰。 夜渐渐深了。 客栈内外,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偶尔几声更夫的梆子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 陈平安合上书卷,躺在略显坚硬的床板上,闭上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大战将临的紧张氛围,如同实质一般,弥漫在整个县城的空气之中。 而他,便是这场风暴的中心之一。 在着陌生的县城环境里,他会遇到怎样新的对手,或者结识怎样的朋友? “神童”和《师说》作者的名声,究竟是会成为他科举路上的助力,还是会招来更多的麻烦与挑战? 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但他心中,却并无多少畏惧。 有的,只是对即将到来的挑战的清醒认识,和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90章 贡院之前龙门待 一夜无话。 窗外的天色刚刚泛起一丝微弱的青灰色,客栈的小院里便已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陈平安睁开眼睛,没有半分赖床的意思,迅速起身穿衣。 同屋的陈二牛和李三郎也早已醒来,正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考篮和衣物,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平安,你醒了?”陈胜见他起身,小声打了个招呼。 “嗯。”陈平安点点头,拿起自己的毛巾和牙刷——用柳枝敲散一头制成的简易牙刷,蘸着青盐,简单洗漱起来。 动作不疾不徐,有条不紊,与旁边两个同伴的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客栈提供的早饭是简单的白粥和咸菜馒头。 三人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在陈山等几位长辈的催促下,背上考篮,向着县衙贡院的方向走去。 此时,街道上已经有不少和他们一样,行色匆匆的考生。 大多是些青壮年,也有少数年过半百,依旧在为博取功名而奔波的老童生。 像陈平安这般稚龄的,却是凤毛麟角。 青溪县的贡院,设在县衙的东侧,是一片相对独立的院落。 平日里大门紧闭,只有在举行县试、府试等重要科考时才会开启。 当陈平安一行人抵达贡院门前时,天色依旧只是蒙蒙亮。 但贡院外那片不大的空地上,早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粗略估计,少说也有三四百号人。 这些人,都是来自青溪县下辖各乡镇的童生,为了今日这场县试,他们苦读多年,此刻都汇聚于此,等待着那扇决定他们命运的大门开启。 贡院门口,戒备森严。 十数名身穿皂隶服饰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维持着秩序。 他们的腰间,都佩戴着朴刀,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凝重。 大部分考生都面带焦虑,有的低头默诵着经义,试图在最后时刻多记下几个字;有的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着,互相打气,也互相试探着对方的虚实。 偶尔有相熟的考生打招呼,声音也比往日低沉了不少。 陈平安一行人找到一个相对靠后的位置站定。 他的出现,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刻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快看,那就是小河村的陈平安。” “哪个陈平安?莫非就是写出《师说》的那个神童?” “除了他还有谁?啧啧,果然年少。看模样,顶多也就十岁出头?” “这般年纪就来参加县试,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哼,英雄不英雄的,还得看考场上的真本事。文章写得好,未必就能考得好。说不定,是有人替他扬名罢了。” 各种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在陈平安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有羡慕,有不屑,也有带着几分善意的鼓励,和隐藏在暗处的不怀好意的冷笑。 陈平安对这些目光早已有所预料,也习以为常。 只是平静地站在父亲陈山的身后,微微垂着眼帘,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心中却在默默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所有外界的干扰摒除在外。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内心的宁静。 人群中,也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有和他一同从悦来客栈出来的其他考生,有之前在镇上墨韵斋见过一两面的学子,也有那几个曾去小河村拜访过方先生,顺便想“考较”一下他的外村童生。 此刻,这些人的眼神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带着几分对即将到来的考试的紧张和对未来的期盼。 当然,也少不了一些陌生的、充满竞争意味的眼神。 陈平安甚至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审视,正从人群的某个角落投射过来。 不用想也知道,那其中,恐怕就混杂着陈老爷暗中布置的人。 或许是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被路上的“意外”吓破了胆,又或者是在盘算着如何在接下来的搜检中给自己制造麻烦。 对此,陈平安只是在心中冷笑一声,并未理会。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天空中的鱼肚白渐渐扩大,晨曦驱散了黑暗,带来了新的一天。 贡院门前的考生越聚越多,气氛也愈发压抑。 终于。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贡院那斑驳的朱漆大门上时。 “吱呀——” 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响声传来。 贡院那扇紧闭了许久的大门,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地向两侧打开了。 一股独属于考场的、混合着墨香、陈旧木料和无数考生汗水与期盼的复杂气息,从门内弥漫而出。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那洞开的大门,以及门内那条通往未知命运的甬道。 紧接着,一名身穿八品官服,腰悬长刀的官员,在几名衙役的簇拥下,从门内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本次县试的副主考,县衙的典史,姓孙。 孙典史走到门前高声宣布:“吉时已到,县试开考。所有考生,按名册次序,依次入场。入场前,需接受严格搜检,凡夹带作弊者,一律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贡院门前。 随着孙典史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就绪的衙役们,开始高声点名。 “小河村,陈胜。” “柳家屯,王大石。” “……” 被点到名字的考生,连忙应声出列,排队等候搜检。 搜检的过程,异常严格。 衙役们几乎是将考生的考篮翻了个底朝天,笔墨纸砚要仔细查看,干粮水囊也要打开检查,甚至连衣袖、裤脚、鞋底都不放过。 任何可疑的纸片、字迹,都会被无情地没收。 一旦被查出夹带,便会被当场喝令离开,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有些心理素质差的考生,在搜检时便已是手脚发软,冷汗直流。 陈平安排在队伍的中间靠后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最后一丝杂念摒除。 眼神变得平静而坚定。 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全力以赴,不负所学,不负所托。 这一刻,什么神童之名,什么《师说》之誉,什么府学大儒的期盼,什么陈老爷的阴谋,都被他暂时抛在了脑后。 眼中,只有那扇象征着“龙门”的贡院大门。 他的人生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考,即将在他踏入那扇大门之后,正式拉开序幕。 “小河村,陈平安。” 终于,衙役高亢的唱名声中,传来了他的名字。 来了。 陈平安心中默念一句,迈开脚步,向着那扇决定无数读书人命运的大门,从容走去。 等待他的,会是一帆风顺,还是暗藏的刁难? 考场之内,又将是怎样的景象? 第一场考试,又会是怎样的题目? 他能否稳定发挥,技压群雄,还是会遭遇意想不到的挑战? 一切,都将在他踏入贡院之后,一一揭晓。 而这一步,也将是他从“潜龙在渊”,真正开始“龙门初跃”的关键一步。 第91章 搜检风波辨忠奸 听到自己的名字,陈平安迈步向前,来到负责搜检的衙役面前。 贡院门口设置了数个搜检点,以加快考生的入场速度。 负责陈平安这个搜检点的,是一名三十来岁,贼眉鼠眼,嘴角长着一颗黑痣的衙役。 这衙役上下打量了陈平安一番,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和不怀好意。 “考篮放下。”黑痣衙役懒洋洋地开口,声音拖得老长。 陈平安依言将考篮放在面前的长案上。 黑痣衙役慢条斯理地伸出手,先是将考篮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笔墨纸砚、干粮水囊,散落一桌。 这个动作,便透着几分刻意的粗鲁。 周围其他搜检点的衙役,虽然也严格,但至少会轻拿轻放,不像此人这般。 陈平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没有作声。 黑痣衙役拿起一支狼毫笔,在指间转了转,又对着光线照了照,仿佛要从笔管里找出什么夹带的暗号一般。 “这笔,倒是崭新。看来为了这次县试,是下了血本啊。”黑痣衙役阴阳怪气地说道。 陈平安平静地回答:“学生家贫,此乃平日省吃俭用所购,只为考场上能书写顺畅,不敢有半分懈怠。” “哦?是吗?”黑痣衙役挑了挑眉,又拿起那方端砚,用指甲在上面刮了刮,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这砚台,看着也不错。不知里面是否也藏了什么玄机?” 说着,竟作势要将砚台往地上摔。 陈平安心中一紧,这方砚台可是方先生所赠,意义非凡。 好在黑痣衙役也只是吓唬他一下,并未真的摔下去,而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 接下来,便是对纸张的检查。 黑痣衙役将每一沓宣纸都拆散开来,一张一张地抖搂着,仿佛上面能抖下金豆子一般。 对于陈平安带来的那几张麦饼,更是过分。 竟然直接用手掰开,又使劲捏了捏,确认里面没有夹带任何纸条,才不情不愿地扔回桌上。 水囊里的水,也被要求倒出来一些,让他当场喝一口。 整个搜检过程,比其他考生至少慢了一倍有余。 周围已经有不少考生通过搜检,陆续进入考场了。 而陈平安这里,依旧被这个黑痣衙役缠着。 “我说这位小哥儿,年纪轻轻,名气倒是不小啊。”黑痣衙役一边慢吞吞地检查着陈平安的衣物,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师说》?南淮麒麟子?啧啧,这名头,可比咱们县尊大人还要响亮呢。” 言语间,充满了讥讽和挑衅。 陈平安依旧面色平静,只是淡淡地说道:“皆是他人谬赞,学生愧不敢当。还请差爷尽快检查,莫要耽误了入场时辰。” “哟呵,还挺沉得住气。”黑痣衙役冷笑一声,“放心,耽误不了你这位‘神童’的大事。只不过,咱们这贡院的规矩,向来是铁面无私。万一要是从你身上搜出点什么不该有的东西,那可就……” 话未说完,但威胁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陈平安知道,此人定然是受了陈老爷的指使,故意在此刁难自己,试图扰乱自己的心神。 若是换做寻常少年,被这般折腾和恐吓,恐怕早已方寸大乱。 但陈平安两世为人,心智远非寻常孩童可比。 他只是在心中冷哼一声,暗暗将此人的相貌和那颗标志性的黑痣记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笔账,先给你记下了。 眼看黑痣衙役翻来覆去,实在找不出什么毛病,却依旧不肯放行,还要继续磨蹭。 旁边一个正在等候的考生忍不住小声催促道:“差爷,能否快些?后面的队伍都排长了。” 黑痣衙役眼睛一瞪,呵斥道:“催什么催?搜检仔细,那是对你们负责。万一放了夹带作弊的进去,坏了科场规矩,你担待得起吗?” 那考生被他一喝,顿时不敢再言语。 正当黑痣衙役还要想些新的由头来刁难陈平安时。 一个略显洪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王二麻子,你在那里磨蹭什么?后面还有那么多考生等着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正,腰间佩刀的衙役班头,正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这班头约莫四十来岁,浓眉大眼,不怒自威,显然在衙役中有些地位。 被称作王二麻子的黑痣衙役,见到来人,脸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 “李头儿,您怎么过来了?小的这不是正在仔细搜检嘛,唯恐出了什么纰漏。” 那李班头哼了一声,目光在陈平安和散落一桌的物品上扫过,又看了看王二麻子那副德行,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仔细搜检是应该的,但也不可无故刁难考生,耽误入场时辰。”李班头沉声说道,“这位小童生,可曾查出什么问题?” 王二麻子眼神闪烁了一下,连忙道:“回李头儿,尚未……尚未发现。” “既然没有问题,那便让他进去。”李班头挥了挥手,不容置喙地说道。 随后,目光转向陈平安,语气缓和了几分:“小娃儿,快些将东西收拾好,进去。莫要误了考试。” 王二麻子见李班头发话,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言,只能悻悻地让开了路。 陈平安心中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他迅速将散落在桌上的物品一一收好,放入考篮。 临走前,对着那位李班头,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差爷解围。” 李班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去巡视其他搜检点了。 陈平安也不再停留,背上考篮,快步向着贡院内走去。 经过王二麻子身边时,那厮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陈平安只当未见。 一个小小的插曲,虽然有些波折,但也让他明白,即便是在这看似污浊的底层,也并非全然黑暗,总还有一些心存公道之人。 穿过甬道,便进入了真正的考场区域——号舍。 所谓的号舍,便是一排排用木板隔开的狭小单间,如同鸽子笼一般。 每个单间门口,都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考生的编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木料和淡淡的霉味。 陈平安按照自己考引上的编号,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号舍。 空间果然狭小逼仄,仅能容纳一人转身。 里面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充当桌子,另一块稍窄的木板充当凳子。 头顶是低矮的屋檐,仅能遮风避雨。 可以想象,未来几日的考试生涯,将会是何等艰苦。 将考篮放在桌上,陈平安打量了一下四周。 左右两边的号舍,也已经有考生入座,正在整理自己的文具。 彼此之间,只能通过木板的缝隙,隐约看到对方的身影。 没有交流,只有沉默。 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整个考场之中。 陈平安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发挥出自己的最佳水平。 那个刁难他的王二麻子,虽然暂时被李班头压下去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其他方面再使绊子。 而那位出手相助的李班头,又是何等身份?是与方先生有旧,还是单纯看不惯王二麻子的行径?这份善缘,将来是否会有用处?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接下来的考试。 陈平安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又拿出水囊喝了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 静静等待着开考的锣声响起。 这一场搜检风波,虽小,却也让陈平安提前感受到了科举之路的艰险与复杂。 不仅仅是学识的较量,更是人情世故、乃至阴谋诡计的交锋。 想要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不仅要有过硬的本事,更要有足够的智慧和坚韧的心性。 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 第92章 初试经义定乾坤 号舍之内,光线略显昏暗。 陈平安将自己的考篮小心翼翼地放在脚边,然后端坐在那块简陋的木板凳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让自己坐得更稳当些。 目光扫过面前那块充当书桌的木板,上面还残留着前人留下的些许墨迹和刻痕,无声地诉说着科举之路的漫长与艰辛。 周围的号舍里,也陆续传来了考生们入座、整理文具的细碎声响。 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几声刻意放轻的咳嗽,在狭窄的号舍间回荡。 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如同潮水般,渐渐将整个考场淹没。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号舍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低沉的号令。 紧接着,便有衙役捧着一叠叠印好的试卷,开始逐个号舍分发。 试卷是用的最粗糙的土纸,上面用油墨印着题目。 陈平安接过自己的试卷,入手略感粗糙。 深吸一口气,将试卷平铺在面前的木板上,目光专注地看向卷首。 第一场考试,正如方先生所料,分为“默经”和“经义”两部分。 默经,顾名思义,便是默写指定的儒家经典片段。 这对于拥有“脑内图书馆”的陈平安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送分题一般。 正当他准备提笔开始默写时。 “当——” 一声清脆悠长的锣响,从贡院的中心位置传来,回荡在每一个考生的耳边。 紧接着,便是监考官员那略显威严的声音响起。 “青溪县丙申科童生试,第一场开考。所有考生,即刻答题。考场之内,不得交头接耳,不得传递纸条,不得喧哗滋事。违者,一律按科场舞弊论处,革除功名,枷号示众。” 声音落下,整个考场更显肃穆。 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考生们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陈平安不再迟疑,拿起早已研好的墨,饱蘸浓墨,开始在默经部分的答题区域,一字一句地书写起来。 他选择的是馆阁体,字迹工整清晰,大小匀称,力求卷面整洁,给考官留下一个好印象。 脑内图书馆如同最精准的复印机,将《论语》、《孟子》中指定的段落,一字不差地呈现在他的意识之中。 而他的手,则如同最熟练的刻工,将这些文字,精准地复刻在试卷之上。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默经部分便已全部完成,且无一错漏。 陈平安轻轻吁了口气,放下笔,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手腕。 目光转向试卷的后半部分——经义题。 这才是本场考试的重中之重,也是最能拉开考生之间差距的部分。 县试的经义题,通常出自《四书》,偶尔也会涉及《五经》中的某些篇章。 题目相对自由,不像后世府试、院试那般,对八股文的格式要求那么严格,更注重考察考生对儒家经典的理解和阐述能力,可以说是八股文的雏形。 今年的经义题,题目是——“子曰:‘君子不器。’请申论之。” 看到这个题目,陈平安心中微微一动。 这道题,出自《论语·为政》篇。 其字面意思是,孔子说,君子不像器具那样,只有一种特定的用途。 引申开来,便是说君子应当博学多才,通晓事理,不应局限于某一方面的技能或知识,要有广阔的胸怀和高远的志向。 这道题,正是他前些日子与方先生反复研讨过的几个重点题目之一。 方先生当时还曾戏言,若县试能考到此题,平安你定能写出一篇锦绣文章。 没想到,竟真的被先生言中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好兆头? 陈平安心中安定了不少。 开始沉心静气地审题。 “君子不器”,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丰富的内涵。 如何破题,如何承题,如何起讲,如何层层深入地阐述自己的观点,既要合乎圣贤之道,又要能展现出自己的见解,这便是关键所在。 脑海中,与此题相关的各种经典注疏、历代大儒的解读、以及方先生的教诲,如同潮水般涌现。 同时,那些被他巧妙“包装”过的、源自现代思维的某些理念,也开始与这些古代智慧碰撞、融合。 片刻之后,陈平安已然胸有成竹。 再次提笔,饱蘸浓墨。 这一次,他的笔锋,比默经时更多了几分灵动与气势。 破题,开门见山,点明“器”之局限与“君子”之追求。 “【破题】器者,囿于一用;君子,志在通方。” 寥寥数字,精准概括,直指核心。 紧接着,便是承题,对破题之意进行初步阐释和呼应。 “【承题】故圣人以‘不器’期许君子,盖欲其博学审问,明德新民,而非役于形骸,滞于一技也。” 承题之后,便是起讲,需要展开论述,引人入胜。 陈平安略作沉吟,笔锋一转,从“器”与“道”的关系入手,融入了些许《师说》的笔法风格,强调君子修身,当以“道”为本,而非以“技”为末。 “【起讲】夫天地之间,万物皆有其用,然用有大小,器有精粗。小用者,役于一时一事;大用者,通于古今事理。君子之学,所以明道也。道者,万物之总萃,万事之准绳。器者,所以载道之末,成事之辅也。若君子汲汲于小技之习,而忘大道之求,则本末倒置,虽有所成,亦不过良匠之巧,难窥圣贤之堂奥矣……” 行文至此,陈平安感觉自己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笔下的文字也越来越流畅。 他开始按照练习八股文时的那种“起承转合”的内在逻辑,层层递进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论述君子为何要“不器”,如何才能做到“不器”,以及“不器”对于个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重要意义。 期间,自然少不了引经据典,旁征博引。 《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信手拈来。 偶尔还会穿插一两句《诗经》、《尚书》中的典故,以增添文章的厚重感和文采。 更重要的是,他在阐述这些观点的同时,并非一味地复述前人旧说。 而是巧妙地融入了一些自己独特的理解。 例如,在论述君子当“博学”时,他委婉地提出了“学无止境,融会贯通”的观点,强调知识之间并非孤立存在,君子应当努力打破学科壁垒(当然,他用的是古代的说法,如经、史、子、集之间的联系),形成更为宏观和系统的认知。 在论述君子当“通方”时,他又巧妙地将“知行合一”的理念融入其中,强调君子不仅要“知”,更要“行”,要将所学运用于实践,解决实际问题,方能真正体现“不器”的价值。 这些观点,看似只是对古人思想的某种引申和发挥,但其内核,却隐隐带着几分超越时代的思辨色彩。 陈平安在行文之时,也时刻注意着分寸。 他特意控制了这些“新颖”观点的呈现方式和程度,使其既能成为文章的亮点,让人眼前一亮,又不至于显得过于“惊世骇俗”,被考官视为“奇谈怪论”或“哗众取宠”。 力求在“稳中求胜”与“展现才华”之间,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点。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号舍内的光线,也随着日头的升高而渐渐明亮起来。 陈平安全神贯注于笔下的文章,浑然忘却了外界的一切。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毫不在意。 心中的那份激荡与酣畅,却是难以言喻。 这篇经义,写得比他之前任何一次练习都要投入,都要顺畅。 仿佛所有的学识积累、所有的思考感悟,都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终于,当最后一个字落下,陈平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整篇文章,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他将毛笔轻轻放在砚台上,拿起写好的试卷,从头到尾仔细阅读检查了一遍。 字迹工整,无错别字。 论点清晰,论据充分。 引经据典,恰到好处。 尤其是那些融入的“新意”,如同画龙点睛一般,让整篇文章在合乎规范的同时,又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灵气和深度。 陈平安自己,也对这篇答卷颇为满意。 虽然不敢说一定能得案首,但至少,他已经发挥出了自己目前所能达到的最佳水平。 至于最终能否得到考官的青睐,那便要看天意了。 将试卷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晾干墨迹,陈平安心中略微安定。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了。 第一场考试,要到傍晚才会结束。 这期间,考生们除了等待,便无事可做。 当然,也可以提前交卷。 但对于这种决定命运的考试,除非是那些实在写不出来,或者对自己极度自信的考生,否则大多会选择待到最后一刻。 陈平安也不例外。 他准备利用这段时间,再好好构思一下下午可能要考的策论题目。 只是,不知道其他考生,此刻又在经历着怎样的煎熬与奋战。 会不会有人,也能写出石破天惊的锦绣文章? 这小小的青溪县,藏龙卧虎之辈,想来也不会少。 他的这份经义答卷,在众多的试卷之中,又会处于何等的位置呢? 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第93章 考场百态众生相 墨迹渐渐干透。 陈平安将写好的试卷仔细折好,放在一旁,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第一场考试最重要的经义部分已经完成,而且自我感觉还算不错。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漫长的等待。 距离第一场考试结束,还有足足两个多时辰。 这段时间,考生们可以自由安排,除了不能离开号舍,。 有的选择闭目养神,为下午的策论考试积蓄精力。 有的则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补充体力。 还有的,则依旧在对着试卷苦思冥想,试图在最后时刻多写出几个字来。 陈平安没有急着吃东西,也不打算提前交卷。 他端坐在那块简陋的木板凳上,表面上像是在闭目沉思,或是检查自己的答卷。 实际上,却是在暗中观察着周围号舍里其他考生的状态。 这并非出于什么不良的企图,而是他的一种习惯。 通过观察不同的人在相同环境下的反应,往往能对局势和人心有更清晰的认知。 更何况,这小小的贡院号舍,便如同一个微缩的社会舞台,上演着一幕幕最真实的众生相。 目光透过号舍木板的缝隙,悄悄地向左右两边扫去。 左手边隔壁的号舍里,坐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 此刻,那青年正对着面前的试卷,愁眉不展,抓耳挠腮。 手中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又蘸,却迟迟无法落笔。 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背诵着什么,又像是在抱怨着什么。 看样子,这位仁兄是被经义题给难住了。 再看右手边隔了两个号舍的位置,情况则截然不同。 那里坐着一位年纪稍长,约莫三十许的考生。 衣着虽然朴素,洗得有些发白,但浆洗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此刻,他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神情专注无比。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均匀而有节奏的“沙沙”声。 从他那沉稳的坐姿和流畅的笔法来看,显然是胸有成竹,对这经义题颇有心得。 陈平安心中暗暗点头,这位考生,想来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目光再往远处延伸。 有的号舍里,考生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誊写着答卷,神情肃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有的号舍里,则传来了低低的叹息声,显然是对自己的发挥不甚满意。 更有甚者,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陈平安敏锐地察觉到,有位考生正偷偷摸摸地从袖子里往外掏着什么东西,眼神还警惕地四下张望着。 看那动作,十有八九是想作弊。 只是,还没等他将东西完全掏出来。 一名负责巡场的衙役,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号舍门口。 那衙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中那根冰冷的水火棍,轻轻敲了敲号舍的门板。 作弊的考生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浑身一抖,手中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巡场衙役面无表情地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赫然是一张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纸条。 “跟我出来。”衙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作弊的考生顿时面如死灰,双腿一软,几乎是被拖着离开了号舍。 周围的考生们,都下意识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则是兔死狐悲的警醒。 科场舞弊,一旦被抓,便是功名尽毁,前途黯淡。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本就紧张的考场气氛,更添了几分肃杀。 陈平安收回目光,心中也是暗自警惕。 这科举之路,当真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除了这些,陈平安还注意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之前在悦来客栈中,曾对他出言不逊,认为他《师说》乃是他人代笔的那位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 此刻,这位仁兄正对着面前的试卷,唉声叹气,抓破了头皮也写不出几个字来。 看样子,平日里疏于学业,此刻临阵磨枪,已是回天乏术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位在悦来客栈中,曾善意提醒过他,让他小心那些流言蜚语的朴素青年。 这位青年此刻也正在奋笔疾书,虽然眉头微蹙,似乎也在苦苦思索,但下笔却颇为沉稳,显然是有一定功底的。 陈平安对这位青年印象不错,心中暗暗祝愿他能有个好成绩。 通过这番细致的观察,陈平安对本县这些童生的整体水平,以及竞争的激烈程度,都有了一个更为直观和清醒的认识。 青溪县虽小,但想要在这数百名考生中脱颖而出,也绝非易事。 除了要有真才实学,临场的发挥和心态,也同样重要。 正当陈平安暗自思量之际。 突然,从不远处的一个号舍里,传来了一声闷响,以及几声压抑的呻吟。 紧接着,便有巡场衙役快步赶了过去。 片刻之后,一名面色苍白,浑身虚汗的考生,被两名衙役搀扶着,脚步踉跄地抬了出去。 看样子,是身体不适,或是太过紧张,晕倒在了考场之中。 又一个竞争对手,以这样的方式,退出了角逐。 陈平安心中暗叹一声,科举之残酷,可见一斑。 这些考生,大多是寒窗苦读多年,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场考试之上。 其承受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稍有不慎,便可能功亏一篑,甚至累及身心。 自己若非有两世为人的心智,以及“脑内图书馆”这个逆天金手指,恐怕也难以在这等高压之下,保持如此的冷静与从容。 时间,就在这紧张、压抑,又时不时穿插着各种小插曲的氛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陈平安始终保持着专注,没有被外界的任何动静所干扰。 他将自己的答卷又仔细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任何错漏和可以修改之处后,便开始在心中默默构思下午策论题的应对之策。 虽然不知道下午会考什么,但多做些准备,总是有备无患。 他相信,只要自己能稳定发挥,凭借对经典的深刻理解和那份超越时代的见识,定然能在众多考生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至于最终的名次如何,那便要看考官的评判和几分运气了。 现在想太多,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走好眼下的每一步。 确保自己的答卷,万无一失。 这,才是他此刻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第94章 策论题目论民生 午时已过,号舍内的光线开始变得有些西斜。 “当——” 又是一声锣响,宣告着上午场考试的正式结束。 衙役们开始逐个号舍收取考生的答卷。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却也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平安将自己早已晾干墨迹的试卷双手奉上,看着衙役将其收入卷袋,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尽人事,听天命。 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收完试卷,便是短暂的歇息时间。 考生们可以吃些干粮,喝口水,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 但依旧不能离开自己的号舍,更不能交谈。 陈平安从考篮中取出母亲准备的麦饼和水囊。 麦饼有些干硬,但此刻吃在嘴里,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细嚼慢咽,同时在心中默默复盘着上午的答题情况,以及思考着下午可能出现的策论题目。 一个时辰的歇息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当——” 下午场开考的锣声再次响起。 衙役们又开始分发新的试卷。 这一场的考试科目,按照青溪县往年的规制,多半是“策论”,偶尔也会考些“杂着”,如作诗、写判词之类。 陈平安接过试卷,目光迅速扫向题目。 果然,是策论。 而且,题目还颇有些出人意料。 “论青溪县水患频仍之症结及应对之策。” 看到这个题目,陈平安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这个题目,与他之前预想的那些引经据典、空谈义理的策论题目,截然不同。 竟然是直接针对本县的民生问题,而且还是老大难的水患问题。 青溪县,因境内有一条青溪河横贯而过而得名。 这条青溪河,平日里是灌溉良田、舟楫往来的母亲河。 但每逢夏秋雨季,河水暴涨,便时常泛滥成灾,淹没农田,冲毁房屋,给沿岸百姓带来深重的苦难。 这几乎是青溪县历任知县都头疼不已的问题。 没想到,这次县试的策论题,竟然会以此为题。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陈平安环顾了一下左右。 果然,不少号舍里,都传来了考生们压抑不住的低呼声和倒吸凉气的声音。 显然,这个题目,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 那些平日里只知埋头于四书五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们,此刻恐怕是傻眼了。 让他们引经据典,大谈尧舜禹汤的治国之道,或许还能勉强凑出几句。 可要让他们针对具体的民生问题,提出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那可真是抓瞎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水患?我……我对这水利之事,一窍不通啊。” “完了完了,这下怕是要名落孙山了。” 隐约间,能听到一些考生绝望的哀叹和抱怨。 但陈平安,此刻的心情,却与他们截然相反。 这种结合实际、考察解决问题能力的题目,正是他的强项。 他虽然年少,但两世为人的经历,让他对民生疾苦有着更深刻的体会。 更何况,他的脑内图书馆中,可不仅仅只有经史子集。 那些关于古代地方治理、农业技术、水利工程、乃至基础的工程力学、水文地理的知识储备,此刻如同被激活了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迅速翻涌起来。 小河村虽然不直接临近青溪河主干道,但也属于青溪河流域的支流范围。 平日里,陈平安也曾听村里的老人们谈论过青溪河水患之事,对其中的一些情况,并非一无所知。 例如,青溪河上游植被破坏严重,导致水土流失,河床逐年淤积抬高。 中下游河道年久失修,堤坝多有残破,泄洪能力不足。 雨季来临时,上游山洪暴发,下游排水不畅,自然便会泛滥成灾。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问题。 但如何解决,却需要系统的规划和切实可行的措施。 陈平安心中念头急转,很快便有了初步的思路。 他没有急着下笔,而是先在草稿纸上(考场允许携带少量草稿纸)列出了一个大致的提纲。 一、阐明水患之危害,以及治理水患对于国计民生之重要性。(此为策论开篇,需引经据典,拔高立意) 二、分析青溪县水患频仍之主要症结。(需结合实际,言之有物,而非空泛指责) 三针对症结,提出具体的应对之策。(此为核心部分,需条理清晰,措施得当,具有可行性) 四、论述推行这些措施可能遇到的困难,以及如何克服。(考虑周全,体现务实精神) 五、总结展望,强调标本兼治,长治久安。(结尾点题,呼应开篇) 提纲列好,陈平安感觉自己的思路更加清晰了。 再次提笔,饱蘸浓墨。 这一次,他的笔锋,与上午写经义时又有所不同。 少了些许引经据典的雕琢,多了几分平实恳切的质朴。 开篇,他先是以《尚书·大禹谟》中“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为引,点出治理水患乃是自古以来圣君贤臣的要务,关系到江山社稷的稳固和百姓的安居乐业。 紧接着,笔锋一转,便切入到青溪县水患的具体情况。 他并没有直接指责官府不作为,而是从地理环境、气候特点、以及历史遗留问题等多个角度,客观分析了青溪县水患频仍的深层原因。 例如,他提到青溪河上游山区,近年来因山民滥砍滥伐,导致植被稀疏,水土保持能力下降,每逢暴雨,泥沙俱下,不仅淤塞河道,更容易引发山洪。 又如,中下游两岸,因人口繁衍,不少百姓在河滩、洼地搭建房屋,种植作物,侵占了河道行洪空间,使得洪水来临时,宣泄不畅,更容易漫溢成灾。 再如,沿河堤坝,多是前朝所建,年久失修,标准低下,有些地段甚至只是简单的土堤,根本无法抵御稍大一些的洪水。 这些分析,都来自于他平日里的观察和从村民口中听闻的实际情况,虽然未必完全精准,但却显得有理有据,言之有物,绝非空穴来风。 在分析完症结之后,陈平安便开始针对性地提出解决方案。 他提出的方案,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奇思妙想,而是立足于当前时代的技术水平和青溪县的实际情况,力求切实可行。 例如,针对上游水土流失问题,他提出“封山育林,严禁滥伐,鼓励百姓在山坡种植固土经济作物(如茶树、果树等),既能保持水土,又能增加收入”。 针对中下游河道被侵占问题,他提出“清淤疏浚,拓宽河道,划定行洪区域,严禁在行洪区内搭建房屋、开垦田地,对于已经占用的,可考虑逐步搬迁,并给予适当补偿”。 针对堤坝残破问题,他提出“加固堤防,提高标准,重要地段可采用石砌或砖砌结构,并建立定期巡查和修缮制度”。 除此之外,他还提出了一些辅助措施,如在青溪河上游修建小型水库(当然,他用的是“蓄水塘堰”的说法),以调节径流,削减洪峰。 在下游低洼易涝地区,开挖沟渠,建立排涝系统。 以及加强水情监测和预警,提前组织百姓疏散撤离等等。 每一条措施,他都尽可能地阐述了其必要性和可行性,甚至还估算了一下大致所需的人力物力(当然是模糊处理,只说需县衙统筹,发动民力)。 在遣词造句上,陈平安也刻意避免了那些华而不实的辞藻和空泛的议论。 力求语言平实易懂,条理清晰,让人一看便知其意。 他知道,这种关乎民生的策论,最忌讳的便是言之无物,空谈大道理。 只有拿出实实在在的干货,才能真正打动人心。 写到畅快处,陈平安甚至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写一篇应试的文章。 更像是在为青溪县的百姓,真正地出谋划策,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这种“经世致用”的感觉,比写那些纯粹为了应付考试的经义八股,要来得更加酣畅淋漓,也更加有意义。 不知不觉间,洋洋洒洒数千言,便已一气呵成。 待到将最后一个字写完,陈平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觉得胸中块垒为之一空。 他将写好的策论仔细阅读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明显的疏漏和不妥之处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份关注民生、力求务实的策论,能否得到那位以“父母官”自居的张知县的青睐呢? 会不会因为文风过于“质朴”,缺乏“文采”,而被那些注重辞藻华丽的考官所轻视? 这些,都不是他现在所能左右的了。 他只是遵从本心,写下了自己认为最应该写的东西。 至于结果如何,便交给命运。 将策论试卷也放在一旁晾干墨迹,陈平安心中倒是比上午考完经义时,更多了几分轻松和期待。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份策论,或许会成为自己这次县试的一个变数。 是好是坏,尚未可知。 但他相信,一个真正有作为的官员,是能够看到这份策论背后的价值的。 第95章 考官阅卷起争议 三日县试,终于在日暮的锣声中宣告结束。 贡院之内,疲惫不堪的考生们如蒙大赦,拖着沉重的步伐,陆续走出这片决定他们数年苦读成果的场地。 而那些承载着他们希望与汗水的试卷,则被衙役们小心翼翼地收拢起来。 每一份试卷的卷头,考生的姓名、籍贯等信息都被仔细糊名,再盖上县衙的骑缝大印,以确保阅卷过程的公正。 随后,这些弥封好的试卷,便被成箱成担地送往县衙后堂专门开辟的阅卷处。 接下来的数日,这里将灯火通明,成为整个青溪县最受瞩目的地方。 阅卷处内,青溪县知县张明远端坐于上首,神情肃穆。 他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县丞李大人、主管县学多年的老教谕孙夫子,以及两位特意从府城请来的,在当地文坛颇有声望的致仕老翰林——黄翰林和另一位姓吴的翰林。 这几位,便是本次县试的襄校官,负责初步批阅试卷,评定等第。 “诸位同僚。”张知县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众人,“本次县试,考生众多,其中不乏可造之材。阅卷之事,责任重大,关乎我青溪文风之继绝,人才之盛衰。还望诸位都能恪尽职守,秉公甄选,莫要因个人好恶而埋没良才,亦不可因疏忽大意而错放庸碌之辈。” “明府大人训示的是,我等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众人齐声应道,神情皆是一凛。 随后,一叠叠糊名弥封的试卷,便被分发到了各位襄校官的手中。 整个阅卷处,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哗哗”声,以及笔尖在卷上圈点批注的轻微摩擦声。 县学的老教谕孙夫子,拿起一份经义卷,戴上老花镜,凑到油灯下仔细审阅。 他的批阅速度不快,但每一份卷子都看得极为认真。 遇到字迹潦草、文理不通的,便毫不犹豫地在卷末批下一个“丁”字。 遇到语句尚可、但见解平庸的,便给个“丙”或“乙下”。 偶尔看到几份文辞稍显精妙,论述亦有可取之处的,才会略微点头,酌情给出“乙上”或“甲下”的评级。 批阅了十数份卷子之后,孙夫子拿起新的一份。 目光刚刚落在卷面上,便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份卷子的字迹,虽然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但下笔却沉稳有力,结构匀称,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再看其内容,正是那道“君子不器”的经义题。 孙夫子凝神读下去。 “【破题】器者,囿于一用;君子,志在通方。” 仅仅八个字,便让他眼前一亮。 “好一个‘志在通方’,此破题,深得圣人教诲之精髓。”孙夫子心中暗赞一句。 继续往下读,从承题到起讲,再到中间的股比和最后的束股,整篇文章一气呵成,论证明晰,引据恰当。 更难得的是,作者在阐述经典的同时,并非一味地陈述旧说,而是巧妙地融入了自己对“君子不器”的独特理解,视角新颖,却又不失稳重。 那份在格律之内寻求变化的灵气,以及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积极入世、勇于担当的精神,都让孙夫子印象深刻。 “此子,当真是个可造之材。”孙夫子越读越是欣喜,仿佛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甚至隐隐觉得,这份卷子的行文风格,与前些日子在县内引起轰动的那篇《师说》,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在糊名的情况下,他也无法确定作者究竟是谁。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份答卷的欣赏。 毫不犹豫地,孙夫子在卷末提笔批下了一个醒目的“甲”字,并在旁边写下评语:“见解高卓,论证明畅,文气沛然,堪为上品。” 按照规矩,一份试卷至少需要两位襄校官批阅。 孙夫子批阅完后,便将这份卷子交给了坐在他对面的黄翰林。 黄翰林是出了名的老学究,治学严谨到了近乎刻板的地步,对于八股文的格律要求更是严苛。 他拿起这份被孙夫子评为“甲”等的卷子,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孙教谕,”黄翰林放下卷子,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然,“此卷虽有些巧思,但其行文用典,偶有不合传统范式之处。尤其是中间股比的对仗,尚欠工稳。其论证角度,亦有几分取巧之嫌,非堂堂正正之学。依老夫看,此等‘新奇’之文,不宜过分褒扬,以免误导后学。评个‘乙中’,足矣。” 孙夫子闻言,心中略有不快。 他知道黄翰林素来固执,但没想到他竟对如此佳作也这般挑剔。 “黄兄此言,恕老朽不敢苟同。”孙夫子据理力争,“科举取士,固然要重法度,但若一味求稳,刻意求工,岂非将天下才子都变成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泥偶?此卷虽在细微处尚有瑕疵,但其立意之高,见解之深,已是同科罕见。若只因其偶有不合‘范式’之处,便将其打入乙等,岂不可惜?” “哼,‘偶有不合’?”黄翰林冷笑一声,“孙教谕莫非忘了,八股取士,格律为先。此子连最基本的对仗工稳都未能尽善,谈何‘见解高深’?不过是些浮华之论,不足为凭。” 两位老先生,你一言我一语,竟为了这份卷子,在阅卷处争论了起来。 旁边几位考官也纷纷侧目,有的认同孙夫子的观点,认为应当不拘一格降人才。 有的则支持黄翰林,觉得科举规矩不容轻慢。 一时间,小小的阅卷处,竟充满了火药味。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负责批阅策论的县丞李大人,也遇到了一份让他颇感兴趣的卷子。 这份策论,正是陈平安所作的那篇关于“青溪县水患治理”的文章。 李县丞是实干派,最重经世致用之学。 他一看到这份策论的题目,便来了精神。 仔细读下去,更是频频点头。 “嗯,不错,不错。此子对本县水情了解颇深,所提之策,虽有些地方尚显稚嫩,但大方向却是对的,且颇具可行性。条理清晰,言之有物,是个肯用心思考的。”李县丞心中暗赞。 他尤其欣赏作者在文中体现出的那种关注民瘼、力求解决实际问题的态度。 这与那些只会空谈仁义道德、不着边际的策论,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当李县丞准备给这份策论一个不错的评级时。 坐在他旁边协同阅卷的本地宿儒钱先生,却凑了过来说道:“李大人,此策论虽然言辞恳切,但细究起来,其文采却略显不足啊。通篇大白话,少有典故辞藻,恐非上乘之作。我等科举取士,还是当以文采斐然者为先?” 这位钱宿儒,平日里与地主陈老爷有些不清不楚的经济往来,自然不希望看到陈平安(虽然他此时并不知道这卷子是谁的,但下意识地想压一压这种“异类”文章)有好成绩。 李县丞闻言,眉头一挑,淡淡地说道:“钱先生此言差矣。策论者,献策也,非作文也。其要在切中时弊,言之有物,而非辞藻之工拙。若所献之策皆是空谈,纵然文采斐然,又有何益?本官倒是觉得,此等质朴恳切之文,更能体现作者的拳拳之心。” 说完,便不再理会钱宿儒,径直在卷末写下了“见解务实,体察民情,措施得当,可堪嘉许”的评语,并给出了一个“甲”等。 钱宿儒碰了个钉子,脸上有些讪讪,也不敢再多言。 就这样,一份份或平庸,或出彩,或引人争议的试卷,在各位襄校官的手中流转。 陈平安的那两份答卷,无疑都属于那种能让人眼前一亮,却也容易引发不同意见的类型。 经过几轮交叉批阅和讨论,最终,包括陈平安那两份在内的数十份被评为“甲”等或“乙上”的优秀试卷,连同各位襄校官的评语,被一同送到了主考官张知县的案头。 张知县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经义卷,正是那份引起孙夫子和黄翰林争论的文章。 他先是看了看卷末两位翰林的评语,一个赞不绝口,一个却颇有微词。 “呵呵,倒是有意思。”张知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将卷子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一遍。 以他的学识和眼光,自然能看出此文的优劣之处。 诚如黄翰林所言,此文在格律对仗上,确实还有些许瑕疵,不如那些浸淫八股多年的老生纯熟。 但也正如孙夫子所赞,其立意之新,见解之深,以及那股沛然的文气,却是许多所谓“工稳”之文所不具备的。 尤其是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灵气与自信,更是让张知县暗暗点头。 他隐约觉得,这文风,与前些日子那篇名动青溪的《师说》,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莫非,此子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南淮麒麟子”? 张知县心中一动,又拿起旁边那份同样引起争议的策论卷。 当看到策论的题目是关于“青溪水患”时,他的神情立刻专注起来。 待到将整篇策论读完,张知县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赞赏之色。 “好,好一个‘封山育林,清淤疏浚,加固堤防’。此子不仅有文才,更有经世之才,且心怀百姓,体察民情。难得,当真是难得。”张知县抚掌赞道。 他将两份卷子并排放在一起,虽然糊名未拆,但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两份风格迥异却同样出彩的答卷,定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至于此人究竟是谁,那便要等到拆封唱名之后才知道了。 张知县拿起朱笔,略作沉吟。 对于这两份卷子,他心中已然有了评价。 只是,最终的名次该如何排列,还需要再仔细斟酌一番。 毕竟,案首只有一个。 而其他几份被评为“甲”等的卷子中,也不乏佳作。 他必须做到真正的公正,才能服众,也才能为青溪县选拔出真正的人才。 阅卷仍在继续。 灯火摇曳,映照着考官们或凝神,或沉思,或欣喜,或遗憾的种种表情。 而那最终的榜单,也正在这一份份试卷的沉浮之间,渐渐清晰起来。 第96章 放榜之日动全城 县试结束后的几日,对于青溪县的考生们而言,无疑是他们人生中最漫长,也最煎熬的一段时光。 每日里,茶不思,饭不想,坐立不安,辗转反侧。 脑海中反复回想着自己在考场上的表现,一会儿觉得信心满满,一会儿又觉得纰漏百出。 那种等待命运宣判的滋味,实在是让人寝食难安。 陈平安虽然表面上依旧平静如常,每日按时温书,偶尔也会去街上逛逛,熟悉一下县城环境。 但内心深处,也并非全无波澜。 毕竟,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参加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考。 其结果,不仅关系到他未来的前程,更承载着父母、恩师、以及柳柔柔的殷切期盼。 他可以不在乎那些虚名,但却不能不在乎这些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的感受。 终于,在无数人望眼欲穿的焦灼等待中,县试放榜的日子,到来了。 这一天,天还未亮,整个青溪县城便仿佛提前苏醒了一般。 无数的考生及其家属,还有那些纯粹是想看热闹的百姓,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县衙贡院。 当陈平安在陈山和柳柔柔(李秀放心不下,也跟着一起来到了县城)的陪伴下,抵达贡院门前时。 那片熟悉的空地上,早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比考试那天还要热闹数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气息。 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贡院那紧闭的大门和旁边那面光秃秃的影壁墙。 那里,便是即将张贴决定他们命运的红榜的地方。 窃窃私语声,压抑的咳嗽声,以及因为拥挤而发出的些许抱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放榜日的喧嚣。 陈平安一行人好不容易才在人群的后方,找到了一个相对能看清影壁墙的位置。 陈山和李秀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期盼,双手紧紧地攥着,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柳柔柔也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双秀丽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面影壁墙,眼中充满了担忧。 陈平安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放轻松。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柳柔柔的心略微安定了一些。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每一息的等待,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 “吱呀——” 贡院那扇沉重的大门,再次缓缓打开。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从门内走出的几名衙役身上。 为首的一名衙役,手中捧着一卷用红绸包裹的巨大榜文。 那,便是承载着数百名考生希望与绝望的县试同年齿录,俗称“红榜”。 在万众瞩目之下,几名衙役快步走到影壁墙前。 两人负责展开榜文,另外两人则手持浆糊和刷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巨大的红榜,平平整整地张贴在了影壁墙上。 当最后一片纸角被抚平,衙役们退到一旁。 刹那间。 人群如同炸开的锅一般,轰然向前涌去。 “出来了,出来了。” “快,快去看看。” “别挤,别挤啊。” 维持秩序的衙役们,虽然大声呵斥着,却也难以阻挡这股汹涌的人潮。 所有人都想在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名字是否在那红榜之上。 按照惯例,红榜上的名字,是从榜末开始,由下往上排列的。 因此,那些对自己成绩没有太大把握,或者只是抱着侥幸心理的考生,大多会先从榜尾开始寻找。 “没有,没有我的名字……” “唉,果然还是落榜了。” “呜呜呜,我苦读十年,为何还是榜上无名啊,连个童生都考不上,苍天无眼啊!” 很快,人群中便传来了各种各样或失落,或绝望,或不甘的哭喊声和叹息声。 十年寒窗,一朝梦碎。 这种打击,对于许多人而言,是难以承受的。 也有一些幸运儿,在榜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名次不高,但也算是金榜题名,喜不自胜,当场便与家人抱头痛哭,喜极而泣。 陈平安没有随着人流往前挤。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望着那面贴满了名字的红榜。 心中虽然也有些忐忑,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坦然。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剩下的,便交给命运。 李秀和柳柔柔更是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山则默默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鼓励与支持。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从前面挤了出来。 有的人垂头丧气,面如死灰。 有的人则喜形于色,眉飞色舞。 贡院门前,俨然成了一处浓缩了人生悲喜的舞台。 “哎,你们听说了吗?这次县试,取中的名额好像比往年多了不少呢。” “是啊是啊,我刚才粗略数了一下,好像有1一百多个名字呢。” “那敢情好,咱们的机会也大一些。” 人群中,也开始传来一些关于录取名额的议论。 突然。 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从人群前方传来,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惊呼。 “第一名……第一名竟然是……” 这个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原本还在喧嚣的人群,都下意识地安静了几分,纷纷伸长了脖子,向着榜首的位置望去。 县试的案首,历来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能在一县数百名童生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其才学定然是出类拔萃的。 “快看,快看,榜首是谁?” “是啊,念出来听听。” 在众人急切的催促声中。 终于,一个离得最近,眼神也最好的中年书生,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高声念了出来。 “丙申科青溪县童生试,第一名——” 声音在这里顿了顿,仿佛是为了吊足所有人的胃口。 也仿佛,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名字。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尤其是陈平安一家,更是紧张得手心都攥出了汗。 “第一名——小河村——陈平安。” 当这九个字,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时。 整个贡院门前,先是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紧接着。 “轰——” 人群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哗然与议论。 “什么?陈平安?真的是那个小河村的陈平安?” “天哪,他竟然真的中了案首。” “十岁的县试案首?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师说》作者,南淮麒麟子,果然名不虚传。” “我就说嘛,能写出那等文章的人,岂会是池中之物?” 惊叹声,赞美声,质疑声,嫉妒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将整个贡院门前的气氛,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 而站在人群后方的陈平安,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心中也是猛地一跳。 案首。 竟然真的是案首。 虽然他对自己有信心,但也从未想过,能直接拔得头筹。 毕竟,科举考场,变数太多。 能中举,便已是幸事。 这案首之名,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平……平安……你……你听到了吗?”李秀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抓着儿子的胳膊,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 陈山也是虎目含泪,用力地拍着儿子的肩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柔柔更是捂着嘴,喜极而泣,看着陈平安的眼神,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骄傲与爱慕。 周围的乡邻和一些相熟的人,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向他们道贺。 “恭喜陈案首,贺喜陈案首。” “平安这孩子,真是给我们小河村争光了。” “小小年纪,便能高中案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一时间,陈平安一家,成为了整个贡院门前最耀眼的焦点。 这个结果,对于陈平安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惊喜和肯定。 它意味着,他的才学得到了官方的认可,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也意味着,他未来的科举之路,将会有一个更高的。 更意味着,他向柳柔柔许下的那个承诺,已经迈出了最坚实的一步。 只是,这案首之名,在带来荣耀的同时,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后续影响? 那些原本就对他心怀嫉妒和敌意的人,此刻又会作何感想? 尤其是那位屡次在他身上吃瘪的地主陈老爷,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又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但至少在这一刻,陈平安有理由享受这份属于他的荣耀与喜悦。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虽然他还远未到“天下知”的地步,虽然他还未读满十年。 但至少,在这小小的青溪县,他陈平安的名字,已经随着这张红榜的公布,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而他的人生,也将在这一刻,翻开崭新的一页。 第97章 案首荣耀慰平生 “第一名,小河村,陈平安。” 陈平安站在人群的后方,在一片鼎沸的议论声和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竭力维持着自己身体的平衡和脸上的平静。 尽管他早有预料,自己的成绩应该不会太差。 但“案首”这两个字的分量,还是让他那颗经历了两世风雨的心,忍不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喜悦,如同奔腾的岩浆,在他胸腔中翻滚,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紧紧地握了握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用轻微的刺痛感,来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失态。 “平……平安……我……我没听错?” 身旁,母亲李秀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慈爱与担忧的眸子里,此刻蓄满了晶莹的泪水,正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父亲陈山,这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子,此刻也早已是虎目含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用那双粗糙的大手,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拍打着儿子的肩膀,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激动、骄傲与欣慰,都通过这简单而直接的动作,传递给儿子。 柳柔柔站在李秀的另一侧,早已是泣不成声。 她用手帕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她痴痴地望着陈平安,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骄傲、爱慕、以及一种与有荣焉的幸福感。 仿佛在这一刻,陈平安身上散发出的光芒,也将她的人生照亮了。 周围的乡邻和一些相熟的人,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也纷纷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向陈平安一家道贺。 “恭喜啊,老陈哥,秀嫂子,你们家平安,可真是出息了。” “十岁的县试案首,这可是咱们青溪县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我就说平安这孩子不一般,将来肯定是做大官的料。” “以后可得好好请我们喝几杯喜酒啊。” 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满了善意、羡慕、以及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巴结与讨好。 陈平安一一拱手回礼,脸上带着温和而谦逊的笑容,应对着这些突如其来的热情。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乃至整个陈家的命运,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正当人群喧闹之际。 “让一让,让一让,老朽的学生中了案首,老朽得去看看。” 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人群外围传来。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方敬儒先生在几名相熟学子的搀扶下,正努力地拨开人群,向着这边快步走来。 老先生今日特意换上了一件簇新的靛蓝色儒衫,花白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矍铄,容光焕发。 当他看到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陈平安时,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喜悦,眼角甚至还泛起了点点泪光。 “先生。”陈平安见到恩师到来,连忙排开众人,上前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好啊,平安。”方先生一把拉住陈平安的手,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位最得意的弟子,“不负所望,当真是不负所望啊。你……你可真是为为师,为我青溪读书人,争了一口气。” 说到最后,老先生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 他教书育人数十载,见过聪慧的,见过勤奋的,也见过家境优渥、资源丰富的。 但像陈平安这般,出身寒微,却能在如此稚龄,便展现出如此惊才绝艳之姿,一举夺得县试案首的,却是平生仅见。 这不仅是陈平安个人的荣耀,更是他方敬儒一生教学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足以让他晚年,引以为傲,慰藉平生。 “先生言重了。”陈平安扶着方先生的手臂,诚恳地说道,“若非先生平日里悉心教诲,谆谆善诱,学生断不敢奢望能有今日之成绩。这份荣耀,当有先生一半。” “好孩子,好孩子,懂得感恩,不骄不躁,好,甚好。”方先生用力地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眼中充满了欣慰与自豪。 师生二人,四目相对,许多话,已不必再说出口。 就在此时,墨韵斋的刘掌柜,也带着一名小厮,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陈……陈案首,恭喜,大喜啊。”刘掌柜一见面,便对着陈平安拱手作揖,脸上的笑容,比盛开的菊花还要灿烂。 “刘掌柜客气了,快快请起。”陈平安连忙回礼。 “哎呀,陈案首这可真是折煞小人了。”刘掌柜直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红封,双手奉上,“小小贺礼,不成敬意,还望陈案首务必赏脸收下。以后若有新作,可千万别忘了咱们墨韵斋啊。” 陈平安知道,这刘掌柜是生意人,眼光毒辣,此刻前来道贺,自然少不了几分功利之心。 但他之前也确实帮过自己不少忙,便也不再推辞,示意父亲陈山收下了红封,并笑着说道:“刘掌柜放心,若有新作,定然第一个送到墨韵斋。” 刘掌柜闻言,更是喜笑颜开,连声道谢。 “陈案首,”他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地说道,“您高中案首的喜讯,以及那篇惊才绝艳的《师说》,小的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府城各大书坊和文会了。想必用不了多久,您的‘南淮麒麟子’之名,便会更加响亮,传遍整个江南道了。” 陈平安心中微微一动,知道这位刘掌柜是想借着自己的名声,将墨韵斋的招牌也一并打出去。 对此,他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一笑,再次表示感谢。 正说话间,贡院门口又是一阵骚动。 只见几名身穿公服的衙役,手捧着托盘,在一名腰悬朴刀,面容刚正的小吏带领下,径直向着陈平安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的小吏,正是那日在搜检时,曾为陈平安解过围的李班头。 “敢问,哪位是本科县试案首,小河村陈平安陈相公当面?”李班头走到近前,目光在人群中一扫,朗声问道。 陈平安上前一步,整理了一下衣衫,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学生便是陈平安,见过李头儿。” 李班头见到是他,,显然也认出了陈平安。 “原来是陈案首,失敬,失敬。”李班头抱拳回了一礼,语气比之前更加客气了几分,“奉本县大人之命,特来为陈案首送上喜报和赏赐。” 说着,他从身后一名衙役手中的托盘上,取过一份用大红洒金纸书写的喜报,双手郑重地递给陈平安。 “恭喜陈案首,金榜题名,荣登榜首。” 喜报之后,便是赏赐。 托盘上,放着几匹颜色鲜亮的红绸,一小袋用红绳系着的银裸子,还有一套全新的文房四宝。 虽然这些东西的实际价值并不算太高,但其象征意义,却是无比重大的。 这代表着官府的正式认可,也代表着陈平安从此便有了“童生”的功名在身,可以享受免除徭役、见官不跪等诸多特权,身份地位已与寻常百姓有了云泥之别。 “多谢县尊大人厚爱,学生愧不敢当,定当再接再厉,不负所期。”陈平安恭敬地接过喜报和赏赐,再次深深一揖。 “陈案首不必过谦。”李班头笑道,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亲近的意味,“县尊大人还特意嘱咐下官转告陈案首。大人说,他对陈案首的才学品行,以及那篇《师说》,都十分欣赏。尤其是此次县试中,那篇关于治理本县水患的策论,更是让他印象深刻,认为陈案首不仅有生花妙笔,更有心怀民瘼、经世致用之才。望陈案首好生努力,将来前程远大,莫要辜负了这一身才学。” 听到这话,陈平安心中又是一阵欣喜。 看来,自己那份冒险写出的“务实”策论,果然得到了张知县的赏识。 能得到一县主官如此明确的肯定和期许,这对于他未来的科举之路,乃至可能踏上的仕途,都将是一份极其宝贵的助力。 送走了报喜的衙役,陈平安的名字,以及他那篇据说关注民生、见解独到的策论,再次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青溪县的大街小巷,成为所有人口中热议的焦点。 他的“神童”之名,经过这次县试案首的检验,变得更加名副其实,也更加耀眼夺目。 无数的目光,或明或暗,或善意或复杂,都聚焦在了这个年仅十岁的少年案首身上。 这案首的荣耀,如同一道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他两世为人积压在心底的些许阴霾,也慰藉了他为了走到这一步所付出的所有艰辛与努力。 第98章 暗箭难防夜遇袭 邻村陈地主大院内,地主陈老爷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地上,是摔碎的茶杯瓷片,管家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口。 “废物。一群废物。”陈老爷咬牙切齿,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连个毛头小子都对付不了,还让他考中了童生,名声越来越响,我陈福生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管家哆哆嗦嗦地磕头:“老爷息怒,老爷息怒。那小子…那小子确实有些邪门,而且现在方先生和族老都护着他,实在…实在不好下手啊。” “不好下手?”陈老爷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那就想办法让他‘好下手’。这小子羽翼未丰,若是再让他顺利通过府试、院试,考中秀才,将来岂不是要骑到我头上拉屎了。” “老爷的意思是…”管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去。”陈老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县城里,那些刀口舔血的亡命徒,花点银子,总能找到几个‘干净利落’的。我要让那小子…‘意外’地消失,或者…让他这辈子都再也拿不起笔。” “是,是。小的明白。”管家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心中一阵寒意。 老爷这是…要下死手了。 平静了没几日的小河村,一股更加凶险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这几日,陈平安除了应付一些必要的道贺,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家里温书,或是去方先生那里请教学问。 县试高中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府试才是真正的考验。 这天傍晚,天色微暗。 陈平安刚从方先生家请教完一个经义上的难题,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田埂小路上。 晚风习习,带着一丝凉意。 田野里一片宁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心中还在默念着方才先生讲解的要点,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就在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一片略显茂密的树林时。 一种莫名的心悸感突然涌上心头,让陈平安的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不对劲。 树林里,太安静了。 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 而且,空气中似乎还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寻常草木的陌生气息。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身体微微一侧,目光警惕地扫向树林深处。 就在此时。 “咻。” 一声轻微的破空声。 一道寒光从树林的阴影中激射而出,直奔陈平安的后心要害。 是箭。 有人放冷箭。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快如闪电,狠辣无比。 若是换了普通孩童,此刻恐怕早已中招倒地。 但陈平安毕竟不是普通孩童。 那股在图书馆中磨砺出的、超越常人的精神感知力,以及这段时间修炼基础内功带来的敏锐反应,在这一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心悸感出现的瞬间,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规避动作。 一个狼狈的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箭。 箭矢擦着衣角飞过,“噗”的一声,深深钉入了旁边的土坯墙。 箭羽兀自颤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好险。 陈平安心中惊出一身冷汗,根本来不及多想。 因为,第二道、第三道寒光,接踵而至。 显然,对方不止一人,而且是有备而来,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脚下猛地发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着与箭矢来向相反的方向窜出。 同时,口中发出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尖啸:“有刺客。救命啊。” 这是他上次对付王二等人时奏效的经验。 大声呼救,或许能引来村民,或许能震慑敌人。 然而,这一次,回应他的不是村民的援手,而是从树林两侧同时扑出的数道黑影。 一共四人。 都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手中都握着明晃晃的短刀,身手矫健,配合默契,显然是专业的打手。 目标明确,就是陈平安。 “小子,休想逃。”其中一个黑衣人声音沙哑地低喝一声,速度最快,手中的短刀化作一道寒芒,直劈陈平安的头顶。 凌厉的刀风扑面而来。 陈平安知道,这次遇到的,是真正的亡命之徒,绝不是王二那种泼皮无赖可以比拟的。 硬拼,死路一条。 唯一的生路,就是逃。 脑海中,关于那片熟悉的后山。 那里,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脚下步法(虽然只是基础,但已非寻常孩童可比)展开,身体在狭窄的田埂上灵活地闪转腾挪,堪堪避过那致命的一刀。 但对方的攻击如同跗骨之蛆,一波接着一波。 四名黑衣人形成合围之势,刀光闪烁,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轻响。 左臂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躲闪不及,还是被其中一人的刀锋划破了衣袖,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鲜血渗出,染红了粗布衣衫。 剧痛传来,让陈平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几分。 不能再这么被动挨打了。 必须突围。 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寻找着可能的突破口。 前方是开阔的田野,无遮无挡,一旦被追上,必死无疑。 左右两侧都有敌人封堵。 唯一的希望,似乎只有…身后的那片树林,以及树林更深处的后山。 虽然那里同样危险,但至少有地形可以利用。 而且… 那个方向,似乎有某种冥冥之中的指引。 拼了。 牙关紧咬,不再犹豫。 趁着一个黑衣人挥刀落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身体猛地一个矮身前冲,如同泥鳅般从对方的腋下钻了过去。 同时,口中再次发出凄厉的呼救声。 “小杂种,还想跑。”那黑衣人反应极快,反手一刀便向他后背劈来。 陈平安根本不敢回头,只是凭借着听风辨位的本能,再次狼狈地向旁边一滚。 刀锋擦着头皮掠过,削下几缕头发。 惊险万分。 顾不上后怕,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拼尽全身力气,朝着记忆中后山那个有神秘痕迹的方向,疯狂逃窜。 四名黑衣人紧追不舍,如同跗骨之蛆。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将这个“神童”扼杀在摇篮之中。 夜色渐浓,树影婆娑。 田埂、小道、灌木丛… 陈平安的身影在黑暗中穿梭,身后的追兵如同催命的符咒,一步步逼近。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体力也在急剧消耗。 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甘心。 绝不甘心。 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从身体深处涌现出来。 脚步,似乎又快了几分。 前方,那片熟悉的、带着神秘气息的山林,越来越近了。 那里,会是生路,还是…更深的绝境? 第99章 误入歧途逢绝境 夜色如同浓墨,将整个山林都浸染得一片漆黑。 陈平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身后那四道黑影如同索命的厉鬼,紧追不舍。 尖锐的树枝划破了衣衫,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细密的血痕。 脚下的石子和树根,也让他好几次差点摔倒。 手臂上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体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 不能停。 一旦停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凭借着对这片后山浅层区域的模糊记忆,以及那股求生的本能,陈平安专挑那些草木茂密、路径难辨的地方钻。 希望能借此摆脱追兵,或者…至少能拖延一点时间。 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喊杀声和脚步声似乎渐渐远了一些。 或许是天黑路滑,或许是地形复杂,那些专业的打手也有些施展不开。 终于,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下,陈平安感觉身后的威胁暂时消失了。 停下脚步,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喉咙里火辣辣的,带着一股血腥味。 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山风一吹,冷得刺骨。 稍稍缓过一口气,立刻警惕地观察四周。 这里…是哪里? 周围全是参天的大树,浓密的灌木,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藤蔓。 根本不是自己平日里活动的浅山区域。 显然,在慌不择路的逃亡中,已经深入了从未踏足过的密林深处。 天色越来越暗,林子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迷路了。 彻底迷路了。 恐惧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了上来。 手臂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又开始渗出鲜血,火辣辣的疼。 必须尽快处理伤口,找到水源,辨别方向,离开这片危险的密林。 脑海中知识再次被调动。 野外生存知识、简易急救方法、辨别方向的技巧… 相关的资料一一浮现。 先处理伤口。 从怀里掏出白天方先生给的一小块干净的棉布(本来是擦汗用的),撕下一条,紧紧缠在伤口上,希望能暂时止血。 然后是辨别方向。 可惜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无法通过星象定位。 周围的树木长势也看不出明显的向阳性。 苔藓?这种阴暗潮湿的密林里,到处都是苔藓,根本无法作为参照。 至于寻找水源… 在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贸然行动,只会更加危险。 身体的虚弱感越来越强烈。 失血、疲惫、饥饿、寒冷… 各种负面状态叠加在一起,不断侵蚀着所剩无几的意志力。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 咬了咬牙,陈平安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身。 必须想办法走出去。 选定一个自认为可能是下山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 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湿滑的泥土,每走一步都异常吃力。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一空。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松软的东西。 还没等反应过来,身体便失去了平衡,向下滚落而去。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淹没在黑暗之中。 身体在陡峭的斜坡上翻滚、碰撞,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剧烈的疼痛。 也不知滚了多久,终于“嘭”的一声,重重地摔在了一片相对平缓的地面上。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根本使不上力气。 手臂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翻滚,再次裂开,鲜血染红了简陋的包扎。 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改变命运的希望… 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荒山野岭?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父母期盼的眼神,柳柔柔温柔的笑容,方先生殷切的教诲… 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还有…那座承载了他所有秘密和希望的图书馆… 如果自己死了,它会怎么样? 会跟着一起消散吗? 还是…会寻找下一个宿主? 胡思乱想间,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越来越沉。 就在快要彻底失去知觉的时候。 模糊的视线中,似乎… 在不远处的黑暗里,隐约看到了一点… 微弱的… 像是…火光? 又像…是个人影? 是错觉吗? 还是…临死前的幻觉?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看清那是什么。 但眼皮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最终,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第100章 仙踪初现鬼谷奇 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中缓缓上浮。 陈平安的眼皮颤动了几下。 艰难地,一道缝隙被撑开。 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晃动。 头脑依旧昏沉,四肢百骸传来散架般的酸痛。 手臂上的伤处,此刻只余下轻微的麻痒。 有人处理过伤口。 这个念头在陈平安脑中一闪而过。 身体躺着的地方有些硌人,似乎是一张石床。 石床表面铺着一层干燥的茅草,倒也算洁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气味,混杂着柴火燃烧的微弱焦香。 陈平安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 视野逐渐清晰起来。 所处之地像是一个山洞,洞壁凹凸不平。 不远处,一堆篝火静静燃烧,火苗跳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火光映照下,一道身影坐在火堆旁。 那是一个老者。 老者背对着石床,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 布袍有些宽大,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 老者手中拿着一根树枝,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火堆。 动作显得悠闲自在。 陈平安试图撑起身体。 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身体的虚弱远超想象。 “咳……” 一声轻咳从陈平安喉咙里发出,干涩沙哑。 火堆旁的老者动作微微一顿。 老者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苍老的面容映入陈平安眼帘。 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额头和眼角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老者静静地看着陈平安,没有开口说话。 目光在陈平安身上来回扫视,像是在审视一件奇特的物品。 陈平安被看得有些发毛。 心中充满了疑惑与警惕。 “是……老先生救了晚辈?” 陈平安挣扎着,用尽力气吐出几个字。 声音依旧虚弱不堪。 老者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 “你这小子,运气倒是不错。” 老者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久未开口说话一般。 “若非老夫恰巧路过,你现在已经成了山里野兽的腹中餐了。” 陈平安听着,心中稍安。 “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陈平安再次尝试活动身体,想要起身行礼。 手肘刚刚撑起一点,一股无力感便汹涌而来。 身体又重重地摔回石床上。 “不必多礼。” 老者摆了摆手。 “你伤势不轻,失血过多,好好躺着便是。” 老者说着,拿起火堆旁的一根烧黑的木柴,添进了火里。 火光跳动得更欢快了些。 山洞内也因此明亮了几分。 陈平安躺在石床上,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这位救命恩人。 老者的衣着简单朴素,甚至可以说有些邋遢。 但身上却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质。 有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老先生……这里是何处?” 陈平安开口问道,试图打破这份沉默。 “此地名为鬼谷。” 老者淡淡地回答。 “鬼谷?” 陈平安心中一动。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你又是如何闯进这深山老林的?” 老者反问道,目光再次落在陈平安脸上。 “晚辈……晚辈是被人追杀,慌不择路,才误入此地。” 陈平安简单叙述了一下经过,隐去了被何人追杀的细节。 老者听完,不置可否。 只是拿起一旁的一个陶碗,从火堆边煨着的一个瓦罐里舀了些什么。 一股浓郁的药香伴随着热气飘散开来。 “喝了。” 老者将陶碗递到陈平安嘴边。 “这是疗伤的汤药,对你恢复有好处。” 陈平安没有犹豫,张口将温热的汤药一点点咽下。 药汁苦涩,却带着一股暖流,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 精神似乎也恢复了一些。 “你这小子,身上的秘密倒是不少。” 老者将空碗放到一旁,突然开口说道。 陈平安的心猛地一沉。 “老先生何出此言?” 陈平安强作镇定,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 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陈平安的皮肉,直视灵魂深处。 “你小小年纪,懂的草药知识,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求生法子,可不像是一个普通农家少年该有的。” 老者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句句敲在陈平安的心坎上。 陈平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畅。 “晚辈……晚辈只是平日里喜欢看些杂书,略懂一些皮毛罢了。” 陈平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杂书?” 老者轻笑一声。 “什么样的杂书,能让你在濒死之际,还想着辨别方向,寻找水源?” 老者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陈平安的额头。 动作很轻。 陈平安却感觉像被一座大山压顶。 “你那脑子里,装的东西,可比老夫这几十年见过的任何一本奇书都要有趣得多啊。” 老者悠悠开口,声音不大。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陈平安的心脏上。 轰! 陈平安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手脚冰凉。 图书馆! 老者知道了图书馆的存在! 这个潜藏在灵魂深处,最大的秘密,竟然……竟然被点破了!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陈平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形容古怪的老者。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老……老先生……你……你在说什么?” 陈平安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恐惧,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老者看着陈平安骤变的脸色,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些。 “小子,不用这么紧张。” “老夫对你脑子里的东西,没什么恶意。” 老者顿了顿,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第101章 心性试探真与假 陈平安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床。 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面对老者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陈平安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强烈的危机感让他几乎要窒息。 深吸一口气,陈平安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老先生说笑了。”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晚辈不过是运气好,逃过一劫罢了。” “至于脑子里的东西,都是些从书上看来的皮毛,不值一提。” 鬼谷先生,也就是眼前的老者,闻言嘿嘿一笑。 笑声有些干涩,像是两块枯木在摩擦。 老者没有再继续追问关于“脑子里东西”的事情。 反而换了个话题。 “小子,说说看,你是如何招惹上那些人的?” 老者拿起一根枯枝,随意地在地上划拉着。 “看那些人的身手,可不像是一般的乡野村夫。” 陈平安微微一怔。 对方这是在……转移话题? 还是另有深意? 陈平安快速地思索着。 这件事关乎陈老爷,也关乎自家生计的根本。 如何说,很重要。 沉吟片刻,陈平安缓缓开口。 “事情的起因,……” 陈平安没有添油加醋地控诉陈老爷的恶行,也没有刻意卖惨博取同情。 只是将双方冲突的起因、经过,以及自己现在被追杀的缘由,客观地叙述了一遍。 叙述过程中,陈平安一直注意着老者的表情。 老者始终平静地听着,偶尔拨弄一下火堆,看不出喜怒。 “如此说来,倒是那陈老爷仗势欺人,心胸狭隘了。” 等陈平安说完,老者才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晚辈自认,此事上我并无过错。” 陈平安接话道。 “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心狠手辣,直接派人追杀。” “那你对那陈老爷,心中是如何作想的?” 老者突然问道,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 “想来,你心中定然是恨意滔天?” 陈平安心中一凛。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说恨,显得自己心胸狭隘,戾气深重。 说不恨,又显得虚伪,不符合人之常情。 略作思索后,陈平安开口道:“恨,自然是有的。” “毕竟,对方想要我的性命。” “但晚辈也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 “若只是意气用事,逞凶斗狠,与那陈老爷又有何异?” “不过……” 陈平安话锋一转。 “人若犯我,我不得不防。” “若有机会,晚辈定要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至少,要让他无法再继续为恶,威胁到晚辈和家人的安全。” 老者听着,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手中的枯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哦?” 老者发出一个拖长的音调。 “若你日后有了足够的力量,你会如何处置那个陈老爷?” “是选择睚眦必报,将他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还是选择宽宏大量,一笑泯恩仇?” 老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层层递进。 仿佛要剥开陈平安所有的伪装,看清其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陈平安心知,这恐怕是某种形式的考验。 对方救了自己,又点破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其目的绝不简单。 此刻的回答,至关重要。 陈平安沉默了片刻,认真思考着老者提出的问题。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不时爆开。 山洞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老先生。” 陈平安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沉稳了许多。 “若晚辈真有那一天,拥有了足够的力量……” 陈平安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向老者的注视。 “首先,这份力量,晚辈会用来保护自己,保护我的家人。” “这是最基本的。” “至于那个陈老爷……” 陈平安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晚辈不会因为一时的仇恨,就滥用力量,将其虐杀。” “那样做,与禽兽何异?” “但晚辈也不会轻易宽恕。” “晚辈会看他日后的行径。” “若他能改过自新,不再为恶,或许晚辈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但若他依旧怙恶不悛,继续鱼肉乡里,甚至威胁到更多无辜之人,那晚辈定然不会手软。” “到那时,晚辈会用合适的方式,让他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这无关乎私人恩怨,而是为了公道。” 老者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眼神中的那份戏谑之色,似乎悄然减少了一些。 “那之后呢?” 老者追问道。 “当你拥有了自保之力,也处理了眼前的仇怨,你又当如何?” “是满足于此,安逸度日?” “还是有更高的追求?” 这个问题,比之前的更加宏大。 也更加考验一个人的心性和格局。 陈平安没有立刻回答。 目光投向跳动的火光,陷入了沉思。 脑海中,浮现出父母辛劳的背影,柳柔柔温柔的笑容,方先生殷切的教诲。 也浮现出那些面黄肌瘦的乡邻,那些在困苦中挣扎的普通人。 还有……那座承载了他所有希望的图书馆。 如果真的拥有了力量,拥有了改变的能力…… “老先生。” 陈平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郑重。 “若晚辈真有余力,晚辈希望……能用我所学到的东西,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 “晚辈脑中,确实有一些……想法和知识。” 陈平安斟酌着措辞。 “或许可以改良农具,增加粮食产量,让百姓不再挨饿。” “或许可以推广一些新的技艺,让大家有更多的谋生手段。” “或许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这个世界,变得稍微好一点点。” 陈平安说完,静静地看着老者。 心中有些忐忑。 不知道这样的回答,是否能让对方满意。 老者久久没有说话。 山洞内,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 良久。 老者缓缓点了点头。 眼神中的戏谑之色已经完全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赞许。 “小子,你这番话,倒还算……实在。” 老者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知进退,明是非,有底线,亦有善念。” “不错。” 第102章 医道玄妙初窥门 老者说完那句“不错”之后,便不再提及之前的话题。 山洞内的气氛,似乎也因此松缓了些许。 老者站起身,走到石床边。 目光落在陈平安手臂上的伤口处。 “小子,把手伸过来。” 老者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平安依言,将受伤的左臂伸了出去。 老者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搭在陈平安的腕脉上。 指尖微凉。 片刻后,老者松开手。 然后,老者开始解开陈平安手臂上原本简陋的包扎。 动作看似随意,却异常轻柔,没有牵扯到伤口分毫。 茅草和布条被一层层揭开。 露出下面已经有些愈合迹象的伤口。 伤口周围的皮肤依旧有些红肿,但比起最初的狰狞模样,已然好了许多。 显然,之前老者已经为陈平安处理过一次。 “你这伤口,还好没有伤及筋骨。” 老者一边检查,一边开口说道。 “只是皮肉伤,加上失血过多,将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老者从腰间的一个布袋里,摸出一些碾碎的草药末。 草药末呈现出深绿色,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清香。 老者将草药末均匀地敷在陈平安的伤口上。 一丝清凉的感觉自伤口处传来,瞬间缓解了那里的灼痛感。 “这是‘三七草’,止血化瘀有奇效。” 老者随口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配上‘金银花’清热解毒,再加少许‘地榆’收敛止血,对你这种外伤最为对症。” 老者又取出一块干净的麻布,熟练地为陈平安重新包扎伤口。 手法简单,却极为牢固。 “伤口最忌污秽,这几日不要沾水。” “饮食也需清淡,忌辛辣发物。” 老者一边包扎,一边讲解着一些伤口处理的要点。 语言简练,却句句直指核心。 陈平安凝神倾听。 老者所说的这些,有些与自己脑中图书馆的基础医术记载相符。 但更多的,是一些更为精妙的细节和经验之谈。 比如不同草药之间的配伍禁忌,剂量把握,以及针对不同体质的微调。 这些都是图书馆中那些冰冷文字所无法完全涵盖的。 村里的郎中,医术更是远远不及。 陈平安将老者的话语,与脑中图书馆的信息一一印证、补充。 许多之前似懂非懂的医理,此刻竟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仿佛一层窗户纸被捅破。 对医道的理解,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提升了一个层次。 “你这小子,悟性倒是不差。” 老者包扎完毕,抬眼看了看陈平安。 见陈平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神中露出一丝赞赏。 “老夫随意说几句,你倒像能听懂几分。” “晚辈只是觉得老先生所言,句句珠玑,发人深省。” 陈平安诚恳地说道。 这并非恭维。 老者刚才那几句看似随意的指点,确实让他受益匪浅。 “哼,少拍马屁。” 老者轻哼一声,却也没有反驳。 老者站起身,在山洞内踱了几步。 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老者停下脚步,目光再次落在陈平安身上。 “你小子除了这点皮外伤,内息似乎也有些紊乱。” 老者突然开口说道。 陈平安心中一惊。 这位老先生,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练的,可是那套粗浅的‘引气诀’?” 老者不等陈平安回答,便继续说道。 陈平安默然。 老者口中的“引气诀”,正是自己从图书馆中找到,并一直修炼的入门心法。 在图书馆的记载中,这套“引气诀”虽然基础,却也中正平和,少有错漏。 怎么到了老者口中,就成了“粗浅”的了? “那‘引气诀’,疏导经脉尚可,但于细微处,却有不少错漏。” 老者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 “譬如,气行‘膻中’,当沉而不浮,你却急于求成,气息上涌。” “再如,意守‘丹田’,需抱元守一,你却时常心猿意马,杂念纷呈。” 老者随口指出了几处陈平安在修炼中常犯的错误。 每一处,都说得精准无比。 仿佛亲眼见过陈平安修炼一般。 陈平安心中越发骇然。 这些修炼中的细微感受和偏差,连自己都只是隐约察觉,难以言明。 老者却能一语道破。 这是何等眼力? “你且按照老夫所说,尝试运转一周天看看。” 老者说道。 陈平安压下心中的震惊,依言闭上双目。 按照老者刚才指点的方法,尝试引导体内那微弱的气息运转。 调整呼吸,放空心神。 将意念集中在丹田。 这一次,陈平安特意放缓了气息运行的速度,感受着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当气息行至“膻中穴”时,他刻意将意念下沉。 果然。 之前那种气息上浮,胸口发闷的感觉,顿时减轻了不少。 气息流转,也变得更加顺畅。 当意念回归丹田,抱元守一时,陈平安也极力排除杂念。 虽然依旧无法做到完全的心无旁骛,但比起之前,已然有了显着的进步。 一个周天运转下来。 陈平安只觉得神清气爽,体内那股微弱的暖流,似乎也壮大了几分。 效果立竿见影! 陈平安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老者,眼神中充满了惊喜和敬佩。 “多谢老先生指点!” 陈平安真心实意地说道。 老者这番指点,胜过自己数月苦修。 “哼,不过是些微末伎俩罢了。” 老者摆了摆手,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老夫看你小子,心性还算过得去,勉强顺眼。” 老者顿了顿,目光扫过陈平安。 “老夫在这鬼谷之中,闲来无事,倒是可以指点你一些东西。” “至于能学到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陈平安心中一喜。 老者这番话,无疑是巨大的惊喜。 这算是……初步认可了自己? 愿意传授自己本事了? 第103章 伐毛洗髓苦与痛 陈平安满怀期待地看着老者。 以为老者接下来会传授什么高深的武功招式,或者玄妙的内功心法。 然而,老者却并未如陈平安所想的那般。 老者转身走到山洞一角。 那里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以及晾晒着的各种草药。 老者从一个不起眼的瓦罐中,倒出了一碗药汤。 药汤呈深褐色,近乎墨色。 一股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既有草木的腥涩,又夹杂着某种矿物的刺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 光是闻着这气味,就让人有些反胃。 “喏,喝了它。” 老者端着那碗药汤,走到陈平安面前,递了过去。 语气平淡,不带丝毫情绪。 陈平安看着碗中那黑乎乎、散发着怪味的药汤,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老先生,这是……” 陈平安有些迟疑地问道。 “少废话,让你喝就喝。” 老者瞪了陈平安一眼。 “莫非你以为,老夫会害你不成?” 陈平安心中一凛。 确实,对方若要害自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而且,刚才的医术指点和内功纠错,都让自己受益匪浅。 这位老先生,行事虽然古怪,但应该不是什么歹人。 想到此处,陈平安不再犹豫。 伸出双手,接过那碗药汤。 入手温热。 深吸一口气,陈平安屏住呼吸,仰头便将那碗药汤一饮而尽。 药汤入口,味道更是难以言喻。 苦涩、辛辣、酸臭…… 各种古怪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直冲脑门。 陈平安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硬生生将药汤咽了下去。 药汤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起初,并无太大感觉。 但仅仅过了数息时间。 一股灼热的气流,猛然自小腹处升腾而起。 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瞬间席卷全身。 “呃!” 陈平安闷哼一声。 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炉之中。 皮肤滚烫,血液沸腾。 每一寸血肉,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那股灼热感还未完全退去,一股极致的冰寒又突兀地涌现。 仿佛数九寒冬,赤身裸体置身于冰天雪地。 彻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 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冷热交替。 如同身处炼狱。 陈平安的身体蜷缩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 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 紧接着,更为剧烈的痛苦袭来。 骨骼! 陈平安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又像是被一寸寸敲碎。 经脉! 体内的经脉,像是被无数根钢针穿刺。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会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痛! 难以言喻的痛! 仿佛灵魂都在被撕裂。 陈平安的意识开始模糊。 想要嘶吼,想要惨叫,想要满地打滚。 但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却在支撑着他。 那是属于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历经世事磨砺出的坚韧。 咬紧牙关! 陈平安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鲜血从嘴角溢出,带着一股铁锈味。 不能喊! 不能求饶! 这是考验! 陈平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老先生一定是在考验自己的意志! 老者就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着陈平安的惨状。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似乎眼前这个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少年,与自己毫不相干。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异常缓慢。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陈平安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在被反复地打碎、重组。 碎裂,然后愈合。 再碎裂,再愈合。 这个过程,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汗水,早已浸透了陈平安的衣衫。 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体内的力量,在一点点流逝。 意志力,也逐渐被消磨。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时辰,又或许更久。 陈平安的意识,终于在无休止的痛苦中,彻底陷入了黑暗。 身体一软,瘫倒在冰冷的石地上,人事不知。 ……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微亮。 洞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一缕晨光,从山洞的缝隙中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平安缓缓睁开眼睛。 感觉……有些不一样。 身体,似乎变得格外轻盈。 之前那种沉重、滞涩的感觉,消失无踪。 手臂上的伤口,也不再有丝毫痛楚,只剩下淡淡的麻痒。 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 动作流畅,充满了力量感。 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柴火的焦糊味,甚至泥土的芬芳,都变得异常清晰。 听觉也敏锐了许多。 洞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溪流的潺潺声,都清晰可闻。 陈平安从石床上坐起身。 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皮肤表面,渗出了一层黏腻的黑色污垢。 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这就是……伐毛洗髓? 陈平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再看自己的皮肤,虽然依旧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似乎多了一层淡淡的光泽。 原本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色,此刻也恢复了红润。 体内,似乎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在缓缓流淌。 比之前修炼出的那丝内息,要精纯、雄厚得多。 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第104章 心法入门气自华 陈平安正感受着身体的变化,老者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晨光勾勒出老者瘦削的轮廓。 老者手中端着一个陶碗,里面盛着清水。 “醒了就先去把自己收拾干净。” 老者将陶碗放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语气依旧平淡。 “臭小子,一身污秽,熏死人了。” 陈平安闻言,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异味。 连忙起身,走到山洞外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 溪水清澈见底,冰凉刺骨。 陈平安脱去身上早已被汗水和污垢浸透的衣物,跳入溪水中。 一番清洗之后,顿感神清气爽。 换上一套老者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干净粗布衣裤,虽然不太合身,却也整洁。 回到山洞,老者正坐在火堆旁,闭目养神。 见陈平安进来,老者缓缓睁开眼睛。 目光在陈平安身上扫视了一圈。 “嗯,还算像点样子。” 老者点了点头,似乎对陈平安能撑过药力,颇为满意。 “你小子,毅力倒是不错。” “能撑过老夫这‘九转洗髓汤’的,可不多见。” 陈平安闻言,心中了然。 原来那碗气味古怪的药汤,竟有如此名堂。 想来定是极为珍贵的药方。 “多谢老先生赐药。” 陈平安躬身行了一礼,真心实意地感谢。 “不必谢我。” 老者摆了摆手。 “药是好药,但也要看人。” “若是心志不坚之辈,喝了此汤,非但无益,反而会爆体而亡。” “你能撑过来,是你自己的造化。” 老者说着,站起身。 “既然你已伐毛洗髓,根基已固,老夫今日便传你一套真正的内功心法。” 陈平安心中一喜,连忙凝神静听。 “此心法名为‘归元诀’,乃老夫早年偶然所得。” “算不上什么绝世神功,但胜在平和中正,循序渐进,最适合打熬根基。” “比起你之前练的那套粗浅‘引气诀’,要高明不少。” 老者负手而立,开始缓缓念诵口诀。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心法口诀并不算长,约莫数百言。 但字字珠玑,艰深晦涩。 许多字词,陈平安闻所未闻。 更不用说理解其中蕴含的深意。 老者念诵的速度不快不慢,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暗合某种天地至理。 陈平安不敢有丝毫分心,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老者的声音上。 凭借着穿越而来的福利——那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以及脑内图书馆带来的辅助理解能力,陈平安勉强将这数百字的口诀,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老者念完一遍口诀,便停了下来。 “记住了多少?” 老者开口问道。 “回老先生,晚辈……都记下了。” 陈平安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虽然口诀记住了,但其中的含义,却是一知半解。 “嗯?” 老者眉头微微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都记下了?” 老者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 “这‘归元诀’口诀,寻常人听上一遍,能记住三成就已算不错。” “你小子,莫不是在诓骗老夫?” “晚辈不敢。” 陈平安连忙说道。 “只是晚辈愚钝,虽记下口诀,却不解其意。” “哼,不解其意就对了。” 老者轻哼一声。 “若是听一遍就能尽数领悟,那这世上的高手,岂不遍地都是了?” 老者说着,深吸一口气。 体内似乎有微弱的气流涌动。 老者开始演示“归元诀”的气息运行路线。 双目微闭,神态肃穆。 随着老者意念引导,一股无形的气息,自丹田而起,缓缓流经十二正经,奇经八脉。 每一个穴位,每一条经络,气息流转的快慢、强弱,都清晰可见。 当然,这种“可见”,并非肉眼可见。 而是一种奇妙的感应。 陈平安虽然看不见老者体内的气息流动,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气息的轨迹和韵律。 仿佛老者的身体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容器,内息的每一次运转,都烙印在了陈平安的脑海之中。 一遍演示完毕。 老者收功而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看清楚了?” 老者问道。 “回老先生,晚辈……大致看清楚了。” 陈平安回答道,心中依旧有些茫然。 那气息运行路线,看似简单,实则玄奥无比。 许多细微之处的变化,稍纵即逝,难以捕捉。 “嗯。” 老者点了点头,似乎对陈平安的回答并不意外。 “口诀已传,路线已示。” “接下来,便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何时能引气入体,修出第一缕‘归元真气’,何时才算真正入门。” 老者说完,便不再理会陈平安。 自顾自地走到火堆旁坐下,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火焰。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 盘膝坐下,开始尝试修炼这套“归元诀”。 闭上双目,默念口诀。 脑海中,回忆着刚才老者演示的气息运行路线。 有了伐毛洗髓的基础,陈平安的身体对气息的感应,比之前敏锐了数倍。 再加上之前修炼“引气诀”的经验,虽然两套功法有所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 陈平安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股伐毛洗髓后残存的暖流。 按照“归元诀”的路线,缓缓运转。 起初,并不顺利。 气息时常在某些关窍处受阻,难以寸进。 甚至有几次,因为引导不当,导致气息逆行,胸口一阵发闷。 但陈平安并未气馁。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调整。 结合着脑中图书馆对人体经络穴位的详细记载,不断修正着自己的理解。 时间一点点过去。 山洞内,寂静无声。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陈平安细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陈平安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丹田之中,突然微微一震。 一缕微弱至极,却精纯无比的气息,悄然生成。 这股气息,与之前修炼“引气诀”产生的内息截然不同。 更加凝练,更加纯粹,也更加富有生机。 “归元真气!” 陈平安心中一喜。 成功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缕,但却代表着,他已经成功踏入了“归元诀”的门槛! 陈平安连忙收敛心神,继续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缕新生的真气,在经脉中运转。 一旁闭目养神的老者,眼皮微微动了动。 嘴角似乎向上牵起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当陈平安完成一个周天的运转,缓缓睁开眼睛时,正对上老者那双深邃的眸子。 “不错。” 老者淡淡地开口。 “比老夫预想的,要快上一些。” “看来,你小子的悟性,确实不俗。” 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陈平安能听出其中蕴含的一丝赞许。 “多谢老先生指点。” 陈平安心中充满了感激。 “不必高兴得太早。” 老者话锋一转。 “内功修炼,非一朝一夕之功。” “入门只是开始,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切记,修炼内功,需循序渐进,不可贪功冒进,否则极易走火入魔,轻则经脉受损,重则性命不保。” 老者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还有一点,你务必牢记。” “你所修内功,以及老夫传你的其他东西,在外人面前,绝不可轻易显露。” “否则,必会引来无穷后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不用老夫多说?” 第105章 师徒名分暂未定 陈平安感受着体内那缕初生的“归元真气”。 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勃勃生机。 身体的轻盈,五感的敏锐,以及对周遭环境更清晰的感知,都让陈平安明白,自己的人生,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切,都拜眼前这位神秘的老者所赐。 救命之恩,传功之情,伐毛洗髓的再造之德。 桩桩件件,都重如泰山。 陈平安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 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陈平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 郑重其事地,便要朝着老者跪下,行拜师大礼。 “老先生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晚辈陈平安,愿拜老先生为师,侍奉左右,聆听教诲!” 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真诚与赤忱。 然而,就在陈平安双膝即将触地的一刹那。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凭空出现,托住了陈平安的身体。 陈平安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气墙挡在身前,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再跪下去分毫。 “行了行了,不必搞这些虚礼。” 老者摆了摆手,语气依旧是那般随意。 “老夫说过,只是随手指点你几下罢了。” “可没说过要收你为徒。” 陈平安闻言,心中一急。 “老先生,您……” “怎么?老夫指点你几句,你就非得赖上老夫不成?” 老者斜了陈平安一眼,似笑非笑。 “这世上,想拜老夫为师的人,能从这鬼谷排到山外头去。” “老夫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一个个教。” 陈平安听出老者话语中的调侃之意,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晚辈知道老先生是世外高人,不轻易收徒。” “但晚辈是真心想要跟随老先生学习,并非一时冲动。” “还请老先生给晚辈一个机会。” 陈平安恳切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期盼。 老者看着陈平安这副模样,沉默了片刻。 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收徒之事,讲究个缘法。” “老夫与你,萍水相逢,算是有缘。” “但缘分深浅,却非一朝一夕能够定论。” 老者顿了顿,继续说道:“老夫传你‘归元诀’,已是破例。” “至于师徒名分,现在谈还为时过早。” “一切,且看你日后的表现,也看你我之间的缘分是否足够。” 老者的话,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却也没有完全拒绝。 给陈平安留下了一丝希望。 陈平安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明白,这种事情,强求不得。 “晚辈明白了。” 陈平安恭敬地说道。 “多谢老先生指点。” “嗯。” 老者应了一声。 目光再次打量了一下陈平安。 “你身上的伤势,已无大碍。” “那‘九转洗髓汤’的药力,也基本化开,融入了你的四肢百骸。” “这鬼谷之中,不是你久留之地。” “今日,你便下山去。” 老者说着,伸手指了指山洞外的一个方向。 “从那边一直往南走,大约半日路程,便能走出这片深山。” 陈平安闻言,心中一动。 自己失踪了这么久,爹娘和柔柔,一定急坏了。 确实该早些回去了。 “是,老先生。” 陈平安应道。 虽然心中对这位神秘的老者充满了不舍,但也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临走之前,老夫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老者的神色,变得严肃了些。 “你此番下山,切记,不可轻易与人动手。” “你初学内功,根基未稳,若是强行催动,极易损伤经脉。” “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暂避锋芒,来日方长。” “多谢老先生提点,晚辈谨记在心。” 陈平安认真地回答。 “还有,你那脑子里的东西……” 老者话锋一转,又提到了那个让陈平安心惊肉跳的秘密。 陈平安心头一紧。 “虽然老夫不知其来历,但想来定非寻常。” “此物,既是你的机缘,也可能是你的祸根。” “日后行事,务必小心谨慎,万不可轻易示人,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老者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郑重。 “晚辈明白。” 陈平安心中凛然,将老者的告诫深深印在脑海。 老者点了点头,似乎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毕。 老者转身,从旁边的一个石架上,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 木盒的材质普通,却制作得颇为精致。 “这个,你拿着。” 老者将木盒递给陈平安。 陈平安接过木盒,入手微沉。 “老先生,这是……” 陈平安疑惑地问道。 “一些调理身体的丹药,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对你稳固根基,有些好处。” 老者淡淡地说道。 “每日服用一粒,不可多食。” “多谢老先生厚赐。” 陈平安再次道谢。 老者似乎不愿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 “去。” 陈平安拿着木盒,心中百感交集。 知道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再次朝着老者深深一揖。 “老先生大恩,晚辈永世不忘。” “他日若有机会,晚辈定当再来拜访。” 说完,陈平安不再犹豫,转身朝着老者指点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老者那略显沙哑的声音。 “小子,等等。” 陈平安连忙停下脚步,转过身。 “老先生还有何吩咐?” 老者看着陈平安,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沉吟了片刻,老者才缓缓开口。 “老夫近日在研制一种丹药,尚缺一味主药。” “那味主药,名为‘九叶龙涎草’,极为罕见。” “据说,只生长在极阴极寒之地,且百年方能成熟一株。” 老者说到这里,顿了顿。 目光不经意地扫了陈平安一眼。 “老夫年事已高,不便远行。” “你若日后有缘得见此草,可否为老夫寻来?” 陈平安心中一动。 这……莫非是老先生留下的考验,或者未来的联系? “老先生放心!” 陈平安郑重地说道。 “晚辈一定将此事放在心上。” “若真能寻到‘九叶龙涎草’,定当第一时间为老先生送来!” “嗯。” 老者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之色。 “去。” 老者再次挥了挥手。 这一次,陈平安没有再停留。 最后看了一眼这位神秘的鬼谷先生,将老者的样貌深深印在脑海。 然后,毅然转身,踏上了下山的路。 山路崎岖,却不再像来时那般艰险。 身体的轻盈,让陈平安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脑海中,回荡着老者的教诲和嘱托。 怀中,揣着那盒丹药和“归元诀”的秘密。 第106章 死里逃生归故里 山路蜿蜒,林木葱郁。 陈平安按照老者指点的方向,一路向南。 伐毛洗髓之后,身体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原本崎岖难行的山路,此刻走起来,却感觉步履轻快,毫不费力。 即便如此,陈平安依旧不敢大意。 在下山途中,陈平安特意找了些泥土和草汁,将身上那件干净的粗布衣衫弄得脏污破损。 又在脸上和手臂裸露的皮肤上,添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手臂上原本的伤口,虽然在老者的丹药和神奇医术下,已经愈合了大半,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但为了掩人耳目,陈平安还是用布条重新包扎起来,故意弄得有些狼狈。 毕竟,一个失踪数日、经历追杀和迷路的人,若是完好无损、精神抖擞地出现,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如此这般,折腾了大半日。 临近傍晚时分,熟悉的村落轮廓,终于出现在了远处的山坳之中。 小河村。 陈平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当陈平安衣衫褴褛、带着一身“伤痕”出现在村口时。 整个小河村都像是炸开了锅。 “平安!是平安回来了!” 一声惊喜的呼喊,划破了村庄的宁静。 最先发现陈平安的,是几个在村口玩耍的孩童。 孩童们尖叫着,四散跑开,将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 很快,陈家的院门口,便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的村民。 陈山和李秀夫妇,正焦急地与方敬儒商议着什么。 旁边,柳柔柔红着一双兔子般的眼睛,不住地抹着眼泪。 显然,陈平安的“失踪”,已经让这几位至亲之人,心急如焚。 “爹!娘!先生!柔柔!” 陈平安看到亲人焦急担忧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连忙高声喊道。 声音因为刻意压制,带着一丝沙哑和虚弱。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陈山、李秀、方敬儒和柳柔柔等人,猛地转过身来。 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虽然狼狈不堪,却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时。 四人脸上的焦急和担忧,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狂喜所取代。 “平安!” 李秀尖叫一声,也顾不得其他,疯了一般朝着陈平安冲了过来。 一把将陈平安紧紧抱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吓死娘了!吓死娘了啊!” 陈山也是虎目含泪,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上下打量着陈平安。 看到陈平安身上那些“伤痕”和破烂的衣衫,陈山的心都揪了起来。 “平安,你这是……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方敬儒和柳柔柔也快步围了上来。 方敬儒脸色凝重,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柳柔柔更是哭得梨花带雨,伸出手想碰触陈平安,又怕弄疼了他,一时间手足无措。 “平安哥哥,你……你没事?” 柳柔柔哽咽着问道,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周围的村民们,也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平安这孩子,这是遭了什么罪啊?” “看这模样,怕是在山里吃了大苦头了!” 面对众人关切的目光和焦急的询问。 陈平安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按照早已在路上编好的说辞,缓缓开口。 “爹,娘,先生,柔柔,让你们担心了。” 陈平安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和后怕。 “前日,晚辈从镇上回来,在路上……又遇到了上次那些歹人。” 陈平安刻意模糊了歹人的身份,没有明说是否与陈老爷有关。 “晚辈见势不妙,只能慌忙逃命。” “慌不择路之下,跑进了深山之中,结果……结果就迷路了。” 陈平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恼和恐惧。 “山里林子太大,晚辈怎么也转不出去。” “后来,不小心从一个陡坡上摔了下去,受了些伤。” 陈平安指了指自己手臂上包扎的伤口,和身上那些伪造的擦伤。 “幸好,以前跟爹采药的时候,学到一些辨别方向和处理伤口的方法。” “再加上运气好,才勉强找到了出山的路。” 陈平安的这番说辞,半真半假。 既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失踪数日,又将鬼谷先生的奇遇,完美地掩盖了过去。 重点强调了迷路和摔伤,淡化了被追杀的细节和伤势的“严重性”。 如此一来,既显得合情合理,又不会引起太多的联想。 众人听完陈平安的叙述,都是一阵后怕。 李秀更是哭得泣不成声,抱着陈平安不肯松手。 “天杀的歹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陈山气得浑身发抖,双拳紧握。 “平安,你放心,爹一定想办法,不能再让那些人逍遥法外!” 方敬儒眉头紧锁,沉吟道:“平安,你确定是上次那些人吗?” “学生……当时只顾着逃命,天色也有些暗,看得不太真切。” 陈平安摇了摇头,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只是感觉……他们的身形和上次那些人有些相似。” 方敬儒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这种事情,没有真凭实据,确实不好下定论。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方敬儒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庆幸。 “人没事,比什么都强。” 柳柔柔看着陈平安手臂上那浸着血迹(伪装)的布条,心疼得眼泪又流了下来。 “平安哥哥,你的伤……要不要紧?” 柳柔柔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陈平安的胳膊。 “快,快让姐姐看看。” “柔柔,我没事,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 陈平安连忙安慰道。 心中却暗自叫苦。 老先生处理的伤口,早已用了上好的金疮药,此刻若是拆开,恐怕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了。 这要是被柔柔看到,自己的说辞岂不是要露馅? “不行!一定要看看!” 柳柔柔却异常坚持,不由分说地便要拉着陈平安回家换药。 “你流了这么多血,怎么能说没事呢?” 李秀也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对对对,快回家,让你爹去请郎中过来瞧瞧。” “娘,柔柔,真不用麻烦郎中了。” 陈平安急中生智,连忙说道。 “晚辈在山里的时候,自己已经用草药处理过了。” “现在感觉好多了,就是有些累,想歇歇。” 陈平安一边说着,一边巧妙地用另一只手捂住受伤的胳膊,不让柳柔柔轻易拆开。 “这怎么行?万一伤口发炎了怎么办?” 柳柔柔依旧不放心,撅着小嘴说道。 “柔柔,听平安哥哥的,我真的没事。” 陈平安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等我歇过来,再让你们看,好不好?” 见陈平安如此坚持,柳柔柔虽然心中担忧,却也不好再强求。 只能扁了扁嘴,点了点头。 “那……那好。” “平安哥哥,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一群人簇拥着陈平安,回到了陈家小院。 一场虚惊,总算是暂时平息了下去。 第107章 内外兼修秘藏身 回到家中,陈平安开始了名义上的“休养”。 每日里,除了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轻省活计,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小屋内温习功课。 府试在即,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陈山和李秀看在眼里,既心疼儿子“大病初愈”还要苦读,又为儿子的上进感到欣慰。 柳柔柔更是每日都会送来一些滋补的汤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方敬儒也时常过来探望,指点陈平安学业上的疑难。 在众人眼中,陈平安依旧是那个勤奋好学、聪慧懂事的少年郎。 只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沉稳。 然而,无人知晓的是,在那些看似平静的日夜之下,陈平安正进行着另一番不为人知的修行。 夜深人静,当整个小河村都沉入梦乡。 陈平安小屋内的油灯,却依旧亮着微弱的光芒。 窗户紧闭,门也从里面闩好。 陈平安盘膝坐在床榻之上,双目微闭,五心朝天。 默运老者传授的“归元诀”心法。 丹田之中,那缕初生的“归元真气”,随着功法的运转,缓缓在经脉中流淌。 伐毛洗髓之后,陈平安的身体如同被打磨过的璞玉,对天地元气的感应和吸纳能力,都远胜从前。 修炼“归元诀”的速度,比之前自己摸索“引气诀”时,快了何止数倍。 虽然每一个周天下来,真气的增长依旧微乎其微。 但这种缓慢而稳定的进步,却让陈平安心中充满了踏实感。 每一次真气的增长,都意味着自身力量的增强,也意味着多了一分自保的本钱。 除了内功修炼,陈平安也没有落下对医道的学习。 白天温习功课的间隙,或者夜阑人静之时。 陈平安便会沉浸在脑海中的那座图书馆里。 系统地整理、学习基础的医理知识和各种草药的药性。 将鬼谷先生在山洞中那几句看似随意的指点,与图书馆中浩如烟海的理论知识,相互印证,融会贯通。 之前许多似懂非懂的医理,此刻都变得清晰明了。 对草药的辨识和运用,也更加得心应手。 老先生那手神乎其技的医术,给陈平安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陈平安明白,这不仅仅是一门救死扶伤的技艺,更可能在关键时刻,成为自己的一张底牌。 修炼内功,研习医道。 这两件事情,陈平安都进行得极为隐秘。 老先生的告诫,陈平安始终牢记在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这个未知的世界,多一份底牌,就多一分保障。 但也可能,多一分危险。 因此,在任何人面前,陈平安都绝不显露自己身怀武功,或者拥有超乎常人的恢复力和感知力。 手臂上的伤口,在老者丹药的作用下,早已痊愈。 但陈平安依旧每日更换着“草药”和布条,做出伤势正在缓慢恢复的假象。 平日里的行为举止,也尽量与一个“大病初愈”、身体尚有些虚弱的读书人身份相符。 偶尔帮家里挑水劈柴,也会故意表现得有些吃力。 这种刻意的隐藏,虽然有些辛苦,但陈平安却乐在其中。 仿佛在进行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游戏。 身体素质的全面提升,带来的并不仅仅是力量和敏捷。 陈平安发现,自己的记忆力、理解力,乃至精神的集中程度,都比以前有了不小的增强。 同样的功课,以前或许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完全掌握。 现在,可能只需要半个时辰,甚至更短。 而且,学习之后,精神依旧饱满,不像以前那般容易疲惫。 这种变化,对陈平安的学业,无疑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原本就天资聪颖的陈平安,如今更是如虎添翼。 对于陈平安这种“突飞猛进”的变化。 陈山和李秀夫妇,自然是喜不自胜。 只当是儿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天爷开眼,让儿子开了窍。 方敬儒也对陈平安的表现赞不绝口。 认为陈平安是经历了一番生死考验之后,心智更加成熟,对学问的领悟也更上一层楼。 柳柔柔更是满心欢喜,觉得自己的平安哥哥,变得越来越厉害了。 只有陈平安自己清楚,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那场在鬼谷中的奇遇。 以及,那个神秘莫测,却又对自己倾囊相授的鬼谷先生。 日子,就在这种明暗交织的修行与学习中,一天天过去。 陈平安的内功,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长。 医道知识,也在不断积累。 而府试的日期,也越来越近了。 对于即将到来的府试,陈平安心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充满了信心。 不仅仅是因为学问上的精进。 更是因为,心中多了一份不为人知的底气。 第108章 地主惊疑暂蛰伏 青竹镇,陈家大宅。 书房内,气氛有些压抑。 陈老爷阴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两颗光滑的核桃。 核桃在他掌心滚动,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书房下首,跪着两个形容狼狈的汉子。 正是前些日子,被派去“解决”陈平安的那伙江湖败类中的头目。 “废物!一群废物!” 陈老爷猛地将手中的核桃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核桃滚落到那两个汉子的脚边。 “区区一个毛头小子,你们四个人,竟然还让他给跑了?” 陈老爷的声音中充满了怒火。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 为首的那个刀疤脸汉子,连忙磕头求饶。 “不是小的们不尽力,实在是……实在是那小子,有些邪门啊!” “邪门?” 陈老爷眉头一挑,冷哼一声。 “一个黄口小儿,能有什么邪门之处?” “莫不是你们办事不利,故意找借口搪塞老夫?”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刀疤脸汉子连连摆手,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老爷,那小子……那小子跑得飞快,专往那深山老林里钻。” “而且,小的们追到半路,似乎……似乎还遇到了些麻烦。” 刀疤脸汉子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吞吐。 “什么麻烦?” 陈老爷追问道。 “小的们……小的们好像在林子里,看到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刀疤脸汉子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胡说八道!” 陈老爷厉声呵斥。 “光天化日之下,哪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看你们就是被那小子给吓破了胆!” “老爷明鉴啊!”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也连忙帮腔。 “那小子,确实有些古怪。” “小的们追丢了他之后,在林子里转悠了许久,都没找到他的踪迹。” “后来,小的们还打听到,那小子……那小子竟然平安无事地回村了!” 尖嘴猴腮的汉子说到这里,偷偷觑了一眼陈老爷的脸色。 “而且,听说那小子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这就奇了怪了,深山老林里,豺狼虎豹何其多也。” “一个半大孩子,迷了路,还受了伤,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刀疤脸汉子接过话茬,添油加醋地说道:“小的们怀疑,那小子……那小子背后,恐怕有什么高人指点,或者是有什么……奇遇!” “不然,断然不可能如此轻易脱险!” 陈老爷听着两个手下的禀报,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丝惊疑所取代。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陈平安……回来了? 还安然无恙? 这怎么可能? 陈老爷原本以为,陈平安一个小小的农家子,就算侥幸逃脱了第一次,也绝不可能在深山老林中存活下来。 没想到,竟然…… “你们确定,那小子真的回来了?” 陈老爷沉声问道。 “千真万确,老爷!” 刀疤脸汉子连忙回答。 “小河村那边都传遍了。” “据说,还是他家里人准备进山搜寻的时候,那小子自己走回来的。” 陈老爷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难道,这陈平安背后,真的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力量? 或者,真如这些废物所说,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得了什么奇遇? 想起陈平安之前那些层出不穷的话本故事,以及那远超同龄人的聪慧和“毒舌”。 陈老爷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 更让陈老爷忌惮的是,陈平安如今已经是“童生”了。 虽然只是最低等的功名,但也算是官府认可的读书人。 有了这层身份护体,再想用以前那种简单粗暴的手段对付他,风险就大得多了。 万一事情闹大,捅到官府那里,自己也讨不了好。 “那小子……最近在做什么?” 陈老爷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 “回老爷,听说那小子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家养伤,温习功课,准备参加接下来的府试。” 刀疤脸汉子回答道。 “府试?” 陈老爷眼神微微一眯。 心中盘算起来。 若是让这陈平安真的考中了秀才,那可就更麻烦了。 秀才可是有免除徭役、见官不跪等特权的。 到那时,自己再想拿捏他,就难上加难了。 不行! 绝不能让这小子再得意下去! 但,现在却不宜再轻易动用暴力手段。 一来,打草惊蛇,反而会引起那小子更深的警惕。 二来,若是那小子背后真有什么“背景”,自己贸然行事,恐怕会引火烧身。 “你们两个,先下去。” 陈老爷挥了挥手,语气有些疲惫。 “这件事,老夫自有计较。” “是,老爷。” 两个汉子如蒙大赦,连忙磕头告退。 待两人离开后,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陈老爷靠在太师椅上,闭目沉思。 良久,陈老爷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 “陈平安……老夫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 既然明的不好来,那就来暗的。 既然暴力行不通,那就从其他方面下手。 比如……经济。 想到这里,陈老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 小河村,陈家。 陈平安自然不知道陈老爷心中的盘算。 但这些日子以来,陈平安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变化。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来自陈家的监视和骚扰,似乎减少了许多。 以前,总能感觉到村口或自家附近,有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暗中窥探。 最近,这些身影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就连之前柳氏布行那边,因为陈家施压而导致的一些生意上的小麻烦,也似乎有所缓和。 “看来,那陈老狐狸,暂时是被‘震慑’住了。” 陈平安心中暗道。 想来,自己“死里逃生”并且安然归来这件事,已经引起了陈老爷的警惕和怀疑。 再加上自己童生的身份,让对方不敢再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 这倒是个好消息。 至少,可以为自己争取到一段相对安稳的时间,用来提升实力。 但,陈平安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 以陈老爷那种睚眦必报、贪得无厌的性子,绝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暂时蛰伏,不过是为了寻找更稳妥的机会,或者更阴险的打压方式罢了。 暴风雨来临之前,往往都是平静的。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无论那陈老狐狸想耍什么花招,自己接着便是。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提升自身的实力。 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能从容应对一切未知的挑战。 第109章 医理初证辨微恙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河村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陈平安依旧每日温习功课,暗中修炼,生活规律而充实。 这日午后,陈平安从方敬儒先生家中请教完学问回来。 路过村东头七叔公家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 七叔公是村里的族老,平日里对陈平安一家颇为照顾。 陈平安记得,前些日子就听说七叔公身体不适,一直咳嗽。 也请了镇上的郎中来看过,吃了不少汤药,却似乎效果不大。 此刻听到这咳嗽声,比之前几日,似乎更加重了些。 陈平安心中一动,便拐进了七叔公家的院子。 “七叔婆,七叔公在吗?” 陈平安朝着屋里喊了一声。 “是平安啊,快进来快进来。” 七叔婆从屋里迎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愁容。 “你七叔公在屋里躺着呢。” 陈平安跟着七叔婆走进屋内。 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 七叔公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有些苍白,精神看起来颇为萎靡。 看到陈平安进来,七叔公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咳咳……是平安来了啊。” “快坐,快坐。” “七叔公,您身体好些了吗?” 陈平安关切地问道,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唉,老毛病了,不见好啊。” 七叔公叹了口气,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吃了好些药,还是咳得厉害,这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七叔婆在一旁接口道,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镇上的王郎中也来看过了,说是风寒入体,开了些驱寒的方子,可这都十多天了,也不见起色。” 陈平安闻言,目光落在七叔公的脸上。 借着屋内不算明亮的光线,陈平安仔细观察着七叔公的面色、舌苔以及呼吸的频率。 这是从鬼谷先生那里学到的,以及在图书馆中看到的“望闻问切”中最基础的“望”和“闻”。 七叔公的面色虽然苍白,但并非那种纯粹的虚弱之白,反而隐隐透着一丝暗沉。 舌苔厚腻,边缘似乎还有些齿痕。 呼吸虽然急促,但咳嗽的声音,却带着一丝痰音,显得有些沉闷。 这些细微的症状,似乎与寻常的风寒咳嗽,有所不同。 陈平安心中暗自思忖。 莫非……七叔公的咳嗽,并非简单的风寒所致? 可能与饮食有关,或者是某种旧疾引发的? “七叔婆,七叔公平日里的饮食,都吃些什么?” 陈平安状似随意地问道。 “唉,他这病着,也没什么胃口。” 七叔婆回答道。 “就喝点米粥,吃点清淡的小菜。” “前些天,看他咳得厉害,柔柔那孩子还特地送了些雪梨过来,说是润肺止咳的,就给他炖了些冰糖雪梨水喝。” “雪梨?” 陈平安心中微微一动。 雪梨性寒,对于风热咳嗽,确实有清热润肺之效。 但若是体质虚寒,或者咳嗽并非热症,反而可能会加重病情。 “七叔公,您除了咳嗽,平日里还会觉得畏寒怕冷,或者手脚冰凉吗?” 陈平安又问道。 “嗯,是有些怕冷。” 七叔公点了点头。 “尤其是这几天,总觉得身上发冷,盖再多被子也不管用。” 听到这里,陈平安心中大概有了些判断。 七叔公的症状,更像是寒湿困脾,痰湿蕴肺所致。 若是再用寒凉之物,无异于雪上加霜。 当然,这只是陈平安根据自己学到的粗浅医理,做出的初步推断。 万万不敢直接下方子,或者妄下定论。 毕竟,医者人命,责任重大。 “七叔婆,七叔公。” 陈平安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 “晚辈虽然不懂医术,但也曾听人说过,这咳嗽啊,也分好几种。” “有些时候,饮食起居上的一些小细节,或许也会有些影响。” 陈平安的语气十分委婉,带着晚辈特有的谦逊。 “比如,这屋子里的窗户,是不是可以稍微开一点点缝隙,透透气?” “虽然天冷,但屋里空气不流通,对养病也不太好。” “还有,七叔公既然觉得畏寒,那饮食上,或许可以少吃一些性子比较寒凉的东西。” 陈平安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晚辈记得,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像山药啊,大枣啊这些东西,性子比较温和,健脾益气的,或许对老人家的身体有些好处。” “当然,这些都只是晚辈道听途说的一些闲话,当不得真,七叔婆您别介意。” 陈平安说完,便不再多言。 只是将话题引向了其他方面,与七叔公七叔婆闲聊了几句家常。 七叔婆听着陈平安的话,起初并未太在意。 毕竟,陈平安只是个半大孩子,说的也都是些家常话。 但仔细一想,陈平安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自家老头子这病,确实有些古怪,吃了那么多药都不见好。 或许,真是在饮食起居上,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 而且,陈平安这孩子,一向聪慧懂事,见识也比同龄人广博。 他说的话,或许可以姑且听一听。 待陈平安离开后。 七叔婆便按照陈平安的“建议”,将屋里的窗户开了一道小缝通风。 也停了给七叔公喝的冰糖雪梨水。 又特意去邻居家换了些山药和大枣,熬了些粥给七叔公食用。 说来也怪。 过了两三日。 七叔公的咳嗽,竟然真的有所缓解了。 虽然依旧会咳,但次数明显减少,声音也不再那么沉闷。 精神头,也比之前好了不少,甚至能下床在院子里稍微走动走动了。 七叔公和七叔婆都是又惊又喜。 “老婆子,你说……平安那小子说的,还真有点用啊!” 七叔公靠在躺椅上,晒着冬日暖阳,心情舒畅了不少。 “可不是嘛!” 七叔婆也笑着说道。 “早知道这样,就不用白花那么多冤枉钱买药了。” “平安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懂的东西也多。” 村里人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 都对陈平安的“见识”,又添了几分佩服。 觉得这孩子不仅书读得好,连这些养生调理的门道,都懂一些。 陈平安听到这些议论,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心中,却对自己的医理理解,又多了几分信心。 通过这次“间接治疗”,陈平安不仅初步验证了自己所学。 更重要的是,把握住了“只提建议不负责”的尺度。 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绝不轻易插手他人的病情。 以免好心办了坏事,反而惹来麻烦。 第110章 静心夜读览百家 夜色渐浓,窗外虫鸣渐息。 陈平安小屋内的油灯,依旧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自从修炼了“归元诀”,陈平安的精力比从前旺盛了不止一筹。 以往读书到深夜,便会感到困倦。 如今,即便是通宵达旦,也依旧神采奕奕。 这让陈平安拥有了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白日里,陈平安依旧如常温习科举相关的经义、策论,为即将到来的府试做准备。 而到了夜晚,当家人都已入睡,万籁俱寂之时。 陈平安便会沉下心神,进入脑海中那座神秘的图书馆。 这座图书馆,仿佛一个无底的宝藏,等待着陈平安去发掘。 起初,陈平安在图书馆中查阅的,大多是与科举应试相关的典籍。 或者是一些实用的技艺,如医术、农学之类。 但随着对图书馆的了解加深,以及自身眼界的开阔。 陈平安的阅读范围,也开始逐渐扩展。 不再仅仅局限于那些“正经”的经史子集。 而是开始广泛浏览诸子百家、历史杂记、地理方志、神怪异闻等各类“闲书”。 儒家的仁政爱民,道家的无为而治,法家的严刑峻法,墨家的兼爱非攻…… 不同学派的思想碰撞,让陈平安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更加立体和深刻。 那些尘封的历史杂记,记录着王朝的兴衰更替,英雄的叱咤风云,以及无数不为人知的秘辛。 让陈平安仿佛穿越了时空,亲眼见证了历史的波澜壮阔。 地理方志,则详细描绘了大夏王朝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以及周边列国的疆域和习俗。 让陈平安对脚下这片土地,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这些看似与科举无关的“闲书”,却极大地开阔了陈平安的眼界。 加深了他对这个时代,这个世界,乃至更广阔历史背景的理解。 也为他日后撰写策论,甚至为官从政,储备了更加丰富的素材和更宏大的视角。 在浏览这些典籍的过程中,陈平安还有了新的发现。 图书馆中,并不仅仅只有文字记录。 在一些相关的典籍旁边,还配有许多精美的图谱和简要的注释。 比如,在一些讲述古代工程的典籍旁,便有水利设施、城防建筑、攻城器械的详细图样。 在一些介绍典章制度的书籍旁,则有官员服饰、礼仪规范、宫廷布局的图解。 甚至,在一些讲述兵法谋略的书中,还能看到古代战阵的排列方式和兵器铠甲的形制图。 这些图谱,清晰直观,配上简明扼要的注释,其价值之大,难以估量。 若是放在外界,任何一幅流传出去,恐怕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个发现,让陈平安对图书馆的认知,再次发生了改变。 这座图书馆,不仅仅是一个储存着海量书籍的“书库”。 更像是一个包罗万象,记录着人类文明发展历程的“信息库”。 从天文地理,到人文历史,从典章制度,到百工技艺…… 几乎无所不包,无所不有。 意识到这一点,陈平安对守护这个秘密的决心,也更加坚定了。 这座图书馆,是属于自己的最大奇遇,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最大依仗。 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它的存在。 这一晚,陈平安如往常一般,在图书馆中遨游。 随手翻开一本名为《大夏开国拾遗》的杂记。 这本书,并非正史,而是记录了一些大夏王朝开国之初的奇闻异事和民间传说。 大多荒诞不经,不足为信。 陈平安也只是抱着随意浏览的心态,一目十行地翻看着。 忽然,书页中的一段模糊记载,引起了陈平安的注意。 “……太祖起兵之初,屡遭败绩,粮草断绝,困于雁荡山。忽有异人自称‘鬼谷’门下,献奇策三条,助太祖脱困。后太祖欲奉为国师,异人坚辞不受,飘然而去,不知所踪。或曰,此乃天命所归,神人相助也……” 这段记载,语焉不详,更像是民间杜撰的传说。 但“鬼谷”二字,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陈平安的脑海。 鬼谷! 鬼谷先生! 难道…… 陈平安心中一动。 连忙仔细回忆着鬼谷先生的言谈举止,以及那座神秘的山谷。 老先生曾说,那地方名为“鬼谷”。 而这本杂记中,又提到了“鬼谷门下”的异人,曾在大夏开国之初,帮助过太祖皇帝。 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如果鬼谷先生,真的与大夏王朝的开国有某种渊源。 那他的身份,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神秘和尊贵。 陈平安的心中,掀起了阵阵波澜。 这个发现,让他对鬼谷先生的来历,更加好奇起来。 也让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与鬼谷先生的这次相遇,或许并非偶然。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自己与这位神秘的老者,以及这个王朝的某些秘密,联系在了一起。 陈平安合上那本《大夏开国拾遗》。 第1章 火海焚身,异世惊魂 灼热的痛楚撕裂了意识。 火焰吞噬着书架,将无数珍贵的典籍化为灰烬。 浓烟呛入肺腑,带来窒息般的绝望。 陈平安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崩解,消散。 故宫图书馆,他守护了一生的地方,竟成了他的葬身之所。 视线最后定格处,是一卷被火舌舔舐的《永乐大典》残篇,上面的墨迹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旋转着,化作一个幽深的漩涡。 而他的意识,也彻底沉入黑暗。 … 冰冷刺骨的感觉唤醒了沉睡中的幼童。 不是火焰的灼烧,而是某种阴湿的寒意,钻入骨髓。 鼻尖萦绕着一股混杂着霉味、泥土味和淡淡草药味的陌生气息。 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陈平安挣扎许久,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透过头顶简陋的缝隙照射下来,映出一片低矮、破败的茅草屋顶。 陌生的环境让残存的意识一阵恍惚。 大火呢。 那焚尽一切的烈焰呢。 剧烈的头痛猛然袭来,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太阳穴里搅动。 破碎的画面,混乱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一个同样叫做“陈平安”的六岁孩童的记忆,断断续续,支离破碎。 这里是大夏王朝。 一个类似明朝,却又并非他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历史朝代的时空。 身下的触感粗糙而硌人,似乎是铺着干草的硬板床。 身体异常虚弱,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酸软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困难。 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在胃里疯狂搅动,带来阵阵晕眩。 “我…这是…?” 沙哑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不属于成年人的稚嫩。 陈平安,前世的故宫图书管理员,一个将毕生心血倾注于古籍善本的学者,此刻正困在一具六岁农家稚子的躯壳里。 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冲击着他的神经。 穿越。 重生。 这些只在网络小说里看到的词汇,竟如此真实地降临在自己身上。 原主的记忆碎片还在不断涌现。 家徒四壁。 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名叫陈山、李秀。 还有一个…似乎是生病或摔跤后变得“痴傻”的自己。 对,原主似乎前几天发了高烧,或是从哪里摔了下来,昏迷了几天,然后…然后芯子就换成了他。 “老天爷…你这是跟我开了个什么玩笑。” 陈平安在心底苦笑,却连牵动嘴角都觉得费力。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个穿着粗布补丁衣裳的中年妇人凑了过来,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眼神里满是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妇人伸出粗糙但温暖的手,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 “平安?平安醒了?” 妇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但语气中的关切却是真实的。 这应该就是这具身体的母亲,李秀。 “烧…好像退了点。”李秀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随即又蹙起眉头,看着他呆滞(实则是震惊和茫然)的眼神,低声叹息,“老天保佑,人醒了就好,就是这脑子…唉…” 妇人转头,对着屋子另一头一个同样穿着破旧、身材却相对高大的沉默汉子说道:“当家的,平安醒了,你快去把那碗温着的米汤端来。” 那汉子,应该就是父亲陈山,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草鞋,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喜悦,闷声应了一句,转身去取米汤。 陈平安看着眼前这对朴实的农家夫妇,心中五味杂陈。 他接收了原主的记忆,也继承了原主的情感连接,对这对父母本能地感到亲近,却又因为自己成年人的灵魂而感到隔阂。 李秀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让他靠在床头(如果那能称之为床头的话)。 “慢点,慢点…刚醒过来,身子还虚着呢。” 她的动作轻柔,带着一种生怕碰碎了瓷器的小心。 陈平安能感觉到,这种小心不仅仅是因为他“病刚好”,更因为他之前的“痴傻”。 这对善良的父母,恐怕还在为儿子的“傻病”而忧心忡忡。 陈山端来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零星飘着几粒米花。 “平安,喝点米汤,垫垫肚子。”陈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李秀接过碗,用一把缺了齿的木勺舀起一点米汤,吹了吹,小心地递到陈平安嘴边。 “来,张嘴,娘喂你。”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陈平安的心头。 曾几何时,他是受人尊敬的学者,出入殿堂,与古籍为伴。 如今,却沦落到需要人喂食稀粥的境地,而且还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贫瘠的古代时空。 强烈的饥饿感压倒了复杂的情绪。 他顺从地张开嘴,将那温热的米汤咽了下去。 米汤寡淡无味,甚至带着一丝陈米的味道,却如同甘霖般滋润了他干涸的肠胃。 几勺米汤下肚,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丝力气。 他尝试着自己抬手去接勺子。 李秀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平安…能自己动了?” 陈山也凑了过来,紧张地看着。 陈平安点了点头,用尽力气,声音依旧沙哑:“娘…我自己来。”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李秀激动得眼圈泛红。 “哎!好!好!能自己吃就好!”她将碗和勺子递给陈平安,手还有些颤抖。 看着儿子虽然动作笨拙,但确实是在自己喝米汤,眼神似乎也比之前清明了一些,李秀和陈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也许…也许这孩子烧糊涂了几天,反而“开窍”了? 陈平安小口小口地喝着米汤,同时也在快速整理着脑海中混乱的信息。 他必须尽快接受现实,适应这个新身份。 活下去。 这是眼下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目标。 可看看这四壁漏风的茅屋,看看父母身上打满补丁的衣服,看看碗里这清可见底的米汤… 生存,在这个时代,对这个家庭来说,绝非易事。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伴随着死亡的晕眩感再次袭来。 不是身体的虚弱,而是来自灵魂深处。 陈平安闷哼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脑海深处,那个在火海中看到的漩涡再次浮现。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轮廓。 一座宏伟、肃穆、仿佛亘古长存的图书馆虚影,静静地矗立在他的意识空间里。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似乎…似乎是他前世工作、生活、乃至付出生命的那个地方——故宫图书馆! 经、史、子、集…浩如烟海的典籍,仿佛触手可及。 甚至…那些他熟悉的、现代的各类书籍、资料、乃至网络信息,似乎也以某种奇特的方式储存在其中。 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实质般冲击着他脆弱的精神。 巨大的晕眩感几乎让他再次昏厥过去。 “平安!平安你怎么了?!” 李秀和陈山惊慌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陈平安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图书馆的虚影隐去,但那种真实存在的感觉却烙印在灵魂深处。 这不是幻觉! 那座承载了他一生心血和最终命运的图书馆,竟然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跟着他的灵魂,一起来到了这个大夏王朝! 巨大的震惊之后,是难以言喻的狂喜,紧接着又是深深的恐惧和警惕。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 足以让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甚至搅动风云的底牌。 但同时,这也是他必须用生命去守护的秘密。 一旦暴露,他不敢想象后果。 妖孽?鬼魅?还是被当成可以无限榨取知识的工具? 无论哪一种,下场恐怕都比葬身火海好不了多少。 看着父母焦急担忧的脸庞,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挤出一个虚弱却尽量显得“正常”的笑容,声音依旧稚嫩沙哑:“娘…爹…我没事,就是…头还有点晕。” 他必须尽快恢复,尽快适应,尽快找到利用这座“脑内图书馆”的方法。 而且,必须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前提下进行。 这很难。 但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窗外,天色渐明,鸡鸣声隐约传来。 新的一天,在这个陌生而古老的世界,开始了。 陈平安靠在床头,感受着身体的虚弱和脑海中那座沉默的宝库,目光投向茅屋顶棚那唯一的缝隙。 那里漏下的,是生存的微光,还是命运的戏弄?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叫陈平安,大夏王朝一个贫困农家的六岁稚子。 他要活下去。 带着一座图书馆,活下去。 第2章 荒年苦楚,书库初显 天光透过茅草的缝隙,驱散了屋内残余的昏暗。 一阵带着野草气息的晨风从破旧的木门缝隙钻入,卷起地上的几缕尘埃。 陈平安缓缓坐起身,身上的骨头像散了架一般酸痛,饥饿感依旧如影随形。 母亲李秀已经在外间忙碌,锅碗瓢盆碰撞发出单调的声响。 很快,父亲陈山也挑着空水桶出门去了。 桌上放着两个粗瓷碗,里面是昨晚剩下的米汤,或许该称之为米糊更为恰当,浓稠了些许,却依旧看不到多少米粒。 这就是今天的早饭。 陈平安心中无声叹息,端起碗小口喝着。 味道寡淡,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霉陈气,剌嗓子。 身上的衣服也是粗麻所制,补丁叠着补丁,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贴在皮肤上有些刺痒。 这就是他如今的处境,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古代农家。 “平安,感觉好些没?还晕不晕?”李秀端着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走了进来,看到儿子自己坐在那里喝米汤,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努力模仿着六岁孩童的语气,陈平安摇了摇头:“娘,好多了,不晕了。” 声音依旧稚嫩,但吐字清晰,眼神也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李秀动作一顿,仔细看了看儿子,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她放下咸菜碟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是真退了。老天保佑,祖宗保佑啊。” 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和鬓边过早出现的白发,陈平安心里不是滋味。 “娘,今年…收成是不是不好?”尝试着,他用一种孩童能理解的方式询问。 李秀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儿子会问这个,随即叹了口气,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可不是嘛。开春雨水就少,前阵子又闹了几天虫,地里的苗都蔫了不少。唉,老天爷不赏饭吃,有啥法子。”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认命的无奈。 陈平安沉默了。 他知道,对于靠天吃饭的农家来说,年景不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勒紧裤腰带,意味着更加沉重的赋税,甚至…意味着生存的危机。 果然,只听李秀又低声自语般念叨:“眼瞅着秋收没多少指望,陈屠户那边的债…可咋还啊。” “陈屠户?债?”陈平安抓住关键词,故作不解地抬头问道。 李秀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跟你说这些做啥,小孩子家家的。就是…前年你爹腿摔伤了,看病抓药,跟村东头的陈屠户借了些钱…” 她没再说下去,但眼中的愁苦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平安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记下了“陈屠户”和“债”这两个词。 看来,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吃过那聊胜于无的早饭,陈平安下了床,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僵硬的身体。 他需要确认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集中精神。 屏息凝神。 如同第一次那样,一种轻微的晕眩感袭来。 意识沉入脑海深处。 那座宏伟的图书馆虚影再次清晰地浮现。 浩瀚,无垠,静谧。 仿佛囊括了古今中外所有的知识。 他能“看到”一排排书架,能“感知”到那些典籍的存在,甚至能隐约“读取”书架上分类的标签:经部、史部、子部、集部…还有更远处那些他熟悉的现代分类:文学、历史、哲学、科技、医学… 是真的! 这座伴随他灵魂而来的图书馆,是真实存在的! 巨大的震撼再次冲击着他的心神,随之而来的是精神力被快速抽取的疲惫感。 仿佛只是“看”一眼这座图书馆,就要消耗掉这具幼小身体里本就不多的能量。 不行,不能长时间沉浸其中。 陈平安强行将意识拉回现实,脸色微微发白,靠在土墙上喘息。 看来,使用这个金手指,并非没有代价。 至少以目前这具身体的状况,还无法随心所欲地调用其中的知识。 但,仅仅是确认了它的存在,就足以让他看到一丝曙光。 “平安,咋了?又不舒服了?”李秀担忧的声音传来。 “没事,娘,就是站久了有点累。”陈平安立刻调整表情,露出一个符合年龄的笑容。 “那你回床上歇着去,别乱跑。”李秀叮嘱道。 陈平安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回床,而是走到简陋的木门边,向外望去。 屋外是一片泥泞的院子,几只瘦骨嶙峋的鸡在无精打采地刨着地。 远处是歪歪斜斜的几间茅草屋,构成了这个名叫“小河村”的村落。 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田地,田里的庄稼稀稀拉拉,颜色也有些发黄。 再远处,则是郁郁葱葱的山峦,那是村民们打柴、采摘野果的地方,也是…潜藏着未知危险的地方。 这就是大夏王朝的农村。 落后,贫穷,挣扎在生存线上。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心头。 陈屠户的债…年景不好… 必须尽快想办法改善家境,至少要先解决眼前的债务危机。 依靠父母显然是不行的,他们只是普通的农民,没有其他门路。 那么,唯一的希望,就在那座脑内图书馆里。 重新集中精神,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看”整个图书馆,而是用意念发出了明确的指令。 “搜索…草药…止血…食用野菜…附近山林…” 关键词在意识中形成。 图书馆似乎“回应”了他的指令。 不再是庞大的全景,而是如同搜索引擎般,筛选出了相关的信息。 一幅幅清晰的植物图谱浮现在脑海中。 旁边还伴随着简单的文字注释:名称、形态特征、生长环境、基础功效… “止血草,叶片边缘有细小锯齿,多生于阴湿石缝…” “清热花,黄色小花,根茎可食用,味苦,生长于向阳坡地…” “野苋菜,叶片肥厚,口感尚可,常见于田埂、荒地…” 信息清晰、准确,甚至比他前世查阅过的许多植物图鉴还要详尽。 太好了! 陈平安心中涌起一阵激动。 这些知识,就是他改变命运的第一步! 他仔细地辨认着那些图谱,将几种看起来最常见、功效最实用、且生长环境相对安全的植物牢牢记在心里。 他需要尽快将这些知识转化为实际的收获。 只是… 看着自己这双细瘦、稚嫩的小手,再想想屋外那片充满未知的山林… 一个六岁的孩子,独自进山采药? 可行吗? 会不会遇到野兽?会不会迷路?会不会采错有毒的植物? 更重要的是,一个之前“痴傻”的孩子,突然表现出对草药的认知,会不会引起怀疑? 图书馆的知识是利刃,但握在孩童手中,稍有不慎就可能伤到自己。 必须小心,必须谨慎。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的图谱暂时压下。 他走到院子里,开始模仿其他孩童的样子,玩起了泥巴。 但他的眼睛,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院子角落、田埂边生长的那些不起眼的杂草。 他在寻找,寻找那些与脑海中图谱相似的身影。 知识已经就位,但实践之路,才刚刚开始。 第一次的尝试,会遇到什么呢?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第3章 屋后青山,初觅生机 在茅屋里待了两天,身体的虚弱感渐渐消退,至少行动不再那么困难。 简单的米汤和粗粮饼子勉强维持着生命所需,但那种深植骨髓的饥饿感从未真正远离。 陈平安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陈屠户的债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随时可能落下。 必须行动起来。 午后,阳光正好,不算毒辣。 陈山去田里查看那半死不活的庄稼了。 李秀在院子里搓着草绳,补贴家用。 观察着母亲忙碌的背影,陈平安挪动着小短腿凑了过去。 “娘。” 声音依旧带着孩童的软糯。 李秀抬头,放下手中的草绳,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嗯?平安,咋了?是不是饿了?锅里还有点饼子。” 轻轻摇了摇头,陈平安指了指屋后那片不算太高的青山:“娘,我想…出去玩会儿。” 李秀的笑容淡了些,眉头微蹙:“出去玩?你身子刚好利索,就在家门口玩,别跑远了。”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放心。 心中暗自组织着语言,陈平安继续用孩童的逻辑说道:“就在屋后那坡上,不走远。屋里闷,想出去透透气,看看…看看有没有好看的花儿。” 装作对外界充满好奇的样子,眼睛努力睁大,模仿着天真。 李秀看着儿子似乎真的“活泛”起来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那般呆滞,心里那点希望又冒了出来。 也许,让他出去走走,对这“傻病”恢复有好处? 犹豫片刻,李秀终究还是心软了:“那行。就在屋后山坡上,看得见的地方玩,不准往林子里钻,听见没?天快黑了就赶紧回来。” “嗯。知道了,娘。”陈平安立刻点头应下,生怕母亲反悔。 李秀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这才重新拿起草绳忙活起来。 小小的身影立刻朝着屋后那片缓坡跑去,脚步有些踉跄,但透着一股急切。 屋后的这片小山坡,村里人很少上来,多是些灌木和杂草,更深处才是真正的山林。 陈平安的目标,就是这片相对安全的区域。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些许连日来的阴霾。 深深吸了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 开始。 集中精神,调动脑海中的图书馆。 那熟悉的晕眩感再次袭来,但比前两次要轻微一些。 看来随着身体的恢复,精神力的消耗也在减小,或者说,他开始适应这种调用方式了。 相关的植物图谱立刻浮现。 对照着记忆中的图像,陈平安蹲下身子,仔细辨认着脚边的杂草。 这个…叶子形状像,但边缘没有锯齿,不是止血草。 那个…颜色对了,但花蕊不太一样,也不是清热花。 辨认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加困难。 图谱是清晰的,但现实中的植物形态各异,受到光照、水分、土壤的影响,并非完全一样。 加上他还得时刻留意周围环境,避免被人发现异常,精神高度集中。 额头上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蹲在一丛半人高的灌木旁,他的目光被几株不起眼的绿色植物吸引。 叶片肥厚,卵圆形,边缘有轻微的波浪状。 “野苋菜…” 脑海中的图谱立刻给出反馈。 确认无误。 这种野菜在这个时代很常见,营养价值尚可,可以食用。 小心地将几株最嫩的野苋菜连根拔起,抖掉根部的泥土,放在一边。 继续寻找。 走了没多远,在一片潮湿的石壁缝隙里,他又发现了一种叶片边缘带着细密锯齿的小草。 “止血草!” 这次他更加确定。 这种草药有基础的止血功效,虽然药力微弱,但聊胜于无,而且…或许能卖点钱? 他蹲下身,用随身带来的一小块破瓦片,小心地将止血草从石缝里挖出来,尽量不损伤根茎。 就在他专注于挖掘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平安哥?你在这儿挖什么呢?” 陈平安心头一跳,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小褂的小女孩,正好奇地看着他。 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脸蛋有些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透着一股山野孩子的灵气。 是柳柔柔。 原主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也是邻居家那个略显泼辣,但心肠不坏的小姑娘。 “没…没挖什么。”陈平安立刻将挖出来的止血草藏到身后,含糊地应道。 柳柔柔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蹲在他身边,伸长脖子看他手里的东西:“骗人!我都看到了,你在挖野草呢!” 她的大眼睛眨巴着,充满了孩童的好奇。 女孩手里还拿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一股粗粮的香气。 “喏,给你吃。”柳柔柔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是一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窝头。 陈平安看着那窝头,又看了看柳柔柔期待的眼神,心里有些无奈。 这年头,一个窝头也算是难得的食物了,这小丫头竟然舍得分享给他这个“傻子”。 “我不饿,柔柔你自己吃。”他摇摇头,用孩童的语气婉拒。 内心却在吐槽:碳水炸弹,还是这种劣质碳水,吃了没营养还占肚子… “你才刚好,肯定饿啦,拿着!”柳柔柔却很坚持,硬是把窝头塞到他手里,小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 陈平安只好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柳柔柔这才满意,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他挖的“野草”上:“平安哥,你挖这些草做什么呀?能吃吗?” “呃…看着好看,想…想拿回去玩。”陈平安眼神闪烁,随便找了个借口。 他知道不能暴露图书馆,更不能暴露自己认识草药的事实。 “好看?”柳柔柔歪着脑袋,看了看他身后那几株不起眼的止血草,“哪里好看了?还没我头上的花好看呢。” 她指了指自己辫子上别着的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 “嗯…就是觉得好玩。”陈平安坚持着自己的说辞,同时开始小心地将挖到的野苋菜和止血草往怀里揣。 柳柔柔虽然觉得奇怪,但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东西吸引。 “平安哥,我们去那边捉蚂蚱?我知道有个地方蚂蚱可多了!”她拉起陈平安的手就要跑。 “等…等等。”陈平安赶紧拉住她,指了指天色,“娘让我早点回去,下次。” 他可没时间去捉什么蚂蚱。 柳柔柔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好。那你明天还来玩吗?” “看情况。”陈平安含糊地应着。 “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快点回家哦。”柳柔柔冲他摆摆手,像只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陈平安松了口气。 总算应付过去了。 他快速地将采集到的少量野苋菜和止血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用一片大点的叶子包好,揣进怀里。 不敢再多待,他沿着原路快步往家走。 回到家时,陈山也挑着水桶回来了。 看到儿子平安无事,还带了些东西回来,夫妻俩都有些惊讶。 “平安,你这…怀里揣的啥?”李秀放下草绳,疑惑地问道。 陈平安将叶子包打开,露出里面的野菜和草药:“娘,爹,你看,我在山坡上找到的。” 他指着野苋菜:“这个…好像能吃?” 又指着止血草:“这个…我也不知道是啥,看着跟…跟上次爹你腿破了敷的那种有点像。” 他装作懵懂的样子,将辨认的功劳推给记忆和运气。 陈山和李秀凑过来看了看。 “咦,这好像是苋菜,还挺嫩的。”李秀认出了野菜,“这东西能吃,等会儿洗洗晚上煮了。” 陈山则拿起那几株止血草,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嗯…是有点像止血草,不过老婆子,这玩意儿不值钱,咱们自个儿留着用。” 虽然这些东西价值微乎其微,但看到儿子不仅能自己出去玩,还能认得些东西带回来,夫妻俩心里都是一阵说不出的高兴。 “咱平安…真是好了!知道找东西回家了!”李秀激动地拉着陈平安的手,眼眶又红了。 陈山也难得地露出笑容,摸了摸陈平安的头:“好小子,知道帮家里了。” 看着父母发自内心的欣慰,陈平安心里也暖暖的。 虽然这点东西改变不了什么,但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 晚饭时,桌上多了一小盘清炒野苋菜。 虽然没什么油水,但那份新鲜的绿色,似乎也给这个贫困的家庭带来了一丝生机。 吃着饭,陈平安心里却在盘算着。 止血草,父亲说不值钱,那是对普通村民来说。 但如果…能找到镇上的药铺呢? 或许能换回几个铜板? 还有没有其他更有价值的草药,是自己目前的能力可以找到,并且能够安全带回来的? 图书馆里的知识,如何才能更有效地转化为生存的资本? 将野菜变成铜板,这第一步,该如何迈出去? 夜色渐深,茅屋里油灯如豆,映照着少年稚嫩却写满思虑的脸庞。 第4章 初探市集,人情冷暖 在家里待着,终究无法将知识变现。 那几株晾干的止血草,安静地躺在角落里,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必须去镇上的集市看看。 陈平安打定了主意,开始琢磨如何说服父亲陈山。 直接说要去卖草药,肯定不行,一个六岁孩子,前几天还“痴傻”,突然要去卖药,太过可疑。 傍晚,陈山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满身疲惫。 李秀正在灶房忙碌晚饭。 瞅准时机,陈平安跑到陈山身边,拉了拉他粗糙的衣角。 “爹。” 陈山放下锄头,抹了把汗,看向儿子:“嗯?啥事,平安?” 眼神带着询问,陈平安努力挤出最天真无邪的表情,指着门外:“爹,明天…是草市的日子?” 原主的记忆里,附近的小镇每隔几天就有一次“草市”,是周边村子买卖东西、互通有无的主要场所。 陈山点了点头:“是啊,逢三逢八是集,明天正好初八。咋了?” “我想…跟爹一起去看看。”小脸上写满了渴望,“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镇上呢,听说可热闹了。” 陈山眉头皱了起来,蹲下身看着儿子:“去镇上?路远着呢,你身子刚好,走不动道。再说,镇上人多眼杂,万一冲撞了贵人咋办?” 语气里满是担忧和不赞同。 “我就跟着爹,一步都不乱跑。”陈平安赶紧保证,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胳膊,“就看看,看看镇上是什么样子,好不好嘛,爹?” 软糯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一双眼睛期盼地望着陈山。 看着儿子与往日呆滞截然不同的灵动模样,陈山心里那点不忍又占了上风。 这孩子大病一场后,似乎真的懂事了不少,也活泼了许多。 或许…带他出去见见世面也好? 旁边的李秀也听到了,从灶房探出头:“去镇上?平安身子行吗?” “娘,我行。我就跟着爹。”陈平安立刻转向母亲,寻求支持。 李秀看了看儿子渴望的眼神,又看了看丈夫犹豫的神情,也有些心动。 “当家的,要不…就带他去一趟?咱们也正好去扯块粗布,给孩子做件新衣裳,他这身都快穿不下了。”李秀找了个由头。 陈山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些无奈:“行。不过说好了,到了镇上,必须紧紧跟着我,不准乱跑乱说话,听见没?” “嗯嗯。听见了,谢谢爹,谢谢娘。”陈平安心中一喜,脸上却不敢表露太多,只是用力点头。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透。 陈平安就被李秀叫醒,穿戴整齐(依旧是打补丁的旧衣服,但稍微干净些)。 陈山则将那几株晾干的止血草,用一根草绳小心地捆好,别在了腰间的布袋里。 “爹,带这个做啥?”陈平安明知故问。 陈山憨厚地笑了笑:“顺道带去看看,能不能换几个铜板。换不到也没事。” 他显然没抱太大希望。 吃过简单的早饭,父子俩踏上了前往镇子的土路。 小河村离镇子有七八里路,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确实不近。 陈平安咬着牙,迈着小短腿紧紧跟着父亲的步伐。 幸好这具身体虽然虚弱,但底子似乎还行,加上他暗中调动微弱的内息(图书馆中找到的最基础的呼吸吐纳法门,效果聊胜于无),倒也能勉强跟上。 一路无话,主要是陈山性格本就沉闷,陈平安则在默默观察着沿途的景象,并将之与脑海中的信息对比。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镇子的轮廓。 与小河村的破败不同,镇子明显要规整许多,虽然房屋大多也是土木结构,但显得更密集,也更有生气。 进入镇子,街道两旁开始出现零星的铺面,有卖油盐酱醋的杂货铺,有打铁的铺子,还有几家卖力吆喝的包子摊。 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食物香气和人声混杂的气味。 今天是草市的日子,镇子中心的一片空地上,早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各种各样的摊位挤在一起。 卖自家种的蔬菜瓜果的农人。 挑着担子卖针头线脑、劣质布匹的小贩。 牵着鸡鸭猪羊等待买主的村民。 还有一些简陋的摊位,摆着草药、兽皮、或者一些粗糙的手工制品。 讨价还价声、吆喝叫卖声、孩童的哭闹声、鸡鸣狗吠声…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幅鲜活而真实的古代集市图景。 陈平安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努力将这一切都记在心里。 这就是大夏王朝最基层的商品交易场所。 简陋,原始,却充满了生命力。 他注意到交易大多是以物易物,或者使用最基础的铜钱,很少见到碎银子。 商品的种类也很有限,大多是生活必需品。 “平安,跟紧了,别走丢了。”陈山不时回头叮嘱,生怕儿子在人群中走散。 “知道了,爹。”陈平安应着,目光却在那些草药摊位上逡巡。 他看到好几个摊位都摆着草药,但大多是常见的、炮制粗糙的药材,种类也不多。 陈山领着他,先是去布庄扯了块最便宜的粗棉布,然后似乎想起了腰间的止血草。 “走,平安,咱们去那边问问。”陈山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看起来规模稍大的草药摊。 父子俩走了过去。 摊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留着两撇油滑的小胡子,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精明。 摊位上摆放的草药种类稍多一些,还放着几个贴了标签的瓦罐。 “老板,问下,这草药收不收?”陈山从布袋里掏出那捆止血草,有些局促地递了过去。 那老板瞥了一眼,连手都懒得伸,撇了撇嘴:“止血草?这玩意儿漫山遍野都是,不值钱。拿走拿走。” 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陈山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陈平安拉了拉父亲的衣角,示意他算了。 正准备离开,那老板却又上下打量了陈平安几眼,阴阳怪气地笑道:“哟,带着个小娃娃来卖草药?怎么,指望这几根破草发财啊?小娃娃,你懂啥是草药不?” 这话带着明显的嘲讽,引得旁边几个闲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陈山脸色涨红,想要发作,却被陈平安暗中拉住。 强忍着心中的不适,陈平安没有理会老板的嘲讽,目光却快速扫过对方的摊位。 他在观察。 观察那些药材的摆放,观察瓦罐里的东西,观察老板处理药材的习惯。 脑海中的图书馆在快速运转,将眼前所见与储存的知识进行比对。 很快,他的目光定格在摊位角落里一小堆正在晾晒的、黑乎乎的药材上。 那种药材他认识,是何首乌的块根,有补肝肾、益精血的功效。 但… 处理方法似乎不对。 图书馆的资料显示,何首乌需要经过特定的炮制(如九蒸九晒,或用黑豆、黄酒炮制)才能去除其毒性,发挥最佳药效。 而眼前这些,只是简单地切片晒干,甚至有些还带着泥土,晾晒的地方也过于潮湿。 这样的何首乌,药效大打折扣不说,甚至可能带有一定的肝毒性。 机会来了。 深吸一口气,陈平安抬起头,用一种似懂非懂、带着孩童好奇的语气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 “叔叔,这种黑乎乎的草根,我阿爷说…好像不能就这么晒呢。” 第5章 稚语机锋第一文钱 孩童清脆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集市的嘈杂,落入药摊老板的耳中。 那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老板脸色瞬间一沉,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 猛地转过头,老板瞪着陈平安,声音提高了八度:“嘿。哪里来的小兔崽子,在这儿胡吣什么。老子的药材用了什么法子炮制,轮得到你来多嘴。” 一股无形的压力罩向这个瘦小的身影,带着成年人的蛮横和被冒犯的怒气。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安静了些许,目光在老板和这个胆大包天的孩子之间逡巡。 陈山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一步,想把儿子拉到身后,连声道歉:“老板,老板息怒,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瞎说的。” 手臂却被儿子轻轻拽住,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 迎着老板喷火的目光,陈平安小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歪了歪脑袋,显得更加困惑不解。 “可…可俺阿爷说了呀。”声音带着一点委屈,仿佛只是在复述听来的话,“那种黑根根,得用黑豆一起煮,煮好久好久,再拿出来晒,晒干了再煮,煮了再晒…要弄好多次呢。直接晒干了,吃了会…会肚子疼,还头晕。” 一番话说得磕磕巴巴,似乎在努力回忆,却又将何首乌传统炮制(九蒸九晒)的要点和生何首乌的副作用(肝毒性,此处简化为肚子疼头晕)点了个七七八八。 图书馆里的药理知识,被他巧妙地包装成了“阿爷说的”,听起来像模像样,似是而非。 老板听得一愣,脸上的怒气更盛,嗤笑道:“你阿爷?你阿爷是哪个山沟里的赤脚郎中,也敢在这儿放屁。老子卖了几十年药,用的都是祖传的法子,什么时候轮到你个毛头小子指手画脚。” 言语粗鄙,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平安脸上。 陈平安微微侧身避开,依旧不慌不忙,继续用那孩童特有的、带着点较真儿的语气说道:“俺阿爷不是郎中,是村里…最老的老人。他说,书上写的,黑根根性子烈,得用水泡,用豆子煮,才能去火气,吃了才补身子。直接晒的,火气太大,吃了不好…” 他故意把“性子烈”、“火气大”这些模糊的、民间常用的说法搬出来,听起来更像是从老人那里道听途说,而非系统的药理知识。 老板被噎得说不出话,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当然知道自己炮制的何首乌有问题,图省事嘛。但这事儿自己心里清楚就行,被一个黄口小儿当众戳穿,这脸往哪儿搁。 “你…你这小崽子,满口胡言。再不滚,老子叫人打你出去。”老板色厉内荏地威胁道,眼睛四处瞟着,似乎在寻找帮手。 “哎,我说老钱,这娃娃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啊。”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衫、背着药箱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中,正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看着摊位上的何首乌。 这老者看起来像是个走方郎中,面容清瘦,眼神却很亮。 药摊老板看到老者,脸色微微一变,似乎认识,又有些忌惮。 “刘…刘郎中,您老怎么来了。”老板勉强挤出个笑容。 被称作刘郎中的老者没理会他,只是走到摊位前,拿起一片晒干的何首乌闻了闻,又看了看色泽,摇了摇头。 “生首乌性温有毒,滑肠泄下,未经炮制,确不宜直接入药,尤其不宜久服。这娃娃说的‘火气大’,倒也符合其未经炮制的药性特点。”刘郎中缓缓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懂行的自然明白刘郎中的话意味着什么,不懂行的也看明白了,这药摊老板卖的药,确实有问题,而且被一个小娃娃给指出来了。 老板的脸彻底垮了下来,红一阵白一阵,额头上汗都冒出来了。 当众被揭穿卖劣药,这要是传出去,他这摊子以后还怎么摆。 目光怨毒地扫了陈平安一眼,又看了看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老板知道今天这面子是丢定了。 为了挽回一点声誉,他必须做点什么。 深吸一口气,老板强压下怒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转向陈山:“咳咳…这位大哥,刚才多有得罪。这娃娃…嗯…挺机灵的。这止血草虽然不值钱,但看着还算新鲜,这样,我给算五个铜板,收了。” 五个铜板,对于几株随处可见的止血草来说,绝对是“公道价”甚至偏高了。 陈山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老板。 陈平安却适时地拉了拉父亲,低声道:“爹,卖。” 陈山这才回过神,连忙点头:“啊?哦,好,好,卖,卖。” 老板不情不愿地从钱袋里数出五个铜板,递给陈山,眼睛却一直盯着陈平安,趁着递钱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小子,算你狠。以后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赤裸裸的威胁。 陈平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拉着父亲的手,接过了那五个沉甸甸的铜板。 入手微凉,带着铜锈的气息。 这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依靠自己的智慧(和金手指)赚到的第一笔钱。 虽然只有区区五个铜板,在前世连一瓶矿泉水都买不到,但此刻握在手里,却有一种奇特的踏实感。 内心深处,毫无波澜。 这点钱,距离还清陈屠户的债,还差得远呢。 但至少,证明了图书馆的知识是有用的,这条路,是走得通的。 旁边的陈山,却早已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那刚刚还显得“痴傻”的儿子,看着他从容不迫地应对老板的刁难,看着他用几句“听来的话”就让老板吃瘪,看着他最终让老板“高价”买下那几株破草药…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不可思议。 这真的是自己的儿子吗? 那个胆小、怯懦、甚至有些反应迟钝的平安? 刚才那份镇定自若,那份言语间的机锋,那份面对威胁时的平静… 陈山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 他看着儿子那张依旧稚嫩的脸庞,眼神中第一次充满了震惊、疑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这孩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也许,那场大病,真的让他“开窍”了?或者说…是换了个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陈山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甩了甩头。 不管怎样,儿子没事就好,而且…似乎变得比以前聪明多了。 这是好事。 想到这里,陈山看向儿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和期待。 拿到了钱,陈平安不再停留,拉着依旧有些恍惚的父亲,转身挤出了人群。 刘郎中看着父子俩离去的背影,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药摊老板则阴沉着脸,狠狠地将那捆止血草摔在地上。 集市依旧喧闹,人来人往,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对陈平安和陈山来说,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五个铜板,握在小小的手心。 这点钱,远远不够。 陈屠户那凶神恶煞的脸庞,似乎又在眼前晃动。 下一步,该怎么办? 陈平安一边跟着父亲往回走,一边快速地思考着。 第6章 林间巧计,猎兔之思 回家的土路在脚下延伸,夕阳将父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 那五个温热的铜板还紧紧攥在陈平安的小手里,沉甸甸的,却远不足以驱散心头的阴霾。 靠卖几株不值钱的止血草,猴年马月才能还清陈屠户的债。 刚才在集市上与药摊老板的周旋,看似占了点便宜,实则只是杯水车薪。 必须找到更快的来钱路子。 陈山走在前面,步履依旧沉稳,似乎还沉浸在儿子刚才那番“惊人”表现的思绪里,没有多言语。 安静的归途,给了陈平安思考的空间。 脑海中的图书馆,那座无尽的知识宝库,再次被轻轻触动。 这一次,目标更加明确。 “快速获取食物…或者…能换钱的东西…低成本…适合孩童操作…” 意识沉入,相关的条目如同被无形的手指翻阅。 狩猎。 捕鱼。 陷阱。 一个个关键词跳跃出来。 狩猎需要工具和技巧,风险也大,不适合现在的他。 捕鱼需要水源和工具,小河村附近似乎只有一条小溪流,未必有足够收获。 陷阱。 这个词让陈平安的思维停顿了一下。 图书馆里关于古代陷阱制作的知识立刻涌现出来。 无需铁器,无需复杂机关,利用自然材料,设置巧妙的绳套、压石、或者简单的坑洞,捕捉小型猎物。 兔子。 野鸡。 甚至是一些能打牙祭的鸟雀。 这些东西,处理干净了拿到镇上去,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钱,至少比那几株草药强得多。 而且,还能改善家里的伙食。 想到那久违的肉味,肚子里那股饥饿感似乎又强烈了几分。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路旁那片熟悉的、屋后的浅山区域。 那里灌木丛生,杂草茂密,似乎…很适合那些小东西藏身。 而且,那片区域他相对熟悉,小时候的原主似乎也经常在那附近玩耍。 危险性,应该比深入真正的密林要小得多。 对,就是这个。 制作简易陷阱,捕捉小型猎物。 这是目前看来,最可行、最高效的办法。 计划在心中初步成型,剩下的就是如何实施,以及…如何说服父亲。 “爹。”快步跟上父亲,陈平安仰起小脸。 陈山“嗯”了一声,低头看他。 “咱们家…屋后那片山坡,再往里一点点,就是林子了?”陈平安状似随意地问道。 陈山脚步慢了些,点了点头:“是啊。那片是浅山,平时咱们捡柴火也就在那附近。再往里,就是深山老林了,里面有野猪、豺狗啥的,危险得很,小孩子不准去。” 语气带着叮嘱和警告。 “嗯,我知道。”陈平安赶紧点头,“我是说…那浅山边上,平时有人去打猎吗?有没有…兔子啥的?” 陈山奇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兔子?那玩意儿精得很,跑得快,不好抓。偶尔有猎户下套子,能逮着一两只就算运气好了。你问这个干啥?” “我…我就是好奇。”陈平安低下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今天在集市上,看到有人卖兔子皮,好像…能换不少钱。” 语气模仿得像个对金钱有了初步概念、又有点小贪心的孩子。 陈山闻言,叹了口气:“是能换几个钱,可哪有那么容易逮着。咱们庄户人家,种好地才是本分。” 话虽如此,但陈平安能感觉到,父亲的语气并不像之前那样完全否定。 今天集市上儿子的表现,似乎让父亲对他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心。 时机差不多了。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父亲,眼神认真:“爹,我想…去山坡那边,试试看能不能…设个套子。” “啥?”陈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脚步,皱紧眉头,“设套子?胡闹。你个小娃子,知道啥是套子?那山里不安全,万一碰到蛇虫咋办?不行。” 父亲的反应很激烈,直接否定。 这也在陈平安的预料之中。 不能硬顶,得用巧劲。 “爹,不是去深山里。”陈平安赶紧解释,小手拉住父亲的大手,“就在…就在咱们平时捡柴火的那片地方,靠外边,我看得见家里的地方。” 语气急切,带着恳求。 “那也不行。设套子是猎户的活计,你一个小娃…”陈山依旧摇头。 “爹,你听我说完嘛。”陈平安打断父亲的话,开始展现他超出年龄的计划性,“我知道我力气小,跑不快。我不是要去追兔子,是想…做个简单的绳套子,放在兔子可能经过的草丛里。” 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一个简单的活扣形状。 “我跟…跟村里二牛哥他们玩的时候,看他们弄过,好像不难。”(瞎编的,把知识来源推给同伴。) “二牛?”陈山将信将疑,“他还会这个?” “嗯嗯。他说他爹教的。”陈平安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编,“他说,兔子喜欢走熟路,在草深的地方,找那种小道道,把绳套放在那里,兔子跑过去,脚一套进去,就跑不掉了。” 描述得有板有眼,听起来确实像是孩童间流传的土办法。 “而且,爹,我保证。”陈平安放低声音,语气却异常认真,“我就在山坡边边上弄,离家最近的地方,您在院子里都能看到我的那种。我早上去放,傍晚就去看一眼,看完就回家,绝不多待,绝不往林子里钻。要是两天没动静,我就不弄了。”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考虑周全,既说明了方法的可行性(听起来),又强调了安全措施,还设定了明确的退出机制。 陈山听着儿子这番不似六岁孩童能说出的话,心中震惊更甚。 这孩子…这孩子是真的不一样了。 担忧安全的心思还在,但看着儿子那充满期盼和坚持的眼神,再想想家里那窘迫的境况,以及那沉甸甸的债务… 也许…可以让他试试? 就在家门口的山坡上,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 而且,这孩子似乎真的很有想法,说不定…真能行呢? 内心的天平在剧烈摇摆。 陈平安看着父亲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知道有门。 加了最后一把火:“爹,要是…要是真能套到一只兔子,咱们就能…就能吃肉了。还能…还能拿去换钱,还陈屠户的债…” “吃肉”和“还债”这两个词,精准地戳中了陈山内心最柔软、也最沉重的两个点。 最终,陈山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唉…行。”声音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松动,“不过,你得答应爹,一定得按你说的做。只能在山坡边上,看得见家的地方。天黑前必须回来。要是两天没收获,就不准再弄了。还有,做套子的事,别跟外人瞎说。” “嗯。我保证。谢谢爹。”陈平安心中狂喜,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用力点头。 说服了父亲,计划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回到家,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陈平安立刻跑到屋后,开始寻找制作陷阱的材料。 他的目光在那些看似普通的植物间逡巡。 需要柔韧性好、不易断裂的藤蔓做绳套。 需要几根结实、又有弹性的细树枝做支撑和触发机关。 图书馆里关于各种植物特性的知识再次发挥作用。 很快,他在一处墙角找到了一种常见的青色藤蔓,韧性十足。 又在院子柴火堆里,挑选了几根粗细合适、带着天然弧度的柳树枝。 将这些材料悄悄收集起来,藏到自己的床铺底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明天一早,就是他狩猎计划的第一次实践。 能不能成功? 能不能为这个家带来转机? 陈平安不知道。 但他握紧了小小的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第7章 青梅绕膝,巧设绳套 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陈平安悄悄起身,动作轻缓,生怕惊动了还在熟睡的父母。 昨晚藏好的藤蔓和柳树枝被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用一块破布裹着,背在身后。 蹑手蹑脚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清冽的晨风迎面扑来,带着露水的湿意。 村子还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只有几声零星的鸡鸣打破了沉寂。 快速穿过院子,身影敏捷地没入屋后那片熟悉的缓坡。 露水打湿了裤脚,带来丝丝凉意。 此刻的山坡格外安静,草叶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在初升的微光下闪烁。 需要找到合适的地点。 脑海中,关于兔子习性的知识迅速浮现。 它们警惕性高,喜欢在茂密的草丛或灌木丛边缘活动,通常有固定的路径,俗称“兔子道”。 沿着山坡边缘,目光仔细搜索着地面。 寻找那些被反复踩踏、草叶倒伏形成的模糊痕迹。 在一片半人高的茅草丛边,痕迹出现了。 一条不甚明显的小道蜿蜒着伸向草丛深处。 就是这里。 放下身后的布包,取出准备好的材料。 青色的藤蔓柔韧结实,是制作绳套的绝佳选择。 手指虽然稚嫩,但得益于图书馆的知识和成年人的灵魂控制,打起绳结来还算熟练。 一个简单的活扣很快成型。 接下来是选择合适的树枝做支撑。 需要有足够的弹性,能在兔子触碰时迅速收紧绳套。 选定一根弧度自然的柳枝,将其小心地弯曲,固定在地面上。 藤蔓绳套巧妙地系在柳枝的末端,开口处用细草伪装,悬在兔子道上方恰到好处的高度。 旁边再用几根小树枝和草叶布置一个简易的触发机关。 只要有东西从下方通过,碰到特定的细枝,弯曲柳枝的弹力就会瞬间释放,收紧绳套。 第一个陷阱,设置完毕。 虽然简陋,但理论上可行。 正当他准备去寻找下一个合适的地点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 “平安哥。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呀。” 陈平安心头猛地一跳,差点把刚布置好的陷阱给踩了。 回头望去,柳柔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正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和他面前的“作品”。 这丫头,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柔柔?你怎么来了。”陈平安定了定神,语气尽量自然。 柳柔柔几步跑了过来,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指着地上的绳套:“我看见你一大早就往这边跑,就跟来看看。你在玩什么呀?这个圈圈是做什么的?” 小脸上写满了好奇。 这可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是设陷阱抓兔子。 脑子飞快转动,陈平安指着绳套,半真半假地说道:“没…没什么,就是看书上说,可以做个圈圈套小鸟。”(再次瞎编,将目标从兔子换成鸟,更符合孩童的想象) “套小鸟?”柳柔柔眼睛一亮,“真的吗?能套到吗?” “不知道,试试看呗。”陈平安含糊道,一边说一边手下不停,开始准备制作第二个陷阱的材料。 “我也要玩。平安哥,教我弄。”柳柔柔立刻来了兴趣,凑得更近了。 陈平安心里一阵无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带个“拖油瓶”在身边,做事束手束脚不说,还容易暴露。 但看着柳柔柔那充满期待的小脸,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罢了,就当是…体验一下难得的童年乐趣。 “行。不过这个很难弄的,你看我做就好。”陈平安一边打着绳结,一边随口解释,“你看啊,得找这种藤,要结实。然后打个结,要打活的,这样鸟儿一钻进去,就能套住脚。” 他刻意说得简单,省略了关键的触发机关部分。 柳柔柔听得似懂非懂,但兴致很高,也拿起一根藤蔓笨拙地模仿着打结。 “是这样吗?平安哥。”她举起自己打得歪歪扭扭的结,献宝似的问道。 陈平安瞥了一眼,差点没笑出来,那结打得根本就是个死疙瘩。 “呃…差不多。柔柔你真聪明。”违心地夸奖了一句,内心默默叹气。 “嘻嘻。”柳柔柔得到夸奖,更高兴了,干脆坐在旁边,一边摆弄着藤蔓,一边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平安哥,你真厉害,还会做这个。” “书上真的有写吗?什么书呀?” “套到小鸟了,我们能养起来吗?” 陈平安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制作第二个、第三个绳套陷阱。 他选择的地点都比较隐蔽,尽量利用草丛和灌木作为掩护。 设置陷阱的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 角度、高度、伪装、触发的灵敏度…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到最终的结果。 柳柔柔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偶尔还会因为好奇差点碰到机关,但她叽叽喳喳的陪伴,倒也驱散了独自一人在山坡上的些许孤寂。 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陈平安心中那份属于成年人的疲惫和算计,似乎也淡了几分。 或许,有个人说说话,哪怕是个添乱的小丫头,感觉也不错。 终于,在太阳升高,晨露渐渐散去之前,陈平安成功设置好了三个简易的绳套陷阱。 位置都选在不同的兔子道上,彼此间保持一定距离。 为了方便自己找到,他在每个陷阱附近都用小石块或折断的树枝做了极其隐蔽的标记。 做完这一切,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水。 “好了,弄完了。”陈平安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 柳柔柔也跟着站起来,看着那几个隐藏在草丛中的绳套,满眼期待:“平安哥,真的能套到小鸟吗?” “看运气。”陈平安模棱两可地回答,然后蹲下身,看着柳柔柔,表情严肃起来。 “柔柔,今天我们做陷阱的事情,是个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包括你爹娘,还有村里其他小伙伴。” 柳柔柔被他严肃的表情唬住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为什么呀?” “因为…因为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基地,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他们会来搞破坏的。”陈平安随便编了个理由。 “秘密基地。”柳柔柔眼睛又亮了,用力点头,“嗯。我不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小孩子对“秘密”总是格外看重。 “拉钩。”陈平安伸出小拇指。 柳柔柔也伸出小拇指,和他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看着小丫头认真的样子,陈平安心里松了口气。 希望她能守住秘密。 “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不然娘要担心了。”陈平安拉起柳柔柔的手。 “嗯。”柳柔柔乖巧地应着,又回头看了看那些陷阱的方向,小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来看有没有套到小鸟呀?” “明天早上,我偷偷来看。”陈平安道,“套到了我再告诉你。” “好。” 两人手拉着手,沿着山坡往下走。 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陈平安心中既有期待,也有一丝不安。 这几个简陋的陷阱,真的能有所收获吗? 一夜过去,等待他的,会是惊喜,还是空空如也? 第8章 野味上桌,家渐生暖 天色依旧朦胧,村庄沉睡未醒。 陈平安借着微弱的晨光,再次悄悄溜出家门,直奔屋后山坡。 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带着一种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期待的情绪。 昨天设置的三个陷阱,会带来惊喜吗? 脚步放得很轻,尽量不发出声音。 露水比昨日更重,很快浸湿了裤脚和鞋子,冰凉的感觉直透肌肤。 首先来到距离最远的那个陷阱。 标记还在,周围的草丛没有明显被破坏的痕迹。 拨开伪装的草叶。 绳套静静地躺在那里,空空如也。 一丝失望掠过心头,但也在意料之中。 这种简陋的陷阱,成功率本就不高。 定了定神,继续走向第二个陷阱。 离得还有几步远,眼尖的他似乎看到那里的草丛有些不寻常的晃动。 心跳骤然加速。 放轻脚步,慢慢靠近。 拨开挡在前面的灌木枝叶。 眼前的一幕让陈平安的呼吸瞬间停滞。 第二个绳套,那根被绷紧的柳枝已经弹回,藤蔓编成的活扣紧紧勒住了一只灰褐色的野兔的后腿。 那兔子还在徒劳地挣扎着,蹬着腿,带得周围的草叶簌簌作响。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胸腔,几乎让他想欢呼出声。 但理智迅速压下了冲动。 必须冷静。 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 快速上前,按住还在挣扎的兔子。 兔子的身体温暖而柔软,惊恐的红眼睛瞪着他,四肢乱蹬。 杀生。 这个念头让陈平安的动作顿了一下。 前世的他,连杀鸡都不敢看。 可现在… 脑海中浮现出父母愁苦的面容,浮现出那碗清可见底的米汤,浮现出陈屠户那张凶恶的脸。 为了生存。 没有选择。 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双惊恐的眼睛。 手上快速而准确地施加了力量,扭断了兔子的脖颈。 怀里的挣扎骤然停止。 温热的触感还在,但生命的气息已经消散。 一种复杂而沉重的感觉压在心头,有些喘不过气。 但他没有时间去伤感或自责。 快速解开绳套,将兔子放进随身带来的一个破旧布袋里。 仔细检查并恢复了陷阱原状,抹去自己留下的明显痕迹。 第三个陷阱也是空的。 只有一个成功,但已经足够了。 提着沉甸甸的布袋,陈平安快步往家赶。 这一次,脚步轻快了许多。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大亮。 陈山和李秀刚准备下地。 看到儿子回来,李秀习惯性地问:“平安,跑哪儿去了?不是让你别乱跑吗?” 陈平安没有说话,只是将背后的布袋放到地上,解开袋口。 一只肥硕的野兔露了出来。 “这…这是…”陈山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李秀也凑了过来,看清布袋里的东西后,捂住了嘴巴,眼中瞬间涌上泪水。 “兔…兔子?平安,这…这是你弄回来的?”李秀的声音都在颤抖。 陈平安点点头,脸上努力维持平静:“嗯。昨天…设的套子套到的。” “真…真的套到了?”陈山也激动起来,上前拎起兔子掂了掂,“嚯,还不小呢。你这小子…运气真好。” 他依旧认为是运气,没往深处想。 “老天爷开眼啊。咱家…咱家多少日子没见过荤腥了。”李秀抹着眼泪,声音哽咽,“快,快拿进来,得赶紧拾掇拾掇。” 夫妻俩手忙脚乱地将兔子拿进屋里,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巨大喜悦。 陈平安看着他们激动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杀生带来的不适感,似乎也淡了许多。 接下来,是久违的忙碌和期待。 陈山负责处理兔子,剥皮、去内脏,动作虽然生疏(毕竟不是猎户),但格外认真仔细。 李秀则忙着烧水、准备调料(家里只有最基础的盐和几粒花椒)。 陈平安也上前帮忙打下手,递东西、烧火。 整个茅屋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血腥气和期待的特殊味道。 兔皮被小心地剥下,陈山说这东西也能卖几个钱。 兔肉则被仔细地清洗干净,斩成几大块。 没有复杂的烹饪方法,李秀选择了最简单也最能保留原味的炖煮。 兔肉块放入瓦罐,加水,放入几片姜(昨天挖野菜时顺带找到的),撒上一点盐和花椒,盖上盖子,放在灶上用小火慢慢炖煮。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浓郁的肉香味渐渐从瓦罐里飘散出来,弥漫了整个屋子,甚至飘到了院子外。 陈平安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陈山和李秀也频频看向灶台,咽着口水。 终于,瓦罐里的肉炖得烂熟。 李秀小心翼翼地将瓦罐端到破旧的木桌上。 揭开盖子,热气腾腾,肉香四溢。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看着瓦罐里那炖得发白的兔肉,眼神都亮得惊人。 “快,平安,你先吃。”李秀用筷子夹起一块最大的、带着肉皮的兔肉,放到儿子碗里。 “娘,爹,你们也吃。”陈平安将肉夹给父母。 “我们吃,我们吃,你也快吃。”陈山也给儿子夹了一块。 一家人不再客气,小心翼翼地夹起兔肉,吹了吹,送入口中。 肉质炖得软烂,带着一丝野味特有的鲜香,虽然调料简单,但那久违的肉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太香了。 陈平安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不仅仅是肉的味道,更是生存的希望,是家的温暖。 陈山和李秀更是吃得狼吞虎咽,仿佛要把这些年缺失的肉食都补回来。 一顿饭,吃得异常安静,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但屋子里的气氛,却前所未有的温馨和热烈。 看着父母脸上那满足而幸福的笑容,陈平安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穿越以来的所有不安、惶恐,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顿简单的兔肉所抚平。 不过… 看着父母恨不得把骨头都嚼碎的样子,陈平安心里又升起另一个念头。 打猎套兔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运气不可能一直这么好。 而且,光靠打猎,也难以真正改变家庭的贫困状况,更别说还清债务,以及…支撑他未来可能的读书之路。 必须找到更稳定、更可靠的收入来源。 图书馆里的知识,不能只用来换取一顿肉食。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粗鲁的脚步声和一个洪亮的嗓门。 “陈山家的。在家不?老子来收账了。” 声音蛮横无理,带着一股煞气。 陈山和李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和慌乱。 来了。 陈屠户。 陈平安放下筷子,眉头微微皱起。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壮汉,手里拎着一把杀猪刀,正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 壮汉的目光锐利,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屋里桌上那还没吃完的瓦罐,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肉香味。 贪婪的光芒,瞬间在那双小眼睛里亮起。 第9章 智斗屠户,初显“毒舌” 陈屠户一脚踹开虚掩的院门,那本就不牢固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壮硕的身躯堵在门口,像一堵肉墙,将屋内的光线都遮挡了大半。 “哟呵。陈山,行啊你。欠着老子的钱不还,倒有闲钱躲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 目光如同饿狼般扫过桌上的瓦罐,鼻子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肉香,陈屠户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和贪婪。 “这炖的啥?闻着挺香啊。兔子肉?” 陈山慌忙站起身,搓着手,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陈…陈大哥来了。快,快屋里坐。” 李秀也赶紧将桌上的瓦罐往后挪了挪,脸上血色尽褪,紧张地看着陈屠户。 “坐就不必了。”陈屠户大咧咧地走进屋,腰间的杀猪刀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寒光闪闪,“老子今天来,是收账的。说好的日子,钱呢?拿来。” 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摊在陈山面前。 “陈大哥,这…这…”陈山一脸为难,声音都在发抖,“家里实在…实在拿不出钱。您看,年景不好,地里收成也…” “少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陈屠户不耐烦地打断他,唾沫横飞,“我管你年景好不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初借钱的时候可是说好了的,利滚利,今天连本带息,一共是这个数。” 伸出几根粗壮的手指,报出一个让陈山和李秀脸色更加惨白的数字。 这利息,简直比原本借的本金还要高出不少。 “陈大哥,这利息…是不是算错了?”李秀鼓起勇气,小声辩解道,“当初说好的不是…” “闭嘴。有你妇道人家说话的份儿吗。”陈屠户眼睛一瞪,凶相毕露,“老子说多少就是多少。今天拿不出钱,哼哼…” 目光再次瞟向桌上的瓦罐,意思不言而喻。 要么还钱,要么…拿东西抵。 看着父母被逼得手足无措、满脸惊恐的样子,陈平安心中怒意升腾,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直接硬顶肯定不行,这屠户明显是蛮横不讲理的主,而且身强体壮,真动起手来,自家肯定吃亏。 得用计。 就在李秀护子心切,忍不住要上前理论的时候,一只小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 陈平安冲母亲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冲动。 然后,稚嫩的身影从父母身后走了出来,仰着头,看向那如铁塔般的陈屠户。 “屠户叔叔。” 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却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陈屠户低头,看到这个刚刚还在桌边啃骨头的小不点,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嗯?小兔崽子,你想说啥?” “叔叔,这兔子…不是买的。”陈平安指了指桌上的瓦罐,慢悠悠地说道。 “不是买的?那是哪儿来的?”陈屠户挑了挑眉。 “是…是山神爷爷送给我的。”陈平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小脸上满是认真。 “山神爷爷?”陈屠户愣住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屋顶的茅草都在抖,“哈哈哈。小屁孩,你糊弄鬼呢。还山神爷爷,老子看你是饿糊涂了。”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听到动静围过来的)也忍不住窃笑起来。 陈平安却不理会他们的嘲笑,小脸依旧严肃:“是真的。昨天,我在屋后山坡上玩,看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说…他说我是好孩子,送了我这只兔子,还说…这兔子是‘福兔’,吃了能带来好运气的。” 一边说,一边努力回忆着图书馆里搜刮到的那些乡野怪谈、神仙故事的套路。 “老爷爷还说…”陈平安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眼神瞟了瞟陈屠户腰间的杀猪刀,“他说…这‘福兔’,不能给…身上沾了太多血腥气的人吃,尤其是…杀猪的,猎户啥的,吃了…会倒霉的。” 话音刚落,陈屠户的笑声戛然而止。 周围的议论声也小了下去。 迷信,在这个时代是普遍存在的。 山神、鬼怪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尤其是陈屠户这种常年跟牲畜打交道、身上血腥气重的人,心里多少都有些忌讳。 陈平安的话,正好戳中了他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敬畏和恐惧。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陈屠户脸色有些难看,嘴上依旧强硬,但底气明显不足了。 “我没胡说。”陈平安小脸一板,语气带着孩童的固执,“白胡子老爷爷还说了,谁要是抢了‘福兔’,或者沾了福兔的便宜,近期的生意…就会不顺当,出门还可能…摔跟头呢。” 说到这里,陈平安话锋一转,眼神看似无意地扫过陈屠户略显浮肿的眼袋和有些晦暗的脸色,用一种天真的语气说道:“屠户叔叔,我听…听王家婶婶说,你前几天杀猪,好像…好像没收到钱?还跟人吵了一架?”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 陈屠户脸色大变。 他前几天确实因为一笔猪肉钱跟人闹得很不愉快,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这小屁孩怎么会知道? 难道…真有什么山神?真有什么福兔? 再看看自己最近确实不太顺当的生意… 一股寒意从陈屠户心底冒了上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语气却带着某种诡异笃定的孩子,心里开始发毛了。 “而且啊…”陈平安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的脸色变化,继续用那慢悠悠的语调说着,“抢了‘福物’,不仅自己倒霉,可能…还会连累家里人呢。叔叔家里不是还有个小弟弟吗?要是他因为叔叔抢了福兔也跟着不舒服,那多不好呀。” 这话直接戳中了陈屠户的软肋。 他婆娘刚给他生了个儿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万一…万一真因为自己抢了这什么“福兔”而冲撞了,那后果… 陈屠户不敢想下去了。 他看着桌上那瓦罐里的兔肉,原本的贪婪和馋涎欲滴,此刻竟变成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嫌恶。 再看看眼前这个说得神乎其神的小孩,越看越觉得有点邪门。 “行了行了。别说了。”陈屠户粗暴地打断了陈平安的话,眼神躲闪,不敢再看那瓦罐,“算老子今天晦气。”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钱…钱今天先算了。”他含糊地说道,显然是被唬住了,“不过…这债不能就这么算了。宽限你们…五天。五天后,连本带息,必须给老子凑齐。要是再还不上…” 他恶狠狠地瞪了陈山一眼,似乎想找回点场子,“哼。到时候可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说完,不再多留,仿佛这屋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转身就走,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冲突,就这么被陈平安几句半真半假、夹杂着恐吓和“毒舌”的话给化解了。 屋子里,陈山和李秀还愣在原地,如同在梦中。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也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看向陈平安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一丝敬畏。 陈平安轻轻舒了口气,小小的身体因为刚才的高度紧张而微微有些发抖。 危机暂时缓解了。 但,五天。 五天之内,必须凑齐那笔带着高额利息的债务。 压力,更大了。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必须找到更稳定、更快速的赚钱方法。 那座脑海中的图书馆,到底还藏着多少可以改变命运的知识? 这一次,他又该从中寻找什么呢? 第10章 腹有诗书,欲说还休 陈屠户带着一身未散的煞气和满腹的疑虑,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茅屋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陈山靠在门框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家儿子。 李秀则瘫坐在小凳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后怕得厉害。 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过惊险。 若非儿子急中生智,用那套神神叨叨的说辞唬住了陈屠户,后果不堪设想。 许久,陈山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开口:“平安…你刚才说的那些,山神爷爷…福兔…都是真的?” 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求证,还有着无法完全压下的怀疑。 屋内安静下来,父母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平安身上。 迎着父母探寻的目光,陈平安知道不能露馅。 低下头,小手绞着衣角,声音带着点后怕和孩童的固执:“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山神爷爷,反正…就是个白胡子老爷爷跟我说的。他说那兔子不能给杀猪的吃,吃了会倒霉。” 把一切推给一个神秘的“白胡子老爷爷”,是最稳妥的说辞。 李秀擦了擦眼角,站起身,走到儿子身边,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声音哽咽:“我苦命的儿啊…老天保佑,是哪个神仙显灵保佑你呢…不然今天…” 她不敢想下去。 陈山也走过来,粗糙的大手轻轻放在儿子头顶,动作笨拙却带着暖意:“好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陈屠户…被你唬住了,暂时不会来了。” 话虽如此,但眉宇间的忧虑并未散去。 五天。 陈屠户只给了五天时间。 五天之后,那笔沉重的债务,依旧像座大山一样压在头顶。 李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当家的,五天…五天后可咋办啊?那利滚利的钱,咱们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啊。” 陈山沉默了,狠狠地锤了一下土墙,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个平日里顶天立地的汉子,此刻却被逼得束手无策。 看着父母绝望无助的样子,陈平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找到一条出路。 深吸一口气,陈平安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抬起头,眼神异常坚定。 “爹,娘。” 稚嫩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山和李秀都看向他。 “我想…去蒙学读书。”陈平安一字一句地说道。 石破天惊。 话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山和李秀都瞪大了眼睛,如同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满脸的难以置信。 “读…读书?”李秀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平安,你说啥胡话呢。读书?你知道读书要花多少钱吗?” 陈山也回过神来,眉头紧锁:“平安,别瞎想。咱们庄户人家,哪有那个钱供你读书。再说,你才多大…” “我知道要花钱。”陈平安打断了父亲的话,语气依旧平静,“可爹,娘,你们看,咱们光靠种地,能还得清陈屠户的债吗?能过上好日子吗?” 一句话问得夫妻俩哑口无言。 是啊,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年到头,遇上好年景勉强糊口,遇上灾年就得借债度日。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读书,才有出路。”陈平安继续说道,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书上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考取了功名,才能不受人欺负,才能…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 这些道理,对于他这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来说,是常识。 但对于陈山和李秀这对一辈子面朝黄土的农民来说,却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事情,遥远而渺茫。 “功名…那是那么好考的?”陈山苦笑一声,“镇上多少秀才老爷读了一辈子书,不也还是…唉。再说那束修、笔墨纸砚,哪一样不要钱?咱们家…” “爹,钱的事…我想办法。”陈平安眼神闪烁,透露出一丝神秘。 “你想办法?”李秀更担心了,“平安,你可别再做什么危险的事了。这次能套到兔子是运气好,可万一…” “娘,不是去打猎。”陈平安赶紧解释,“是别的法子。” 看着父母依旧疑虑重重的眼神,他知道必须给他们一点信心。 “爹,娘,你们不觉得…我这次病好之后,好像…聪明了点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山和李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同。 确实,儿子这次醒来后,无论是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以前没有的机灵劲儿,甚至…有些让他们都看不懂的“早慧”。 难道真是老天爷显灵,让儿子“开窍”了? “我…我好像能记住很多以前听过的故事。”陈平安开始抛出诱饵,半真半假地说道,“就好像…今天那个白胡子老爷爷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以前…村里老人讲的那些神仙故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听说…镇上有人说书,能挣钱。” 他不敢直接提写话本,怕吓到父母,先从更贴近生活的“说书”入手。 “说书挣钱?”李秀将信将疑,“那都是有专门本事的人,咱…” “我可以试试。”陈平安语气坚定,“我知道好多好多故事,可好听了。要是能挣到钱,说不定…就能凑够束修了。”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自信,眼神明亮,似乎真的看到了希望。 陈山和李秀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中也忍不住泛起一丝波澜。 儿子似乎真的变聪明了。 说不定…他真的有办法? 读书…功名… 那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的梦想,此刻仿佛被儿子点燃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沉默了许久,陈山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终于松了口。 “读书的事…先不急着定。”声音依旧低沉,但不再是完全否定,“你要是…真有法子能挣到钱,不偷不抢,不做什么出格的事…那,那爹就…”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只要陈平安能证明自己,他们就愿意支持他去尝试那条看似不可能的道路。 得到了父母初步的默许,陈平安心里的大石落下了一半。 送走父母去休息后,他独自坐在油灯下,开始认真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说书。 这似乎是目前最可行的“知识变现”方式。 成本最低,只需要一张嘴。 风险也相对较小,一个孩子给大家讲故事,不容易引人怀疑。 关键是,讲什么故事? 脑海中的图书馆再次被调动。 通俗小说、戏曲话本、民间传说… 无数的素材在眼前闪过。 《三国演义》?太复杂,人物众多,涉及权谋,不适合初期吸引普通听众。 《水浒传》?草莽英雄,打打杀杀,容易引来麻烦。 《聊斋志异》?鬼狐精怪,或许能吸引人,但格调不高,且容易被视为“怪力乱神”。 目光最终落在了一部家喻户晓的经典爱情故事上。 《白蛇传》。 这个故事,有曲折的爱情,有神奇的法术,有人妖之间的纠葛,情节跌宕起伏,情感真挚动人,雅俗共赏。 最重要的是,它的内核相对“安全”,虽然涉及妖精,但主题是追求爱情和报恩,更容易被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所接受。 就它了。 初步选定了故事,新的难题又来了。 怎么讲? 直接照搬原文肯定不行,语言风格不符,太过书面化。 必须进行改编,用更符合大夏王朝背景、更贴近乡土口语的方式讲述出来。 在哪里讲? 村口大榕树下?镇上集市?茶馆酒肆? 对谁讲? 一开始吸引听众?还是直接收费? 如何收费? 一个铜板听一段?还是按故事长短收费? 一个又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 将脑海中的知识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收益,这中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陈平安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看着油灯下自己小小的影子,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路再难,也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为了生存,为了未来,为了…不再让父母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 明天,就从村头那棵大榕树下开始。 第一个听众,会是谁呢? 第11章 村头榕下,白蛇初吟 村头那棵老榕树,枝繁叶茂,巨大的树冠投下大片荫凉。 农闲时节,这里便是小河村天然的聚集地。 老人们摇着蒲扇闲聊,妇人们纳着鞋底说家长里短,半大孩子们则在树下追逐打闹。 午后的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暖洋洋的,带着几分慵懒。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揣着几分忐忑,几分决心,走到了榕树下。 寻了一块干净的树根坐下,起初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毕竟,一个六岁的孩子,跑到榕树下玩耍再正常不过。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观察着周围的人群。 他需要一个自然的开场。 目光扫过几个正在玩泥巴的孩童,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略带神秘的、吸引孩童注意的语气开口:“喂,你们说…这山里头啊,住了几百年的大青蛇,要是有一天,能变成人了,会是个什么模样?”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附近几个孩子听见。 果然,几个原本在打闹的孩子停了下来,好奇地看向他。 “蛇变成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问道,“咋可能哩。蛇就是蛇。” “就是就是,蛇是长虫,怎么能变成人。”另一个附和道。 “可我阿爷说啊…”陈平安故技重施,搬出那位万能的“阿爷”,“他说有些活得久了的,得了山里的灵气,就能修炼成精,变成人的样子呢。” 孩童最好奇这些神神怪怪的故事。 “真的吗?那变成人好看吗?”一个小丫头眨巴着眼睛问。 “那得看是什么蛇变的了。”陈平安慢悠悠地吊着胃口,“我听说的这条大青蛇啊,可不一般…” 他的话语成功勾起了孩童们的好奇心,他们纷纷围拢过来,蹲在他面前,等着听下文。 一些原本在闲聊的老人,也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 见吸引了第一批听众,陈平安心里稍定。 酝酿了一下情绪,他开始用一种讲故事特有的、抑扬顿挫的语调,讲述起来。 语言尽量模仿着说书人的风格,但又带着孩童的天真,听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话说啊,很久很久以前,在西边那座大湖边上,有个风景顶好顶好的地方,叫西湖。”(地名模糊化,用方位代替) “那湖边有座断桥,桥下水灵得很。水里头啊,住着两条修炼了上千年的蛇精。一条是白蛇,叫白素贞;还有一条是青蛇,叫小青。她们呐,不是坏妖精,一心只想修成正果。” 他的声音清亮,吐字清晰,将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奇幻色彩的世界,缓缓铺展在这些淳朴的村民面前。 “有一天啊,这白素贞在水里修炼闷了,就跟小青说:‘妹妹,咱们去人间走走看看?’” “小青也贪玩,自然是满口答应。于是啊,这两条千年蛇精,摇身一变…”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聚精会神听着的孩童和老人。 “变成了什么呀?”有孩子忍不住追问。 “变成了两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陈平安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感,“那白素贞啊,变成了一个穿着白衣服、仙女儿似的漂亮姐姐。小青呢,就变成了一个穿着绿衣服、活泼俏丽的小丫鬟。” “哇…”孩童们发出一阵惊叹。 连旁边做针线的几个妇人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侧耳倾听。 故事的新奇和吸引力开始显现。 陈平安继续讲下去,语速不快不慢,将白素贞和小青游湖、偶遇许仙(此处改名为许宣,或更本土化的名字,如“许安”)的情节娓娓道来。 重点突出了西湖的美景(用本地山水做比喻)、许安的善良憨厚(如借伞、关心他人)、以及白素贞的温柔美丽。 他刻意简化了一些复杂的背景和情感,让故事更易于理解,节奏也更明快。 “那许安啊,是个老实本分的药铺伙计,心肠顶好。看到两位姑娘被雨淋了,就把自己的伞借给了她们…” “白姑娘心里感激,又看这许安忠厚老实,心里头啊,就那么…动了一下…” 他的讲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感染力,将人物的情感 subtly 地传递出来。 听众渐渐增多了。 一些原本在远处歇息的村民,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慢慢围了过来。 老榕树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以陈平安为中心的圈子。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少年认真的脸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发生在遥远西湖边的故事。 人群中,柳柔柔不知何时也挤了进来。 她蹲在最前面,小嘴微张,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平安,完全沉浸在了故事里。 白蛇的善良、小青的活泼、许安的憨厚… 这些都让她感到新奇又着迷。 陈平安也注意到了柳柔柔,看到她那副入迷的样子,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 能用自己知晓的故事,给这个贫瘠的世界带来一点色彩和乐趣,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故事继续进行着。 讲到白素贞为了报恩,决定以身相许。 讲到小青施展法术,撮合二人。 情节渐渐进入第一个小高潮。 “这白素贞和小青,毕竟是蛇精啊。虽然变成了人样,可有些时候,还是会露出破绽的。”陈平安声音压得更低,营造出紧张气氛。 “比如啊,到了端午节,家家户户喝雄黄酒…” 听众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蛇最怕雄黄,这白蛇要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 陈平安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下文。 然而,少年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今天的故事,就先讲到这里啦。”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白姑娘有没有被发现,明天这个时候,还来这里听。” “啊?” “怎么不讲了?” “正听到要紧处呢。” 听众们顿时一片哗然,纷纷表示不满。 尤其是那些孩子,更是急得抓耳挠腮。 “平安哥,快讲嘛,后来怎么样了?”柳柔柔也拉着他的衣角央求。 “明天,明天再说。”陈平安却铁了心要卖关子,“天不早了,我得回家吃饭了。” 说完,不顾众人的挽留,转身就往家跑。 留下榕树下一群意犹未尽、抓心挠肝的听众。 “这陈家小子,故事讲得还真不赖。”一个老汉咂咂嘴。 “可不是嘛,比镇上那说书先生讲得还热闹。”另一个附和。 “就是这断的地方忒气人。那白蛇到底咋样了嘛。” 议论声中,大家对这个“开了窍”的陈平安,又多了一层新的认识。 他不仅会作诗,还会讲这么引人入胜的故事。 只是… 这的故事,听着是过瘾。 但对陈平安来说,能带来他真正需要的收益吗? 村里人对这件事,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是仅仅当个乐子,还是…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陈平安跑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也在打着鼓。 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效果似乎还不错。 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12章 一文听书,规矩初立 第二天午后,老榕树下的景象比昨日更加热闹。 还不到陈平安昨天停讲的时辰,树荫底下已经稀稀拉拉聚集了不少人。 有昨天听得意犹未尽的老人,也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妇人和半大孩子。 甚至一些平日里埋头地里的汉子,也扛着锄头,在不远处歇脚,耳朵却明显朝着榕树下的方向。 大家都在等着,等着那个会讲新奇故事的陈家小子出现。 阳光正好,陈平安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村道尽头。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小小的个子,走起路来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看到他来了,榕树下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不少,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几个性急的孩子已经忍不住喊了起来:“平安哥来了。” “快讲故事。昨天那白蛇后来怎么样了?” 柳柔柔也挤在人群前面,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小脸上满是期待。 走到树根下,面对着比昨天多了一倍不止的听众,陈平安没有立刻坐下。 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好奇、或期待、或带着些许看热闹神情的脸庞。 清了清嗓子,稚嫩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姨姨,还有弟弟妹妹们,昨天讲的故事,大家还想听吗?” “想听。” “当然想听。” “快讲快讲,别卖关子了。” 人群立刻回应起来,气氛热烈。 轻轻点了点头,陈平安继续说道:“故事自然是要讲的。不过…小子家里穷,爹娘挣钱不容易。小子讲故事也费口水,费力气…” 说到这里,话音微微一顿。 人群的议论声小了下去,大家似乎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只听那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认真:“所以,从今天起,小子在这里讲故事,得收钱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啥?收钱?” “听个故事还要钱?” “一个毛头小子讲几句瞎话,还好意思收钱。”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抱怨声、质疑声四起。 许多原本兴致勃勃的脸,此刻都拉了下来。 听个乐子是一回事,要掏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在这个普遍贫困的村子里,一个铜板也要掰成两半花。 陈山和李秀(他们不放心,也偷偷跟在远处看着)听到这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儿子惹恼了乡亲。 面对众人的哗然和不满,陈平安小脸上却不见慌乱。 等着大家的议论声稍稍平息,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解释。 “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别急。”声音依旧平静,“小子不是贪财。实在是家里欠着债,爹娘愁得头发都白了。小子想着,自己这点讲故事的本事,或许能挣几个铜板,帮家里减轻点负担。” 话语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愁和担当,让人听着有些心酸。 “而且,讲故事确实费神费力。小子每天也得花心思去想,怎么才能讲得更好听,让大家伙儿听得开心。” 巧妙地将收费与自己的付出和家庭困难联系起来,博取同情,也让收费显得不那么突兀。 “至于价钱嘛…”伸出一根小指头,“也不多。就一个铜板,听小子讲上一段。保证让大家听得过瘾,听得值。” 一个铜板,听一段。 这个价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对富裕人家不算什么,但对普通村民来说,也要掂量掂量。 人群安静了下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犹豫。 故事确实好听,勾人得很。 可为一个孩子讲的故事掏钱,又觉得有点…不值得?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陈平安心里也有些打鼓,但面上依旧镇定。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一个铜板,不贵。老婆子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买个乐子听。” 说话的是村里一位辈分很高的张家老太太,平日里就喜欢听些家长里短。 老太太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铜板,递了过来:“来,娃娃,拿着。老婆子我先听。”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见德高望重的老太太都掏钱了,一些原本就对故事很痴迷的妇人、老人也开始松动。 “就是,一个铜板,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昨天那故事确实抓心挠肝的,不听完睡不着觉。” “给孩子买个糖豆还得两文钱呢,听段故事算啥。” 议论声中,又有几位老人和带着孩子的妇人掏出了铜板。 “给,平安小子,算我一个。” “还有我,我家娃儿昨天回去念叨了一晚上呢。” 零零星星的铜板,开始汇聚到陈平安面前。 他伸出小手,将那些带着体温和生活气息的铜板一一接过,放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小布袋里。 每一个铜板入手,都让他心中那份踏实感增加一分。 数量不多,可能也就十几个铜板。 但这意义非凡。 这是他依靠知识和智慧,堂堂正正挣来的第一笔“稿费”。 是验证他计划可行性的第一块基石。 收了钱,陈平安冲着大家鞠了个躬:“多谢各位叔叔伯伯婶婶捧场。小子这就开始讲。” 重新在树根下坐好,清了清嗓子。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期待。 连那些没掏钱的,也伸长了脖子,想蹭着听听。 陈平安也不在意,朗声道:“上回书说到,这白素贞和许安成了亲,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可好景不长,转眼到了端午节。这端午节啊,有一样东西,是蛇精最怕的…” 故事从昨天断掉的地方继续。 他的声音时而轻柔,时而紧张,模仿着不同角色的语气,将白素贞误饮雄黄酒、现出原形的惊险场面描绘得淋漓尽致。 “那许安啊,端着酒杯,笑着劝娘子:‘娘子,今日端阳佳节,按规矩,需饮一杯雄黄酒,驱邪避祟。’白素贞心里那个急啊,可又不好推辞…” “眼看着那黄澄澄的酒就要送到嘴边…” 听众们的心再次被紧紧揪住,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个紧张的时刻。 柳柔柔更是紧张得小手都攥紧了。 陈平安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图书馆里的故事,果然威力无穷。 他继续往下讲,声音抑扬顿挫,节奏掌握得恰到好处。 …… 在远处的人群边缘,几个游手好闲的身影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前几天被陈平安用计吓退的王二。 他们看着陈平安坐在那里,唾沫横飞地讲着故事,而周围的人听得如痴如醉,甚至还有人主动掏钱给他。 王二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嫉妒和贪婪。 “嘿,这傻小子,还真能耐了。讲几句破故事就能来钱?”一个跟班低声道。 “看着是不少人给钱呢,起码得有几十文了?”另一个咂咂嘴。 王二摸着下巴,盯着陈平安面前那个鼓囊囊的小布袋,眼神闪烁不定。 一个傻小子都能这么轻松挣钱… 是不是…也该轮到自己分一杯羹了? 不怀好意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滋生。 而此刻的陈平安,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正讲到故事的关键处,看着听众们如痴如醉的神情,心中那份小小的成就感正在慢慢累积。 知识变现的第一步,似乎…走稳了。 但新的麻烦,也悄然盯上了他。 第13章 恶客临门,巧言化解 正讲到白素贞水漫金山,法海狼狈败退,听众们一个个屏气凝神,情绪随着故事起伏而激荡。 突然,一个粗嘎刺耳的声音蛮横地插了进来,打断了这正到酣处的讲述。 “嘿。讲得挺热闹啊。” 声音带着一股子流里流气,还有几分不怀好意。 榕树下原本投入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村里的泼皮无赖王二,领着两个同样游手好闲的跟班,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 王二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敞着领口,斜着眼睛,嘴角叼着根草茎,一副谁都欠他钱的德行。 他身后那两个跟班也是一脸痞相,嬉皮笑脸地看着围拢的村民,眼神里带着挑衅。 村民们看到是王二来了,脸色都有些变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原本热烈的气氛也冷了下来。 显然,王二在村里是个人人嫌恶却又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王二晃悠到人群前面,目光直接落在盘腿坐在树根下的陈平安身上,还有他面前那个装着铜钱的小布袋。 “陈家小子,行啊你。”王二吐掉嘴里的草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几天不见,本事见长啊,都能在这儿支摊说书了。” 语气里的嘲讽意味十足。 几个胆小的孩子已经吓得躲到了大人身后。 柳柔柔也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小脸有些发白。 陈平安停下了讲述,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王二。 这麻烦,终究还是来了。 “王二哥有事?”声音依旧稚嫩,听不出什么情绪。 “有事?事儿大了。”王二把手往腰间一叉,提高了声音,“你个小屁孩,不好好在家待着,跑这儿胡说八道些什么神仙鬼怪的,败坏咱们村的风气。知道不?” 上来就扣了个大帽子。 旁边的跟班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小小年纪不学好。” 听众们虽然心里不忿王二颠倒黑白,但慑于他的凶名,一时无人敢出声反驳。 陈平安看着王二那副蛮横无理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 败坏村风?恐怕是看自己挣了几个铜板眼红了。 “王二哥这话说的。”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我讲的都是劝人向善、惩恶扬善的好故事啊。怎么就败坏村风了?大家伙儿听着,不都挺乐呵的嘛。” 说着,目光扫向周围的村民,似乎在寻求认同。 一些村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在王二凶狠的目光下缩了回去。 “乐呵?乐呵个屁。”王二啐了一口,“老子看你是妖言惑众。再说了,就算不是败坏村风,你在这儿讲故事,耽误大家伙儿干活,是不是该给点说法?” 他绕了一圈,终于露出了真实目的。 要么,是想搅黄陈平安的说书。 要么,是想趁机敲诈勒索。 “哦?”陈平安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懂,“王二哥想要什么说法?” “说法?”王二嘿嘿一笑,指了指陈平安面前的布袋,“简单。要么,把今天收的钱,分我们兄弟一半,算是孝敬。要么,你就乖乖地给爷几个,也讲上一段,让我们也乐呵乐呵,这叫‘听霸王书’,懂不懂?” 赤裸裸的威胁和勒索。 听众们脸上都露出愤怒之色,但依旧无人敢作声。 陈山和李秀在远处看得心急如焚,恨不得冲上来,却又怕激怒王二,只能干着急。 陈平安的小脸也沉静下来。 他知道,这是他独立面对的第一次公开挑战。 不能退缩,也不能硬碰。 目光在王二和他那两个得意洋洋的跟班脸上一扫而过。 有了。 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脑海中,图书馆里储存的无数寓言故事快速闪过。 有了上次对付药铺老板的经验,这次他更加熟练。 “王二哥想听故事啊。”脸上重新露出孩童般的天真笑容,“行啊。正好,我刚想起一个挺有意思的小故事,讲给大家伙儿听听,也请王二哥指点指点。” 不等王二反应,清了清嗓子,用比刚才更清亮、更吸引人的语调开了口。 “话说啊,在咱们这山里头,住着一群猴子。猴子们每天都得自己找果子吃,挺辛苦的。” 开头平平无奇,王二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但周围的村民和孩子却被吸引了。 “有一天啊,来了只特别壮、特别凶的懒猴子。”陈平安语调一转,带着点诙谐,“这懒猴子啊,自己不去找果子,就喜欢抢别的猴子的。谁要是找到了甜果子,它就跑过去,龇牙咧嘴一吓唬,把果子抢走自己吃。” 听到这里,一些村民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王二。 王二也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别的猴子又怕它,又讨厌它,可也没办法。”陈平安继续讲着,语气里带着点同情,“这懒猴子呢,抢惯了,觉得天底下就该它吃好的,别的猴子都得饿着。它每天吃饱了就找个树杈子睡觉,啥活不干,还觉得自己挺威风。” 语言活灵活生,将那懒猴子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人群中开始响起低低的、压抑的笑声。 王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再傻也听出这故事是在指桑骂槐了。 “后来啊,”陈平安语调再次一转,带着点神秘,“山神爷爷看不下去了。就托梦告诉猴王,说这懒猴子啊,吃了太多不劳而获的果子,肚子里长了个…呃…长了个大石头。” “大石头?”有孩子好奇地问。 “对,大石头。越来越大,越来越沉。压得它走不动道,爬不上树,最后啊…”陈平安故意拉长了音,“咕咚一声,掉悬崖底下去了。别的猴子去找啊,只找到一堆猴毛和一块硬邦邦的大石头。” 故事讲完了。 简单,直白,却带着一种朴素的因果报应思想,和对好吃懒做、恃强凌弱者的辛辣讽刺。 寂静了片刻之后,人群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肚子里长石头。” “该。谁让他抢人家果子吃。” “这懒猴子,说的不就是…”有人话说到一半,赶紧捂住了嘴,但眼睛却瞟着王二。 村民们积压在心里对王二的怨气和不满,此刻都通过这阵笑声宣泄了出来。 王二的脸涨成了紫红色,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凶光毕露。 被一个毛头小子当众用故事羞辱,这比打他一顿还难受。 “你…你个小王八羔子,你骂谁呢。”王二指着陈平安,气得浑身发抖。 “骂谁?”陈平安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王二哥,我没骂人啊。我就是讲个猴子的故事,给大家伙儿解解闷。怎么,王二哥觉得…这故事里的懒猴子,跟你有点像?”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直接将嘲讽拉满。 “我…我撕了你的嘴。”王二恼羞成怒,作势就要上前动手。 “哎,王二哥,别生气嘛。”陈平安却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诚恳起来,“我刚才想了想,王二哥你身强力壮的,其实也不用羡慕我这讲故事挣辛苦钱。” 王二动作一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看啊,这村里村外的,力气活儿多着呢。你去帮人挑担运货,或者去山里砍柴打猎(只要你有那本事),堂堂正正挣钱,不比在这儿…呃…跟我们小孩子置气强?” “再说了,”陈平安看了一眼王二身后的两个跟班,“你要是真有本事,也能像我一样,学点东西,靠嘴皮子吃饭。比如学着唱个小曲儿,或者也给大家讲讲故事,说不定也能挣钱呢。总好过…天天东游西逛,让人戳脊梁骨?” 一番话说得似乎是在为王二着想,实则句句扎心,点出了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本质。 并且,巧妙地将矛盾转化为“如何正当挣钱”的问题,将自己置于道德高地。 周围的村民听了,也都觉得在理。 “是啊,王二,平安这孩子说得对。有力气干点啥不好。” “就是,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正经营生了。” “别天天吓唬我们这些老实人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积压的不满在陈平安的引导下,形成了对王二的舆论压力。 王二被众人说得面红耳赤,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和不屑。 他知道,今天这便宜是占不到了,再待下去只会更丢人。 硬的不行,软的被怼,连舆论都站在了那小子一边。 “好…好你个陈平安。牙尖嘴利的小杂种。”王二恨恨地啐了一口,指着陈平安,“你给老子等着。这事儿没完。” 撂下一句狠话,带着两个同样灰溜溜的跟班,在众人的目光中狼狈地走了。 看着王二远去的背影,陈平安心里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 这次虽然靠着口舌之利暂时化解了危机,但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王二这种泼皮无赖,睚眦必报,绝不会善罢甘休。 今天的巧言化解,下次未必管用。 终究,还是需要更强的实力。 无论是能自保的武力,还是能让人忌惮的身份地位,亦或是…更快速积累财富的能力。 赚钱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仅仅依靠在村里说书,收入有限不说,还容易招惹是非。 必须想办法扩大影响,接触更广阔的市场。 写话本? 这个念头再次浮上心头。 将故事写下来,印成册子去卖,受众更广,收入也可能更高。 只是… 笔墨纸砚的价格,印刷的成本,还有如何找到可靠的书商… 这又是一系列新的难题。 目光再次望向那条通往镇子的路。 看来,还得再去一趟。 第14章 夜抄话本,微光如豆 王二的威胁像一根刺,扎在陈平安心头。 虽然暂时将其逼退,但谁也说不准这泼皮什么时候会再来找麻烦。 靠着在村头说书挣的那点铜板,不仅难以解决眼前的债务危机,还把自己置于了风口浪尖。 这种方式,不稳定,风险也太大。 必须另寻他路。 夜深人静,父母早已沉沉睡去,茅屋里只剩下角落里一盏油灯,跳动着微弱的豆大光芒。 陈平安盘腿坐在简陋的床板上,并没有睡意。 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一叠粗糙的黄麻纸上。 旁边放着一支劣质的毛笔,一小块干硬的墨锭,还有一个缺了口的砚台。 这是他白天用说书挣来的大部分铜板,托父亲从镇上买回来的。 最便宜的纸,最差的笔墨。 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奢侈品。 决定了。 不能再指望那不靠谱的说书生意。 要把脑海里的故事写下来,变成可以售卖的话本。 这才是更稳定、更安全,也可能带来更大收益的途径。 只是… 看着眼前这些简陋的文具,再想想自己这双六岁孩童的小手,难度可想而知。 首先是写字。 大夏王朝的文字与他前世熟悉的汉字基本一致,这省去了学习文字的麻烦。 但繁体字的笔画复杂,而且需要用毛笔书写。 这对于一个习惯了键盘和硬笔的现代灵魂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 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系统学习过写字,顶多认得几个简单的字。 他只能依靠图书馆里关于书法的基础知识,以及自己前世那点可怜的毛笔字功底(大学选修课水平),从头开始摸索。 拿起那支硬邦邦、毫毛分叉的毛笔,蘸了蘸用口水和少量清水化开的劣质墨汁。 墨汁干涩,还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怪味。 深吸一口气,将黄麻纸铺平。 提笔,悬腕。 第一个字,《白蛇传》的“白”。 笔尖落下,墨迹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歪歪扭扭,如同虫爬。 力道控制不好,笔画粗细不均,结构更是松散。 写出来的字,连他自己都嫌弃。 但这已经是这具小手能做到的极限了。 不能急。 慢慢来。 一笔一划,艰难地在纸上书写着。 速度很慢,精神高度集中。 写错一个笔画,就得用手指蘸点口水涂抹掉,留下一个难看的墨团。 或者干脆废掉一张纸。 黄麻纸很薄,墨汁很容易渗透过去。 写了不到半个时辰,手腕已经酸痛无比,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 但看着纸上那渐渐多起来的、虽然丑陋却能辨认的字迹,心里却有一股暖流涌动。 这是创造的感觉。 是将脑海中的宝藏,一点点挖掘出来,赋予形体的过程。 油灯的光芒昏暗而摇曳,将他小小的身影投射在土墙上,拉得长长的。 夜,寂静无声,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他自己控制不住的叹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动。 是母亲李秀起夜。 她看到儿子房间还亮着灯,披着衣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平安?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李秀的声音带着担忧。 陈平安停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娘,我睡不着,就…想写写字。” 李秀走到桌边,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那满桌写满了字的纸张,还有儿子那专注而疲惫的小脸,愣住了。 “写字?你…你什么时候会写这么多字了?”语气里满是惊讶。 “就是…以前看村里秀才老爷写,自己瞎琢磨的。”陈平安含糊地解释,不敢说是图书馆的功劳,“写着好玩。” 李秀拿起一张纸,上面的字虽然歪扭,但确实是字,而且似乎…连成了句子? 她不识字,看不懂写的是什么,但看到儿子如此“用功”,心里既是骄傲,又是心疼。 “瞎琢磨就能写成这样?我儿真是聪明。”李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随即又皱起眉头,“可也不能这么熬着呀,快看你累的。费眼睛,还费灯油呢。快睡,啊?” “嗯。娘,我再写一会儿就睡。”陈平安嘴上应着,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李秀拗不过他,只能叹了口气,给他掖了掖被角(虽然他没躺下),又叮嘱了几句,才回房睡去。 父母的关爱,质朴而温暖。 这更坚定了他要尽快改变现状的决心。 又写了一会儿,手指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精神力的消耗,加上身体的疲惫,让他难以为继。 看来,这活儿急不得。 放下笔,小心地将写好的几页纸整理好,吹干墨迹。 看着那虽然稚嫩、却承载着一个完整故事雏形的文字,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这次不是母亲。 陈平安警觉地抬起头。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 是柳柔柔。 她手里端着一个小碗,里面似乎是热气腾腾的吃食。 “平安哥…你还没睡呀?”柳柔柔小声问道,看到陈平安桌上的纸笔,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柔柔?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陈平安有些意外。 柳柔柔端着碗走了进来,小脸上带着点羞怯:“我娘晚上烙了点红薯饼,我想着你可能饿了,就…就给你送点过来。” 碗里是两块烤得焦黄的红薯饼,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这在农家,也算是难得的零嘴了。 “谢谢你,柔柔。”陈平安心里一暖,接过碗。 红薯饼还带着温度。 柳柔柔好奇地看着桌上的纸张:“平安哥,你真的在写字呀?写的是什么?” “没什么,瞎写的。”陈平安依旧含糊其辞。 柳柔柔也不追问,只是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他。 见他不吃了,也不写了,似乎想找点事情做,便走到砚台边。 “墨好像快干了,我帮你磨墨?”她问道。 陈平安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正好他也需要休息一下。 柳柔柔拿起那块劣质的墨锭,学着记忆中大人磨墨的样子,在砚台里加了点清水,开始轻轻研磨起来。 她的动作很生疏,力道也掌握不好,磨出来的墨汁要么太稀,要么太稠。 但她很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 陈平安坐在一旁,看着灯下女孩认真的侧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有这样一份纯粹的、不含杂质的关心,真好。 他没有再急着去写,只是默默地看着柳柔柔磨墨。 女孩偶尔抬头看他一眼,两人目光相遇,又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昏黄的灯光下,寂静的茅屋里,只有墨锭在砚台上摩擦的沙沙声。 气氛温馨而宁静。 磨好了墨,柳柔柔又默默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有时看他写字,有时自己低头发呆。 陈平安知道,这小丫头是怕他一个人熬夜辛苦,特意来陪他的。 这份心意,他记下了。 有了柳柔柔的陪伴(虽然主要是精神上的),陈平安感觉疲惫似乎也减轻了些。 重新拿起笔,继续艰难的书写。 一夜无话。 直到窗外再次传来鸡鸣,油灯里的灯油也即将耗尽。 陈平安才终于停下了笔。 桌上,已经积累了薄薄一叠写满了字的黄麻纸。 《白蛇传》的开头部分,大约几千字的内容,总算是勉强抄写出来了。 字迹依旧歪扭,如同孩童涂鸦。 纸张粗糙,墨迹深浅不一,还有不少涂改的痕迹。 但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作品”。 虽然简陋,却承载着他的希望。 柳柔柔早已趴在桌边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陈平安小心地将写好的稿子收好,吹熄了油灯。 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他知道,新的挑战又来了。 话本写好了。 可怎么卖出去? 谁会买一个六岁孩子写的、字迹如此难看的话本? 又如何接触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书坊老板? 前路,依旧迷茫。 但至少,手中已经握有了一份可以去闯荡的“资本”。 第15章 再入草市,偶遇契机 手里攥着那叠写满了歪扭字迹的黄麻纸,如同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话本初稿是完成了,可如何将它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依旧是个难题。 直接拿到集市上叫卖? 恐怕只会被人当成孩童的玩笑,甚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中间人”。 一个识字,最好还能接触到镇上书坊的人。 上次集市的经历在脑海中回放。 那些摊贩,大多是普通的农人或小商贩,指望不上。 或许…可以去上次那个药摊老板那里试试? 不行。 陈平安心里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老板油滑贪婪,且对自己怀有敌意,把话本交给他,无异于与虎谋皮。 看来,只能再去草市碰碰运气了。 又是一个逢集的日子。 陈平安再次说服了父母(这次的理由是想去看看上次扯的布够不够再做条裤子),跟着父亲陈山来到了镇上的草市。 与上次不同,这次陈平安的目标非常明确。 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仔细观察着每一个摊位,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寻找着可能的“目标”。 那些穿着长衫、看似读书人模样的,大多行色匆匆,或是在挑选笔墨纸张,显然不是他能轻易搭上话的。 那些摆摊算命、测字的先生,又显得过于神秘莫测,他不敢轻易接触。 时间一点点过去,集市上的人流越来越密集,喧嚣声不绝于耳。 陈山已经买好了需要的东西,催促着他回家。 陈平安心里有些焦急,难道今天又要无功而返?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目光扫过集市一个偏僻的角落,忽然定住了。 那里,支着一张破旧的小桌子,桌上摆着简单的笔墨纸砚。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长衫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后,面前似乎还排着两三个等着什么的乡民。 代写书信的? 陈平安心中一动。 能代写书信,说明此人必然识字,而且文化水平应该不低(至少比普通村民强)。 更重要的是,看他那落魄潦倒的样子,桌前门可罗雀的生意… 或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拉了拉父亲的衣角:“爹,咱们去那边看看。” 陈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不明所以:“那边有啥好看的?一个写信的穷酸书生罢了。” 语气里带着庄户人家对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读书人固有的、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就看看嘛。”陈平安坚持道。 陈山拗不过他,只好跟着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书生长着一张略显清癯的脸,下巴上留着稀疏的胡须,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郁之气,眼神也有些黯淡无光。 看年纪约莫三十多岁,但鬓角似乎已有了些许花白。 此刻,正有一个老妇人焦急地对着书生说着什么,书生则一边听,一边慢条斯理地在纸上写着。 陈平安没有立刻上前打扰,而是和父亲站在一旁,默默观察。 他注意到书生的字写得还算工整,但笔力略显不足,似乎缺乏练习。 而且,书生写信的速度很慢,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应付差事。 桌子旁边还放着一个空了一半的酒葫芦,空气中隐约飘着一丝廉价的酒气。 落魄,不得志,甚至可能有些自暴自弃。 陈平安在心里给这书生下了判断。 这样的人,或许更容易被利益打动?但也可能更加孤傲敏感。 需要小心试探。 等老妇人拿着写好的信,颤巍巍地付了两个铜板离开后。 桌前暂时空了下来。 书生拿起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长长地吁了口气,眼神更加迷茫。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先生。”稚嫩的声音响起。 书生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陈山,没什么表情:“有事?” “先生,您识字好多啊。”陈平安仰着小脸,露出一个崇拜的表情,“您…您认不认识镇上书坊的掌柜呀?” 开门见山,直接试探。 书生听到“书坊掌柜”,眼神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落寞的神情,带着几分自嘲和傲慢说道:“书坊?哼,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罢了。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顿了顿,又斜睨着陈平安:“小娃娃,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想买书?你爹买得起吗?” 语气尖酸刻薄,显然是生活的不如意让他变得愤世嫉俗,连带着对一个前来问话的孩童也毫无耐心。 陈山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想拉着儿子离开。 陈平安心中暗道:果然是个不得志又有点酸腐气的读书人。 对付这种人,直接谈钱或许效果不好,得让他先看到“货”。 “不是买书。”陈平安摇摇头,故意往前凑了凑,似乎想看清桌上的字,脚下却像是被石子绊了一下,一个踉跄。 “哎呀。” 一声惊呼。 怀里揣着的那叠写满了字的黄麻纸,“不小心”散落出来,掉在了地上,有几页正好落在了书生的脚边。 “平安。”陈山赶紧上前扶住儿子。 陈平安则故作慌乱地蹲下身去捡拾那些纸张。 “毛毛躁躁的。”书生皱着眉头,低声斥了一句,目光却无意中瞥到了落在脚边的那几页纸。 纸张粗糙,字迹更是歪扭不堪,如同孩童涂鸦。 书生本想一脚踢开,但目光扫过纸上的内容时,却微微一愣。 上面写的,似乎…是一个故事? “断桥…白蛇…许安…” 几个模糊的字眼映入眼帘。 故事的情节似乎…有些新奇? 他从未见过类似的故事。 鬼使神差地,弯腰捡起了那几页纸。 第16章 陋巷交易,互利之约 粗糙的黄麻纸在指尖摩挲,带着一种廉价的质感。 落魄书生原本只是随意一瞥,目光却渐渐被纸上那歪扭的字迹所承载的故事吸引住了。 “白素贞…千年蛇妖…报恩…许安…” 断断续续的字眼,勾勒出一个从未听闻的奇幻情节。 书生越看越是心惊。 这故事,构思奇巧,情节曲折,人物形象也颇为鲜明。 虽然只是寥寥几页,文笔更是稚嫩不堪,字迹也丑陋得可以,但那故事本身的魅力,却如同璞玉蒙尘,难以掩盖。 比市面上流传的那些才子佳人、神仙鬼怪的老套故事,不知新奇了多少倍。 这要是…能整理出来,印成话本…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书生的脑海,让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猛地抬头,看向正手忙脚乱捡拾纸张的陈平安,书生那落魄潦倒的气质似乎瞬间被一种激动和热切所取代。 “小子。这…这是你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平安将最后几张纸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抬起头,脸上带着孩童受惊后的慌乱和一丝茫然:“先生,什么?” “我说这个。”书生扬了扬手中的几页纸,“这上面写的故事,是你自己编的?” 陈平安心中暗笑,鱼儿上钩了。 脸上却露出更加惶恐的表情,伸手想要夺回那几页纸:“不是…不是我写的。先生快还给我。” “不是你写的?”书生眉头一皱,紧紧抓住纸张,“那是谁写的?这字迹明明就是孩童所写。” “是…是我听来的。”陈平安低下头,小声嘟囔着,“前些日子,有个白胡子老爷爷路过咱们村,给我讲的故事。我觉得好听,就…就自己偷偷记下来了。写着玩的。” 再次搬出万能的“白胡子老爷爷”,将故事的来源推得一干二净。 “听来的?记录下来的?”书生将信将疑地看着陈平安。 这故事确实不像是普通孩童能编出来的。 但若说是听来的,一个六岁的孩子,能记住这么多情节,还能用如此稚嫩的笔迹记录下来,也足够惊人了。 无论如何,这故事的价值毋庸置疑。 书生的心思活络起来。 多年寒窗苦读,却屡试不第,穷困潦倒,靠着代写书信勉强度日,早已心灰意冷。 眼下,这几页看似不起眼的草稿,却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或许…这是一个翻身的机会? 目光再次在那几页纸上流连,眼中的热切更盛。 “小子,你这故事…后面还有吗?”书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但那份急切还是难以掩饰。 陈平安点了点头,小声道:“还有…还有好多呢。老爷爷讲了好几天。” “都在你这儿?” 再次点头。 书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无人特别留意这边,便压低声音道:“小子,你这故事,想不想…让更多人看到?想不想…用它换钱?” 陈平安心里一动,知道戏肉来了。 脸上却露出迷茫的表情:“换钱?故事也能换钱吗?” “当然能。”书生循循善诱,“镇上有家‘墨韵斋’书坊,专门印书卖书。你这故事要是拿去给他们掌柜的看,保管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你就有钱给你爹娘买好吃的,买新衣服了。” “真的吗?”陈平安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被说动了,“可…可我不认识书坊的掌柜呀。” “这你不用担心。”书生拍了拍胸脯(虽然没什么肉),“我,赵某,不才,也曾是个秀才(自称赵秀才,真假未知),与那墨韵斋的刘掌柜,也算有几分薄面。我可以帮你引荐。” 终于图穷匕见了。 陈平安故作惊喜:“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先生。” “不过嘛…”赵秀才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精明的神色,搓了搓手指,“这引荐也不是白引荐的。你也知道,先生我…手头不宽裕。事成之后,你卖书所得的银钱,得分我…嗯…五成。作为引荐和帮你打点润色的酬劳。” 狮子大开口。 一开口就要五成。 陈平安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五成?这么多呀…我…我得回去问问我爹娘。” 说着,拉了拉旁边一直沉默不语、但把对话都听在耳里的陈山。 陈山虽然老实,但也听出这书生是要占大便宜,皱着眉头,刚想说话。 陈平安却抢先开口了,用一种天真又带着点狡黠的语气对赵秀才说道:“先生,五成太多啦。你看啊,这故事是我辛辛苦苦记下来的,纸和墨也是我自己买的呢。而且,要是没有我这故事,先生你也挣不到这份钱呀。” “再说了,”小手指了指赵秀才那冷清的摊位,“先生您帮我把故事卖出去了,以后说不定还有别的故事呢。咱们…咱们细水长流不好吗?您要是要得太多,我爹娘肯定不同意,到时候大家都没钱挣了。”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软硬兼施。 既点明了自己的价值(故事是核心),又暗示了未来的合作可能(还有别的故事),还利用了孩童身份的优势(我爹娘不同意),将皮球踢了回去。 赵秀才听得一愣。 没想到这看似天真的孩童,心思竟如此缜密,还懂得讨价还价,分析利弊。 这哪里像个六岁的孩子? 看着陈平安那清澈却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赵秀才心里那点轻视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忌惮。 这小子,不简单。 沉吟片刻,赵秀才也知道自己要价确实高了点,而且对方说得也有道理,细水长流才是正道。 “咳咳…”干咳两声掩饰尴尬,“罢了罢了,看你小小年纪也不容易。这样,四成。不能再少了。这其中包括了引荐费,还有…你这字迹实在是不堪入目,我得帮你重新誊抄一遍,润色润色,这也是要费心神的。” 四成,还是很高。 但陈平安知道,目前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必须依靠这个赵秀才作为敲门砖。 而且,对方说的誊抄润色,也确实是必要的。 “三成。”陈平安伸出三根手指,语气坚定,“先生,三成。您帮我引荐,誊抄润色。以后若还有好故事,还找您合作。成交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把记下来的故事都给您看。” 这是他的底线。 也是最后的诱惑。 赵秀才看着陈平安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到那新奇故事可能带来的巨大收益,以及“以后还有”的承诺。 咬了咬牙,最终点了点头:“好。三成。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陈平安也郑重点头。 两人就这么在一个破旧的书信摊前,以口头协议的方式,达成了一笔可能改变双方命运的交易。 陈平安从怀里掏出那叠写满了字的黄麻纸,递给赵秀才:“先生,这就是我记下来的全部了。您先看着。” 赵秀才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接过,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陈平安拉着父亲陈山,悄悄退到一旁。 陈山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依旧有些云里雾里,只是觉得…儿子好像真的长大了,而且…变得他有些不认识了。 看着赵秀才那副沉迷于故事的样子,陈平安心里却在思考着另一件事。 口头协议,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任何约束力。 这个赵秀才,虽然落魄,但心思活络,未必完全可靠。 万一他拿着自己的稿子,直接去找书坊,把自己甩开了怎么办? 甚至…据为己有? 自己的“知识产权”,在这个时代,脆弱得不堪一击。 看来,光有好的故事还不够。 必须尽快拥有保护自己利益的力量。 无论是财富,还是地位,亦或是…其他的力量。 提升实力,迫在眉睫。 “先生,这故事您先看着。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那墨韵斋的掌柜?”陈平安上前一步,打断了赵秀才的沉思。 赵秀才从故事中回过神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不急不急。待我将这稿子仔细研读,誊抄润色一番。这样,三天后,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咱们在墨韵斋门口碰头。如何?” “好。那就说定了。三天后,巳时,墨韵斋门口见。”陈平安点头应下。 “爹,咱们走。”拉着父亲,离开了这个偏僻的角落。 身后,赵秀才拿着那叠粗糙的稿纸,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眼神炽热。 前方的路,似乎…出现了一丝光亮。 而对陈平安来说,交易只是第一步。 三天后的墨韵斋之行,才是真正的考验。 那个刘掌柜,又会是怎样的人物? 这次交易,能否顺利达成?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第17章 墨韵斋内,掌柜刁难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巳时初刻,陈平安牵着父亲陈山的手,准时出现在了镇子主街上的“墨韵斋”书坊门口。 相比于草市的喧嚣和杂乱,墨韵斋的门面显得雅致了不少。 黑漆的招牌,雕花的窗棂,门内隐约可见一排排摆放整齐的书架。 门口还挂着几幅字画,虽然未必是名家手笔,但也透着一股文化气息。 赵秀才早已等在了那里。 几日不见,这位落魄书生似乎收拾了一番,虽然衣服依旧洗得发白,但浆洗得还算干净,胡须也刮了,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些许,只是眼神里那份郁郁之气并未消散,反而多了几分急切和期待。 看到陈平安父子来了,赵秀才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平安小兄弟,陈大哥,你们来了。走,咱们进去。” 语气比上次热情了不少,但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东西。 陈平安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拉着父亲跟在赵秀才身后,走进了墨韵斋。 书坊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 靠墙是几排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线装书籍,大多是常见的经史子集、蒙学读物,也有一些市面上流行的诗集、话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纸张的味道。 一个穿着绸布员外衫、身材微胖、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柜台后面,慢悠悠地拨着算盘。 想必,这位就是墨韵斋的刘掌柜了。 看到赵秀才领着一对穿着粗布衣裳的农家父子走进来,刘掌柜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手中的算盘并未停下。 “赵秀才,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可是又缺酒钱了?”刘掌柜的声音不咸不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显然,他对这位落魄秀才的底细一清二楚。 赵秀才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陪笑道:“刘掌柜说笑了。今日赵某前来,是给掌柜的送一桩好买卖来了。” “好买卖?”刘掌柜停下手中的算盘,抬起头,目光在赵秀才和陈平安父子身上扫了扫,尤其在陈平安这个明显是农家娃的孩子身上多停留了两秒,眼神里的轻慢更浓了,“就凭你?还有这两个…乡下来的?” 语气里的不信任和轻视,毫不掩饰。 “掌柜的莫急。”赵秀才也不生气,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叠纸,递了过去,“您先看看这个。” 那叠纸不再是陈平安给他的黄麻纸,而是换成了相对好一些的竹纸,上面的字迹也工整了不少,显然是赵秀才重新誊抄过的。 刘掌柜狐疑地接过稿子,随意地翻看了起来。 刚开始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随着目光的移动,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 从最初的轻视,到微微的惊讶,再到一丝难以置信,最后是难以掩饰的兴趣和精光。 他看得很快,显然是常年跟文字打交道的老手。 那双小眼睛快速扫过纸上的文字,将《白蛇传》开头那新奇曲折的情节尽收眼底。 确实是个好故事。 构思奇特,情节引人入胜,比市面上那些千篇一律的话本强太多了。 刘掌柜心里立刻有了判断。 这东西,要是印出来,肯定能火。 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将稿子往柜台上一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道:“嗯…故事倒是有点意思,挺新奇的。” 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随口评价。 赵秀才脸上露出喜色,刚想说话。 刘掌柜却话锋一转:“不过嘛…” 手指敲了敲那叠稿子,“这文笔…也太稚嫩了些,平铺直叙,没什么文采。还有这字…” 他拿起一张誊抄稿,故作嫌弃地皱了皱眉,“虽说是誊抄了一遍,但底子太差,匠气十足,难登大雅之堂啊。” 开始挑毛病了。 典型的商人压价伎俩。 陈平安心里冷笑,面上依旧保持着孩童的好奇和紧张,安静地看着。 “掌柜的说的是。”赵秀才在一旁连忙帮腔,“这故事确实是个好故事,就是…嗯…原稿的作者年纪小,文笔上还需打磨。不过掌柜的放心,只要您愿意收,润色的事情,包在赵某身上。” 他这话看似在为话本辩解,实则是在暗示这故事确实是他带来的,而且他有能力进行修改,试图抬高自己的价值。 陈平安瞥了赵秀才一眼,心里更加确定,这两人恐怕早就通过气了,搁这儿演双簧呢。 “润色?”刘掌柜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秀才,“就凭你?赵秀才,不是我小瞧你,你那几篇文章我还是看过的,应付个代写书信还行,要说润色这等奇文…怕是力有不逮?” 毫不留情地打击赵秀才,进一步压低话本的价值。 赵秀才被噎得满脸通红,却又不敢反驳。 “再说了,”刘掌柜又看向陈平安父子,“这故事…真是这娃娃听来的?一个六岁的孩子,能记下这么复杂的故事,还能写出来?这里面…没什么说道?” 开始质疑故事的来源和真实性,制造不确定性,为压价做铺垫。 陈山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是觉得这掌柜的态度让人很不舒服,但他又不敢随意插话。 眼看这两人一唱一和,就要把话本的价值贬得一文不值。 陈平安知道,不能再沉默了。 再让他们说下去,别说卖个好价钱,能不能卖出去都难说。 “掌柜叔叔。”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刘掌柜的话。 刘掌柜和赵秀才都看向他。 陈平安往前走了一步,小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自信。 “掌柜叔叔说我这故事文笔不好,字也难看,这我都认。”语气诚恳,“可您也说了,这故事本身,还是有点意思的,对?” 刘掌柜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那…要是这故事后面,还有更精彩、更有意思的情节呢?”陈平安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您想不想…先听听看?” 这话一出,刘掌柜和赵秀才都愣住了。 听听看? 现场讲一段? 这小子想干什么? “你想…现在讲给我们听?”刘掌柜确认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和好奇。 一个小屁孩,还想玩现场推销的把戏? “嗯。”陈平安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自信,“就讲一小段,保证比您刚才看的稿子,还要精彩得多。您听完再决定,这故事到底值多少钱,或者…值不值得您收。” 这是他临时想到的破局之法。 既然你们质疑故事的价值,贬低我的文笔。 那我就用故事本身的力量,用我讲述的魅力,来征服你。 图书馆里那些经过千锤百炼的经典情节,加上他这个拥有成年人灵魂的“神童”的演绎,他不信打动不了这个精明的商人。 刘掌柜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明亮、自信满满的孩童,心里那点轻视渐渐被好奇取代。 这小子…有点意思。 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刘掌柜往椅子上一靠,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讲。我倒要听听,能有多精彩。” 赵秀才也有些意外,但没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陈平安。 书坊里此刻没有其他客人,显得有些安静。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六岁的农家稚子身上。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白蛇传》的后续情节快速过了一遍,选取了其中最具戏剧冲突和视觉冲击力的一段——水漫金山。 酝酿片刻,稚嫩却带着奇特感染力的声音,在墨韵斋内缓缓响起。 第18章 一拍惊堂,扭转乾坤 小小的身影站在柜台前,面对着神情玩味的刘掌柜和若有所思的赵秀才,丝毫不见局促。 稚嫩的嗓音响起,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穿透力和节奏感。 “上回书说到,那金山寺的老和尚法海,非说白娘子是妖,将许安骗上金山,软禁了起来。白娘子和小青得知相公被困,那是又急又气,立刻驾起祥云,直奔金山寺而去。” 开篇几句,便将紧张的气氛烘托出来。 刘掌柜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赵秀才也屏住了呼吸。 陈平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焦急和决绝,模仿着白素贞的语气:“法海禅师。我与相公夫妻情深,并未作恶人间,你为何无故拆散我们。速速放了我家官人,否则休怪我不念修行之情。” 语调一转,变得苍老而威严,带着几分冷酷:“大胆妖孽。人妖殊途,岂容你在此惑乱。速速离去,否则贫僧定要你形神俱灭。” 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仿佛那对峙的场景就在眼前。 “好个不讲情理的老和尚。”陈平安的声音又变得急促而愤怒,带着小青的腔调,“姐姐,跟他废话作甚。咱们姐妹联手,掀了他的破庙,救姐夫出来。” 短短几句对话,人物的性格、立场、以及一触即发的冲突,便清晰地展现在听者面前。 刘掌柜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这小子的口才…可以啊。 比镇上那些走街串巷的说书人,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门外,有几个原本只是路过的行人,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也停下脚步,好奇地向店内张望。 陈平安没有理会外界的变化,完全沉浸在故事的讲述中。 “那白娘子救夫心切,见法海执迷不悟,也不再多言。只见她素手一扬,拔下头上的金钗,迎风一晃,口中念念有词。” 声音压低,带着神秘的色彩。 “刹那间,风起云涌,江水倒灌。那原本平静的江面,如同开了锅一般,卷起滔天巨浪,朝着金山寺的山门,就狠狠地拍了过去。” 讲述到这里,他的语速加快,声音也变得激昂起来,仿佛那惊涛骇浪就在眼前。 配合着小幅度的肢体动作,挥手、跺脚,将那水漫金山的恢弘场面,极力渲染出来。 “轰隆隆。” 仿佛真的有水声在耳边炸响。 “水头越涨越高,漫过山脚,冲毁殿宇。虾兵蟹将(简化为水族精怪)在浪头里若隐若现,呐喊助威。金山寺那些和尚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是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形象生动的描绘,让听者仿佛身临其境。 那几个原本只是在门口张望的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进来,站在书坊角落,听得入了迷。 连柜台后的刘掌柜,也忘记了喝茶,身体完全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平安,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赵秀才更是听得额头冒汗,手心捏紧。 “再说那法海老和尚,眼看水淹山门,也不慌张。只见他取下身上的紫色金斓袈裟,往空中一抛。”陈平安的声音又变得沉稳,带着几分庄重,“那袈裟见风就长,越变越大,化作一道堤坝,将那汹涌的洪水,堪堪挡在了山门之外。” 情节陡然一转,又生波澜。 “白娘子见状,心中更怒,调动全身法力,催动水势,誓要冲破袈裟,救出相公…” 声音再次激昂,将那人与妖、情与法、水与火的激烈对抗推向了顶点。 就在这最紧张、最扣人心弦的时刻… 陈平安的声音,却又一次,戛然而止。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惊心动魄的故事中,没有回过神来。 陈平安看着刘掌柜那副意犹未尽、甚至带着点急切的表情,小脸上露出了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里,似乎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掌柜叔叔。”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后面…白娘子能不能打破袈裟,救出许安。法海老和尚又会用什么手段。小青又做了什么。这些…可就更精彩了。” 轻轻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刘掌柜。 “您现在还觉得…我这故事,只值您刚才说的那点钱吗?” 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刘掌柜心上。 刘掌柜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笑容无害的孩童,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精彩。 太精彩了。 这故事本身就足够新奇吸引人,再加上这孩子这般绘声绘色的讲述… 其潜力,简直不可估量。 刚才自己那些挑剔和压价,现在看来,简直可笑。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乡下蒙童。 这分明是个…未被雕琢的璞玉,不,是个妖孽。 刘掌柜混迹商场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他立刻意识到,这个故事,以及眼前这个孩子,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巨大的商机。 意味着墨韵斋可能压倒镇上其他书坊,甚至将生意做到府城去的可能。 不行,这买卖,必须拿下。 而且,不能再用刚才那种态度了。 必须拿出诚意。 脸上迅速堆起热情的笑容,与刚才的轻慢判若两人。 “哎呀呀。平安小哥儿,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刘掌柜站起身,绕出柜台,走到陈平安面前,语气亲热了许多,“刚才老哥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态度转变之快,让旁边的赵秀才都有些咋舌。 “你这故事,好。非常好。”刘掌柜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赞美之词,“情节新颖,动人心弦。后面肯定更精彩。老哥我收了。价钱好商量。” 姿态放得很低。 陈平安心里清楚,这是自己的“现场推销”起作用了。 目的达到,见好就收。 脸上依旧保持着孩童的腼腆:“掌柜叔叔谬赞了。只要您觉得这故事还行,愿意印出来让更多人看到,我就很高兴了。价钱嘛…我听我爹和赵先生的。” 把皮球又踢给了大人,显得自己并不贪心。 刘掌柜看了一眼旁边同样有些激动的陈山和心思复杂的赵秀才,心里有了计较。 直接跟这孩子谈,恐怕自己占不到便宜。 还是得跟这两个大人谈。 “好说好说。”刘掌柜转向陈山和赵秀才,“两位,咱们借一步说话,详谈一下这合作的细节?” 陈山看了看儿子,见他微微点头,才应道:“好,好。” 赵秀才也赶紧跟上。 三人走到书坊里间的一个小隔间里商谈。 陈平安没有跟进去,只是安静地站在外面,目光浏览着书架上的书籍。 他知道,核心的价值已经展现出来了,具体的谈判细节,就交给“大人”们去扯皮。 自己只需要把握住最终的底线就行。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隔间的门打开了。 刘掌柜、陈山、赵秀才三人走了出来。 刘掌柜脸上依旧带着热情的笑容。 陈山脸上则带着几分如释重负和难以置信的喜悦。 赵秀才的神情则有些复杂,似乎既有兴奋,也有一丝失落(可能分成比例没达到他的预期)。 “平安小哥儿。”刘掌柜走到陈平安面前,笑容可掬,“都谈妥了。咱们合作。这《白蛇传》的话本,我们墨韵斋印了。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买断,我们一次性付给你一笔银子,以后这书卖多少都跟你没关系了。另一种是分成,书卖出去后,按照约定好的比例,定期给你分红。你看哪种合适?” 买断,省心,一次性拿到钱。但后续的收益就没了。 分成,风险共担,收益共享,如果书火了,收益可能远超买断。 陈平安几乎没有犹豫。 他对《白蛇传》的潜力有绝对的信心。 而且,他需要的是持续稳定的收入来源,以及…通过话本持续扩大影响力。 “掌柜叔叔,我选分成。”稚嫩的声音,却异常坚定。 刘掌柜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好。有眼光。那就按分成的法子来。具体的比例,刚才也跟你爹和赵秀才说定了。” 目光转向赵秀才:“赵秀才,劳烦你,代笔写份简单的契约。咱们白纸黑字,立个凭据。” “应当的,应当的。”赵秀才连忙应下,走到柜台边,铺开纸张,研墨提笔。 陈平安看着赵秀才起草契约,心里并没有完全放松。 在这个时代,契约的约束力有多强,还很难说。 但有,总比没有强。 至少,这是第一步。 很快,一份简单的契约写好了。 约定了分成比例、结算方式、以及双方的一些基本权利义务。 陈山不识字,由赵秀才念给他听,确认无误后,按下了手印。 刘掌柜也盖上了墨韵斋的印章。 轮到陈平安。 他拿起毛笔,用尽全力,在那契约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陈平安”三个字,又学着父亲的样子,按上了自己小小的指印。 第一份契约,正式签订。 象征着他利用知识变现,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刘掌柜收好契约,又取出一个小小的钱袋,递给陈山:“陈大哥,这是预付的定金,五十文钱。不成敬意,先拿着给孩子买点吃的。” 五十文钱。 虽然不多,但对陈家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陈山激动地接过,连声道谢。 事情谈妥,陈平安父子和赵秀才便告辞离开。 走出墨韵斋,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陈山紧紧攥着那钱袋,手心都在冒汗,感觉像做梦一样。 赵秀才则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平安心里却异常平静。 第一份契约签订了。 但真正的考验,是话本印出来之后。 市场反响会如何? 分成能否顺利拿到? 刘掌柜和赵秀才,真的可靠吗?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成功地将脑海中的知识,转化为了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契约,和五十文沉甸甸的铜钱。 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19章 薄利入囊,隐忧初现 五十文铜钱,沉甸甸地躺在陈山的手心。 回家的路上,这位老实巴交的汉子,脚步都有些发飘,时不时低头看看那钱袋,仿佛害怕它会突然消失。 这点钱,对富裕人家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对常年挣扎在温饱线上的陈家而言,却是一笔能解燃眉之急的“巨款”。 至少,下顿饭的米,或是那几钱盐巴,是有了着落。 陈平安跟在父亲身边,小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心里却在快速盘算。 五十文只是定金。 按照刚才与刘掌柜谈妥的分成比例,如果《白蛇传》话本真能像他预期的那样受欢迎,后续的分成应该会更多。 但这分成,能不能顺利拿到手,还是个未知数。 刘掌柜那精明的眼神,赵秀才那复杂的表情,都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回到家中,将与墨韵斋达成合作的消息告知李秀。 李秀先是震惊,随即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啥?你说…平安讲的那些故事,真能换钱?还…还预付了五十文?”她抓住丈夫的胳膊,反复确认。 陈山用力点头,将钱袋递给妻子:“真的。这是墨韵斋刘掌柜亲手给的定金。他还说,等书印出来卖了,以后还能分钱呢。” 李秀接过钱袋,手指颤抖地数着里面的铜钱,眼泪再次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老天爷啊…咱家…咱家这是要转运了吗?”她喃喃自语,声音哽咽。 看着父母激动欣喜的样子,陈平安心里也感到一丝慰藉。 能用自己的能力,让这个家看到希望,这种成就感,是前世埋首故纸堆时从未体验过的。 第二天,陈山拿着这笔“巨款”,小心翼翼地再次去了镇上。 他没有立刻去还陈屠户的债(因为还不够,而且还想看看话本后续的收益),而是按照儿子的建议,先去布庄扯了几尺比上次好一些的棉布,准备给全家人都添件像样点的衣服。 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一根崭新的、带着鲜艳红丝线的头绳。 “平安,这个…给你柔柔妹子。”陈山将头绳递给儿子,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爹看集市上小姑娘都戴这个,柔柔那丫头…对咱家不错。” 陈平安心头一暖,接过了头绳。 这根头绳虽然廉价,却承载着父亲朴实的感恩之心。 他想到了柳柔柔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决定等会儿就给她送去。 接下来的几天,陈家的生活似乎真的因为这五十文钱而变得明亮了一些。 餐桌上虽然依旧简单,但至少米汤能稍微稠一些了。 父母脸上的愁苦也淡了许多,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期盼。 而陈平安,则在适应新身体、巩固图书馆知识的同时,也密切关注着墨韵斋那边的动静。 大约过了七八天。 赵秀才找上门来了。 他手里拿着几本薄薄的、散发着墨香的小册子,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平安小兄弟,陈大哥,嫂子,快看。书印出来了。” 陈平安接过一本。 册子的封面是用最普通的黄纸做的,上面用略显粗糙的木刻板印着“白蛇传”三个字,旁边还配了一副简单的、线条有些僵硬的白蛇和书生的插图。 翻开内页,纸张是劣质的竹纸,印刷的墨色也有些深浅不一,但字迹确实是赵秀才那工整的字体。 内容正是他之前誊抄的《白蛇传》开头部分。 虽然制作粗糙,但这确确实实是一本成型的“话本”了。 “怎么样?”赵秀才搓着手,语气激动,“刘掌柜印了…印了足足两百册。昨天刚在镇上铺货,今天一上午,就卖出去快三十册了。这势头,火。指定能火。” 两百册。 对这个小镇来说,已经不算小数目了。 一上午卖出近三十册,这个销售速度也确实喜人。 陈平安点了点头,心里有了底。 看来,好故事的魅力,在哪个时代都是共通的。 “那…分成的事…”陈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放心陈大哥。”赵秀才拍着胸脯,“刘掌柜说了,头一个月的份子钱,月底一准儿结清。到时候我亲自给你们送来。” 他现在俨然成了陈平安与墨韵斋之间的联络人。 接下来的日子,正如赵秀才所言,《白蛇传》话本在镇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新奇的故事,曲折的情节,立刻抓住了那些识字不多、娱乐匮乏的镇民和乡绅的心。 一时间,茶馆里、酒肆中、甚至田间地头,都有人在谈论着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 平安书坊(虽然还没开张,但陈平安的名字已经和话本联系起来)和墨韵斋的生意都因此好了不少。 到了月底,赵秀才果然按时送来了第一笔分成。 数目不多,只有几十文钱。 但对于陈家来说,这代表着一条稳定(至少看起来稳定)的财路出现了。 陈山和李秀拿着这笔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陈平安接过钱袋,掂了掂分量,又看了看赵秀才那略显闪烁的眼神,心里却并没有那么乐观。 几十文钱。 按照他的估算和赵秀才之前透露的销量,这个数目…似乎偏低了。 刘掌柜,恐怕还是在账目上动了手脚。 克扣分成,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自己只是个毫无根基的农家孩子,对方是个精明的商人。 而且,目前自己还离不开墨韵斋这个发行渠道。 没有证据,也无力查证。 只能暂时隐忍。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和地位,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赵先生辛苦了。”陈平安将钱袋交给母亲,脸上露出符合年龄的笑容,“这第一个月能有这些,已经很好了。多亏了先生帮忙。” 先稳住赵秀才。 至少目前看来,赵秀才还需要依靠自己后续的故事来获利,暂时应该不会和刘掌柜完全穿一条裤子。 赵秀才被他捧得有些飘飘然,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平安小兄弟才思敏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送走了赵秀才,家里的气氛依旧是喜悦的。 有了这笔钱,加上之前的积蓄和卖兔皮的钱,离还清陈屠户的债务又近了一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陈家靠着“讲故事”、“写书”发了点小财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很快在小河村传开了。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 而有些人,则动起了歪心思。 这天傍晚,陈平安正在院子里帮母亲劈柴(锻炼身体)。 王二领着那两个跟班,又一次晃悠到了陈家门口。 这一次,他们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挑衅,而是赤裸裸地打量着陈家的院子、屋子,以及…可能藏钱的地方。 “哟。陈平安在家呢?”王二斜靠在门框上,语气轻佻,“听说你小子发财了?写那什么破书,挣了不少?” 陈平安停下手中的斧头,平静地看着他:“王二哥有事?” “没事儿。就是…兄弟们最近手头有点紧。”王二搓着手,露出无赖的笑容,“想跟你…借点钱花花。不多,就几百文。等你以后发大财了,再还我们。” 借钱? 恐怕是有借无还,而且是强行“借”。 旁边的跟班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陈秀才(故意嘲讽,他还不是秀才),接济接济兄弟们嘛。” 陈平安心里升起一股怒意。 这些无赖,真是阴魂不散。 上次的教训,显然没让他们长记性。 看来,光靠言语震慑是不够的。 必须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可自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硬拼肯定不行。 该怎么办? 目光扫过院角的柴刀,又看了看王二那壮硕的身躯和他身后虎视眈眈的跟班。 硬拼不明智。 智取?上次的故事恐吓似乎效果有限。 而且,这次对方是明摆着要钱,恐怕没那么容易唬住。 隐忧,再次浮现。 刘掌柜可能的克扣。 王二等无赖的持续骚扰。 还有那笔沉甸甸的债务… 仅仅依靠一个“神童”的名头和一本初露锋芒的话本,似乎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强的力量,更快的赚钱速度,以及…更可靠的自保能力。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第20章 声名渐起,求学之念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蛇传》的故事如同长了翅膀,飞出了小河村。 起初只是在邻近的村落流传,后来连镇上的茶馆酒肆里,也有人绘声绘色地复述着白娘子和许仙的传奇。 墨韵斋印制的那批粗糙话本,竟然真的卖得极好,甚至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 随之而来的,是关于“小河村神童陈平安”的各种议论和猜测。 有人说这孩子是文曲星下凡,生而知之。 有人说他得了异人传授,才能编出这等奇妙故事。 也有人半信半疑,觉得不过是大人捉刀代笔,借着孩童之名炒作罢了。 偶尔有好奇的外村人或镇上居民,借着各种由头跑到小河村,想亲眼看看这个传说中的“神童”到底是何模样。 陈平安对此一概低调处理。 再三嘱咐父母和相熟的乡邻,莫要对外人过多谈论自己,尤其不要提那些“山神爷爷”、“福兔”之类的话,只说是孩子大病一场后,记性好了些,碰巧听过些故事罢了。 这种谨慎,源于他对自身秘密的保护,也源于对这个时代人言可畏的清醒认识。 名声是把双刃剑,能带来好处,也能招致祸端。 在根基未稳之前,藏拙比显露更重要。 然而,仅仅依靠写话本带来的这点收入,虽然暂时缓解了债务压力,却远远不够。 陈屠户的五天之期早已过去,靠着“福兔”的威慑和话本带来的零星收入,勉强拖延了几次,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更重要的是,陈平安深知,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世界,想要真正改变命运,获得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力量,只有一条路可走——科举。 蒙学,是踏上这条路的。 这天晚饭后,陈平安再次郑重地向父母提出了想要去蒙学读书的想法。 “爹,娘,我想去读书。” 这一次,陈山和李秀没有像上次那样震惊和直接反对。 他们看着儿子比同龄人显得瘦弱、却异常坚定的脸庞,心里五味杂陈。 这段时间,儿子展现出的聪慧、沉稳,以及那本带来实实在在收益的话本,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们的看法。 或许…读书,对平安来说,真的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平安…你想好了?”陈山放下手中的烟杆,语气复杂,“读书…苦得很,也费钱得很。咱家现在虽然宽裕了点,但供你读书…” “爹,我知道苦,我不怕。”陈平安打断父亲的话,语气斩钉截铁,“我也知道费钱。可只有读书,考上功名,咱们家才能真正挺直腰杆,不再受人欺负。陈屠户那样的债,以后才不会再有。” “至于钱…”眼神闪烁了一下,“爹娘放心,我有办法解决一部分束修和笔墨的费用。” 暗示的自然是话本带来的收入。 李秀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心里又骄傲又担忧:“可…可你去蒙学,那些孩子…会不会欺负你?你身子弱,性子又…” 她还是担心儿子之前“痴傻”的名声,以及现在这种与众不同的“早慧”,会在蒙学里受到排挤。 “娘,您放心。”陈平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会小心的。而且,我现在不是以前了。” 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看着儿子这副模样,陈山和李秀对视一眼,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儿大不由爹娘。 既然孩子自己有主意,有想法,甚至…似乎还有能力去支撑这个想法。 他们做父母的,除了支持,还能说什么呢? “唉…既然你铁了心要去。”陈山重新拿起烟杆,嗒抽了一口,“那…那爹娘就…就支持你。不过,束修的事,不能全指望你那什么故事。家里砸锅卖铁,也得给你凑上。” 这是为人父母最朴素的决心。 李秀也在一旁点头,眼圈泛红:“对。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只是…平安啊,去了蒙学,要好好跟先生学,也要…也要跟同窗处好关系,别太…太扎眼了。” 她还是不放心儿子那过于“聪明”的表现。 “嗯。我知道了,爹,娘。谢谢你们。”陈平安心头一暖,郑重地点了点头。 求学之路的第一道门槛,总算是迈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去拜访那位蒙学先生了。 小河村只有一位教书先生,姓方,名敬儒。 据原主的记忆和村民的议论,这位方先生似乎是一位屡试不第的老童生,或是只考到秀才功名便止步不前的落魄文人。 在家中开了个小小的蒙学馆,教授村里和邻近村子十几个孩童识字读书,勉强糊口。 为人似乎有些古板,但据说还算方正。 陈平安手头现在有了一些积蓄(话本分成和之前卖草药、兔子的钱)。 他决定准备一份合适的束修(拜师礼),亲自去拜访这位方先生。 成败与否,就看这位方先生是否愿意接收他这个“背景复杂”的“神童”学生了。 隔天,陈平安将自己要去拜访方先生、准备入学的事情,告诉了来找他玩的柳柔柔。 小丫头原本兴冲冲地想拉他去看新开的野花。 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 “平安哥…你要去读书啦?”声音低低的。 “嗯。”陈平安点了点头。 柳柔柔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小手无意识地抠着衣角。 她知道读书是好事,是“有出息”的表现。 可不知怎的,心里就是有点闷闷的,空落落的。 平安哥去读书了,以后是不是…就没时间陪她玩了? 他会认识很多镇上的、穿着漂亮衣服的读书人,会不会…就忘了她这个村里的小丫头? 小小的脑袋里,转着这些患得患失的念头。 但她终究还是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虽然有些勉强。 “那…那挺好的。平安哥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读好书。”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回了自己家。 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双崭新的布鞋。 鞋面是用粗布做的,但纳得密密实实,针脚细密整齐,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这个…是我娘前几天刚给我做好的,我还没舍得穿呢。”柳柔柔将鞋子塞到陈平安手里,小脸微红,“平安哥,你穿着去见先生。不能穿那双破的了。” 陈平安看着手中这双带着女孩体温的布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小丫头… 总是用她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最真挚的情感。 “谢谢你,柔柔。”郑重地收下布鞋。 “不用谢。”柳柔柔摇摇头,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平安哥,你…你以后还会跟我玩吗?”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陈平安看着她那双清澈又带着点担忧的眼睛,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羊角辫。 “当然会。放学了我就回来找你玩。” 得到承诺,柳柔柔这才放下心来,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拿着柳柔柔送的新布鞋,又准备好束修之礼。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 明天,就去拜访那位方敬儒先生。 入学之路,是否顺利? 这位方先生,又会是怎样的人物? 一切,都还是未知。 但求学之念已定,无论前路如何,都必须去闯一闯。 第21章 声名之累,恶客再扰 墨韵斋印制的《白蛇传》话本,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青溪镇及其周边村落激起了层层涟漪。 故事的新奇、情节的曲折、人物的鲜活,迅速抓住了人们的心。 茶余饭后,田间地头,总有人在津津有味地谈论着白娘子、许仙和小青。 而随着话本的热销,“小河村神童陈平安”这个名字,也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出了小小的村落,传到了更远的地方。 有人惊叹于他的才思敏捷,小小年纪便能“创作”出如此精彩的故事。 有人好奇他“大病开窍”的经历,将其附会成各种带有神秘色彩的传说。 甚至有人专程从邻村赶来,就为了亲眼看一看这位传说中的“神童”到底长什么样。 陈平安的家门口,渐渐变得不再清静。 时常有陌生的面孔在附近徘徊、张望,或者借着问路、讨水喝的名义,试图接近陈平安,打探他的“神奇”之处。 “哎,你就是那个陈平安?听说你掉河里被龙王爷救了,脑子里就多了好多故事?” “小神童,给叔算算,我家今年收成怎么样?” “听说你摸过的东西能带来好运,让婶子摸摸你的头呗?” 诸如此类的骚扰和打探,让陈平安不胜其烦,也让陈山和李秀忧心忡忡。 他们按照儿子的嘱咐,尽量低调应对,但心中那份因儿子“出息”而带来的喜悦,渐渐被担忧所取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过于响亮的名声,带来的不仅仅是关注,还有嫉妒和觊觎。 这不,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麻烦,又找上门来了。 村里的泼皮无赖王二,自从上次在榕树下被陈平安用故事羞辱,又被“山神赐福”的说法唬住后,消停了一阵子。 但眼看着陈家靠着那什么“破书”,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不仅还清了陈屠户的部分债务(陈平安拿到第一笔分成后,先还了一部分本金和利息,稳住对方),甚至还能扯新布、买东西,王二心里的那股邪火就蹭蹭往上冒。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傻小子,摇身一变成了“神童”,还能这么轻松地挣钱? 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平衡。 于是,王二又纠集了他那两个狐朋狗友,开始在陈家附近晃悠。 他们不敢像以前那样直接上门挑衅(毕竟陈平安现在名声在外,且上次“闹鬼”事件也让他们心有余悸),就采取这种恶心人的方式。 有时在陈家田埂边故意踩踏庄稼。 有时在陈平安家门口吐口水、说脏话。 有时趁着陈山李秀不在家,就堵在门口,吓唬得柳柔柔(她时常来帮忙)不敢出门。 这天下午,柳柔柔受李秀所托,给正在后院温书的陈平安送一碗绿豆汤解暑。 刚端着碗走到院门口,就被斜刺里窜出来的王二和他的两个跟班拦住了去路。 “哟,这不是柔柔妹子嘛。”王二吊儿郎当地挡在前面,三角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端着啥好吃的呢?给哥哥们尝尝?” “就是就是,看着就香。”跟班也跟着嬉皮笑脸地起哄。 柳柔柔吓得小脸发白,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怯生生地道:“王…王二哥,这是给我平安哥送的。” “给那小白脸送的?”王二嗤笑一声,“他一个吃软饭的,配喝这么好的东西?不如给哥哥们解解渴。” 说着,竟然伸手就要去抢柳柔柔手里的碗。 “你们…你们别乱来。”柳柔柔吓得后退一步,差点把碗打翻,眼圈都红了。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却带着冷意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王二,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小姑娘,出息了啊。” 陈平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冷冷地看着王二三人。 他刚才在屋里听到外面的动静不对,立刻走了出来,正好看到王二欲行不轨的一幕。 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欺负我可以忍,但欺负柳柔柔,不行。 看到陈平安出来,王二抢碗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意外,随即又换上那副无赖的笑容:“哟,正主儿来了。怎么,心疼你的小媳妇儿了?” 言语极其下流。 柳柔柔的脸瞬间羞得通红,又气又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 他知道,跟这种无赖动怒是没用的,反而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平淡无波:“王二哥说笑了。我只是觉得奇怪,几位大哥正当壮年,不去寻个正经营生,却天天盯着我们这些穷苦人家,难不成…是想靠着吓唬小姑娘和孩子,挣几个养老钱?”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邻居耳中。 这话,可谓是“毒舌”至极。 直接把王二等人的行为定性为“欺凌弱小”、“不务正业”、“敲诈勒索”,而且还是针对“穷苦人家”,简直把他们的脸皮按在地上摩擦。 王二身后的两个跟班脸色立刻变了,有些挂不住。 王二本人更是勃然大怒,三角眼瞪得溜圆:“小杂种,你说什么。找打是不是。” 说着,捋起袖子,作势就要动手。 “打我?”陈平安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可以啊。不过王二哥可想好了。我现在好歹也算是个…嗯…会写几个字的读书人。这要是被你打了,传出去…你说县太爷知道了,会不会管一管?” 搬出“读书人”的身份和可能的“官府”压力。 虽然他只是个没功名的童生(假设此时还未考上秀才),但“神童”的名声在外,又与墨韵斋有合作,真要闹到官府,王二未必能讨到好。 王二的动作果然顿住了。 他虽然蛮横,但不傻。 他知道读书人在大夏朝地位不同。 以前陈平安是个“傻子”,他可以随意欺负。 现在这小子不仅“开了窍”,会写书挣钱,还搭上了镇上书坊的关系,名声也传出去了。 真要打了他,万一闹大了,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 可就这么被一个小屁孩怼得下不来台,面子上又过不去。 王二的脸色阴晴不定,骑虎难下。 “再说了,”陈平安似乎完全没看到对方的怒火,继续慢悠悠地说道,“王二哥,你们几位这天天在我家门口转悠,说是‘借钱’,可我瞧着…怎么更像是想收‘保护费’啊?” “收保护费,那也得找对地方?你看我们家这茅草屋,像是能榨出油水来的样子吗?你们与其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不如去镇上那些大户人家门口转转,说不定…收获还大些呢?” 这话更是诛心。 不仅讽刺他们不务正业,还暗戳戳地给他们指了条“明路”,简直是在嘲笑他们连“收保护费”都选不对对象,蠢得可以。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平安这小子,说话太损了。” “可不是嘛,让王二去收大户的保护费,借他几个胆子。” 王二被笑得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所有的脸面都被扒光了。 又羞又怒,几乎要失去理智。 “小畜生。你…你给我等着。”最终,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作了一句色厉内荏的狠话。 他知道,今天再待下去,只会更丢人。 狠狠地瞪了陈平安一眼,又扫视了一下周围那些看笑话的村民。 “我们走。”王二招呼了一声,带着两个同样面色难看的跟班,灰溜溜地再次败走。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陈平安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口舌之利,终究只能解一时之困。 王二的威胁越来越升级,从最初的口头嘲讽,到后来的敲诈勒索,再到今天的骚扰和潜在的暴力威胁。 下一次,他会做什么? 会不会真的动手? 自己这点微末的自保能力,真的能应付得了吗?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 无论是通过科举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拥有功名护体。 还是…将图书馆里的那些知识,转化为更直接、更有效的力量。 赚钱的速度,也要加快。 只有拥有足够的财富,才能更好地保护家人,应对各种危机。 去蒙学读书,考取功名。 将《白蛇传》写成话本,扩大收益。 这两件事,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青山,少年稚嫩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凝重和决绝。 第22章 束修之礼,拜师 王二的威胁如同阴云,笼罩在陈家上空,也更坚定了陈平安求学的决心。 只有读书,考取功名,获得身份地位,才能真正摆脱这种任人欺凌的困境。 和父母商议之后,陈家开始为拜访蒙学先生做准备。 束修之礼,是拜师入学必不可少的规矩。 虽然家境依旧拮据,但陈山和李秀还是咬着牙,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 一条风干了许久的腊肉,是去年过年时分的,一直舍不得吃。 还有一小串铜钱,大约百十来文,是陈平安话本分成和家里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这些在富裕人家看来或许微不足道,但对陈家而言,已是倾其所有,足见对此次拜师的重视。 陈平安则穿上了柳柔柔送的那双新布鞋,又换上了一件稍微整齐些的粗布衣裳,头发也仔细梳理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干净利落。 一切准备妥当。 清晨,陈山提着用红纸(也是特意买的)包好的腊肉和那串铜钱,领着儿子,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往村西头方敬儒先生的家。 方先生的家也是一间普通的农家院落,比陈家略好一些,但也仅仅是茅草屋顶换成了瓦片,院墙稍微齐整些。 院子里晾晒着一些书籍和浆洗过的旧衣衫,透着一股清贫而守旧的气息。 走到院门口,陈山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这才上前轻轻叩响了有些破旧的木门。 “咚咚咚。” “谁呀?”一个略显苍老、带着点书卷气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很快,院门打开,一个身形清瘦、穿着半旧儒衫、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门口。 老者面容清癯,额头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眼神却不浑浊,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的光芒。 “方先生安好。”陈山立刻恭敬地躬身行礼,将手中的礼物往前递了递,“小子陈山,带犬子陈平安,特来拜见先生。” 方敬儒的目光在陈山和他手中的礼物上扫过,又落在旁边那个安静站立、眼神清澈的孩童身上。 当看到那明显超出普通农家拜师礼的“厚礼”(腊肉和一串铜钱)时,方敬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再看到陈平安时,眉头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了一下。 显然,关于“小河村神童陈平安”的那些传闻,他也早有耳闻。 “陈山家的?”方敬儒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何事啊?” “先生,我是…是想让犬子平安,入您的蒙学,跟着您…念书识字。”陈山有些紧张地说道。 方敬儒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侧开身子:“进来说。” 父子俩跟着方敬儒走进院子,来到一间光线略显昏暗的堂屋。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旧书桌,几把磨得发亮的竹椅,墙上挂着几幅字迹模糊的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的味道。 “坐。”方敬儒指了指竹椅。 陈山拘谨地坐下,陈平安则安静地站在父亲身边。 “听说…你家这娃娃,前阵子‘开了窍’,还会讲故事,写话本?”方敬儒直接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平安。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质疑和一丝不以为然。 陈山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看来,先生对平安写话本的事,是有看法的。 “先生明鉴。”陈平安不等父亲开口,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学生确实写过一些不成器的小故事,只是…” “哼,不成器?”方敬儒冷哼一声,打断了他,“老夫也听说了,你那什么《白蛇传》,在镇上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小小年纪,不思圣贤之道,却沉迷于此等怪力乱神、情爱纠葛的‘小说家言’,成何体统。心思如此浮躁,如何能静心向学?” 语气严厉,带着老学究特有的固执和对“流行文化”的鄙夷。 显然,在他看来,写这种流行话本,是“不务正业”的“劣迹”。 陈山急得额头冒汗,想替儿子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陈平安却依旧平静,抬起头,迎着方敬儒审视的目光,朗声道:“先生教训的是。学生也知晓话本小说非圣贤正道。只是…”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恳切,“家境贫寒,负债累累。学生写话本,实乃无奈之举,只为筹措些许束修,求得一个向先生学习圣贤之道的机会。” “学生虽年幼,却也听闻‘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深知唯有读书,方能明理,方能修身,方能齐家…乃至未来或可为国效力。学生对圣贤书,心向往之。恳请先生给学生一个机会。”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态度诚恳。 既承认了写话本的“不妥”,又解释了原因(筹集学费),更表达了对读书和圣贤之道的强烈渴望。 将“无奈之举”和“求学之心”摆在明面上,以退为进。 方敬儒听完,眉头依旧紧锁,但眼神中的严厉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 这孩子…口齿倒是伶俐。 而且,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倒也不像是完全不懂事的顽童。 沉默片刻,方敬儒端起桌上的粗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粗茶。 “你既说心向圣贤,那老夫便考考你。”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在陈平安身上,“《三字经》,可能背诵?” 这是蒙学最基础的读物。 陈平安立刻挺直小小的身板,朗声背诵起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声音清脆流利,一字不差,抑扬顿挫,甚至带着几分韵律感。 一篇《三字经》,顷刻间便背诵完毕。 方敬儒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能完整背诵不难,难得的是这般流利顺畅,且似乎…对其意有所解? “嗯。背得尚可。”方敬儒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说说,这‘苟不教,性乃迁’,是何意?” 这是考校理解能力了。 陈平安心中古井无波,图书馆早已将各种经典的注疏解释梳理清晰。 略作思索(装的),用尽量符合孩童理解的方式回答:“回先生,学生以为,这句话是说,人生下来本性是好的,但如果后天不加以教诲、学习道理,那善良的本性就容易因为坏习惯或环境的影响而改变、迁移,变得不好了。” 回答得清晰准确,且用了“教诲”、“道理”、“本性”、“改变”、“迁移”等词语,显示出一定的理解深度。 方敬儒眼神中的惊讶更浓了。 这…真是个六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而且还是个之前被认为“痴傻”的农家娃? 难道…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这孩子当真有过人之资? 心中虽然震惊,但方敬儒脸上依旧保持着严肃。 “那《百家姓》呢?”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陈平安再次流利背诵。 “《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一连考了几篇蒙学基础读物,陈平安都对答如流,记忆力惊人,理解也远超同龄孩童。 方敬儒内心的震惊已经无以复加。 如此天资,如此悟性,简直是他教书数十年从未遇到过的。 若能善加引导,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只是… 目光又落在那份“厚礼”和关于话本的传闻上。 这孩子心思似乎过于活络,过早沾染了世俗气,这对于治学来说,未必是好事。 而且,他那写话本的“副业”,在方敬儒看来,依旧是“不务正业”。 沉吟良久,方敬儒缓缓开口:“你的记性,确实不错。悟性…也尚可。” 评价依旧保守。 “读书向学之心,也算诚恳。” “只是…”话锋一转,“学问之道,贵在专一。你既要读书,便当收敛心性,摒弃那些杂学旁收。若还沉迷于编写那些市井话本,恐难在圣贤之道上有所成就。此点,你可明白?” 这是在敲打,也是在提条件。 “学生明白。”陈平安立刻躬身应道,“若得先生收录门下,学生定当以学业为重,不敢懈怠。” 态度恭敬,但并未完全承诺放弃写话本(只说以学业为重)。 方敬儒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明白这孩子的“狡黠”,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罢了。”方敬儒摆了摆手,“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老夫就…收下你。不过,只是试读。三个月后,若老夫看你心性不定,无意向学,还是要请你另寻高明的。” 话留有余地,但也算是松口了。 陈山在一旁听得大喜过望,连忙起身就要再次行礼:“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陈平安也跟着再次躬身:“谢先生收录之恩。” “束修之礼留下。”方敬儒指了指桌上的腊肉和铜钱,“至于入学时间,后日一早,准时来蒙学馆报道。” “是,先生。” 事情总算谈妥。 虽然只是试读,但总归是迈出了第一步。 拜别了方敬儒,父子俩走出院子。 陈山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陈平安心里也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思考。 进入蒙学,只是开始。 如何让这位古板的方老师真正认可自己? 如何在繁重的学业和必要的“副业”(还债、改善生活)之间找到平衡? 还有,蒙学里那些同窗,又会是怎样的相处模式? 前路,依旧充满挑战。 第23章 账目疑云,初探墨韵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 陈平安已经正式进入方敬儒先生的蒙学馆读书。 凭借着成年人的灵魂和图书馆的辅助,蒙学那些基础的《三字经》、《百家姓》对他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 他真正在意的,是如何尽快掌握毛笔字的书写,以及开始接触更核心的四书五经。 同时,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墨韵斋那边的分成。 按照约定,第一个月的分成已经由赵秀才送来。 这个月,该是第二笔了。 这天,赵秀才果然再次登门,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喜色,手里拿着一个略显干瘪的钱袋。 “平安小兄弟,陈大哥,嫂子。”赵秀才一进门就嚷嚷道,“好消息啊,《白蛇传》这个月卖得更好啦。镇上几乎人手一本,连邻近几个镇子都有人来打听呢。” 陈山和李秀听了自然高兴。 陈平安却注意到赵秀才递过来的钱袋,似乎…比上次还要轻一些? “那…这个月的分成?”陈平安不动声色地问道。 “哦哦,在这儿呢。”赵秀才将钱袋递过来,笑容略微有些不自然,“刘掌柜说了,这个月印的册数更多,成本也高了些,再加上…嗯…纸张也涨了点价,所以…到手的份子钱,比上个月稍稍少了点。不过下个月肯定就好了。” 一番话说得含含糊糊,避重就轻。 陈平安接过钱袋,打开一看,里面的铜钱数量果然比上个月少了一小半。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销量更好,分成反而少了? 这刘掌柜,克扣得也太明显了。 旁边的陈山和李秀虽然也觉得奇怪,但他们不识字,不懂生意上的门道,加上赵秀才说得好听,一时也没多想。 陈平安却心知肚明。 看来,这刘掌柜是看自己这边好拿捏,开始变本加厉了。 赵秀才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跟着分了一杯羹? 目前还不好判断。 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虽然现在实力不足,无法直接查账或翻脸,但至少要去敲打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语气天真,“印书原来这么麻烦呀,成本还老变。我还以为印好了就能一直卖钱呢。” 赵秀才干笑两声:“是啊是啊,做生意不容易。” “那敢问赵先生,”陈平安好奇地问道,“这印书,具体都贵在哪儿呢?是纸贵呀,还是墨贵?还是请人刻板子贵?” 连珠炮似的问题,看似孩童的好奇,实则是在试探。 赵秀才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道:“呃…都…都挺贵的。具体我也不太懂,都是刘掌柜在操持。”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陈平安点点头,不再追问赵秀才。 看来从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得亲自去墨韵斋探探虚实。 送走了赵秀才,陈平安心中已有了计较。 第二天,借口蒙学需要买新的练习用纸和毛笔,陈平安让父亲陪着,再次来到了镇上的墨韵斋。 一进门,正在柜台后喝茶的刘掌柜看到是他们父子,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呀,是平安小哥儿来了。稀客稀客。快请坐,快请坐。” 态度比上次更加热情,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络。 陈平安知道,这是因为《白蛇传》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利润。 “刘掌柜好。”陈平安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陈山也在一旁憨厚地打招呼。 “是来买文具的?”刘掌柜殷勤地问道,“要什么样的?尽管挑,给你们算便宜点。” “谢谢掌柜叔叔。”陈平安道谢,却没有立刻去看文具,反而好奇地打量着书坊内部,“掌柜叔叔,您这儿生意真好呀,书真多。” “呵呵,小本生意,小本生意。”刘掌柜谦虚道,心里却有些得意。 “我听赵先生说,我那个《白蛇传》的故事,这个月印了好多好多册呢。”陈平安状似无意地提起。 刘掌柜眼神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笑道:“是啊,托平安小哥儿的福,那话本卖得确实不错。所以我们加印了一些,让更多人能看到这好故事嘛。” “那一定很费钱?”陈平安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好奇宝宝的样子,“我听赵先生说,纸张都涨价了?是不是因为印我的书,把镇上的好纸都用光了呀?” 这话问得极其“天真”,却像根针一样扎向刘掌柜。 刘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干笑道:“呵呵…这个…纸张行情嘛,时涨时跌也是常有的。不过平安小哥儿放心,就算成本高了,答应给你的分成,一文都不会少的。” 嘴上说得漂亮,实则避开了核心问题。 “哦…”陈平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掌柜叔叔,那刻板子是不是也很贵呀?我听说刻一个字就要好多钱呢。您印了那么多册,那得刻多少板子呀?” 继续用孩童的好奇心,询问着印刷成本的关键环节。 雕版印刷,刻板的成本是固定的大头支出,一旦刻好,后面印刷的成本主要是纸墨和人工,印得越多,单册成本越低才对。 刘掌柜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没想到一个六岁的孩子,居然会问得这么细。 支吾道:“呃…刻板嘛,自然也是要钱的。不过我们书坊有长期合作的老师傅,价钱还算公道…” “那刻好的板子能用多久呢?”陈平安追问道,“是不是印个几百册就得重新刻呀?” 图书馆里关于雕版印刷的知识告诉他,一套好的雕版,保养得当的话,可以印刷数千甚至上万册。 刘掌柜额头开始冒汗了。 这小子…问的问题怎么都这么刁钻? 他开始怀疑,这孩子是不是真的只是“天真好奇”。 “这个…得看情况…看印的质量要求…”刘掌柜含糊其辞,试图蒙混过关。 陈平安心里已经有数了。 这刘掌柜言语闪烁,前后矛盾,明显是在撒谎。 克扣分成,已是板上钉钉。 但他现在没有证据,更没有实力和对方硬抗。 撕破脸,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必须换个策略。 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不再纠结成本问题,反而换了个话题。 “掌柜叔叔,其实啊…我那个《白蛇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哦?”刘掌柜精神一振,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后面还有?” “嗯。”陈平安点头,“还有好多好多呢。比如啊,那个许仙后来知道娘子是蛇精,吓得差点死了,白娘子为了救他,又去闯仙山盗仙草…” “还有那个法海老和尚,后来把白娘子压在了一个塔底下…” 简单透露了几个后续的关键情节,每一个都充满了戏剧性和吸引力。 刘掌柜听得眼睛都直了。 这些情节,明显比开头部分更加精彩,更加抓人。 要是能写出来印成书… 那销量,绝对会再上一个台阶。 看着刘掌柜那副渴望的样子,陈平安心中冷笑。 鱼儿,再次上钩了。 “不过嘛…”陈平安话锋一转,小脸上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我最近要去蒙学读书了,先生管得严,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去想故事,写故事了。” 以退为进,暗示自己后续作品的“稀缺性”和“价值”。 刘掌柜心里咯噔一下。 这小祖宗要是真不写了,那自己这财路可就断了。 不行,必须得稳住他。 “哎呀,平安小哥儿,读书是正事,应该的应该的。”刘掌柜立刻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不过呢,这写故事也是好事嘛,寓教于乐,还能…嗯…贴补家用不是?不冲突,不冲突。” “这样,”刘掌柜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以后啊,平安小哥儿你只要有新的故事写出来,尽管拿到我这里来。价钱方面,咱们好商量。分成比例,咱们也可以…再往上提一提。” 主动提出提高分成比例,这是赤裸裸的示好和拉拢。 陈平安心里暗笑,目的达到了。 虽然没能彻底解决克扣的问题,但至少敲打了对方一下,也为未来的合作争取到了更有利的条件。 “真的吗?那太好了。”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谢谢掌柜叔叔。那我以后有了新故事,一定先给您看。” “好好好。”刘掌柜抚掌而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源源不断的银子流入口袋。 “那…掌柜叔叔,我们先去看看笔墨纸张了。”陈平安适时地提出告辞。 “应该的,应该的。随便挑,今天给你们打八折。”刘掌柜大手一挥,显得格外慷慨。 陈平安象征性地挑选了一些最便宜的练习用纸和一支尚可的毛笔。 付钱的时候,刘掌柜果然打了折,还热情地将他们送出了门。 走出墨韵斋,陈山还有些晕乎乎的:“平安,刚才…那刘掌柜怎么突然对咱们这么客气了?还要给咱们多分钱?” “可能…是觉得我的故事写得好。”陈平安轻描淡写地回答。 心里却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利益捆绑。 刘掌柜这条线,暂时算是稳住了。 但隐患仍在。 自己必须尽快成长起来,拥有更强的实力和更多的话语权。 或者… 寻找更可靠的合作伙伴。 甚至… 将来自己掌控印刷和发行?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陈平安自己都吓了一跳。 路漫漫其修远兮。 目光投向远处,小小的身影,脚步却异常坚定。 第24章 以恶制恶,王二吃瘪 与墨韵斋的周旋暂时告一段落,陈平安将精力重新投入到学业和…应对眼前的麻烦上。 王二那伙泼皮,自从上次被怼走后,虽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上门挑衅,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却没停过。 今天在陈家院墙外扔几块石头,明天趁着夜色偷偷拔几棵菜苗。 甚至有一次,陈山发现自家田里刚长出来的几株玉米,被人拦腰折断了。 这些行为虽然造成的实际损失不大,但极其恶心人,也让陈山和李秀终日提心吊胆。 报官? 一来没证据,二来这点小事,官府也未必会管。 找族老? 族老也只能口头训斥几句,对王二这种滚刀肉根本没用。 陈平安明白,对付这种无赖,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忍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必须反击。 而且,要让他们真正感到害怕,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硬碰硬肯定不行,那就只能…用点非常的手段了。 夜色如墨,月隐星稀。 小河村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划破夜空。 陈平安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起,动作轻盈得像只狸猫。 白天的时候,他已经借着玩耍的名义,再次探查了村外那片王二等人经常聚集赌博的废弃打谷场。 那里有一张石桌,几条长石凳,是他们的老窝。 同时,脑海中的图书馆也早已运转起来,目标:寻找一种能让人极度不适,却又不会造成真正伤害的“武器”。 很快,一种植物进入了他的视野。 “漆姑草”,一种不算罕见的山野植物,其汁液含有特殊的刺激性成分,接触皮肤后会引发剧烈的瘙痒,红肿起疹,但只要及时清洗,并无大碍。 最重要的是,这种瘙痒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果不持续接触的话),且症状看起来有点吓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怪病”或“邪祟”。 简直是量身定做的“恶作剧”道具。 白天他就已经在屋后山坡上找到了几株漆姑草,小心地采集了它们的汁液,用一个小竹筒装着。 此刻,趁着夜色掩护,小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过寂静的村道,向着废弃打谷场潜去。 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引起村里土狗的注意。 来到打谷场,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几户人家漏出的微弱灯火。 陈平安熟门熟路地找到那张石桌和几条石凳。 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确认四周无人。 掏出小竹筒,将那粘稠的、带着点异味的漆姑草汁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石桌的边缘、石凳的缝隙,以及那些人最常坐、最容易接触到的地方。 涂抹的位置都选得很刁钻,不易被直接看到,但只要坐上去,或者手扶在上面,就一定会沾到。 做完这一切,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 这才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如同黑暗中一道飘忽的影子。 回到家中,躺在床上,听着父母均匀的呼吸声,陈平安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 以恶制恶,虽然不是君子所为。 但对付王二这种恶人,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但愿,这次能给他们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 第二天,日上三竿。 村里的生活照常进行。 陈平安像往常一样,背着个小书包(里面其实没几本书)准备去蒙学馆。 路过村口那棵大榕树下时,却发现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同寻常。 一群村民正围在一起,议论纷纷,脸上带着惊奇、幸灾乐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听说了没?王二他们几个,昨晚撞邪了。” “可不是嘛,今儿一早,就看他们几个哭爹喊娘地往河边跑,浑身上下挠得跟猴儿似的。” “我瞅见了,那身上红疙瘩一片一片的,看着都瘆人。” “听说是昨晚在老打谷场那边赌钱,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活该。准是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了。” 议论声中,陈平安心里暗笑。 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 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装作好奇地凑过去听了几句。 然后,用一种天真又带着点神秘的语气,“无意”中插了一句嘴。 “我阿爷说过,有些人啊,心坏了,手脚不干净,就容易招惹上一种…一种叫‘痒痒祟’的怪东西。沾上了,浑身就痒得钻心,挠破了皮也没用,得用…得用河神的圣水(河水)泡上三天三夜才能好呢。” 再次搬出万能的“阿爷”,并给这种症状起了个唬人的名字“痒痒祟”,还编造了一个听起来很玄乎的“治疗方法”。 这话如同在滚油里撒了一把盐,立刻让村民们的议论更加热烈,也更加偏向“鬼神报应”的方向。 “痒痒祟?还真有这说法?” “肯定是王二他们平时不干好事,得罪了哪路神仙。” “用河水泡三天三夜?那不成水鬼了。” 恐惧和迷信,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陈平安达到目的,不再多留,背着书包,一溜烟地跑向蒙学馆。 留下身后一群沉浸在“怪病”和“报应”话题中的村民。 接下来的几天,王二和他的两个跟班果然如同惊弓之鸟。 身上的瘙痒虽然在反复清洗后渐渐消退,但那种莫名的恐惧感却深深烙印在了他们心里。 他们不敢再去那个废弃的打谷场,看人的眼神也变得疑神疑鬼。 尤其是看到陈平安的时候,总觉得这小子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们心里发毛。 骚扰陈家的行为,自然是彻底停止了。 甚至连在村里晃悠的次数都少了很多。 小惩大诫,暂时是起到了效果。 陈平安看在眼里,心里也松了口气。 至少,在自己去蒙学读书的这段时间,家里可以清静一些了。 但,他也清楚。 这种依靠“装神弄鬼”和“以恶制恶”换来的安宁,终究是暂时的,也是不牢靠的。 治标不治本。 王二这种人,好了伤疤忘了疼,等风头过去,难保不会故态复萌。 而且,这种手段用多了,难免会露出破绽,引来怀疑。 终究,还是要依靠正途。 读书,科举,获得功名。 有了秀才的身份,就有了官府的庇护,有了“免罪”的特权。 到那时,像王二这样的泼皮无赖,自然就不敢再轻易招惹了。 功名,才是这个时代最坚硬的护身符。 求学之路,任重而道远。 必须,加快脚步了。 目光望向蒙学馆的方向,少年的眼神,愈发坚定。 第25章 蒙学初日,锋芒微露 按照与方敬儒先生的约定,陈平安起了个大早。 穿上那双柳柔柔送的新布鞋,背上母亲连夜缝制的小书包(里面装着笔墨纸砚和一本崭新的《三字经》),精神抖擞地走向村西头的蒙学馆。 方先生的蒙学馆其实就是他家堂屋旁边隔出来的一间小屋,空间不大,摆放着几张长条旧木桌和长凳。 此刻,屋里已经坐了十来个半大孩子,年龄从六七岁到十来岁不等,大多是附近村子的农家子弟,穿着朴素,脸上带着对读书既好奇又有些畏惧的神情。 陈平安的到来,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毕竟,“小河村神童”的名头,在这群孩子中间也早有流传。 各种目光投射过来,有好奇,有羡慕,也有不以为然。 找了个靠后的空位坐下,陈平安安静地拿出自己的文具,等待先生到来。 很快,方敬儒先生拿着一本泛黄的书卷,踱着方步走了进来。 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所有孩子都坐直了身体。 “今日,我们蒙学馆来了位新同窗,陈平安。”方敬儒走到书桌后站定,目光扫过堂下,最后落在陈平安身上,“陈平安,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 依言站起身,陈平安朝着先生和同窗们微微躬身:“学生陈平安,见过先生,见过各位同窗。”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方敬儒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便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蒙学教学,在这个时代大多枯燥乏味。 方先生的教学方式也颇为刻板,主要就是领读、背诵、讲解字义。 先生领读一句,学童们便扯着嗓子跟着喊一句,声音参差不齐,如同和尚念经。 “人之初…性本善…” 稚嫩的声音在小屋里回荡。 对这些基础的蒙学经典,陈平安早已烂熟于心,甚至能理解得更深。 表面上,只能跟着大家一起摇头晃脑地诵读,做出认真学习的样子。 实则,心思早已沉入脑海中的图书馆,开始系统地梳理更深层次的儒家经典知识。 一心二用,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方敬儒一边领读,一边观察着每个学童的状态。 当目光扫过陈平安时,看到他虽然也在跟着念,但眼神清明,坐姿端正,与其他那些或懵懂、或走神、或昏昏欲睡的孩子截然不同,心中不由暗暗点头。 这孩子,确有几分不同寻常。 领读几遍之后,便是讲解字义。 方先生讲解得一丝不苟,引经据典(虽然大多是浅显的例子),但对于这些大多是农家出身、基础薄弱的孩童来说,依旧显得晦涩难懂。 许多孩子听得云里雾里,眼神茫然。 讲到某个生僻字时,方先生停了下来,目光扫过堂下,随口提问:“嗯…李二牛,你来说说,这个‘迁’字,作何解?” 被点名的李二牛是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立刻慌张地站起来,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方先生摇了摇头,又点了几个人,结果都差不多。 目光最后落在了陈平安身上。 “陈平安,你来说说。” 陈平安站起身,略一思索(装的),清晰地回答道:“回先生,‘迁’,有迁移、变动之意。‘苟不教,性乃迁’,是说若不加以教导,好的本性也会变化、移走。” 回答得准确流畅,还结合了上下文。 方敬儒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嗯,说得不错。坐下。” 又问了几个关于字词理解或句子含义的问题,其他孩子大多答不上来,或者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唯有陈平安,总能在略作停顿后,给出清晰、准确、甚至带着点独特见解的回答。 几次下来,不仅方先生对他刮目相看,连带着其他学童看他的眼神也变了。 从最初的好奇、不以为然,渐渐变成了惊讶、佩服,甚至…一丝嫉妒。 尤其是一个坐在前排、穿着绸缎衣裳、皮肤白净、看起来家境最好的小胖子,看向陈平安的目光,更是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敌意。 这小胖子名叫陈富贵,是邻村地主陈老爷家的独子,也是这蒙学馆里出了名的“小霸王”。 平日里仗着家中有钱,先生也得给几分薄面,在学童中向来是说一不二。 如今看到一个新来的、穿着破烂的农家娃,风头完全盖过了自己,心里自然极其不爽。 课间休息的时候,学童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玩耍。 陈富贵领着两个平日里的跟班,径直走到了陈平安面前。 “喂,新来的。”陈富贵抬着下巴,用一种倨傲的语气说道,“听说你很能耐啊,还会写什么破书?” 陈平安正在温习刚才课上讲的内容,闻言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有事?” “没事儿。”陈富贵嘿嘿一笑,伸手就去拿陈平安放在桌上的《三字经》,“就是想看看,你这‘神童’的书,是不是跟我们的不一样。” 动作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 陈平安手一伸,按住了书本,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的书,跟你的一样。”声音平静无波。 “哟呵,还不让看?”陈富贵旁边的跟班立刻起哄,“装什么装。” 陈富贵见状,更加得意,用力想把书抽走:“我就要看。怎么着?” 小孩子的争执,往往就是这么简单而直接。 周围的学童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陈平安看着陈富贵那张写满“我是小霸王”的脸,心里有些好笑。 跟这种熊孩子置气,实在没意思。 但也不能任由他欺负。 松开按住书的手,任由陈富贵将书抢了过去。 陈富贵得意洋洋地翻开书,假模假样地看了两眼,然后撇撇嘴:“切,破书一本,有啥了不起的。” 随手就要往地上一扔。 就在此时,陈平安却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小屋。 “富贵兄。” 陈富贵动作一顿,看向他。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陈平安脸上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眼神却带着一丝狡黠,“我听人说啊,这书本,乃是圣贤心血所凝。随意丢弃,是对圣贤的不敬。若是被先生知道了…” 故意顿了顿,目光瞟向门口。 陈富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扔书的动作也停住了。 方先生虽然古板,但对书籍和圣贤是极其敬重的,要是知道他扔书,少不了一顿板子。 “而且啊…”陈平安继续用那慢悠悠的语气说道,“富贵兄你家学渊源,想必对这《三字经》早已倒背如流了?不像我们这些愚钝的,还得天天捧着看。” 看似恭维,实则是在捧杀。 陈富贵哪里能倒背如流,平日里仗着家里有钱,读书本就不上心,此刻被这么一捧,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那…那是自然。”嘴硬道。 “那正好。”陈平安拍了拍手,“先生刚才讲的‘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富贵兄一定理解得比我们都透彻。不如…给我们大家讲讲?也让我们学习学习?” 直接将了一军。 把刚才先生提问的难题,原封不动地抛给了陈富贵。 陈富贵顿时傻眼了。 他哪里讲得出来。 支支吾吾半天,脸涨得通红。 周围的学童看到他这副窘迫的样子,都忍不住窃笑起来。 连他那两个跟班,也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陈富贵感觉自己被当众羞辱了,又气又急,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 只能恨恨地将《三字经》往桌上一拍,转身跑开了。 一场小小的冲突,就这么被陈平安用几句话轻松化解,还反将了对方一军。 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脏话,没有一次动手,却比直接打一架更让陈富贵难堪。 这一切,都被窗外默默观察的方敬儒先生看在眼里。 他对陈平安的聪慧和机敏,印象更加深刻了。 但这孩子…言语间那份不经意流露出的锐气和“毒舌”,也让他隐隐有些担忧。 过刚易折啊。 这孩子的天赋是好,可这性子…将来若入了官场,怕是要吃大亏的。 看来,以后得多加引导,磨练磨练他的心性才行。 方敬儒捋着胡须,目光深邃地看着那个安静坐在座位上,重新拿起书本的瘦小身影,心中暗忖。 而陈平安,并不知道先生的想法。 他只是觉得,这蒙学生活,似乎…也并非全然枯燥。 至少,逗逗这些真正意义上的“小屁孩”,偶尔也挺有趣的。 当然,前提是,别耽误了他吸收知识和…赚钱。 第26章 柔柔心意,灯下暖语 蒙学的生活步入正轨,陈平安几乎将所有醒着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学习和…暗中抄写新话本上。 白天在蒙学馆听方先生讲课,接受那套刻板但基础的儒家教育。 夜晚则在昏暗的油灯下,与脑海中的图书馆较劲,将那些浩瀚的知识一点点转化为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文字。 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自然而然地,与村里其他伙伴玩耍的时间就几乎没有了。 包括柳柔柔。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最近似乎也安静了许多。 陈平安偶尔能在院门口或村道上碰到她。 小姑娘看到他,眼神会亮一下,想说什么,但看到他行色匆匆的样子,又往往欲言又止,只是默默地冲他笑笑,或者小声问一句“平安哥,去蒙学啦”。 对于这种变化,陈平安心里其实是有些歉意的。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玩耍上。 肩上的担子很重,未来的路也很长。 柳柔柔似乎也理解这一点。 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缠着他去捉蚂蚱、掏鸟窝。 而是用一种更安静、更体贴的方式,表达着她的关心。 有时,陈平安从蒙学馆晚归,刚踏进家门,就能闻到灶房里飘出的饭菜香气。 除了母亲李秀准备的晚饭,桌上往往还会多出一小碗热气腾腾的吃食。 可能是一碗加了野菜的疙瘩汤,可能是一小碟炒得喷香的豆渣,甚至有时是一两个金黄的鸡蛋。 不用问也知道,这定是柳柔柔家送来的。 柳家虽然也不富裕,但比起之前的陈家,还是要好上一些。 有时,夜深人静,陈平安还在灯下苦读或奋笔疾书。 门会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柳柔柔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薯汤,或者仅仅是一碗温热的白开水,悄悄放在他桌边,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还有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依旧是粗布旧衣,但破洞的地方总会被细密的针脚缝补得整整齐齐,线脚匀称,一看就出自女孩的巧手。 这些细微之处的关怀,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滋润着陈平安心中那片因为穿越和生存压力而变得有些坚硬的土地。 他知道,这小丫头,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支持着他。 这天晚上,陈平安抄写《白蛇传》后续稿件到深夜,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睛酸涩。 油灯的火苗也因为灯油快要耗尽而变得微弱,跳动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筋骨。 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柳柔柔端着一个小陶碗走了进来。 碗里盛着半碗粘稠的、散发着淡淡甜香的汤羹,似乎是用米粉和糖熬煮的。 在这个时代,糖是稀罕物,这碗甜汤,对农家来说,算得上是难得的补品了。 “平安哥…你还在忙呀。”柳柔柔将碗放到桌上,小声说道,“我娘说你读书辛苦,让我给你送碗甜汤润润喉咙。” “谢谢你,柔柔。也替我谢谢婶子。”陈平安拿起碗,喝了一口。 温热甜糯的汤羹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和舒适。 连日来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柳柔柔没有像往常那样放下碗就走,而是站在桌边,小手有些不安地绞着衣角,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柔柔?有事吗?”陈平安放下碗,温和地问道。 柳柔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细若蚊蚋:“没…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想问问…” “问什么?但说无妨。” 犹豫了片刻,柳柔柔才小声问道:“平安哥,你们…你们在蒙学里,都学些什么呀?是不是…是不是都很有趣?”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向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 陈平安心头微微一动。 他明白了。 随着他进入蒙学,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这个一直生活在小河村的小丫头,开始感受到了两人之间无形的距离。 她对那个自己无法触及的“读书人”的世界感到好奇,又害怕自己会被那个世界越抛越远。 看着女孩那略显失落的眼神,陈平安心里那根最柔软的弦被触动了。 放下手中的笔和稿纸,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柳柔柔。 脸上没有了平日里偶尔流露的、属于成年人的疏离和算计,只有温和与耐心。 “蒙学啊…”他想了想,用一种轻松的、讲故事般的语气说道,“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有趣啦。每天就是跟着先生念书,‘子曰、诗云’的,听得人打瞌睡。” 故意说得轻松诙谐,想打消她的距离感。 “还得练字,你看我这字,写得跟狗爬一样,先生天天批评呢。”指了指桌上那些歪扭的字迹自嘲道。 柳柔柔被他逗笑了,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些。 “不过呢,”陈平安话锋一转,“读书还是有用的。能认识好多好多字,能看懂书上写的道理。比如啊,书上会教我们,做人要孝顺父母,要诚实守信,要乐于助人…” 他没有讲那些高深的大道理,而是挑了一些最浅显、最贴近生活的道德准则。 “先生还会给我们讲历史故事,讲古代那些英雄好汉,还有聪明的古人是怎么治理国家的。虽然有些故事听着枯燥,但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他描述着蒙学生活,尽量用生动、具体的语言,让柳柔柔能够理解和想象。 没有强调读书的“高贵”,而是侧重于它的“有用”和“有趣”的一面。 “而且啊,”陈平安看着柳柔柔,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读书虽然重要,但柔柔你也很厉害啊。” “我?”柳柔柔愣住了,小脸微红,“我…我有什么厉害的。” “当然厉害了。”陈平安掰着手指头数给她听,“你看,你会帮婶子做那么多家务活,还会做那么好吃的红薯饼和甜汤。你针线活也那么好,看我这衣服上的补丁,打得多整齐。” 他拿起自己的衣袖,指着上面细密的针脚。 “这些,都是我不会的,也是书本上学不到的本事。柔柔你把家里照顾得那么好,让我爹娘能安心,让我能安心读书,这难道不厉害吗?” 语气真诚,发自肺腑。 柳柔柔听着他的话,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原本低着的头也慢慢抬起,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带着一丝羞涩,更带着一种被认可的喜悦。 “平安哥…”她小声叫道,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哽咽。 “所以啊,柔柔,不用羡慕别人。”陈平安温和地看着她,“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都有自己的价值。你做的这些,对我,对我们家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肯定柳柔柔的付出。 也是第一次,如此耐心地向她敞开自己那个“读书人”的世界的一角。 柳柔柔用力地点点头,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但嘴角却带着开心的笑容。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昏黄的油灯下,少年温和的目光,少女含泪的笑容,构成了一幅宁静而温暖的画面。 青梅竹马的情谊,在这一刻,似乎超越了言语,在无声中悄然加深。 这份纯粹的情感,如同这寒夜里的一点星火,照亮了陈平安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 让他知道,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他并非孤身一人。 他有需要守护的人,也有人在默默地守护着他。 只是… 看着眼前女孩那满足而单纯的笑容,陈平安心里又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随着他未来可能的腾飞,两人之间身份、地位、认知的差距,真的能被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所弥合吗? 这条路,注定不平坦。 但至少此刻,灯下的暖意,足以驱散前路的些许迷茫。 第27章 新作构思,天仙巧配 任何故事的热度都有时限,即使是《白蛇传》这样新奇的话本也不例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镇上关于白娘子和许仙的谈论渐渐少了些。 虽然墨韵斋印制的话本依旧在卖,但销量明显不如最初那般火爆了。 最先感受到变化的,自然是精明的刘掌柜。 这天,赵秀才再次来到陈家,带来的不再是分成,而是刘掌柜的“问候”和催促。 “平安小兄弟啊。”赵秀才搓着手,脸上带着点为难,“刘掌柜托我问问,你那个…《白蛇传》的故事,后面是不是还有啊?要是还有,得赶紧写出来。或者…有没有什么新的故事?” 言下之意很明显,老故事热度退了,急需新作品来刺激市场,继续赚钱。 陈平安对此早有预料。 《白蛇传》虽然精彩,但毕竟涉及人妖之恋,甚至水漫金山这种近乎“造反”的情节,在主流价值观看来,多少有些“离经叛道”。 能火爆一时,已属难得。 想要持续吸引读者,尤其是获得更广泛层面(比如士绅阶层)的认可,下一部作品,需要做些调整。 不能再一味追求猎奇和反叛。 需要更贴合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比如…忠、孝、节、义。 但又不能完全落入俗套,否则便失去了新奇感,难以复制《白蛇传》的成功。 这个度,需要好好把握。 送走了赵秀才,陈平安再次沉入脑海中的图书馆。 这一次,搜索的关键词变成了“爱情”、“孝道”、“神仙”、“民间传说”。 浩如烟海的故事再次涌现。 《牛郎织女》?过于悲情,且有影射阶级对立之嫌。 《梁山伯与祝英台》?同样是悲剧,而且涉及女子求学,在这个时代也有些敏感。 《孟姜女哭长城》?控诉暴政的意味太浓。 筛选良久,一个熟悉的故事框架跳入了他的视野——董永与七仙女。 这个故事,核心是孝子董永卖身葬父,感动上天,七仙女下凡相助,最终成就一段姻缘。 既有浪漫的爱情元素,又有符合儒家主流价值观的“孝道”核心。 神仙下凡的情节,满足了人们对奇幻的想象。 董永的孝行,又能引起最广泛的情感共鸣。 最重要的是,这个故事的整体基调是温暖、向上的,不像《白蛇传》那样充满了冲突和悲剧色彩。 就它了。 《天仙配》。 确定了故事框架,接下来就是改编和填充细节。 不能完全照搬前世的版本。 必须将其“本土化”,融入大夏王朝的风土人情和社会背景。 董永的名字需要改一下,可以叫“董安”或者更符合本地特色的名字。 七仙女的形象也要调整,不能过于缥缈,要更接地气,与董安的互动要更自然、更符合古代的礼教(当然,是在神仙身份的掩护下)。 故事的重点,要放在董安的“孝”行上。 可以增加一些他如何克服困难、坚持为父治丧的情节,突出其孝心感天动地。 与七仙女相遇相爱的过程,也要写得更婉转、更符合逻辑,不能仅仅是天降奇缘。 可以设定为七仙女被董安的孝心感动,先是暗中相助,而后才逐渐显露身份,产生情愫。 甚至可以加入一些配角,比如善良的邻居、刁难的地主(傅员外可以保留或修改),增加故事的戏剧冲突和现实感。 至于那些过于“封建糟粕”的情节,比如三年期满必须分离等,可以进行模糊化处理,或者改编成更符合人情味的结局。 脑海中,一个新的故事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陈平安除了去蒙学,其余时间几乎都投入到了《天仙配》的构思和创作中。 他将改编后的故事情节,用尽量简洁流畅的语言,再次艰难地用毛笔誊写在黄麻纸上。 这一次,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加上对文字的掌控力有所提升,书写的速度和质量都比上次好了不少。 但依旧是个极其耗费心神和体力的过程。 期间,柳柔柔依旧会默默地来送些吃食,或者安静地陪在一旁磨墨。 有时看到陈平安眉头紧锁、苦思冥想的样子,她会小声问:“平安哥,又遇到难题了吗?” 陈平安会笑着摇摇头:“没事,在想一个新的故事。” 偶尔,他也会将构思好的部分情节,用讲故事的方式说给柳柔柔听。 看着小丫头时而紧张、时而感动、时而欢笑的表情,也算是他创作过程中一种别样的乐趣和…市场调研? 大约又过了十来天,陈平安完成了《天仙配》前几回的初稿。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让赵秀才送去墨韵斋。 吃一堑长一智。 他必须增加自己的谈判筹码,避免再次被刘掌柜轻易拿捏。 他让赵秀才给刘掌柜带话,就说自己最近学业繁忙,先生管得严,暂时没空写新故事。 但…或许可以抽空构思一个大概。 刘掌柜那边果然急了,连连派赵秀才来催促,甚至暗示可以提高分成比例。 陈平安依旧不为所动,只说“尽力而为”。 如此吊了几天胃口。 感觉时机差不多了,陈平安才让赵秀才将《天仙配》开头的一小部分内容(比如董永卖身葬父、偶遇仙女初显神迹等最吸引人的片段)透露给刘掌柜。 不出所料,刘掌柜看到这新故事,眼睛都直了。 《天仙配》的故事内核比《白蛇传》更“正”,更容易被主流社会接受,潜在的市场无疑更大。 而且,这故事同样新奇有趣,充满了吸引力。 刘掌柜立刻让赵秀才转告陈平安,只要他愿意写出来,条件好商量,分成比例可以再提高半成。 陈平安对此只是淡淡一笑。 提高半成?太没诚意了。 他回复赵秀才,说自己学业实在太忙,这个故事构思不易,若要写出来,耗费心神巨大,恐怕…得加一成。 并且,结算方式也要调整,不能再任由刘掌柜做手脚,需要有更透明的账目(虽然知道很难完全透明,但姿态要做出来)。 刘掌柜那边虽然肉疼,但权衡利弊之后,想到《天仙配》可能带来的巨大利润,最终还是咬牙答应了。 新的口头协议达成。 陈平安这才将已经写好的前几回稿子,交给赵秀才送去。 这一次的交锋,他明显占据了更多的主动权。 利用信息差,拿捏对方的期待,成功为自己争取到了更有利的条件。 当然,他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刘掌柜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一旦有更大的利益,或者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随时可能翻脸。 口头协议和简单的契约,约束力都有限。 必须寻找后路。 在构思《天仙配》的同时,陈平安也在暗中留意着镇上其他书坊的情况。 有没有可能,绕开墨韵斋,寻找新的合作伙伴? 或者,更长远地看,有没有可能,自己掌握印刷和发行的渠道?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一般,在他心底悄然埋下。 虽然目前看来遥不可及,但未来的路,谁又能说得准呢? 《天仙配》的故事已经启程。 这个更符合主流价值观,却又不失奇幻色彩的故事,能否复制甚至超越《白蛇传》的成功? 寻找新合作者的尝试,又是否会顺利? 新的挑战,已经摆在了面前。 第28章 家底渐厚,田契之议 随着《白蛇传》话本持续带来分成收入(虽然被克扣,但积少成多),再加上之前卖草药、套兔子的积蓄,以及陈山李秀省吃俭用的积攒,陈家的钱袋子终于渐渐鼓了起来。 虽然远谈不上富裕,但至少,那笔压在心头如同巨石般的债务,终于有了着落。 这天,陈平安仔细清点了家里的所有铜钱和少量碎银(话本分成有时会给碎银),确认数目已经足够偿还陈屠户的本金和那高得离谱的利息,甚至还能略有盈余。 将钱用粗布包好,郑重地交给父亲陈山。 “爹,这钱够了。您明天…就去把陈屠户的债还了。” 陈山接过那沉甸甸的布包,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多少个日日夜夜,这笔债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 如今,终于可以还清了。 这个家,终于可以摆脱这沉重的枷锁了。 “好…好。爹明天一早就去。”陈山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泛红。 李秀也在一旁默默擦着眼泪,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第二天,陈山揣着钱,昂首挺胸地去了村东头陈屠户家。 这一次,面对陈屠户,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的欠债人。 腰杆挺得笔直,声音也洪亮了许多。 将钱款当面点清,连本带息,一文不少地还给了陈屠户。 看着陈屠户那惊讶又有些不甘的表情,陈山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 无债一身轻。 这种感觉,真好。 还清债务的消息,很快在小河村传开了。 村民们看向陈家的眼神,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以前是同情,是怜悯,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视。 现在,则多了几分惊讶、羡慕,甚至…敬畏。 一个原本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家庭,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仅让“痴傻”的儿子“开了窍”,还能写书挣钱,还清了陈屠户那么一大笔“阎王债”。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陈山和李秀走在村里,明显感觉到周围人态度的不同。 以前躲着他们走的人,现在会主动笑着打招呼。 以前说话阴阳怪气的人,现在也变得客客气气。 就连村里的族老,见到陈山,也会和颜悦色地聊上几句。 这种无形的变化,让陈山夫妇走路的腰板都挺直了许多,脸上也多了几分自信的光彩。 而这一切改变的核心,正是那个年仅六岁,却已然成为全家顶梁柱的儿子——陈平安。 还清了债务,手里还有一些余钱。 新的问题又摆在了面前:这笔钱该如何使用? 是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还是…用来做点别的? 这天晚饭后,陈平安主动跟父母谈起了这件事。 “爹,娘,咱们现在手里还有些余钱。光放着也不是办法,不如…” “不如啥?”陈山问道,他现在对儿子的意见非常重视。 “不如…买几亩地。”陈平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买地?”李秀愣了一下,“平安,咱家不是有地吗?虽然不多,也够种了。” “娘,地不怕多。”陈平安解释道,“俗话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咱们多买几亩地,多种点粮食,就算年景不好,也能多些收成,心里踏实。” “而且,”声音顿了顿,“有了田地,才是咱们家真正的恒产。以后…就算我读书要花钱,家里也有个稳定的根基。” 在这个以农为本的时代,土地就是最可靠的财富,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拥有自己的田产,比手里攥着随时可能贬值的铜钱要稳妥得多。 陈山和李秀听着儿子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是啊,手里有地,心里才不慌。 而且,儿子以后读书还要花大钱呢,家里多几亩地的出息,也能减轻不少负担。 “买地是好。”陈山点点头,又有些犹豫,“可…村里哪有那么多地卖啊?好地都攥在人家手里呢。” “我知道。”陈平安显然早有考虑,“我打听过了,村西头王老五家,他儿子前阵子赌钱输了不少,正急着想卖掉那几亩靠河边的薄田呢。” 王老五家的那几亩薄田,因为地势低洼,容易受水淹,收成一直不太好,算是村里比较差的地。 但陈平安心里却有别的盘算。 那几亩地虽然是薄田,但胜在靠近水源。 如果…利用图书馆里关于简易水利和土壤改良的知识,稍加改造… 未必不能变成好田。 而且,正因为是薄田,价格肯定不会太高,正好符合他们目前的购买力。 “王老五家那几亩地?”李秀皱了皱眉,“那可是孬地,年年收成都不行。” “娘,地是死的,人是活的。”陈平安神秘一笑,“我有办法让那孬地变好地。而且,买薄田,花的钱也少。” 看着儿子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陈山和李秀虽然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被说服了。 “行。那就听你的。明天爹就去找王老五问问。”陈山拍板道。 第二天,陈山便去找了王老五。 王老五正愁钱没处来,听说陈山想买他那几亩没人要的薄田,自然是喜出望外。 双方很快谈妥了价格。 虽然王老五也想趁机抬高点价钱,但陈山如今也是“还得清陈屠户债”的人家了,说话底气足了些,再加上那地确实不好,最终以一个相对公道的价格谈了下来。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就在陈山准备付钱签契约的时候,村里另一户人家,张屠户(不是陈屠户,村里杀猪的可能不止一家)也听说了消息,横插一杠,表示他们家也想买那几亩地,而且愿意出更高的价钱。 这张屠户家境比陈家稍好,也一直眼红陈家最近的“好运”,存心想别别苗头。 王老五见有人竞争,立刻坐地起价,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 陈山老实,不擅长跟人争执,眼看就要到手的田地可能要飞了,急得团团转。 消息传回陈平安耳中。 小小的眉头再次皱起。 又是这种争端。 硬拼财力,自家肯定比不过张屠户。 只能…智取。 略作思索,心中已有了计较。 让父亲先稳住王老五,不要急着答应张屠户。 然后,他亲自出马,去找了那位张屠户。 没有直接谈买地的事,而是绕了个弯子。 “张屠户叔叔。”陈平安找到正在磨刀的张屠户,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我听人说,您杀猪的手艺是咱们村最好的。那猪下水(内脏)处理得最干净了。” 张屠户被这突如其来的马屁拍得一愣,随即有些得意:“那是自然。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老张的手艺。” “那您知道不?”陈平安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那个白胡子老爷爷(再次出场)跟我说啊,这猪下水啊,虽然好吃,但处理的时候,要是沾了…沾了不干净的地气儿,吃了可是要倒霉的。” “不干净的地气儿?”张屠户皱眉,“啥意思?” “就是…比如那地啊,以前淹死过人,或者埋过什么不吉利的东西。那地里长出来的草,养出来的虫,都有秽气。猪吃了那附近的草,那下水啊,就带了那秽气。人吃了…啧啧…” 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眼神还特意瞟了瞟村西头王老五家那几亩地的方向。 “尤其是那几亩靠河边的地,我阿爷说,以前发大水的时候,淹死过好几个人呢。那水鬼的怨气啊…可重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淹死人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编的),重点是渲染那几亩地的“不吉利”。 对屠户这种常年见血、内心多少有些迷信的人来说,杀伤力巨大。 张屠户听得脸色都变了。 他杀猪卖肉,最忌讳的就是“不干净”、“不吉利”。 要是自己买了那块“凶地”,种出来的粮食喂了猪,那猪肉…谁还敢买? 就算自己不信,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再说了,为了几亩薄田,沾上这种晦气,犯不着。 “这…这事儿当真?”张屠户将信将疑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真假,都是听老人家说的。”陈平安耸耸肩,一脸无辜,“张叔叔您是行家,肯定比我懂。我就是…随便说说。” 说完,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留下张屠户站在原地,拿着杀猪刀,脸色阴晴不定,越想越觉得膈应。 当天下午,张屠户就托人告诉王老五,那几亩地他不买了。 王老五没了竞争者,价格自然也抬不上去了。 最终,陈山以之前谈好的公道价格,顺利地买下了那几亩薄田,并请村里识字的先生(或族老)写了田契,按了手印。 虽然只是几亩薄田,但这象征意义巨大。 它标志着陈家彻底摆脱了赤贫,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可以传承下去的恒产。 陈平安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小目标——“第一桶金”(虽然不是现金,但田地更稳妥),算是初步达成了。 站在新买的田埂上,看着那片略显贫瘠但充满希望的土地,陈平安心里却没有太多喜悦。 农耕收入,终究有限。 想要真正改变命运,想要走得更高更远,还得靠那条千军万马的独木桥。 科举之路,才是根本。 接下来,是时候将重心,真正转移到学业上来了。 第29章 亲戚登门,世情百态 陈家买了新地,还清了旧债,儿子又在蒙学里表现出众,甚至还写书挣了钱。 这些消息如同长了腿,不仅在小河村,连带着周边沾亲带故的村落也传遍了。 于是乎,原本门可罗雀的陈家小院,忽然间变得“热闹”起来。 一些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开始拎着点自家产的、不值钱的薄礼,登门“走动”了。 起初来的几家,还真是沾点血缘,真心替陈家高兴的。 比如陈山的某个堂兄弟,或者李秀的娘家侄子。 他们带来些自家种的瓜果蔬菜,或者一篮子鸡蛋,坐下来说些恭喜的话,言语间透着朴实的羡慕和祝福。 对这些真心实意的亲戚,陈山和李秀自然是热情招待,拿出家里最好的粗茶,留他们吃了顿便饭。 陈平安也表现得乖巧懂事,叔叔伯伯叫得亲热。 然而,好景不长。 随着陈家“发达”的消息越传越广,上门的“亲戚”也变得越来越复杂。 有些是隔了几房、几乎从不来往的族人。 有些甚至是李秀娘家那边的远房表亲,论起来关系已经相当疏远。 他们带来的礼物越来越象征性,说的话却越来越“实在”。 这天,就来了这么一位“重量级”的亲戚。 是陈山的二堂叔,按辈分陈平安得叫声“二爷爷”。 这位二堂叔年轻时就好吃懒做,家里穷得叮当响,平日里跟陈山家也极少走动。 今天却提着一小块看起来就不新鲜的腊肉(比陈家送方先生的差远了),腆着脸登门了。 “哎呀,大侄子,大侄媳。”二堂叔一进门就咋咋唬唬,自来熟地往堂屋主位上一坐,“听说你们家最近日子好过了?平安这娃儿出息了?真是给咱们老陈家长脸啊。” 陈山和李秀赶紧上前招呼:“二叔来了,快坐快坐。” 李秀忙着去倒茶。 陈平安则站在一旁,安静地打量着这位素未谋面的“二爷爷”。 只见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旧棉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精于算计、爱占小便宜的主。 果然,寒暄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之后,二堂叔就切入了正题。 “大侄子啊。”他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咂咂嘴,“你看啊,二叔我呢,最近手头有点紧。家里那小子不成器,前阵子跟人赌钱,输了不少。这不…债主都上门了。” 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捶胸顿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咱们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啊。”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山,“你看你们家现在也宽裕了,平安这娃儿又能挣钱了。是不是…能先借二叔点钱周转周转?不多,就…二两银子。等二叔缓过劲儿来,马上就还。” 二两银子。 对现在的陈家来说,虽然拿得出来,但也绝不是小数目。 而且,看这位二堂叔的样子,这钱借出去,十有八九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陈山和李秀顿时面露难色。 他们都是老实人,不擅长拒绝,尤其对方还是长辈。 “二叔…这…”陈山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怎么?大侄子,看不起你二叔?”二堂叔脸色一沉,开始“道德绑架”,“想当年你爹还在的时候,咱们两家关系多好。现在你们家日子好过了,就忘了本了?连二叔这点小忙都不肯帮?传出去,不怕人家戳脊梁骨,说你们为富不仁吗?” 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唾沫横飞,直接把陈山和李秀逼到了墙角。 借,心疼,也知道多半要不回来。 不借,落下个“忘本”、“为富不仁”的名声,在注重宗族关系的古代农村,这可是大忌讳。 陈山和李秀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陈平安开口了。 “二爷爷。”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的稚气。 二堂叔看向他,眼神不善:“小屁孩插什么嘴。” “二爷爷,您别生气呀。”陈平安脸上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我爹娘不是不肯帮忙,实在是…家里也没您想的那么宽裕呢。” “没那么宽裕?外面都传遍了,说你们家写书挣了大钱,还买了地。”二堂叔显然不信。 “嗨。那都是外面人瞎传的。”陈平安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二爷爷您不知道,我写那什么话本,挣的都是辛苦钱。那墨韵斋的刘掌柜精明着呢,每次结账都说成本高、销量不好,给的分成呐,就那么一点点。” 开始哭穷,而且把锅甩给刘掌柜。 “也就够给我买点笔墨纸砚,交了蒙学的束修,就所剩无几了。” “至于买地,”继续解释道,“那是我爹娘省吃俭用一辈子攒下来的血汗钱,再加上卖了家里几只老母鸡,东拼西凑才勉强买了几亩没人要的薄田。哪里是什么大钱哟。”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将家里的“真实”情况(经过艺术加工的)摆了出来。 “而且啊,”陈平安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二爷爷,您是自家人,我才跟您说句实话。我这读书啊,可比您想的费钱多了。” “光是束修笔墨就不说了,以后要是想考秀才、考举人,那花费…更是个无底洞呢。我听先生说,光是去省城赶考一次,来回路费食宿就得好几两银子。要是考不上,下次还得再去…”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到读书花费巨大上,暗示家里所有的钱都要优先用于他的学业。 “我爹娘也是愁呢,正想着怎么给我攒够去省城的盘缠。所以啊,二爷爷,不是我们不念亲戚情分,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最后,小脸上露出一个无比诚恳又带着点歉意的表情。 这番“毒舌”加“哭穷”的组合拳打下来,有理有据,声情并茂。 既点明了自家困难,又捧了对方是“自家人”,还暗示了自己未来可能“前途无量”(需要大量投资),让人不好意思再强求。 二堂叔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看看陈家这依旧简陋的茅屋,再想想读书确实花钱如流水,心里也开始犯嘀咕。 难道…外面传的都是假的?陈家其实还是个空架子? 再看看陈平安那副“我虽然是神童但也得为学费发愁”的小模样,似乎也不像撒谎。 他原本想借着辈分和亲情关系讹诈一笔的如意算盘,顿时落空了。 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反而显得自己倚老卖老、强人所难。 “咳咳…原来是这样啊。”二堂叔干笑两声,站起身,“那…那就算了。二叔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你们也挺难的。那个…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态度转变之快,令人咋舌。 也不等陈山李秀挽留,提着那块不新鲜的腊肉(陈家当然不会收),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二堂叔落荒而逃的背影,陈山和李秀长长地舒了口气,看向儿子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一丝敬畏。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让他们看不懂了。 一场差点让他们下不来台的危机,就这么被儿子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陈平安心里却没有丝毫得意。 这件事,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古代宗族社会的复杂性。 亲情、血缘,在利益面前,有时显得如此脆弱。 如何在不得罪宗族(毕竟还要在这个环境里生存)的前提下,保护好自己小家庭的利益,这是一门需要长期学习的学问。 而“神童”之名,带来的不仅仅是关注和机遇,还有随之而来的期望和压力。 所有人都觉得他“有本事”、“能挣钱”,自然会有人想来分一杯羹。 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谨言慎行,才能在这复杂的世情百态中,安然走下去。 任重,道远。 第30章 学业精进,诗才初动 蒙学馆的日子,在日复一日的诵读和描红中悄然流逝。 对其他孩童而言或许枯燥乏味的学习,于陈平安而言,却如同海绵吸水,效率惊人。 基础的经义典籍,过目不忘,稍加点拨便能举一反三。 那些在同窗看来佶屈聱牙的句子,在他脑海中与图书馆浩瀚的注疏参照印证,理解起来毫无滞涩。 短短月余,进步之快,远超蒙学馆内所有学子。 方敬儒先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的惊讶早已变成了深切的欣赏。 起初对陈平安写话本的疑虑和对其心性浮躁的担忧,也渐渐被这肉眼可见的惊人天赋所取代。 璞玉。 这孩子当真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而且,似乎还是一块内蕴光华、远超想象的绝世美玉。 于是,方先生对陈平安的态度,也从最初的保留和敲打,转变为倾囊相授的期盼。 除了课堂上的正常教学,课后,方先生时常会将陈平安单独留下。 “平安,今日讲的《论语》‘学而时习之’,你且说说,除了温习功课,可还有其他体会?” 昏暗的小屋里,老先生会抛出一些比课堂内容更深、更需要思考的问题。 面对先生的考校,陈平安自然是对答如流。 “回先生,学生以为,‘习’字不仅指温习,亦有实践、实习之意。圣人教诲,不仅要记在心里,更要用在行事为人上,时时反省,不断修正,方能有所得。” 回答得体,引申得当,既不脱离文本,又隐隐透出超越年龄的见识。 “嗯…”方敬儒捋着胡须,缓缓点头,眼中赞许之色更浓,“孺子可教。那这‘不亦说乎’的‘说’字,通哪个字?为何用此字,而非彼字?” 更进一步,开始考校文字训诂的基础。 图书馆的强大检索功能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陈平安几乎无需过多思考,便能给出答案:“回先生,‘说’通‘悦’,喜悦之意。用‘说’字,更能体现那种发自内心的、因学问长进而获得的愉悦和满足感,比单纯的‘喜’字,意境更深一层。” 如此问答,已是常态。 方敬儒开始私下里给陈平安“开小灶”,讲解一些尚未列入蒙学课程的、更深的经义和道理,甚至是一些基础的作文法门。 陈平安则如同一个巨大的宝藏,总能源源不断地给出让方敬儒惊喜的回应。 师生二人,在这种独特的教学相长中,关系日渐亲厚。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微风和煦。 方先生许是心情不错,或是想换个教学方式,便带着十几个学童来到蒙学馆外的小河边。 河水清澈,岸边杨柳依依,几只白鹅正在水中嬉戏,曲颈向天,姿态悠闲。 “今日天气甚好,景色宜人。”方先生指着河中的白鹅,对学童们说道,“圣人云,‘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诗者,言志也,感物而发。今日,咱们不讲经义,便以‘咏物’为题,试试看能不能做出几句简单的诗来。” 作诗。 这对蒙学阶段的孩童来说,要求有些高了。 果然,孩子们面面相觑,大多一脸茫然。 “先生,啥是咏物啊?”有孩子怯生生地问。 “咏物,便是将你眼睛看到的,心中想到的,用精炼的言语描绘出来,抒发情感。”方先生耐心解释道,“譬如眼前的白鹅,你们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试着用简单的句子说出来,便是诗的雏形。” 学童们似懂非懂,纷纷看向河里的白鹅,开始冥思苦想。 半晌,才有孩子试探着开口。 “鹅…鹅在水里游。” “鹅毛…是白的。” “鹅…会嘎嘎叫。” 说出来的都是些大白话,平淡无奇,引得方先生微微摇头。 坐在前排的陈富贵,不甘人后,也绞尽脑汁想了几句。 “白鹅白鹅大又肥,伸长脖子像乌龟。” 他自以为得意,念出来却引得其他孩子一阵哄笑。 不仅毫无诗意,还显得粗鄙可笑。 方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难道,自己这群学生里,当真没有一个稍具灵性的吗? 目光习惯性地转向了那个总是能带来惊喜的角落。 陈平安正安静地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看着水中的白鹅,若有所思。 “陈平安。”方先生开口点名。 陈平安站起身,看向先生。 “你也来试试。就以这白鹅为题。”方先生的语气带着一丝期盼。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陈平安身上。 陈富贵更是撇着嘴,一脸不服气,想看他能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诗句来。 迎着众人的目光,陈平安没有立刻开口。 脑海中,关于“咏鹅”的诗句如同流水般淌过。 数量太多,佳作也太多。 但此刻,他需要的不是那些辞藻华丽、意境深远的鸿篇巨制。 而是一首简单、自然、符合孩童身份,却又能瞬间打动人心的短诗。 有了。 前世那首几乎人人能背的、据说是骆宾王七岁时所作的《咏鹅》,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稍作沉吟,调整了一下措辞,使其更符合当下的语境。 清朗的童音,在安静的河边响起,带着一种天然的韵律感。 “鹅,鹅,鹅,” 起句平实,模仿鹅的叫声,天真烂漫。 “曲项向天歌。” 描绘出白鹅伸长脖颈,昂首向天的优美姿态,一个“歌”字,赋予了其灵性。 “白毛浮绿水,” 色彩鲜明,画面生动,白色的鹅毛漂浮在碧绿的水面上,对比强烈。 “红掌拨清波。” 红色的脚掌划动清澈的水波,动态十足,充满了勃勃生机。 四句诗,二十个字。 没有一个生僻字,没有一句华丽的辞藻。 简单,直白,如同白描。 却将白鹅游水嬉戏的形态、神韵,描绘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充满了童趣,又饱含着对生命的赞美。 诗句落下的瞬间,河边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议论,都消失了。 只有微风拂过柳梢的沙沙声,和河水潺潺的流淌声。 方敬儒先生愣在原地,捋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喜。 这…这诗… 浑然天成。 意境生动。 用词简练,却字字珠玑。 这哪里像是一个六岁孩童所作。 分明是…分明是大家手笔。 不,比那些刻意雕琢的大家手笔,更多了一份天然的意趣。 “好…好诗。”良久,方先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浑然天成,意境全出。平安,此诗…真是你刚才所作?” 陈平安微微躬身:“回先生,学生看着白鹅嬉水,心中有所感,随口吟出的。” 依旧是那副谦逊的样子。 “随口吟出…好一个随口吟出。”方先生连连赞叹,看向陈平安的目光,如同看着一块稀世珍宝,“此诗虽简,却深得咏物之精髓。当为我辈楷模。” 其他学童们也早已惊呆了。 他们虽然未必能完全理解诗的好处,但那朗朗上口的韵律,那生动鲜活的画面感,却让他们本能地觉得——好听,厉害。 陈富贵更是张大了嘴巴,看看河里的白鹅,再看看陈平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嫉妒得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柳柔柔(她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躲在柳树后)也是满眼的小星星,看着平安哥的背影,充满了崇拜。 《咏鹅》一出,如同平地起惊雷。 “小河村神童陈平安”的名声,在“会讲故事”之后,又增添了一个更加耀眼、也更符合主流价值观的标签——“能作诗”。 诗才。 这在以文为尊的大夏王朝,分量可比“会讲故事”重多了。 可以预见,这首简单却意境不凡的小诗,很快就会传遍小河村,传遍青溪镇,甚至…传到更远的地方。 陈平安的名字,将真正开始在“乡里”这个层面上,引起轰动。 这究竟是福是祸? 带来的,会是更多的机遇,还是更深的麻烦? 接下来的蒙学生活,又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诗才”之名,而发生哪些新的变化? 陈平安站在河边,看着水中依旧悠闲嬉戏的白鹅,眼神平静,心中却已是波澜暗涌。 路,似乎越走越宽了。 但也可能…越走越险了。 第31章 一诗惊四邻,顽童亦解意 回到蒙学馆,方敬儒先生依旧沉浸在《咏鹅》带来的震撼和喜悦之中。 老先生当即找出自己珍藏的、平日里都舍不得用的好纸好墨,亲自将那首二十字的小诗工工整整地誊抄下来。 一边写,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反复品味着诗句的韵味,脸上满是欣赏和赞叹。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好,好啊。看似平白,实则意境自成,真乃天籁之音。” 抄写完毕,又仔细端详良久,如同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墨迹吹干,妥善收好。 这幅郑重其事的模样,更是让在场的其他学童们意识到,陈平安作的这首诗,恐怕是真了不得。 放学之后,孩童们如同归巢的鸟雀,叽叽喳喳地跑回家去。 今天发生的新鲜事,自然成了他们向家人炫耀或分享的谈资。 “爹,娘,你们知道吗?陈平安会作诗了。” “啥诗啊?” “叫《咏鹅》。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孩童们学着陈平安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 这首诗最大的特点就是简单易懂,朗朗上口。 孩子们背了几遍,很快就记住了。 于是乎,这首《咏鹅》,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小河村以及邻近的几个村落里传播开来。 田埂上,晒谷场,农家院落里,甚至连牙牙学语的孩童,都能奶声奶气地念上几句“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许多不识字的庄稼汉和农妇,虽然不懂什么平仄格律、意境高远,但他们能听懂这诗描绘的景象,觉得生动有趣,朗朗上口。 “嘿,这陈家小子,真是神了。不仅会讲故事,还会作诗了。” “可不是嘛,俺家那小子回来就念叨个不停,说得跟真的一样。” “听着是挺有意思的,把那大白鹅写活了。” 一时间,陈平安的名声再次水涨船高。 如果说之前写《白蛇传》还只是让他“小有名气”,甚至带着点“不务正业”的非议。 那么这首《咏鹅》的出现,则彻底奠定了他“神童”的地位,而且是带着耀眼的“诗才”光环。 在这个“学而优则仕”的时代,能作诗,意味着拥有了踏入文人圈子的敲门砖,前途不可限量。 陈平安的名字,开始真正意义上地“惊动四邻”。 方敬儒先生这几日也是心情大好,走路都带着风。 逢人便忍不住要夸赞几句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 “非也非也,此乃平安天纵奇才,老夫不过是略尽引导之责罢了。” 嘴上谦虚,脸上的得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当然,内心深处,他对这首诗的来历,依旧存有一丝疑虑。 这真是六岁孩童观物有感,随口吟出? 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这天课后,方先生再次将陈平安留下。 “平安。”老先生看着眼前的弟子,目光温和了许多。 “先生。”陈平安躬身应道。 “那首《咏鹅》,你再…仔细与老夫说说,当时是何情境,如何…就想到了那几句诗?”方先生看似随意地问道,实则是在再次试探。 陈平安知道先生心中所疑,但他早有准备。 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回忆神色,语气带着几分孩童的兴奋和不确定:“回先生,学生当时…就是看着那些大白鹅在水里游水,脖子伸得长长的,叫声也好听。就觉得…它们好像很高兴,在唱歌一样。” 一边说,一边还伸长脖子,模仿了一下鹅叫,显得憨态可掬。 “然后,看到它们白白的毛飘在绿绿的水上,红红的脚掌划开水波,觉得…觉得挺好看的。心里想着想着,那几句话…就自己冒出来了。学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将一切归功于“直观感受”和“灵光一闪”,并适度表现出孩童的“不自知”。 这番说辞,天衣无缝。 方敬儒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破绽。 或许…真是天授其才? 自古以来,神童早慧之事,史书上也不乏记载。 骆宾王七岁咏鹅,曹植七步成诗… 难道自己有生之年,竟真的遇到了这等不世出的奇才? 想到这里,方敬儒心中再无怀疑,只剩下激动和期盼。 “好,好啊。”老先生连连点头,看向陈平安的目光充满了喜爱和珍视,“偶得天成,此乃天赐文采。平安,你要好生珍惜这份天赋,勤学不辍,将来必能光宗耀祖,为国效力。” 老师的态度,从之前的保留和敲打,彻底转变为全心全意的欣赏和栽培。 “往后,除了经义,老夫也会多教你一些诗词格律、作文法门。你有此天赋,不可荒废了。”方先生郑重地说道。 这意味着,陈平安将得到比其他学童更高层次、更系统的指导。 “多谢先生厚爱。学生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先生期望。”陈平安再次躬身行礼,心中也是一喜。 能得到老师毫无保留的支持,对他未来的学习之路至关重要。 当然,老师态度的转变,也意味着更高的期待和更严格的要求。 往后的日子里,方先生果然对陈平安的要求提高了不少。 不仅课业检查更细致,还会额外布置一些需要独立思考和写作的题目。 比如,根据某个典故写一篇短文。 或者,尝试用简单的五言诗描绘某个场景。 这对其他孩子来说难如登天,但对拥有图书馆的陈平安而言,却正是锻炼自己将知识“本土化”、并提升写作能力的好机会。 他完成得游刃有余,时常还能给出让方先生眼前一亮的见解或句子。 师生关系愈发融洽。 然而,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 陈平安在蒙学馆里愈发如鱼得水,受到的关注和赞誉越多。 陈富贵等一小撮原本就嫉妒他的学童,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尤其是陈富贵。 眼看着以前那个被自己随意欺负的“傻子”,如今不仅抢了自己的风头,还成了先生面前的红人,甚至连他爹(地主陈老爷)在家都偶尔会念叨几句“看看人家陈平安”,心里那股嫉妒的火焰越烧越旺。 凭什么。 凭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 不就是会念几句歪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怨恨的种子,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悄然滋生。 他看陈平安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阴鸷和不善。 虽然暂时不敢再明着挑衅,但谁也不知道,这个被宠坏的地主家独子,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再次制造麻烦。 《咏鹅》一诗带来的波澜,还远未平息。 “神童”之名加上“诗才”光环,让陈平安在家乡的声望达到了顶点。 但这盛名之下,是福是祸? 是否会引来更高级别的关注?比如县学里的先生,甚至…县令大人? 又是否会招致更深的嫉妒和更阴险的算计? 陈平安站在蒙学馆的窗前,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眼神平静。 他知道,未来的路,不会一帆风顺。 声名鹊起,只是开始。 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他需要更快地成长,更努力地学习,掌握更多的知识和力量。 才能应对那可能到来的、未知的风雨。 第32章 课堂刁难,智语解围 《咏鹅》带来的轰动渐渐平息,蒙学馆里的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 但空气中,似乎总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陈平安依旧是那个安静坐在角落,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语出惊人的“神童”。 而陈富贵,则像一只憋着气的蛤蟆,看向陈平安的眼神里,总是带着压抑不住的嫉妒和不忿。 他想找回场子。 想让这个抢了他所有风头的农家小子当众出丑。 苦思冥想了好几天,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自以为高明的“主意”。 这天,方先生正在讲解《千字文》中比较生僻的段落。 讲到“笺牒简要,顾答审详”一句时,方先生习惯性地提问:“此句何意啊?哪个学子能解说一二?” 学童们大多面面相觑,这句子里的字都不太认全,更别说解释意思了。 就在方先生准备点陈平安的名字时,一个声音抢先响了起来。 “先生,学生…学生知道后面那个‘牒’字。” 说话的正是陈富贵。 他得意洋洋地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挑衅的笑容,目光却瞟向了陈平安。 方先生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哦?陈富贵,那你且说说看,这个‘牒’字,作何解?” 陈富贵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回先生,‘牒’,就是…就是一种文书凭证。我爹说了,官府给人下命令,就用这个‘牒’。” 他这话倒也没说错,《说文解字》中确实有类似的解释。 显然,这是他回家后特意请教了家里的账房先生,或者翻查了书籍(可能性不大),专门准备的。 “嗯,不错。”方先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陈富贵脸上得意之色更浓,不等先生发问,立刻抢着说道:“先生,我还知道一个更难认的字。” 说着,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毛笔(他有自己专属的文具),蘸了墨,在一张废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笔画繁复的字。 写完,将纸举起来,得意地看向陈平安:“陈平安,你不是号称神童吗?你认得这个字吗?知道它念什么,是什么意思吗?” 那是一个极其生僻的古字,结构复杂,寻常蒙童别说认识,恐怕连看都没见过。 陈富贵显然是有备而来,故意找了个难题,想让陈平安当众出丑。 其他学童也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纸上的那个怪字,又看看陈平安,等着看好戏。 陈平安抬起头,目光在那字上停留了片刻。 脑海中的图书馆瞬间启动。 庞大的字库被检索。 几乎是刹那之间,关于这个字的信息便清晰地浮现出来。 读音,字形演变,不同典籍中的含义和用法… 一清二楚。 小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思索”。 片刻之后,缓缓开口,声音清晰: “这个字,念‘瓛’(huán)。” 发音标准,字正腔圆。 陈富贵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 他没想到陈平安居然真的认识。 这…这怎么可能?连他爹请来的账房先生都查了半天字典才找到。 “不仅认识,我还知道。”陈平安继续用那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这个‘瓛’字,最早见于《尚书·顾命》,是一种玉器,形状像圭,是古代帝王或诸侯举行重大典礼时手里拿的一种信物。” 引经据典,解释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出处都说了出来。 这下,不仅陈富贵傻眼了,连方敬儒先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个字,连他自己都只是隐约有点印象,未必能立刻说出准确的出处和含义。 “不…不可能。”陈富贵有些慌乱地反驳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肯定是瞎蒙的。” “瞎蒙的?”陈平安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点促狭,“那富贵兄不妨说说看,这个‘瓛’字,除了作玉器解,在《周礼·春官·大宗伯》里,又是作何解释呢?它和‘璋’、‘璧’、‘琮’、‘琥’、‘璜’这‘六器’,在祭祀天地四方时,又各自对应哪个方位,象征什么意义呢?” 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 每一个问题,都涉及更深层次的礼制和古籍知识。 别说陈富贵,就连方敬儒先生,恐怕都得回去好好翻翻书才能答得上来。 陈富贵被问得是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冷汗直冒。 刚才的得意和嚣张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地自容的窘迫。 原本想让陈平安出丑,结果反倒把自己衬托得像个跳梁小丑。 周围学童们的目光,也从最初的看热闹,变成了对陈富贵的嘲笑和对陈平安的惊叹。 智力上的碾压,远比直接的冲突更能摧毁一个人的骄傲。 看着陈富贵那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陈平安心里没有多少快意,反而觉得有些无趣。 跟这种级别的对手玩心眼,实在有点胜之不武。 收敛起眼中的促狭,脸上重新换上那副“天真”的表情,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哎呀,看来这个问题是有点难了。”声音带着点惋惜,“没关系没关系,富贵兄不知道也正常。咱们大家都是同窗,互相学习嘛。以后有什么不认识的字,不懂的道理,都可以一起讨论,一起进步。” 这番话,听起来是在打圆场,是在表示“大家一起学习”。 但落在陈富贵耳朵里,却比直接的嘲讽更加刺耳。 什么叫“不知道也正常”? 什么叫“一起讨论,一起进步”? 这分明是在说他陈富贵愚笨不堪,需要向陈平安这个“神童”请教学习。 简直是杀人诛心。 陈富贵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力反驳,只能狠狠地瞪了陈平安一眼,扭头跑出了蒙学馆,连课都不上了。 留下身后一片哄笑声。 方敬儒先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对于陈平安的博闻强记和机敏应对,他自然是暗自点头,愈发欣赏。 小小年纪,面对刁难,不急不躁,引经据典,从容化解,还能反戈一击,这份心智,着实可怕。 但同时,对陈平安最后那番看似“宽宏大量”、实则暗藏机锋的话,方先生也微微皱了皱眉。 这孩子…锋芒太露了。 虽然没有恶语相向,但那种智力上的优越感和言语间的“毒舌”,却更容易伤人,也更容易招致怨恨。 得饶人处且饶人。 过刚易折的道理,这孩子似乎还没完全明白。 看来,日后在心性修养方面,还得多加提点才行。 而陈平安,看着陈富贵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却在想: 对付这种熊孩子,就得一次性打怕了,打服了。 不然,苍蝇似的嗡嗡叫,烦不胜烦。 至于得罪不得罪… 一个被宠坏的地主家傻儿子罢了,就算他爹有点势力,又能如何? 只要自己不断变强,拥有足够的实力和地位,这些跳梁小丑,根本不足为惧。 智力碾压,确实比直接冲突更有效,也更…省力。 看来,以后对付类似的麻烦,可以多采用这种方式。 当然,前提是,自己的“智力”储备,要永远领先于对手。 图书馆,真是个好东西啊。 第33章 天仙问世,再探书坊 蒙学馆的课业按部就班,陈平安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大部分的精力,依旧投入在脑海图书馆的探索和…新话本的创作上。 经过十几天的挑灯夜读和反复修改,《天仙配》的前几回初稿终于完成。 相比于第一次抄写《白蛇传》时的艰难,这一次明显熟练了许多。 虽然字迹依旧稚嫩,但至少工整了不少,涂改之处也少了许多。 揣着这份新的稿件,陈平安再次踏上了前往墨韵斋的路。 这次,依旧是父亲陈山陪同。 有了上次的经历,陈山对儿子这次的“生意”充满了信心和期待。 再次走进墨韵斋,明显感觉到气氛与上次不同。 柜台后的刘掌柜一看到陈平安父子,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热情得简直判若两人。 “哎呀,平安小哥儿,陈大哥,快请进,快请进。稀客稀客。” 刘掌柜亲自将两人引到后堂的待客雅间(上次可没这待遇),又吩咐伙计赶紧上好茶。 这份热情,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自从上次陈平安那首《咏鹅》传开之后,“小河村神童”的名声在镇上更是如日中天。 连带着他“创作”的《白蛇传》话本也再次迎来一波销售小高潮。 刘掌柜靠着这本书,可是实实在在地赚了不少银子。 此刻见到这位“财神爷”再次登门,态度自然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平安小哥儿,你可是有日子没来了。”刘掌柜搓着手,笑容可掬,“可是又有什么新的大作,让老哥我开开眼界?” 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陈平安也不跟他绕圈子,从怀里掏出那叠稿纸,放到桌上。 “刘掌柜慧眼。学生近日偶有所得,构思了一个新故事,写了开头几回,特来请掌柜的品鉴一二。” 依旧是那副谦逊有礼的样子。 刘掌柜眼睛一亮,连忙拿起稿子,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这次他看得更加仔细,更加认真。 故事的名字是《天仙配》。 开篇讲述孝子董永(书中已改名为董安)家贫,父亲病故,无钱安葬,只得卖身葬父。 情节虽然简单,但董安的孝心跃然纸上,感人至深。 紧接着,便是七仙女被其孝心感动,下凡相助的情节。 仙女的形象美丽善良,法术神奇有趣。 与董安的相遇相知,既有浪漫色彩,又符合情理。 整个故事的基调,明显比《白蛇传》更加温暖、光明,也更符合这个时代“孝”的主流价值观。 但同时,神仙下凡、仙凡之恋的情节,又充满了新奇感和吸引力。 刘掌柜越看眼睛越亮,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好故事。 这绝对又是一个能火遍全镇,甚至火到府城去的好故事。 而且,比起《白蛇传》那种略显“出格”的题材,《天仙配》无疑更“安全”,更容易被各个阶层所接受。 其潜力,恐怕比《白蛇传》还要巨大。 放下稿子,刘掌柜看向陈平安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敬畏。 这小子…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奇思妙想? 一个接一个,都是这种闻所未闻、却又精彩绝伦的故事。 简直就是个…会下金蛋的母鸡啊。 不,是聚宝盆。 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这《天仙配》的买卖,必须牢牢抓在手里。 “好。好啊。”刘掌柜一拍大腿,赞不绝口,“平安小哥儿,你这新故事,立意更好,情节也更动人。比起那《白蛇传》,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毫不吝啬地给予高度评价。 “掌柜的谬赞了。”陈平安微微一笑。 “哪里是谬赞,是实至名归。”刘掌柜摆摆手,话锋一转,“既然是好故事,那咱们就还得按老规矩来。这书,我们墨韵斋要了。至于价钱嘛…” 他眼珠一转,又想故技重施。 “平安小哥儿你也知道,这印书成本高,风险大。虽然故事好,但市场反响如何,谁也说不准。这样,咱们还是按上次《白蛇传》的那个分成比例…” 试图用之前的标准来定价。 然而,这一次,陈平安可没那么好糊弄了。 不等刘掌柜说完,便轻轻打断了他。 “刘掌柜。”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眼神却很平静,“上次《白蛇传》的分成,似乎…账目上有些出入?” 直接点破。 虽然没有证据,但这句话足以让刘掌柜心头一跳。 “这…这个…”刘掌柜脸色微变,干笑道,“平安小哥儿说笑了。账目都是赵秀才核对过的,怎么会有出入呢?” 试图把责任推给赵秀才。 “哦?是吗?”陈平安不置可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道,“我只是随便算算,按照赵先生之前说的销量,和我拿到的分成,似乎…对不太上呢。或许是我年纪小,算错了?” 语气天真,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 刘掌柜额头隐隐见汗。 这小子…果然不简单。 看来上次克扣的事情,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当然,”陈平安放下茶杯,话锋再次一转,“过去的就算了。做生意嘛,有赚有赔,成本浮动也正常。” 先给个台阶下。 “不过,这《天仙配》,学生可是花了不少心血。而且,就像掌柜您说的,这故事潜力更大,印出来想必也能卖得更好。” 开始抬高新作品的价值。 “所以…这分成比例,是不是也该…体现体现这新故事的价值呢?” 图穷匕见。 就是要提高分成比例。 刘掌柜心里暗骂一声“小狐狸”。 知道今天不拿出点诚意是不行了。 沉吟片刻,咬了咬牙:“好。平安小哥儿快人快语。既然你觉得这《天仙配》更好,那…咱们就在原来《白蛇传》的基础上,再加半成。如何?” 加半成。 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然而,陈平安却摇了摇头。 “半成?”小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掌柜叔叔,您这…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我这新故事了?” “我可是听说啊,”眼神瞟向窗外,“镇子东头那家‘文宝楼’,最近也在到处收罗好稿子呢。他们家给的价钱,好像…挺大方的。” 虚晃一枪。 他根本不知道文宝楼的情况,纯粹是诈唬。 但这话落在刘掌柜耳朵里,却如同惊雷。 文宝楼是墨韵斋最大的竞争对手,两家明争暗斗不是一天两天了。 要是这《天仙配》真被文宝楼抢了去,那自己损失可就大了。 这小子…难道真的跟文宝楼接触过了? 刘掌柜心里开始打鼓,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而且啊,”陈平安似乎完全没看到刘掌柜的紧张,继续用那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掌柜的,这书若是印出来了,卖到府城去,甚至卖到省城去…那利润,可就不是咱们这小镇上能比的了。您说,这只给我加半成,是不是有点…” 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画大饼,同时施加压力。 刘掌柜彻底没脾气了。 眼前这小子,年纪虽小,但这谈判的手段,简直比商场上的老油条还精。 再看看旁边那老实巴交的陈山,和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赵秀才(他心里暗骂),根本指望不上。 今天这亏,看来是吃定了。 “得得得。”刘掌柜一摆手,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算老哥我怕了你了。再加半成。一共,比《白蛇传》高一成。这总行了?再高,老哥我可就真没赚头了。” 高一成。 这个结果,基本达到了陈平安的心理预期。 见好就收。 “好。”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就多谢掌柜叔叔了。不过,这次的账目…” “放心。”刘掌柜立刻保证,“这次一定给你弄得明明白白。每个月让你爹或者赵秀才来对账,绝不含糊。” 虽然未必真能做到完全透明,但至少态度摆出来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陈平安点头。 “那…这稿子?”刘掌柜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天仙配》。 “稿子自然是给掌柜您的。”陈平安将稿子推了过去,“不过,定金…” “有有有。”刘掌柜连忙从柜台里取出一个更鼓囊的钱袋,递给陈山,“陈大哥,这是一百文定金,您先收好。” 一百文。 比上次翻了一倍。 陈山激动地接过,手都在抖。 再次由赵秀才代笔,双方签订了新的契约,明确了更高的分成比例和更清晰的结算方式(虽然执行起来还有待观察)。 走出墨韵斋,陈平安心里松了口气。 这一次交锋,算是完胜。 不仅为《天仙配》争取到了更好的条件,也让刘掌柜意识到了自己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对象。 当然,隐患依旧存在。 刘掌柜的贪婪本性难移,未来在账目上动手脚的可能性依然很大。 而且,自己对印刷、发行环节完全没有掌控力,始终受制于人。 看来,寻找新的合作伙伴,或者…自建渠道的想法,必须提上日程了。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将《天仙配》完成,看看它的市场反响究竟如何。 这部更符合主流价值观的作品,能否复制甚至超越《白蛇传》的成功? 一切,拭目以待。 第34章 柔心似水,寸缕关情 陈平安的名声,如同投入小河村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 《咏鹅》的童趣,还有那风靡镇上的《白蛇传》。 这些都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尤其是那些妇人们,聚在一起做针线活或者洗衣裳的时候,总免不了要议论几句。 “哎,听说了吗?陈家那小子,又作出新诗了。” “可不是嘛,俺家那口子从镇上回来,说得神乎其神的。” “真真是文曲星下凡呐。陈山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以后肯定是要当大官的。到时候,咱们小河村也跟着沾光。” 柳柔柔也在旁边默默地听着。 听到大家都在夸赞平安哥,她心里自然是甜滋滋的,比自己得了夸奖还要高兴。 可听着听着,心里又会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平安哥越来越厉害了。 会作诗,会写书,还会跟镇上的大掌柜谈生意。 他懂的东西越来越多,认识的人也越来越“高级”。 而自己呢? 依旧是那个只知道围着灶台转、做点针线活的农家丫头。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 她甚至…有些听不懂平安哥偶尔跟方先生讨论的那些“之乎者也”了。 这种感觉,让她心里有些发慌,还有点自卑。 她能为平安哥做些什么呢? 除了送点吃的,缝缝补补,似乎…什么也帮不上。 不行。 不能这样。 小小的拳头暗暗握紧。 平安哥那么好,自己也要努力,不能被他落下太远。 心里有了计较,小姑娘的行动力却很强。 她偷偷将自己平日里帮娘做活计攒下的、准备扯新头绳的几个铜板拿了出来。 又把自己那件还没舍得穿几次的、稍微好一点的蓝布褂子找出来。 跑到镇上(托人带去或者自己跟着大人去),咬着牙将新褂子当给了当铺,换了几个钱。 凑在一起,去布庄扯了一小块比粗麻布好上不少、但也算不上精细的青色棉布。 回家后,她便一头扎进了针线活里。 不让娘帮忙,自己量着陈平安之前那双旧鞋的大小(偷偷量的),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缝制起来。 纳鞋底是最费功夫的。 粗硬的麻线要一层层地穿过厚实的布料,需要很大的力气和耐心。 她的手指头很快就被针扎破了好几个口子,细密的疼痛传来,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熬了好几个晚上,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借着微弱的油灯光芒。 终于,一双崭新的、针脚细密、大小合脚的青布鞋,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鞋面针脚匀称,鞋底纳得厚实,虽然样式简单,却透着一股朴素的精致和用心。 看着这双凝聚了自己心血的布鞋,柳柔柔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这,是她能为平安哥做的,最好的礼物了。 这天傍晚,陈平安刚从蒙学馆回来,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柳柔柔捧着那双新布鞋,有些羞怯地走了过来。 “平安哥。” “嗯?柔柔,有事?”陈平安停下动作,看向她。 柳柔柔将手中的布鞋往前一递,小脸微红:“这个…给你。” 陈平安看着那双崭新的青布鞋,愣了一下。 鞋子做得很好,比他脚上这双不知强了多少倍。 “这…” “我…我看你脚上那双都快磨破了。”柳柔柔低下头,声音细细的,“就…就给你做了双新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脚。” 陈平安接过布鞋,入手能感觉到布料的质感和那细密针脚带来的厚实感。 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以柳家的条件,做这样一双鞋,意味着什么。 “柔柔…这太贵重了。”有些不忍心收下。 “不贵重不贵重。”柳柔柔连连摆手,“平安哥你快试试嘛。” 拗不过她的坚持,陈平安只好坐下,脱掉脚上那双确实已经很旧的布鞋,换上了新的。 大小正好,不松不紧。 鞋底厚实,踩在地上感觉很舒服。 “怎么样?合脚吗?”柳柔柔期待地问道。 “嗯。很合脚,很舒服。”陈平安站起身走了两步,真心赞道,“柔柔,你手艺真好。” 柳柔柔脸上立刻绽放出开心的笑容,如同雨后初晴的太阳花。 看到他笑了,柳柔柔似乎也鼓起了勇气,小声问道:“平安哥…你那天作的那首诗…真好听。那个…‘曲项向天歌’…是什么样子呀?” 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 陈平安看着她那求知若渴的样子,心里一软。 放下心中的诸多思虑,也放下了那些属于成年人的复杂。 走到院子中央,学着鹅的样子,笨拙地伸长脖子,微微昂起头,嘴里还发出了两声模仿的“嘎嘎”声。 动作滑稽,声音也不像。 柳柔柔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在傍晚的农家小院里回荡。 “平安哥,你学得一点都不像。”她笑着说道,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不像吗?我觉得挺像的啊。”陈平安也跟着笑了起来,继续笨拙地模仿着。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 陈平安这才注意到,柳柔柔那双捧着鞋子递给他的小手上,布满了细密的红点和已经结痂的小伤口,手指肚上还有几处明显的针眼。 显然是这段时间熬夜做鞋留下的。 心中的暖流更加汹涌。 这个傻丫头… 收起玩笑的神色,郑重地拿起那双新布鞋,看着柳柔柔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柔柔,这双鞋,我很喜欢。谢谢你。” 语气无比真诚。 柳柔柔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又红了,低下头:“平安哥喜欢就好。” 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话语。 但那份默契,那份关怀,却在无声中传递,悄然加深。 这份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情感,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滋润着陈平安心中那片因穿越、生存压力和未来不确定性而略显荒芜的角落。 成为他在这冰冷、陌生的时代里,最重要、最温暖的慰藉之一。 只是… 看着柳柔柔那满足而单纯的笑容,再想想自己脑海中那浩瀚的知识,以及未来可能要面对的波诡云谲。 他们之间的差距,真的能仅仅依靠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来维系吗? 当他将来走得更高、更远,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接触到更优秀的女子时,是否还能坚守这份初心? 而柳柔柔,这个善良淳朴的农家女孩,又能否跟上他前进的脚步,适应未来可能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门第之见,在这个时代是根深蒂固的。 未来的路,充满了太多的变数。 陈平安第一次,对这份他无比珍视的感情,产生了一丝隐忧。 但此刻,看着灯下女孩温柔的侧影,感受着脚下新鞋带来的舒适。 所有的忧虑,似乎都暂时被这片刻的温情所融化了。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 至少现在,这份温暖,是真实的。 这就够了。 第35章 闻名而来,巧对“雅士” 《咏鹅》一诗带来的影响,比陈平安预想的还要大一些。 不仅在乡间传唱,连带着镇上的文人圈子,也知道了小河村出了个能作诗的“神童”。 大多数人对此是好奇和赞叹。 但也总有那么些自视甚高、却又郁郁不得志的人,对此心怀嫉妒,甚至想要前来“考较”一番,看看这所谓的“神童”是否名副其实。 这天,蒙学馆刚散学,学童们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蒙学馆门口。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色襕衫(童生的服饰),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尽管天气并不热),下巴微抬,眼神倨傲, 摆出一副“风雅名士”的派头。 只是那洗得发白的衣衫和眼底深处掩饰不住的落寞,暴露了他真实的处境。 “请问,方敬儒先生可在?”来人声音端着架子,对着屋内喊道。 方先生闻声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来人,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老夫便是。足下是…” “晚生姓孙,邻镇人士。”那年轻童生拱了拱手,姿态却不见多少恭敬,“久闻方先生高名,今日特来拜会。顺便…也想见识一下贵村那位名声在外的‘咏鹅神童’。” 直接点名,来意不善。 方先生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这又是哪个听了传闻,心里不服气,跑来挑刺的。 “哦?孙童生客气了。”方先生不动声色地应道,“小徒顽劣,不过是偶得一两句歪诗,当不得‘神童’之名。让孙童生见笑了。” 想要替陈平安挡回去。 “先生何必过谦。”那孙童生却不依不饶,目光直接扫向屋内正在收拾书包的陈平安,“想必这位就是陈平安小友了?果然是一表人才,灵气逼人啊。” 嘴上说着恭维的话,眼神里却带着明显的审视和挑剔。 陈平安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学生陈平安,见过孙先生。”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好说好说。”孙童生摇着折扇,走到陈平安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听闻小友七岁便能咏鹅,才思敏捷,真是羡煞我等啊。” “先生谬赞。不过是拾人牙慧,当不得真。”陈平安依旧谦逊。 “哎,小友何必自谦。”孙童生脸上笑容更盛,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既然小友才思不凡,晚生这里倒有个小小的疑问,想向小友请教一二,不知可否?” 名为请教,实为考较。 周围还没离开的学童们都停下了动作,好奇地围了过来。 方先生眉头皱得更紧了,想出声阻止。 陈平安却冲老师递了个安心的眼神,然后转向孙童生,微微一笑:“孙先生请讲。学生年幼识浅,若有说错的地方,还请先生海涵。” 态度摆得很低,将姿态做足。 孙童生见他应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地问道:“晚生近日读《礼记》,见有‘八风’之说。敢问小友,可知这‘八风’具体是指哪八种风?其出处又在何篇呢?” 这个问题,相当刁钻。 “八风”之说虽然出自儒家经典,但并非蒙学内容,且具体指代和出处较为生僻,寻常童生也未必能立刻答上来。 这孙童生显然是想用这种冷门知识来难住陈平安,挫其锐气,以显自身学问。 周围的学童们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方先生也暗自皱眉,觉得这问题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难了。 然而,陈平安听完,脸上却依旧平静。 脑海中,图书馆关于《礼记》和古代历法、音律的知识瞬间被调取出来。 略作沉吟(装的),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 “回先生。‘八风’之说,见于多种古籍。若依《吕氏春秋·有始览》所载,乃指八方之风,即‘东北曰炎风,东方曰滔风,东南曰熏风,南方曰巨风,西南曰凄风,西方曰飂风,西北曰厉风,北方曰寒风’。” 不仅准确说出了八种风的名称和方位,还点明了一个重要的出处《吕氏春秋》。 孙童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真的知道。 不过,这还没完。 只听陈平安继续说道:“当然,若论及与音律相关之‘八风’,则见于《国语·周语下》,伶州鸠所言:‘夫六府、五味、九功、六腑、百事、万物、九规、八风…皆可效业,以保王国。’此处的‘八风’,通常认为是与八音相应,代表八方之声,用以调和乐律,审察民情。” 又说出了另一个含义和更冷门的出处《国语》。 这下,孙童生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这小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连伶州鸠的话都引出来了? 自己为了找出这个典故,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啊。 周围的学童虽然听不懂,但看到孙童生那副吃瘪的表情,也知道是陈平安答对了,而且答得非常好。 方先生更是捋着胡须,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欣慰和自豪。 “不过…”就在孙童生尴尬不已,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时候,陈平安却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孩童般的好奇和困惑,“学生也有些疑问,想请教孙先生呢。” “哦?请讲。”孙童生下意识地应道,心里却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学生听村里老人说啊,”陈平安眨巴着大眼睛,语气天真,“这‘八风’啊,好像还有一种说法,是跟治病有关的。说什么…中风有八,风有虚实。还有什么…风入五脏,各有不同。好像是…叫什么《金匮要略》的书里写的?” 图书馆里关于中医“八风”的知识被他巧妙地包装成了“村里老人说”和“好像是某本书”,信手拈来。 “这个…这个…”孙童生顿时卡壳了。 他对儒家经典或许还有些涉猎,但这中医的“八风”,他哪里知道?更别说《金匮要略》是哪本医书了。 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咦?”陈平安故作惊讶地看着他,“孙先生也不知道吗?” 随即,小脸上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歪着脑袋,用一种极其无辜的语气说道:“这就奇怪了。先生您刚才说的《礼记》里的‘八风’,跟我家书上记的…好像也不太一样呢。我家书上说啊,那‘八风’是用来跳舞的,叫《八佾》之舞…” 故意将“八风”和“八佾”这两个音近但意不同的概念混淆起来,制造混乱。 这下,孙童生彻底懵了。 《礼记》里的八风怎么跟跳舞扯上关系了?还有什么《金匮要略》?这小子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可偏偏陈平安说得一本正经,眼神清澈无辜,还搬出了“我家书上”这个无法求证的来源。 孙童生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抽了几下。 本想来考较别人,结果被对方几个反问弄得灰头土脸,丑态百出。 周围学童们的窃笑声更是如同针扎一般刺耳。 再待下去,只会更丢人。 “咳咳…那个…时辰不早了,晚生…晚生还有事,先行告辞。” 孙童生再也顾不上什么风雅仪态,扔下一句场面话,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折扇都忘了拿。 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蒙学馆里爆发出哄堂大笑。 陈平安则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折扇,走到门口,看着那消失在村道尽头的身影,微微摇了摇头。 跳梁小丑,何足道哉。 但这件事,很快就在邻镇传开了。 “听说了吗?孙秀才(他自称秀才,其实只是童生)去小河村考较那个神童,结果被人家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狼狈逃回来了。” “真的假的?那陈平安真那么厉害?” “可不是嘛。听说那孩子引经据典,连什么医书、乐律都懂呢。” 传言越传越神,陈平安的“神秘”色彩也因此更添了几分。 方敬儒先生得知此事后,却是将陈平安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告诫了一番。 “平安,今日之事,你应对得体,未失我辈读书人的脸面。然…”老先生话锋一转,“言语之间,锋芒过露,恐非福也。” “那孙童生固然浅薄可笑,但你最后那番话,虽未恶语相向,却比直接斥责更令其难堪。如此一来,怨恨已深,将来若有机会,难保其不暗中报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枪打出头鸟。你年岁尚幼,才华已显,更应懂得藏拙之道,谦逊待人,方能行稳致远。切记,切记。” 老师的这番话,是真正的金玉良言。 陈平安躬身受教:“先生教诲,学生谨记在心。” 心里却在想:藏拙?在这个人善被人欺的世界,一味藏拙,就能安稳吗? 锋芒毕露固然容易招惹麻烦,但有时候,展露实力,也是一种有效的震慑。 这个度,需要自己好好把握。 方先生的忠告,他会听进去。 但具体怎么做,他有自己的判断。 只是,这次事件之后,自己的名声恐怕会传得更远。 是否会引来更高级别文人的注意?比如…县学里的那些饱学之士? 这,又会带来新的机遇,还是新的挑战呢? 前方的路,似乎越来越不平静了。 第36章 釜底抽薪,威慑无赖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陈平安每日往返于家和蒙学馆之间,勤奋苦读,偶尔指点一下话本的后续情节,或是构思些能改善家境的小点子。 然而,平静的表象下,总有些暗流在涌动。 上次那“痒痒祟”事件,虽然让王二那伙泼皮消停了好一阵子,但显然并没有让他们真正吸取教训。 好了伤疤忘了疼,是这类无赖的本性。 最近几天,陈平安敏锐地察觉到,王二和他那两个跟班的身影,又开始鬼鬼祟祟地在陈家附近出现。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公开挑衅或骚扰,而是选择在黄昏或夜晚,偷偷摸摸地窥探。 那眼神里的贪婪和不怀好意,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 陈平安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陈家现在日子好过了些,还写书挣了钱买了地,这在村里已经不是秘密。 王二这伙人,怕是贼心不死,见之前的骚扰勒索不成,就开始琢磨着偷窃撬门了。 这可比之前的麻烦严重多了。 虽然家里其实也没多少值钱东西,但真要被这伙无赖闯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想个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麻烦。 至少,在自己拥有更强实力或更高地位之前,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硬拼肯定不行。 装神弄鬼的法子用过一次,效果未必好,而且容易暴露。 得想个更…釜底抽薪的计策。 夜深人静,油灯下。 陈平安没有看书,而是闭目凝神,脑海中的图书馆再次启动。 这一次,搜索的目标不是经史子集,也不是草药偏方。 而是…关于王二这个人的信息。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王二的片段并不多,只知道他是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泼皮。 但图书馆的强大之处在于,它不仅仅储存着“书本”知识。 似乎…还能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整合分析现实世界的信息碎片? 陈平安尝试着将王二的姓名、大致年龄、体貌特征、以及平日里的活动规律作为关键词输入。 模糊的信息流开始涌现。 大多是村民们平日里的闲言碎语、道听途说。 “王二那家伙,又去镇上赌场了?” “输红了眼,听说把家里最后一点地都押上了。” “欠了镇上‘黑虎帮’(或某个类似的地方恶势力\/泼皮头目)不少钱呢…” “黑虎帮?” 陈平安心头一动,抓住这个关键信息。 继续深入挖掘。 更多的信息碎片汇聚起来。 镇上的黑虎帮,似乎是控制着几家赌场、放高利贷的地方恶势力。 头目外号“黑虎”,据说心狠手辣,手下有十几个打手。 王二,似乎确实是那里的常客,而且欠了一屁股债,一直被追讨。 原来如此。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陈平安心中迅速形成。 既然王二怕恶人,那就让更恶的人去治他。 借刀杀人。 当然,不能真的杀人,只是要借黑虎帮的手,给王二施加足够的压力,让他自顾不暇,没精力再来骚扰陈家。 具体怎么做呢? 直接去报官?不行。官府未必会管这种泼皮间的债务纠纷,而且可能会暴露自己。 亲自去找黑虎帮?更不行。一个六岁的孩子去找黑道头目,太惹眼了。 必须匿名。 而且传递消息的方式要足够隐蔽,不能留下任何指向自己的线索。 第二天,陈平安依旧像往常一样去蒙学馆。 但在路上,他绕了个圈子,去了镇子边缘一个平时很少有人去的破土地庙。 确认四周无人后,从怀里掏出一小块木炭。 用稚嫩的笔迹(刻意模仿不识字的人的写法),在一片捡来的、相对平整的破瓦片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几个字: “王二欲偷陈家,恐被抓无钱还债。” 字写得极其丑陋,还故意写错了一两个笔画。 内容简单直白,点明了王二的企图和可能带来的后果(被抓就还不上黑虎帮的钱了)。 写完后,将瓦片悄悄放在土地庙神像后面的角落里,一个不容易被发现、但经常去庙里烧香的香客(通常是些有所求或心里有鬼的人,其中就可能有黑虎帮的眼线)或许能看到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迅速离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他不知道这块瓦片是否会被发现,也不知道消息是否能准确传到黑虎帮那里。 这只是他布下的一个局,成与不成,有几分运气的成分。 但他必须尝试。 接下来的两天,陈平安表面上依旧平静地上学、温书,心里却在留意着村里的动静。 王二那伙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依旧偶尔在村里晃荡,只是看陈家的眼神更加阴冷。 难道…计划失败了? 陈平安心里有些打鼓。 直到第三天傍晚。 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从村东头王二家的方向传来,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紧接着,是打砸东西的声音,和男人粗暴的喝骂声。 “妈的,欠债不还,还敢打别家的主意?” “黑虎哥说了,再给你三天时间,凑不齐钱,就卸你一条腿。” “这几天给老子老实点,再敢出去惹是生非,先打断你的狗腿。” 声音凶狠,毫不留情。 然后是王二杀猪般的嚎叫和求饶声。 动静很大,半个村子都听到了。 村民们纷纷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这是咋了?王二家怎么了?” “听着像是镇上黑虎帮的人来讨债了。” “嚯,动静不小啊,王二怕是挨揍了。” “活该。谁让他欠人家赌债。” 陈平安站在自家院门口,听着远处传来的动静,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成了。 消息传到了。 黑虎帮果然出手了。 为了确保王二能还钱(或者说,在还钱之前别惹出事端被官府抓走),他们必然会严加看管,甚至派人盯着。 这样一来,王二别说偷窃陈家,恐怕连门都不敢轻易出了。 釜底抽薪。 借力打力。 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 手段虽然有些…阴险,但对付王二这种人,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当然,陈平安心里也清楚。 这种借刀杀人的方式,并非全无后患。 万一…黑虎帮顺藤摸瓜,查到那块瓦片,或者查到消息的来源,会不会找到自己头上? 虽然自己做得已经足够隐蔽,但世事难料。 而且,黑虎帮这种地方恶势力,能不招惹还是尽量不招惹为好。 看来,提升自身实力,获得功名护体,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 不能再依赖这种剑走偏锋的手段了。 目光再次望向蒙学馆的方向,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科举之路,必须走下去,而且要尽快走通。 只有拥有了真正的力量和地位,才能将所有威胁都彻底踩在脚下。 第37章 书成热销,家底日丰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和暗中角力,陈平安与墨韵斋就《天仙配》达成了新的合作协议。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蒙学课业,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了这部新话本的创作之中。 有了之前的经验,加上对毛笔的掌控日渐熟练,书写速度快了不少。 董安的孝感动天,七仙女的善良多情,傅员外的刁钻刻薄… 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段段感人或有趣的情节,在他的笔下缓缓流淌出来。 赵秀才几乎每隔几天就上门来取一次稿子,每次都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捧回去誊抄校对。 刘掌柜那边更是催得紧,几乎是望眼欲穿。 终于,在耗费了大量心神和灯油之后,《天仙配》的前半部分稿件完成,交到了墨韵斋手中。 刘掌柜拿到稿子,立刻安排最好的刻工加紧雕版,选用比上次《白蛇传》更好的纸张和墨,以最快的速度将第一批《天仙配》话本印制了出来。 当这本封面更加精美、故事更加“正统”的新话本出现在墨韵斋柜台上时,立刻引起了镇上读者的注意。 “咦?这《天仙配》…也是那小河村神童写的?” “听说比《白蛇传》还好看呢。讲的是个大孝子的故事。” “真的假的?买一本看看。” 好奇心和之前《白蛇传》积累下的口碑,让《天仙配》一经推出,便迅速点燃了市场。 董永(董安)卖身葬父的孝行,戳中了无数人的泪点,引起了广泛的情感共鸣。 七仙女下凡相助、与孝子相爱的情节,又满足了人们对神仙志怪和美满爱情的向往。 故事的内核——“孝感动天”,完美契合了儒家主流价值观,不仅普通百姓喜爱,连许多自诩正统的读书人也无法指摘,甚至暗地里买来偷偷观看。 一时间,青溪镇上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董安和七仙女。 墨韵斋的门槛几乎被踏破,前来购买《天仙配》的人络绎不绝。 销量之火爆,远远超出了《白蛇传》同期,甚至出现了加印都供不应求的局面。 刘掌柜整天坐在柜台后面,看着雪片般飞来的订单和哗哗流入钱箱的铜钱、碎银,嘴巴都快笑歪了。 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他对陈平安这位“财神爷”也愈发敬畏和…不敢怠慢。 到了月底结算分成的日子。 刘掌柜亲自带着账房先生,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来到了陈家。 这一次,他不仅带来了详细的(虽然未必完全真实的)销售账目供陈山和赵秀才(陈平安特意请来的)核对,给出的分成数目也比之前《白蛇传》时大方了许多。 虽然陈平安心里清楚,这里面肯定还是有水分,但至少比上次像样多了。 “平安小兄弟啊。”刘掌柜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将钱袋递给陈山,“这是这个月的份子钱,您点点。多亏了你的好故事,老哥我这铺子都快挤爆了。” 陈山接过钱袋,感觉那分量,比家里所有的积蓄加起来还要重,手都有些抖了。 “刘掌柜客气了,都是…都是平安瞎写的。”他依旧是那副老实憨厚的模样。 “哎,陈大哥这话说的。”刘掌柜连连摆手,“平安小兄弟这哪是瞎写,这是生花妙笔,天纵奇才啊。以后啊,还得靠小兄弟多多关照我们墨韵斋的生意呢。” 态度放得极低,几乎是在巴结了。 陈平安在一旁看着,心里明白,这就是利益带来的变化。 当你的价值足够大时,别人自然会拿出相应的尊重。 送走了满面春风的刘掌柜。 陈家关起门来,看着桌上那堆积如山的铜钱和几块亮闪闪的碎银,一家人都有些呼吸急促。 这笔钱,数目之大,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这…这么多…”李秀的声音都在颤抖。 陈山也是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搓着手。 “爹,娘。”陈平安开口打破了沉默,“这钱,咱们不能光放着。” “那…那咋办?”陈山问道。 “铜钱容易贬值,也不方便存放。”陈平安说道,这是图书馆里经济学常识教给他的,“咱们得把大部分铜钱,拿到镇上的银铺或者钱庄,换成碎银子。银子更保值,也更方便携带和储藏。” “换成银子?”陈山和李秀对视一眼,都觉得有道理。 “还有,”陈平安继续说道,“光有银子也不行。乱世藏金,盛世买地。现在虽然算不上乱世,但多置办些田产总是没错的。咱们手里留一部分应急的钱,剩下的,都用来买地。” “还买地?”李秀有些犹豫,“平安,咱家地是不是够多了?” “娘,地永远不嫌多。”陈平安耐心解释,“有了地,就有恒产,就有稳定的出息。以后就算话本不挣钱了,咱们靠着地里的收成,也能过安稳日子。而且,这地啊,将来还能传下去呢。” 一番话说得陈山和李秀连连点头。 儿子虽然年纪小,但这见识和考虑,比他们这些大人强多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陈家按照陈平安的规划,将大部分铜钱换成了碎银。 又在村里和邻近村子,陆续购买了好几块田地。 有的是之前那样的薄田(陈平安有信心改良),也有几块是别人急用钱、价格相对公道的熟田。 一来二去,陈家拥有的田亩数量,已经超过了村里大部分人家,仅次于地主陈老爷等少数几户了。 家底,真正意义上地厚实了起来。 家庭生活条件也随之彻底改善。 茅草屋顶换成了更耐用的瓦片。 家里添置了新的桌椅板凳。 餐桌上,虽然还不敢顿顿大鱼大肉,但隔三差五也能见到荤腥了。 陈山和李秀身上,也终于穿上了没有补丁的新棉布衣服。 走在村里,腰杆挺得更直,说话也更有底气。 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小瞧或欺负他们家了。 看着家里蒸蒸日上的景象,看着父母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陈平安心里充满了满足感。 来到这个世界,他终于依靠自己的努力,为这个家撑起了一片天。 “第一桶金”的目标,算是超额完成了。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自满懈怠。 一方面,他继续构思和创作《天仙配》的后续情节,保证这条财路的稳定。 另一方面,他更加努力地投入到蒙学的课业中。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农耕收入有限,话本收入也不稳定。 财富和地位,如果没有相应的力量和身份来守护,终究是镜花水月。 科举之路,依旧是根本。 他开始有意识地将一部分收入储备起来,作为未来求学、赶考所需的资金。 从县试、府试、院试,到更高层次的乡试、会试、殿试… 那是一条漫长而艰辛的道路,每一步都需要大量的金钱和精力去支撑。 他必须早做准备。 只是… 财富的快速积累,会不会引来新的觊觎? 比如…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地主陈老爷?(虽然他最近老实了许多) 又或者…来自官府层面的注意? 自古财帛动人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看来,在努力赚钱的同时,如何低调“藏富”,如何利用现有资源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将是他接下来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前方的路,机遇与风险并存。 第38章 良师指路,经义初探 陈家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蒙学馆里的陈平安也愈发显露出惊人的天赋。 这一切,方敬儒先生都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对于这位自己一手发掘、资质近乎“妖孽”的弟子,方先生的态度也彻底转变。 不再仅仅是“试读”,而是真正将其视为自己的得意门生,甚至是…关门弟子来看待。 倾囊相授,毫不保留。 蒙学的基础课程,对陈平安来说早已不在话下。 于是,方先生开始利用课后时间,系统地为陈平安讲解更高层次的学问——四书五经的经义。 这是科举考试的核心内容,也是儒家思想的精髓所在。 “平安,今日我们来讲《大学》。” 方先生端坐在书桌后,神情严肃而专注,与平日里教导蒙童时判若两人。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乃儒学之纲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基石也。你且说说,何为‘明明德’?” 开始讲解最根本的义理。 若是普通蒙童,听到这些恐怕早已是云里雾里。 但陈平安却听得异常认真,眼神专注。 脑海中的图书馆早已将《大学》的原文、历代注疏、以及后世各种研究成果清晰地呈现出来。 略作思索,将那些过于现代或深奥的解读转化为符合当前语境的语言,躬身回答: “回先生。学生以为,‘明德’,是指人本身具有的光明德性,如同被尘埃蒙蔽的宝珠。‘明明德’,便是要通过学习和修身,将这蒙尘的宝珠擦拭干净,使自身固有的光明德性重新彰显出来,达到一种自觉、自明的境界。” 回答得清晰透彻,还用了“蒙尘宝珠”这样生动的比喻。 方先生眼中精光一闪,抚须点头:“嗯。解得不错。能悟到‘自觉自明’一层,已属难得。那何为‘亲民’?为何要‘亲民’?” 继续深入。 “‘亲民’,学生以为,非指亲近百姓那么简单。‘亲’通‘新’,意为要不断革新,推己及人,将自己彰显的光明德性,推及于民,使百姓也能去旧更新,日日新,又日新,最终达到‘止于至善’的境界。此乃由己及人,由内而外,成就圣贤功业之途。” 这一番解读,不仅解释了字面意思,更点明了“明明德”与“亲民”、“止于至善”之间的内在逻辑联系,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思考的。 方先生听得连连点头,看向陈平安的目光充满了惊喜和欣赏。 这孩子,不仅有过目不忘之能,更有超乎常人的悟性。 对经典的理解,往往能直指核心,甚至提出一些连自己都需要深思的观点。 比如,在讲解《论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时,陈平安会问:“先生,若‘己所欲’,便可‘施于人’吗?比如自己喜欢吃肉,便可强迫不喜吃肉之人也吃肉吗?”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触及到了儒家“推己及人”的界限和个体差异的问题。 方先生往往需要沉思良久,引经据典,才能给出一个相对圆满的解答。 又比如,在讲解《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时,陈平安会问:“先生,孟子此言,若被当权者视为‘犯上作乱’之言,读书人当如何自处?是当谨守其心,还是当顺时应势?” 这个问题更是尖锐,直接触及到了儒家思想在现实政治中的困境和读书人的处世抉择。 方先生常常被他这些刁钻古怪、却又直指要害的问题问得额头冒汗,却又乐在其中。 教学相长。 多少年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到教书育人的真正乐趣。 甚至有时,遇到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的学问疑难,方先生也会放下身段,与陈平安平等地讨论。 “平安,你看《中庸》里这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历代大儒注疏颇多,然其精义,老夫总觉隔了一层。你有何看法?” 陈平安自然不敢怠慢,恭敬地阐述自己的理解(大多来自图书馆中各家观点的整合与提炼),往往能给方先生带来新的启发。 师生二人的关系,在这种独特的互动中,日益深厚,甚至带上了一丝亦师亦友的味道。 在系统讲解经义的同时,方先生也开始向陈平安传授科举考试的另一项关键技能——八股文的法门。 “八股文,乃是国朝取士之正途,其格律森严,法度谨然。所谓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方先生取出自己当年应考的得意之作(虽然可能并未考中),逐字逐句地为陈平安剖析其中的结构、章法、以及遣词造句的技巧。 对这种被后世诟病为“束缚思想、僵化格式”的文体,陈平安自然是没什么好感。 但他也清楚,这是自己想要往上走,必须跨过的一道坎。 好在,图书馆里不仅有无数经典的八股范文,更有后人对其格式、技巧、乃至弊端的深刻分析。 这让他能够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去审视和学习八股文。 表面上,认真听讲,仔细揣摩,尝试模仿。 内心里,却是在分析其内在逻辑,寻找在格律限制下表达思想的缝隙。 他的进步同样神速,很快就能写出像模像样的八股文章。 虽然还显得稚嫩生涩,匠气十足,但其对格式的掌握和对题旨的理解,已经让方先生惊叹不已。 看着弟子如同海绵吸水般吸收着知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方先生心中充满了欣慰和骄傲。 但也有一丝隐忧,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那就是陈平安的“副业”——写话本。 虽然《天仙配》的故事比《白蛇传》更“正统”,没有那么多“离经叛道”的内容。 但终究还是“小说家言”,难登大雅之堂。 在方先生看来,这依然是“玩物丧志”,会分散陈平安的精力,影响他专心治学。 而且,名声太盛,也未必是好事。 这天,在指点完陈平安一篇八股文习作之后,方先生沉吟片刻,终于还是郑重地开口了。 “平安。” “先生。” “你的天资,老夫生平未见。若能专心向学,将来必定前途无量,甚至…封侯拜相,亦未可知。”方先生的语气带着期盼。 “只是…”话锋一转,“老夫观你,似乎心思还是有些…杂了。” 陈平安心里明白,老师要说什么了。 “你那话本之事,虽是为解家困,情有可原。但如今家境已然好转,也该…收手了。”方先生语重心长地劝道,“小说家言,终非正途。沉迷其中,恐损心性,碍前程。圣贤之道,博大精深,皓首穷经亦难得其万一,岂容分心他顾?” “两者不可兼得。你当有所取舍,以科举为重,专心致志,方不负你这一身才华,也不负…老夫对你的一片期望啊。”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饱含着一位老先生对得意门生的殷切期盼和担忧。 陈平安沉默了。 他知道老师说的是正理,在这个时代,科举才是唯一的正途。 放弃话本,专心读书,似乎是最稳妥、最正确的选择。 可是… 真的能完全放弃吗? 话本带来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影响力,以及…一种将脑海中知识转化为现实价值的成就感。 更重要的是,他深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 没有足够的财富支撑,科举之路又能走多远? 未来的人情往来、打点关节、乃至为官之后的种种开销…哪一样离得开钱? 完全依赖科举功名带来的俸禄和特权,恐怕也是举步维艰。 老师的期望,现实的需要… 如何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 心中念头百转,陈平安最终还是抬起头,脸上露出恭敬而诚恳的表情。 “先生教诲,学生谨记在心。请先生放心,学生必定以学业为第一要务,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定不负先生厚望。” 表面上恭敬应承,将老师的担忧安抚下去。 但对于是否完全放弃“小说家言”,却巧妙地避开了正面回答。 方敬儒看着弟子这副“乖巧懂事”的样子,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孩子,心思深沉,主意正得很。 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至于他听进去多少,将来如何选择,也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嗯。你能明白就好。”方先生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师生二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陈平安知道,老师的期望与现实的需求之间,存在着一条难以调和的鸿沟。 而他,必须在这条鸿沟之上,小心翼翼地走好自己的钢丝。 未来科举考试中,他那些融合了现代思维的“超前”思想,会不会被视为“异端邪说”? 他苦心经营的“副业”,又会否在关键时刻,成为别人攻讦他的把柄? 前方的路,依旧充满了未知和变数。 第39章 地主之子,暗中使绊 蒙学馆里的小小风波,以陈富贵的完败而告终。 但这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结束。 被当众羞辱、颜面扫地的陈富贵,哭哭啼啼地跑回了家。 自然是添油加醋地向他爹——邻村的地主陈老爷,哭诉了一番自己在学堂受到的“欺负”和陈平安的“嚣张跋扈”。 陈老爷原本就对陈家最近的风头有些不爽。 一个原本穷得叮当响、儿子还是个傻子的破落户,突然就走了运。 儿子不仅“开了窍”,成了什么“神童”,还会写书挣钱,买了地,日子越过越红火。 现在,竟然连自家宝贝儿子在学堂都要被他压一头,受他的气。 这让一向在乡里作威作福惯了的陈老爷,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听完儿子的哭诉,陈老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哼。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小崽子,侥幸认得几个字,写了本不入流的破书,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直接去找陈家的麻烦? 似乎不太妥当。 毕竟陈平安现在名声在外,连方先生都对他青眼有加。 自己若是做得太明显,反而容易落下个“以大欺小”、“打压才俊”的坏名声。 但就这么算了? 绝不可能。 必须得给他们家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这地界,谁说了算。 沉吟片刻,陈老爷叫来了自家管家。 一个精瘦干练、眼神里透着几分狡黠的中年人。 “你去。”陈老爷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交代了几句。 管家心领神会,连连点头,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接下来的几天,陈家似乎就遇到了一些“不顺心”的小麻烦。 先是到了田地灌溉的日子,轮到陈家引水时,上游掌管水渠闸口的人(与陈老爷家沾亲带故)却总是以各种理由拖延,或者放出的水量明显不足,差点耽误了农时。 陈山去理论,对方却推三阻四,说是水渠年久失修,水量本就不够,各家都得省着用。 话虽如此,但别家引水时似乎就没这么多“意外”。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在暗中使绊子。 紧接着,村里摊派一些杂役(如修路、清理河道等),按理说各家都要出人出力。 但负责安排的村正(也与陈老爷家关系密切),却有意无意地给陈家多分派了活计,让本就农忙的陈山更加疲惫不堪。 这些小麻烦,单个拎出来看,似乎都不算什么大事,也抓不到明确的把柄。 但接二连三地发生,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了。 陈山和李秀虽然老实,但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整日里愁眉不展。 陈平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 陈富贵那小子告状了。 陈老爷这是在背后动手了。 而且手段还挺“高明”,不直接冲突,就用这种沾染着乡土社会人情世故的小手段,恶心你,刁难你,让你有苦说不出。 怎么办? 直接去找陈老爷理论?没证据,对方也不会承认。 去找族老或官府?这点“小事”,人家也未必会管,反而显得自己小题大做。 硬碰硬,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那就…换个方式。 你不是仗着地主身份,在背后搞小动作吗? 那我就利用我的“优势”,在舆论上敲打敲打你。 正好,《天仙配》的故事在镇上和村里依旧火热。 陈平安便借着偶尔在村头给孩子们“加餐”讲新故事的机会(他并没有完全停止说书,只是不再收费,偶尔为之,维持人气),开始 subtly 地调整故事内容。 比如,在讲到董安被傅员外刁难时,会着重描绘傅员外如何利用自己的财势,欺压良善,克扣工钱,甚至霸占他人田产。 “……那傅员外啊,看着董安老实本分,就好欺负。不仅让他干最苦最累的活,还找各种借口克扣工钱。眼看着董安辛辛苦苦攒下一点钱,想赎回自家祖上传下的二亩薄田,这傅员外眼珠子一转,嘿,抢先一步,用极低的价钱把那地给买走了,还美其名曰‘帮你保管’…” 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将那“为富不仁”的地主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又比如,在讲到某些情节时,会加入一些关于“仗势欺人,终有报应”的桥段。 “……别看那恶霸现在威风,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可老话说得好啊,‘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动念已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那恶霸后来啊,坏事做绝,惹得天怒人怨,最后家财散尽,流落街头,连口剩饭都没人给呢…” 这些经过“艺术加工”的情节,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听在那些心思活络的村民耳中,难免会产生联想。 尤其是在陈家最近接连遭遇“小麻烦”的背景下。 很快,村里就开始出现一些议论。 “哎,你们说,平安那故事里讲的傅员外,咋那么像…” “嘘。别瞎说。小心祸从口出。” “可…最近陈山家那事儿,确实有点蹊跷啊。” “是啊,好端端的,怎么就轮到他家引水那么费劲?” “还有那杂役,明显是有人故意刁难嘛。” “啧啧,有些人啊,看着家大业大,心眼儿比针尖还小。” 议论声虽然不大,但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形成了一种无形的舆论压力。 陈老爷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他虽然不在乎普通村民怎么看,但却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尤其是在读书人看重的“德行”方面。 要是落下个“为富不仁”、“打压寒门才子”的名声,不仅脸上无光,甚至可能影响到自家子弟的前程。 再加上,他暗中使的那些绊子,效果似乎也有限。 陈家虽然遇到些麻烦,但根基未动,陈平安该读书还是读书,该写书还是写书,似乎没受太大影响。 反而自己这边,惹了一身骚。 权衡利弊之后,陈老爷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难道真要为了这点小事,跟一个前途未卜但名声鹊起的“神童”彻底撕破脸? 似乎…有点不值当。 于是乎,暗地里吩咐管家,那些小动作暂时收一收。 很快,陈家发现,田地灌溉顺畅了,摊派的杂役也恢复正常了。 一场潜在的、更深层次的冲突,就这么被陈平安用舆论的方式,暂时化解了。 虽然没有正面交锋,但双方心里都清楚,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陈老爷只是暂时收手,顾忌名声罢了。 一旦有机会,或者陈平安将来遇到什么挫折,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 而陈平安,也通过这次事件,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地主阶级在这个社会中的能量和行事手段。 与这种根深蒂固的势力打交道,光靠小聪明和口舌之利是不够的。 必须拥有更强大的实力和更高的地位。 科举之路,变得更加迫切。 同时,他也意识到,舆论的力量,在这个看似封闭的古代社会,同样不可小觑。 善用之,可以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柄利器。 只是,如何把握其中的度,如何在不引火烧身的前提下引导舆论,还需要更多的智慧和经验。 与地主阶级的初步交锋,算是告一段落。 但陈平安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随着他未来地位的提升,必然会触动更多人的利益,面临更复杂、更激烈的矛盾。 前方的路,依旧漫长。 第40章 盘点收获,前路初定 秋风渐起,吹黄了田埂上的野草,也带来了丰收的气息(虽然今年年景一般)。 距离陈平安穿越到这个大夏王朝,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小半年。 这小半年的时间,对他而言,仿佛比前世几十年经历的事情还要多,还要刺激。 夜深人静,油灯下。 陈平安没有像往常一样苦读或抄写话本,而是难得地放空了自己,默默盘点着这段时间的收获与得失。 首先,是生存问题。 刚来时家徒四壁,负债累累,食不果腹。 如今,依靠着脑内图书馆的知识和自己的努力,卖草药、套兔子、写话本…一步步走来,不仅还清了债务,还购置了田产,家境得到了彻底改善,初步实现了经济独立。 父母脸上的笑容多了,腰杆也挺直了。 家,终于有了一个家的样子。 其次,是外部环境。 村里的泼皮无赖王二,经过几次或明或暗的较量,暂时被震慑住了,不敢再轻易滋事。 邻村的地主陈老爷,在几次试探和打压失败后,也暂时收敛了爪牙,至少表面上维持着和平。 恶邻的威胁,算是基本解除了。 当然,陈平安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无论是王二还是陈老爷,都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在自己松懈的时候反咬一口。 警惕之心,一刻也不能放松。 然后,是学业。 顺利进入蒙学,得到了方敬儒先生的认可和倾囊相授。 凭借图书馆的辅助和自身努力,蒙学的基础知识早已掌握扎实,甚至开始涉猎更深的经义和八股文法门。 “神童”之名,加上“诗才”光环,在乡里乃至镇上都已远扬,有了一定的社会声望。 这为他未来参加科举,铺垫了良好的基础。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对自身的检视。 最大的底牌,无疑是脑海中那座浩瀚的图书馆。 它是无穷的知识宝库,是自己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最大依仗。 但同时,它也是必须用生命去守护的秘密,绝不能轻易暴露。 如何更安全、更有效地利用图书馆的知识,将其转化为现实的力量,将是他需要长期思考和实践的课题。 至于奇遇所得的武功和医术。 目前还只是刚刚入门,内息微弱,医理粗浅,顶多算是强身健体、关键时刻或许能小作用的“聊胜于无”的技能。 想要真正将其化为傍身利器,还需要大量的时间、资源和实践机会。 心智方面,拥有成年人的灵魂,成熟的思维逻辑,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能够冷静分析,制定计划,权衡利弊,应对危机。 但劣势也同样明显。 这具六岁孩童的身体,依旧瘦弱,力量有限,很多事情做起来力不从心,诸多不便。 而且,孩童的身份,既是保护色,有时也会成为束缚。 比如,很多成年人能做的事情,他不能做;很多成年人可以说的话,他不能说。 必须时刻拿捏好分寸,在“早慧”和“妖孽”之间,小心翼翼地走着钢丝。 盘点完这一切,陈平安对自身的状况和所处的环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总的来说,开局虽然艰难,但依靠着金手指和自身努力,总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第二天,陈平安主动找到了父母。 “爹,娘。” “嗯?平安,啥事?”陈山和李秀停下手中的活计。 “咱们家现在日子好过了些,债也还了,地也买了。”陈平安看着父母,语气认真,“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以后的事。” “以后的事?”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有些好奇。 “嗯。”陈平安点头,“我想好了。以后,我要专心读书,考科举。” 虽然之前也提过,但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坚定,目标更加明确。 陈山和李秀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惊讶或反对。 这段时间儿子的表现,已经让他们相信,读书科举,对平安来说,或许真的是一条可行的道路。 “好。”陈山沉默片刻,重重点头,“平安,只要你想读,爹娘就砸锅卖铁也供你。咱们不求你当多大的官,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有点出息,不受人欺负,爹娘就心满意足了。” 李秀也在一旁抹着眼泪点头:“对。平安,你放心去读。家里的事,有爹娘呢。” 父母毫无保留的支持,让陈平安心头一暖。 “谢谢爹,谢谢娘。”深深鞠了一躬,“不过,砸锅卖铁倒不用。话本那边的收入还能维持一阵子,再加上地里的出息,应该够我读书的花销了。只是…” 看向父母,“我以后读书忙了,家里的事,还有…外面的一些应酬,可能就顾不上了,得辛苦爹娘多操心了。” “傻孩子,说这些干啥。”李秀嗔怪道,“你只管读你的书,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对。有爹在呢。”陈山也拍着胸脯保证。 与父母达成了共识,明确了未来以科举为核心的目标。 陈平安又去找了柳柔柔。 小丫头正在院子里帮她娘喂鸡。 看到陈平安来了,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跑了过来:“平安哥。” “柔柔。”陈平安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心里也柔软了几分。 “平安哥,你今天不去蒙学吗?” “今天先生有事,休息一天。”陈平安笑了笑,然后神色认真地看着她,“柔柔,我有话跟你说。” 柳柔柔看着他严肃的表情,也收起了笑容,有些紧张:“什么事呀,平安哥?” “柔柔,我们…都长大了。”陈平安缓缓说道,“不再是以前光知道满山跑、捉蚂蚱的小屁孩了。” 柳柔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以后,我要专心读书,准备考科举。可能会…更忙,陪你玩的时间会更少。” 柳柔柔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还是用力点头:“嗯。我知道。平安哥,你忙你的正事。我…我会乖乖的。” “不仅仅是这样。”陈平安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郑重,“柔柔,读书科举的路很难走,未来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我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失败。我可能会去很远的地方,很久才能回来…” 他没有说那些虚无缥缈的山盟海誓,而是将现实的困难和不确定性,坦诚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柳柔柔静静地听着,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她似乎明白了平安哥想说什么。 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 “平安哥。”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清晰,“不管你将来怎么样,不管你去哪里,我都…等你。”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最真挚的承诺。 陈平安心头巨震,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温柔的笑容和一个郑重的点头。 两人之间,无需再多言语。 一种朦胧的、超越了玩伴情谊的约定,已然在彼此心中生根发芽。 告别了懵懂的童年,未来的路,他们将以一种新的、更成熟的方式,携手同行(虽然形式上还只是青梅竹马)。 明确了目标,理顺了关系,陈平安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第一次正式科举考试——县试,制定详细的学习计划。 虽然距离县试还有一段时间,但他知道,基础必须打牢。 四书五经的背诵、理解。 毛笔字的书写练习。 基础的八股文格式揣摩。 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关注一些本地的民生、时政信息(为将来的策论做准备)。 脑海中的图书馆,将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但他知道,不能完全依赖金手指。 自身的努力和积累,同样重要。 内心深处,对这个时代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它落后,贫瘠,充满了不公和危险。 但也同样有着淳朴的人情,坚韧的生命力,以及…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接受命运的穿越者。 而是要主动去把握,去抗争,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 走下去。 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都要坚定地走下去。 童年篇章即将结束,真正的科举之路就在眼前。 第一次县试,将是他迈向更广阔天地的第一步。 会遇到怎样的考官?怎样的竞争对手? “神童”之名,究竟是助力,还是沉重的枷锁? 一切,都还是未知。 但少年的眼中,没有迷茫,只有对未来的期待和无畏的决心。 第41章 余波未平,良师诫言 邻镇那位孙童生落荒而逃的“壮举”,很快就在附近几个村镇传开了。 原本只是小范围流传的笑料,经过好事者的添油加醋,版本变得越来越离奇。 有人说陈平安引经据典,将那孙童生问得汗流浃背。 有人说陈平安口若悬河,辩才无碍,说得对方羞愧遁走。 甚至还有人传言,说陈平安略施“小计”,就让那孙童生当众出了大糗。 无论哪个版本,核心意思都差不多:小河村的神童陈平安,不仅诗写得好,故事讲得妙,而且脑子转得快,嘴皮子利索,是个“不好惹”的主。 这份“不好惹”的名声,倒是在无形中替陈平安挡掉了一些麻烦。 至少,那些自忖学问还不如孙童生、却又想来“考较”一番以博取名声的人,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了。 然而,这件事情传到方敬儒先生的耳中,却让他眉头紧锁,心中生出几分忧虑。 这天课后,方先生再次将陈平安单独留下。 蒙学馆里只剩下师生二人,气氛显得有些严肃。 “平安。”方先生看着眼前这个愈发显得沉静早慧的弟子,缓缓开口。 “先生。”陈平安躬身应道,心里大致猜到了老师要说什么。 “邻镇孙童生之事,老夫已然知晓。”方先生的语气带着几分复杂,“你应对得体,维护了自己,也未堕了我们蒙学馆的脸面,这很好。” 先是给予了肯定。 “然…”老先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老夫听闻,你当时言语之间,似乎…过于锐利了些?虽未恶语相向,却令那孙童生难堪至极,羞愤而去?” 陈平安沉默片刻,低头道:“回先生,学生当时…确实有些年轻气盛,言语失当,未能顾及周全。” 承认了自己的“不妥”。 “非止失当与否。”方敬儒摇了摇头,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抽芽的柳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此乃自古颠扑不破之理。” “你天资聪颖,声名已显,本就容易引人注目,招人嫉恨。此次又显露出这般锋芒毕露、不饶人的姿态,看似赢了,实则已为自己埋下了隐患。” 老先生转过身,目光带着忧虑看着陈平安:“那孙童生固然浅薄,可人心难测。今日受此羞辱,焉知他日后不会心生怨恨,暗中报复?你逞一时口舌之快,却可能为自己平添一个不必要的敌人。值得吗?” “科举之路,漫长而艰险。场内考的是学问,场外考的却是人心。多少才华横溢之辈,最终都因为性子太直、锋芒太露,而得罪了人,断送了前程。前车之鉴,不可不察啊。” 方先生的话语重心长,充满了对弟子的关爱和担忧。 陈平安静静地听着,心中明白老师的苦心。 确实,自己当时只想着如何快速有效地解决麻烦,言语间少了些转圜的余地,多了些属于现代灵魂的“直接”和“锐利”,在这个讲究“中庸”、“含蓄”的时代,或许真的有些“过”了。 “先生教诲的是,学生知错了。”再次躬身,态度诚恳,“学生日后定当谨言慎行,注意藏拙,不负先生教诲。” “你能明白就好。”方敬儒的脸色稍缓,“并非让你一味退让忍耐,而是要懂得刚柔并济,审时度势。锋芒,需用在当用之处。寻常时候,还是应当谦逊内敛,戒骄戒躁,方为长久之道。” “是,学生谨记。” 看到弟子虚心受教,方敬儒也放下了心。 但陈平安心里,却又冒出了另一个困惑。 老师总是强调科举正途,强调修身养性。 可…这个世界,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 仅仅依靠读书和科举带来的身份地位,真的能在所有危险面前都安然无恙吗? 万一…科举失利呢? 万一…遇到不讲道理、只认拳头的恶人呢? 除了圣贤书里的智慧,是否还存在着…其他的、更能带来安全感的“力量”?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试探一下。 “先生,”脸上露出符合年龄的好奇和一丝迷茫,“学生听您讲圣贤道理,心中十分敬佩。只是…学生有时也会想,这世上除了读书考功名之外,可还有其他…能让人安身立命,或者…获得真正大智慧、大本事的途径吗?” 措辞很小心,将对“力量”的渴望,包装成了对“智慧”和“安身立命途径”的探索。 方敬儒听了,微微一愣。 看着弟子那似乎真的有些迷茫的眼神,以为他是因为科举之路的艰难而产生了畏难情绪,或是看了什么杂书而胡思乱想。 老先生不由得失笑摇头。 “傻孩子。”语气带着几分慈爱和理所当然,“自古圣贤便已指明了道路。读书明理,修身养性,而后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人间正道,亦是获得最大智慧、成就最大本事的唯一途径。” “至于其他的…”方先生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 “或许有些旁门左道,如那寻仙问道之流,或是一些江湖术士的奇技淫巧,看似玄妙,实则虚妄,非但不能让人安身立命,反而容易误入歧途,最终害人害己。我辈读书人,当敬鬼神而远之,专注于圣贤学问,切不可被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迷了心窍。” 老先生的回答,完全是站在传统儒家知识分子的立场上,否定了任何“超凡力量”或“不同道路”的可能性。 陈平安听了,心中了然。 看来,从老师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所渴望的那种力量和传承,在这个世界的主流认知中,或许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被刻意地忽视和贬低了。 “是,先生教诲的是。学生明白了。”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恭敬地应道。 但内心深处,那份对未知力量和不同可能性的渴望,并未因此而熄灭。 反而,因为老师的“否定”,而变得更加…隐秘和执着了。 看来,寻找“底牌”的道路,只能依靠自己了。 科举,是眼下必须全力以赴的主线。 而那条通往未知力量的支线,只能暂时深埋心底,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去悄然探索。 方先生看着弟子那副“受教”的模样,欣慰地点了点头,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将他引回了“正途”。 殊不知,一颗更加坚定、也更加隐秘的种子,已然在少年的心中,悄然种下。 这次谈话,会让陈平安未来行事更加收敛吗? 或许在表面上,会的。 但内心的探索欲,恐怕只会愈发强烈。 而他对“其他途径”的这份心思,又是否会在未来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被他人察觉,从而引来新的变数呢? 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之中。 第42章 乡绅暗手,巧借东风 上次借着《天仙配》的热度和村民的议论,暂时压下了地主陈老爷的气焰。 但陈平安知道,像陈老爷这种在乡里横行惯了的人,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舆论的压力只能让他暂时收敛,却无法根除他心中的怨恨和贪念。 果然,没过多久,新的麻烦又悄然而至。 这一次,陈老爷学聪明了,不再直接针对陈平安本人,而是将矛头对准了陈家的根本——田地和日常生产。 手段也更加隐蔽,更加符合“规矩”。 先是村里那条灌溉水渠的管理。 掌管水渠分流闸口的,是陈老爷的一个远房侄子。 最近几天,轮到陈家田地用水时,那闸口放出的水量总是时大时小,极不稳定。 有时甚至直接以“上游缺水”为由,关闭闸口。 眼看着自家田里的秧苗因为缺水而有些发蔫,陈山急得嘴上起泡,去找那管闸口的人理论。 对方却拿出各种理由搪塞:“哎呀,陈山叔,不是我不给你放水,实在是今年天旱,上游下来的水就这么多,下游还有好几家等着呢。我这也是按规矩办事,总得让大家都沾点雨露不是?” 话说的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陈山虽然憋了一肚子火,却也无可奈何。 紧接着,村里又要修缮祠堂,按照惯例,各家都要按人头或田亩摊派一定的钱粮或劳役。 负责此事的村正,恰好也是陈老爷的心腹。 结果,摊派到陈家的钱粮和劳役,明显比其他同等情况的人家要重上不少。 理由也很“充分”:“陈山家如今日子好过了,平安又是读书人,将来前途无量,理应为宗族多尽一份心力嘛。” 赤裸裸的道德绑架,却又让你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陈山和李秀气得够呛,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跟他们硬顶?人家拿着“宗族大义”压你。 忍气吞声?那以后还不得被他们拿捏得死死的。 陈平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这陈老爷,还真是阴魂不散。 明面上不跟你冲突,就用这些沾染着人情世故、村规民约的小手段,一点点地蚕食你,刁难你,让你有苦说不出。 这种手段,比直接的暴力威胁更难对付。 因为它们往往披着一层“合规”、“合理”的外衣。 怎么办? 直接去找陈老爷?他肯定不会承认。 闹到官府?为这点灌溉用水和摊派不公的小事,官府未必会管,而且没有确凿证据。 硬抗?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甚至被扣上“不敬宗族”、“不服村规”的帽子。 看来,还得用点巧劲。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然对方是利用“规矩”来刁难自己,那自己就得从“规矩”上找到突破口。 脑海中的图书馆再次启动。 搜索关键词:“大夏律例·农田水利篇”、“宗族乡约”、“村规民约”。 相关的法律条文和各地乡约范本迅速呈现。 仔细研读对比。 很快,陈平安就找到了对方做法中的程序瑕疵和不合情理之处。 比如,关于灌溉用水的分配,虽然乡约里规定要“兼顾各家”,但也明确了要“按照田亩顺序,保证时效”,绝不能随意克扣或拖延。 再比如,关于祠堂修缮的摊派,虽然强调要“量力而行,富者多助”,但也规定了基本的摊派标准和上限,不能因为某家“日子好过”就随意加码。 而且,所有村务摊派,都应该由村中耆老共同商议决定,并进行公示,而非村正一人说了算。 找到了法理依据,接下来就是如何运用了。 直接拿着律例去找管闸口的人或村正理论? 效果未必好。 人家可以说自己不识字,不懂法,或者干脆耍无赖。 必须找到一个既能主持公道,又让对方无法辩驳的人。 这个人选,陈平安心中很快就有了答案——村里的族老,陈氏宗族的大家长,那位平日里还算公正、也受过陈家小恩惠(比如陈平安送过他两本话本解闷)的老爷子。 第二天,陈平安没有让父母出面,而是自己一个人,捧着一本(图书馆里找出来的、符合时代背景的)关于乡约的旧书,恭恭敬敬地来到了族老家。 族老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陈平安来了,有些意外:“平安娃儿,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老头子这儿了?” “给族爷爷请安。”陈平安先行了个礼,然后才说明来意,“族爷爷,学生近日读书,看到些关于乡约规矩的地方,心里有些疑惑,想向您老请教请教。” 姿态放得极低,将自己定位为虚心求教的晚辈。 “哦?什么疑惑?说来听听。”族老来了兴趣,示意他坐下。 陈平安便将书翻到相关页面(当然是他提前做好的标记),指着关于灌溉用水和村务摊派的条文,用一种请教的口吻问道: “族爷爷您看,这书上说,引水灌溉要按次序,保证水量。还说村里摊派要大家商量着来,不能偏颇。可…可最近我们家用水,好像总是轮到最后,水也小得很。还有修祠堂摊派的钱粮,似乎也比别家多了不少…” 只陈述事实,不做任何指控,语气里带着孩童的困惑和不解。 “学生就想问问族爷爷,是不是…咱们村现在的规矩,跟这书上写的不太一样了?还是…学生理解错了?” 将问题巧妙地转化为“规矩是否改变”或“自己理解错误”,把判断权交给了族老。 族老听完,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他虽然年事已高,但并不糊涂。 陈家最近遇到的那些“小麻烦”,他也有所耳闻。 现在听陈平安这么一说,再结合乡约的规矩,心里哪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明显是有人在利用手中的一点小权,故意刁难陈家。 而这个人,多半就是陈老爷那边的人。 族老心里有些不悦。 陈平安现在可是村里唯一的“神童”,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是整个陈氏宗族的荣耀。 陈老爷因为一点私怨就暗中打压,实在是有失身份,也有损宗族颜面。 更重要的是,陈平安是以“请教乡约”的名义来的,还拿出了“书本依据”。 作为维护宗族规矩、主持公道的族老,他不能坐视不理。 否则,不仅无法向陈平安交代,更会损害自己在族人心中的威信。 “嗯…”族老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平安娃儿,你这书读得好啊。这乡约规矩,确实是如你所说。看来…是下面有些人办事糊涂了。” 轻轻一句话,就定了性。 “这样,”族老站起身,“你先回去。这事儿,我老头子知道了。该按规矩办的,就得按规矩办。” “多谢族爷爷指点。”陈平安目的达到,立刻起身告辞。 当天下午,族老便拄着拐杖,亲自去了村正家,又叫上了几个在村里有威望的老人,一起核查了修缮祠堂的账目和摊派记录。 随后,又将那个管水渠闸口的陈老爷侄子叫来,当众询问了灌溉用水的分配情况。 在族老和众位老人的压力下,再加上陈平安之前引用的乡约条文作为依据,村正和那个管水人哪里还敢狡辩。 很快就承认了自己“考虑不周”、“办事疏忽”。 族老当场便让他们将多摊派给陈家的钱粮退回,并责令管水人以后必须按照规矩,公平分配用水,不得再故意刁难。 一场由陈老爷在背后操纵的风波,就这么被陈平安借着族老这股东风,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整个过程,陈平安甚至没有直接出面与对方争执。 手段隐蔽而有效。 事情的结果很快传遍了全村。 村民们对陈平安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这孩子,不仅有才华,还有头脑,有手段。 小小年纪,就能在复杂的乡里人情和规矩中周旋,还能让族老都为他出头。 真是了不得。 而地主陈老爷得知此事后,气得在家里摔了好几个杯子。 他没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小动作,竟然这么轻易就被那小子给破了。 而且,还搬动了族老这尊大佛,让自己吃了哑巴亏。 怨恨,如同毒蛇般在他心底滋生,变得更加深沉。 他知道,这小子,已经不是他能轻易拿捏的了。 再想对付他,恐怕…得用更狠、更绝的手段了。 陈平安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这次虽然赢了,但与陈老爷的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对方的怨恨加深,下一次出手,恐怕就不会是这种小打小闹了。 提升实力,获得功名,变得更加迫在眉睫。 同时,通过这次事件,他在村中的影响力也无形中得到了提升。 族老的好感,村民的敬佩… 这些,都是他未来可以利用的资源。 如何在不得罪整个宗族的前提下,巧妙地利用规则和人情,保护好自己小家庭的利益,甚至…为乡邻争取一些权益? 陈平安站在新买的田埂上,望着远处陈老爷家那高大的院墙,眼神深邃,陷入了沉思。 这条路,还很长。 第43章 另辟蹊径?书坊暗访 与墨韵斋的合作虽然带来了可观的收益,但刘掌柜那贪婪的本性和账目上的猫腻,始终像一根刺扎在陈平安心里。 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显然是不明智的。 必须寻找后路,或者说,至少要了解清楚其他的选择。 青溪镇虽然不大,但除了墨韵斋,也还有另外几家规模不一的书坊或兼营书籍的铺子。 趁着去镇上给墨韵斋送《天仙配》后续稿件,或者借口购买笔墨纸张的机会,陈平安开始了他的“市场调研”。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不能让刘掌柜察觉。 第一家去的是镇上规模最大、门面最气派的“文渊阁”。 文渊阁的位置在镇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三层楼阁,雕梁画栋,一看就不是普通商家能有的手笔。 走进店内,更是感觉不同。 书架用的是上好的楠木,书籍摆放整齐,不仅有常见的经史子集,还有不少装帧精美的字画、拓片,甚至是一些看起来颇为古老的善本。 伙计穿着统一的青布长衫,态度虽然恭敬,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傲慢。 柜台后的掌柜,则是一位穿着锦缎袍子、面容清癯、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正闭目养神,对进来的客人似乎视而不见。 陈平安随意浏览着书架上的书籍,暗中观察。 这里的书,价格明显比墨韵斋要高出一截。 来往的客人,也大多是些穿着体面的读书人或乡绅模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阳春白雪”的味道。 他试探性地向一位伙计询问:“请问小哥,你们这里…可有卖那种…嗯…讲故事的话本?” 那伙计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一下陈平安(虽然穿着新做的布鞋,但依旧是农家孩子的打扮),嘴角撇了撇,语气带着几分轻蔑:“话本?咱们文渊阁卖的都是圣贤经典、名家字画,不卖那些市井流传的玩意儿。” 态度极其傲慢。 陈平安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却有了数。 这家文渊阁,走的显然是高端路线,目标客户是士绅阶层和真正的读书人。 后台可能很硬(否则撑不起这么大的场面和地段),但他们恐怕根本看不上自己写的那种“通俗话本”。 就算自己找上门去,也多半会被拒之门外。 这条路,暂时走不通。 离开了文渊阁,又去了镇子另一头一家名为“翰墨轩”的小书铺。 这家铺子门面很小,夹在一排杂货店中间,毫不起眼。 店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个须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板,正埋头修补着一本旧书。 书架上的书也不多,大多是些蒙学读物和一些常见的历书、农书,还有几本看起来很陈旧的话本小说。 “老伯,您这儿有新出的《天仙配》话本吗?”陈平安上前问道。 那老伯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看了看他,动作慢悠悠地:“《天仙配》?哦,你说的是墨韵斋印的那个?卖得倒是挺火,不过我这小本经营,进不起他们家的货。” 语气倒是和善,但话里透着无奈。 陈平安又和他闲聊了几句,了解到这家翰墨轩主要是做些旧书修补、代抄文书的生意,兼卖一些最基本的书籍文具,勉强维持。 老板人看起来老实本分,但显然缺乏资金和渠道,就算自己把稿子给他,他也未必有能力印制和发行。 看来,这家也不是合适的选择。 之后又去了镇上另外一两家可能兼营书籍的铺子,情况大抵类似。 要么是像文渊阁那样“格调太高”,看不上通俗话本。 要么就是像翰墨轩这样实力不足,难以承担印制和发行的风险。 转了一圈下来,陈平安得出一个结论: 在目前的青溪镇,墨韵斋几乎是垄断了通俗话本这一块的市场。 刘掌柜虽然贪婪狡猾,但他确实有眼光(最早看中《白蛇传》),也有一定的实力和渠道(能快速印制并铺货)。 现阶段,想要将自己的故事快速变现并扩大影响,与墨韵斋合作,似乎仍然是最佳,甚至是唯一的选择。 这个结果让他有些无奈,但也更加清醒。 既然暂时无法摆脱对墨韵斋的依赖,那就必须想办法增加自己在这段合作关系中的话语权和主动权。 如何增加话语权? 自身的价值,就是最大的话语权。 只要自己能源源不断地创作出受市场欢迎的好故事,刘掌柜就不敢轻易得罪自己,甚至会主动让利。 《白蛇传》是第一步,《天仙配》是第二步。 接下来,还可以有《西游记》、《封神榜》… 脑海中的图书馆,就是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想到这里,陈平安心里又安定了不少。 除了提升自身价值,还需要制造外部压力。 那个文渊阁,虽然看不上话本,但其背后的势力和影响不容小觑。 还有那个对自己示好的外地行商… 这些,或许都可以成为未来敲打刘掌柜的筹码。 可以在合适的时机,委婉地向刘掌柜透露自己与其他书坊或商人的“接触”,让他产生危机感,不敢做得太过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的作品必须持续火爆,拥有足够的市场号召力。 打铁还需自身硬。 归根结底,还是要不断提升自己的创作能力(将图书馆知识转化为符合时代的作品的能力)和影响力。 这次暗访虽然没有找到理想的替代者,但也让他对市场格局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明确了下一步的策略。 离开镇子的时候,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小的身影,背负着秘密和野心,一步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不久。 墨韵斋的刘掌柜,从一个相熟的伙计那里,听到了今天有个“穿着体面的农家娃”去文渊阁打听话本的消息。 刘掌柜眯了眯眼,端起茶杯,若有所思。 这小子…开始不老实了吗? 看来,得想个法子,把他拴得更紧一点才行。 平静的水面之下,新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第44章 邻家有女,初闻议亲 时光匆匆,如同小河村旁那条潺潺流淌的小溪,不舍昼夜。 转眼间,又是两年过去。 陈平安已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还需要为温饱发愁的六岁稚童。 如今的他,已是八岁的少年(虚岁可能更大些),身量长高了不少,虽然依旧偏瘦,但眉宇间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智慧,却愈发明显。 蒙学课业早已完成,四书五经也能通读理解,甚至能写出像模像样的八股文章。 《白蛇传》和《天仙配》两部话本,早已通过墨韵斋传遍了青溪镇乃至周边地区,为他带来了不菲的收入和巨大的声望。 家里的茅草屋早已翻新成了青砖瓦房,田产也添置了不少。 陈家,在小河村乃至整个青溪镇,都已是无人敢小觑的存在。 而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柳柔柔,也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按照大夏朝的风俗,十三四岁的年纪,已是豆蔻年华,到了可以议亲的岁数了。 柳家虽然也沾了陈家的光,日子比以前好过了不少,但终究还是普通的农户人家。 女儿渐渐长大,模样又周正,性子也好,自然就引来了不少媒婆的关注。 这天,陈平安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一个穿着花布袄、脸上搽着厚厚脂粉的中年妇人,满脸堆笑地从柳柔柔家走了出来。 是村里的王媒婆。 陈平安脚步顿了一下,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等王媒婆走远后,就听到柳柔柔家院子里传来她爹娘压低声音的交谈。 “当家的,刚才王媒婆说的那个…邻村张木匠家的二小子,你觉得咋样?”是柳母的声音。 “张木匠家?嗯…手艺不错,家里也还算殷实。那小子我见过,人老实,肯干活。”柳父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思索。 “是啊,王媒婆也说那孩子本分,配咱们柔柔,也算是门当户对了。”柳母似乎有些意动。 “门当户对是门当户对…”柳父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可…柔柔她…”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那份迟疑,陈平安听懂了。 院墙另一边,正在帮母亲晾晒衣物的柳柔柔,显然也听到了父母的对话。 小姑娘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衣物也失手掉在了地上。 她慌忙捡起,低着头,快步跑回了自己的小屋,将门紧紧关上。 陈平安站在原地,眉头微微皱起。 议亲。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柳柔柔的年纪到了,父母为她张罗婚事,在这个时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 想到柳柔柔刚才那煞白的脸色和慌乱的动作,陈平安心里莫名地有些堵得慌。 接下来的几天,柳柔柔明显变得沉默了许多,脸上也少了往日的笑容。 看到陈平安时,眼神总是躲躲闪闪,欲言又止。 陈平安知道她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但他能说什么呢? 以他现在的年龄和身份,去干涉柳家的家事?去向柳父柳母承诺什么? 似乎…都不太合适。 这天晚上,陈平安正在灯下温习功课,为即将到来的第一次正式科举——县试做准备。 门被轻轻敲响了。 “平安哥…你在吗?”是柳柔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怯生生的犹豫。 “在呢,柔柔,进来。” 门被推开,柳柔柔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走了进来。 依旧是她常送来的那种甜汤,但今晚她的神情却有些不同。 将碗放到桌上,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旁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柔柔,怎么了?有心事?”陈平安放下书卷,温和地问道。 柳柔柔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鼓足勇气。 终于,抬起头,看着陈平安,小声问道:“平安哥…我…我听村里人说…你们读书人,将来考取了功名,是不是…是不是都要娶城里的大家闺秀啊?” 声音细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探寻。 陈平安心头一震。 来了。 这才是她这几天心神不宁的真正原因。 她在担心,担心自己将来会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而抛弃她。 看着女孩那双清澈却又充满了惶恐不安的眼睛,陈平安心里涌起一阵怜惜和…愧疚? 是啊,自己一直在努力向上爬,想要改变命运。 可在这个过程中,是否忽略了身边这个默默付出、一心一意对他好的女孩的感受? 他们的世界,正在因为他的“进步”而逐渐拉开距离。 这种距离带来的不安全感,足以让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辗转反侧,患得患失。 沉默了片刻,陈平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道: “柔柔。” “嗯?”柳柔柔紧张地应着。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声音缓慢而清晰,“我将来能不能考中功名,会走到哪一步,都还是未知数。” 没有给她画大饼,没有轻易许下不切实际的承诺。 “但是,”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 “在我心里,眼前人,最重要。” 没有说什么“非卿不娶”的山盟海誓。 也没有说什么“富贵不忘糟糠”的陈词滥调。 只是一句简单而朴实的“眼前人,最重要”。 却如同最坚实的承诺,重重地敲在了柳柔柔的心上。 未来的事太遥远,谁也无法预料。 但他此刻的心意,是真诚的。 眼前这个默默陪伴、给予他温暖的女孩,在他心中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 这就够了。 柳柔柔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眼眶慢慢红了,有晶莹的泪珠在打转。 但嘴角,却慢慢地、慢慢地绽放出了一抹安心而羞涩的笑容。 她明白了。 平安哥没有忘记她。 平安哥心里有她。 这就够了。 “嗯。”用力地点点头,泪水终于滑落,却是喜悦的泪水。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以及,两颗因为这句模糊却又无比真挚的承诺而紧紧贴在一起的心。 然而,送走了柳柔柔,陈平安心中的那份宁静却并未持续太久。 刚才那番对话,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了他内心深处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 他和柳柔柔之间,除了那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还横亘着未来巨大的、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 身份的差距。 认知的差距。 将来他若真的考取功名,踏入仕途,见识更广阔的世界,接触更优秀的女子。 他还能坚守住这份初心吗? 而柳柔柔,一个善良淳朴、目不识丁(虽然现在开始认字了)的农家女孩,又能否适应未来可能的官宦人家的生活?能否跟上他思想前进的脚步? 门当户对。 这四个字,在这个时代,如同沉重的枷锁。 他可以不在乎,但这个社会在乎。他的家人、未来的同僚、甚至柳柔柔自己,都可能在乎。 这份看似美好的感情,未来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时间空间的阻隔,更是阶层和认知的巨大壁垒。 社会现实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侵蚀着刚才那份温情带来的暖意。 陈平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想要守护这份感情,仅仅依靠承诺和心意,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高的地位,足以打破那些世俗的偏见和规则。 科举之路,不仅是为了实现自身的价值,更是为了…守护身边的人。 这份认知,让他的目标更加明确,决心也更加坚定。 只是,柳家那边… 父母会不会因为媒婆的劝说,或者考虑到女儿的“前程”,而真的将她许配给那个“门当户对”的张木匠家儿子? 陈平安给出的那个模糊的承诺,又能否支撑柳柔柔的等待? 未来的变数,太多了。 拿起桌上的书卷,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窗外月色如水,静谧的乡村夜晚,少年心中却是一片波澜。 第45章 书山寻径,备考初策 与柳柔柔那番交谈之后,陈平安心中的紧迫感更强了。 不仅仅是为了改变自身命运,更是为了守护那份珍贵的情感,他必须在科举之路上走得更快、更稳。 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稳定下来,话本的收入虽然有波动,但足以支撑日常开销和束修笔墨。 陈屠户的债务也还得七七八八,不再是燃眉之急。 外部的威胁(王二、陈老爷)暂时蛰伏。 天时地利人和,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方向——全力备考。 目标,就是几年后,大夏王朝科举体系的第一道正式关卡:县试。 虽然只是最低级别的考试,但却是获取“童生”身份,进而参加府试、院试,最终获得秀才功名的必经之路。 重要性不言而喻。 方敬儒先生虽然已经开始教授四书五经的经义,但进度相对缓慢,毕竟还要照顾蒙学馆里其他十几个孩子。 而且,方先生的教学内容,大多还是围绕着经典的解读和字句的辨析,对于科举考试本身涉及的策论、八股文格式等应试技巧,涉及得还不多。 陈平安知道,不能完全依赖老师的进度。 他必须主动出击,利用好自己最大的优势——脑内图书馆。 夜深人静,油灯如豆。 结束了一天的蒙学课业和短暂的休息后,陈平安再次将意识沉入那片浩瀚的书海。 这一次,目标明确而集中。 “科举”、“县试”、“经义”、“策论”、“八股文”。 相关的典籍、资料、甚至笔记、心得,如同受到召唤般,从无数的书架中汇聚而来,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首先是历代科举的范文。 从前朝到本朝,从县试、府试到更高层级的乡试、会试。 无数或工整、或典雅、或气势磅礴的文章,如同画卷般展开。 不仅仅是文章本身,旁边往往还附有详细的点评和注解。 哪些是名家手笔,哪些是主考官欣赏的风格,哪些在当时引起了轰动,哪些又存在着不足和争议。 这些信息,对于一个准备参加科举的学子来说,简直是无价之宝。 光是通读这些范文,就能对科举文章的风格、要求、乃至评判标准,有一个极其直观和深入的了解。 接着是关于八股文的专门论着。 从其起源、发展,到具体的格律要求(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再到各种写作技巧、常见弊病、以及不同流派的风格特点。 条分缕析,鞭辟入里。 甚至还有一些后世学者对八股文的批判性研究,指出了其束缚思想、僵化格式的弊端。 这些不同角度的资料,让陈平安能够以一种更全面、更客观、更辩证的视角来看待这种被后世深恶痛绝的文体。 他明白,在鄙视其僵化的同时,也必须尊重其作为“游戏规则”的存在,熟练掌握其技巧,才能在科举场上脱颖而出。 最后,是关于策论的部分。 这部分内容最为庞杂。 不仅有历代经典的策论文章,更有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民生、水利、律法等各个领域的典籍和案例分析。 甚至…还有一些他前世所学的、关于社会管理、经济运行、逻辑思辨的基础理论,虽然与古代背景不完全兼容,但其中蕴含的思维方式和分析问题的角度,却具有极大的启发性。 这些知识,如果能巧妙地融入到符合时代语境的策论中,必将成为他克敌制胜的“杀手锏”。 图书馆里的这些“应试宝典”,简直就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超级外挂。 陈平安心潮澎湃,如同一个饥饿已久的人扑向了满汉全席。 开始系统地梳理、吸收这些知识。 白天在蒙学馆听方先生讲解基础经义,晚上则在图书馆里印证、深化、拓展。 遇到不懂的地方,或者想要验证自己的理解,他便会以请教的方式,去问方先生。 “先生,学生昨日读《孟子》,见有‘制民之产’一说。若要使百姓‘有恒产者有恒心’,除了教其耕种,是否还应考虑…嗯…货物之流通,商贾之有无?” 看似不经意的问题,却将话题引向了经济和商业。 方先生可能会皱着眉头,先是训诫他“士农工商,农为本”,然后才引经据典地解释孟子原意,但也可能会被他这种联系实际的思考方式所触动。 “先生,学生练习八股,总觉破题难以精当。是否有什么诀窍,能更快地抓住题旨要害?” 这是在请教八股技巧,实则是将图书馆总结的“破题法”拿出来,想听听方先生这位“过来人”的看法。 方先生可能会倾囊相授自己的经验,也可能会惊叹于他对八股文理解速度之快。 如此一来,陈平安不仅高效地吸收着图书馆的知识,还能通过与老师的互动,将其“本土化”,避免了闭门造车可能带来的偏差。 同时,他这种远超同龄人的学习速度和领悟能力,也让方敬儒先生愈发惊叹。 “此子…真乃天纵奇才。寻常孩童尚在咿呀学语、蹒跚学步之时,他已能通读经义,初窥作文法门。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啊。” 方先生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看着陈平安送来的、虽然稚嫩却已初具章法的习作,发出这样的感叹。 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这点浅薄的学问,恐怕很快就要教不了这个“妖孽”弟子了。 对于老师的惊叹和日益增加的期许,陈平安心里有数。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但也清楚自己的劣势。 比如,八股文的写作。 虽然理论和格式都懂,但真正动笔,要将自己的思想严丝合缝地塞进去,还要写得漂亮、流畅、符合规范,依旧需要大量的练习和打磨。 过早接触这些高度格式化的东西,会不会固化自己的思维,让自己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 这也是他所担心的。 因此,在学习八股的同时,他并没有放弃对其他知识的涉猎,尤其是那些能启发思维、开阔眼界的“杂学”。 他为自己制定了一份详细的学习计划。 上午,跟着方先生学习经义,打牢基础。 下午,练习书法和小楷,这是科举的“门面”,必须过关。 晚上,前半夜练习八股文写作,揣摩格式技巧。 后半夜,则沉入图书馆,广泛阅读,吸收各种知识,并尝试将现代思维与古代经典进行融合、碰撞。 这个计划,强度极大,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 但他却甘之如饴。 因为他知道,每多吸收一点知识,每多掌握一项技能,他未来的道路就更宽阔一分,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一分。 图书馆的“应试宝典”能多大程度帮助他? 现在还不好说。 毕竟,科举考试不仅仅是知识的比拼,还有临场发挥、心理素质、甚至…运气的成分。 但至少,它给了陈平安一个远超旁人的,一条通往成功的捷径。 至于会不会固化思维… 陈平安相信,只要自己时刻保持警惕,坚持独立思考,广泛涉猎,就一定能在掌握“规则”的同时,又不被“规则”所束缚。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图书馆作舟。 属于陈平安的、独特的备考之路,已经悄然开启。 目标,直指那决定命运的第一次正式科举——县试。 第46章 山林警兆,自保之念* 蒙学馆的课业日渐加深,夜晚伏案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但陈平安深知劳逸结合的道理,一副好身板才是支撑他走下去的根本。 只要得空,譬如蒙学休息,或是清晨、傍晚那点闲暇,他总会找借口溜达到屋后的浅山坡上转转。 对外说是采摘野菜,或是看看之前玩闹设下的(早已失效的)捕鸟小陷阱。 实际上,更多是为了呼吸山野间的新鲜空气,舒展一下筋骨,顺带锻炼这具八岁孩童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身体。 当然,若是运气好,能顺手打到点野味,或者发现几株能换钱的草药,那自然是意外之喜。 毕竟,家里的开销与日俱增,多一份进项总是好的。 这天下午,天色尚早,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陈平安像往常一样,跟家里打了声招呼,便独自一人钻进了后山。 避开村民常走的小径,选了一条更为僻静、草木也更茂盛的路线。 脚步轻快,目光仔细地扫视着路边的植被,希望能有所发现。 不知不觉中,周遭的树木愈发高大,灌木丛也变得浓密起来,遮天蔽日,光线明显暗淡了不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叶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这里,恐怕已经接近浅山与深山的交界地带了。 心里暗自警醒,正寻思着该往回走了。 突然。 前方不远处的密林边缘,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哗啦啦”声响,似乎有什么大型活物在其中穿梭。 紧接着,一声粗重的、带着惊恐和暴躁的哼哧声响起。 陈平安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全身。 这个声音…绝不是兔子野鸡之类的小东西。 来不及细想,几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目光飞速扫过四周,锁定旁边一棵有着粗壮树干的老树。 一个前扑,紧接着侧身翻滚,以一种远超同龄孩童的敏捷和协调性,险之又险地躲藏在了那棵大树之后。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几乎在他藏好身形的下一秒。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如同出膛的炮弹,一头浑身鬃毛倒竖、獠牙外露的巨大黑色野猪,低吼着从灌木丛中猛冲了出来。 看它那慌不择路、双眼赤红的模样,似乎是在躲避什么追赶,或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野猪显然没注意到藏在树后的陈平安,只是凭借着蛮力,疯狂地向前冲撞。 碗口粗细的树枝被它轻易撞断,地面被坚硬的蹄子刨出深深的坑洞,泥土草屑四处飞溅。 那股狂野、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平安紧紧贴着粗糙的树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大气不敢喘一口,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近了。 太近了。 他甚至能闻到野猪身上那股浓烈的腥臊气味。 只要那野猪稍微偏离一点方向,或者掉头回来… 后果不堪设想。 幸好,那头受惊的野猪似乎目标明确,并未在原地过多停留。 一路横冲直撞,很快便消失在了更远处的密林深处,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现场和渐渐远去的哼哧声。 周围,再次恢复了令人心悸的寂静。 确认危险真的远去,陈平安才敢慢慢地松开紧扒着树干的手指。 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粗糙的树皮上,带来一阵冰凉。 缓缓靠着树干滑坐到地上,双腿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刚才那一幕,如同慢镜头般在脑海中回放。 那庞大的身躯,锋利的獠牙,狂暴的力量…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逼近过。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很快被一股更强烈的后怕和无力感所取代。 自己的力量,在这原始而野蛮的自然伟力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不堪一击。 除了依靠反应速度和一点运气躲藏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若是下次运气不好,没能及时躲开呢? 若是遇到的不是受惊的野猪,而是主动攻击的豺狼虎豹呢? 或者… 若是遇到那些比野兽更可怕的人呢? 王二那样的泼皮,虽然现在暂时被唬住了,但他那双贪婪怨毒的眼睛,陈平安从未忘记。 地主陈老爷,在几次三番吃瘪之后,真的会善罢甘休吗?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动用更阴狠的手段。 还有那个在镇上遇到的药铺老板… 以及,未来科举之路上,必然会遇到的形形色色的对手和潜在的威胁。 仅仅依靠智慧和口才,真的足够自保吗? 当阴谋诡计升级为赤裸裸的暴力时,自己这副小身板,又能抵挡得了什么? 不。 不够。 远远不够。 必须拥有更强的力量。 一种能够真正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力量。 可是,力量从何而来? 脑海中的图书馆再次浮现。 意识沉入其中,焦急地搜索着。 “防身术”、“格斗术”、“拳法”、“炼体”… 无数的秘籍、图谱、文字描述涌现出来。 擒拿手、太祖长拳、八卦掌… 金钟罩、铁布衫、易筋经… 琳琅满目,看起来威力无穷。 然而,当陈平安尝试着去理解和模拟时,却发现困难重重。 那些招式图谱,画得再精妙,终究是死的。 其中的发力技巧、身法步法、气血运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绝非照猫画虎就能掌握。 至于那些高深的内功心法、炼体法门,更是如同天书一般。 什么丹田、经脉、周天运转… 没有师父的口传心授和引导,贸然修炼,只怕走火入魔的可能性远大于成功的可能性。 空有宝山,却不得其门而入。 巨大的失落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 难道,自己真的只能依靠科举这条路,慢慢往上爬,用那虚无缥缈的功名和地位来寻求庇护吗? 可这条路同样漫长而艰险,充满了变数。 万一中途夭折,或者最终失败,又该如何? 内心深处,对那种能够真正掌握自身命运、拥有超凡力量的渴望,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如果…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像话本小说里写的那种,能够飞檐走壁、点石成金的奇人异士呢? 如果…能有机缘拜入那样的门下,学得一招半式真正的本领… 哪怕只是强身健体,提升反应速度,也远比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要强得多。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在他心中点燃。 只是… 去哪里寻找这样的机缘呢? 那些传说中的高人,会看得上自己这样一个农家小子吗? 陈平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草屑,望向那幽深莫测的密林方向。 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对科举之外的、另一条道路的深切渴望和…一丝迷茫。 自保之路,看来…并非坦途。 或许,自己应该更留意身边那些“异常”的人或事? 或许,应该更主动地去打探那些关于“奇人异士”的传闻? 对力量的渴望,如同埋下的种子,开始在他心底生根。 这颗种子,未来会将他引向何方? 无人知晓。 但至少现在,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满足于现状了。 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 第47章 以文会友?指点迷津 后山遭遇野猪的惊险,让陈平安心中那根关于“实力”的弦绷得更紧了。 但他也明白,无论是寻找鬼谷先生那样的奇遇,还是按部就班地修炼,都需要时间和机缘,急是急不来的。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稳扎稳打,继续自己的学业和…话本“事业”。 《天仙配》的热度依旧不减,墨韵斋那边催稿也催得勤。 陈平安一边应付着蒙学课业,一边抽空继续完善《天仙配》的后续稿件。 这天下午,刚从蒙学馆回来,正准备坐下写点东西。 院门口却来了一位陌生的访客。 来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硬的旧儒衫,身形单薄,面带几分书卷气,又透着一股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 看到陈平安,年轻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请问…可是陈平安小先生当面?” 声音略带沙哑,语气十分客气。 陈平安打量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学生正是陈平安。足下是…” “晚生姓林,名唤林易,是邻村杏花村的童生。”年轻人连忙自报家门,脸上带着一丝羞赧和…难以掩饰的激动,“冒昧来访,还望小先生海涵。” 杏花村的童生? 陈平安搜索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和最近听到的信息,似乎没什么印象。 “林先生客气了。不知前来有何见教?”陈平安将人让进院子,搬了个小凳子请他坐下。 林易显得更加局促,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晚生…晚生是特意来向小先生请教的。” “请教?”陈平安有些意外。 “正是。”林易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勇气,“晚生…也读了小先生所作的《白蛇传》和《天仙配》话本,惊为天人。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如此引人入胜的故事。”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由衷的赞叹和一丝狂热。 “晚生自幼也喜读杂书,偶尔也曾学着写些不成器的东西,但总觉得…不得其法,写出来的东西干巴巴的,没人爱看。” “看了小先生的话本,晚生才恍然大悟,原来故事还可以这样写。” “所以…晚生今日厚颜前来,是想…是想向小先生请教一二。这…这写故事,可有什么诀窍?如何才能像小先生这般,将人物写得活灵活现,情节写得跌宕起伏?” 说完,一脸期盼地看着陈平安,眼神里充满了对“大神”的崇拜。 陈平安听明白了。 这位林易,是个不得志的文学爱好者,看了自己的话本,深受启发,特意跑来“取经”的。 看着他那诚恳而热切的眼神,以及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陈平安大概能猜到他的处境。 多半也是个家境贫寒,想靠读书改变命运,却屡试不第,偶然间看到通俗话本似乎也能“挣钱”,便动了心思,想走这条“旁门左道”试试。 对于这种人,陈平安谈不上反感,甚至还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至少,他不是像孙童生那样来挑衅的,也不是像那些远房亲戚一样来占便宜的。 态度很诚恳,目的也明确。 略作思索,陈平安心里有了计较。 直接敝帚自珍,将其拒之门外?似乎没必要,也显得自己小气。 倾囊相授?那更不可能。图书馆里的那些文学理论,拿到这个时代来说,太过惊世骇俗。 不如…就以“共同探讨”的名义,点拨他几句,结个善缘。 顺便,也可以通过他,了解一下县里其他读书人的情况,特别是那些同样在科举路上挣扎的寒门子弟的现状。 “林先生言重了。”陈平安脸上露出谦和的笑容,“学生不过是胡乱涂鸦,侥幸得了些虚名,哪里谈得上什么诀窍。‘请教’二字,更是愧不敢当。若林先生不嫌弃,咱们倒可以…共同探讨一二。” 姿态放得很低,给足了对方面子。 林易闻言大喜过望,连连道:“小先生过谦了。能得小先生指点一二,晚生已是感激不尽。” “那…林先生觉得,自己的文章,主要问题出在哪里呢?”陈平安引导着话题。 林易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晚生觉得…自己写的人物,总是…干巴巴的,不够生动。情节呢,也平铺直叙,没什么起伏波澜。” 这是很多初学者的通病。 陈平安心里有数,结合图书馆里关于“人物塑造”和“情节结构”的基础理论,开始用一种浅显易懂的方式进行“点拨”。 “林先生觉得人物干巴巴,或许…是因为我们只写了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却没写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说?” “所谓‘知其然,亦要知其所以然’。一个人物,他的出身背景、性格经历、内心欲求,都会影响他的言行举止。咱们在下笔之前,不妨先问问自己,这个人物,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要什么?他害怕什么?把他这些‘里子’想透了,那他的‘面子’(言行举止)自然就立起来了,也就活了。” 这番话,其实是现代编剧理论里“人物小传”和“核心动机”的简化版,但用儒家“知行合一”、“格物致知”的道理包装一下,听起来也颇有几分道理。 林易听得连连点头,眼中露出茅塞顿开的光芒:“对对对。小先生所言极是。晚生以前只顾着编排情节,却忽略了人物的根子。受教了,受教了。” “至于情节平铺直叙嘛…”陈平安继续说道,“或许可以试试…制造一些‘冲突’和‘转折’?” “冲突?转折?”林易不解。 “嗯。比如,主角想要达成一个目标,总不能让他轻轻松松就成功了?得给他设置点障碍,让他遇到些困难,甚至…让他失败几次。” “这个障碍,可以是外部的敌人,也可以是内心的挣扎。有了冲突,故事才会有张力。” “转折呢,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在读者以为故事要往东走的时候,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他惊呼一声‘原来如此’。这样,故事才不会显得寡淡无味。” 这又是现代叙事理论里“矛盾冲突”、“设置悬念”、“反转”等技巧的通俗化解释。 陈平安结合《白蛇传》和《天仙配》里的具体情节,简单举了几个例子。 比如白素贞与法海的冲突,董安卖身葬父的困境,水漫金山的转折等等。 林易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原来…故事还可以这么写。 困扰了他许久的难题,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解决的方向。 “小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林易激动地站起身,对着陈平安深深一揖,“晚生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先生之才,远非晚生所能及也。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用得着晚生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态度极其诚恳,感激涕零。 陈平安连忙扶起他:“林先生不必如此。你我皆是爱文之人,互相探讨罢了。算不得什么指点。” 又与林易闲聊了几句,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些县里读书人的情况。 比如县学里有哪些出名的才子,今年的县试大概有多少人参加,竞争态势如何,以及…有没有其他像林易这样,对通俗话本感兴趣,或者试图以此谋生的读书人。 林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平安。 通过这次交谈,陈平安不仅收获了一个对自己感恩戴德的“粉丝”,也对本地士林的现状和科举的竞争环境,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送走了感激涕零的林易。 陈平安站在院子里,若有所思。 这件事,很快就在小范围内传开了。 有人称赞陈平安小小年纪便有大家风范,不吝赐教,乐于助人。 也有人依旧抱着老观念,讥讽他“不务正业”,整日里与那些写“小说家言”的人为伍,失了读书人的身份。 对于这些赞誉或非议,陈平安已经能够做到心如止水,不置可否了。 名声是双刃剑,有人捧你,就有人踩你。 关键在于,自身的实力是否足够强大,能够支撑起这份名声,抵御住随之而来的风雨。 至于那位林易书生,未来是会成为自己的助力,还是因为某些原因变成对手? 现在还不好说。 人心难测。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少目前看来,结下这份善缘,总归不是坏事。 而自己在士林中的初步形象,大概就是…一个才华横溢、略显神秘、特立独行,但似乎还算“乐于助人”的“神童”。 这个形象,有利有弊。 如何利用好其中的“利”,规避其中的“弊”,将是他未来需要不断学习和实践的课题。 第48章 恒产渐增,开源之思 日子在读书、写书、以及偶尔应对乡里琐事中平稳度过。 陈家新买的几亩田地,也在陈山和李秀的辛勤耕耘下,渐渐焕发出新的生机。 尤其是那几亩原本贫瘠的薄田,在陈平安有意无意的“指点”下,变化最为明显。 “爹,娘,我从一本古农书上看到说啊…” 晚饭桌上,陈平安又开始了他的“知识普及”,当然,依旧是托名于虚无缥缈的“古农书”。 “书上说,种地不能光靠力气,还得讲究方法。比如这选种,就得挑那些长得最饱满、最壮实的穗子留下来做种子,这样来年长出来的苗才能更壮实。” 这是最基础的简单育种概念。 “还有这施肥,也不能光用草木灰。咱们家烧完灶膛的灰,还有鸡粪、人畜粪便,沤熟了都是好肥料。不同的地,不同的庄稼,得用不同的肥,还得看时节…” 将图书馆里关于堆肥、合理施肥的知识,用最朴素的语言解释出来。 “还有这浇水,也不是越多越好。得看天时,看地湿,看苗情…” 陈山和李秀起初是将信将疑,毕竟祖祖辈辈都是这么种地的,一个孩子能懂什么? 但想到儿子之前的种种“神奇”表现,加上他说得头头是道,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们按照陈平安的“建议”,在自家田里做了一些尝试。 没想到,效果竟然出奇地好。 同样的地,同样的年景,陈家田里的庄稼长势明显比别家要好上一截。 到了秋收时节,粮食产量实实在在地提升了一两成。 虽然提升不算惊天动地,但对靠天吃饭的农家来说,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陈山和李秀对儿子彻底服气了,心里那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只觉得自家平安,真是老天爷赐下来的宝贝疙瘩,不仅会读书写字,连种地都懂这么多。 陈平安看着粮仓里渐渐堆满的粮食,心里也松了口气。 农业是根本,保证了家里的口粮,才能让他更安心地去做其他事情。 然而,光靠农业和那日益受到关注(也意味着风险增加)的话本收入,似乎还不够。 话本的收入受市场波动影响大,而且名声太盛,难免引人觊觎或非议。 农业收入稳定,但增长缓慢,且受天时地利影响巨大。 有没有…更稳定、更长远,也更…符合自己“读书人”身份的财源呢? 陈平安开始思考新的“开源”之路。 目光首先投向了镇上的手工业。 纺织?榨油?酿酒? 这些行业,在这个时代虽然有一定发展,但大多是小作坊模式,投入大,见效慢,而且技术含量相对固定,自己这个外行很难插手,更别说利用图书馆知识进行“降维打击”了(比如弄个蒸汽机出来?那纯属找死)。 更重要的是,一个读书人,整日里跟油、布、酒打交道,也容易被人诟病“不务正业”、“与民争利”。 思来想去,似乎还是得从自己熟悉的领域入手。 文化相关的产业。 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这是读书人的必需品,市场需求稳定,而且与自己的身份也算契合。 如果能在这方面做点文章… 改良造纸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他否定了。 造纸术在古代是重要的技术,往往受到官府的严格管控。 贸然拿出超越时代的技术,风险太大,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改良墨锭? 图书馆里关于制墨的记载不少,从最基础的松烟墨,到各种加入名贵药材、香料的贡墨、御墨,工艺流程、配方比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大夏朝目前市面上流通的墨,品质参差不齐。 墨韵斋卖的那种劣质墨锭,烟熏火燎,干涩难用。 文渊阁里的好墨,价格又极其昂贵,普通读书人根本用不起。 如果自己能利用图书馆的知识,制作出一种品质尚可、价格适中的墨锭… 市场前景应该不错。 而且,制墨相对来说,技术门槛不算太高(相比造纸),需要的材料(如松木、桐油、少量胶和香料)也比较容易获取。 风险相对可控。 这个想法,似乎可行。 陈平安将目光锁定在了“制墨”上。 当然,他不可能自己亲自去烧松烟、和墨泥。 还是得找人合作。 但在这之前,他需要先进行一些小范围的尝试,验证图书馆知识的可行性,并找到适合当前条件的、最优化的配方和工艺。 于是乎,接下来的日子里,陈平安除了读书、写话本,又多了一项“秘密”活动。 他开始留意收集制墨所需的各种材料。 去后山捡拾特定的松木枝(用于烧取松烟)。 托父亲去镇上购买少量的桐油、骨胶。 甚至…他还尝试着从一些常见植物中提取天然香料或色素(图书馆植物学知识)。 然后,趁着夜深人静,或者躲在自家柴房的角落里,偷偷进行一些小规模的实验。 点燃松枝,收集那黑色的烟灰。 按照图书馆记载的比例,将松烟、骨胶、清水混合,反复捶打、揉捏。 尝试加入不同的香料或药材(比如少量冰片,有防腐增香之效),观察其对墨质的影响。 这个过程,自然是充满了失败和狼狈。 不是烟灰收得不够细,就是胶的比例不对,要么就是火候掌握不好。 弄得自己常常一身乌黑,满手墨污,还差点把柴房给点着了。 李秀看到儿子身上脸上经常沾着黑灰,好奇地问过几次。 陈平安都以“练习书法,不小心弄脏了”或者“帮先生研墨”等理由搪塞过去。 父母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往深处想。 然而,他这些“不务正业”的举动,却没能逃过方敬儒先生的眼睛。 方先生虽然年老,但心思缜密。 他发现自己这位得意门生,最近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 身上偶尔会带着一股淡淡的烟火味。 手指缝里,也时常残留着难以洗净的墨渍(比正常写字留下的更重)。 联想到之前陈平安写话本、以及对各种“杂学”的好奇。 方先生心里那份担忧又冒了出来。 这孩子…该不会又在鼓捣什么“奇技淫巧”? 这眼看着就要准备县试了(虽然还有段时间),正是需要收心养性、专心学问的时候。 可不能再让他分心了。 找了个机会,方先生又一次将陈平安留下。 “平安。”老先生看着他,目光严肃,“老夫看你近日似乎…心神不属。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还是…又在琢磨那些‘无用’之事?”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提醒和敲打。 陈平安知道瞒不过老师的眼睛,也不敢完全撒谎。 只能半真半假地解释:“回先生,学生不敢。只是…学生近日练习书法,总觉得市面上的墨锭要么太贵,要么质次难用。便…便想着,能不能自己试着做一点,或许…能省些笔墨钱。” 将动机归结为“省钱”和“为了更好地练字”,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方先生听了,眉头依旧没有舒展。 “胡闹。”老先生斥道,“制墨乃是墨工之事,岂是读书人该做的?你有这闲工夫,为何不用在揣摩经义、练习策论上?” “圣人云,‘君子不器’。读书人当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岂能将心思耗费在此等末流技艺之上?速速收了你那些心思,将精力放回正途上来。” 态度严厉,不容置疑。 陈平安知道,在老师这种传统文人看来,自己这种行为确实是“离经叛道”了。 “是。先生教训的是。学生知错了。”立刻躬身认错,态度诚恳。 至于心里怎么想,那就另当别论了。 方先生见他认错态度良好,脸色稍缓,又语重心长地劝了几句,无非是珍惜光阴、专心向学之类的话。 陈平安一一恭敬应下。 离开了蒙学馆,走在回家的路上。 陈平安心里却在想:君子不器?固步自封罢了。 若非这些所谓的“末流技艺”,自己和家人恐怕早已饿死或被逼死了。 老师的教诲,不能不听。 但自己的路,还得自己走。 制墨的尝试,不会停止。 只是…需要做得更加隐蔽,不能再让老师察觉了。 同时,也得在学业上表现得更加优异,才能让老师放心,也才能堵住那些可能的非议。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要更忙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加快了脚步。 那条通往成功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而他,早已做好了披荆斩棘的准备。 第49章 良师苦心,学问深究 上次关于“制墨”的谈话之后,方敬儒先生对陈平安的关注更加密切了。 老先生心里始终存着一个念头:必须将这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彻底引回到科举的正途上来,不能让他因为那些“旁门左道”而耽误了锦绣前程。 如何引导呢? 仅仅是口头劝诫,效果似乎有限。 这孩子主意正得很,表面恭敬,内里未必真听进去了。 思来想去,方先生决定采取一种更“釜底抽薪”的办法。 用圣贤学问本身的博大精深,来“镇住”他。 让他明白,真正的学问浩如烟海,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得其万一,根本没有精力再去分心他顾。 于是,从那天起,方先生给陈平安布置的课业,难度陡然提升。 不再是基础的蒙学内容,也不再是按部就班的四书讲解。 而是直接抛出一些经义中极难理解、历代大儒都争论不休的“微言大义”。 比如,《春秋》笔法。 “平安,你看《春秋》记载‘僖公二十八年,天王狩于河阳’。此事,左氏传如何记述?公羊、榖梁二传又有何不同解说?孔圣人如此下笔,其褒贬之意何在?你且细细说来。” 这个问题涉及《春秋》三传的异同,以及孔子作《春秋》的“书法”原则,极其考验考生的经学功底和思辨能力。 又比如,理学心性之辨。 “程朱理学,主张‘性即理’。陆王心学,则言‘心即理’。二者看似对立,实则皆发于圣人之道。你以为,此二者之异同关键何在?于我辈修身治学,又有何借鉴意义?” 这个问题更是深入到了宋明理学的核心争论,通常是更高层次科举考试才会涉及的内容。 方先生抛出这些难题,目的很明确。 就是要让陈平安知难而退。 让他明白,圣贤学问高深莫测,远非他现在这点小聪明所能完全驾驭。 让他感受到学海无涯的压力,从而收敛心神,不敢再轻易分心去搞那些“杂学”。 然而,结果却完全出乎了方先生的意料。 面对这些连许多老秀才都未必能说明白的难题,陈平安非但没有丝毫畏难之色,反而像是找到了新的乐趣,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每当方先生抛出一个难题,只见陈平安眉头微蹙,略作沉吟(当然,脑海里的图书馆早已开始高速运转)。 片刻之后,便能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地给出自己的解答。 关于《春秋》笔法,不仅能准确说出三传的记载差异,更能结合当时的政治背景和后世评价,分析出孔子下笔褒贬的不同侧重,甚至能提出几种不同的解读可能性。 关于程朱陆王之争,更是如数家珍,不仅能清晰辨析两派观点的核心差异(格物致知 vs 致良知),还能追溯其思想源流,分析其利弊得失,甚至尝试着提出一种调和折中的看法(当然是以请教的口吻)。 他的回答,往往不止于解释字面意思,更能深入挖掘其背后的思想内涵、历史背景、以及不同流派的观点碰撞。 其知识的广度、理解的深度、思维的敏捷度,都远远超出了方先生的想象。 甚至… 有时陈平安在阐述自己观点时,提出的某些新颖角度或独特见解,连方敬儒这位浸淫经学数十年的老学究,都闻所未闻,需要反复琢磨,甚至能从中获得新的启发。 “先生,关于‘天理人欲’之辨,学生以为,‘人欲’未必全然是恶。如饮食男女,乃天性使然,若能合乎‘礼’,便不失为‘天理’之体现。关键在于如何‘节制’,而非一味‘灭绝’。不知学生此见,是否过于浅薄?” 这种观点,在当时“存天理,灭人欲”的主流思潮下,显得颇为“大胆”,却又隐隐契合了儒家某些更早期的、更人性化的思想。 方敬儒听了,往往会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和思考。 一开始的震惊,渐渐变成了麻木。 再后来,则是一种近乎“认命”的叹服。 妖孽。 这孩子,根本不是什么璞玉。 他就是个妖孽。 一个披着孩童外衣、脑子里却装着不知多少经纶的妖孽。 自己这点浅薄的学问,在他面前,简直不够看。 还想用难题镇住他? 简直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罢了罢了。 方敬儒彻底放弃了用学问“压服”陈平安的念头。 也基本默认了这孩子偶尔“不务正业”的事实。 或许,天才的道路,本就与常人不同。 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至于他将来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于是,方先生不再刻意用难题去“刁难”陈平安。 而是真正将他视为一个可以平等交流、教学相长的对象。 讲解经义时,不再是单向灌输,而是鼓励他提出自己的看法。 遇到疑难之处,也会坦诚地与他讨论,听取他的意见。 甚至,在批改陈平安的八股文习作时,方先生有时会觉得,自己不是在指导学生,反倒像是在品读一篇虽然稚嫩、却已初具大家风范的佳作。 师生二人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融洽和谐的阶段。 亦师,亦友。 在这种独特的学习氛围下,陈平安的学问根基愈发扎实。 不仅仅是对儒家经典的理解更加深入透彻。 更重要的是,他学会了如何在古代的语境下,运用图书馆的知识,进行独立的思考和表达。 学会了如何在遵循规则(如八股格式)的同时,又能巧妙地融入自己的见解和风格。 这种能力,对他未来参加科举考试,乃至踏入仕途,都将是至关重要的。 当然,他也更加注意在老师面前“藏拙”。 不再轻易抛出那些过于“惊世骇俗”的观点。 回答问题时,也更加注重引经据典,将自己的想法包装得更符合“圣贤之道”。 方先生态度的转变,对他未来的发展无疑是极为有利的。 这意味着他可以更自由地安排自己的学习时间和内容,不必再过多担心老师的质疑和干涉。 也意味着,他与这位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师之间,建立起了更深厚、更稳固的情感连接。 这在这个人情社会里,同样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只是,陈平安那远超年龄的学识和“超前”的见解,真的能一直隐藏下去吗? 随着他未来接触到更高层次的学者和官员,这份“异常”会不会引来更深的探究和怀疑? 图书馆这个秘密,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既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他最深的隐忧。 如何把握其中的平衡,将是他一生都需要面对的课题。 但至少现在,在家乡这片小小的天地里,他已经初步赢得了老师的信任和尊重,为未来的腾飞,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第50章 回首,前路迢迢 寒风卷起枯叶,在院子里打着旋儿。 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预示着一场冬雪或许即将到来。 年关将近,村子里也渐渐染上了一丝萧瑟和…期待的气息。 陈平安站在自家新翻修的屋檐下,望着眼前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 距离那场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紫禁城大火,似乎已经过去快3年了。 回首望去,这些经历,简直比他前世几十年都要波澜壮阔。 从最初醒来时的茫然、恐惧、挣扎求生,到后来利用图书馆知识初觅生机,智斗恶邻,巧计赚钱。 再到进入蒙学,舌战顽童,诗惊四邻,一步步崭露头角。 每一次化险为夷,每一次看似“侥幸”的成功,背后都凝聚着他成年人的灵魂智慧和图书馆这个巨大金手指的支撑,当然,也少不了自身的努力和一点点运气。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虽然朴素但已不再有补丁的棉袍,感受着脚下新鞋的温暖。 再看看身后那座虽然依旧简陋、却已不再四壁漏风,甚至添置了些许新家具的家。 院子里,母亲李秀正在晾晒着准备过年的腊肉(自家腌制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父亲陈山则在角落里修理着农具,动作沉稳有力,眉宇间的愁苦早已被生活的希望所取代。 生存的危机,算是彻底解除了。 依靠话本的持续收入和改良农耕带来的增产,家里的经济状况也日益好转,甚至略有盈余,初步实现了经济独立。 那个如同噩梦般缠绕的陈屠户的债务,也已还清大半,不再是燃眉之急。 村里的泼皮王二,被几次敲打和“超自然”警告后,彻底老实了,轻易不敢再来招惹。 地主陈老爷,在几次暗中使绊不成、反被舆论敲打后,也暂时偃旗息鼓,至少表面上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 恶邻的威胁,基本解除。 学业上,得到了方敬儒先生的倾囊相授,经义基础日益扎实,对科举应试之道也有了初步了解。 “神童”之名加上“诗才”光环,让他在乡里乃至镇上都薄有声名,赢得了一定的社会尊重。 身边,也有了真正关心他的人。 父母的慈爱,老师的期盼,还有…柳柔柔那份纯粹而温暖的情谊。 这一切,都让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异乡客,而是真正在这个时代扎下了根。 盘点着这些收获,陈平安心中充满了感慨和一丝…淡淡的成就感。 然而,短暂的回顾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更深的清醒和紧迫感。 这一切,真的稳固吗? 经济上,话本收入能持续多久?刘掌柜的贪婪和潜在的竞争威胁始终存在。 农业收入更是靠天吃饭。所谓的“家业初兴”,根基其实还很薄弱。 环境上,王二和陈老爷只是暂时蛰伏,如同潜伏的毒蛇,一旦有机会,必然会反扑。 更别说未来可能遇到的更强大、更阴险的敌人。 学业上,自己目前这点成就,放在整个大夏王朝的科举体系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前路漫漫,每一步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所谓的“神童”之名,是助力,但也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引来更多的审视和打压。 自身实力上,图书馆是最大底牌,但其秘密必须死守,使用也受限制。 还有…与柳柔柔的未来。 那份看似美好的约定,能否抵挡住未来巨大的身份差距和社会压力?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陈平安: 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开始。 真正的挑战,还远未到来。 他眺望着远处青溪县城的方向,那里,将是他踏上科举之路的第一站。 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第一桶金已经到手,薄有声名也已积累。 接下来,是时候真正踏上那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路了。 只有通过科举,获得功名,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和更多的资源,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保护好身边的人,也才能…去探寻这个世界更多的秘密。 内心深处,对这个时代,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清晰的规划。 不再迷茫,不再犹豫。 只有无畏的勇气和坚定的决心。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远处山林深处那清冽而神秘的气息。 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片土地的真实。 他陈平安的“神童”之路,将如何续写? 他能否在科举的独木桥上披荆斩棘? 能否守护住心中的秘密和珍视的情感? 能否最终揭开这个世界的神秘面纱? 一切,都将在新的篇章中,缓缓展开。 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整理好行装,磨砺好心志。 等待着,那一声宣告科举之路正式开启的钟鸣。 等待着,那一场注定不凡的县试。 第51章 鹅声再起,乡野传唱 年关的喧嚣渐渐远去,小河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冰雪消融,田埂上的积雪化作涓涓细流,滋润着沉睡了一冬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早春特有的、湿润而清冽的气息。 陈平安结束了短暂的休整和内心的盘点,再次背起小书包,踏入了方敬儒先生的蒙学馆。 与之前相比,此刻的心境已然不同。 目标更加明确——县试。 方向更加清晰——科举正途为主,积蓄力量为辅。 心态也更加沉稳——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 蒙学馆里的课业依旧。 方先生见他经历了一个年假的“沉淀”,不仅没有丝毫懈怠,反而眼神更加专注,学习也愈发刻苦,心中甚是欣慰。 这日,方先生正讲解到《诗经》中的《关雎》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老先生摇头晃脑,用带着韵律的腔调吟诵着。 “此篇乃《风》之始,言后妃之德也。以雎鸠之和鸣,兴淑女之匹配君子…” 讲解完诗经大意,方先生又引申开来,谈及诗歌的“兴、观、群、怨”之用,强调观察事物、体悟情感对于读书作文的重要性。 “譬如,”老先生的目光扫过堂下,最后落在陈平安身上,“陈平安那首《咏鹅》诗,便是观物有感,自然流露。” 再次提起《咏鹅》,方先生的脸上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欣赏。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短短二十字,将白鹅嬉水之态描摹得何等生动,何等传神。此等佳句,便是‘兴于观’,‘感于物’的最好例证啊。” 听到先生再次公开夸赞陈平安,其他学童们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 陈富贵则撇了撇嘴,低下头去,眼不见为净。 陈平安则起身,恭敬地应道:“先生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非是谬赞。”方先生摆摆手,似乎是触动了心弦,来了兴致,“此诗浑然天成,老夫也甚是喜爱。只可惜当日未能录下,实为憾事。” 说着,竟真的站起身,走到自己的书桌旁。 在学童们惊讶的目光中,老先生从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方看起来颇为名贵的端砚,一块油光发亮的徽墨,还有一叠质地细腻的宣纸。 这些,显然是他平日里轻易不用的珍藏之物。 亲自研墨,调试墨色。 动作庄重而虔诚,仿佛在进行某种重要的仪式。 “先生这是要做什么?”有学童忍不住小声嘀咕。 “看样子…是要写字?” 只见方先生铺好宣纸,拿起一支崭新的紫毫笔,略一沉吟,笔尖便饱蘸浓墨,落于纸上。 写的,正是那首《咏鹅》。 “鹅,鹅,鹅…” 老先生的字,功底深厚,笔力遒劲,带着一股文人的风骨。 与陈平安那稚嫩的“涂鸦”相比,自然是天壤之别。 但此刻,他却写得异常认真,仿佛在誊抄什么传世名篇一般。 学童们都屏住了呼吸,安静地看着。 他们或许不懂书法的好坏,但能感受到先生此刻那份发自内心的郑重和…喜爱。 一首二十字的小诗,很快便誊抄完毕。 方先生放下笔,举起那张宣纸,仔细端详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嗯。好诗,还需好字相配。如此,方不负其天成之趣。” 又小心翼翼地将墨迹吹干,如同对待珍宝般将其卷起收好。 这一幕,对在场的学童们来说,无疑是极具冲击力的。 连先生都如此珍视陈平安作的诗,亲自用最好的纸笔誊抄下来。 可见这首诗,是真的好。 陈平安,是真的厉害。 放学之后,这个“先生亲笔誊抄《咏鹅》”的见闻,又成了孩子们回家后新的谈资。 一时间,《咏鹅》这首原本就在乡间流传的小诗,热度再次被点燃。 这一次,不仅仅是孩子们在念,连大人们也开始真正重视起来。 “听说了吗?方先生都亲自把平安那首诗写下来收着呢。” “真的假的?那可是读书人看重的东西。” “看来平安这娃儿,是真的有大才啊。以后指定错不了。” “咱们村,这是要出个大人物了。” 村民们看陈家的眼神,更加不同了。 羡慕、敬佩,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巴结。 陈平安“神童”之名,在“会讲故事”之后,因为这首《咏鹅》以及方先生的“认证”,又牢牢地添上了一个含金量更高的标签——“诗才”。 名声,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陈山和李秀走在村里,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或真或假的恭维和羡慕,心里自然是无比骄傲和自豪。 但夜深人静时,李秀还是会忍不住向丈夫念叨:“当家的,平安这名声…是不是太大了点?我这心里头…总觉得有点慌。” 陈山嗒着烟袋,眉头也微微皱着:“是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就是这个道理。可…这也是孩子有出息的表现啊。咱们总不能拦着不让他上进?” “那倒不是…”李秀叹了口气,“就是担心…招人嫉恨。你看那陈富贵家…” “哼。”陈山冷哼一声,“他家现在也蹦跶不起来了。再说,平安现在也是读书人了,将来还要考功名呢。谁敢轻易动他?” 话虽如此,但那份潜在的担忧,依旧萦绕在夫妻俩心头。 而方敬儒先生,在彻底认可了陈平安的天赋之后,对他的关注和投入也达到了顶峰。 课堂内外,都将他视为重点培养对象。 不仅在经义讲解上更加深入,还开始系统地传授诗词格律、作文法门等更高深的知识。 对他的要求,也变得更加严格。 期望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切,陈平安都感受得到。 老师的厚爱,父母的期盼,乡邻的关注… 这些都是动力,但也同样是压力。 盛名之下,他必须更加努力,更加谨慎。 而蒙学馆里,陈富贵等人看着陈平安愈发“得宠”,心中的嫉妒和不甘也越发浓烈。 虽然暂时不敢再明着挑衅,但私下里的议论和怨言却从未停止。 “哼,不就是运气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先生也真是偏心,什么好东西都向着他。” 怨恨的种子,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机会。 诗名鹊起,究竟是福是祸? 这份突如其来的、远超年龄的才名,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机遇?比如…来自县城更高层面的关注? 又会带来怎样的挑战?比如…更深的嫉妒和更阴险的算计? 陈平安站在自家院中,望着天边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眼神深邃。 未来的路,还很长。 第52章 课堂风波,智对顽童 《咏鹅》带来的赞誉如同温暖的春风,吹拂着陈平安,也让他成了蒙学馆里当之无愧的焦点。 方敬儒先生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在他身上停留更久,提问的次数也愈发频繁。 其他学童看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嫉妒或不服,渐渐变成了混合着敬佩和好奇的复杂情绪。 唯独一人,看向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碴子,愈发冰冷怨毒。 那便是陈富贵。 自从上次作诗被比下去,又在课堂问答中被陈平安反将一军后,这位地主家的独子便将陈平安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穷小子,能得到先生的青睐,能得到所有人的关注。 凭什么自己这个家境优越、本该是众人中心的小少爷,反倒成了他的陪衬。 不甘、嫉妒、怨恨,如同毒藤般在陈富贵幼小的心灵里疯狂滋长。 看着陈平安那副平静淡然、似乎对一切赞誉都毫不在意的模样,陈富贵心里的火气更是无处发泄。 必须让他出丑。 必须让所有人看看,这个所谓的“神童”,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家伙。 阴暗的念头在心底盘旋,陈富贵开始暗中串联平日里跟着自己的那两个小跟班。 “喂,明天上课的时候,等那姓陈的背书,咱们就这样…” 角落里,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低声密谋着。 第二天,蒙学馆的课堂上。 方先生正在讲解《论语》的篇章。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此乃《学而》篇开篇之语,亦是圣人教导我辈为学处世之根本…” 老先生讲得深入浅出,声音抑扬顿挫。 下面的学童们大多听得认真,只有陈富贵和他那两个同伴,眼神闪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讲解完毕,便是例行的检查背诵环节。 方先生随意点了几个学童的名字。 有的背得磕磕绊绊,有的则相对流利。 终于,目光落在了陈平安身上。 “陈平安,你来背诵方才讲解的这一段。” “是,先生。”陈平安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就在此时。 坐在前排的陈富贵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咳嗽:“咳咳咳。” 声音又大又突兀,故意打断课堂的安静。 紧接着,他旁边的两个跟班也跟着“不小心”地弄掉了桌上的砚台,“哐当”一声,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又有人“不小心”碰掉了书本,发出一阵哗啦的响声。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课堂变得有些混乱。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故意的。 目标,直指正在准备背诵的陈平安。 想用这种方式打扰他,让他分心,让他出错,让他当众出丑。 方先生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并未立刻发作,只是看着陈平安,想看他如何应对。 陈平安站在那里,小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仿佛周围的混乱与他无关。 目光清澈,直视前方,没有理会那些拙劣的干扰。 等到那阵混乱稍稍平息。 清朗的童音响起,不疾不徐,字正腔圆: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声音稳定,节奏平缓,没有丝毫被打扰的迹象。 甚至,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度。 fwlessly (完美无瑕地) 地将整段背诵完毕,一字不差,连语气都模仿得恰到好处。 屋子里一片寂静。 那些原本想看好戏的学童,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陈富贵和他那两个跟班,更是愣住了,没想到自己的干扰竟然毫无效果。 方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了点头:“嗯,不错。坐下。” 随后,目光转向陈富贵:“陈富贵,你来背。” 陈富贵没想到先生会立刻点他的名,有些措手不及。 加上刚才的干扰计划失败,心里本就有些慌乱。 站起身来,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始背诵:“子…子曰…学…学而…” 声音干涩,磕磕巴巴。 背到后面,更是错漏百出,将“说乎”念成了“悦乎”,又把“人不知而不愠”给忘了半句。 引得下面一阵低低的窃笑声。 就在陈富贵涨红了脸,几乎要背不下去的时候。 陈平安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语调。 “富贵兄,方才先生讲解时,似乎说过,‘说’通‘悦’,但此处用‘说’字,更能体现内心之喜悦,并非简单的‘高兴’。还有,‘人不知而不愠’的‘愠’字,是恼怒、怨恨的意思,富贵兄似乎…漏了几个字呢。”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指出了陈富贵背诵中的两处明显错误。 没有指责,没有嘲讽,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陈富贵难堪。 这等于是当众宣布,你不仅背错了,连刚才先生讲的都没听进去。 “我…我…”陈富贵被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怒。 恼羞成怒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指着陈平安就嚷嚷起来:“你…你得意什么。不就是会背几句书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作诗也是运气好,瞎诌了几句歪诗罢了。” 终于撕破了脸皮,开始进行人身攻击。 将陈平安的才华归结为“运气”,贬低《咏鹅》为“歪诗”。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最无力的反击方式了。 然而,面对这气急败坏的挑衅。 陈平安依旧没有动怒,小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天真”的好奇。 歪了歪脑袋,看着陈富贵,用一种极其无辜的语气反问道: “哦?富贵兄觉得我那首是‘歪诗’?觉得作诗很容易,只是运气好?” “那…”笑容变得更加纯良,眼神却带着一丝狡黠,“既然如此容易,不如…富贵兄你也当场作一首‘歪诗’让大家听听?也让我们开开眼界,看看运气来了,是怎么作出诗来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用你自己的话,来堵你的嘴。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话一出,整个蒙学馆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堂大笑。 连几个平日里和陈富贵交好的孩子,都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陈富贵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彻底噎住了。 让他作诗? 还是当场作? 别说歪诗了,他连打油诗都憋不出一句。 站在那里,张口结舌,脸涨得像猪肝一样,手指着陈平安,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窘迫。 难堪。 无地自容。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如同无数根细针,刺得他浑身难受。 最终,这位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小霸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推开面前的桌子,哭着跑出了蒙学馆。 留下身后一片更加响亮的哄笑声。 窗外,方敬儒先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默默地摇了摇头。 对于陈富贵今天的行为,他自然是十分不悦。 小小年纪,心思不正,嫉贤妒能,还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干扰课堂,实非读书人所为。 但对于陈平安最后那番应对… 老先生心里却又升起一丝隐忧。 这孩子,太聪明了,也…太锐利了。 言语之间,看似温和无害,实则暗藏机锋,字字诛心。 虽未恶语相向,却能杀人于无形。 这份机敏和口才,用在正途自然是好。 可若是将来… 唉。 过刚易折啊。 看来,对这孩子的教导,不仅仅要传授学问,更要磨练心性,教他懂得“藏锋”之道才行。 而此刻的陈平安,看着陈富贵哭着跑开的背影,心里没有半分得意。 只是默默地想:对付这种低智商的对手,果然还是智力碾压最有效,也最省力。 至于他会不会回家告状,引来他那个地主老爹的介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自己如今,也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只是,这蒙学馆里的日子,怕是不会再那么平静了。 第53章 良师深意,再试璞玉 课堂上智对陈富贵的风波,并未在蒙学馆里掀起太大的波澜。 陈富贵哭着跑回家后,或许是真的被打击到了,或许是被家里人训斥了,接连几天都没来上学。 其他学童对陈平安的态度则更加敬畏,再没人敢轻易上前挑衅。 陈平安乐得清静,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学业之中。 方敬儒先生看在眼里,心里却并未完全放下。 陈平安展现出的才华,尤其是那惊人的记忆力和远超年龄的理解力,固然令他惊喜。 但同时,一丝隐忧也悄然滋生。 这孩子…会不会只是记性太好,擅长背诵和模仿,而缺乏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对圣贤道理的理解和认同? 毕竟,他年纪太小了。 而且,之前还沉迷于编写那些市井话本。 读书人,尤其是将来要走科举之路的读书人,光有才华是不够的。 德行,心性,对儒家伦理的认知,才是根本。 若是根子不正,才华越高,将来为祸越大。 不行,必须得再试探试探,看看这块璞玉的内里,究竟是何成色。 于是,在接下来的教学中,方先生悄然改变了策略。 讲解经义时,不再仅仅满足于字词的解释和句意的疏通。 而是开始有意地,抛出一些更深层次的、涉及道德困境和伦理思辨的问题。 这些问题,往往没有标准答案,更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实想法和价值取向。 这天,讲到《论语》中关于“孝”的篇章。 方先生讲完“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这一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解释。 而是目光扫过堂下,最后落在陈平安身上。 “平安。” “学生在。”陈平安起身。 “你来说说,孔圣人此言,何解?为何‘父子相隐’,便是‘直’(正直)呢?”方先生缓缓问道。 这个问题,历来就存在争议。 涉及到“亲情伦理”与“社会公义”之间的冲突,如何把握其中的平衡,非常考验智慧。 陈平安略一沉吟。 脑海中,图书馆里关于这一论题的各种解读、争论、案例,瞬间涌现。 结合自己的理解,斟酌着开口: “回先生。学生以为,圣人此言,并非鼓励包庇罪行,罔顾法纪。” 先定下基调,避免陷入“为亲情不顾一切”的误区。 “而是强调,人伦孝悌,乃是维系社会秩序之根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而后方能家齐、国治、天下平。” “父子之间,若因小过或无心之失便互相揭发,置亲情于不顾,虽看似‘大义灭亲’,实则伤及人伦根本,破坏社会基石,其害更大。” “故而,圣人认为,在不涉及重大罪恶、不危及社稷根本的前提下,父子之间基于亲情的相互体谅和…某种程度的‘隐’,更符合人情常理,也更接近于‘中庸’之道,此所谓‘直在其中’。”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既解释了“相隐”的合理性(维护人伦),又限定了其范围(非重大罪恶),还将其上升到了“中庸”的高度。 方先生听得连连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嗯。解得甚好。能看到‘人伦根本’与‘社会公义’之辨,且知晓‘中庸’之道,殊为不易。” 稍作停顿,老先生似乎意犹未尽,又追问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 “然,若非‘小过’,而是大恶呢?譬如,‘父攘羊,而子证之’(父亲偷了羊,儿子出来作证),此又该如何看待?《论语》中亦有记载,叶公以此为‘直’,圣人却不以为然。你以为,孰是孰非?” 这个问题,直接将“亲情”与“法律\/道德”的冲突摆在了明面上。 也是儒家思想中一个颇具争议的焦点。 陈平安知道,这是老师在进一步试探自己的价值取向了。 “回先生。”声音依旧平静,“此事,学生也曾思量过。” “叶公所言之‘直’,乃是法理之直,注重的是社会公义,罪责分明。此固然有其道理,乃治世之常法。” “然圣人所忧者,恐非此案本身,而是其背后可能引发之后果。” “若为子者,皆以告发父亲为‘直’,那父子之间信任何在?亲情何存?家将不家,国将不国。” “故而,学生以为,圣人之意,或在于强调,法理之外,尚有人情。处理此类事情,需在维护公义的同时,亦兼顾人伦根本,不可一概而论。” “譬如,子虽不应主动告发,但若官府查问,亦不可作伪证包庇。至于父亲所犯之过,子当劝其自首,代其受过,或尽力弥补,方为两全之道。” 这个回答,没有简单地肯定或否定任何一方。 而是试图在“法理”与“人情”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 既维护了基本的社会公义(不可作伪证),又保全了人伦亲情(不主动告发,劝善弥补)。 体现出一种更成熟、更复杂、也更符合儒家“经权”思想的智慧。 方先生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陈平安,眼神复杂。 震惊,欣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 这孩子的见识和思维深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甚至可以说,超出了自己所认识的大多数成年读书人。 他不仅记性好,悟性高,更难得的是,拥有一种独立思考、辨析义理的能力。 而且,其价值取向,虽不失灵活,却始终没有偏离儒家“仁”、“孝”、“中庸”的核心。 根子,是正的。 心性,是稳的。 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之前对其“心性浮躁”、“沉迷杂学”的担忧,此刻烟消云散。 疑虑尽消。 方敬儒在心里,彻底认可了这位弟子。 他确信,陈平安就是一块百年难遇的良材美玉,是真正为读书、为科举而生的天才。 自己这点浅薄的学问,怕是真的快要教不了他了。 不能耽误了他。 必须为他寻找更广阔的天地。 一个念头,在方先生心中悄然升起。 或许…是时候,将他推荐给县学里的那位老友了? 虽然只是个普通的教习,但总归比自己这小小的蒙学馆强些。 或者…再等一等?等他考过县试,有了童生身份,直接去拜访县里那位德高望重、据说与府学甚至省城都有联系的致仕老翰林? 方先生陷入了对弟子未来的规划之中。 而陈平安,并不知道老师心中这番天人交战。 看到老师久久不语,还以为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心里正有些忐忑。 “先生?可是学生哪里说错了?”小心翼翼地问道。 方敬儒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没有。你说得很好。非常好。”老先生站起身,走到陈平安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平安,你记住。学问之道,不仅在于记诵经典,更在于明辨是非,体悟人心。你能有此见解,老夫…甚慰。” 这是方先生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对他的肯定和欣赏。 陈平安心里也是一松,知道自己这次的“考试”,算是过关了。 “往后,除了经史,老夫也会多与你讲些历代治乱兴衰之得失,以及为官处世之道理。你要用心听,用心记,用心悟。”方先生的语气充满了期盼。 “是,先生。学生谨遵教诲。”陈平安再次躬身行礼。 师生二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一次深入的交流和试探之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不再仅仅是传道授业,更增添了几分心心相印、寄予厚望的传承意味。 陈平安的学问根基,也因此变得更加扎实,视野更加开阔。 为日后踏上那漫长而艰险的科举之路,打下了坚不可摧的基础。 只是,方老师这态度的彻底转变,以及可能产生的“推荐”之念,又会给陈平安的未来带来怎样的影响? 而陈平安那份融合了现代思维的、“超前”的学识,在未来更高层次的学术交流和科举考试中,又是否真的能一路坦途,不引来其他学者的注意和…更深层次的探究呢? 一切,都还是未知。 第54章 声名所累,应对探问 《咏鹅》带来的轰动,加上之前《白蛇传》、《天仙配》打下的基础,让“小河村神童陈平安”这个名号,彻底在青溪镇及其周边地区传开了。 一时间,陈平安成了附近十里八乡最热门的话题人物。 不仅是普通村民好奇,就连镇上那些平日里自视甚高的读书人,也开始对这个年仅几岁就能作诗、写书的农家孩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各种各样的目光,开始聚焦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方敬儒先生的蒙学馆,也因此变得“热闹”了不少。 时常会有一些陌生的面孔,提着点薄礼,前来“拜访”方先生。 名义上是请教学问,或者探讨文墨。 但言谈之间,总会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到陈平安身上。 “方先生,久闻您教导有方,门下出了位惊才绝艳的‘神童’啊。” “是啊是啊,那首《咏鹅》,浑然天成,我等拜读之后,亦是赞叹不已。” “不知…那位陈平安小友,今日可在馆中?我等也想一睹其风采,沾沾文气。” 方敬儒先生人老成精,自然明白这些人的真实来意。 大多是好奇心作祟,想亲眼看看这“神童”究竟是何模样,顺便…或许还存着点考较试探的心思。 对此,方先生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悦的。 他既为弟子的才华感到骄傲,又担心过多的关注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影响他的心性。 尤其是在经历了上次孙童生之事后,方先生更是坚定了要让陈平安“藏拙”的念头。 因此,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方先生总是会先将对方恭维一番,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诸位谬赞了。平安那孩子,不过是记性好些,偶得一两句歪诗罢了,当不得‘神童’之名。” “至于今日嘛…唉,那孩子贪玩,许是又跑到哪个山沟里去了,未必在馆中。诸位若只是寻他,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试图用这种方式,将这些不请自来的“访客”挡回去。 然而,总有那么些运气好的,或者掐准了时间来的,正好能碰上陈平安在蒙学馆里。 比如这天下午,就有两位穿着体面的中年文士,联袂而来。 自称是镇上某书院的先生,特来拜会方敬儒。 寒暄过后,果然又将话题引到了陈平安身上。 恰好,陈平安因为要向方先生请教一个问题,并未立刻放学回家。 方先生无法再推脱,只好将陈平安叫了出来。 “平安,这两位是镇上博文书院的张先生和李先生,特意来看看你。”方先生介绍道,同时暗中向陈平安递了个眼色。 陈平安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学生陈平安,见过张先生,李先生。” 姿态放得很低,眼神清澈,带着孩童应有的好奇和一丝腼腆,完全看不出之前舌战孙童生时的那份锐气。 那两位先生仔细打量着陈平安。 见他虽然穿着普通,但眉清目秀,眼神灵动,不卑不亢,心里先有了几分好感。 “呵呵,果然是钟灵毓秀,不同凡响啊。”张先生笑着夸赞道,“陈小友,我们都读了你的《咏鹅》诗,当真是…嗯…清新可喜,童趣盎然。” 他本想用更华丽的词藻,但看到陈平安稚嫩的年纪,又觉得不太合适。 “先生谬赞了。”陈平安小脸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都是…瞎写的,当不得真。” “哎,小友何必过谦。”李先生也笑着开口,“听说小友不仅能作诗,还…‘写’了那本风靡全镇的《白蛇传》?当真如此?” 终于问到了关键点。 这也是他们此行最主要的目的之一,求证传闻的真实性。 陈平安似乎更加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小声道:“那…那不是我写的。是我听村里一位老爷爷讲的故事,觉得好听,就…就记下来,托赵秀才帮忙誊抄整理的。学生年纪小,哪里会写什么书嘛。” 再次将功劳推给“白胡子老爷爷”和赵秀才,将自己的角色定位为“记录者”和“整理者”。 这个说法,既解释了话本的来源(避免了“创作”带来的惊世骇俗),又显得合情合理(孩童记性好,记录故事)。 两位先生听了,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如此。 这样就说得通了。 难怪那话本故事奇特,文笔却略显稚嫩。 看来传言多有夸大之处。 这孩子或许确实聪明,记性也好,但要说独立创作出那等作品,还是不太可能的。 想到这里,两位先生心里那点因为“神童”之名而产生的压力和审视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看向陈平安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温和,如同看待一个聪明伶俐的晚辈。 “原来是这样。”张先生笑道,“那小友也是了不起了。能将听来的故事记得如此清楚,还能记录下来,已非寻常孩童可比。” “是啊是啊。”李先生也附和道,“看来方先生当真是教导有方,将小友这块璞玉打磨得如此出色。” 巧妙地将功劳分了一部分给方敬儒,不得罪人。 陈平安立刻接口道:“是啊。都是先生教得好。学生愚钝,若非先生悉心指点,恐怕连字都认不全呢。” 顺水推舟,将“聪明”归功于老师教导有方。 这番应对,既谦逊得体,又不卑不亢。 既满足了对方的好奇心(解释了传闻),又没有过分暴露自己的“异常”。 还顺带捧了老师一把。 简直是滴水不漏。 两位书院先生对陈平安的好感度再次提升,觉得这孩子不仅聪明,还很懂事,知进退,将来必成大器。 又随意问了几个关于蒙学课业的问题。 陈平安都按照方先生之前的叮嘱,回答得中规中矩,只在一些细节上略显早慧,并未再展现出之前那种令人震惊的“妖孽”水平。 两位先生对此也很满意,觉得这才是符合“神童”身份的正常表现(过于妖孽反而不真实)。 一番交谈下来,宾主尽欢。 两位先生满足了好奇心,还“发掘”了一个好苗子。 陈平安则成功地应付了这次探问,没有暴露底牌,还赢得了“谦逊懂事”的好评。 方先生也松了口气,觉得弟子总算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知道“藏拙”了。 送走了两位先生。 陈平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恢复了平静。 刚才的应对,看似轻松自然,实则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心计算。 应付这种场面,对他来说并不难。 难的是,如何判断来访者的真实意图? 哪些人是真心欣赏,可以结交? 哪些人是心怀叵测,需要提防? 哪些人又是可以利用的资源? 刚才那两位先生,态度温和,言语得体,似乎并无恶意。 但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深处,那份挥之不去的审视和探究,还是让陈平安心生警惕。 在这个时代,人心难测。 低调策略,能维持多久? 当自己未来展露出更多“异常”时,是否还会有人相信“运气好”和“老师教导有方”的说辞? 会不会有人不相信,试图用更极端的方式来试探自己,甚至…挖掘自己身上的秘密? 这些,都是悬而未决的隐忧。 看来,提升实力,依旧是根本。 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无惧任何探问和试探。 在那之前,只能继续…小心翼翼地扮演好“神童陈平安”这个角色了。 第55章 悯农之思,再赋新篇 随着《咏鹅》的广泛流传,陈平安“诗才神童”的名声算是彻底稳固了。 虽然他听从方先生的教诲,在待人接物上尽量“藏拙”,表现得谦逊低调。 但那份与生俱来(或者说,穿越带来)的才华,却如同锥处囊中,总会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 而且,仅仅一首《咏鹅》,虽然精妙,但终究略显单薄,也容易引人质疑其是否真是“偶得天成”。 陈平安知道,想要让自己的“诗才”形象更加丰满、更具说服力,还需要…新的作品。 什么样的作品呢? 不能再是单纯的咏物抒情了。 需要更有深度,更能体现“读书人情怀”的作品。 最好,还能 很好地表达一些自己的价值观,为将来可能要走的“经世致用”之路做点铺垫。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日,蒙学馆里,方先生讲到了《诗经·豳风·七月》的篇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老先生用带着沧桑的语调,吟诵着这首描绘古代农夫一年四季辛勤劳作、却依旧缺衣少食的诗歌。 讲到动情处,老先生忍不住放下书卷,长叹一声:“唉,农事之苦,自古皆然啊。尔等生长于乡野,当知稼穑之艰难,体恤民情,将来若有幸得居庙堂,方能不忘百姓疾苦。” 方先生的话,触动了陈平安心中的某根弦。 这些天,他也时常看到父亲陈山和其他村民们,顶着烈日,在田地里辛苦劳作的身影。 弯腰弓背,汗流浃背,一整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可即便如此辛劳,一年的收成,刨去苛捐杂税,应付各种摊派,真正能留到自己手里的,却寥寥无几。 丰年尚且勉强糊口,灾年更是食不果腹。 前世只是在书本上读到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此刻却化作了眼前真真切切的现实。 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悯农”的情绪,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再联想到方先生刚才的教诲… 灵感,或者说,是前世那首同样脍炙人口、描写农人艰辛的诗,瞬间涌上心头。 放学之后,陈平安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村外的田埂上。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田野。 几个晚归的农人,正扛着锄头,拖着疲惫的脚步,从田埂上走过。 他们的脊背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有些弯曲,脸上刻满了风霜的印记,身上的粗布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尘土染黄。 看到这一幕,陈平安心中那份感触愈发强烈。 那首诗的句子,也变得更加清晰。 回到家中,趁着晚饭前的空隙,找出笔墨纸砚。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为了巩固形象,或是应付差事。 而是带着一份真挚的情感,一种想要为这些沉默的大多数发声的冲动。 笔尖落下,字迹虽然依旧稚嫩,却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力量感。 “锄禾日当午,” 烈日当空,农人辛勤劳作于田间。 “汗滴禾下土。” 滴滴汗水,挥洒在脚下的土地里。 “谁知盘中餐,” 又有谁知道,那碗中白花花的米饭。 “粒粒皆辛苦。” 每一粒,都凝聚着农人无尽的艰辛和汗水。 短短四句,二十个字。 语言质朴得如同田埂上的泥土,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 却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个读到它的人的心上。 将农人的艰辛、粮食的来之不易,描绘得如此深刻,如此触目惊心。 写完之后,陈平安自己也沉默了许久。 这首诗,在前世只是启蒙读物,甚至被一些人觉得过于“直白”。 但在这个时代,在这个背景下,它所蕴含的力量,却足以振聋发聩。 第二天,陈平安将这首新“作”的《悯农》诗,呈给了方敬儒先生。 依旧托名于“观乡邻劳作,偶有所感”。 方先生起初并未在意,以为又是类似《咏鹅》那样的即兴小诗。 但当他仔细读完这二十个字后,拿着纸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老先生反复吟诵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自己也是农家出身,深知稼穑之艰难。 这首诗,简直是把农人的血泪,掰开了揉碎了,摆在了你的面前。 质朴,却深刻。 简单,却沉重。 比起《咏鹅》的灵动机巧,这首《悯农》所展现出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博大的人文情怀。 一种对底层疾苦的深切同情。 一种对劳动价值的由衷尊重。 这…这真的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写出来的诗? 方先生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陈平安。 如果说《咏鹅》让他惊叹于这孩子的天赋。 那么这首《悯农》,则让他感受到了这孩子内心深处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悲悯之心。 “好…好一个‘粒粒皆辛苦’。”方先生长叹一声,眼中竟隐隐泛起了泪光,“平安,你能有此心,体恤民情,不忘稼穑之本,老夫…老夫甚慰。” 这一次,他没有再追问诗的出处。 因为他愿意相信,这样的诗句,是发自一个真正经历过、感受过底层疾苦的灵魂。 哪怕这个灵魂,寄居在一个稚嫩的躯壳里。 方先生再次郑重地将这首《悯农》誊抄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藏私,而是将其传阅给了自己认识的几位镇上的老友(大多是些不得志的老秀才或童生)。 这首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另一颗石子,再次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那些同样出身农家、或对民间疾苦有所体会的读书人,读到这首诗,无不为之动容,甚至潸然泪下。 “字字泣血,感人肺腑。” “此子虽幼,其心可悯。真乃我辈读书人之楷模。” “有此体恤民情之心,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悯农》很快就超越了《咏鹅》的传播范围,不仅在乡间流传,更是在青溪县的读书人圈子里引起了广泛的共鸣。 陈平安的形象,也因此变得更加丰满和…高大起来。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会作诗、会写话本的“神童”。 更是一个心怀百姓、体恤民情的“未来贤才”。 这份声望,比之前的“诗才”更加稳固,也更能得到主流社会的认可。 当然,凡事有利有弊。 《悯农》的广泛流传,固然为陈平安赢得了巨大的声望。 但其过于直白地揭示了农人艰辛和粮食来之不易,是否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 比如,那些依靠收取高额地租的地主? 比如,那些在征收赋税时层层加码的胥吏? 他们看到这首诗,会作何感想? 是会因此而有所收敛,还是会恼羞成怒,将这个“多管闲事”的“神童”视为眼中钉? 更进一步,这首诗会不会引起更高层面的关注? 比如县学里的学官? 甚至…县令大人? 他们又会如何看待这首诗,以及作出这首诗的陈平安? 是赞赏其体恤民情,还是忌惮其可能引发的“民怨”? 陈平安对此并非没有考量。 但他还是选择将这首诗“创作”出来。 一方面,是情感所至,不吐不快。 另一方面,也是一种试探,试探这个时代的底线,试探自己未来可能要走的道路。 读书人,不能只埋首故纸堆。 总得…为这世间的疾苦,发一点声音。 哪怕,这声音很微弱,甚至可能带来危险。 风,似乎更紧了。 远方的县城,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开始隐隐将这个小小的村庄卷入其中。 第56章 流言暗起,智辩真伪 树大招风,人红遭妒。 随着《悯农》一诗的流传,陈平安在青溪县的名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神童”、“诗才”、“未来贤才”…各种赞誉纷至沓来。 然而,阳光之下,总有阴影滋生。 伴随着巨大的声望而来的,还有挥之不去的质疑和…恶意的揣测。 不知从何时起,镇上开始悄悄流传起一些不同的声音。 “那陈平安才多大?七八岁的娃娃,真能作出《悯农》那样的诗?” “我看悬。八成是他那个老先生方敬儒代笔的?想借着神童的名头抬高自己。” “要么就是不知道从哪本旧书里抄来的。一个小孩子家家,哪懂什么稼穑艰难。” “就是就是,小小年纪就工于心计,沽名钓誉,将来还不知是什么货色。”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阴沟里的污水,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其核心思想很明确: 否定陈平安的才华,质疑其作品的真实性,甚至攻击其人品。 其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这些流言的源头,虽然难以追查,但稍加分析,便不难猜到其背后可能的推手。 除了那些心怀嫉妒、见不得人好的酸腐文人。 最大的嫌疑,自然是…地主陈老爷家,以及那个被陈平安当众羞辱过的孙童生。 他们或许不敢再明着与陈平安作对,但躲在暗处放冷箭,散布谣言,却是他们最擅长也最乐于使用的伎俩。 这些污蔑之词,自然也传到了方敬儒先生的耳中。 老先生听闻之后,气得浑身发抖,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方先生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色铁青。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平安的才华,乃是天授,岂容尔等宵小如此污蔑。” “不行。老夫必须亲自去镇上,找那些散布谣言的人理论理论,还平安一个清白。” 老先生脾气虽然古板,却是个极其爱护弟子的。 眼看自己最得意的门生遭受这等无端诽谤,如何能忍? 正当方先生准备出门“讨个说法”时,陈平安却恰好来向他请教问题。 看到老师气愤难平的样子,陈平安一问缘由,便明白了大概。 “先生息怒。”连忙上前劝阻,“为这点流言蜚语,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不值得?”方先生吹胡子瞪眼,“这关系到你的名声。名声对读书人来说,何其重要。岂能任由他们如此泼脏水。” “先生,”陈平安却摇了摇头,神色平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们散布流言,无非是嫉妒使然,或是想激怒我们,看我们的笑话。” “我们若是真的跑去跟他们争辩,一来未必辩得清楚,二来岂不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反而显得我们心虚,沉不住气。” “那…那难道就任由他们胡说八道?”方先生依旧不忿。 “先生莫急。”陈平安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慧黠,“对付这种流言,最好的办法,不是去辩解,而是…让事实说话。” “事实说话?”方先生不解。 “嗯。”陈平安点头,“他们不是质疑我的才华吗?不是说我作诗是代笔或抄袭吗?那…我就找个机会,再‘随手’展现一下便是。” “当众再作一首?”方先生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担忧,“可…诗词文章,乃是灵感所至,岂是想作就能作的?万一…” “先生放心。”陈平安自信一笑,“学生自有分寸。” 接下来的几天,陈平安依旧像往常一样去蒙学馆读书。 对于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似乎充耳不闻,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这天课间休息,学童们在院子里玩耍。 有几个孩子在玩一种类似“对对子”的游戏。 一个孩子出上句,另一个对下句,对不上或者对得不工整就算输。 陈平安也饶有兴致地凑过去观看。 “天对地。”一个孩子出了最简单的上句。 “雨对风。”另一个孩子立刻接上。 “大陆对长空。” “山花对海树…” 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对出的句子虽然简单,却也充满了童趣。 这时,一个平日里和陈平安关系还不错的孩子,看到他来了,便笑着起哄道:“平安哥,你也来对一个呗。你最厉害了。” 其他孩子也跟着附和:“对啊对啊,平安哥来一个。” 这正是个好机会。 陈平安心中一动,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我?我可不行。对对子好难的。” “哎呀,试试嘛平安哥。”孩子们不依不饶。 “那…好。”陈平安似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谁出上句?” “我来我来。”刚才起哄的孩子自告奋勇,“嗯…我想想…有了。‘风吹杨柳千门绿’。” 这句似乎是从哪本诗集里看来的,略有些难度。 孩子们都看向陈平安,等着他的下句。 陈平安歪着脑袋,手指点着下巴,做苦思冥想状。 片刻之后,眼睛一亮,试探着念道: “呃…‘雨润杏花万户红’?” 风吹对雨润,杨柳对杏花,千门对万户,绿对红。 对仗工整,意境也颇为优美。 虽然未必是千古绝对,但对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能如此快速地对出,已是相当惊人了。 “哇。对上了对上了。” “平安哥真厉害。” 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 恰好此时,方敬儒先生也踱步来到院中,听到了这句下联,眼中不由露出赞许之色。 仅仅是对个对子,似乎还不够。 陈平安眼珠一转,又看到院墙角落里,一只小黄狗正懒洋洋地趴在那里打盹。 指着那只小狗,用一种游戏的口吻说道:“哎,你们看那只大黄狗。咱们能不能…也给它作首诗玩玩?” “给狗作诗?”孩子们都觉得新奇,纷纷围了过来。 “怎么作呀?” “简单。”陈平安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学着说书先生的腔调,抑扬顿挫地念道: “院有大黄犬,” “平日懒洋洋。” “见人摇尾巴,” “小偷莫敢闯。” 几句诗,与其说是诗,不如说是打油诗。 用词简单直白,毫无文采可言。 却将那只大黄狗懒散又忠诚的样子描绘得活灵活现,充满了生活气息和童趣。 孩子们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像,真像。” “平安哥还会给狗作诗呢。” 方先生在一旁听着,也是莞尔一笑。 这打油诗虽然不入流,但贵在自然生动,且能抓住事物特征,也算是…一种才思敏捷的体现。 这两件小事,看似只是孩童间的玩闹。 但很快,就通过这些孩子的嘴,传到了村里,传到了镇上。 “听说了吗?陈平安那小子,对对子张口就来。” “是啊,还能看着狗即兴作诗呢,虽然是打油诗,但也挺有意思的。” “看来人家是真的有才华,不是瞎吹的。” “那些说人家是代笔抄袭的,自己怎么不当场作一个出来?” 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才华,远比刻意的辩解和争论更有说服力。 之前那些质疑陈平安才华的流言,在这些活生生的“事实”面前,渐渐失去了市场,变得苍白无力,不攻自破。 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更愿意相信一个“天才”的存在。 一场由嫉妒引发的舆论风波,就这么被陈平安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悄然化解了。 虽然流言暂时平息了。 但陈平安心里清楚,那个躲在暗处放冷箭的幕后黑手,依然存在。 这次不成,下次他们还会用别的手段。 仅仅依靠展现才华来“自证清白”,终究是被动的。 必须建立起更可靠的“证据链”或“威慑力”。 所谓的“证据链”,或许是指向幕后黑手的直接证据?但这谈何容易。 所谓的“威慑力”,或许…就是自己不断提升的实力和地位? 当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让那些宵小之辈不敢再轻易招惹时,所谓的流言蜚语,自然也就失去了意义。 看来,归根结底,还是得…继续向上爬。 用实力,让所有质疑者闭嘴。 用地位,让所有暗箭无处遁形。 科举之路,任重道远啊。 第57章 同窗异心,分化拉拢 蒙学馆虽小,却也像个微缩的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亲疏远近,就有不同的心思。 陈平安的横空出世,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陈富贵那样的地主之子,自然是心怀嫉妒,视其为眼中钉。 但并非所有的学童都如此。 馆里还有不少孩子,和陈平安一样,出身普通农家,靠着父母省吃俭用才换来这读书的机会。 他们或许没有陈平安那般惊才绝艳的天赋,但大多朴实勤奋,对知识怀有敬畏之心。 对于陈平安展现出的才华,他们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羡慕。 看到陈平安能言善辩,智斗顽童,甚至作出那般生动有趣的诗句,他们私下里也会悄悄议论,眼神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平安哥真厉害。” “是啊,先生都天天夸他。” “要是…要是我也能像他那么聪明就好了。” 这些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陈平安那双敏锐的眼睛。 他观察到,这些家境普通的孩子,虽然有时也会因为自己的格格不入而保持距离,但眼神里并没有恶意,反而带着几分想要亲近却又不敢的犹豫。 而陈富贵和他那两个跟班,则因为屡次吃瘪,渐渐被孤立起来,除了他们自己的小圈子,很少有其他孩子愿意跟他们玩了。 人心向背,可见一斑。 陈平安不是个喜欢主动交际的人,前世的性格加上今生的秘密,让他习惯与人保持距离。 但他也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 尤其是在未来漫长的科举之路上,同年、同乡、同窗的情谊,往往能成为重要的助力。 既然有人对自己心存善意和敬佩,那不妨…主动释放一些善意,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 于是,在不影响自己学习的前提下,陈平安开始有意识地与那些家境普通、勤奋向学的同窗亲近。 比如,课间休息时,看到某个孩子因为一个字卡壳,愁眉苦脸。 恰好走过去,“无意”中提醒一句:“哎,李二牛,先生刚才好像说过,这个字下面是个‘土’字底,不是‘士’字底?” 李二牛恍然大悟,感激地连连道谢:“哦哦,对对。谢谢平安哥。” 又比如,看到某个孩子因为家贫,用的毛笔都秃了,墨也磨不开。 适时地拿出自己备用的、虽然廉价但还能用的笔墨纸砚(他写话本消耗大,经常需要补充),“借”给对方使用。 “张小山,我这支笔暂时不用,你先拿去用。墨不够了?我这儿还有半块。” 语气自然,仿佛只是举手之劳。 张小山拿着那崭新的(相对而言)文具,激动得小脸通红,连声道谢:“谢谢平安哥,谢谢平安哥。我…我以后一定还你。” “不用还,好好写字就行。”陈平安摆摆手,轻描淡写。 对于那些在学业上遇到困难、真心求教的同窗,只要不涉及自己核心的秘密(如图书馆),他也会耐心地给予一些指点。 “这句‘学而不思则罔’啊,先生是说,光读书不去思考,就会糊涂。咱们得多想想,书上说的道理,跟咱们平时看到的事情,是不是能对得上…” 用最浅显的比喻,帮助他们理解经义。 “这八股文的破题嘛,就像盖房子先打地基,得先把题目的意思抓住,找准那个‘题眼’…” 分享一些自己从图书馆“领悟”到的、基础的写作技巧。 当然,这种指点都是点到即止,既能展现自己的“乐于助人”,又不会显得过于“妖孽”。 对于陈富贵那伙人,陈平安则继续采取之前的策略。 不主动挑衅,但若是对方来找麻烦,也绝不退缩。 继续用“智力碾压”和“毒舌防御”的方式,让他们知难而退。 比如,陈富贵不甘心,又想用些小动作刁难他,比如偷偷藏起他的书本。 等到陈平安发现,陈富贵便假惺惺地“帮忙”找到,试图看他着急出糗的样子。 陈平安却只是淡淡一笑:“多谢富贵兄帮忙找到了。不过…富贵兄最近是不是记性不太好?我这本书,好像一直放在这里没动过呢。倒是富贵兄你自己的那本《千字文》,昨天好像落在先生那里忘记拿了?” 一句话噎得陈富贵半天说不出话。 久而久之,陈富贵也觉得自讨没趣,加上在其他孩子面前也失了威信,便渐渐不再来自找麻烦了。 如此这般,区别对待,恩威并施。 陈平安在蒙学馆内部,逐渐建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那些家境普通、勤奋向学的孩子,因为得到过他的帮助和指点,对他愈发敬佩和亲近,隐隐以他为首,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 他们会主动维护陈平安,在陈富贵等人说怪话时站出来反驳,也会在生活学习中互相帮助。 虽然这只是孩童间最朴素的“结盟”,力量微不足道。 但对陈平安来说,这却是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建立起来的第一份“群众基础”。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谁又能说,这些今日的蒙学同窗,未来不会成为他科举路上的重要助力呢? 方敬儒先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欣慰。 原本他还担心陈平安才高气傲,不擅与人相处。 没想到这孩子不仅学问好,为人处世也颇有章法。 懂得团结大多数,孤立少数。 懂得施恩于人,凝聚人心。 小小年纪,便隐隐有了几分“领袖”的潜质。 这可比单纯的才华更难得。 看来,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方先生捋着胡须,看着那个在同窗中愈发显得从容自信的弟子,对他的未来,更加充满了期待。 只是… 这个初步形成的小圈子,能否经受住时间的考验? 尤其是在未来残酷的科举竞争中,这份同窗情谊,还能剩下几分? 这些今日的朋友,未来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是坚定的盟友,还是…因为嫉妒或利益而反目的对手?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至少现在,陈平安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在这个小小的蒙学馆里,拥有了自己的“班底”。 这让他未来的路,似乎…又多了几分底气。 第58章 书内书外,融汇贯通 蒙学馆的课业,对方敬儒先生来说是传道授业,对陈平安而言,则更像是一个验证和梳理知识的平台。 白天,跟随方先生学习四书五经,掌握这个时代最核心的儒家思想和官方意识形态。 夜晚,则一头扎进脑海中那座无垠的图书馆,进行更广泛、更深入的探索。 单纯依靠蒙学课本,或者说,仅仅依靠这个时代本身流传的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陈平安深知这一点。 想要真正理解这个名为“大夏”的王朝,想要在未来的科举乃至仕途中走得更远,必须拥有更宏大的视野和更深刻的洞察力。 图书馆,便是他打开这扇窗的钥匙。 除了科举必考的经史子集,开始有意识地涉猎更广泛的领域。 大夏朝的本朝史录,虽然可能经过官方修饰,但总能从中窥见王朝兴衰的脉络。 各地的地理方志,记载着山川河流、风土人情、物产资源,这是了解国情民生的基础。 历代的律法典籍,让他明白这个社会的规则底线和权力运行的逻辑。 甚至是一些看似“无用”的风俗笔记、杂谈野史,也能从中了解到最真实的社会生活和百姓心态。 这些来自“书内”的知识,与他日常在“书外”的观察和体验,开始相互碰撞、印证、融合。 比如,方先生在课堂上讲到前朝某个皇帝因为好大喜功、滥用民力而导致天下大乱的历史典故。 陈平安便会在图书馆中查找关于大夏本朝那位同样喜欢大兴土木、巡游天下的“景泰帝”(虚构)的相关记载和民间评价。 两相对比,历史的相似性与当下的隐忧便了然于胸。 再比如,蒙学课本里讲“士农工商”的等级秩序。 陈平安却通过观察镇上那些富裕的商人(如墨韵斋刘掌柜)在社会交往中隐隐展现出的能量,以及图书馆里关于明清时期资本主义萌芽的资料,开始思考这种等级秩序的稳固性,以及商业力量在这个社会中扮演的真实角色。 这种将书本知识与现实观察、前世经验与今生处境相结合的思考方式,让陈平安对这个时代的理解,远超同龄人,甚至超越了方敬儒这样的老学究。 这种超越,也渐渐体现在他与方先生的日常交流中。 某次,方先生讲解到《孟子》中关于“井田制”的理想。 老先生按照传统注疏,阐述着井田制的“美善”之处,认为那是上古先贤为天下百姓设计的理想蓝图。 请教问题的环节,陈平安站起身,恭敬地问道:“先生,井田之制,固然有其‘均平’之美意。然学生浅见,此制若要推行,恐有几处难处。” 方先生有些意外:“哦?有何难处?你说来听听。” “其一,人口繁衍,土地数量有限,如何持续‘均平’?若不断细分,岂非人人所得皆不足以糊口?” “其二,土地有好坏肥瘠之分,强行均分,又岂能真正公平?勤者懒者所得相同,又岂能激励农桑?” “其三,若遇天灾人祸,官府如何统筹调配?一家一户之‘均平’,恐难抵御大风险。” “其四,也是最难者,人心之私欲难平。‘均平’之下,若无强力约束,难保不会有人侵占挪用,最终依旧归于乱局。” 一连串的问题,层层递进,直指井田制在现实操作中可能遇到的核心困境。 这些观点,很多都借鉴了图书馆里后世学者对古代土地制度的研究成果,但被陈平安用简洁明了、符合当前语境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方先生听得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这些问题,他并非没有想过,但从未像陈平安这样系统、尖锐地提出来。 尤其是关于“人心私欲”和“强力约束”的观点,更是触及到了理想制度与残酷现实之间的根本矛盾。 “你…你这些想法,从何而来?”方先生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 “回先生,学生只是…读史之时,看到历代变法,似乎少有能长久推行井田者,心中便生出些许疑惑,斗胆向先生请教。”陈平安依旧将功劳推给“读史”和“请教”。 方先生看着他,久久无语。 这一刻,老先生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弟子,已经不能再用看待普通蒙童的眼光来看待了。 他的学识,他的见解,他的思维深度,已经足以和自己平等地讨论学问了。 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自己看得更远,更透彻。 从那以后,方先生与陈平安的交流方式也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师生问答,更像是同道之间的切磋论道。 方先生会将自己多年治学的疑难困惑提出来,与陈平安共同探讨。 陈平安也会在合适的时机,将自己的一些“新颖”见解(经过包装的),以请教或讨论的方式提出来,听取老师的意见。 这种教学相长的过程,对师生二人都有极大的裨益。 方先生感觉自己的学问似乎也焕发了新的生机。 而陈平安,则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筛选、验证、整合着图书馆里的庞大信息。 他发现,图书馆里的知识虽然浩瀚,但也并非全然准确可靠。 尤其是关于大夏本朝的一些细节记载,有时会与现实观察或其他书籍相互矛盾。 他明白,尽信书不如无书。 必须建立属于自己的、经过验证的、真正适应这个时代的知识体系。 于是,他开始养成一个新的习惯。 每天晚上,在结束学习之后,都会拿出一本特制的、用密码(一种简单的移位替换法,结合了前世的经验)书写的小册子。 将当天学习的心得、重要的信息、验证过的知识点、以及一些对未来的规划和需要警惕的事情,都一一记录下来。 比如: “今日与先生论井田,察其弊端有四:人口、地力、灾害、人心。均平之念虽美,然脱离现实,难以为继。治国之道,或在于因势利导,而非强求复古。” “墨韵斋刘掌柜,其人贪婪,账目多有不实。下次分成结算,需提前准备,或可引入竞争,以为制衡。” “后山所见野猪,力大无穷。自身武备仍需加强。鬼谷先生线索,目前仅得《水利图考》残卷,需从长计议,不可冒进。” “柳氏柔柔,情意真挚,然未来门第差距乃隐忧。唯有自身不断强大,方能护其周全。” … 这本密码笔记,成为了他思考的沉淀,行动的指南,也是…一个极其危险的秘密。 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他将其藏得极为隐秘,只有他自己知道。 对这个时代的理解日益加深,未来的道路也渐渐清晰。 书内书外,知识与现实,开始真正融汇贯通。 这种贯通,将如何影响他未来的科举策论? 是会让他写出惊世骇俗、直指时弊的雄文,从而一鸣惊人? 还是会因为观点过于“超前”或“尖锐”,而被视为异端,招致打压? 而那个记录着他所有秘密和思考的密码笔记,又是否真的安全? 会不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成为暴露他最大秘密的导火索? 前路,依旧充满了未知与变数。 但陈平安知道,自己正在沿着一条正确的道路,坚定地走下去。 第59章 富贵寻衅,小惩大诫 蒙学馆里的日子,对大多数孩子来说是平静的。 但对陈富贵而言,每一天都如同煎熬。 眼看着陈平安那个穷小子,不仅学问上处处压自己一头,得到先生的偏爱,还在同窗中赢得了越来越多人的敬佩。 自己这个原本众星捧月的地主家少爷,反倒成了没人搭理的边缘人。 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他心中的嫉恨如同野草般疯长。 之前搞小动作、散布流言都收效甚微,反而让自己更加难堪。 陈富贵心里憋着一股邪火,总想找个机会狠狠地报复回来。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天下午,方敬儒先生因为家里有点急事,提前离开了蒙学馆,留下学童们自行温习功课。 先生一走,课堂里立刻松散下来。 胆子大的孩子开始交头接耳,甚至拿出偷偷带来的小玩意儿玩耍。 陈富贵看到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看书的陈平安,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两个跟班,使了个眼色。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悄悄站起身,朝着陈平安围了过去。 陈平安虽然在看书,但经过那次后山遇险后,他的警惕性一直很高,加上内功带来的敏锐感知,早就察觉到了陈富贵等人的异动。 只是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低头看着书卷。 “喂,姓陈的。”陈富贵走到陈平安桌前,故意用脚踢了一下桌腿,发出刺耳的响声。 陈平安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有事?” “没事儿。”陈富贵脸上挂着挑衅的笑容,“就是看你不顺眼。把你那本破书,借给哥几个看看。” 说着,伸手就朝陈平安桌上的书抓去。 这显然是故意找茬,想激怒陈平安,甚至引发肢体冲突。 若是以前,陈平安或许会像上次那样,按住书本,用言语反击。 但这一次,有所不同。 就在陈富贵的手即将碰到书本的瞬间。 一直安静坐着的陈平安,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轻轻向旁边一滑,看似随意,却异常迅捷地躲开了陈富贵伸过来的手。 同时,脚下似乎“不经意”地一勾。 陈富贵扑了个空,加上前冲的惯性,脚下又被这么一绊,顿时重心不稳,“哎哟”一声,整个人如同滚地葫芦般,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噗通。” 扬起一阵灰尘。 他那身崭新的绸缎衣裳,立刻沾满了泥土,狼狈不堪。 “哈哈哈。”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学童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富贵摔跤了。” “摔得跟个大胖冬瓜似的。” 陈富贵的两个跟班也傻眼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富贵趴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脸上火辣辣的,又听到周围的嘲笑声,更是又羞又怒,挣扎着想爬起来。 就在这时,陈平安已经站起身,弯腰捡起了陈富贵摔倒时掉落在地的一方砚台。 那砚台质地细腻,色泽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比蒙学馆里其他人用的粗石砚台不知好了多少倍。 正是陈富贵平日里最宝贝的东西。 拿起砚台,陈平安走到还在地上挣扎的陈富贵面前,脸上露出一个“关切”的表情。 “哎呀,富贵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摔疼了没有?”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砚台递了过去。 “你的砚台掉了,快收好。这可是好东西,摔坏了多可惜。” 语气诚恳,仿佛真的是在关心他。 陈富贵看着递到面前的砚台,又看看陈平安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一时间竟然忘了爬起来,也忘了发怒。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自己怎么就突然摔倒了? 好像…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难道是… 目光狐疑地看向陈平安。 但陈平安的表情太过“真诚”,动作也太过“自然”,仿佛刚才那一跤真的只是个意外,而他只是个“好心”帮忙捡东西的同窗。 周围的学童们也只顾着嘲笑陈富贵的狼狈,似乎没人注意到陈平安那“不经意”的小动作。 陈富贵心里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想发作,却找不到理由。 说陈平安故意绊倒他?谁信?人家还好心帮你捡砚台呢。 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 恨恨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也顾不上疼了),一把夺过砚台,狠狠地瞪了陈平安一眼。 “要你管。” 扔下这句话,也顾不上去理会那两个同样不知所措的跟班,捂着摔疼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跑出了蒙学馆。 又一次落荒而逃。 他那两个跟班见状,也觉得脸上无光,互相看了一眼,灰溜溜地跟了出去。 一场眼看就要升级的冲突,再次被陈平安用一种奇特的方式化解了。 没有直接动手,没有恶语相向。 只是“不小心”地让对方摔了一跤。 又“好心”地帮对方捡起东西。 既让对方吃了暗亏,出了大丑。 又让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甚至还落下个“大度”、“友善”的好名声。 这手段… 简直是润物细无声,杀人不见血。 旁观的学童们或许只看到了热闹,但陈平安自己心里清楚。 刚才那看似随意的一滑一勾,其实蕴含了他这段时间修炼基础内功和步法的初步成果。 若非身体的协调性和反应速度提升了不少,绝不可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看来,那奇遇所得的武功,虽然还很粗浅,但在关键时刻,确实能派上用场。 而且,对付陈富贵这种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的“低智商”对手,这种“智力碾压”加“小惩大诫”的方式,效果似乎出奇地好。 既能让他吃瘪长记性,又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 完美。 当然,陈平安也知道。 这次陈富贵吃了这么大的亏,回去之后,肯定会向他那个地主老爹变本加厉地哭诉。 陈老爷知道了,会不会采取更直接、更激烈的报复手段? 比如…不再搞那些小动作,而是直接动用家丁,甚至…雇佣打手? 这个可能性,不得不防。 看来,提升自身实力,尤其是自保能力,依旧是重中之重。 同时,也要想办法,尽快获得功名护体。 只有成为秀才,拥有了官方承认的身份和特权,才能让陈老爷这种地头蛇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妄动。 县试。 必须尽快通过县试。 少年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窗外,望向那通往县城的方向。 眼神中,多了一丝凝重,也多了一份紧迫。 第60章 声名初定,前路思量 凛冽的北风卷着草屑,掠过小河村寂静的田野。 屋檐下,几串风干的腊肉轻轻晃动,散发着诱人的油脂香气。 临近年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萧瑟与期盼交织的味道。 陈平安站在自家翻修过的青砖瓦房前,双手拢在袖中,默默望着院子里忙碌的父母。 恍惚间,距离那场紫禁城的大火,似乎已过去了近三年的时光。 这不到一千个日夜,却仿佛浓缩了他前世几十年的波澜。 初来乍到时的惶恐与绝望,为了生存下去的每一次挣扎,都还历历在目。 依靠着脑海中那座不可思议的图书馆,从辨识草药、设置陷阱换取第一口饱饭开始。 到后来智斗药铺老板,巧言吓退陈屠户。 再到村头说书,夜抄话本,《白蛇传》、《天仙配》风靡乡镇,为这个家带来了第一笔可观的收入。 生存的危机,算是彻底解除了。 家里的光景,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茅草屋换成了瓦房,添置了新家具,餐桌上不再只有清可见底的米汤,父母的脸上也刻上了安心的笑容。 那几亩新买的田地,在图书馆农业知识的“偷偷”加持下,长势喜人,今年的收成想必能让粮仓更殷实些。 外部的麻烦,也暂时平息了。 王二那样的泼皮,在几次领教了他的“手段”(痒痒祟、鬼敲门)后,早已不敢再上门滋扰。 地主陈老爷,在舆论和族规的双重压力下,也暂时收敛了针对陈家的恶意。 至少表面上,相安无事。 学业方面,更是进步神速。 进入蒙学馆,得到方敬儒先生的青眼,从《三字经》到四书五经,从《咏鹅》到《悯农》,不仅打下了扎实的经义基础,更赢得了“神童”和“诗才”的名声。 这份声望,如今在青溪县内已是人尽皆知,甚至隐隐传到了县尊耳中。 身边,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父母的慈爱与支持,方先生的期盼与教诲,还有…柳柔柔那双清澈眼眸里蕴含的、默默的温情与信赖。 这一切,都让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飘零异世的孤魂,而是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时代,有了根,有了牵挂。 盘点着这些收获,一股暖意在陈平安心底缓缓流淌。 然而,暖意之后,更深层次的清醒与警惕随之而来。 目光扫过自己依旧显得单薄的、属于孩童的身体。 后山遭遇野猪时的那份惊悸和无力感,再次清晰地浮现。 面对那狂暴的力量,自己除了躲避,毫无反抗之力。 还有上次,陈富贵恼羞成怒,纠集跟班想要抢夺书本。 若非自己反应快些,利用了点巧劲让对方摔倒,一旦真的动起手来,吃亏的必然是自己。 图书馆里关于防身术、格斗技的记载再多,终究是纸上谈兵。 那些文字和图谱,无法转化为拳头上的力量,无法在危险降临时真正保护自己。 力量。 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农耕社会下,潜藏着太多不可预测的危险。 无论是来自自然的威胁,还是来自人心的险恶。 没有足够的力量来自保,所谓的才华、声望、财富,都可能如同沙滩上的城堡,一推就倒。 陈老爷真的就此罢休了吗? 王二那样的无赖,难道会永远安分? 还有那个在镇上遇到的、眼神阴冷的药铺老板。 以及…未来科举路上,必然会遇到的更激烈的竞争和更阴险的算计。 仅仅依靠“神童”的光环,真的足够吗? 强烈的危机感,再次涌上心头。 必须拥有更可靠的底牌。 一种不依赖于外界评价,不依赖于他人善意,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可是…力量从何而来? 内功?医术? 幻想中获得武林奇人传授绝世武功的念头的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又迅速消散。 那样的奇遇,可遇而不可求。 图书馆里的“秘籍”虽多,却无人指导,难以入门。 看来,当下最现实、最稳妥的选择,依然是科举。 只有获得功名,拥有官方承认的身份和地位,才能得到律法的庇护,才能让那些宵小之辈投鼠忌器,才能拥有更多资源去寻找其他的可能。 这条路,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而且要尽快。 县试,就是眼前的第一道关卡。 至于其他的“底牌”… 或许,可以在不影响学业的前提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准备? 比如,更系统地学习图书馆里的医理知识,至少能强身健体,防范疾病? 比如,利用现有的资源,结交一些可靠的朋友,建立初步的人脉? 又或者…多留意那本《水利图考》残卷,以及关于青溪山脉的各种传说,说不定…能再次捕捉到那缥缈的机缘? 这些念头在心底盘旋,未来的道路似乎又多了几条模糊的岔路。 但主干道,依旧清晰而明确。 收回纷乱的思绪,陈平安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家境已安,声名初定。 第一桶金,已经到手。 是时候,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那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正途上来了。 他眺望着远处县城的方向,那里,有他即将踏上的第一个考场。 内心深处,对这个时代,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清晰的规划和无畏的勇气。 一阵带着山野气息的微风吹过,拂动了他的衣角。 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遥远山林的神秘气息。 是错觉吗? 还是某种预兆? 陈平安不知道。 但他知道,童年即将结束,新的挑战,即将开始。 那场决定命运的县试,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广阔也更凶险的世界,正等待着他。 第61章 诗名入县城,良师指前程 《悯农》一诗的影响力,持续发酵。 不同于《咏鹅》的童趣盎然,这首诗所蕴含的深切情感和对底层疾苦的关怀,使其不仅仅停留在乡野间的口耳相传。 一些去镇上赶集、能识几个字的村民,将这首诗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一些略有才学、喜欢附庸风雅的乡绅或童生,在走亲访友时,也将其作为谈资。 渐渐地,这首署名为“小河村陈平安”的五言绝句,开始传入了青溪县城。 在县城那些文人墨客聚集的茶楼、酒肆,或者书院、学馆里,偶尔会有人提及这首诗。 “听说了吗?乡下出了个神童,作了首《悯农》诗,倒是颇有几分真情实感。” “哦?《悯农》?可是那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正是。虽说言语质朴,但‘粒粒皆辛苦’一句,倒也说尽了农人不易。” “一个七八岁的蒙童能有此心,倒也难得。不知是真是假。” 议论大多带着几分好奇和审视,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 毕竟,县城是全县的中心,见多识广的人不在少数。 所谓“神童”的传闻,隔三差五总能听到一些,大多是夸大其词,最终泯然众人矣。 就连县学里的教谕(负责教育事务的官员),偶然听属下提及此事,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一个小小的蒙童,哪怕真有几分才气,距离真正的科举之路,还远得很呢。 然而,县城里这些微小的波澜,传回到小河村,传到方敬儒先生的耳中,意义却又不同了。 这意味着,自己这位弟子的才名,已经突破了乡镇的界限,开始受到县一级读书人圈子的关注了。 这既是荣耀,也是压力。 更是机遇。 方先生知道,不能再让陈平安仅仅满足于蒙学的这点知识了。 必须为他规划更长远、更清晰的道路。 这天,方先生特意将陈平安和他的父母陈山、李秀都请到了自己家中。 这还是自拜师以来,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的会面。 陈山和李秀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先生有何用意。 “陈大哥,嫂子,今日请二位来,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下平安往后的学业之事。”方先生开门见山,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先生您说,俺们都听您的。”陈山连忙说道。 方先生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陈平安:“平安,你入学至今,进步神速,天赋之高,老夫生平仅见。蒙学的这些基础,对你而言,已是绰绰有余。” 顿了顿,继续说道:“以你之才,若只困于这小小的蒙学馆,未免可惜。是时候,该为下一步做打算了。” “下一步?”陈平安明知故问。 “正是。”方先生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芒,“科举之路,第一道关卡,便是县试。考过县试,取得童生资格,方能参加府试、院试,最终博取秀才功名。这,才是读书人的正途,也是你近期最首要的目标。” 正式将“考取童生功名”这个目标,清晰地摆在了陈平安面前。 陈山和李秀听得心头一震。 县试。 童生。 这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字眼,如今竟然真的和自家儿子联系在了一起。 激动之余,又不禁担忧起来:“先生,可…可平安才刚入学没多久,年纪也还小,现在就去考县试,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了。”方先生摆摆手,“县试虽是科举第一关,但只要肯下苦功,并非遥不可及。以平安的聪资,若能潜心准备一两年,未必没有机会。” “当然,”老先生话锋一转,看向陈平安,“县试也绝非易事。其考校内容,远非蒙学可比。” 方先生开始系统地讲解起县试的相关事宜。 “县试,又称童子试,由本县知县大人亲自主持或委派官员主考。通常在二月举行,连考数场。” “考试内容,首重经义。即从四书五经中截取一句或一段,要求考生阐发其中蕴含的圣贤微言大义。此项最考较根基,也最能看出考生的学识和见解。” “其次,是试帖诗。按照规定的题目、韵脚、体裁作诗,考验考生的文学才华和格律功底。你虽有《咏鹅》、《悯农》珠玉在前,但试帖诗与即兴感发不同,更重法度,不可掉以轻心。” “再者,便是书法。一场考试下来,洋洋洒洒数千言,皆需用小楷工整书写。字迹优劣,直接影响考官观感,甚至决定成败。” “此外,有时还会加试策论或杂文,考校考生对时务的见解或文字的组织能力,但县试中相对少见。” 方先生将县试的流程、内容、难度、以及评判标准,都一一细致地讲解给陈平安听。 语气严肃,条理清晰。 “总而言之,县试虽是初阶,却也是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你若想走科举这条路,从今日起,便要将全副精力都投入到经史学习和八股法门上来,不可再有丝毫分心。” 说到这里,方先生的目光又意有所指地看了陈平安一眼。 显然,还是对他写话本的事情耿耿于怀。 陈平安认真地聆听着,将老师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同时,脑海中的图书馆也在同步运转,将方先生的讲解与图书馆储存的关于大夏朝科举制度的资料相互印证、补充。 他对科举之路的认知,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 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和…紧迫感。 原来,仅仅是最低级的县试,就需要掌握如此多的知识和技能。 经义、诗赋、书法、策论(可能)… 每一项都需要下苦功去钻研,去练习。 自己虽然有图书馆这个外挂,但终究需要时间去消化、吸收、转化。 而且,正如老师所言,科举不仅仅是知识的比拼。 心性、毅力、临场应变、甚至…运气,都缺一不可。 这条路,果然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先生教诲,学生明白了。”陈平安深吸一口气,躬身应道,“从今日起,学生定当收敛心神,专心治学,以县试为目标,刻苦攻读,不敢有负先生厚望。” 态度无比诚恳。 方先生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能如此想,老夫便放心了。” 又交代了一些具体的学习方法和需要重点攻读的书目。 谈话临近结束时,陈平安状似无意地问道:“先生,您刚才说县试重经义。那…不知可否借阅一些往届县试的优等范文,供学生揣摩学习?还有…咱们本县的县尊大人,在学术上可有什么偏好?也好让学生…知己知彼。” 这是在请教应试技巧,实则是在验证图书馆资料的准确性。 方先生沉吟片刻:“往届范文,老夫这里倒是收藏了几篇,回头找给你。至于县尊大人的偏好嘛…嗯…据闻这位新任的王县令,乃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学问扎实,尤其精通《春秋》,为人似乎也比较务实,不太喜欢那些空谈心性的浮华之文。你在策论(如果考的话)和经义阐发上,或可留意一二。” 这些信息,与陈平安从图书馆了解到的基本一致,让他心中更有底了。 “多谢先生指点。” 离开了方先生家,走在回家的路上。 陈平安的心情有些沉重,但也充满了斗志。 县城的初步关注,或许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更多的是一种鞭策。 方老师的重点指导,为他指明了方向,也提供了更系统的学习路径。 接下来的日子,学习策略需要调整了。 话本的创作可以放缓一些,制墨的实验也要更加隐蔽。 必须将绝大部分精力,投入到经史学习和八股练习上来。 图书馆这个强大的武器,也要更有针对性地去运用。 县试。 童生。 秀才。 举人。 进士… 那条通往权力巅峰、也通往真正掌握自身命运的道路,已经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虽然布满荆棘,但他有信心,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第62章 地主老谋,界石风波 《悯农》一诗带来的声望,以及陈平安在蒙学馆里日益稳固的“学霸”地位,让地主陈老爷心里愈发憋闷。 自家儿子陈富贵,不仅在学问上被比得黯淡无光,连带着在学童中的威信也一落千丈,回家后更是时常哭闹抱怨。 再看看陈家,不仅日子越过越好,名声也越来越响亮,连带着陈山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在村里说话似乎都硬气了不少。 此消彼长之下,陈老爷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一个泥腿子家庭,凭什么爬到自己头上来了? 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认清自己的本分。 直接找麻烦?上次舆论的亏还没忘呢。 散布流言?似乎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陈老爷坐在自家宽敞的厅堂里,手指敲着油光发亮的八仙桌,眼神阴沉地思索着。 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那几张新收上来的田契上。 田地。 对,从田地上入手。 这才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 听说陈家前阵子买下了王老五家那几亩没人要的薄田? 正好,自家有块地就挨着那几亩薄田。 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招来管家,如此这般低声吩咐了几句。 管家心领神会,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地去了。 过了几天,村里开始进行一年一度的田地丈量。 名义上是为了核对赋税,实际上也是各家各户重新确认田界、处理纠纷的机会。 负责丈量的,依旧是村正手下那几个与陈老爷家沾亲带故的青壮。 轮到丈量陈家那几亩新买的薄田时。 几个丈量的人拿着绳尺,漫不经心地走过场。 其中一人,趁着旁人不注意,脚下似乎“不小心”踢了一下陈家与陈老爷家地界交接处的那块半埋在地里的界石。 界石松动了些许,向着陈家田地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挪动了半尺不到的距离。 动作极其隐蔽,幅度也微乎其微。 若非常年耕种、对自家田界了如指掌的老农,或者拿着地契仔细核对,根本难以发现这细微的变化。 丈量草草结束,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然而,几天后,陈山去自家新田里查看墒情时,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站在田埂上,看着自家这块地,总感觉…好像比记忆里窄了一点点? 尤其是靠近陈老爷家地界的那一边。 以前走到田埂尽头,离旁边那棵老歪脖子树还有三步远的距离。 今天怎么感觉…只剩两步半了?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陈山挠了挠头,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是个老实人,又觉得陈老爷家大业大,不至于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搞小动作。 或许…真是自己记岔了? 晚上回家,把这事跟李秀和陈平安念叨了一句。 李秀也没当回事:“嗐,那薄田本来就不规整,你记错了也说不定。” 唯独陈平安,听者有心。 陈老爷家?界石?窄了半尺? 联想到之前陈老爷的种种行为,以及最近村里丈量田地的事情。 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 “爹,咱们家买那块地的时候,签了田契?”陈平安放下碗筷,问道。 “签了签了。”陈山点头,“请村里张先生写的,上面四至界限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按了手印呢。” 幸好当初坚持要签契约。 “爹,那田契在哪儿?能给我看看吗?” “你要看田契做啥?”陈山有些奇怪,但还是起身,从里屋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里,小心翼翼地翻出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已经有些泛黄的纸契。 陈平安接过田契,仔细展开。 虽然上面的字他大多认识,但古代田契的书写方式和用词习惯,与现代还是有所不同。 他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重点看关于田地四至界限的描述。 “东至…陈氏祖田(指陈老爷家)界石…” 田契上明确记载了,东边的界限,就是以那块界石为准的。 “爹,明天…你带我再去那块地看看。”陈平安将田契小心收好,对陈山说道。 “还去看?有啥好看的。”陈山不解。 “就去看看嘛。顺便…也量量那棵歪脖子树到界石的距离。”陈平安坚持道。 陈山虽然觉得儿子有些小题大做,但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趁着午间休息,父子俩再次来到了村西头那几亩薄田。 陈平安没有先去看界石,而是走到田埂东头,找到那棵老歪脖子树。 然后,伸出小短腿,一步一步,极其认真地丈量着从树根到那块界石的距离。 一步,两步… 果然,只走了两步半多一点,就到了界石跟前。 再仔细观察那块半埋在地里的界石。 周围的泥土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虽然经过了这几天的风吹日晒,但与旁边的原生土层相比,颜色和紧实度还是有细微的差别。 而且,界石底部似乎还有一点点新鲜的、被硬物撬动过的划痕。 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事实: 这块界石,被人动过了。 而且,是朝着侵占自家田地的方向移动了。 幅度虽然不大,只有半尺左右。 但积少成多,长长的一条田埂下来,被侵占的土地面积也相当可观了。 更重要的是,这种手段极其阴险。 神不知鬼不觉,让你吃了亏还找不到证据。 若非父亲常年耕作,对自家地界有模糊的记忆,若非自己坚持要来查看,恐怕就被他们蒙混过关了。 “爹。”陈平安抬起头,看向父亲,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异常冰冷,“这界石,真的被人动过了。” 陈山看着儿子指出的那些痕迹,又想起自己之前的疑惑,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也攥紧了。 “陈…陈福生(陈老爷的名字)。他…他欺人太甚。”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辛苦买来的田地,还没捂热乎呢,就被人明目张胆地侵占。 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爹,您别冲动。”陈平安立刻拉住想要去找陈老爷理论的父亲。 “不能就这么算了。”陈山眼睛都红了。 “我知道不能算了。”陈平安语气冷静,“但现在去找他,他肯定不会承认。我们没有直接证据,闹起来,吃亏的还是我们。” “那…那咋办?”陈山一脸无助。 陈平安看着那块被移动过的界石,又看了看远处陈老爷家那高大的院墙,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既然你喜欢玩阴的,喜欢利用“规矩”来占便宜。 那我就…也用“规矩”来跟你斗一斗。 “爹,您先别声张。”陈平安压低声音,对父亲说道,“这件事,不能我们自己出面。得找个…能主持公道,又让他没法抵赖的人。” “谁?” “族老。” 目光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智慧和…一丝狡黠。 第63章 契约为凭,智取公道 发现了界石被移动的痕迹,陈山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 若不是被儿子死死拉住,恐怕当场就要冲到陈老爷家去讨个说法了。 “平安,你放开爹。这事没这么算的。他陈福生家大业大,就能这么欺负人吗?我非得跟他理论理论不可。”陈山气得脸红脖子粗。 “爹,您冷静点。”陈平安用力拽着父亲的胳膊,语气却异常沉着,“现在去找他理论,有用吗?他会承认吗?我们没有证据,他一口咬定界石本来就在那里,我们能怎么办?到时候闹大了,吃亏的还是我们。” 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陈山头脑发热的冲动。 是啊,陈老爷是什么人? 横行乡里这么多年,岂会轻易承认自己做了手脚? 到时候倒打一耙,说自家无理取闹,也不是不可能。 “那…那难道就这么算了?”陈山颓然地松开了拳头,语气充满了不甘和无力。 “当然不能算了。”陈平安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但不能硬来,得用巧劲。这件事,不能我们自己出面。” “不自己出面?那找谁?”陈山疑惑地看着儿子。 “族老。”陈平安吐出两个字。 “族老?”陈山愣了一下,“找族老爷爷?他…他会管这事吗?再说,陈福生也是陈氏族人…” “会的。”陈平安语气肯定,“爹,您忘了?上次修祠堂摊派的事,不就是族老爷爷出面才解决的吗?” “而且,”继续分析道,“族老不仅是咱们陈氏宗族的大家长,更是村里规矩的维护者。有人破坏规矩,侵占族人田地,这不仅是欺负我们一家,更是在挑战族老的权威,破坏宗族的和睦。于情于理,族老都不会坐视不管。” “最重要的是,”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我们手里有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田契。”陈平安扬了扬手中的那张泛黄纸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依仗。” 听完儿子的分析,陈山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一丝希望。 儿子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似乎…真的可行?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族老爷爷?” “不急。”陈平安摇摇头,“爹,您先回家,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件事,由我去找族老爷爷说。” “你?”陈山不放心,“你一个小孩子…” “爹,您放心。”陈平安打断他,“有时候,小孩子说话,反而更方便。您去了,倒像是兴师问罪。我去,才是请教求助。效果不一样。” 看着儿子那自信满满、似乎早已成竹在胸的样子,陈山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那…好。平安,你自己小心点。” “嗯。” 打发走父亲,陈平安独自一人,捧着那张田契,再次来到了村里族老家。 依旧是那个洒满阳光的小院,族老正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族爷爷。”陈平安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族老睁开眼,看到是他,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哦,是平安娃儿啊。今儿没去蒙学?” “回族爷爷,今日先生放假。”陈平安回答道,然后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和苦恼,“族爷爷,学生…有点事情想不明白,想来请教您老人家。” “哦?什么事让你这小神童都想不明白了?说来听听。”族老来了兴趣。 陈平安便将手中的田契展开,指着上面关于四至界限的描述,用一种请教的口吻说道: “族爷爷您看,这是我们家前阵子买的王老五家那块地的田契。上面写着,东边是以…以陈家大爷爷(指陈老爷家,用辈分称呼显得更疏远些)家的界石为准。” “嗯,没错。田契上是这么写的。”族老点了点头。 “可是…”陈平安皱起小眉头,似乎十分困惑,“学生昨日跟爹去地里看,总觉得…那块界石的位置,好像…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离我家田埂这边,近了些。” “学生就想问问族爷爷,”语气更加诚恳,“这田契上的界限,到底是以当初立契时的界石为准呢,还是…以现在看到的界石为准?如果…如果界石真的被人动过了,那又该怎么办呢?这乡约里,有没有相关的规矩?” 一番话,只字未提陈老爷移动界石,更没有丝毫指控的意味。 完全是将自己摆在了一个“读书遇到疑惑,请教长辈和规矩”的位置上。 将问题巧妙地转化为了对“规则”的探讨和对“事实”的疑问。 但话里话外,却又清晰地暗示了:我家的田契记录很清楚,但现场的界石位置有异,这其中必有蹊跷,请族老主持公道。 族老何等精明,立刻就听明白了陈平安的弦外之音。 再联想到之前陈家遇到的那些“小麻烦”,以及陈老爷那贪婪霸道的性子。 心里顿时雪亮。 又是陈福生搞的鬼。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相对而言)不成,现在连侵占田地这种下作手段都用出来了。 真当这村里没王法,没规矩了吗? 族老心里升起一股怒意。 不仅仅是因为陈老爷的做法过分,更是因为这直接挑战了他作为族长的权威和村规的尊严。 而且,陈平安这孩子,现在可是全村的希望,是陈氏宗族未来的脸面。 岂能容忍他被人如此欺压? “嗯…”族老沉吟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缓缓开口,“平安娃儿,你这书没有白读啊。懂得看田契,懂得问规矩,很好。” 先是肯定了陈平安的做法。 “至于你说的界石之事嘛…”族老站起身,拄起拐杖,“口说无凭,眼见为实。走,老头子我,就随你一起去地头看看。顺便,也叫上村正和几位邻居,大家一起做个见证。”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有劳族爷爷了。”陈平安心中一喜,知道事情成了。 很快,族老便召集了村正(虽然可能偏向陈老爷,但在族老面前不敢放肆)和几个在村里说话有分量的、相对公正的村民。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村西头那块引发争议的田地边。 陈老爷家的管家(负责田地事务的)得到消息,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脸色有些慌张。 “族老,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这点小事…”管家试图打哈哈。 族老却不理会他,直接走到那块界石旁,仔细查看。 又让陈平安拿出田契,当众念出关于四至界限的描述。 然后,让村正和几个有经验的老农,用步弓(简易丈量工具)或脚步,重新丈量从歪脖子树到界石的距离。 结果,与陈平安说的一模一样。 确实少了半尺多的距离。 再结合界石周围那明显被动过的痕迹。 真相,已然昭然若揭。 “管家。”族老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陈老爷家的管家,“这界石之事,你怎么说?” 管家额头上冷汗直冒,支支吾吾半天,想狡辩几句,但在田契、丈量结果和众人灼灼的目光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只能低下头,承认是自己手下的人“不小心”、“弄错了”。 “弄错了?”族老冷哼一声,“我看是有人故意为之。” 管家吓得不敢接话。 “罢了。”族老也没有再深究(毕竟还要给陈老爷留点面子),一顿拐杖,“既然是弄错了,那就立刻给老夫移回去。以后,都把眼睛放亮点,再敢动手动脚,坏了宗族规矩,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语气严厉,掷地有声。 管家哪敢不从,连忙招呼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块界石重新挖出来,按照田契和丈量结果,移回了原来的位置。 陈平安站在一旁,看着那被重新归位的界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一次交锋,他再次不露声色地赢回了公道。 手段,也比上次更加老练,更加懂得利用规则和人心。 围观的村民们看着这一幕,对陈平安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 这孩子,不仅聪明,还有胆识,有手段。 连地主家都敢硬刚,还能让族老为他撑腰。 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而陈平安知道,虽然赢了这一局,但与陈老爷的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再无转圜的余地。 这位乡间地头蛇的怨恨必然加深。 下一次,他会采取什么更阴险、更激烈的手段呢? 自己这点刚刚起步的力量,能否应对? 看来,提升实力,获得功名,依旧是迫在眉睫。 同时,这次成功借助族老的力量,也让他意识到,在宗族社会里,争取到族内权威人物的支持,是多么重要。 未来,如何更好地利用这一点,将是他需要思考的另一个问题。 风波暂时平息,但更深的暗流,已在水下汹涌。 第64章 春日咏柳,才思敏捷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小河村旁的田野里泛起了新绿,沉寂了一冬的村庄也渐渐恢复了生机。 蒙学馆里的课业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但连日的阴雨过后,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晴好天气。 春光明媚,惠风和畅。 方敬儒先生看着窗外那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又看看屋里略显沉闷的学童们,心中一动。 “今日天气甚好,正宜踏青。”老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圣人云,‘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可见亲近自然,亦是修身养性之一途。今日下午,咱们便不去馆内枯坐,都随老夫到村外河边走走,感受一下春日气息。” “好啊好啊。” “去河边玩喽。” 听到可以不用上课,还能出去玩,学童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连平日里最沉稳的几个孩子,脸上也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方先生笑着摇摇头,待孩子们稍稍安静下来,又补充道:“不过,今日出去,可不单单是玩耍。亦有课业。” “啊?还有课业啊。”孩子们刚刚燃起的兴奋劲儿顿时消减了大半。 “呵呵。”方先生捋着胡须笑道,“今日不考经义,不写文章。只要求尔等用心观察,用心感受。看看这春日景象,看看这河边风物,待会儿啊,都说说自己的感想。” 原来是这样。 孩子们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背书写字就好。 于是在方先生的带领下,一群半大孩子,叽叽喳喳地来到了村外那条清澈的小河边。 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 河水解冻,潺潺流淌,发出悦耳的声响。 河岸上,枯黄了一冬的野草已经冒出了嫩芽,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其间。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河边那一排排新发的柳树。 经过春雨的滋润,柳条抽出了嫩绿的新芽,长长的枝条如同少女的秀发般,在和煦的春风中轻轻摇曳,婀娜多姿,绿意盎然。 学童们如同出笼的小鸟,在河边追逐嬉戏,捡拾着光滑的石子,或者试图去捕捉水里的小鱼。 方先生则背着手,缓步走在河岸上,欣赏着这春日美景,脸上带着怡然自得的微笑。 陈平安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疯跑打闹。 走到一棵柳树下,看着那随风摇曳的、如同碧玉丝绦般的柳条,感受着春风拂面的温暖,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惬意。 前世今生,这样纯粹而宁静的田园风光,都是难得的奢侈品。 “好了,都过来。”玩闹了一阵,方先生招呼着孩子们聚集到柳树下。 “刚才让你们用心观察,可有什么感想?看到这河边依依的杨柳,你们想到了什么?试着用几句话说出来。”老先生再次即兴出题。 学童们安静下来,纷纷看向那些随风飘动的柳条,开始搜肠刮肚。 “柳树…是绿色的。”一个孩子怯生生地说。 “柳条…长长的,像辫子。”另一个比喻道。 “风一吹,柳条就晃来晃去。” 依旧是些简单直白的描述,缺乏文采和想象力。 陈富贵(他爹虽然偃旗息鼓,但他依旧在蒙学馆里,只是老实了不少)也想表现一下,憋了半天,说道:“柳树…柳树底下好乘凉。” 引来一阵低笑。 方先生听着这些回答,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指望这些孩子能说出什么有诗意的句子,还是太难了。 目光再次习惯性地落在了陈平安身上。 只见陈平安正抬头望着那随风摇曳的柳丝,眼神清澈,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 “平安,你来说说看。”方先生开口道。 陈平安回过神,看向老师和围拢过来的同窗。 还有…不远处那棵大树后面,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的柳柔柔(她似乎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偶遇”)。 略作沉吟,脑海中关于“咏柳”的诗句再次浮现。 最着名的,自然是贺知章那首《咏柳》。 其意境之美,比喻之巧,堪称千古绝唱。 用在这里,似乎…有点太过惊艳了? 会不会再次引来“非其所创”的质疑? 但转念一想,自己“神童”的人设已经立起来了。《咏鹅》在前,《悯农》在后,再来一首质量上乘的咏物诗,似乎也并非不可接受。 而且,这首诗本身清新自然,也符合自己目前的年龄和身份。 至于质疑… 清者自清。 打定了主意,不再犹豫。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清朗的童音再次响起: “碧玉妆成树高,” 起句便不同凡响,将那柳树比作由碧玉装扮而成的美人,形象鲜明,色彩亮丽。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上万条柳枝如同绿色的丝带般垂下,动态十足,充满了生机和美感。 “不知细叶谁裁出,” 转入设问,是谁裁剪出这纤细碧绿的柳叶呢?引发读者思考。 “二月春风似剪刀。” 回答巧妙自然,原来是那如同剪刀般的二月春风。比喻新奇,想象力丰富,点睛之笔。 四句诗,二十八个字。 音韵和谐,对仗工整。 比喻精妙,意境优美。 将早春二月柳树的婀娜姿态、勃勃生机,以及春风的无形力量,描绘得淋漓尽致,充满了诗情画意。 诗句落下的瞬间,河边再次陷入了寂静。 只有风吹柳条的沙沙声,和潺潺的流水声。 方敬儒先生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弟子。 如果说《咏鹅》是浑然天成的童趣,《悯农》是体恤民情的悲悯。 那么这首《咏柳》,则真正展现出了成熟的诗歌技巧和非凡的艺术想象力。 比喻之精妙,炼字之工巧,意境之优美… 这…这哪里像是一个八岁孩童能作出的诗句? 分明是…分明是浸淫诗词多年的名家手笔。 妖孽。 真是个妖孽啊。 方先生在心里再次发出了这样的感叹,看向陈平安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欣赏了,而是带上了一丝…敬畏? 其他学童们虽然未必能完全体会诗中的妙处,但也能感受到那份不同于以往的美感和韵律。 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看向陈平安的眼神,如同看着天人。 连躲在树后的柳柔柔,也听得痴了,小手捂着嘴巴,眼中异彩连连。 平安哥…真的太厉害了。 “好…好一个‘二月春风似剪刀’。”良久,方先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以春风为剪,裁出万条绿绦。此等妙喻,老夫…老夫生平仅见。平安,你…” 老先生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陈平安连忙躬身道:“先生谬赞。学生只是…见景生情,胡乱吟哦罢了。” 依旧是那副谦逊的说辞。 但这一次,恐怕连方先生自己,都不太相信这真是“随口吟出”了。 不过,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重要的是,陈平安再次用一首无可争议的佳作(至少在青溪县这个层面上),证明了自己的才华。 而且,这次展现出的,是与《咏鹅》、《悯农》截然不同的风格。 清新、婉约、富有想象力。 证明了他的才华并非昙花一现,而是…深不可测。 “神童”之名,经过这一次,恐怕要彻底坐实,再难动摇了。 可以预见,这首《咏柳》,必将再次引起轰动。 其影响力,甚至可能超越之前的《悯农》,在更广阔的文人圈子里流传开来。 这,又会带来什么呢? 是更多的赞誉和机遇? 还是…更深的嫉妒和更严密的审视? 县里的那些文人雅士,在听闻这首诗后,是否会真的按捺不住好奇心,前来拜访甚至…考较? 而他这仿佛无穷无尽的“创作”灵感,又能持续多久不被真正怀疑呢? 图书馆这个秘密,还能隐藏多久? 陈平安站在春风杨柳下,接受着众人或惊叹、或敬畏、或嫉妒的目光,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该来的,总会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继续积蓄力量,走好脚下的每一步。 第65章 县试不易,良师规划 《咏柳》一诗带来的震撼,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久久未能平息。 方敬儒先生看着眼前这个才华几乎要溢出来的弟子,心中那点最后的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如此良才美玉,绝不能埋没于乡野。 必须让他走出去,去参加科举,去夺取功名,去实现那“学而优则仕”的终极理想。 而且,以平安这般惊人的天赋,仅仅是考个童生、秀才,都显得有些…屈才了。 或许…他可以冲击一下那县试的案首(第一名)? 虽然以他八九岁的年纪去考县试已是罕见,更遑论夺魁。 但这孩子屡屡创造奇迹,谁又能说一定不可能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方先生看向陈平安的目光,变得更加热切,也更加严肃。 他决定,将陈平安视为冲击县试案首的苗子,进行最高规格的培养。 这天课后,方先生再次将陈平安留下。 这一次,没有考较,没有试探,而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平安。”老先生的语气异常郑重。 “先生。”陈平安躬身应道。 “以你如今的学识和才华,蒙学的这些基础,已然不足。是时候,该将目光投向真正的科举战场了。” “老夫思量再三,决定从今日起,正式为你讲解县试应考之法,并以…夺取案首为目标,全力助你。” 冲击案首。 这四个字,让陈平安心头也是微微一震。 他知道县试是科举第一关,也知道自己天赋异禀,但从未想过,老师对自己的期望竟然如此之高。 “先生…学生年幼学浅,恐难当此重任。”连忙谦逊道。 “不必过谦。”方先生摆摆手,眼神锐利,“你的才华,老夫看在眼里。只要肯下苦功,未必没有机会。但,县试也绝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 老先生开始详细地为陈平安剖析县试的 tricacies(错综复杂之处)。 “县试,名为童子试,看似只是选拔童生,实则乃是科举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其考校内容,并非仅仅是死记硬背那几本蒙学经典。死记硬背,那是基础中的基础,任何一个想要参加县试的学子,都必须做到滚瓜烂熟。” “县试真正看重的,是你对经义的初步理解,以及…运用文字表达这种理解的能力。也就是…基础的文笔。” 方先生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破题、承题。” “此乃八股文之开端,亦是县试文章的关键。能否在寥寥数语之内,精准扼要地抓住题旨,点明核心,直接决定了考官对你文章的第一印象。” “一篇好的破题,要如同画龙点睛,瞬间抓住要害。一篇好的承题,则要顺势而下,将题意稳稳托住,为后续的起讲、入手打好基础。” 老先生结合自己多年的应考经验(虽然不成功,但理论扎实),详细讲解着八股文开篇布局的技巧和忌讳。 “光有好的开篇还不够,中间的起股、中股、后股,更要讲究章法、对仗、气韵。需层层递进,旁征博引,将道理阐发透彻。最后束股收尾,要干净利落,回应开篇,方能算是一篇合格的应试文章。” 听着老师的讲解,陈平安默默将之与图书馆里关于八股文的理论相互印证。 发现方先生虽然科场失意,但对这八股的“套路”确实摸得很透,讲解得也颇为精当。 “当然,”方先生话锋一转,“县试毕竟只是初阶,对八股的格式要求,相对还没那么死板。更看重的,还是你对经义本身的理解是否准确,阐发是否清晰。” “所以,四书五经的原文,以及历代大儒的注疏,你必须烂熟于心。不仅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否则,纵有再好的文笔,也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强调了经学根基的重要性。 为了让陈平安有更直观的感受,方先生从书箱底翻出几份泛黄的卷宗。 “这些…是老夫当年搜集的一些县试范文。有中式者,亦有落第者。虽未必都是佳作,但都合乎规矩,你可以拿回去仔细揣摩揣摩,看看别人是如何破题,如何行文的。” 将这些珍藏多年的“宝贝”递给陈平安。 陈平安郑重接过,入手便能感觉到纸张的脆弱和岁月的痕迹。 “多谢先生。” “光看还不够,得多练。”方先生继续说道,“从今日起,老夫会定期给你出题,让你练习写作。写完之后,拿来给我批改。不要求你立刻写得多好,关键是要熟悉格式,掌握法门。” 这意味着,陈平安的“小灶”,将从之前的经义讨论,升级为更具针对性的应试训练。 陈平安自然是欣然领命。 回到家中,立刻将方先生给的范文仔细研读起来。 不得不说,这些范文虽然大多中规中矩,缺乏灵气,但在格式、章法上确实颇有可取之处。 再结合图书馆里那些真正顶尖的、流传千古的科举范文和名家点评。 两相对比之下,陈平安对县试文章的要求和写作技巧,有了更深刻、更立体的认识。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图书馆的优质资源,加上方先生这位“本土专家”的悉心指导。 陈平安的学习效率,远超旁人想象。 他开始尝试着模仿范文的格式,练习写作八股文。 最初自然是困难重重。 要将脑中那些灵活、现代的思维,硬生生塞进那死板、僵化的八股框架里,如同给孙悟空套上紧箍咒,束手束脚,别扭无比。 写出来的东西,要么思想有余而格式混乱,要么格式工整而内容空洞。 但陈平安没有气馁。 他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 一遍遍地写,一遍遍地改。 写完之后,拿去给方先生批阅。 方先生也是极其负责,逐字逐句地圈点批注,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耐心讲解改进的方法。 “此处破题,略显空泛,未能紧扣题眼。” “这句承题,与上文衔接不够自然。” “起股对仗尚可,但气势稍弱。” “中股论证稍显单薄,可再引一二经典佐证。” … 在老师的严格要求和悉心指导下,在图书馆海量资源的辅助下。 陈平安对八股文的领悟速度,只能用“惊人”来形容。 短短十几天功夫,他写出的文章,就已经从最初的惨不忍睹,变得有模有样,甚至偶尔还能出现一两处让方先生都眼前一亮的点睛之笔。 “这…这真是你这十几日练出来的?”方先生拿着陈平安最新的一篇习作,看着那工整的格式、流畅的文笔、以及隐隐透出的几分灵气,再次感到了难以置信。 这学习速度,简直是…妖孽。 看来,自己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孩子,不仅天赋高,韧性也强,适应能力更是可怕。 或许…冲击县试案首,真的不是梦? 方先生的心头,变得更加火热起来。 开始更加尽心尽力地教授陈平安更具体的写作技巧,比如如何遣词造句更精炼典雅,如何运用典故更贴切自然,如何在平稳中求变化等等。 陈平安的备考之路,在老师的全力推动和自身的刻苦努力下,正式开启。 学习的压力骤然增加。 每天的时间被排得满满当当。 经义、诗赋、书法、八股… 每一项都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这对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来说,提前接触并深入学习八股文,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会帮助他更快地适应科举规则,脱颖而出? 还是会过早地束缚他的思想,磨灭他的灵性? 陈平安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努力在“应试技巧”和“独立思考”之间寻找着平衡。 既要掌握八股的“术”,也要坚守内心的“道”。 既要符合时代的“规矩”,也要尝试着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条路,注定不好走。 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县试,就在前方。 他必须全力以赴。 第66章 聚少离多,柔情暗许 全力备考的日子,是紧张而枯燥的。 陈平安几乎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书山题海之中。 清晨闻鸡起读,深夜孤灯相伴。 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以及去蒙学馆接受方先生的指导,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埋首苦读。 如此一来,与外界的接触自然就少了许多。 连带着,与柳柔柔相处的时间,也变得寥寥无几。 有时一连几天,两人都难得说上一句话。 偶尔在村里碰到,也多是匆匆一瞥,一个点头,一个微笑,便又各自忙碌去了。 陈平安能感觉到,柳柔柔看他的眼神里,除了往日的亲近和崇拜,似乎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距离感。 他知道,随着自己将重心完全转移到学业上,两人之间原本就存在的差距,正在无形中被拉得更大。 对此,他心中有愧,却也无奈。 眼下,科举是第一要务,他不能分心。 幸运的是,柳柔柔是个懂事且善解人意的姑娘。 她没有抱怨,没有纠缠,而是将那份关心和情意,默默地融入了日常的点滴行动之中。 知道陈平安读书辛苦,她会时常帮着李秀做些家务,比如洗衣、扫地、喂鸡,让李秀能有更多时间照顾儿子的饮食起居。 知道陈平安晚上温书晚归,她总会算着时间,提前将灶膛里的火烧旺一些,温着一碗热汤或是一碗粥,等着他回来能吃口热乎的。 夜深人静,当陈平安还在油灯下奋笔疾书时,那扇破旧的木门有时会被悄悄推开一条缝。 女孩会端着一盏新添了灯油的灯盏,或者一碗驱寒的姜汤,轻手轻脚地放在桌边,然后又像怕打扰他似的,迅速退出去。 陈平安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这份无声的关怀,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他有些疲惫的心。 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努力奋斗,给这个善良的女孩一个安稳幸福未来的决心。 这天晚上,又是一个苦读的深夜。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油灯如豆。 陈平安正对着一篇拗口的经义注疏,看得头昏脑涨。 强打精神,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起身活动一下。 一抬头,却愣住了。 只见桌子的另一边,柳柔柔不知何时来的,正趴在桌沿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 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睡颜恬静而安详。 大概是送夜宵过来,见自己还在苦读,便想陪一会儿,结果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看着女孩那略显消瘦的脸庞,以及眼睑下淡淡的青色(想必是最近也跟着操心劳累,没休息好)。 陈平安心中一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和感动。 轻轻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一件旧棉袄,小心翼翼地披在了柳柔柔的身上。 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她。 借着昏暗的灯光,凝视着女孩的睡颜。 这些日子,自己忙于学业,似乎…真的忽略了她太多。 她心里,应该也是不安的? 毕竟,自己将要走的路,与她所熟悉的世界,越来越远。 她会不会害怕,自己将来会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会不会担心,那些关于“读书人娶城里大家闺秀”的闲言碎语,会变成现实? 想到这里,陈平安心中一疼。 俯下身,凑到女孩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无比轻柔却又异常郑重的声音,低声承诺: “柔柔…等我…等我考过县试…就请爹娘…去你家…”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但意思,已经再明确不过。 等我有了功名,就来娶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也是他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 或许是被他的声音惊动,或许是那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柳柔柔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正好对上陈平安那双近在咫尺的、充满了温柔和坚定的眸子。 以及…那句尚未散去的、带着暖意的承诺。 “平安哥…你…” 柳柔柔瞬间清醒过来,脸上腾地一下烧得通红,心如同小鹿般怦怦乱跳。 刚才…刚才她好像听到… 平安哥说…要请爹娘去她家? 这是…这是… 巨大的惊喜和羞涩瞬间淹没了她。 一时间,竟然忘了言语,只是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陈平安。 看着女孩那又羞又喜、带着点不敢置信的可爱模样。 陈平安也忍不住笑了笑,伸手轻轻拂去她额前的一缕碎发。 “快回去睡。夜深了,仔细着凉。”声音温柔。 柳柔柔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猛地站起身,连刚才披在身上的棉袄滑落在地都顾不上了,低着头,转身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飞快地看了陈平安一眼。 那一眼里,饱含着羞涩、喜悦、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和信赖。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陈平安捡起地上的棉袄,看着女孩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虽然未来的路还很长,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至少,他已经给了她一个明确的期许,一份足以支撑她等待下去的承诺。 这份“口头婚约”,虽然没有任何仪式和凭证。 但在两人心中,却已然重逾千金。 它将成为陈平安未来奋斗的又一个强大动力。 但也可能…会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束缚。 当他将来真的鱼跃龙门,面对更广阔世界的诱惑和更复杂的现实时,能否始终坚守住这份最初的、纯粹的承诺? 而柳柔柔,这个善良的农家女孩,又能否跟上他飞速前进的脚步,跨越那道无形的门第鸿沟?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至少此刻,两颗年轻的心,因为这句模糊的承诺,而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未来的风雨,就等未来再去面对。 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为了这份承诺,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的理想,全力以赴,冲过眼前这道名为“县试”的龙门。 重新坐回桌前,拿起书卷。 少年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也更加明亮。 第67章 初涉医理,小试牛刀(修订版,前面章 全部修订了) 秋风萧瑟,寒意渐浓。 连日的阴雨和骤降的气温,让小河村不少抵抗力弱的人都染上了风寒。 陈平安的母亲李秀,也没能躲过。 或许是长期的辛劳累垮了身体,或许是一时受了凉,这位勤劳朴实的农妇病倒了。 起初只是几声咳嗽,一点鼻塞,她自己并没太在意,想着扛一扛就过去了。 可没过两天,病情却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迹象。 咳嗽变得剧烈而频繁,常常咳得整宿睡不好,喉咙也沙哑得厉害。 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浑身发冷,畏寒,连带着头也昏沉沉的。 看着母亲日渐憔悴、精神萎靡的样子,陈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赶紧去村东头,请来了村里唯一的赤脚郎中——王郎中。 王郎中背着个破旧的药箱,来到陈家,仔细给李秀搭了脉,又翻看了舌苔。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捋着花白的胡须,慢悠悠地下了诊断:“嗯…是风寒入体,受了凉。不打紧,吃几服药,发发汗就好了。” 随即开了个方子,都是些常见的解表散寒的中草药。 陈山不敢怠慢,立刻去镇上抓了药,回来按时按点地煎给妻子喝。 然而,三四服药灌下去,李秀的病情却依旧没有起色,咳嗽反而更厉害了,有时甚至咳得喘不上气,脸色也愈发苍白。 王郎中再来看过一次,也只是摇摇头,换了下方子里的两味药,依旧不见效。 陈平安守在母亲床边,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听着她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心里如同被揪着一般难受。 焦急万分。 王郎中的医术显然是指望不上了。 继续这样下去,母亲的身体恐怕会越来越差。 去镇上请大夫? 且不说花费巨大,镇上的大夫水平又能高明多少?也未必就能药到病除。 情急之下,唯一的希望,再次落在了脑海中那座无声的图书馆上。 夜深人静,守在母亲身边。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意识沉入图书馆的医学区域。 输入母亲的症状:咳嗽、怕冷、头痛、乏力、喉咙沙哑、精神萎靡… 相关的古代医案、病症分析、治疗方略如同潮水般涌现。 风寒感冒的辨证施治,不同体质的用药禁忌,食疗调理的各种方法,日常护理的注意事项… 虽然许多高深的理论和复杂的方剂他目前还无法理解,更不敢贸然使用。 但通过仔细比对母亲的具体症状——咳嗽剧烈但似乎痰不多,畏寒明显,舌苔发白,脉象(他偷偷学着郎中样子摸过,感觉跳动无力)虚弱… 结合图书馆中关于“风寒夹虚”证型的描述。 一个推测渐渐在他心中成型: 母亲这次生病,恐怕不仅仅是单纯的外感风寒,很可能还夹杂着本身“体虚”的底子。 这或许就能解释,为何一味发汗解表的药难以见效,甚至可能因为耗伤正气而导致病情反复。 不能再单纯驱邪了,必须兼顾扶正。 可是…如何扶正? 开药方?他不敢。人命关天,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那…从更安全的方面入手? 食疗。 护理。 图书馆里关于风寒夹虚的食疗方子倒是不少。 他仔细筛选着,寻找那些药性平和、材料易得、不容易出错的方子。 生姜红糖水?可以驱寒暖身。 葱白豆豉汤?可以发散风寒。 似乎都对症,但好像还不够… 目光落在一条关于“紫苏叶”的记载上。 “紫苏叶,性温,味辛。能发散风寒,行气和胃…” 药性相对平和,不像麻黄桂枝那么峻烈。 而且…陈平安心中一动,他记得屋后山坡上就长着不少野生的紫苏,叶子边缘带点紫色,气味很特殊,村民们有时也会采来当调料或泡水喝,只是不知道它真正的药用价值。 用这个,应该不会引人怀疑。 再配合生姜、葱白、红糖,熬成一碗驱寒暖身、又能稍稍理气的“食疗汤”,或许可行? 除了食疗,护理也很重要。 母亲现在体虚畏寒,保暖是第一位的。 但也不能完全捂着,适当通风,保持空气流通,反而有助于病情恢复。 饮食上,油腻生冷的肯定不行,得吃些清淡易消化的,比如…小米粥,最是养胃气。 一个初步的“治疗方案”(更准确地说是护理和食疗方案)在心中形成。 第二天一早,趁着父亲去熬药的功夫,陈平安悄悄跑到后山,采摘了一小把新鲜的紫苏叶,藏好带回。 找到正在灶房忙碌的父亲。 “爹。” “嗯?平安,啥事?你娘好些没?”陈山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愁容。 “还是老样子,咳得厉害。”陈平安摇摇头,然后凑近父亲,压低声音,“爹,王郎中的药好像不太管用。我…我前几天偷偷翻了下方先生借给我的一本旧书,是本讲养生的杂记。” 开始一本正经地“引经据典”。 “书上说啊,像娘这种情况,有时候光吃药不行,还得靠吃食调理。里面记了个方子,说是对受了风寒、身子又虚的人特别管用。” “哦?什么方子?”陈山立刻来了兴趣。 “就是用老姜几片,带根须的葱白几段,还有红糖,一起熬浓汤。书上还说,最好再加点…嗯…后山那种叶子有点发紫、闻起来香香的草。”陈平安拿出藏好的紫苏叶,“就是这个,书上管它叫‘回魂草’,说能提精神,固根本。” 再次祭出“回魂草”这个唬人的名字。 “熬好了趁热喝下去,发一身透汗,把寒气逼出来。连喝几天,保管有用。” “还有啊,”不给父亲质疑的时间,继续“传授”书上的知识,“书上还说,生病的人呐,最怕再受凉,屋里得暖和。但也不能门窗紧闭,得时不时开点缝透透气。吃的也得清淡,小米粥最好。” 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既有“古方”依据,又有具体的护理细节。 陈山听着,虽然对什么“古书杂记”、“回魂草”将信将疑,但看看床上病重难愈的妻子,再想想儿子之前的种种“神奇”… 试试。 反正都是些寻常东西,也吃不坏。 “行…行。就按你说的办。”陈山点了点头,“爹这就去弄。” 很快,一碗混合着姜、葱、红糖和紫苏叶特殊香气的“神仙汤”就熬好了。 颜色是有些奇怪的红褐色,味道也说不上好闻。 陈平安亲自端到母亲床前。 “娘,这是我从书上看到的方子,叫‘神仙汤’,专门治您这种风寒咳嗽的。您快趁热喝了试试。” 李秀虚弱地笑了笑,看着儿子关切的眼神,心里暖暖的,也没多问,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味道辛辣中带着点甜,还有一股奇异的草本清香。 一碗热汤下肚,李秀感觉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渐渐扩散到全身,原本冰冷的四肢似乎也暖和了一些,额头微微见了汗。 陈平安又叮嘱父亲在屋里生了盆炭火(注意通风),自己则守在母亲身边,帮她掖好被角,不时喂她喝点温水。 没有内功按摩。 这一次,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效果,会如何呢? 接下来的两天,陈家严格按照陈平安从“古书”上看来的方法照顾着李秀。 每天坚持喝两碗“神仙汤”。 屋里保持温暖通风。 三餐只喝清淡的小米粥。 到了第三天早上。 奇迹,似乎真的再次降临了。 李秀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不再昏昏沉沉。 咳嗽的次数和剧烈程度也大大减轻。 身上那股畏寒的感觉消失了,甚至能自己下床走动一会儿了。 虽然还未痊愈,但这好转的速度,却比之前喝王郎中的药快了不知多少倍。 “平安。你那神仙汤…真神了。”陈山看着气色明显好转的妻子,激动地抓住儿子的肩膀,“你娘…你娘真的好多了。” 李秀也拉着儿子的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欣慰的笑容:“是啊,喝了那汤,身上舒坦多了。我儿真是…懂事了,还会从书上看方子给娘治病了。” 看着父母发自内心的喜悦,陈平安心里也充满了激动。 成了。 这一次,没有依靠任何超凡力量。 仅仅是凭借图书馆的知识,通过细致的观察、合理的推断、以及正确的护理和食疗方法。 他真的…帮助母亲缓解了病痛。 这次成功,带给他的信心和成就感,远比上次套到兔子要强烈得多。 这证明了,图书馆里的知识,不仅仅是理论,更是可以转化为实实在在力量的宝藏。 只要运用得当,哪怕只是最基础的知识,也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当然,他也清楚,这次成功有其偶然性。 母亲的病症相对不算太复杂,自己“蒙”对了方向,食疗和护理也确实起了作用。 若是换了更凶险的疑难杂症,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真正的医术,博大精深,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自己这点皮毛,还差得太远太远。 对更高深医术的渴望,以及对那位神秘老者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 不过… 母亲病好得这么快,会不会引起村里人的注意? 尤其是那个效果不佳的王郎中,会不会心生疑窦? 如果真有人因此上门求助,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是继续用“古书偏方”搪塞,还是… 新的问题,似乎又摆在了面前。 但无论如何,这次“小试牛刀”的成功,让他更加坚信,知识,就是力量。 这条依靠智慧和知识改变命运的道路,他走对了。 第68章 邻里求助,谨言慎行(修订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在小河村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村环境里。 陈平安母亲李秀那场原本缠绵难愈的风寒,在喝了几天儿子“从古书上看来”的“神仙汤”后,竟奇迹般地快速好转。 这件事,很快就在邻里之间悄悄传开了。 毕竟,之前王郎中几服药下去都不见效,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一对比,自然就显得陈平安那“偏方”有些…神乎其神了。 “听说了吗?陈山家那小子,真不一般呐。他娘病那么重,喝了他弄的什么汤,几天就好了。” “可不是嘛。比王郎中的药还管用。那孩子…该不会真懂点医术?” “瞎说啥呢。一个毛头小子懂啥医术。我看啊,就是运气好,碰巧了。或者是…他娘本来就快好了。” “那也说不定。不过陈家这小子,确实邪乎得很。又是写书又是作诗的,现在连偏方都懂…” 各种各样的议论在村里流传。 有人半信半疑,觉得是巧合。 有人则添油加醋,把陈平安传得越来越神。 陈平安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声,心里暗自警惕。 他知道,麻烦可能要来了。 果然,没过几天,麻烦就找上了门。 这天下午,陈平安刚从蒙学馆回来,就看到邻居张婶子一脸焦急地堵在了自家门口。 张婶子家和陈家关系还算不错,平日里也多有走动。 此刻她却满脸愁容,眼圈红肿,看到陈平安回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平安呐。平安,快…快帮婶子想想办法。”张婶子声音带着哭腔,一把拉住陈平安的胳膊。 “张婶子,您别急,出什么事了?”陈平安扶住她,疑惑地问道。 “是…是我家狗蛋。”张婶子焦急地说道,“那孩子,从昨天晚上起就浑身发烫,哭闹不止。请了王郎中来看,也说是着凉了,开了药,可吃下去一点用都没有,烧得更厉害了。这…这可咋办啊。” 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平安呐,”张婶子看着陈平安,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和哀求,“婶子听人说…你上次给你娘弄的那个汤很管用。你…你能不能…也给婶子家狗蛋弄点?或者…或者你再去看看你那什么古书,有没有治小儿发热的方子?” 果然是来求“偏方”的。 陈平安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以后就会没完没了。 而且,医术之事,人命关天,绝非儿戏。 自己那点半吊子的理论知识,加上一次侥幸的“食疗”成功经验,根本不足以去给别人“看病”。 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绝不能随意出手。 “张婶子,您先别急。”陈平安搀扶着焦急的妇人,语气尽量温和而冷静,“孩子生病,做娘的心情我理解。但是…” 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上次我娘那个情况,其实…主要还是靠王郎中的药,我那个汤水,也就是凑巧了,起个辅助作用罢了。当不得真的。” 先把自己上次的“功劳”撇清。 “至于什么古书偏方…”摇了摇头,“那书早就还给先生了。而且上面写的也都是些调理身体的食疗法子,不是治病的药方。小孩子身体娇嫩,可不敢乱用。” 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张婶子听了,脸上的希望顿时黯淡了不少,但依旧不甘心:“可…可狗蛋他烧得实在厉害啊。王郎中的药也不管用…” “婶子,您先别慌。”陈平安沉吟片刻,换了个思路,“狗蛋具体是什么症状?除了发烧,还有没有咳嗽?流鼻涕?或者…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开始运用基础的诊断知识,进行询问。 当然,是以“关心邻居孩子”的名义。 张婶子连忙将孩子的症状详细说了一遍:主要是发烧、哭闹、精神不好,似乎没有明显的咳嗽、流涕等其他症状。 陈平安仔细听着,结合图书馆的知识快速分析。 听起来…更像是普通的、因受凉或积食引起的急性发热,而非什么疑难杂症。 这种情况,在缺乏有效退烧药的古代,确实也挺麻烦。 心里有了初步判断,但依旧不敢给出任何药物建议。 “婶子,”斟酌着开口,“听您这么说,狗蛋这情况,或许…或许不是单纯的风寒。王郎中开的药不管用,也可能是…药不对症?” 先 subtly 地质疑一下王郎中的诊断,为自己接下来的“建议”做铺垫。 “那…那该怎么办啊?”张婶子更加焦急。 “婶子,我不是郎中,不敢给您乱出主意。”陈平安再次强调自己的立场,“不过…我以前听村里老人说过一些土办法,专门对付小孩子这种不明原因的发热,或许…可以试试?” 又搬出了“村里老人说”。 “什么土办法?”张婶子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就是…用温水。”陈平安说道,“别用太烫的水,也别用凉水,就用温温的水,解开孩子的衣服,用干净的布巾蘸着温水,轻轻擦拭孩子的额头、脖子、腋下、还有手心脚心这些地方。多擦几遍,让热气散出来。” 这是最基础的物理降温方法,安全有效。 “还有啊,”继续补充道,“让孩子多喝点温开水。屋子里要保持通风,不能捂得太严实。衣服也要穿宽松透气的。” 将正确的护理方法,包装成“土办法”传授出去。 “就…就这么简单?”张婶子有些难以置信。 “嗯。老人说,有时候发热啊,不一定是坏事,是身体在跟病气打架呢。咱们别瞎用药,帮着把热气散出来,说不定就好了。”陈平安用一种朴素的理论解释道。 “不过,”立刻又加了一句,撇清责任,“婶子,这只是我听来的土办法,管不管用我可不敢保证。您回去试试看,要是…要是还不见好,或者孩子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可千万得赶紧再去镇上请个好点的大夫看看,别耽误了。” 反复强调这只是“试试”,并且后果自负,将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既给了对方一点希望和方法,又避免了自己承担风险。 也杜绝了被人扣上“小神医”帽子的可能。 张婶子听完,虽然将信将疑,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而且陈平安说的这些方法,听起来也没什么坏处。 “好…好。那…那婶子就回去试试。平安呐,真是…真是谢谢你了。”张婶子感激地说道。 “婶子客气了,快回去照顾狗蛋。”陈平安将她送出门。 看着张婶子匆匆离去的背影,陈平安心里松了口气。 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希望那些简单的物理降降温和护理方法能作用。 第二天,陈平安在村里遇到了张婶子。 张婶子一看到他,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平安呐,真是太谢谢你了。你那法子真管用。昨晚我回去照你说的做了,给狗蛋擦了好几遍身子,又喂了好多水。后半夜烧就退了不少,今天早上起来,精神好多了呢。” “那就好。”陈平安心里也是一松。 “不过啊,”张婶子又说道,“你这孩子,懂得可真多。连这种土办法都知道。真是…比我们这些大人强多了。” 语气里虽然充满感激,但显然并没有将陈平安与“医术”联系起来,只是觉得他“懂得多”、“见识广”。 这正是陈平安想要的效果。 成功地控制了影响范围。 然而,看着张婶子离去的背影,陈平安心里却又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种谨言慎行、明哲保身的做法,固然能保护自己。 但…如果下次遇到的,是真正危急的、自己有能力(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去救助的情况呢? 自己是该继续隐藏,见死不救? 还是…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冒险一试?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也是未来,他或许将不止一次面对的考验。 对力量的渴望,与对风险的规避。 救死扶伤的医者仁心(虽然他现在还谈不上),与守护自身秘密的生存本能。 这些矛盾,如同种子,在他心中悄然埋下。 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只有坦途。 第69章 八股初探,格律之困 随着县试的目标日益明确,方敬儒先生对陈平安的教学重心,也开始向科举应试的核心——八股文倾斜。 这一日,方先生没有像往常一样讲解经义,而是拿出几张写满了字的旧纸,神情严肃地铺在桌上。 “平安,今日起,老夫便正式教你八股文的作法。”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过来人的郑重。 “此乃国朝取士之重器,科场制胜之关键。其格律之森严,法度之谨密,远非你平日所作诗词可比。务必用心学习,勤加练习,方能有所成。” 陈平安立刻收敛心神,躬身应道:“是,先生。学生定当用心。” 虽然他对这种被后世诟病的文体没什么好感,但也清楚,想要在科举场上有所斩获,就必须先掌握这套“游戏规则”。 方先生点了点头,指着纸上的文字,开始讲解八股文最基础的格式。 “八股文,顾名思义,主体需有八股对偶。然其起承转合,自有章法。开篇之‘破题’,最为关键。” “何为破题?即将题目之义,用两句精炼之语点破。要简明扼要,直中要害,不可拖泥带水,亦不可偏离题旨。” “譬如,若以‘学而时习之’为题,你当如何破题?”方先生看向陈平安,考校道。 陈平安略一思索,结合图书馆中关于破题技巧的总结,试探着回答:“回先生,学生以为,或可破曰:‘圣人诲人,必以学为先;而学之所以成,必以不时之习也。’” 这个破题,中规中矩,点明了“学”与“习”的关系,也扣住了“圣人诲人”的背景。 方先生微微点头:“嗯,尚可。点题尚准,唯略显平淡,气势稍弱。但初学至此,已算不易。” 接着,又讲解“承题”。 “承题者,承接破题之意,稍加申发,为下文起讲张本。需与破题呼应,又不可重复。如刚才之题,或可承曰:‘盖学由师授,然其精微奥妙,必待学者自身时时温习,反复玩味,方能心领神会,化为己有也。’” 老先生一边讲解,一边举例,将八股文开篇的“破”、“承”二法,剖析得颇为透彻。 随后,又依次讲解了“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各个部分的格式要求、写作要点、以及常见的忌讳。 比如,起讲要宏大,入手要细微。 中间四股(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必须两两对仗,字数、句式、平仄都要力求工整。 行文需围绕题旨,不可旁生枝节。 语言要典雅精炼,多用经史典故,避免俚俗之语。 等等等等。 一套套的规矩,一条条的限制,听得陈平安心里直皱眉头。 这哪里是在写文章,分明是在戴着重重镣铐跳舞,而且还得跳得合乎节拍,姿态优美。 难怪后世对此文体深恶痛绝,斥其为思想的牢笼。 不过,吐槽归吐槽,学习还是得认真学。 凭借着图书馆里海量的理论储备和范文积累,陈平安对于方先生讲解的这些格式、技巧,理解起来毫无困难。 甚至在某些细节上,他的理论认知比方先生还要更系统、更全面。 然而,理解是一回事,真正动笔实践,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天晚上,方先生便布置了第一篇八股文的习作题目:“民为贵”。 要求陈平安按照今天所讲的格式,写一篇完整的八股文出来。 陈平安回到家中,坐在灯下,铺开纸张,提起毛笔,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别扭和困难。 脑子里有无数的想法在翻腾。 关于“民本思想”的起源与发展,关于历代王朝兴衰与民心向背的关系,关于如何才能真正做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这些来自现代思维和图书馆知识的见解,宏大而深刻。 可一旦要将它们塞进那死板的八股框架里,就变得寸步难行。 破题,要两句点明题旨。 “民为邦本,社稷之基”?太平淡。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太直白,不像破题。 承题,要承接破题,稍加申发。 起讲,要宏大开阔… 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还要两两对仗… 每一个环节,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的思维,限制着他的表达。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内力深厚的高手,却被捆住了手脚,空有一身力气,却使不出来。 要么,就是思想自由奔放,写出来的东西观点新颖,见解深刻,却完全不符合八股的格式要求,如同脱缰的野马。 要么,就是小心翼翼地遵循着格式,遣词造句,对仗押韵,写出来的东西四平八稳,工工整整,却内容空洞,言之无物,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 两种初稿写出来,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这…也太难了。 陈平安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智慧”和“知识储备”产生了怀疑。 难道,自己真的不适合这种文体? 难道,现代灵魂真的无法与这古代的僵化格律相兼容? 烦躁地将写废的稿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头涌起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第二天,将自己勉强拼凑出来的一篇“习作”交给方先生。 方先生仔细批阅之后,眉头也皱了起来。 “平安。”老先生放下笔,看着他,“你这篇文…怎么说呢。用心是用了,但…问题不小啊。” “请先生指教。”陈平安低头道。 “你看这破题,虽点中‘民贵’,却失之于泛,未能紧扣题旨精髓。”方先生指出,“承题尚可,但起讲便有些…天马行空了。你谈及历代兴衰,固然有见地,却偏离了‘民为贵’这一核心,显得枝蔓过多。” “至于中间这四股…”方先生摇了摇头,“对仗倒是工整,但斧凿痕迹太重,且多为空泛之语,未能深入阐发‘民何以为贵’、‘君当如何重民’之理。束股也显得仓促无力,未能照应全文。” 一番点评,可谓是一针见血,将陈平安自己感受到的问题都指了出来。 “平安啊。”方先生放下批改的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夫知你聪慧,胸有丘壑。但八股文,有其自身的法度。” “作八股,非是让你畅所欲言,抒发己见。而是要你‘代圣人立言’。” “何为‘代圣人立言’?就是要揣摩题旨中蕴含的圣贤之意,用圣贤的语气,按照规定的格式,将这层意思清晰、准确、典雅地表达出来。” “这其中,个人的见解和才情,固然重要,但必须…收敛,必须服务于题旨,服务于格式。不可喧宾夺主,更不可天马行空,离经叛道。” “你如今的问题,便是…想得太多,放得太开,未能将自己的才思,纳入这规矩方圆之内。” “为今之计,你莫要急于求新求变,更不要想着在文章中夹带私货。” “当先从模仿入手。仔细揣摩老夫给你的那些范文,看看别人是如何破题,如何承题,如何起承转合,如何遣词造句的。先将这格式法度烂熟于心,做到形似,而后再求神似,再求…在格律之中,展现你自己的东西。” 老师的话,如同醍醐醐灌顶。 陈平安瞬间明白了自己问题的症结所在。 是啊,自己一直带着一种批判和抵触的心态去看待八股文,总想着如何“打破”它,“超越”它。 却忽略了,在现阶段,自己首先要做的,是“适应”它,“掌握”它。 科举应试,本质上就是一场带着镣铐的舞蹈。 自己必须先学会如何在镣铐的束缚下,跳出合乎规范的舞步。 然后,才能考虑,如何在这些规范的舞步中,加入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独特的旋转和跳跃。 急于求成,急于展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反而会欲速则不达。 “多谢先生指点。学生…明白了。”陈平安再次躬身行礼,这一次,是真正的豁然开朗。 心态,需要调整。 必须耐下性子,从最基础的模仿开始,一点点地打磨格式,锤炼语言。 将脑海中那些“超前”的思想暂时压下,先学会用这个时代的语言和逻辑,去“代圣人立言”。 这是一个痛苦而艰难的过程。 但,也是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 认识到科举应试的本质后,陈平安不再焦虑,也不再抵触。 重新拿起笔,摊开纸,对照着范文,一字一句地模仿,揣摩。 虽然依旧别扭,依旧困难。 但他的眼神,却变得更加专注,更加沉静。 带着镣铐跳舞,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他能否真正掌握八股文的精髓,并最终化用自如,甚至在格律中展现自己的锋芒? 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 无人知晓。 但至少,他已经找准了方向,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第70章 学期小考,再压群雄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棂,懒洋洋地洒在蒙学馆的地板上。 临近年关,方敬儒先生决定进行一次学期小考,检验一下学童们这一年来的学习成果。 这也是蒙学馆的惯例。 考试的消息一宣布,原本有些松散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孩子们一个个正襟危坐,拿出书本开始临时抱佛脚。 只有陈平安,依旧神色平静,按部就班地温习着功课。 考试的内容并不复杂,主要还是围绕着蒙学的基础知识。 第一项是经文背诵。 方先生随意抽取《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以及《论语》中讲解过的篇章,让学童们轮流背诵。 轮到陈平安时,无论抽到哪一段,只见他不假思索,张口便来,声音清朗,语速平稳,一字不差,甚至连语气顿挫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与其他孩子或磕磕绊绊、或错漏百出的表现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方先生频频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满意笑容。 第二项是字义解释。 方先生从课本中挑出一些常用字或略有难度的字,让学童们解释其含义,并简单组词。 这对陈平安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凭借图书馆的强大支持,他不仅能准确说出字的基本含义,还能根据不同的语境,引申出更深层次的理解,甚至偶尔还能说出一两个相关的典故(当然是经过包装的)。 比如解释“信”字,他会说:“人言为信。意指说话要算数,要诚实不欺。与朋友交,言而有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寥寥数语,便将“信”的内涵和外延都解释得清清楚楚。 再次引来方先生的赞许和其他学童惊叹的目光。 第三项是句子仿写。 方先生给出一个简单的例句,如“春风吹绿了柳梢”,让学童们模仿其句式和意境,写出类似的句子。 这项考察的是最基础的语言组织能力和一点点想象力。 其他孩子大多写出“夏雨打湿了衣裳”、“秋风吹黄了稻田”之类平铺直叙的句子。 轮到陈平安,沉吟片刻,提笔写下:“夜墨染黑了山峦,晨曦点亮了窗沿。” 寥寥数字,却意境全出,对仗也颇为工整,显示出远超同龄人的文字感觉。 三项小考下来,结果毫无悬念。 陈平安在每一个项目上都表现突出,成绩遥遥领先,稳稳地占据了第一名的位置。 这个结果,没有人感到意外。 毕竟,“神童”之名早已深入人心。 只是,当结果被方先生正式宣布出来时,还是在学童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那些原本就佩服陈平安的孩子,自然是与有荣焉,纷纷上前向他道贺。 而以陈富贵为首的那一小撮人,则脸色难看,眼神复杂。 尤其是陈富贵。 经过这段时间的打击和家里的压力(陈老爷似乎也意识到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没再过多逼迫),他也算是有了一些进步。 这次小考,虽然比不上陈平安,但在其他孩子中也算中等偏上了。 可这点进步,在陈平安那耀眼的光芒面前,依旧显得黯淡无光,微不足道。 巨大的差距,如同无法逾越的鸿沟,让他心中那份嫉妒,渐渐化为了深深的无力感。 或许…自己真的永远也比不上这个家伙? 其他一些曾经有过小心思的学童,此刻也彻底服气了。 人比人,气死人。 跟这种“妖孽”生在同一个时代,同一个蒙学馆,除了认命,还能怎样呢? 方敬儒先生对这个结果自然是十分满意。 在进行学期总结时,老先生毫不吝啬地将陈平安树立为所有学童学习的榜样。 “……诸生当以陈平安为楷模。”方先生捋着胡须,声音洪亮,“其天资聪颖固然可喜,然其勤奋刻苦、专心向学之志,更为可嘉。尔等若能有他一半的用功,何愁学问不成?” 一番话,说得其他孩子都低下了头。 陈平安则在众人的注视下,保持着谦逊的微笑,心中却并无太多波澜。 这种程度的考核,对他来说,确实没有太大挑战性。 他在蒙学中的“学霸”地位,经过这次小考,算是彻底巩固了。 无人能够撼动。 但也正如他之前所预料的,这种“一枝独秀”,也让他与其他学童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 除了少数几个真心佩服、愿意亲近他的孩子,大多数同窗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敬畏和疏离。 他仿佛成了独立于这个群体之外的存在。 高处不胜寒。 这种感觉,并不太好。 或许,等将来进入更高层次的县学、府学,遇到更多真正的天才时,这种情况才会有所改变。 小考结束,也意味着这一学年的蒙学课业即将告一段落。 方先生将陈平安单独留下。 “平安。”老先生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和郑重。 “先生。” “以你如今的学问根基,这蒙学馆,对你而言,已如浅滩困蛟龙。”方先生缓缓说道,“是时候,该去更广阔的天地,搏击风浪了。” 陈平安心头一动,知道老师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明年开春,”方先生的语气带着一丝激动,“若时机合适(指年龄、以及官府的安排),老夫便为你报名,参加县试。” 县试。 终于来了。 这条他期待已久、也准备已久的科举之路,终于要在明年正式开启了。 “多谢先生栽培。”陈平安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声音坚定,“学生定不负先生厚望。” “好。”方先生欣慰地点头,“不过,县试非同儿戏,竞争激烈,规矩也多。从今日起,一直到开春考试前,你莫要再分心他顾,须将全部精力,都用在温习经史、揣摩八股、练习书法之上。老夫也会尽我所能,为你查漏补缺,指点迷津。” “是,先生。” 师生二人,就此定下了未来几个月最核心的目标——备战县试。 走出蒙学馆,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县试的脚步,终于临近了。 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 学问根基,似乎扎实了。 八股文法门,也初窥门径了。 心性,似乎也磨练得沉稳了许多。 但,考场之上,瞬息万变。 会遇到怎样的考官? 会出怎样刁钻的题目? 会遇到哪些才华横溢、或者背景深厚的竞争对手? 那个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地主陈老爷,会不会在考前暗中使绊子? 自己这“神童”之名,在考官眼中,究竟是加分项,还是会引来更严格的审视和更高的要求?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前方的路,机遇与挑战并存。 但无论如何,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属于陈平安的科举之路,即将正式拉开帷幕。 第71章 县城微澜,寒儒来访 如同水波荡漾,陈平安那些或稚拙、或悲悯、或清新的诗句,终究还是越过了小河村的田埂,飘入了青溪县城那些自诩为“墨客骚人”的耳中。 《咏鹅》的童趣,《悯农》的沉重,乃至那首《咏柳》的灵动,都成了县城茶楼酒肆里,一些读书人聚会时偶尔会提及的谈资。 “听闻小河村出了个蒙童,能作诗,倒也新鲜。” “《悯农》那几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确有几分警世之言的味道,不像出自稚子之口啊。” “《咏柳》亦佳,‘二月春风似剪刀’,比喻倒也新奇。只是…这陈平安年岁几何?真有这般才情?” 赞叹者有之,认为此子天赋异禀,将来不可限量。 怀疑者亦有之,觉得陈平安小小孩童能有此成就,背后定有高人指点,甚至可能是其师长代笔,沽名钓誉。 更有那迂腐守旧之辈,听闻此子还写过风靡市井的《白蛇传》等“小说家言”,便斥其“不务正业”、“心思浮躁”,纵有才华,也难成大器。 一时间,青溪县的读书人圈子里,因为这个来自乡野的“神童”,泛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涟漪。 大多数人不过是听个热闹,说说便罢。 但总有那么些自认怀才不遇、又颇有些好胜心的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想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个传说中的陈平安。 这不,这日下午,蒙学馆刚散学,学童们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一个穿着半旧青布襕衫,面容清瘦,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便出现在了蒙学馆门口。 男子下巴微抬,手里摇着一把不合时宜的折扇,眼神里带着几分落寞,又夹杂着一丝自矜,一看便知是那种考了多年科举却始终未能如愿的寒门儒生。 “敢问,此处可是方敬儒先生的蒙学馆?”男子声音略显沙哑,对着院内扬声问道。 正在收拾教案的方先生闻声走了出来,看到来人,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老夫正是。足下是…” “晚生钱理,县学童生。”那男子拱了拱手,姿态却不见多少谦卑,“久仰方先生大名,今日特来拜会。也听闻先生门下有一位陈平安小友,诗才敏捷,故而想来…一睹风采。” 话虽客气,但那眼神里的审视和挑剔,却毫不掩饰。 方先生何等阅历,一看便知对方来意不善,多半是听了传闻,心里不服,跑来“踢馆”的。 “呵呵,钱童生客气了。”方先生不动声色地应道,“平安那孩子,不过是偶得几句歪诗,当不得‘诗才’二字。让钱童生见笑了。” 想要将此事轻轻揭过。 “先生过谦。”钱理却不肯罢休,目光在院内一扫,很快就锁定了那个正背着小书包准备离开的瘦小身影,“想必那位便是陈平安小友?果然是眉清目秀,器宇不凡。” 陈平安停下脚步,知道躲不过去了,便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对着钱理躬身行礼:“学生陈平安,见过钱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钱理摇着折扇,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他,“听闻小友不仅能作《咏鹅》、《悯农》那等佳句,对对联也是信手拈来?当真是天纵奇才啊。” “先生谬赞。学生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陈平安依旧是那副谦逊的模样。 “运气好?”钱理冷笑一声,似乎就等着这句话,“那不知小友今日运气如何?在下近日偶得一上联,苦思冥想,不得佳对。不知小友可否…不吝赐教一二?” 这便是要当众出题考较了。 周围还没走远的学童们,立刻又围了上来,好奇地看着。 柳柔柔也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后,紧张地揪着衣角。 方先生面露不悦,刚想开口替弟子解围。 陈平安却微微一笑,对钱理道:“钱先生客气了。学生才疏学浅,未必能对上,但听听先生佳作出出思路,也是好的。” 不卑不亢,将姿态放低,却也接下了话茬。 钱理见他应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清了清嗓子,缓缓吟出上联,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沧桑和孤寂: “客舍孤灯,秋雨梧桐。” 这上联,描绘了一幅旅人独居客舍,在秋雨梧桐夜,倍感凄凉孤寂的画面。 意境倒也尚可,对仗也算工整。 但要对出同样意境深远、且格律工整的下联,却也不易。 钱理吟罢,便好整以暇地看着陈平安,等着看他出丑。 周围的学童们大多听不懂其中深意,只是觉得这句子听起来有些…冷清。 方先生则暗自皱眉,觉得这钱理有些欺负人了,拿这种饱含失意情绪的句子来考较一个孩子。 陈平安听完上联,小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目光微微低垂,似乎在沉思。 脑海中,图书馆里无数描绘思乡、羁旅、秋夜的诗词佳句如潮水般涌过。 他需要找一句,既能完美对上这上联,又能展现自己的才华,还要…符合自己目前的身份和心境。 有了。 片刻之后,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远方天际,仿佛看到了那遥不可及的故乡月。 清朗的童音,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却又蕴含着一种莫名的坚韧,在众人耳边响起: “故园千里,夜雪梅香。” 客舍对故园,孤灯对千里,秋雨对夜雪,梧桐对梅香。 不仅词性对仗工整,平仄也大致协调。 更重要的是,意境上完美承接。 上联是客居他乡的孤寂凄冷。 下联则是对千里之外故园的深切思念,以及那寒夜雪中梅花独放的坚韧品格。 一幅“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画面,跃然纸上。 那份深沉的思乡之情,那份在困境中依旧保持高洁的期盼,瞬间击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弦。 尤其是那些同样背井离乡、在县城求学的童生们,更是感同身受,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而那位出题的钱理,更是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了胸口,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他呆呆地看着陈平安,嘴巴微张,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羞愧。 自己那点故作姿态的“孤寂”,在这句“故园千里,夜雪梅香”面前,简直是…无病呻吟,不值一提。 这…这哪里是一个八岁孩童能对出的句子? 这分明是…是饱经风霜、历尽沧桑的游子,才能发出的肺腑之言。 一时间,钱理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仿佛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所有的傲慢、挑剔、不屑,在这一刻都荡然无存。 只剩下深深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自己苦读十余载,竟不如一个黄口小儿信手拈来的句子。 “‘故园千里,夜雪梅香’…”钱理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眼眶竟真的有些湿润了。 周围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句意境深远的下联所折服。 许久,钱理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抬起头,看向陈平安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对着陈平安,郑重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执的是晚辈之礼。 “小…小先生大才。钱某…钱某今日方知天高地厚,自愧弗如。多谢小先生赐教。” 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无比诚恳。 说完,也不等陈平安回应,转身便匆匆离去,背影显得有些萧瑟,又带着几分解脱和释然。 一场原本可能充满火药味的“考较”,就这么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陈平安看着钱理离去的背影,心里也有些感慨。 经典的魅力,果然是超越时空的。 而这件事,很快又在县城的读书人圈子里传开了。 这一次,不再有太多的质疑和非议。 毕竟,能让县学老童生钱理都当众认输、执晚辈礼请教。 这陈平安的才华,恐怕是真的深不可测了。 一时间,关于陈平安的各种传说更盛,他的形象也变得更加神秘和…令人敬畏起来。 只是… 接连的佳作问世,如此惊艳的表现,会不会真的引来县学官方,甚至县尊大人的正式关注呢? 这份愈发响亮的“诗名”,对他即将到来的县试,究竟是助力,还是…更大的压力? 前方的路,似乎又多了几分不确定性。 第72章 地主毒计,釜底抽薪 界石风波,陈家看似赢了,赢回了公道,也赢得了声望。 但只有陈平安自己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胜利。 与地主陈老爷的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以陈老爷那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性子,绝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更何况,随着《静夜思》等诗作的流传,陈平安的名声愈发响亮,甚至隐隐有了“青溪县第一神童”的势头。 这份荣耀,如同滚油一般,反复炙烤着陈老爷那颗早已被嫉妒和怨恨填满的心。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泥腿子的儿子,能压过自家富贵一头? 凭什么他陈福生在乡里经营多年,到头来反倒要看一个黄口小儿的脸色? 不行。 绝不能让这小子再这么得意下去。 必须想个办法,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毁了他的前程。 只是…用什么办法呢? 直接动粗?上次雇人袭击都失败了,现在这小子名声更响,恐怕更不好下手。 暗中使绊子?之前那些小动作都被他轻易化解了。 陈老爷坐在自家阴暗的厅堂里,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眼神阴鸷地思索着。 忽然,一道恶毒的光芒从他眼中闪过。 科举。 对,科举。 那小子不是一心想走科举之路吗? 不是仗着自己有点歪才,就想鲤鱼跃龙门吗? 那就从这科举上入手,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让他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看他还怎么得意。 想到这里,陈老爷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招来那个精瘦的管家,附耳低语,面授机宜。 管家听着,眼睛越睁越大,脸上也露出既惊恐又兴奋的神色,连连点头。 几天后,小河村以及邻近的几个村落里,开始悄悄流传起一些关于陈平安家世的“闲话”。 起初只是零星的、捕风捉影的议论。 “哎,你们说,陈山家祖上是干啥的?怎么他家那小子就那么聪明?” “谁知道呢。听说是外地迁来的,根底不清不楚。” 渐渐地,这些“闲话”变得越来越具体,也越来越恶毒。 “我听我三大爷的小舅子的表侄子说啊…陈山他爷爷那辈,好像…好像是在大户人家当过奴才?” “不止呢。我还听说,他奶奶的奶奶,好像…好像是唱戏的?” “真的假的?那可就…啧啧…” 奴仆。 唱戏的(倡优)。 在这个等级森严、注重出身的大夏王朝,这些身份都属于“贱籍”。 按照朝廷律例,凡是祖上三代之内曾为倡优、隶卒、奴仆者,其子孙后代,是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的。 这,就是陈老爷的毒计。 既然动不了你陈平安本人,那就从你的出身下手。 给你扣上一顶“根底不清白”、“祖上为贱籍”的帽子。 只要这谣言传开了,深入人心了。 就算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休想踏入科场半步。 这招釜底抽薪,不可谓不阴险,不可谓不恶毒。 而且,这种涉及祖宗名誉的谣言,最是难以辩驳。 你说你家祖上是清白的?谁信?拿出证据来啊。 可普通农户人家,谁会没事去修家谱?谁又能拿出几代之前的户籍凭证? 根本就是死无对证。 谣言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乡间蔓延。 很快就传到了陈山和李秀的耳朵里。 夫妻俩听闻之后,气得浑身发抖,眼前发黑,差点没晕过去。 “放…放他娘的屁。”陈山气得破口大骂,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脏话,“俺们老陈家祖祖辈辈都是本分农民,什么时候成奴才了?他陈福生血口喷人,污蔑先人,不得好死。” 李秀更是哭得死去活来:“这…这可咋办啊。这要是传到官府耳朵里,平安…平安他还能考功名吗?这天杀的陈福生,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他们不怕穷,不怕苦。 但最怕的,就是断了儿子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希望之路。 为了儿子的前程,他们可以付出一切。 可现在,这恶毒的谣言,却像一把无形的刀,直接斩向了他们全家最大的希望。 整个陈家,一时间愁云惨雾,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陈平安从蒙学馆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父母双眼通红,神情绝望,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问明缘由之后,饶是他两世为人,心性沉稳,此刻也忍不住怒火中烧,一股寒意从心底直窜头顶。 陈福生。 好狠毒的手段。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打压报复了。 这是要彻底毁了自己,毁了陈家未来的希望。 诛心之论,莫过于此。 愤怒过后,是深深的凝重。 他知道,这次的危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都要棘手。 这不仅仅是邻里纠纷,不仅仅是泼皮骚扰。 这直接关系到他未来能否参加科举,关系到他整个穿越人生的规划。 如果不能洗刷掉这盆脏水,证明自家身世清白。 那他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才华,所有的希望,都将化为泡影。 甚至,连带着整个陈家,都会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 怎么办? 去找陈老爷理论?没用,他只会矢口否认。 去跟村民辩解?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越描越黑。 报官?官府如何采信?没有确凿证据,多半也是不了了之。 难道…真的就束手无策,任由这毒计得逞吗? 不。 绝不。 陈平安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必须反击。 必须自证清白。 可是…证据呢? 普通农家,谁会保留几代之前的户籍文书? 脑海中的图书馆再次被触动。 搜索:“各封建王朝户籍制度”、“贱籍脱籍”、“宗族族谱”… 相关的律例、案例、历史记载涌现出来。 大夏朝对科举考生的身家背景审查确实严格。 但并非完全没有漏洞或变通之法。 最重要的凭证,除了官府的户籍黄册(这个普通人很难拿到,且年代久远容易出错),就是… 宗族的族谱。 族谱。 陈平安心中一动。 小河村陈氏,也是有族谱的。 虽然未必修得多么完善,但至少能记载近几代的传承和身份信息。 如果族谱上能证明自家祖上几代都是良民… 那这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只是… 族谱通常由族长或族中耆老保管,外人不得轻易查阅。 自己一个晚辈,如何才能看到族谱? 而且,仅仅看到还不够,必须得让族谱上的记载,公之于众,得到大家的认可。 这又需要…族老的支持。 那位平日里还算公正,也对自己颇为欣赏的族老爷爷。 会愿意为了自己一家,去得罪势力庞大的地主陈老爷吗? 这其中,又该如何运作周旋? 一个个难题摆在面前。 陈平安站在昏暗的茅屋里,看着愁容满面、几乎陷入绝望的父母。 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 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和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愤怒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陈福生,你想用这种毒计毁了我? 没那么容易。 咱们,走着瞧。 第73章 族谱为证,巧辩流言 看着父母那悲愤交加、几近绝望的神情,陈平安心如刀割,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走到父母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拉住母亲冰凉的手。 “娘,爹,你们别急,也别气坏了身子。”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这事儿,没那么糟。清者自清,假的真不了。” “可…可外面那些话传得难听啊。”李秀哽咽道,“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这要是让官府信了…” “不会的。”陈平安打断母亲的话,眼神坚定,“娘,您想啊,这谣言早不传晚不传,偏偏在我刚有点名声、准备考县试的时候传出来,您不觉得蹊跷吗?” 李秀和陈山对视一眼,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这摆明了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眼红我们家,想断了我的前程。”陈平安继续分析道,“他们越是这样,我们就越不能乱。越不能跟人去争吵辩解,那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让他们看笑话。” “那…那我们该咋办啊?”陈山六神无主地问道。 “爹,娘,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平日里该干啥干啥,莫要理会那些长舌妇。”陈平安嘱咐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你?”夫妻俩再次惊讶地看着儿子。 “嗯。”陈平安重重点头,“我有办法。” 安抚好父母,让他们暂时放下心来(虽然忧虑并未完全消除)。 陈平安立刻动身,前往村里族老家。 这一次,没有带任何礼物,只是怀着一颗“寻求公道”的心。 族老似乎也听到了村里的风言风语,看到陈平安来了,脸上那份往日的慈祥淡了许多,多了几分凝重。 “平安娃儿,你来了。”族老示意他坐下。 “族爷爷。”陈平安没有落座,而是直接跪了下来,对着族老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 这突如其来的大礼,让族老吃了一惊:“哎哟,平安娃儿,你这是做啥?快起来,快起来。” “族爷爷。”陈平安抬起头,眼圈微红(适当地示弱博取同情),声音带着悲愤和恳切,“学生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请族爷爷为我们陈家,为我那早已入土的祖宗,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族老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孩子是为那谣言来的了,“可是…为了村里那些闲话?” “正是。”陈平安点头,声音哽咽,“族爷爷,您是看着学生长大的。我们陈家祖祖辈辈,都是这小河村土生土长的本分农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辱没门楣之事。” “可如今,却不知是何人,安着何等歹毒的心思,竟编造出那等污言秽语,污蔑我陈家祖上曾为奴为仆,是下九流的贱籍。” “此等谣言,不仅让学生父母痛心疾首,夜不能寐。更是对我陈氏列祖列宗的大不敬,是对我整个陈氏宗族的羞辱。” “学生人微言轻,辩解无力。唯有恳请族爷爷,念在同宗同族之情,念在祖宗牌位之前,能为我陈家查明真相,昭雪冤屈。否则…学生将来纵有寸进,又有何面目去面对列祖列宗?” 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当然,眼泪是挤出来的),情真意切。 将个人的委屈,上升到了祖宗名誉、宗族荣辱的高度。 巧妙地将族老摆在了必须维护宗族规矩和荣誉的位置上。 族老听完,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原本就对这谣言心存不满,此刻听陈平安这番声泪俱下的控诉,更是怒火中烧。 污蔑族人出身,这在宗法社会里,是极其严重的事情,形同掘人祖坟。 陈福生,做得太过分了。 “岂有此理。”族老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平安娃儿,你放心。此事关系到我陈氏一族的清誉,老夫绝不会坐视不理。” “多谢族爷爷。”陈平安心中一喜,知道第一步成功了。 “只是…口说无凭。你可有何凭证,能证明你家祖上清白?”族老问道,这也是关键。 “有。”陈平安立刻答道,“学生恳请族爷爷,能开祠堂,查阅族谱。族谱之上,必有我陈家历代先祖名讳身份记载。是非曲直,一看便知。” 查族谱。 这是最有力的证据,也是宗族内部解决此类争议最正规的途径。 “好。”族老当机立断,“此事不宜拖延。明日一早,老夫便召集村中耆老和各房代表,开祠堂,查族谱。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你家一个清白。” 得到了族老的承诺,陈平安再次叩谢,这才起身离开。 然而,仅仅查明真相,私下里还陈家一个清白,还不够。 必须让所有村民都看到真相,彻底粉碎谣言,甚至…让那幕后黑手付出点代价。 陈平安心中,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小河村陈氏祠堂的大门,时隔多年再次被缓缓打开。 祠堂内,香烟缭绕,列祖列宗的牌位整齐排列,气氛庄严肃穆。 族老亲自主持,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耆老和各房代表齐聚一堂。 陈山和陈平安父子俩,也作为当事人列席。 在众人注视下,族老从神龛深处,小心翼翼地请出了一本厚厚的、用油布包裹着的册子。 这便是小河村陈氏的族谱。 虽然纸张早已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依旧能清晰地看到上面记载着一代代族人的姓名、生卒、婚配、以及重要的身份信息。 族老翻到记载陈山这一支脉的页面。 从陈平安的曾祖父、高祖父,一直往上追溯了三代。 每一代的记载都清清楚楚: “陈xx,务农为本,娶妻李氏…” “陈xx,世代耕读,配偶王氏…” …… 没有任何关于“奴仆”、“倡优”或其他“贱籍”的记载。 铁证如山。 “诸位都看到了。”族老合上族谱,声音威严地环视众人,“族谱在此,白纸黑字,记录得清清楚楚。我陈氏一族,世代皆为良善百姓,耕读传家。所谓‘根底不清’、‘祖上为贱’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乃是歹人恶意中伤,污我宗族清誉。” 一番话掷地有声,为陈家彻底正名。 在场的耆老和各房代表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祠堂里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然而,陈平安觉得,这还不够。 必须趁热打铁,将效果最大化,彻底扭转舆论。 恰好,下午村里因为摊派冬修水利劳役的事情,召集村民在村口大槐树下议事。 几乎全村的成年男丁都到齐了。 就在村正宣布完摊派方案,大家准备散去的时候。 陈平安突然走上前去,对着众人深深一揖。 “各位叔伯父老,小子陈平安,有几句话想说。” 稚嫩的声音,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他。 只见陈平安眼圈微红,脸上带着悲愤和委屈,声音哽咽地说道: “小子自幼愚钝,幸得爹娘养育,先生教诲,方能识得几个字,念得几句诗文。前些时日,侥幸写了些不成器的话本,得了些虚名,也为家里添置了几亩薄田,还清了旧债。本以为…日子能渐渐好起来。” “却不曾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控诉,“竟有那心怀叵测之人,见不得我家好,在背后编排恶毒谣言,污蔑我陈家祖宗清白,说我们是奴仆之后,是贱籍出身,想要以此断绝我读书上进之路,毁我全家声誉。” 说到这里,眼泪似乎都要掉下来了(演技再次上线)。 “苍天在上,列祖列宗在天有灵。我陈平安今日在此对天发誓,若我陈家祖上三代之内,有任何一人曾为奴为仆、身为贱籍,甘受天打雷劈,死后不得入祖坟。” 一番话说得是字字泣血,情真意切,还发下了毒誓。 村民们听得是义愤填膺,纷纷出言安慰。 “平安娃儿,别难过。咱们都信你家是清白的。” “就是,肯定是哪个黑了心的在背后嚼舌根。” “别理那些混账话,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看谁还敢乱说。” 成功地博取了同情,并激起了大家对造谣者的愤怒。 陈平安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目光扫过人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然后,用一种带着点天真又带着点嘲讽的语气说道: “只是…小子实在想不明白。我陈家族谱在此(上午祠堂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却不知是哪位高人,对我家祖宗的事情,竟比族谱还要清楚?还要‘关心’?” “莫非…”声音微微拖长,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莫非是看小子侥幸得了几分薄名,挡了某些人的路?便想出这等下作手段,攀诬良善,阻我向学之路?” 话没有明说,但矛头指向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将个人的恩怨,巧妙地上升到了“有人恶意阻碍寒门子弟上进”的高度。 这一下子就戳中了在场所有普通村民的痛点。 谁家没有孩子?谁不希望自家孩子有出息? 如今有人因为嫉妒,就用这种恶毒的手段去毁掉一个有前途的孩子。 这简直是犯了众怒。 一时间,群情激愤。 “是谁这么缺德?说出来,让大家伙儿评评理。” “就是,见不得人好,算什么东西。” “肯定是陈富贵家干的。除了他家,还有谁跟平安家有仇?” 虽然没有证据,但村民们心里都有杆秤。 舆论,彻底反转。 矛头直指地主陈老爷家。 躲在人群后面的陈老爷管家,听到这些议论,吓得脸色惨白,悄悄溜走了。 陈老爷的毒计,不仅再次破产,反而引火烧身,让自家的名声在村里彻底臭了。 看着群情激愤的村民,陈平安心中冷笑。 玩阴的?奉陪到底。 虽然危机暂时化解了,但他也知道,与陈老爷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以对方的心胸和势力,绝不会就此罢休。 下一次,他会采取什么更极端、更危险的手段呢? 比如…物理伤害? 看来,提升自身实力,获得功名护体,这两件事,一刻也不能放松。 第74章 八股瓶颈,良师点拨 族谱风波平息,陈平安的生活重心再次回到了枯燥而紧张的备考之中。 经义的理解日益加深,诗词的“创作”也偶有佳句。 唯独在八股文的写作上,遇到了瓶颈。 并非是格式掌握不了。 恰恰相反,凭借着图书馆里海量的范文和理论指导,再加上方先生的悉心传授,对于八股文那套“破承起讲、起承转合”的严密格律,陈平安早已烂熟于心。 甚至可以说,单论格式的工整、对仗的精巧,他写出来的文章,已经不逊于许多浸淫此道多年的老童生了。 问题出在…内容。 或者说,是如何将自己内心真正的思想、那些融合了现代灵魂和图书馆知识的独特见解,自然而然地融入到这僵化的格式之中。 太难了。 感觉就像是穿着最紧的束身衣,却要跳出最奔放的胡旋舞。 要么,是思想冲破了格式的束缚,写出来的东西汪洋恣肆,颇有见地,却完全不符合八股的要求,在考官眼里就是“野狐禅”、“不入流”。 要么,就是小心翼翼地遵循着格式,字斟句酌,平仄对仗都无可挑剔,但写出来的东西却言不由衷,空洞无物,连自己都觉得味同嚼蜡。 匠气有余,灵气不足。 形似而神不似。 这成了他目前最大的困境。 尝试了几种不同的破题方式,试图从开篇就注入自己的“灵魂”。 结果要么显得过于突兀,与圣贤语气格格不入。 要么就为了追求“新奇”,反而偏离了题旨本意。 又尝试在中间的股比中, subtly 地夹带一些“私货”。 结果要么因为对仗和篇幅的限制,无法充分展开,显得语焉不详。 要么就破坏了文章整体的气韵和流畅性,显得生硬刻意。 接连几篇习作写下来,效果都不理想。 连方敬儒先生批改时,也看出了问题,眉头越皱越紧。 这天,再次批改完一篇陈平安交上来的、格式工整却略显空洞的习作后,方先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指出问题,而是沉默了许久。 小屋里,只剩下窗外传来的几声鸟鸣。 陈平安站在一旁,心里也有些忐忑。 他知道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对,但似乎找不到突破口。 “平安。”良久,方先生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先生。” “你最近这几篇八股文,老夫都看了。”方先生放下笔,看着他,“格式日益精熟,对仗也渐趋工稳。单论‘形’,已然入了门径。可…” 老先生摇了摇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神’。” 一语中的。 陈平安默然。 “老夫知道你聪慧,胸中有丘壑,不甘于人云亦云。”方先生的目光变得温和起来,“但八股之难,恰在于此。如何在至严的格律之内,展现出自己的见识和才情,这才是真正考验功力的地方。” “你如今的问题,在于…过于刻意了。” “要么,是想极力挣脱格式的束缚,结果文不成体。” “要么,是过于小心翼翼地模仿格式,结果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你似乎…将这八股,视为了一种纯粹的枷锁,一种不得不应付的差事。” 老师的话,再次点醒了陈平安。 是啊,自己内心深处,对八股文确实是带着抵触和轻视的。 总觉得它是落后的、僵化的、扼杀思想的。 这种心态,自然会影响到笔下的文字。 “先生…学生愚钝。”陈平安低头道。 “非是愚钝,是心结未开。”方先生摆了摆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想当年,老夫年轻之时,也曾与你一般,自恃有几分才气,瞧不上这八股的束缚。” 老先生似乎陷入了回忆,声音也变得悠远起来。 “那时,也曾尝试着在文章中‘标新立异’,想要‘语不惊人死不休’。结果呢?乡试屡试不第。考官的批语,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才气有余,学力不足,法度不谨,难堪大用’。” 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 “后来啊,痛定思痛,才明白一个道理。” 转过身,看着陈平安,眼神郑重。 “这八股文,固然有其弊端,束缚思想。但它能成为国朝取士之标准,历经百年而不废,也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 “其格律之严谨,其逻辑之缜密,其对仗之工整,本身就是一种极好的文字训练。能在如此苛刻的限制下,将一个道理阐发得淋漓尽致,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本事。” “真正的高手,并非完全被格式所束缚。他们懂得如何在格律之内,辗转腾挪,展现出精妙的构思和独到的见解。” “关键在于什么?”方先生自问自答,“关键在于,对经典的‘真懂’,和对题旨的‘妙悟’。” “所谓‘真懂’,就是要吃透经典原文,理解圣贤的微言大义,把握其精神实质。而不是仅仅停留在章句训诂的表面。” “所谓‘妙悟’,就是要善于抓住题目的核心,找到一个精妙的切入点,然后围绕这个点,层层深入,旁征博引,将道理说透,说亮,说得滴水不漏,又余味悠长。” “做到了这两点,格式便不再是枷锁,反而成了你展现才华的舞台。” 老先生的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让陈平安心中豁然开朗。 是啊,自己之前一直将八股文视为敌人,总想着如何对抗它,战胜它。 却从未想过,或许可以…理解它,利用它? 将它视为一种工具,一种载体。 一种用来表达自己思想(经过包装和改造的)的工具。 一种用来通过科举考试、实现自己目标的载体。 心态若是转变了,或许…笔下的文字也会不同? “先生…”陈平安若有所思。 “老夫这里,还有一篇当年乡试时所作的文章。”方先生从书箱里又翻出一份更旧的卷子,递给陈平安,“这篇文章,虽然最终也未能中式高第,但老夫自觉在‘破题’和‘起讲’上,还是有几分心得的。你拿回去,仔细看看,或许…能有所启发。” 陈平安郑重接过,再次深鞠一躬:“多谢先生点拨。”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老师不仅指出了他的问题所在,更重要的是,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思路。 八股文,或许并非全然是束缚。 关键在于,如何找到那个在格律之内自由挥洒的平衡点。 回到家中,陈平安没有再急于动笔。 而是将方先生给的那篇“得意之作”,以及图书馆里那些真正顶尖的八股范文,放在一起,反复对比研读。 揣摩那些高手是如何在严密的格式中,展现出气势、文采和见识的。 他们是如何巧妙地破题,精准地抓住题眼? 他们是如何在对仗工整的股比中,将论证层层递进,逻辑严密? 他们是如何引用经典,既贴切自然,又服务于主旨? 他们又是如何在“代圣人立言”的同时, subtly 地融入一丝属于自己的光彩? 看得越多,思考得越深,陈平安对八股文的理解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纯粹的厌恶和抵触。 而是开始将其视为一种…复杂的、有内在逻辑的“文字游戏”。 一种需要高超技巧和深厚功底才能玩好的游戏。 而他,既然要参与这场游戏,就必须先掌握它的规则,然后…争取成为玩得最好的那一个。 心态的转变,能否带来写作上的突破? 他又将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既符合规范又能展现锋芒的八股文风格? 这个过程,注定不会轻松。 或许会很漫长。 但至少,他已经不再迷茫,找准了努力的方向。 书山有路,或许未必需要“勤为径”。 但找到正确的路径,无疑能事半功倍。 第75章 陋室之铭,心志初显 八股文的学习步入正轨,陈平安的心态也渐渐沉静下来。 不再急于求成,而是耐着性子,从模仿开始,一点点打磨着格式和语言。 虽然过程依旧枯燥,但每当看到笔下的文字离“规范”更近一步时,心中也会生出些许进步的喜悦。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随着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外界的议论和关注也从未停止。 除了那些质疑他才华真实性的流言,又渐渐滋生出一些新的声音。 有人开始议论他的出身。 “哼,不过是个农家小子罢了,就算侥幸认得几个字,将来又能有多大出息?” “就是,泥腿子终究是泥腿子,骨子里带出来的穷酸气,改不了。” 也有人开始揣测他写话本、作诗的动机。 “小小年纪,便如此汲汲于名利,又是写书挣钱,又是作诗扬名,心思不正啊。” “我看他读书,也未必是真心向往圣贤,不过是想借着科举往上爬,贪图富贵罢了。” 这些或明或暗的、夹杂着嫉妒、轻视和酸意的议论,如同恼人的苍蝇,嗡嗡作响,虽然不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也让人心烦。 陈平安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 起初并不在意,清者自清,没必要与这些人计较。 但听得多了,心里也难免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当这些议论涉及到他的出身和求学动机时,更是触动了他内心深处那根敏感的弦。 农家出身怎么了? 追求功名富贵又怎么了? 难道只有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子弟,才有资格谈论理想和抱负吗? 一股不平之气在胸中郁结。 他知道,仅仅依靠辩解是无用的,甚至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必须用一种更响亮、更有力的方式,来回应这些质疑,来表明自己的心志。 恰好这几日,方先生正在教导他们品读一些古代名士的散文或小品,强调为文要“言为心声”、“文以载道”。 陈平安心中一动,一个绝佳的“回应”方式浮现出来。 何不…也作一篇类似的文章? 一篇能够展现自己品格、志趣和价值观的文章。 一篇能够让那些质疑者闭嘴,让那些欣赏者更加认可的文章。 什么题材最合适呢? 目光扫过自家那虽然翻修过、却依旧简陋的农家小屋。 有了。 就以这“陋室”为题。 既贴合自己目前的处境,又能借此抒发胸臆,表达那份安贫乐道、不慕荣华的心志。 这,不正是儒家所推崇的君子风范吗? 说做就做。 再次点亮油灯,铺开纸张。 这一次,写的不再是需要严格遵循格律的八股文。 也不是为了迎合市场的话本小说。 而是真正发自内心、想要表达自己的“言志”之作。 脑海中,前世那篇脍炙人口的《陋室铭》浮现出来。 其立意之高远,文辞之精炼,格调之雅洁,简直是为此刻量身定做。 当然,不能完全照搬。 必须进行适当的修改和“本土化”,使其更符合大夏朝的语言习惯和文化背景。 凝神静气,提笔落墨。 这一次,笔下的文字似乎也带着一种不同的气韵。 不再有八股文的束缚感,也不再有话本小说的市井气。 而是透着一股清雅、从容、自信的风骨。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起句便不同凡响,以山水起兴,引出主旨。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对仗工整,意境开阔。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点明主题,虽然居室简陋,但只要主人品德高尚,便能散发馨香。直接回应那些对其出身的轻视。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描绘陋室环境,看似清贫,却生机盎然,意境清幽。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点明交往之人,皆是有学识的雅士(暗指方先生等),而非粗鄙之人。提升了陋室主人的格调。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描绘陋室中的活动,抚琴、读经,皆是高雅脱俗之事。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没有世俗音乐的干扰,没有官府公文的劳累。表达了对宁静、纯粹生活的向往。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引用古代名士隐居之所作比,提升陋室的意境和主人的自况。 “子云:何陋之有?” 最后以圣人之言作结,反问一句,点明主旨:只要主人德行高尚,陋室亦不觉其陋。充满了自信和安贫乐道的坦然。 全文不足百字,短小精悍。 句式多变,骈散结合,音韵和谐,朗朗上口。 意境高远,格调非凡。 将陋室主人的高洁品格、闲适生活、以及不慕荣华、安贫乐道的君子之风,展现得淋漓尽致。 写完之后,陈平安自己反复诵读几遍,也觉得颇为满意。 这篇文章,比起之前的诗作,更能体现“水平”,也更能展现“心志”。 第二天,将这篇《陋室铭》呈给方敬儒先生。 只说是自己近日读书偶有所感,仿照古人小品文体,随意写就,请老师斧正。 方先生接过文章,起初并未在意。 但只读了开头两句,眼神便猛地一凝。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好工整的对仗,好开阔的意境。 再往下读。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方先生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拿着纸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等到最后一句“孔子云:何陋之有?”读完。 老先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整个人都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呆立当场。 这…这是何等文辞。 这…这是何等胸襟。 这…这哪里是一个八岁孩童能写出来的文章。 这分明是…分明是饱读诗书、看透世情、心怀丘壑的鸿儒大家,才能写出的传世之作啊。 比起这篇《陋室铭》,之前那几首诗,简直如同稚童涂鸦。 方先生激动得嘴唇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向陈平安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子。 而是如同看着一个…深不可测的怪物。 “平…平安…”老先生的声音带着颤音,“此…此文…真是你…所作?” 他几乎不敢相信。 陈平安知道这篇文章带来的冲击力会有多大,早已准备好说辞。 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腼腆和一丝不安:“回先生,学生…只是仿照古人笔意,胡乱写的。让先生见笑了。” 依旧不承认是“创作”,只说是“模仿”。 “胡乱写的?见笑?”方先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平安啊平安,你若这是胡乱写的,那天下间的文章,恐怕十之八九都只能算是涂鸦了。” “此文立意之高,文辞之妙,格调之雅,老夫…老夫自愧弗如,望尘莫及啊。” 老先生这次是真的被彻底折服了。 再无丝毫怀疑,只有深深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自卑? 他拿着那篇《陋室铭》,反复诵读,爱不释手。 最终,郑重地将其誊抄下来,不仅自己珍藏,还忍不住拿给了几位县里相熟的、真正有学问的老友共赏。 果不其然。 《陋室铭》一出,再次在青溪县的读书人圈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一次,不再有质疑,不再有非议。 只剩下惊叹、折服、以及…难以置信。 所有读过此文的人,都被其展现出的才华、胸襟和意境所震撼。 之前那些关于陈平安出身、动机的流言蜚语,在这篇掷地有声的“言志”之作面前,显得如此的苍白和可笑。 一个能写出“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人,会在乎那点蝇头小利?会在乎出身的卑微? 一个能写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人,其志趣之高洁,岂是那些汲汲于名利的小人所能揣度? 这篇文章,不仅完美地回应了所有质疑,更将陈平安的形象,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会作诗写话本的“神童”。 更是一位拥有高洁品格、远大志向、堪比古代先贤的“少年君子”。 连县尊大人听闻此文后,也忍不住击节赞叹,对幕僚说道:“此子…非池中之物也。将来成就,未可限量。需多加留意。” 陈平安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但,盛名之下,隐忧更甚。 如此“不合年龄”的心智和文风,真的不会引来更深层次的怀疑吗? 比如…夺舍?鬼附? 在这个迷信与理性并存的时代,任何超乎常理的事情,都可能被解读为不祥之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当这棵“秀木”太过耀眼时,引来的,或许就不再是普通的风雨,而是…足以将其摧毁的雷霆了。 陈平安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 未来的路,一步踏错,便可能是万丈深渊。 第76章 寒冬苦练,微识药性 呼啸的北风卷着雪花,给小河村披上了一层银装。 天气骤然转寒,滴水成冰。 村民们大多躲在家里,围着火盆取暖,减少了外出。 蒙学馆也因为严寒和临近年关,暂时停了课。 但这难得的清闲时光,对陈平安来说,却并非意味着放松。 相反,他将这视为一个可以更加专注地提升自己的好机会。 白日里,大部分时间依旧用于温习经史、揣摩八股、练习书法。 为来年开春的县试做着最后的冲刺。 而到了夜晚,当家人都已沉睡,万籁俱寂之时。 油灯的光芒下,便是他探索另一片知识海洋的秘密时间。 脑海中的图书馆,关于医学和药理的部分,被他一次次地“翻开”。 上次母亲生病,自己依靠图书馆的知识,通过简单的食疗和护理就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件事,极大地激发了他对医理、药性的兴趣。 不仅仅是为了将来可能遇到的自保或救人需求。 更因为,探索这些古老的智慧,本身就带给他一种不同于学习经史的、独特的乐趣和成就感。 仿佛是在与另一个时空的先贤对话,解读着生命的奥秘。 当然,他深知这条路的艰难和风险。 没有师父指导,没有实践机会,单靠死记硬背书本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但他还是决定,先从最基础的、力所能及的事情做起。 比如…辨认和处理一些常见的、尤其是在冬季也能找到的草药。 图书馆里关于药材辨识的图谱和文字描述,清晰无比。 趁着白日天气稍好、或者雪后初晴的时候,陈平安会借口去后山“活动活动筋骨”,或者“看看有没有冻死的野兔”。 实际上,却是按照图书馆的指引,在雪地里、枯草丛中、或者向阳的石壁缝隙里,仔细地寻找着那些能在寒冬中存活的药用植物。 比如,一些耐寒的根茎类药材,像黄精、苍术的根。 比如,一些寄生在枯木上的菌类,像茯苓、木耳)。 还有一些即使在冬季也保持常绿的针叶类植物,它们的枝叶或果实也有一定的药用价值。 每次找到一种新的药材,他都会仔细对照图书馆的图谱和描述,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采集少量样本,偷偷带回家。 然后,便是更重要的环节——处理和炮制。 中药的炮制,是一门极其复杂的学问。 同一种药材,不同的炮制方法,其药性、功效、甚至毒副作用都会截然不同。 图书馆里记载了各种繁复的炮制工艺:蒸、煮、炒、炙、煅、煨… 还有各种辅料的应用:酒、醋、蜜、姜汁、盐水… 这些,对目前的陈平安来说,还太过高深,也缺乏必要的工具和条件。 只能从最简单的入手。 清洗、晾晒、切片、研磨。 将采回来的根茎,仔细洗去泥沙,放在通风干燥处晾干。 将晒干的药材,用家里切菜的刀,费力地切成薄片。 再将切好的药片,放在石臼里,用石杵一下下地捣碎,研磨成粉末。 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对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却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不小的力气。 常常弄得一身尘土,满手药味,甚至不小心还会伤到自己。 这天晚上,他正在处理前几天采回来的、已经晒干的“止血草”。 想试试看,将它研磨成粉末后,止血效果会不会比直接用草叶更好。 一手扶着石臼,一手握着沉重的石杵,用力地捣着。 或许是天黑光线不好,或许是有些分心。 一不小心,石杵滑了一下,重重地砸在了扶着石臼的左手食指上。 “嘶…”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陈平安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低头一看,食指的指甲盖已经被砸裂,鲜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 十指连心,疼得他眼泪差点掉下来。 顾不上疼痛,第一反应是不能让父母发现。 赶紧找了块破布按住伤口。 幸好伤口不算太深,只是皮肉伤,流血量也不大。 目光落在旁边石臼里,那刚刚研磨好的一小撮黄绿色的止血草粉末上。 心中一动。 正好,可以试试效果。 忍着痛,用右手小心地捏起一撮药粉,均匀地撒在流血的伤口上。 粉末接触到伤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 但很快,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止住了流血。 虽然还有些刺痛,但出血确实停了。 效果…竟然真的比直接用草叶敷要好得多。 陈平安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兴奋。 这点小小的成功,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明灯。 证明了图书馆的知识是可靠的,证明了自己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也证明了…实践的重要性。 理论学得再多,终究要落实到实践中去检验,去运用。 这次意外受伤,反而让他对医理、药性的兴趣更加浓厚,信心也更足了。 小心地用干净的布条将受伤的手指包扎好。 看着石臼里那点来之不易的药粉,如同看着稀世珍宝。 将这些天的观察、实践心得,以及这次意外的“收获”,都一一用密码记录在那本秘密的小册子上。 “漆姑草汁液,外用可致剧烈瘙痒,清洗后可缓解,用以威慑无赖有奇效,然需谨慎,恐引邪祟之说。” “止血草,寻常之物,然晒干研粉,其止血之效远胜鲜用。可见炮制虽简,亦有其法门。” “黄精、苍术之根,冬季可寻。茯苓、木耳,枯木易得。然炮制之法繁复,非有良师指导、器具齐备不可轻试。” …… 他开始系统地整理图书馆中与医药相关的基础知识。 从药材的辨识、采摘、炮制,到基础的药性理论(四气五味、升降浮沉),再到一些简单、安全、易得的方剂和食疗方法。 虽然知道自己离成为一名真正的医者还差得很远很远。 但至少,可以先打好理论基础,为未来可能的机遇做好准备。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极其隐秘的情况下进行的。 不能让父母知道,不能让老师知道,更不能让外人知道。 “不务正业”、“奇技淫巧”的帽子,他可不想再戴了。 只是… 投入到医理药性上的时间和精力多了,用在经史八股上的时间,自然就会相应减少。 这会不会影响到即将到来的县试备考? 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懂。 如何在科举这条主线,和发展“底牌”这条支线之间,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这又是一个需要他仔细权衡的问题。 而且,这些秘密的技艺,究竟何时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是会在科举路上遇到意外时成为救命稻草? 还是会因为某个契机,让他走上一条与科举截然不同的道路? 未来的迷雾,依旧浓重。 但至少,他手中的底牌,又多了一张(虽然还很微弱)。 前行的脚步,也因此,似乎…更踏实了一些。 第77章 年关将近,亲情暖意 凛冽的寒风挡不住渐近的年味。 随着腊月的到来,小河村也渐渐从冬日的沉寂中苏醒,开始弥漫起一股忙碌而喜庆的气氛。 家家户户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着准备。 扫去积攒了一年的尘土,期盼着来年的清爽。 杀猪宰羊,腌制腊肉,准备着过年时才能吃上的“硬菜”。 添置新衣,哪怕只是粗布,也要图个焕然一新的吉利。 孩子们则最高兴,因为过年意味着可以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穿新衣,吃好吃的,还能拿到长辈给的、象征性的几个压岁钱。 陈平安也暂时从繁重的学业和秘密的探索中抽身出来,融入到这片充满烟火气的节日氛围中。 这些日子,不再整日埋首于书本,而是主动帮助家里忙活起来。 跟着父亲陈山一起,将家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遍,清扫庭院,修补漏风的窗棂。 虽然力气不大,但搭把手,递个东西,总能帮上点忙。 跟着母亲李秀一起,去镇上采买年货。 油盐酱醋,红纸对联,还有一些平日里舍不得买的糖果点心。 看着母亲在摊位前仔细挑选、讨价还价的样子,陈平安心里暖暖的。 这种为了“家”而忙碌的琐碎日常,在前世几乎从未体验过。 如今,却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归属感。 柳柔柔家也在忙着准备过年。 小姑娘更是将她那双巧手发挥到了极致。 不仅帮着家里做各种吃食,还抽空给陈平安送来了惊喜。 这天下午,柳柔柔红着脸,提着一个小小的竹篮来到陈家。 篮子里,是几块她家自己腌制的、泛着油光的腊肉,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散发着甜香的芝麻糖。 “平安哥,伯伯婶婶。”柳柔柔小声说道,“这是…我家自己弄的,不多,给你们尝尝鲜。” “哎哟,柔柔,你这孩子,太客气了。”李秀连忙接过篮子,脸上笑开了花,“快进屋坐,快进屋坐。” “是啊柔柔,快进来暖和暖和。”陈山也憨厚地招呼着。 柳柔柔有些羞涩地走进屋,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陈平安。 陈平安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谢谢你,柔柔。这芝麻糖闻着就香。” “平安哥喜欢就好。”柳柔柔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简单的礼物,朴素的言语,却透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和温情。 看着家里日益增添的年货,看着父母脸上轻松的笑容,陈平安也动了心思。 家里的经济状况好转了,自己手里也攒下了一些稿费。 过年了,总得为这个家,为关心自己的人,做点什么。 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去了趟镇上。 回来的时候,怀里多了几个沉甸甸的包裹。 晚饭后,当着父母的面,将包裹一一打开。 给父亲陈山,是一双崭新的、纳得厚厚的棉鞋,还有一小袋上好的旱烟叶。 “爹,这鞋暖和,冬天穿着下地不冻脚。这烟叶…您少抽点,解解乏就行。” 陈山看着那厚实的棉鞋和散发着醇香的烟叶,眼睛都亮了,嘴上却说着:“哎呀,买这些做啥,费钱。”手却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给母亲李秀,是一块颜色鲜亮、质地也相对柔软的细棉布,足够做一件新袄子了。 还有一小盒廉价却在这个时代也算难得的桂花香脂。 “娘,这布您拿着做件新衣裳,过年穿。这香脂…擦手不皴。” 李秀摸着那柔软的布料,又闻了闻香脂的清香,眼圈又红了:“傻孩子,娘用不着这些。你有钱自己留着读书用…”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甜滋滋的。 最后,将那个他早就准备好的、用攒下的最好的一点零花钱买来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支小巧玲珑的银簪子。 簪头雕着一朵简单的梅花,做工算不上精致,但在乡下地方,绝对算是贵重物品了。 “这个…”陈平安走到正在旁边帮忙收拾碗筷的柳柔柔(她晚饭后经常过来帮忙)面前,将簪子递给她,小脸上带着点不自然的微红,“柔柔,送你的。新年礼物。” 柳柔柔看到那支亮闪闪的银簪子,瞬间呆住了,小手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 “这…这太贵重了。平安哥,我不能要。”她连连摆手,脸颊绯红。 “拿着。”陈平安却不容分说,直接将簪子塞到她手里,“你送了我那么多东西,这算是我…回礼。” 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柔霸道。 旁边的陈山和李秀看着这一幕,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这俩孩子… 柳柔柔拿着那支还带着少年体温的银簪子,手心都在微微颤抖,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如同揣了只小兔子般,砰砰乱跳。 这是平安哥…送给她的第一件首饰。 还是银的。 意义,不言而喻。 一家人其乐融融,屋子里充满了温馨和喜悦的气氛。 这种真实的、触手可及的家庭温暖,让陈平安那颗漂泊已久的现代灵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和…归属感。 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真好。 转眼,便到了除夕之夜。 外面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寒风呼啸。 屋内却温暖如春,炭火烧得正旺。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年夜饭。 炖得香喷喷的兔肉,自家腌制的腊肉,几样爽口的小菜,还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这在往年,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慢慢地吃着,聊着。 “想想前年这个时候…”李秀感慨万千,“家里还欠着债,连过年的米都快没了。你这孩子…还病着…” 说着,眼圈又红了。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陈山拍了拍妻子的手,脸上也满是感慨,“现在好了。债还得差不多了,地也添了,平安也出息了。这日子啊,有盼头了。” “是啊,都是托了平安的福。”李秀看着儿子,眼神里充满了骄傲和疼爱。 陈平安默默地听着父母的感慨,心里也充满了暖意。 能让这个家变好,能让父母过上安稳的日子,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窗外雪花飘落,屋内灯火温馨。 这份久违的、真实的“家”的温暖,如同最坚固的铠甲,包裹住了他那颗曾饱经沧桑的灵魂。 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守护这一切的决心。 守护这个家。 守护这对善良淳朴的父母。 守护那个默默付出、眼含期盼的女孩。 想要守护,就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高的地位。 科举之路,必须走下去。 而且,必须成功。 只是… 这份温馨和宁静,能一直持续下去吗? 那个如同毒蛇般潜伏在暗处的地主陈老爷,真的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他会不会趁着年关,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候,再起事端? 一丝隐忧,如同窗外的寒风,悄然掠过心头。 但很快,便被眼前这温暖的灯火和浓浓的亲情所驱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至少今夜,属于团圆,属于温暖,属于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第78章 除夕夜话,未来之约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渐渐稀疏下去。 年夜饭的余温尚在,陈家的小院里却比往日多了一份难得的宁静。 陈山和李秀守岁守到半夜,有些熬不住,便先回房歇息了。 临走前,李秀还特意拉着柳柔柔(她家就在隔壁,吃完年夜饭便被李秀留了下来,一起守岁)的手,亲热地说了好些体己话,看得陈平安在一旁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父母回房后,院子里便只剩下陈平安和柳柔柔两人。 寒冷的冬夜,天空却异常晴朗,没有月亮,只有漫天的繁星,如同洒落在黑色丝绒上的碎钻,一闪一闪,明亮而清澈。 两人并肩坐在院子里的那条旧长凳上,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棉袄。 旁边生着一小盆炭火,驱散着些许寒意。 起初有些沉默,只有炭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还是柳柔柔先打破了宁静,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平安哥…明年开春…你就要去考县试了?” “嗯。”陈平安点了点头,目光望着那深邃的夜空。 “那…准备得怎么样了?先生说…有把握吗?”柳柔柔侧过头,看着他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期盼。 她知道,这场考试对平安哥有多重要,对这个家有多重要。 感受到女孩的目光,陈平安转过头,对上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微微一笑。 “还行。该读的书都读了,该练的字也练了。方先生也说,只要正常发挥,应该…问题不大。” 语气轻松,带着几分自信。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这句话,他付出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 “那就好。”柳柔柔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平安哥你那么聪明,肯定能考上的。” 她对陈平安,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借你吉言了。”陈平安笑了笑,又道,“不过,县试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府试、院试…考中秀才,才算是真正有了功名。那之后,还有乡试、会试、殿试…路还长着呢。” 故意将科举之路的漫长和艰难说出来,也是想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柳柔柔静静地听着,眼神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充满了向往。 她知道,平安哥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是要走出这个小山村,去更广阔的天地闯荡的。 她为他感到骄傲,也…隐隐有些失落。 “那…平安哥,”沉默片刻,又小声问道,“要是…要是你将来考中了秀才,甚至…考中了更大的官,还会…还会回小河村吗?”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陈平安心头一动,明白了女孩的心思。 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当然会回来。” “小河村是我的家,这里有爹娘,有先生,还有…”目光落在柳柔柔那略显紧张的脸上,声音变得温柔起来,“还有你。” 柳柔柔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心跳也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柔柔,”陈平安继续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憧憬,“等我考中了秀才,有了功名,家里的日子就能更好过一些。到时候,咱们可以把房子再修缮修缮,多买些田地,再请几个长工帮忙…” 他描绘着未来的蓝图,那是一个没有债务,没有欺凌,衣食无忧,安稳和乐的家。 “到时候,爹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你…也不用再那么操劳了。” 柳柔柔依旧低着头,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 “平安哥…”她小声叫道,声音如同梦呓。 “嗯?”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陈平安语气肯定,“只要我能考中功名,这一切,就都能实现。”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红布包着的东西。 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露出来的,是一只用普通木头雕刻的小兔子。 兔子只有拇指大小,雕工也谈不上精细,甚至有些粗糙。 但看得出来,雕刻的人很用心。 兔子的耳朵长长的,眼睛圆溜溜的,嘴巴微微翘着,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这个…送给你。”陈平安将小木兔递到柳柔柔面前,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新年礼物。我…我自己偷偷雕的,手艺不好,你别嫌弃。” 这是他这些天抽空,用刻刀一点点琢磨出来的。 图书馆里虽然没有雕刻教程,但有一些器物图谱和基础的造型原理。 他便照着记忆中兔子的样子,和柳柔柔那活泼可爱的神态(在他心里,柔柔就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慢慢雕刻而成。 柳柔柔看着那只憨态可掬的小木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比看到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将那只小兔子捧在手心,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好…好可爱。”她由衷地赞叹道,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喜悦和感动。 这比之前平安哥送她的那支银簪子,还要让她心动。 因为,这是平安哥亲手为她做的。 “平安哥…谢谢你。”她抬起头,看着陈平安,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声音也带着一丝哽咽。 “傻丫头,谢什么。”陈平安伸手,轻轻擦去她眼角渗出的一点泪珠,动作温柔。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只有漫天的繁星,和院子里那盆渐渐熄灭的炭火,见证着这温馨而宁静的一刻。 没有山盟海誓的誓言。 没有轰轰烈烈的表白。 只有一只粗糙的小木兔,和几句对未来的朴素期盼。 却足以让两颗年轻的心,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未来的约定,已然清晰。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身份地位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少此刻,他们心中都相信,这份纯真的感情,能够抵挡住一切风雨。 陈平安知道,这份约定,既是他未来奋斗的强大动力,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科举之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也为了…眼前这个将所有期盼都寄托在他身上的女孩。 他必须,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只是… 现实的冲击,真的能被这纯真的感情所抵挡吗? 当他将来真的鱼跃龙门,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面对更复杂的诱惑和考验时。 他还能否坚守住今夜这句模糊却又无比郑重的承诺? 而柳柔柔,这个善良淳朴的农家女孩,又能否真正理解和融入他未来可能身处的那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前方的路,依旧充满了太多的未知。 但至少,此刻的星光,是温暖的。 此刻的约定,是真挚的。 这就够了。 第79章 考期临近,模拟演练 热闹喧嚣的年关如同流水般逝去,小河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但空气中,却悄然弥漫起一种不同以往的紧张气氛。 尤其是对于那些家中有子弟即将参加科举的人家来说。 因为,按照往年的惯例,大夏王朝的县试,通常在开春二月举行。 算算日子,已经不远了。 陈平安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份临近的压力。 方敬儒先生对他的课业要求更加严格,讲解的内容也更具针对性,几乎完全围绕着县试的考纲和可能的题型展开。 家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不同。 父母虽然尽量不给他压力,但言谈举止间那份小心翼翼的期盼,还是能感受得到。 柳柔柔来看他的次数少了,但每次送来的吃食却更加精心,还会默默地帮他整理书桌,研好墨。 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这份沉甸甸的期望,既是动力,也是无形的鞭策。 为了让陈平安更好地适应真实的考试环境,避免临场紧张或出现意外。 方敬儒先生在征得陈平安父母同意后,决定在考前这段时间,为他安排几次“模拟考试”。 “平安。”这日课后,方先生将陈平安留下,神情严肃,“县试在即,老夫准备仿照县试规矩,为你进行几次考校。一来检验你近来所学,二来也让你提前感受一下考场氛围,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是,先生。”陈平安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老师的苦心,郑重应下。 接下来的日子,蒙学馆便成了陈平安专属的“模拟考场”。 方先生煞费苦心,尽量还原真实县试的场景和流程。 一张单独的小桌,一张硬板凳,摆放在小屋中央。 笔墨纸砚自备,不得夹带任何书籍字条。 考试时间严格按照县试的规定,通常是一整天,从清晨到日暮。 期间不得随意走动,不得交头接耳,甚至连饮食和如厕都有严格限制。 考题也是方先生精心准备的。 有截取四书五经中的句子,要求作八股文阐释经义的。 有给出特定题目、韵脚,要求作试帖诗的。 甚至还有考察小楷书法,要求在规定时间内抄写一段指定文字的。 题型和难度,都尽量贴近真实的县试水平。 第一次模拟考试开始。 陈平安端坐在小桌前,看着面前陌生的考题(方先生特意从一些冷僻典籍中挑选的,避免他提前知晓),深吸一口气。 尽管只是模拟,但那种身处考场的肃穆和紧张感,还是扑面而来。 提笔,破题,承题… 按照方先生教导的八股法门,一字一句地构思,落笔。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一点点流逝。 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第一次在如此严格的限制下,独立完成一篇完整的八股文,对他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思维要高度集中,既要保证格式的严谨,又要力求内容的充实,还要注意时间的分配。 好在,有图书馆的知识储备打底,又有方先生平日里的悉心指导。 虽然过程有些磕磕绊绊,偶有涂改,但最终还是在规定时间内,勉强完成了一篇像模像样的八股文章。 交卷之后,陈平安只觉得浑身酸痛,精神也有些疲惫。 方先生接过卷子,仔细批阅。 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许久,才放下笔,看着陈平安,缓缓开口。 “平安,你这篇文…”老先生沉吟片刻,“破题尚可,能抓住要点。承题也还算稳妥。但起讲略显平铺,气势不足。中间四股,对仗虽工整,但论证稍显单薄,引经据典不够灵活,有些…匠气太重,灵气不足。” 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至于书法,尚可。诗赋嘛…今日未考,下次再看。” 虽然指出了不少缺点,但方先生的语气中并没有太多苛责,反而带着一丝欣慰。 “初次模拟,能有此水平,已属不易。尤其是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且格式基本无误,这份沉稳和功底,远超许多应考多年的老童生了。” 得到老师的肯定,陈平安心里松了口气,但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八股文,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只是…”方先生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起来,“县试考场,瞬息万变。你今日只是面对老夫一人,尚且有些紧张。届时面对数十上百名竞争者,以及威严的考官,能否保持这份镇定,就很难说了。” “而且,考场上可能出现各种意外。比如,题目生僻,一时难以破题。比如,笔墨纸砚临时出了问题。比如,身体突然不适…这些,你都要有心理准备,学会应对。” “所以,接下来的几次模拟,老夫不仅要考你的学问,更要考你的…应变能力和心理素质。” “是,先生。学生明白了。”陈平安郑重点头。 接下来的几次模拟考试,难度和强度明显提升。 方先生会故意出一些偏僻的题目,或者在考试过程中设置一些“小麻烦”。 比如,突然打断他的思路,提出一个刁钻的问题。 或者,在他写到一半时,指出他某个字写错了,需要重写。 甚至,还会在旁边故意弄出些声响,干扰他的注意力。 这些,都是在模拟真实考场上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 陈平安起初也有些手忙脚乱,甚至出现过因为紧张而思路中断,或者因为时间分配不当而未能完成答卷的情况。 但在方先生的耐心指导和自己的刻苦练习下,渐渐地,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应试节奏。 心态,也变得越来越沉稳。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迅速调整,冷静应对。 八股文的写作,也从最初的生涩模仿,渐渐变得流畅自然起来。 虽然依旧带着些许匠气,难以完全摆脱格式的束缚。 但至少,在破题的精准度、承题的连贯性、以及中间股比的论证逻辑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写出来的文章,不仅格式严谨,内容也日渐充实,甚至偶尔还能在对仗和用典上,展现出一些令人眼前一亮的“灵气”。 方先生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弟子,已经初步具备了冲击县试的实力。 剩下的,就是临门一脚的火候和…一点点运气了。 “平安。”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结束后,方先生将批改好的卷子递给陈平安,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你这几日的进步,老夫都看在眼里。以你现在的水平,只要在考场上能正常发挥,通过县试,当不成问题。” “关键在于,”老先生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如何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写出能让考官眼前一亮、留下深刻印象的文章。” “这不仅需要扎实的功底,更需要…一点点的‘灵光乍现’和‘与众不同’。” “老夫能教你的,都已经教了。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 陈平安接过卷子,看着上面老师用朱笔圈点的痕迹和细致的批注,心中充满了感激。 “多谢先生数月来的悉心教导。学生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先生厚望。”再次深鞠一躬。 模拟考试的顺利,并不意味着真实考试也能一帆风顺。 真正的考场,远比这小小的蒙学馆复杂得多,也残酷得多。 会遇到怎样的题目? 会遇到哪些意想不到的状况? 自己这点“小聪明”和“金手指”,在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童生和才华横溢的竞争者面前,又能有多大优势?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至少,经过这段时间的强化训练,他的心态已经调整到了最佳。 将图书馆的知识储备与应试技巧相结合,信心也更加充足。 县试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一场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 第80章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冬日的寒意渐渐退去,料峭的春风带来了万物复苏的气息。 青溪县的县试报名,也如期开始了。 这对于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们来说,是鲤鱼跃龙门的第一道关卡,也是检验自身学识、改变命运的重要机会。 小河村,陈家。 气氛也因为这即将到来的县试,而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陈平安的身份核验、寻找担保人等一系列繁琐的报名前准备工作,在方敬儒先生和村里族老的鼎力相助下,进行得异常顺利。 方先生亲自出面,为自己的得意门生四处奔走,联络相熟的秀才或童生作为担保。 族老也在村里发了话,言明陈平安是陈氏宗族未来的希望,各家各户都应尽力支持。 有了这两位的“保驾护航”,那些原本可能存在的刁难和阻碍,都消弭于无形。 就连县衙里负责登记的胥吏,在看到陈平安的名字和方先生的推荐信时,态度也比往常客气了不少,手续办得又快又好。 毕竟,“小河村神童”的名头,在青溪县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能卖个人情给未来的“潜力股”,何乐而不为呢? 报名的琐事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临考准备了。 陈平安将自己关在小屋里,心无旁骛,做着最后的冲刺。 笔墨纸砚,反复检查,确保都是自己用得最顺手的。 几支狼毫小楷,笔锋已磨合到最佳状态。 一方新买的端砚,墨色细腻,发墨如油。 还有那叠厚厚的练习用纸,每一张都承载着他这段时间的努力和汗水。 平日里研读的经史典籍、方先生批改过的习作、以及自己用密码记录的备考心得,都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 作息时间也进行了严格调整。 早睡早起,保证充足的睡眠。 饮食清淡,避免油腻辛辣,保持身体的最佳状态。 每日还会抽出固定时间,在院子里打几趟从图书馆学来的、最基础的健体拳法,活动筋骨,增强体魄。 身体和精神,都渐渐调整到了一个高度专注而又相对平和的临战状态。 这一切,父母和柳柔柔都看在眼里。 他们没有过多地打扰,只是默默地将关心和期盼融入到日常的每一个细节中。 母亲李秀会变着花样给他做些有营养的吃食,虽然依旧是农家饭菜,但总能多加个鸡蛋,或者炖一小碗鱼汤。 父亲陈山则会主动承担起家里更多的活计,让他能有更多时间安心读书。 柳柔柔来的次数少了,但每次来,都会带来一些自己亲手做的小点心,或者只是安静地帮他研墨、整理书桌,然后又悄悄地离开。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信任和鼓励。 这份无声的关心与期盼,对陈平安来说,既是沉甸甸的压力,更是源源不断的强大动力。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背后,有那么多爱他、支持他的人。 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这场县试,必须成功。 夜深人静,油灯如豆。 陈平安合上书卷,走到窗前,推开那扇简陋的木窗。 清冷的夜风拂面而来,带着一丝春寒料峭的凉意。 抬头望去,夜空中繁星点点,一轮弯月挂在天边,清冷而孤寂。 回顾穿越至今的这段时光,恍如隔世。 从最初的迷茫求生,到后来的崭露头角。 家境,从食不果腹到如今的薄有恒产,衣食无忧。 名声,从“痴傻顽童”到如今名动乡里的“神童诗才”。 学业,从咿呀学语到如今即将踏上科举考场。 敌人,从村头无赖到乡间地主。 朋友,也结识了几个(虽然还谈不上深交)。 亲情,更加稳固。 爱情,也悄然萌芽。 甚至…还意外地拥有了那座神秘的图书馆,以及对未来可能存在的“奇遇”和“超凡力量”的模糊期盼。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这短短的不到三年时间里。 收获不可谓不丰厚。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还只是开始。 秀才功名尚未到手,科举之路漫漫修远。 潜在的敌人依旧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反扑。 脑内图书馆的秘密必须死守,不敢有丝毫懈怠。 与柳柔柔的未来,也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 真正的挑战,还远未到来。 目光投向远处青溪县城的方向,那里,灯火阑珊。 县试的考场,就在那里。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考,也是他迈向更广阔天地的第一道龙门。 心中,充满了对这场考试的期待。 也有一丝…不易察测的自信。 这份自信,不仅仅来源于图书馆的知识储备和方先生的悉心教导。 更来源于他两世为人的阅历和心智,以及这段时间以来,在一次次困境和挑战中磨砺出的坚韧与从容。 “神童”之名,是光环,也是考验。 他知道,从踏入县试考场的那一刻起,自己将不再仅仅是小河村的陈平安。 而是作为一个受到广泛关注的“特殊考生”,去接受这个时代最严酷、也最公平(相对而言)的规则检验。 所有虚名和光环都将褪去。 唯有笔下的文字,才是真正的试金石。 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夜风的清冷。 内心的那份躁动和不安,渐渐平复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县试,来。 我已经准备好了。 窗外,远处山林的方向,似乎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或只是风声)。 给这寂静的夜晚,平添了一丝莫名的神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 陈平安关上窗户,回到灯下。 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平常。” 平常心,平常态。 这是他对自己最后的提醒。 第81章 清溪神童闻县衙 春寒料峭,挡不住青溪县城里渐渐升温的议论。 继《咏鹅》、《悯农》、《咏柳》之后,陈平安那篇立意高远、格调非凡的《陋室铭》,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县城的读书人圈子里传扬开来。 这一次,引起的轰动远超以往。 如果说之前的诗作,还只是让人惊叹于他的“诗才”和“早慧”。 那么这篇《陋室铭》,则展现出了一个远超年龄的胸襟、气度和价值观。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寥寥数语,便将那份安贫乐道、不慕荣华的君子之风描绘得淋漓尽致。 这哪里像是一个不足十岁的蒙童所能写出的文章? 分明是饱读诗书、看透世情的宿儒大家,才能有的感悟和手笔。 一时间,县城里的文人墨客,无论是真心赞赏还是心怀嫉妒,都不得不承认,小河村的陈平安,确实是个“异数”。 “此子…当真不凡。” “若非亲眼所见其年岁,实难相信此文出自稚子之手。” “其心志之高洁,我辈多有不及啊。” 各种各样的议论,通过各种渠道,渐渐汇聚,最终也传入了县衙后宅,传到了青溪县的父母官——张县令的耳中。 这位张县令,乃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平日里也颇为重视文教,喜欢附庸风雅。 听闻本县出了这么一位“神童”,自然也多了几分留意。 这日,处理完公务,张县令召来县学的李教谕闲谈。 品着香茗,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最近县里的一些文坛逸事上。 “听闻李教谕治下,近来出了位了不得的少年才子啊?”张县令放下茶杯,看似随意地问道。 李教谕心中一动,知道县尊大人问的是谁了。 连忙起身,恭敬地回答:“大人明鉴。确有此事。乃是下辖小河村一蒙童,姓陈名平安。年方八九岁,却已能作诗属文,前些时日那篇《陋室铭》,便是出自其手。” “哦?《陋室铭》?”张县令眼中闪过一丝兴趣,“本官也略有耳闻。据说此文立意不凡,颇有古风。李教谕可曾亲见此子?其才学果真如传闻那般?” “回大人。”李教谕斟酌着言辞,“下官尚未亲见陈平安本人。不过,其师乃是小河村的方敬儒方夫子,下官与其有过数面之缘,为人方正。据方夫子所言,其弟子陈平安确实聪慧机灵,记忆力更是惊人,对经义也有独到见解。” “至于那几首诗和《陋室铭》…”李教谕顿了顿,“下官也曾拜读过方夫子誊抄的稿件。若真是那陈平安所作,其才华确实…令人惊叹。” 话说的很谨慎,既肯定了陈平安的才名,又点明了自己只是“间接”了解,避免了过度吹捧或承担不必要的责任。 “嗯。”张县令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一个八九岁的蒙童,能作出《陋室铭》那样的文章? 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要么,是天赋异禀,真正的神童降世。 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捉刀代笔,沽名钓誉。 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叫陈平安的少年,都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子…今年可会参加县试?”张县令又问道。 “回大人,据方夫子所言,陈平安已报名参加今年的县试。”李教谕答道。 “好。”王县令点了点头,端起茶杯,不再多言。 但李教谕知道,县尊大人这句话,分量不轻。 此事,无疑是让陈平安这个名字,在县衙高层,正式“挂了号”。 这消息,很快又通过各种渠道,传回了小河村,传到了方敬儒的耳中。 老先生听闻之后,心情可谓是百感交集。 既为弟子能得到县尊大人的关注而感到无比荣耀和自豪。 这可是天大的恩遇啊。 寻常读书人,一辈子都未必能有机会让县太爷记住自己的名字。 平安这孩子,尚未及冠,便已名闻县衙。 将来前途,当真不可限量。 但同时,巨大的压力也随之而来。 县尊大人关注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即将到来的县试,陈平安的表现将备受瞩目。 考得好,自然是锦上添花,前程似锦。 可万一…考得不好呢? 岂不是辜负了县尊大人的“期盼”,也让那些原本就质疑他的人看了笑话? 甚至,会不会有人认为,他之前的名声都是炒作出来的,从而迁怒于自己这个做老师的? 方先生越想越觉得责任重大,压力山大。 不行,必须得再好好叮嘱叮嘱平安。 于是,老先生又一次将陈平安叫到书房。 “平安。”这一次,方先生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先生,何事如此郑重?”陈平安见老师神色有异,也收起了平日里的随意。 方敬儒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平安,老夫刚刚得到消息。你…你的名字,还有你作的那些诗文,已经传到县尊大人耳中了。” “县尊大人?”陈平安心头也是微微一惊。 没想到自己的名声,竟然已经达到了这个层面。 “不错。”方先生点了点头,“县尊大人对你颇为关注,还向李教谕询问了你的情况。这…这既是天大的荣耀,也是沉甸甸的担子啊。” “平安,”老先生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陈平安沉默片刻,低声道:“学生明白。意味着…接下来的县试,学生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有丝毫差池。” “不仅仅是不能有差池。”方先生摇了摇头,“更重要的是…要沉稳,要低调,不可张扬。” “你年岁尚幼,名声已着,本就容易引人注目。如今又得了县尊大人的关注,考场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那些欣赏你的人,自然会期盼你再创佳绩。但那些嫉妒你、质疑你的人,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挑你的错处,看你的笑话。” “甚至…连主考官,对你的要求,恐怕也会比对其他考生更加严格。” “所以,”方先生看着陈平安,眼神凝重,“此次县试,你莫要再想着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莫要再追求什么‘技惊四座’。稳妥为上,合乎规矩为要。将你平日所学,扎扎实实地展现出来便可。切不可因为急于表现,而弄巧成拙,画蛇添足。” “宁可以‘稳健平实’取胜,也不可以‘剑走偏锋’冒险。” “老夫对你的期望,不是一鸣惊人,而是…平平安安地考过这一关,拿到童生的功名。如此,便足够了。” 一番话,可谓是苦口婆心,用心良苦。 将县尊关注可能带来的利弊得失,都分析得清清楚楚。 也为陈平安接下来的应考策略,定下了“稳健”的基调。 陈平安静静地听着,将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他知道,老师说得都对。 自己的名声,确实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蒙童应有的范围。 这既是优势,也是劣势。 优势在于,可能会得到某些上位者的青睐和关注。 劣势在于,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受到更严格的审视和更多的非议。 未来的行事,确实需要更加谨慎,更加低调。 “多谢先生教诲。学生明白了。”陈平安再次躬身行礼,“县试之中,学生定当沉稳应考,不负先生期望。” 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在想: 县尊大人的关注,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真的会像老师说的那样,对自己要求更严格吗? 还是…会因为欣赏自己的才华,而有所优待? 这其中的分寸,恐怕…还得自己去把握。 不过,无论如何,老师的这番话,也算是给自己提了个醒。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在拥有足够的实力之前,适当的“藏拙”,确实是必要的。 第82章 格律之内觅真意 县尊大人的“关注”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无形之剑,让方敬儒先生对陈平安的考前辅导愈发上心,也愈发严格。 尤其是那被视为科举敲门砖的八股文,更是成了每日操练的重中之重。 经历了上次的瓶颈和老师的点拨,陈平安心态已然转变。 不再将那死板的格式视为洪水猛兽,也不再一味地追求在文中塞入自己那些“惊世骇俗”的现代思想。 而是开始真正沉下心来,学习如何在“镣铐”之内,跳出最符合“规矩”的舞蹈。 方先生的要求是:先求形似,再求神似,最后才是…在不逾矩的前提下,尝试融入一丝属于自己的东西。 于是,陈平安再次捧起了那些经典的八股范文,以及方先生自己当年的得意之作。 这一次,不再是带着批判和审视的眼光,而是像一个虔诚的学徒,仔细揣摩着其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段落的起承转合。 “破题,为何如此简练,却能直指核心?” “承题,如何做到既呼应破题,又为下文张本,还不显得重复?” “起讲,如何才能开宗明义,气势恢宏,引人入胜?” “中间四股的对仗,如何才能既工整典雅,又自然流畅,不显生硬?” “束股收尾,又该如何照应全文,余音绕梁?”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又在图书馆浩瀚的资料和方先生的讲解中,一一找到答案。 渐渐地,他对八股文的理解,不再仅仅停留在表面的格式要求上。 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其内在的逻辑。 那看似死板的“起承转合”,其实也蕴含着一种严谨的论证结构。 如同后世的议论文,先提出观点(破题),再承接阐释(承题),然后展开论述(起讲、入手),通过正反对比、层层递进(中间四股),最终得出结论,回应主题(束股)。 只不过,这种论证,必须用圣贤的语气,引述圣贤的言论,来表达“圣贤”的观点。 所谓“代圣人立言”,便是如此。 想通了这一层,陈平安再动笔练习时,感觉似乎…顺畅了不少。 不再是之前那种处处受制、别扭不堪的感觉。 而是像在参与一场有明确规则的文字游戏。 虽然规则苛刻,但只要摸清了其中的门道,依旧有辗转腾挪的空间。 他开始尝试,在严格遵循格式的前提下,变通地融入一些自己对经义的独特理解。 这种理解,自然不能是那些惊世骇俗的现代思想。 而是要从图书馆里那些历代大儒对经典的深度解读、不同流派的观点碰撞中,提炼出既有新意、又不至于离经叛道、且能用典雅古文包装起来的“亮点”。 比如,方先生今日布置的题目是《论语》中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这是儒家“仁”道的经典阐释。 寻常的作法,无非是围绕着“推己及人”、“忠恕之道”这些老生常谈的观点来展开。 陈平安破题承题之后,在起讲部分,却subtly地引入了一个新的角度。 “……夫仁者,人也。二人相与,方成其仁。故推己之心以待人,乃成仁之始基。然,仅仅推己之‘不欲’,尚不足以尽仁道之全。盖‘不欲勿施’,乃消极之不为恶;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则是积极之为善,是更高层次之追求也…” 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与“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进行对比,点出后者在境界上的提升,视角颇为新颖。 接下来的股比中,更是围绕着“积极为善”这一核心,旁征博引(当然,引的都是这个时代存在的经典),论述了读书人不仅要独善其身,更要兼济天下的道理。 虽然行文依旧带着些许模仿的痕迹,对仗也偶有生硬之处。 但其中蕴含的那份积极入世、勇于担当的精神,却隐隐透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象。 写完之后,自己反复诵读几遍,也觉得比之前的习作,似乎…多了点“魂”。 将这篇习作交给方先生。 老先生仔细批阅良久,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最终,放下笔,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喜和赞叹。 “平安。”老先生看着他,眼神复杂,“你这篇文…当真是你独立所作?” “回先生,正是学生浅见,还请先生斧正。”陈平安恭敬道。 “斧正?老夫…老夫几乎无从下笔啊。”方先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此文虽在格律上尚有瑕疵,偶有斧凿之痕,但其立意之新,见解之深,已远非寻常童生所能及。” “尤其是这句‘不欲勿施,乃消极之不为恶;己欲立达,方积极之为善’,简直是画龙点睛之笔,将圣人之仁道,剖析得鞭辟入里,令人耳目一新。” “老夫教书数十年,批阅过的八股文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能将‘代圣人立言’做到如此地步,既不失法度,又能隐隐透出自己见解的…你是第一个。” 得到老师如此高的评价,陈平安心中也是一阵激动。 看来,自己这条路,走对了。 “先生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非是谬赞。”方先生摆摆手,神情变得郑重起来,“平安,你记住。八股文虽是应试之具,但亦可载道。真正的高手,能在方寸之间,展现万千气象。你如今,已初步摸到了这八股文的门径,找到了在格律之内,抒发真意,展现才华的钥匙。” “剩下的,便是火候的打磨,和临场的发挥了。” “老夫相信,只要你继续勤学不辍,戒骄戒躁,将来在科场之上,定能一鸣惊人。” 老师的这番话,如同给陈平安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之前因为八股格律而产生的困扰和焦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自信和…一种驾驭这种文体的掌控感。 他感觉自己,似乎真的找到了那把打开八股文神秘大门的钥匙。 虽然前路依旧漫长,还需要大量的练习和积累。 但至少,方向对了,信心足了。 只是… 这种融入了自己独特理解和“现代视角”(虽然经过巧妙包装)的八股文风格,真的能得到县试考官的认可吗? 会不会因为观点过于“新颖”,或者论证角度过于“刁钻”,而被视为“剑走偏锋”、“不合主流”,反而弄巧成拙? 毕竟,科举考场,求稳才是上策。 方先生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虑,微微一笑:“放心。真正有见识的考官,是能分辨出真才实学和哗众取宠的。你只要言之有物,持之有故,合乎圣贤大道,便不必过于担心。” “当然,”老先生又补充了一句,“火候未到之前,还是应当以稳妥为主。待你将来学问大成,自然可以挥洒自如,自成一家。” “是,先生。学生明白了。”陈平安再次躬身。 心中那份对八股文的抵触,已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要去征服它,驾驭它,甚至…利用它来展现自己真正才华的渴望。 或许,这看似僵化的格律,也能成为自己手中一柄锋利的武器? 一切,都将在不久之后的县试考场上,得到检验。 第83章 邻家有女初长成 结束了一天的八股文研习,陈平安心情尚好,脚步也轻快几分。 八股文的门径初窥,让他对即将到来的县试多了几分底气。 习惯性地往柳家院子那边走去,想和柳柔柔说几句话,分享一下这份小小的进展。 还未走近,便看见柳柔柔坐在自家院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针线簸箩,似乎在整理里面的线团。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有些长,只是那低垂的头,和偶尔轻不可闻的叹息,与往日里灵动活泼的样子不大一样。 陈平安脚步放缓,心中微微一动。 “柔柔。”轻轻唤了一声。 少女闻声抬起头,见到是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应道:“平安哥,你练完字了?” 那笑容有些勉强,眼神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 “嗯,刚和方先生请教完今天的功课。”陈平安走到她面前,随意找了个话头,“你在忙什么呢?” 柳柔柔低下头,拨弄着簸箩里的彩色线团,声音有些闷:“没什么,就是理理这些东西,” 往日里,她总会兴致勃勃地问他学了什么,或者说些村里的趣事。 今日这般安静,透着一股疏离。 陈平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他试探着问,目光落在她有些发红的眼圈上。 柳柔柔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捏着线团的手指微微收紧。 沉默片刻,她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没,没什么事。” 这种欲盖弥彰的否认,反而更证实了陈平安的猜测。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边,等着她自己开口。 周围很静,只有偶尔几声鸡鸣犬吠从远处传来。 院墙边的几株向日葵,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过了好一会儿,柳柔柔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委屈。 “平安哥……”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嗯,我在。”陈平安温和地回应,示意她慢慢说。 “我娘……我娘她……”柳柔柔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她最近,总跟我说些……说些别的人家。” 陈平安心头一沉,大致明白了。 柳柔柔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小了。 寻常农家女子,八九岁议亲,十二三岁出嫁的比比皆是。 柳柔柔今年虚岁也有十岁了。 之前因为他“神童”的名声,加上两家关系好,柳家父母或许还有些观望。 但随着县试临近,前途未卜,柳母着急也是人之常情。 “她是不是……觉得我……这次县试……”陈平安斟酌着开口,想知道柳母具体说了什么。 柳柔柔摇了摇头,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娘说,女孩子家,总不能一直这么干等着。她说……平安哥你人是好,也有才学,可科举的路太难走了,万一……”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万一陈平安县试失利,或者后面的路走得不顺,她一个姑娘家,岂不是耽误了? “前些天,王家媒婆又上门了。”柳柔柔用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说了邻村的一户人家,家里有几十亩地,儿子也老实肯干,聘礼也给得足……” 陈平安听着,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倒不是生柳母的气,他理解一位母亲为女儿前程着想的心情。 让他心中一紧的是,柳柔柔所承受的压力。 这些话,柳母必然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只会私下里对柳柔柔念叨。 少女的心思本就敏感,日日听着这些,怎能不焦虑,不彷徨。 “那你……怎么想的?”陈平安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 柳柔柔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眼神里是满满的坚定和一丝哀求。 “平安哥,我不愿意的。我跟娘说了,我不愿意。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在这个时代,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定终身是大忌。 更何况,他们之间所谓的“约定”,更多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并没有真正挑明过。 “我……我怕娘知道了会生气,也怕……也怕给你添麻烦。”柳柔柔的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垂越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陈平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有心疼,有自责,更有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一直忙于自己的学业和规划,却忽略了身边这个默默支持他的女孩,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深吸一口气,陈平安上前一步,目光郑重地看着柳柔柔。 “柔柔。”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柳柔柔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他。 “相信我。”陈平安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坚定,“等我考过县试,有了秀才功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没有说太多虚无缥缈的豪言壮语,只是给出了一个最近的、也是最实际的承诺。 秀才,虽然依旧是“士”的最低一级,但在乡里已经有了足够的地位和话语权。 有了秀才功名,他就有资格堂堂正正地去柳家提亲。 柳母的担忧,自然也会消减大半。 “我向你保证,不会让你等太久的。”陈平安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郑重。 这不是安慰,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承诺。 柳柔柔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从未有过的坚定与认真。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温暖而耀眼。 许久,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涌出,这一次,却带着一丝释然和期盼。 “嗯。平安哥,我信你。”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陈平安伸出手,想替她拭去脸颊的泪水,手抬到一半,又顾忌着男女有别,默默地收了回来,只是眼神愈发温柔。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洒在两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气息和泥土的芬芳。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彼此都明白,未来的路,依然很长,变数也很多。 县试,只是第一道坎。 家庭的压力,世俗的眼光,都像是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们稚嫩的肩膀上。 陈平安默默握紧了拳头。 为了自己,也为了眼前这个全心信任他的女孩,这一步,他必须迈过去,而且要迈得漂亮。 “天快黑了,你早点回去,别让你娘担心。”陈平安轻声说道。 “嗯。”柳柔柔应了一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和头发。 她看着陈平安,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浅浅的、带着泪痕的微笑。 “平安哥,你也要早点歇息,别太累了。”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进了院子,带上了柴扉。 陈平安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夜色渐浓,晚风带来一丝凉意,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变得愈发深邃而坚定。 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但前行的动力,也更足了。 第84章 毒计再生谤良师 送走柳柔柔,陈平安站在院中,望着渐渐隐入夜色的柳家柴扉,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化作了更坚定的前行动力。 接下来的几日,陈平安愈发刻苦。 白日里在方先生处研习经义,揣摩八股,夜晚则点灯温习,偶尔也会在无人处打熬一下筋骨,练习那套不知名老者传授的吐纳心法。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初秋,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 村里的稻田渐渐泛黄,预示着又一个丰收的季节即将来临。 陈平安的生活看似平静,但小河村乃至青溪镇上,却因为他这位“神童”和他即将参加的县试,始终暗流涌动。 这股暗流的源头之一,便是那屡次在他身上吃瘪的地主陈老爷。 上次试图败坏陈家祖坟风水,污蔑陈平安“克亲”的计谋不成,反倒让陈平安借机作了几首诗,名声更盛。 陈老爷每每想起此事,便气得肝疼。 这些日子,他手下的管家陈三,没少在他耳边添油加醋,说些陈平安如何被乡人追捧,方敬儒如何得意洋洋的话。 陈老爷坐在自家院子的太师椅上,端着茶碗,听着陈三的禀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哼,一个小兔崽子,一个穷酸秀才,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陈老爷将茶碗重重往旁边的小几上一顿,茶水溅出不少。 陈三连忙躬身道:“老爷息怒。那陈平安不过是仗着几分小聪明,方敬儒更是个老糊涂,哪里比得上老爷您家大业大,在县里都有头有脸。” 这马屁拍得陈老爷稍稍舒坦了些,但心中的那股恶气依旧难平。 “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陈老爷眯起眼睛,闪过一丝阴狠,“那小兔崽子牙尖嘴利,又有几分歪才,直接动他,怕是又会像上次一样,反被他利用了。” “那……老爷的意思是?”陈三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老爷冷笑一声:“既然动不了小的,那就动老的。那方敬儒不是自诩为陈平安的恩师吗?我倒要看看,把他这根拐杖给抽掉,那小兔崽子还能蹦跶几天。” “老爷英明。”陈三立刻会意,“小的明白了。这方敬儒虽然是个老秀才,但在镇上教书多年,也有些虚名。若是能让他名声扫地,看他还有何面目再教导那陈平安。” “嗯。”陈老爷满意地点点头,“此事你去办。记住,要办得巧妙些,别让人抓到把柄,说是咱们家做的。” “老爷放心,小的省得。”陈三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的光芒,领命退下。 很快,青溪镇上的茶馆、酒肆,乃至一些人多嘴杂的街头巷尾,便开始流传起一些关于方敬儒的闲言碎语。 起初还只是零零星星,说些方敬儒教学古板,不知变通的话。 渐渐地,这些流言开始变了味道。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小河村的陈平安,虽说是方老秀才的学生,可人家的才华,那是天生的,跟方老秀才教得好不好,可没多大关系。” “可不是嘛。我听说啊,陈平安在方老秀才那里,根本就没学到什么真东西,全靠自己悟性高。方老秀才啊,那是沾了学生的光了。” 更有甚者,说得愈发不堪。 “什么沾光?依我看,那方老秀才分明就是在沽名钓誉。自己没什么真本事,偏偏出了个聪明的学生,就到处吹嘘是自己教导有方,真是笑死个人。” “就是就是,听说他收的束修也不低呢。怕不是把学生当成摇钱树了?”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污水一般,迅速在镇上蔓延开来。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一些不明真相的镇民,听得多了,也便信了几分。 方敬儒先生一生清正,以教书育人为己任,何曾受过这等污蔑。 当这些话断断续续传到他耳中时,老先生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他自然知道这些流言是冲着谁来的,也相信陈平安不会因此误会自己。 但那种被人当众泼脏水,践踏自己一生坚守的屈辱感和难过,却是实实在在的。 那几日,方先生上课时都有些精神恍惚,食量也减了不少,整个人看着憔悴了几分。 陈平安自然也很快就听说了这些流言。 起初是村里去镇上赶集的人带回来的只言片语,后来墨韵斋的刘掌柜也忧心忡忡地向他提及此事,让他多加小心。 当他从刘掌柜口中,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蔑之词,尤其是针对方先生“沽名钓誉”、“误人子弟”的说法时,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 砰。 陈平安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桌上,桌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一下。 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又是那个陈老匹夫。”几乎不用多想,陈平安便猜到了幕后黑手。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除了那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地主陈老爷,还能有谁。 “平安,你……你莫要冲动。”刘掌柜见他脸色难看,连忙劝道,“这种事情,越是辩解,恐怕越是说不清楚。那些人巴不得你跳出来跟他们争吵呢。”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 刘掌柜说得对,这种时候,公开辩驳是最愚蠢的做法。 不仅无法澄清事实,反而会正中对方下怀,让事情越闹越大。 “刘掌柜,多谢提醒,我明白。”陈平安点点头,眼神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冷静的寒意取代。 他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陈老爷的目的,无非是想离间自己和方先生的师生关系,打击方先生的声望,从而影响自己的学业和心态。 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方先生那边……”陈平安沉吟道。 “方老先生自然是相信你的。”刘掌柜叹了口气,“只是,老人家一辈子爱惜羽毛,遇到这种事,心里肯定不好受。我听说,这几日他老人家精神都不太好。” 陈平安心中一痛。 方先生待他恩重如山,不仅悉心教导学问,更在生活上多有照拂。 如今却因为自己,而遭受这等无妄之灾,被宵小之辈如此构陷。 这口气,他咽不下。 更不能让恩师替自己受过。 “刘掌柜,此事我自有计较。”陈平安站起身,目光坚定,“绝不会让那些宵小之辈得逞,也绝不会让方先生蒙受不白之冤。” “平安,你打算怎么做?”刘掌柜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以牙还牙,自然是要的。不过,对付这种阴沟里的老鼠,用不着亲自下场跟他们撕咬。” “要做的,是让他们明白,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碰了,就要付出代价。” 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离开墨韵斋,陈平安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方先生的家。 他想亲眼看看方先生的情况,也想让老师知道,自己绝不会袖手旁观。 必须反击。 而且,要用一种最有力、最彻底的方式,将这些流言蜚语,连同幕后黑手的脸面,一同狠狠地踩在脚下。 只是,具体该如何做,还需要仔细斟酌。 直接找陈老爷对质?那是匹夫之勇。 花钱雇人反向散播陈老爷的丑事?手段又有些下作,非君子所为。 陈平安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快速思索着对策。 那座无形的图书馆,再次在他意识中缓缓翻开。 他需要的,不是简单的辩驳,而是一种足以让所有人哑口无言,甚至反过来称颂方先生的“武器”。 一种,能将这场危机,转化为机遇的“武器”。 当走到方先生家门口时,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骤然在他脑海中亮起。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 或许……可以这样。 第85章 一纸《师说》定风波 心中有了计较。 一天后,陈平安踏进方先生家院门时,看见方先生正坐在书房窗前,面前摊着一本书,却显然没有看进去。 老先生眉头紧锁,神情憔悴,几日不见,仿佛又苍老了几岁。 听到脚步声,方先生抬起头,见是陈平安,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平安来了。今日功课可有不明之处?” 声音有些沙哑,透着疲惫。 陈平安将带来的几条干鱼和一小袋米放在桌角,恭敬地行了一礼:“先生,学生今日来,非为功课。” “哦?”方先生微微有些意外。 “先生,镇上的那些流言,学生都听说了。”陈平安直起身,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老师。 方先生闻言,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摆了摆手,叹道:“些许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老夫信得过你,你也莫要因这些事分心,耽误了备考。” 语气虽故作豁达,但那份失落与无奈,却难以掩饰。 “先生豁达,学生佩服。”陈平安顿了顿,语气却是一转,“但学生以为,清者固然自清,可任由污水泼身而不辩,亦非明智之举。何况,此事因学生而起,学生断不能让先生无辜蒙冤。” 方先生看着他,眼神中掠过一丝暖意,随即又摇了摇头:“平安,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这种事,越是辩解,越是纠缠不清。那些人巴不得我们跳出来,反而遂了他们的意。” “学生明白。”陈平安微微颔首,“所以,学生不打算与那些宵小之辈作口舌之争。” “那……”方先生有些疑惑。 “学生这几日,偶有所感,写了一篇文章。”陈平安从怀中取出一卷整齐折叠的稿纸,双手呈上,“此文,或许能为先生,也为天下所有以传道授业为己任的师者,说几句公道话。” 方先生接过稿纸,带着几分好奇,缓缓展开。 稿纸入手,便觉墨迹清新,字迹虽尚显稚嫩,却已初具风骨。 目光落在标题上——《师说》。 仅仅两个字,便透着一股不凡的气度。 方先生心中一动,凝神细读下去。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 开篇几句,便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方先生只觉一股浩然之气扑面而来,精神为之一振。 他看得极慢,逐字逐句地品味着。 越往下读,眼神中的惊讶与赞叹便越浓。 文中旁征博引,论证严密,将“师”的重要性与必要性,以及择师的标准,阐述得淋漓尽致,鞭辟入里。 尤其是那句“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更是点破了师道的本质,令人拍案叫绝。 当读到“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时,方先生更是激动得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这种不拘泥于身份地位,唯“道”是从的择师观,何其开明,何其通透。 再往下,文中又阐述了世人轻贱师道之弊,以及为师者当如何自处的道理。 字里行间,既有对师道沦丧的痛心疾首,更有对尊师重道的殷切呼唤。 更让方先生感动的是,文章末尾,陈平安巧妙地融入了自己求学于方先生门下的经历,字句恳切,将老师的悉心教导与谆谆善诱描绘得细致入微,感恩与孺慕之情,跃然纸上。 这哪里是在空谈理论,分明是以自身经历,为“师道”作了最生动的注脚。 通篇文章,文气沛然,逻辑清晰,论点新颖深刻,又处处合乎圣贤之道,无一字不妥帖,无一句不精妙。 待到将整篇文章读完,方先生已是眼眶湿润,激动得难以自持。 “好。好啊。”老先生将稿纸轻轻放在桌上,双手按着桌面,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激荡的心情。 “奇文,当真是千古奇文。”方先生抬起头,看着陈平安,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与骄傲,“平安,此文……此文当真是你独立所作?” 由不得他不问。 这篇文章的立意之高,见解之深,文辞之老练,已远远超出了一个十岁少年应有的水平。 即便是他自己,穷尽一生所学,也未必能写出如此精妙绝伦的宏文。 “回先生,正是学生有感于近日流言,又思及先生教诲之恩,一时情之所至,斗胆写下此文,还望先生斧正。”陈平安心中早有准备,回答得滴水不漏。 脑内图书馆的存在,自然是不能说的。 他只能将其归功于“灵感”和“感悟”。 “斧正?老夫……老夫一字不敢动,一字不能动啊。”方先生连连摆手,声音都有些哽咽,“此文一出,足以荡尽一切污浊,还我师道清明。平安,你……你不仅是为老夫正名,更是为天下所有真正的师者立言啊。” 说到此处,老先生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眼角有泪光闪烁。 连日来所受的委屈与憋闷,在看到这篇《师说》之后,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尽数化作了激动与欣慰。 “先生谬赞了。”陈平安连忙躬身,“学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之事。” “不,非是谬赞。”方先生摆了摆手,神情变得无比郑重,“平安,你可知此文若是流传出去,会引起多大的震动?” “学生略有预料。”陈平安平静地回答。 这篇《师说》,在前世可是足以载入史册,影响千年的名篇。 即便在这个世界,其威力也绝不容小觑。 “好,好一个‘略有预料’。”方先生看着眼前这个沉静如水的少年,心中感慨万千,“老夫本还担心你年少气盛,会用些偏激手段。却不曾想,你竟能拿出如此堂堂正正,又力重千钧的回击之法。” “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风骨。” “有此《师说》在,那些宵小之辈的伎俩,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罢了。” 方先生的心情,此刻已是豁然开朗,之前所有的郁结,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振奋与自豪。 能教出这样的学生,夫复何求。 “先生,学生想将此文誊写几份,设法流传出去。”陈平安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应当如此,应当如此。”方先生连连点头,“此事老夫也可助你一臂之力。墨韵斋的刘掌柜与老夫也算有些交情,可托他将此文刊印出来,在县内学子中传阅。另外,老夫在府学也有些旧友,可将此文寄予他们品鉴。” “那便多谢先生了。”陈平安知道,有方先生出面,事情会顺利很多。 接下来的几日,陈平安便在方先生的指导下,将《师说》仔细校订,又工工整整地誊写了数份。 一份由方先生亲自送到墨韵斋刘掌柜手中。 刘掌柜初看之下,也是惊为天人,当即表示会以最快速度将此文刊印,并想法设法在青溪县乃至南淮府的文人圈中推广。 另一份,则由陈平安“不经意间”遗落在村塾,被几个平日里喜欢去镇上茶馆听说书的学子捡到。 这些学子本就对陈平安这位“神童”崇拜有加,得了这篇据说是陈平安“有感而发”的《师说》手稿,如获至宝。 他们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成群地聚在茶馆酒肆等人多口杂之处,摇头晃脑地进行“品读”和“讨论”。 一时间,青溪镇上,关于“师道”的讨论,蔚然成风。 《师说》一出,其立意之高远,论证之严密,文辞之古朴典雅,迅速引起了轰动。 文中对“师道尊严”和“学者不可无师”的论述,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那些原本还在津津乐道于方敬儒“教学无方”、“沽名钓誉”的流言蜚语,在这篇掷地有声的《师说》面前,瞬间变得苍白无力,不攻自破,显得无比荒谬可笑。 之前还在私下议论方先生的人,此刻再提起,无不面带惭色。 “我等真是愚昧,竟险些被小人蒙蔽。” “陈神童此文,当真是我辈学子之楷模。有如此弟子,方老先生何愁声名不显?” “是啊,能教出陈神童这等才华横溢又尊师重道的学生,方老先生的教学之能,还用怀疑吗?分明是慧眼识珠,善于教导啊。” 风向,就这样彻底逆转。 不仅方敬儒先生的声望没有受到丝毫损伤,反而因此《师说》而更上一层楼,被誉为“青溪良师”。 而陈平安,也因为这篇《师说》,其“神童”之名,再次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人们不仅惊叹于他的文采,更敬佩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与担当。 至于那始作俑者陈老爷,当他听到下人回报,说镇上到处都在传抄一篇叫做《师说》的文章,将方敬儒捧上了天,顺带把他之前的那些布置都变成了笑话时,气得当场就砸了一个心爱的紫砂茶壶。 他的计谋,再次彻底破产,而且是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抗衡的方式。 他只能躲在自家宅院里,无能狂怒,却又无可奈何。 一场针对方敬儒的污蔑,就这样在陈平安的一纸《师说》之下,烟消云散,甚至还起到了反效果。 只是,这篇《师说》的巨大影响力,似乎才刚刚开始发酵。 它所引起的震动,会仅仅局限于一个小小的青溪县吗? 那些更高层面的大儒名士,在看到这篇足以传世的文章后,又会作何感想? 而接连失败的陈老爷,在恼羞成怒之下,是否会彻底失去理智,采取更直接、更危险的报复手段?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第86章 《师说》余波荡南淮 一纸《师说》,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青溪县的文人圈中激起的涟漪,非但没有随着时间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向着更广阔区域扩散。 墨韵斋的刘掌柜无疑是这波浪潮中最直接的受益者之一。 自从那篇《师说》经他手刊印传播,并“不慎”泄露了作者乃是小河村神童陈平安之后,墨韵斋的生意便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不光是《师说》的单行本——刘掌柜后来又灵机一动,将陈平安之前那几首广为流传的诗作也一并附录其后,稍作装裱,便成了抢手货。 甚至连带着店里的笔墨纸砚都比往日多卖了不少。 许多外地来的行商,或是途经青溪的学子,听闻此事,都少不得要来墨韵斋打探一番,顺便买上几份《师说》,回去也好作为谈资或赠礼。 这一日,刘掌柜正春风满面地在柜后盘着账簿,一名小厮快步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奋。 “掌柜的,掌柜的,大喜事。” 刘掌柜抬起头,略带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何事如此慌张?没看到我正忙着吗?” 小厮嘿嘿一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掌柜的,您猜怎么着?方才府城那边来的商队,带来个天大的好消息。说是南淮府学的一位大儒,好像是姓周,周夫子,公开发声了。” “哦?周夫子?哪个周夫子?”刘掌柜放下手中的算盘,来了兴趣。 南淮府学的大儒,那可都是在整个江南道都排得上号的人物,等闲不会轻易评论一县之事。 “就是那位以治学严谨、眼光毒辣着称的周博通周大儒啊。”小厮眉飞色舞地说道,“听说周大儒在府学的一次文会上,当众品评了咱们陈平安写的那篇《师说》。” “他如何说?”刘掌柜身子微微前倾,追问道。 “还能如何说?自然是赞不绝口。”小厮一拍大腿,“听说周大儒称赞《师说》一文‘立意高远,振聋发聩,足以匡扶师道,矫正时弊’。还说……还说咱们陈平安是‘南淮麒麟子’,前途不可限量。更表示,十分期待他在即将到来的科举中能有上佳表现呢。” “南淮麒麟子?”刘掌柜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精光一闪。 这个评价,可就非同小可了。 周博通大儒在南淮府学乃至整个江南文坛都极有分量,他的一句话,往往能决定一个年轻学子的声名走向。 如今他竟给了陈平安如此高的赞誉,这无疑是将陈平安的名字,直接送到了府一级所有高层文人士子的视野之中。 “此事当真?”刘掌柜有些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那商队的人亲耳听说的,现在府城那边都传遍了。”小厮信誓旦旦地保证。 刘掌柜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看来,自己当初选择交好陈平安,并全力推广他的作品,当真是走对了一步棋。 这位小河村的神童,未来的成就,怕是无法估量啊。 与此同时,小河村方敬儒先生的家中,这几日也是门庭若市。 自从《师说》一文传开,方先生的声望便水涨船高。 不仅青溪县内的同道中人纷纷前来拜访,探讨学问,表达敬佩之情。 甚至还有一些邻县的秀才、童生,慕名而来,希望能得到方先生一二指点。 老先生一辈子清贫自守,何曾有过这等热闹光景。 每日里迎来送往,虽然有些疲于应付,但精神头却是前所未有的矍铄。 每当有人提及他的得意弟子陈平安,以及那篇惊才绝艳的《师说》时,方先生总是抚着胡须,脸上露出无比欣慰与自豪的笑容。 “平安那孩子,确有几分悟性。老夫不过是略尽引导之责罢了,主要还是他自己肯下苦功。” 话虽谦逊,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对于即将到来的县试,方先生对陈平安更是寄予了厚望。 他相信,以陈平安的才学和心性,定能在考场上脱颖而出。 而作为这场风波中心的陈平安,在最初的喧嚣过后,却迅速恢复了平静。 对于外界的赞誉和关注,他表现得异常低调。 除了必要的拜访和感谢,他婉拒了大部分不必要的应酬和登门拜访的陌生人。 每日里,依旧是晨起温书,日间习作,夜晚默诵。 偶尔会去柳家,和柳柔柔说几句话,享受片刻的宁静与温馨。 他心中清楚得很,眼前的这些名声,如同水面上的浮萍,看似光鲜,却无根基。 唯有通过科举,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去,将这些虚名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地位和力量,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也才能更好地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和事。 府学大儒的关注,对他而言,既是压力,也是动力。 压力在于,一旦自己县试表现不佳,恐怕会沦为笑柄,辜负那些看好自己的人。 动力则在于,这让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也更坚定了他要走出青溪,走向更高舞台的决心。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于见到陈平安声名日隆。 青溪县城,地主陈老爷大宅内。 陈老爷听着管家陈三的禀报,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南淮麒麟子?哼,好大的名头。”陈老爷将手中的核桃捏得咯吱作响,“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畜生,也配得上这样的称呼?” 《师说》的事情,让他颜面尽失,沦为整个青溪县的笑柄。 他本以为,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余波竟然还越来越大,甚至惊动了府学的大儒。 这让他心中的妒火与怨毒,如同浇了油一般,越烧越旺。 “老爷息怒。”陈三小心翼翼地劝道,“那陈平安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写了篇歪理文章,恰好对了那些酸儒的胃口罢了。等到了真正的考场上,比的是真才实学,他一个小娃娃,未必就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未必?”陈老爷冷哼一声,“上次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废物办事不力,才让他侥幸逃脱。这次县试,若是再让他得意,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陈三连忙跪倒在地:“老爷放心,小的这次绝不会再失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联络了县衙户房的钱书吏。那钱书吏与咱们家素有往来,也曾受过方敬儒那老东西的气,答应会在县试的流程上,给那陈平安好好‘关照关照’。” “另外,小的还找到了一个叫做赵三癞子的落魄秀才。此人当年也曾是方敬儒的学生,后因品行不端被逐出师门,对方敬儒和那陈平安一直怀恨在心。小的许了他些好处,让他在考生中散布一些不利于陈平安的言论,扰乱其心神。” 陈老爷听着,脸色稍霁,但依旧阴沉。 “光是这些,还不够稳妥。”他沉吟道,“科举考场,终究还是要看主考官的意思。本县的张知县,素来以公正自诩,怕是不容易被这些小手段左右。” “那老爷的意思是……” “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看这次襄助张知县阅卷的,都有哪些人。若是有与咱们家相熟,或是与方敬儒那老东西有过节的,设法送些‘程仪’过去,让他们在阅卷的时候,‘秉公办理’。”陈老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就不信,在自己这天罗地网的布置下,那陈平安还能顺利过关。 即便考上了,也要让他名次靠后,狠狠地挫一挫他的锐气。 就在这明枪暗箭的交织之中,青溪县县试的日期,终于在一片紧张而又期待的氛围中,正式公布了。 考场,依旧设在县城贡院。 消息一出,整个青溪县仿佛都提前进入了临考状态。 客栈爆满,书铺里的《四书集注》和各类范文选本销量大增。 茶馆酒肆里,讨论最多的,便是本次县试的题目会是什么,以及那位因《师说》而名声大噪的小河村神童陈平安,能否在真正的科场上一鸣惊人,再创奇迹。 万众瞩目之下,一场关乎无数青溪学子命运的龙门之试,即将来临。 而对于陈平安而言,这不仅是一场学识的较量,更是一场心智的考验。 他能否顶住压力,识破阴谋,顺利过关? 一切,都将在那小小的考场之内,见分晓。 第87章 行囊备妥赴考场 县试的日期一日日临近,小河村陈家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往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期盼、紧张与忙碌的氛围。 全家上下,几乎都在围绕着陈平安即将到来的县城之行打转。 清晨,天刚蒙蒙亮,陈母李秀便早早起了床。 她先是轻手轻脚地走到儿子房间门口,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确认儿子还在熟睡,没有被自己吵醒,这才放心地去了厨房。 灶膛里生起火,锅里煮着米粥,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米香。 李秀一边照看着火候,一边从橱柜里翻出早已准备好的各色物件。 一个崭新的竹编考篮,是特意请村里手巧的王大娘编的,结实又轻便。 几支上好的狼毫笔,一锭徽墨,几沓裁切整齐的宣纸,还有一方砚台,这些都是前几日陈平安自己去镇上墨韵斋挑选的,刘掌柜给打了不小的折扣。 李秀将这些文具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棉布包好,生怕磕着碰着。 除了笔墨纸砚,最重要的便是吃食。 县试一考便是数日,考场之内条件艰苦,吃食都得自己备足。 李秀早就盘算好了。 几张烙得金黄喷香的麦饼,是主食,顶饿。 一小罐自家腌制的咸菜疙瘩,下饭又开胃。 还有几个煮熟的鸡蛋,用盐水浸过,方便携带。 水囊也早已刷洗干净,准备灌上晾凉的井水。 考虑到秋日早晚天凉,李秀又翻出一件半旧的夹袄,虽然不是新的,但洗得干干净净,也暖和。 最后,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十个铜板和几块碎银子。 这是家里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积蓄,准备给儿子路上应急用。 李秀数了又数,生怕漏了一个子儿。 日头渐渐升高,陈平安也起了床。 吃过早饭,陈父陈山便默默地接过李秀准备好的东西,开始一样一样地往考篮里装。 陈山不善言辞,但对儿子的关心却一点也不少。 他仔细检查着每一件物品,考篮的提手是否牢固,水囊的塞子是否拧紧,干粮是否放得妥当,确保万无一失。 那双常年劳作、布满老茧的手,此刻却显得格外细致。 柳柔柔也在这时来到了陈家。 她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布包,脸上带着几分羞涩,走到陈平安面前。 “平安哥,这个……这个给你。” 陈平安接过布包,入手柔软。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双纳得厚实匀称的鞋垫,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鞋垫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玲珑的锦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鞋垫是我娘让我做的,说考场里坐久了脚冷,垫上能暖和些。”柳柔柔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这个荷包里装了些提神的香草,你若是在考场里困了乏了,闻一闻兴许能好受些。” 陈平安心中一暖,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少女,眼神温柔。 “柔柔,多谢你。有心了。” “应该的。”柳柔柔抬起头,对他展颜一笑,笑容纯净得像清晨的露珠。 下午,方敬儒先生也拄着拐杖,慢慢踱了过来。 老先生看起来精神不错,显然《师说》之事让他心情大好。 “平安,明日便要启程了,老夫再来嘱咐你几句。”方先生坐下,喝了口陈母递上的热茶,缓缓开口。 “先生请讲,学生洗耳恭听。”陈平安恭敬地站在一旁。 方先生捋了捋胡须,道:“县试不比平日习作,一要注意审题,切莫慌张,务必看清题目要求,不可偏题。二要注意卷面,字迹务求工整清晰,切忌潦草涂抹。三要注意时辰,合理分配答题时间,莫要因小失大。”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但由方先生郑重其事地说出来,陈平安依旧听得十分认真。 “还有,”方先生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绸布包裹的小物件,递给陈平安,“这是老夫年轻时参加县试用过的一套文具,虽不名贵,但也算是个吉利之物,你且带上,权当是个念想。” 陈平安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支斑驳的旧毛笔,一方小巧的端砚,还有一枚刻着“惜时”二字的镇纸。 物件虽旧,却透着一股岁月的沉淀和殷切的期盼。 “多谢先生厚赐,学生定不负先生厚望。”陈平安深深一揖。 所有该准备的,似乎都已准备妥当。 陈平安将自己的备考笔记,以及那几篇在八股文和《师说》写作上颇为得意的稿件,也仔细整理好,放入考篮的夹层,准备在路上有空时再温习一遍。 他逐一检查着行囊中的每一件物品,感受着家人和师长沉甸甸的关爱,心中充满了感激,也对未来充满了坚定的信念。 与此同时,青溪县城,陈家大宅。 管家陈三正躬身向地主陈老爷禀报。 “老爷,都打探清楚了。那陈平安明日一早便会启程前往县城。同行的,还有小河村的几个童生,以及他们的一些长辈护送。他们走的多半是沿河的那条官道,路程约莫大半天。” 陈老爷端着茶碗,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 “很好。都安排下去了吗?” “回老爷,都安排妥当了。”陈三脸上露出一抹谄媚的笑容,“小的已经找了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泼皮,许了他们些好处。明日让他们在半道上候着,不求伤他性命,只需将他打上一顿,让他缺胳膊断腿,或是抢了他的考引文书,让他无法参加县试便可。至少,也要好好惊吓他一番,让他心神不宁,在考场上难以发挥。” “嗯。”陈老爷满意地点点头,“此事做得干净些,莫要留下什么手尾,让人查到咱们头上。” “老爷放心,那些泼皮都是些亡命之徒,收了钱财,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事后小的再给他们些封口费,打发他们去外地躲一阵子,神不知鬼不觉。”陈三阴笑着说道。 夜色渐渐深了。 小河村陈家,灯火依旧亮着。 陈平安与父母、柳柔柔围坐在堂屋的小方桌旁,吃着一顿简单却温馨的晚餐。 饭桌上,李秀依旧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儿子出门在外的各种注意事项,从吃穿住行到待人接物,事无巨细。 陈山则默默地给儿子夹着菜,偶尔才插上一两句,提醒他注意安全。 柳柔柔安静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地给陈平安添些饭,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与期盼。 陈平安耐心地听着母亲的唠叨,感受着父亲无言的关怀,以及柳柔柔脉脉的目光。 心中既有离别前夕的淡淡伤感,也有对未来的憧憬与忐忑。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 虽然只是去一趟县城,但对他而言,却像是踏上了一段全新的征程。 前路如何,尚未可知。 那看似平静的青溪道上,是否真的会如陈老爷所“期望”的那样,暗藏凶险? 面对未知的挑战和可能的意外,他又能否从容应对,顺利抵达? 一切,都将在明日启程之后,揭晓答案。 第88章 青溪道上遇险阻 鸡鸣三遍,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小河村笼罩在一片晨曦的薄雾之中,显得格外宁静。 陈平安早已收拾停当,背上了那只装满家人期盼的考篮。 陈父陈山,以及同村另外两位要去县城参加考试的童生陈胜、李真,还有他们的父亲,也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集合。 简单的道别之后,一行七人,趁着清晨的凉爽,踏上了前往青溪县城的土路。 这条路,他们平日里也偶有走过,算不上陌生。 只是今日,每个人的心境都有些不同。 尤其是三位即将面临人生第一次大考的少年,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一丝对未知的紧张。 陈平安走在队伍中间,神色平静,步履稳健。 脑海中,还在默默温习着昨日方先生叮嘱的那些考试要点。 初秋的清晨,空气清新,路边的野花还带着露珠。 一行人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还算轻松。 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太阳渐渐升高,天气也开始有些炎热起来。 道路两旁,逐渐从开阔的田野,变成了茂密的树林。 官道也收窄了些,仅容两辆牛车并行。 此处地势略显偏僻,前后不见村庄,行人也稀少起来。 队伍中的说笑声渐渐停歇,只剩下赶路的脚步声和偶尔几声鸟鸣。 正当众人埋头赶路,有些昏昏欲睡之际。 突然。 从前方路旁茂密的树林中,呼啦啦窜出七八条身影。 这些人个个手持棍棒短刀,脸上蒙着粗布,眼神凶狠,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一个身材略显壮硕的蒙面人,将手中的鬼头刀往地上一顿,恶声恶气地喝道。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队伍中的众人皆是一惊。 陈胜和李真两个少年,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当场吓得脸色发白,躲在了自家父亲身后。 护送的几位长辈,也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平日里连跟人吵架都少,此刻见了明晃晃的刀棍,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陈山一把将陈平安拉到自己身后,声音有些颤抖地对那些蒙面人说道:“各位好汉,我等皆是贫苦人家,并无多少财物。此行是送孩子去县城赶考,还望各位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少废话。”那壮硕蒙面人啐了一口,“看你们这模样,也是去赶考的穷酸。爷爷们今日不求多,每人留下五百文买路钱,便放你们过去。若是不然……” 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鬼头刀,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五百文钱。 对于这些农家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更何况,他们身上带的,多是路上应急的盘缠和给孩子考试用的花费,哪里凑得出这么多。 “好汉,我等身上实在没有这么多钱财……”一位长辈苦着脸哀求道。 “没有钱?”另一个瘦高个的蒙面人怪笑一声,目光在几个少年的考篮上扫过,“我看你们这考篮里,笔墨纸砚倒是不错。没钱,拿这些东西抵债也行。” 此言一出,陈平安眼神微微一凝。 这些人,不像是单纯求财的劫匪。 倒更像是……冲着他们这些考生来的。 莫非…… 一个念头在陈平安心中闪过。 “各位好汉,当真不能通融一二吗?”陈平安从父亲身后走出,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怯懦和慌张,声音也有些发颤。 “小娃子,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那壮硕蒙面人瞪了他一眼。 陈平安似乎被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却又像是鼓起勇气一般,继续说道:“好汉,我等皆是寒窗苦读多年,就盼着这一次县试能有个出头之日。若是误了考期,或是没了这些笔墨文具,那可就……可就前功尽弃了啊。” 言语间,竟带着几分哭腔。 “求求好汉们发发慈悲,我这里还有些家里带来的麦饼,若是不嫌弃,便都孝敬给各位好汉充饥如何?” 陈平安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考篮里取出几张麦饼,双手捧着,似乎想要递过去。 那几个蒙面人见他这副模样,又听他提到麦饼,眼中都闪过一丝不屑和轻蔑。 为首那壮硕蒙面人更是哈哈一笑:“麦饼?爷爷们稀罕你这几张破饼子?赶紧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别怪爷爷们不客气了。” 说着,便不耐烦地伸手向陈平安手中的麦饼抓去,似乎想一把打掉,再顺势抢夺考篮。 就在那壮硕蒙面人的手即将触碰到麦饼,脸上得意狞笑尚未完全展开的瞬间。 异变陡生。 原本还一脸怯懦慌张的陈平安,眼神骤然一变,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变得冰冷而锐利。 一直捧着麦饼的双手,以一种常人难以反应的速度,猛地向上一个翻转。 手中的麦饼没有掉落,而是如同黏在他手上一般,巧妙地避开了对方的手掌。 与此同时,他的右脚,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般,狠狠地踹在了那壮硕蒙面人伸过来的小腿迎面骨上。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紧接着,便是那壮硕蒙面人如同杀猪般的惨叫。 “啊——” 壮硕蒙面人只觉小腿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骨头都被踹断了一般,身体再也站立不住,抱着腿便惨嚎着倒了下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其余的蒙面人,以及陈平安的同伴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陈平安却毫不停歇。 一击得手,立刻欺身而上,在那壮硕蒙面人倒地尚未稳住身形之际,左手手肘如同铁锤一般,精准地砸在了他持刀手腕的麻筋上。 “当啷。” 鬼头刀脱手飞出,掉落在不远处的草丛中。 壮硕蒙面人再次发出一声闷哼,整条手臂都酸麻无力,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陈平安动作不停,顺势一脚踩住对方胸口,防止其挣扎反抗。 整个过程,不过是眨眼之间。 一个看似最强壮凶悍的劫匪头目,便被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以一种干净利落、狠辣无比的方式,彻底制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几个原本还气焰嚣张的蒙面泼皮,此刻看着倒在地上惨嚎的头目,再看看那个眼神冰冷,如同换了个人一般的少年,一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狠辣的手段。 这哪里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分明就是个……煞星。 陈平安的同伴们,此刻也是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平日里温文尔雅,只会读书写字的陈平安,竟然还有如此身手? “还愣着做什么。”陈平安冰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现场的死寂,“都给我滚。” 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扫过剩下的那几个蒙面泼皮。 那几个泼皮被他眼神一扫,只觉得浑身一哆嗦,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上了一般。 再看看地上还在打滚惨叫的头目,哪里还敢有半分反抗的念头。 其中一个反应快的,扔掉手中的棍棒,转身就往树林里跑。 其余几人也如梦初醒,纷纷效仿,作鸟兽散,连滚带爬地逃进了密林之中,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直到那些泼皮都跑远了,陈平安才缓缓松开了踩在壮硕蒙面人胸口的脚。 那壮硕蒙面人此刻已经痛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陈平安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陈平安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脑内图书馆中,那些关于人体结构、关节要害、以及一些基础格斗擒拿的知识,在刚才那一瞬间,如同本能一般被调动起来。 虽然只是些粗浅的技巧,也从未真正实战过。 但配合他超越常人的冷静和反应速度,以及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对付这些乌合之众,却也勉强够用。 “是谁派你们来的?”陈平安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壮硕蒙面人眼神闪烁,似乎还想嘴硬。 陈平安见状,也不多言,只是缓缓抬起脚,作势要往他那条受伤的小腿上踩去。 “我说,我说。”壮硕蒙面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道,“是……是县城陈大善人家的管家,陈三爷,花钱雇我们来的。” 果然是他。 陈平安心中冷笑一声。 “他让你们做什么?” “就……就是让我们在半道上,吓唬吓唬你们这些赶考的童生,最好能……能打伤几个,让他们没法参加考试。或者抢了你们的考引文书也行。”壮硕蒙面人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他给了你们多少钱?” “每……每人五百文,事成之后,再加五百文。” 为了区区一贯钱,就敢做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 陈平安心中对那陈老爷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次只是个小小的教训。若是再有下次,就不是断条腿这么简单了。”陈平安声音冰冷地说道。 那壮硕蒙面人如蒙大赦,顾不得腿上的剧痛,挣扎着爬起身,一瘸一拐地也逃进了树林。 直到所有敌人都消失不见,陈平安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下来。 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湿。 刚才看似轻松,实则凶险万分。 若非他出其不意,先声夺人,以雷霆手段制住了对方头目,一旦陷入缠斗,以他现在的体力,恐怕也难以支撑。 “平……平安,你……你没事?”陈山终于回过神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和后怕,上前拉住儿子的手,上下打量着。 “爹,我没事。”陈平安对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 其余几位长辈和童生,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敬佩和……一丝畏惧。 今日之事,对他们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大家都没受伤?”陈平安问道。 众人都摇了摇头。 “那就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继续赶路。”陈平安捡起掉落在草丛中的鬼头刀,掂了掂,随手扔进了路旁的河沟里。 经过这么一耽搁,天色已经不早了。 众人也顾不得再多说什么,收拾好心情,加快脚步,继续向县城方向赶去。 只是,队伍中的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时不时地瞟向那个走在中间,神色平静如常的少年。 心中都明白,这位小河村的神童,绝不仅仅是会读书写文章那么简单。 而陈平安自己,心中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此次事件,虽有惊无险,但也给他敲响了警钟。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仅仅拥有智慧和才华,是远远不够的。 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便如同稚童持金过市,随时都可能招来灾祸。 看来,寻找机会,学习真正的武艺,提升自身的实力,已经刻不容缓。 那陈老爷,既然已经用出这等下作手段,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未来的路,恐怕不会太平静。 他必须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 第89章 初抵县城见闻殊 路上的波折虽然耽搁了一些时间,但好在并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一行人强打精神,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终于,在日头偏西,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的时候,青溪县那相对巍峨的城墙轮廓,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尽头。 “快看,到县城了。” 队伍中有人发出一声欢呼,疲惫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喜色。 陈平安也抬起头,望向那座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古朴沧桑的城池。 青砖砌成的城墙,虽然比不上前世那些大都市的钢筋水泥森林,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是颇具规模的建筑了。 城门楼上,“青溪县”三个遒劲的大字,在霞光映照下,依稀可见。 这便是他即将踏上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战场。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城门口进进出出的行人、牛车、挑着担子的货郎也渐渐多了起来。 空气中,也开始弥漫开一股与乡村截然不同的、略显喧嚣和驳杂的气息。 这是陈平安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小河村的范围,进入一个相对繁华的城镇。 之前虽然也去过几次青溪镇,但镇毕竟是镇,与县城相比,无论是规模还是繁华程度,都不可同日而语。 穿过略显拥挤的城门洞,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的青石板主街,向着城内延伸而去。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 有卖米面粮油的,有卖绫罗绸缎的,有打铁制器的,也有酒楼茶肆,香气阵阵。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车马粼粼,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虽然这份热闹,与陈平安记忆中前世都市的喧嚣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但置身其中,感受着这份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市井烟火气,依旧让他感到有几分新奇。 同行的陈胜和李真两个少年,更是看得眼花缭乱,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 就连几位长辈,也是东张西望,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平安,咱们先去找客栈住下。天色不早了,得赶紧安顿下来。”陈山拉了拉儿子的衣袖,提醒道。 “嗯,爹说的是。”陈平安点点头。 他们在来之前,已经通过村里一位曾在县城做过短工的远房亲戚,打听到了一家价格相对公道、也还算干净的客栈,叫做“悦来客栈”。 一行人按照打听来的路线,穿过几条略显狭窄的巷子,七拐八拐之后,终于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旁,找到了悦来客栈的招牌。 客栈不大,两层的小楼,门口挂着两盏写着“悦来客栈”的灯笼。 店小二见他们一行人背着考篮,便知是来赶考的学子,很是热情地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是来住店的?赶巧了,咱们店里还有几间上房,干净又清静,最适合读书人歇息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陈山做主,要了两间通铺的大房,一行七人正好住下。 虽然简陋了些,但价格实惠,对于他们这些农家出身的考生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安顿好行李,简单洗漱一番,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众人腹中饥饿,便在客栈一楼的大堂里,要了些简单的饭菜充饥。 客栈的大堂里,此刻已经坐了不少人。 大多是和他们一样,从各乡镇赶来参加县试的童生及其家人。 一时间,大堂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考生们成群地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讨论的内容,自然都离不开即将开始的县试。 “哎,听说了吗?这次县试的主考官,还是咱们县尊张大人。张大人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想要在他手底下蒙混过关,怕是难喽。” “可不是嘛。而且听说张大人最是看重策论,若是能在策论上写出些真知灼见,说不定能得他青眼。” “策论?那可就难了。我等平日里读的都是圣贤文章,于这经世致用之学,实在是不甚了了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倒是听说,这次县试,有个了不得的人物也要参加。” “哦?哪个了不得的人物?莫非是府城哪位名师的弟子不成?” “非也非也。此人啊,便是前些日子那篇《师说》的作者,小河村的神童,陈平安。” “陈平安?可是那个年仅十岁,便能作出《咏鹅》、《悯农》等佳作的陈平安?” “正是此人。听说他不仅诗才敏捷,文采也是斐然。那篇《师说》,便是南淮府学的周博通周大儒都亲口称赞过的,称其为‘南淮麒麟子’呢。” “嘶——竟有此事?那他这次县试,岂不是十拿九稳,案首有望了?” “这可不好说。年少盛名,未必就有真才实学。考场之上,看的还是真本事。万一他只是诗写得好,经义策论却不通,那也是枉然。” “也有道理。而且我听说,那《师说》一文,未必就是他亲笔所作。小小年纪,哪来那等见识和文笔?说不定,是有人在背后替他捉刀代笔,沽名钓誉罢了。” 这些议论声,虽然刻意压低了些,但还是断断续续地飘进了陈平安一行人的耳中。 同行的陈胜和李真,听到有人质疑陈平安,都有些不忿,想要开口辩驳。 陈平安却用眼神制止了他们。 他依旧平静地吃着碗里的饭,仿佛那些议论与自己毫不相干。 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 看来,自己的名声,在这县城之中,有利有弊。 《师说》带来的巨大声望,固然能让自己得到一些关注和便利。 但也同样会招来更多的审视、质疑,甚至是嫉妒和敌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吃过晚饭,几位长辈便催促着少年们早些回房歇息,养足精神,准备明日去贡院熟悉一下环境。 陈平安回到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 同屋的陈胜和李真,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县城里的见闻,以及刚才听到的那些关于陈平安的议论。 “平安,那些人真是过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厉害,还敢胡说八道。”陈胜气鼓鼓地说道。 李真也附和道:“就是。等他日放榜,平安肯定能考中,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陈平安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旁人如何说,与我何干?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 说完,便从考篮中取出自己的备考笔记和那几篇得意之作,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翻阅起来。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明日贡院之前,龙门待跃。 自己能否一跃成功,不仅要看才学,更要看心态。 必须保持冷静,不受外界干扰。 夜渐渐深了。 客栈内外,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偶尔几声更夫的梆子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 陈平安合上书卷,躺在略显坚硬的床板上,闭上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大战将临的紧张氛围,如同实质一般,弥漫在整个县城的空气之中。 而他,便是这场风暴的中心之一。 在着陌生的县城环境里,他会遇到怎样新的对手,或者结识怎样的朋友? “神童”和《师说》作者的名声,究竟是会成为他科举路上的助力,还是会招来更多的麻烦与挑战? 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但他心中,却并无多少畏惧。 有的,只是对即将到来的挑战的清醒认识,和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90章 贡院之前龙门待 一夜无话。 窗外的天色刚刚泛起一丝微弱的青灰色,客栈的小院里便已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陈平安睁开眼睛,没有半分赖床的意思,迅速起身穿衣。 同屋的陈二牛和李三郎也早已醒来,正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考篮和衣物,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平安,你醒了?”陈胜见他起身,小声打了个招呼。 “嗯。”陈平安点点头,拿起自己的毛巾和牙刷——用柳枝敲散一头制成的简易牙刷,蘸着青盐,简单洗漱起来。 动作不疾不徐,有条不紊,与旁边两个同伴的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客栈提供的早饭是简单的白粥和咸菜馒头。 三人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在陈山等几位长辈的催促下,背上考篮,向着县衙贡院的方向走去。 此时,街道上已经有不少和他们一样,行色匆匆的考生。 大多是些青壮年,也有少数年过半百,依旧在为博取功名而奔波的老童生。 像陈平安这般稚龄的,却是凤毛麟角。 青溪县的贡院,设在县衙的东侧,是一片相对独立的院落。 平日里大门紧闭,只有在举行县试、府试等重要科考时才会开启。 当陈平安一行人抵达贡院门前时,天色依旧只是蒙蒙亮。 但贡院外那片不大的空地上,早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粗略估计,少说也有三四百号人。 这些人,都是来自青溪县下辖各乡镇的童生,为了今日这场县试,他们苦读多年,此刻都汇聚于此,等待着那扇决定他们命运的大门开启。 贡院门口,戒备森严。 十数名身穿皂隶服饰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维持着秩序。 他们的腰间,都佩戴着朴刀,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凝重。 大部分考生都面带焦虑,有的低头默诵着经义,试图在最后时刻多记下几个字;有的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着,互相打气,也互相试探着对方的虚实。 偶尔有相熟的考生打招呼,声音也比往日低沉了不少。 陈平安一行人找到一个相对靠后的位置站定。 他的出现,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刻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快看,那就是小河村的陈平安。” “哪个陈平安?莫非就是写出《师说》的那个神童?” “除了他还有谁?啧啧,果然年少。看模样,顶多也就十岁出头?” “这般年纪就来参加县试,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哼,英雄不英雄的,还得看考场上的真本事。文章写得好,未必就能考得好。说不定,是有人替他扬名罢了。” 各种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在陈平安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有羡慕,有不屑,也有带着几分善意的鼓励,和隐藏在暗处的不怀好意的冷笑。 陈平安对这些目光早已有所预料,也习以为常。 只是平静地站在父亲陈山的身后,微微垂着眼帘,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心中却在默默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所有外界的干扰摒除在外。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内心的宁静。 人群中,也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有和他一同从悦来客栈出来的其他考生,有之前在镇上墨韵斋见过一两面的学子,也有那几个曾去小河村拜访过方先生,顺便想“考较”一下他的外村童生。 此刻,这些人的眼神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带着几分对即将到来的考试的紧张和对未来的期盼。 当然,也少不了一些陌生的、充满竞争意味的眼神。 陈平安甚至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审视,正从人群的某个角落投射过来。 不用想也知道,那其中,恐怕就混杂着陈老爷暗中布置的人。 或许是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被路上的“意外”吓破了胆,又或者是在盘算着如何在接下来的搜检中给自己制造麻烦。 对此,陈平安只是在心中冷笑一声,并未理会。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天空中的鱼肚白渐渐扩大,晨曦驱散了黑暗,带来了新的一天。 贡院门前的考生越聚越多,气氛也愈发压抑。 终于。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贡院那斑驳的朱漆大门上时。 “吱呀——” 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响声传来。 贡院那扇紧闭了许久的大门,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地向两侧打开了。 一股独属于考场的、混合着墨香、陈旧木料和无数考生汗水与期盼的复杂气息,从门内弥漫而出。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那洞开的大门,以及门内那条通往未知命运的甬道。 紧接着,一名身穿八品官服,腰悬长刀的官员,在几名衙役的簇拥下,从门内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本次县试的副主考,县衙的典史,姓孙。 孙典史走到门前高声宣布:“吉时已到,县试开考。所有考生,按名册次序,依次入场。入场前,需接受严格搜检,凡夹带作弊者,一律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贡院门前。 随着孙典史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就绪的衙役们,开始高声点名。 “小河村,陈胜。” “柳家屯,王大石。” “……” 被点到名字的考生,连忙应声出列,排队等候搜检。 搜检的过程,异常严格。 衙役们几乎是将考生的考篮翻了个底朝天,笔墨纸砚要仔细查看,干粮水囊也要打开检查,甚至连衣袖、裤脚、鞋底都不放过。 任何可疑的纸片、字迹,都会被无情地没收。 一旦被查出夹带,便会被当场喝令离开,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有些心理素质差的考生,在搜检时便已是手脚发软,冷汗直流。 陈平安排在队伍的中间靠后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最后一丝杂念摒除。 眼神变得平静而坚定。 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全力以赴,不负所学,不负所托。 这一刻,什么神童之名,什么《师说》之誉,什么府学大儒的期盼,什么陈老爷的阴谋,都被他暂时抛在了脑后。 眼中,只有那扇象征着“龙门”的贡院大门。 他的人生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考,即将在他踏入那扇大门之后,正式拉开序幕。 “小河村,陈平安。” 终于,衙役高亢的唱名声中,传来了他的名字。 来了。 陈平安心中默念一句,迈开脚步,向着那扇决定无数读书人命运的大门,从容走去。 等待他的,会是一帆风顺,还是暗藏的刁难? 考场之内,又将是怎样的景象? 第一场考试,又会是怎样的题目? 他能否稳定发挥,技压群雄,还是会遭遇意想不到的挑战? 一切,都将在他踏入贡院之后,一一揭晓。 而这一步,也将是他从“潜龙在渊”,真正开始“龙门初跃”的关键一步。 第91章 搜检风波辨忠奸 听到自己的名字,陈平安迈步向前,来到负责搜检的衙役面前。 贡院门口设置了数个搜检点,以加快考生的入场速度。 负责陈平安这个搜检点的,是一名三十来岁,贼眉鼠眼,嘴角长着一颗黑痣的衙役。 这衙役上下打量了陈平安一番,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和不怀好意。 “考篮放下。”黑痣衙役懒洋洋地开口,声音拖得老长。 陈平安依言将考篮放在面前的长案上。 黑痣衙役慢条斯理地伸出手,先是将考篮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笔墨纸砚、干粮水囊,散落一桌。 这个动作,便透着几分刻意的粗鲁。 周围其他搜检点的衙役,虽然也严格,但至少会轻拿轻放,不像此人这般。 陈平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没有作声。 黑痣衙役拿起一支狼毫笔,在指间转了转,又对着光线照了照,仿佛要从笔管里找出什么夹带的暗号一般。 “这笔,倒是崭新。看来为了这次县试,是下了血本啊。”黑痣衙役阴阳怪气地说道。 陈平安平静地回答:“学生家贫,此乃平日省吃俭用所购,只为考场上能书写顺畅,不敢有半分懈怠。” “哦?是吗?”黑痣衙役挑了挑眉,又拿起那方端砚,用指甲在上面刮了刮,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这砚台,看着也不错。不知里面是否也藏了什么玄机?” 说着,竟作势要将砚台往地上摔。 陈平安心中一紧,这方砚台可是方先生所赠,意义非凡。 好在黑痣衙役也只是吓唬他一下,并未真的摔下去,而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 接下来,便是对纸张的检查。 黑痣衙役将每一沓宣纸都拆散开来,一张一张地抖搂着,仿佛上面能抖下金豆子一般。 对于陈平安带来的那几张麦饼,更是过分。 竟然直接用手掰开,又使劲捏了捏,确认里面没有夹带任何纸条,才不情不愿地扔回桌上。 水囊里的水,也被要求倒出来一些,让他当场喝一口。 整个搜检过程,比其他考生至少慢了一倍有余。 周围已经有不少考生通过搜检,陆续进入考场了。 而陈平安这里,依旧被这个黑痣衙役缠着。 “我说这位小哥儿,年纪轻轻,名气倒是不小啊。”黑痣衙役一边慢吞吞地检查着陈平安的衣物,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师说》?南淮麒麟子?啧啧,这名头,可比咱们县尊大人还要响亮呢。” 言语间,充满了讥讽和挑衅。 陈平安依旧面色平静,只是淡淡地说道:“皆是他人谬赞,学生愧不敢当。还请差爷尽快检查,莫要耽误了入场时辰。” “哟呵,还挺沉得住气。”黑痣衙役冷笑一声,“放心,耽误不了你这位‘神童’的大事。只不过,咱们这贡院的规矩,向来是铁面无私。万一要是从你身上搜出点什么不该有的东西,那可就……” 话未说完,但威胁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陈平安知道,此人定然是受了陈老爷的指使,故意在此刁难自己,试图扰乱自己的心神。 若是换做寻常少年,被这般折腾和恐吓,恐怕早已方寸大乱。 但陈平安两世为人,心智远非寻常孩童可比。 他只是在心中冷哼一声,暗暗将此人的相貌和那颗标志性的黑痣记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笔账,先给你记下了。 眼看黑痣衙役翻来覆去,实在找不出什么毛病,却依旧不肯放行,还要继续磨蹭。 旁边一个正在等候的考生忍不住小声催促道:“差爷,能否快些?后面的队伍都排长了。” 黑痣衙役眼睛一瞪,呵斥道:“催什么催?搜检仔细,那是对你们负责。万一放了夹带作弊的进去,坏了科场规矩,你担待得起吗?” 那考生被他一喝,顿时不敢再言语。 正当黑痣衙役还要想些新的由头来刁难陈平安时。 一个略显洪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王二麻子,你在那里磨蹭什么?后面还有那么多考生等着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正,腰间佩刀的衙役班头,正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这班头约莫四十来岁,浓眉大眼,不怒自威,显然在衙役中有些地位。 被称作王二麻子的黑痣衙役,见到来人,脸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 “李头儿,您怎么过来了?小的这不是正在仔细搜检嘛,唯恐出了什么纰漏。” 那李班头哼了一声,目光在陈平安和散落一桌的物品上扫过,又看了看王二麻子那副德行,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仔细搜检是应该的,但也不可无故刁难考生,耽误入场时辰。”李班头沉声说道,“这位小童生,可曾查出什么问题?” 王二麻子眼神闪烁了一下,连忙道:“回李头儿,尚未……尚未发现。” “既然没有问题,那便让他进去。”李班头挥了挥手,不容置喙地说道。 随后,目光转向陈平安,语气缓和了几分:“小娃儿,快些将东西收拾好,进去。莫要误了考试。” 王二麻子见李班头发话,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言,只能悻悻地让开了路。 陈平安心中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他迅速将散落在桌上的物品一一收好,放入考篮。 临走前,对着那位李班头,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差爷解围。” 李班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去巡视其他搜检点了。 陈平安也不再停留,背上考篮,快步向着贡院内走去。 经过王二麻子身边时,那厮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陈平安只当未见。 一个小小的插曲,虽然有些波折,但也让他明白,即便是在这看似污浊的底层,也并非全然黑暗,总还有一些心存公道之人。 穿过甬道,便进入了真正的考场区域——号舍。 所谓的号舍,便是一排排用木板隔开的狭小单间,如同鸽子笼一般。 每个单间门口,都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考生的编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木料和淡淡的霉味。 陈平安按照自己考引上的编号,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号舍。 空间果然狭小逼仄,仅能容纳一人转身。 里面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充当桌子,另一块稍窄的木板充当凳子。 头顶是低矮的屋檐,仅能遮风避雨。 可以想象,未来几日的考试生涯,将会是何等艰苦。 将考篮放在桌上,陈平安打量了一下四周。 左右两边的号舍,也已经有考生入座,正在整理自己的文具。 彼此之间,只能通过木板的缝隙,隐约看到对方的身影。 没有交流,只有沉默。 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整个考场之中。 陈平安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发挥出自己的最佳水平。 那个刁难他的王二麻子,虽然暂时被李班头压下去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其他方面再使绊子。 而那位出手相助的李班头,又是何等身份?是与方先生有旧,还是单纯看不惯王二麻子的行径?这份善缘,将来是否会有用处?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接下来的考试。 陈平安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又拿出水囊喝了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 静静等待着开考的锣声响起。 这一场搜检风波,虽小,却也让陈平安提前感受到了科举之路的艰险与复杂。 不仅仅是学识的较量,更是人情世故、乃至阴谋诡计的交锋。 想要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不仅要有过硬的本事,更要有足够的智慧和坚韧的心性。 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 第92章 初试经义定乾坤 号舍之内,光线略显昏暗。 陈平安将自己的考篮小心翼翼地放在脚边,然后端坐在那块简陋的木板凳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让自己坐得更稳当些。 目光扫过面前那块充当书桌的木板,上面还残留着前人留下的些许墨迹和刻痕,无声地诉说着科举之路的漫长与艰辛。 周围的号舍里,也陆续传来了考生们入座、整理文具的细碎声响。 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几声刻意放轻的咳嗽,在狭窄的号舍间回荡。 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如同潮水般,渐渐将整个考场淹没。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号舍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低沉的号令。 紧接着,便有衙役捧着一叠叠印好的试卷,开始逐个号舍分发。 试卷是用的最粗糙的土纸,上面用油墨印着题目。 陈平安接过自己的试卷,入手略感粗糙。 深吸一口气,将试卷平铺在面前的木板上,目光专注地看向卷首。 第一场考试,正如方先生所料,分为“默经”和“经义”两部分。 默经,顾名思义,便是默写指定的儒家经典片段。 这对于拥有“脑内图书馆”的陈平安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送分题一般。 正当他准备提笔开始默写时。 “当——” 一声清脆悠长的锣响,从贡院的中心位置传来,回荡在每一个考生的耳边。 紧接着,便是监考官员那略显威严的声音响起。 “青溪县丙申科童生试,第一场开考。所有考生,即刻答题。考场之内,不得交头接耳,不得传递纸条,不得喧哗滋事。违者,一律按科场舞弊论处,革除功名,枷号示众。” 声音落下,整个考场更显肃穆。 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考生们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陈平安不再迟疑,拿起早已研好的墨,饱蘸浓墨,开始在默经部分的答题区域,一字一句地书写起来。 他选择的是馆阁体,字迹工整清晰,大小匀称,力求卷面整洁,给考官留下一个好印象。 脑内图书馆如同最精准的复印机,将《论语》、《孟子》中指定的段落,一字不差地呈现在他的意识之中。 而他的手,则如同最熟练的刻工,将这些文字,精准地复刻在试卷之上。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默经部分便已全部完成,且无一错漏。 陈平安轻轻吁了口气,放下笔,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手腕。 目光转向试卷的后半部分——经义题。 这才是本场考试的重中之重,也是最能拉开考生之间差距的部分。 县试的经义题,通常出自《四书》,偶尔也会涉及《五经》中的某些篇章。 题目相对自由,不像后世府试、院试那般,对八股文的格式要求那么严格,更注重考察考生对儒家经典的理解和阐述能力,可以说是八股文的雏形。 今年的经义题,题目是——“子曰:‘君子不器。’请申论之。” 看到这个题目,陈平安心中微微一动。 这道题,出自《论语·为政》篇。 其字面意思是,孔子说,君子不像器具那样,只有一种特定的用途。 引申开来,便是说君子应当博学多才,通晓事理,不应局限于某一方面的技能或知识,要有广阔的胸怀和高远的志向。 这道题,正是他前些日子与方先生反复研讨过的几个重点题目之一。 方先生当时还曾戏言,若县试能考到此题,平安你定能写出一篇锦绣文章。 没想到,竟真的被先生言中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好兆头? 陈平安心中安定了不少。 开始沉心静气地审题。 “君子不器”,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丰富的内涵。 如何破题,如何承题,如何起讲,如何层层深入地阐述自己的观点,既要合乎圣贤之道,又要能展现出自己的见解,这便是关键所在。 脑海中,与此题相关的各种经典注疏、历代大儒的解读、以及方先生的教诲,如同潮水般涌现。 同时,那些被他巧妙“包装”过的、源自现代思维的某些理念,也开始与这些古代智慧碰撞、融合。 片刻之后,陈平安已然胸有成竹。 再次提笔,饱蘸浓墨。 这一次,他的笔锋,比默经时更多了几分灵动与气势。 破题,开门见山,点明“器”之局限与“君子”之追求。 “【破题】器者,囿于一用;君子,志在通方。” 寥寥数字,精准概括,直指核心。 紧接着,便是承题,对破题之意进行初步阐释和呼应。 “【承题】故圣人以‘不器’期许君子,盖欲其博学审问,明德新民,而非役于形骸,滞于一技也。” 承题之后,便是起讲,需要展开论述,引人入胜。 陈平安略作沉吟,笔锋一转,从“器”与“道”的关系入手,融入了些许《师说》的笔法风格,强调君子修身,当以“道”为本,而非以“技”为末。 “【起讲】夫天地之间,万物皆有其用,然用有大小,器有精粗。小用者,役于一时一事;大用者,通于古今事理。君子之学,所以明道也。道者,万物之总萃,万事之准绳。器者,所以载道之末,成事之辅也。若君子汲汲于小技之习,而忘大道之求,则本末倒置,虽有所成,亦不过良匠之巧,难窥圣贤之堂奥矣……” 行文至此,陈平安感觉自己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笔下的文字也越来越流畅。 他开始按照练习八股文时的那种“起承转合”的内在逻辑,层层递进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论述君子为何要“不器”,如何才能做到“不器”,以及“不器”对于个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重要意义。 期间,自然少不了引经据典,旁征博引。 《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信手拈来。 偶尔还会穿插一两句《诗经》、《尚书》中的典故,以增添文章的厚重感和文采。 更重要的是,他在阐述这些观点的同时,并非一味地复述前人旧说。 而是巧妙地融入了一些自己独特的理解。 例如,在论述君子当“博学”时,他委婉地提出了“学无止境,融会贯通”的观点,强调知识之间并非孤立存在,君子应当努力打破学科壁垒(当然,他用的是古代的说法,如经、史、子、集之间的联系),形成更为宏观和系统的认知。 在论述君子当“通方”时,他又巧妙地将“知行合一”的理念融入其中,强调君子不仅要“知”,更要“行”,要将所学运用于实践,解决实际问题,方能真正体现“不器”的价值。 这些观点,看似只是对古人思想的某种引申和发挥,但其内核,却隐隐带着几分超越时代的思辨色彩。 陈平安在行文之时,也时刻注意着分寸。 他特意控制了这些“新颖”观点的呈现方式和程度,使其既能成为文章的亮点,让人眼前一亮,又不至于显得过于“惊世骇俗”,被考官视为“奇谈怪论”或“哗众取宠”。 力求在“稳中求胜”与“展现才华”之间,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点。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号舍内的光线,也随着日头的升高而渐渐明亮起来。 陈平安全神贯注于笔下的文章,浑然忘却了外界的一切。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毫不在意。 心中的那份激荡与酣畅,却是难以言喻。 这篇经义,写得比他之前任何一次练习都要投入,都要顺畅。 仿佛所有的学识积累、所有的思考感悟,都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终于,当最后一个字落下,陈平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整篇文章,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他将毛笔轻轻放在砚台上,拿起写好的试卷,从头到尾仔细阅读检查了一遍。 字迹工整,无错别字。 论点清晰,论据充分。 引经据典,恰到好处。 尤其是那些融入的“新意”,如同画龙点睛一般,让整篇文章在合乎规范的同时,又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灵气和深度。 陈平安自己,也对这篇答卷颇为满意。 虽然不敢说一定能得案首,但至少,他已经发挥出了自己目前所能达到的最佳水平。 至于最终能否得到考官的青睐,那便要看天意了。 将试卷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晾干墨迹,陈平安心中略微安定。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了。 第一场考试,要到傍晚才会结束。 这期间,考生们除了等待,便无事可做。 当然,也可以提前交卷。 但对于这种决定命运的考试,除非是那些实在写不出来,或者对自己极度自信的考生,否则大多会选择待到最后一刻。 陈平安也不例外。 他准备利用这段时间,再好好构思一下下午可能要考的策论题目。 只是,不知道其他考生,此刻又在经历着怎样的煎熬与奋战。 会不会有人,也能写出石破天惊的锦绣文章? 这小小的青溪县,藏龙卧虎之辈,想来也不会少。 他的这份经义答卷,在众多的试卷之中,又会处于何等的位置呢? 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第93章 考场百态众生相 墨迹渐渐干透。 陈平安将写好的试卷仔细折好,放在一旁,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第一场考试最重要的经义部分已经完成,而且自我感觉还算不错。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漫长的等待。 距离第一场考试结束,还有足足两个多时辰。 这段时间,考生们可以自由安排,除了不能离开号舍,。 有的选择闭目养神,为下午的策论考试积蓄精力。 有的则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补充体力。 还有的,则依旧在对着试卷苦思冥想,试图在最后时刻多写出几个字来。 陈平安没有急着吃东西,也不打算提前交卷。 他端坐在那块简陋的木板凳上,表面上像是在闭目沉思,或是检查自己的答卷。 实际上,却是在暗中观察着周围号舍里其他考生的状态。 这并非出于什么不良的企图,而是他的一种习惯。 通过观察不同的人在相同环境下的反应,往往能对局势和人心有更清晰的认知。 更何况,这小小的贡院号舍,便如同一个微缩的社会舞台,上演着一幕幕最真实的众生相。 目光透过号舍木板的缝隙,悄悄地向左右两边扫去。 左手边隔壁的号舍里,坐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 此刻,那青年正对着面前的试卷,愁眉不展,抓耳挠腮。 手中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又蘸,却迟迟无法落笔。 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背诵着什么,又像是在抱怨着什么。 看样子,这位仁兄是被经义题给难住了。 再看右手边隔了两个号舍的位置,情况则截然不同。 那里坐着一位年纪稍长,约莫三十许的考生。 衣着虽然朴素,洗得有些发白,但浆洗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此刻,他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神情专注无比。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均匀而有节奏的“沙沙”声。 从他那沉稳的坐姿和流畅的笔法来看,显然是胸有成竹,对这经义题颇有心得。 陈平安心中暗暗点头,这位考生,想来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目光再往远处延伸。 有的号舍里,考生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誊写着答卷,神情肃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有的号舍里,则传来了低低的叹息声,显然是对自己的发挥不甚满意。 更有甚者,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陈平安敏锐地察觉到,有位考生正偷偷摸摸地从袖子里往外掏着什么东西,眼神还警惕地四下张望着。 看那动作,十有八九是想作弊。 只是,还没等他将东西完全掏出来。 一名负责巡场的衙役,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号舍门口。 那衙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中那根冰冷的水火棍,轻轻敲了敲号舍的门板。 作弊的考生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浑身一抖,手中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巡场衙役面无表情地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赫然是一张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纸条。 “跟我出来。”衙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作弊的考生顿时面如死灰,双腿一软,几乎是被拖着离开了号舍。 周围的考生们,都下意识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则是兔死狐悲的警醒。 科场舞弊,一旦被抓,便是功名尽毁,前途黯淡。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本就紧张的考场气氛,更添了几分肃杀。 陈平安收回目光,心中也是暗自警惕。 这科举之路,当真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除了这些,陈平安还注意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之前在悦来客栈中,曾对他出言不逊,认为他《师说》乃是他人代笔的那位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 此刻,这位仁兄正对着面前的试卷,唉声叹气,抓破了头皮也写不出几个字来。 看样子,平日里疏于学业,此刻临阵磨枪,已是回天乏术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位在悦来客栈中,曾善意提醒过他,让他小心那些流言蜚语的朴素青年。 这位青年此刻也正在奋笔疾书,虽然眉头微蹙,似乎也在苦苦思索,但下笔却颇为沉稳,显然是有一定功底的。 陈平安对这位青年印象不错,心中暗暗祝愿他能有个好成绩。 通过这番细致的观察,陈平安对本县这些童生的整体水平,以及竞争的激烈程度,都有了一个更为直观和清醒的认识。 青溪县虽小,但想要在这数百名考生中脱颖而出,也绝非易事。 除了要有真才实学,临场的发挥和心态,也同样重要。 正当陈平安暗自思量之际。 突然,从不远处的一个号舍里,传来了一声闷响,以及几声压抑的呻吟。 紧接着,便有巡场衙役快步赶了过去。 片刻之后,一名面色苍白,浑身虚汗的考生,被两名衙役搀扶着,脚步踉跄地抬了出去。 看样子,是身体不适,或是太过紧张,晕倒在了考场之中。 又一个竞争对手,以这样的方式,退出了角逐。 陈平安心中暗叹一声,科举之残酷,可见一斑。 这些考生,大多是寒窗苦读多年,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场考试之上。 其承受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稍有不慎,便可能功亏一篑,甚至累及身心。 自己若非有两世为人的心智,以及“脑内图书馆”这个逆天金手指,恐怕也难以在这等高压之下,保持如此的冷静与从容。 时间,就在这紧张、压抑,又时不时穿插着各种小插曲的氛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陈平安始终保持着专注,没有被外界的任何动静所干扰。 他将自己的答卷又仔细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任何错漏和可以修改之处后,便开始在心中默默构思下午策论题的应对之策。 虽然不知道下午会考什么,但多做些准备,总是有备无患。 他相信,只要自己能稳定发挥,凭借对经典的深刻理解和那份超越时代的见识,定然能在众多考生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至于最终的名次如何,那便要看考官的评判和几分运气了。 现在想太多,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走好眼下的每一步。 确保自己的答卷,万无一失。 这,才是他此刻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第94章 策论题目论民生 午时已过,号舍内的光线开始变得有些西斜。 “当——” 又是一声锣响,宣告着上午场考试的正式结束。 衙役们开始逐个号舍收取考生的答卷。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却也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平安将自己早已晾干墨迹的试卷双手奉上,看着衙役将其收入卷袋,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尽人事,听天命。 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收完试卷,便是短暂的歇息时间。 考生们可以吃些干粮,喝口水,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 但依旧不能离开自己的号舍,更不能交谈。 陈平安从考篮中取出母亲准备的麦饼和水囊。 麦饼有些干硬,但此刻吃在嘴里,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细嚼慢咽,同时在心中默默复盘着上午的答题情况,以及思考着下午可能出现的策论题目。 一个时辰的歇息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当——” 下午场开考的锣声再次响起。 衙役们又开始分发新的试卷。 这一场的考试科目,按照青溪县往年的规制,多半是“策论”,偶尔也会考些“杂着”,如作诗、写判词之类。 陈平安接过试卷,目光迅速扫向题目。 果然,是策论。 而且,题目还颇有些出人意料。 “论青溪县水患频仍之症结及应对之策。” 看到这个题目,陈平安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这个题目,与他之前预想的那些引经据典、空谈义理的策论题目,截然不同。 竟然是直接针对本县的民生问题,而且还是老大难的水患问题。 青溪县,因境内有一条青溪河横贯而过而得名。 这条青溪河,平日里是灌溉良田、舟楫往来的母亲河。 但每逢夏秋雨季,河水暴涨,便时常泛滥成灾,淹没农田,冲毁房屋,给沿岸百姓带来深重的苦难。 这几乎是青溪县历任知县都头疼不已的问题。 没想到,这次县试的策论题,竟然会以此为题。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陈平安环顾了一下左右。 果然,不少号舍里,都传来了考生们压抑不住的低呼声和倒吸凉气的声音。 显然,这个题目,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 那些平日里只知埋头于四书五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们,此刻恐怕是傻眼了。 让他们引经据典,大谈尧舜禹汤的治国之道,或许还能勉强凑出几句。 可要让他们针对具体的民生问题,提出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那可真是抓瞎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水患?我……我对这水利之事,一窍不通啊。” “完了完了,这下怕是要名落孙山了。” 隐约间,能听到一些考生绝望的哀叹和抱怨。 但陈平安,此刻的心情,却与他们截然相反。 这种结合实际、考察解决问题能力的题目,正是他的强项。 他虽然年少,但两世为人的经历,让他对民生疾苦有着更深刻的体会。 更何况,他的脑内图书馆中,可不仅仅只有经史子集。 那些关于古代地方治理、农业技术、水利工程、乃至基础的工程力学、水文地理的知识储备,此刻如同被激活了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迅速翻涌起来。 小河村虽然不直接临近青溪河主干道,但也属于青溪河流域的支流范围。 平日里,陈平安也曾听村里的老人们谈论过青溪河水患之事,对其中的一些情况,并非一无所知。 例如,青溪河上游植被破坏严重,导致水土流失,河床逐年淤积抬高。 中下游河道年久失修,堤坝多有残破,泄洪能力不足。 雨季来临时,上游山洪暴发,下游排水不畅,自然便会泛滥成灾。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问题。 但如何解决,却需要系统的规划和切实可行的措施。 陈平安心中念头急转,很快便有了初步的思路。 他没有急着下笔,而是先在草稿纸上(考场允许携带少量草稿纸)列出了一个大致的提纲。 一、阐明水患之危害,以及治理水患对于国计民生之重要性。(此为策论开篇,需引经据典,拔高立意) 二、分析青溪县水患频仍之主要症结。(需结合实际,言之有物,而非空泛指责) 三针对症结,提出具体的应对之策。(此为核心部分,需条理清晰,措施得当,具有可行性) 四、论述推行这些措施可能遇到的困难,以及如何克服。(考虑周全,体现务实精神) 五、总结展望,强调标本兼治,长治久安。(结尾点题,呼应开篇) 提纲列好,陈平安感觉自己的思路更加清晰了。 再次提笔,饱蘸浓墨。 这一次,他的笔锋,与上午写经义时又有所不同。 少了些许引经据典的雕琢,多了几分平实恳切的质朴。 开篇,他先是以《尚书·大禹谟》中“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为引,点出治理水患乃是自古以来圣君贤臣的要务,关系到江山社稷的稳固和百姓的安居乐业。 紧接着,笔锋一转,便切入到青溪县水患的具体情况。 他并没有直接指责官府不作为,而是从地理环境、气候特点、以及历史遗留问题等多个角度,客观分析了青溪县水患频仍的深层原因。 例如,他提到青溪河上游山区,近年来因山民滥砍滥伐,导致植被稀疏,水土保持能力下降,每逢暴雨,泥沙俱下,不仅淤塞河道,更容易引发山洪。 又如,中下游两岸,因人口繁衍,不少百姓在河滩、洼地搭建房屋,种植作物,侵占了河道行洪空间,使得洪水来临时,宣泄不畅,更容易漫溢成灾。 再如,沿河堤坝,多是前朝所建,年久失修,标准低下,有些地段甚至只是简单的土堤,根本无法抵御稍大一些的洪水。 这些分析,都来自于他平日里的观察和从村民口中听闻的实际情况,虽然未必完全精准,但却显得有理有据,言之有物,绝非空穴来风。 在分析完症结之后,陈平安便开始针对性地提出解决方案。 他提出的方案,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奇思妙想,而是立足于当前时代的技术水平和青溪县的实际情况,力求切实可行。 例如,针对上游水土流失问题,他提出“封山育林,严禁滥伐,鼓励百姓在山坡种植固土经济作物(如茶树、果树等),既能保持水土,又能增加收入”。 针对中下游河道被侵占问题,他提出“清淤疏浚,拓宽河道,划定行洪区域,严禁在行洪区内搭建房屋、开垦田地,对于已经占用的,可考虑逐步搬迁,并给予适当补偿”。 针对堤坝残破问题,他提出“加固堤防,提高标准,重要地段可采用石砌或砖砌结构,并建立定期巡查和修缮制度”。 除此之外,他还提出了一些辅助措施,如在青溪河上游修建小型水库(当然,他用的是“蓄水塘堰”的说法),以调节径流,削减洪峰。 在下游低洼易涝地区,开挖沟渠,建立排涝系统。 以及加强水情监测和预警,提前组织百姓疏散撤离等等。 每一条措施,他都尽可能地阐述了其必要性和可行性,甚至还估算了一下大致所需的人力物力(当然是模糊处理,只说需县衙统筹,发动民力)。 在遣词造句上,陈平安也刻意避免了那些华而不实的辞藻和空泛的议论。 力求语言平实易懂,条理清晰,让人一看便知其意。 他知道,这种关乎民生的策论,最忌讳的便是言之无物,空谈大道理。 只有拿出实实在在的干货,才能真正打动人心。 写到畅快处,陈平安甚至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写一篇应试的文章。 更像是在为青溪县的百姓,真正地出谋划策,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这种“经世致用”的感觉,比写那些纯粹为了应付考试的经义八股,要来得更加酣畅淋漓,也更加有意义。 不知不觉间,洋洋洒洒数千言,便已一气呵成。 待到将最后一个字写完,陈平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觉得胸中块垒为之一空。 他将写好的策论仔细阅读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明显的疏漏和不妥之处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份关注民生、力求务实的策论,能否得到那位以“父母官”自居的张知县的青睐呢? 会不会因为文风过于“质朴”,缺乏“文采”,而被那些注重辞藻华丽的考官所轻视? 这些,都不是他现在所能左右的了。 他只是遵从本心,写下了自己认为最应该写的东西。 至于结果如何,便交给命运。 将策论试卷也放在一旁晾干墨迹,陈平安心中倒是比上午考完经义时,更多了几分轻松和期待。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份策论,或许会成为自己这次县试的一个变数。 是好是坏,尚未可知。 但他相信,一个真正有作为的官员,是能够看到这份策论背后的价值的。 第95章 考官阅卷起争议 三日县试,终于在日暮的锣声中宣告结束。 贡院之内,疲惫不堪的考生们如蒙大赦,拖着沉重的步伐,陆续走出这片决定他们数年苦读成果的场地。 而那些承载着他们希望与汗水的试卷,则被衙役们小心翼翼地收拢起来。 每一份试卷的卷头,考生的姓名、籍贯等信息都被仔细糊名,再盖上县衙的骑缝大印,以确保阅卷过程的公正。 随后,这些弥封好的试卷,便被成箱成担地送往县衙后堂专门开辟的阅卷处。 接下来的数日,这里将灯火通明,成为整个青溪县最受瞩目的地方。 阅卷处内,青溪县知县张明远端坐于上首,神情肃穆。 他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县丞李大人、主管县学多年的老教谕孙夫子,以及两位特意从府城请来的,在当地文坛颇有声望的致仕老翰林——黄翰林和另一位姓吴的翰林。 这几位,便是本次县试的襄校官,负责初步批阅试卷,评定等第。 “诸位同僚。”张知县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众人,“本次县试,考生众多,其中不乏可造之材。阅卷之事,责任重大,关乎我青溪文风之继绝,人才之盛衰。还望诸位都能恪尽职守,秉公甄选,莫要因个人好恶而埋没良才,亦不可因疏忽大意而错放庸碌之辈。” “明府大人训示的是,我等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众人齐声应道,神情皆是一凛。 随后,一叠叠糊名弥封的试卷,便被分发到了各位襄校官的手中。 整个阅卷处,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哗哗”声,以及笔尖在卷上圈点批注的轻微摩擦声。 县学的老教谕孙夫子,拿起一份经义卷,戴上老花镜,凑到油灯下仔细审阅。 他的批阅速度不快,但每一份卷子都看得极为认真。 遇到字迹潦草、文理不通的,便毫不犹豫地在卷末批下一个“丁”字。 遇到语句尚可、但见解平庸的,便给个“丙”或“乙下”。 偶尔看到几份文辞稍显精妙,论述亦有可取之处的,才会略微点头,酌情给出“乙上”或“甲下”的评级。 批阅了十数份卷子之后,孙夫子拿起新的一份。 目光刚刚落在卷面上,便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份卷子的字迹,虽然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但下笔却沉稳有力,结构匀称,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再看其内容,正是那道“君子不器”的经义题。 孙夫子凝神读下去。 “【破题】器者,囿于一用;君子,志在通方。” 仅仅八个字,便让他眼前一亮。 “好一个‘志在通方’,此破题,深得圣人教诲之精髓。”孙夫子心中暗赞一句。 继续往下读,从承题到起讲,再到中间的股比和最后的束股,整篇文章一气呵成,论证明晰,引据恰当。 更难得的是,作者在阐述经典的同时,并非一味地陈述旧说,而是巧妙地融入了自己对“君子不器”的独特理解,视角新颖,却又不失稳重。 那份在格律之内寻求变化的灵气,以及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积极入世、勇于担当的精神,都让孙夫子印象深刻。 “此子,当真是个可造之材。”孙夫子越读越是欣喜,仿佛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甚至隐隐觉得,这份卷子的行文风格,与前些日子在县内引起轰动的那篇《师说》,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在糊名的情况下,他也无法确定作者究竟是谁。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份答卷的欣赏。 毫不犹豫地,孙夫子在卷末提笔批下了一个醒目的“甲”字,并在旁边写下评语:“见解高卓,论证明畅,文气沛然,堪为上品。” 按照规矩,一份试卷至少需要两位襄校官批阅。 孙夫子批阅完后,便将这份卷子交给了坐在他对面的黄翰林。 黄翰林是出了名的老学究,治学严谨到了近乎刻板的地步,对于八股文的格律要求更是严苛。 他拿起这份被孙夫子评为“甲”等的卷子,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孙教谕,”黄翰林放下卷子,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然,“此卷虽有些巧思,但其行文用典,偶有不合传统范式之处。尤其是中间股比的对仗,尚欠工稳。其论证角度,亦有几分取巧之嫌,非堂堂正正之学。依老夫看,此等‘新奇’之文,不宜过分褒扬,以免误导后学。评个‘乙中’,足矣。” 孙夫子闻言,心中略有不快。 他知道黄翰林素来固执,但没想到他竟对如此佳作也这般挑剔。 “黄兄此言,恕老朽不敢苟同。”孙夫子据理力争,“科举取士,固然要重法度,但若一味求稳,刻意求工,岂非将天下才子都变成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泥偶?此卷虽在细微处尚有瑕疵,但其立意之高,见解之深,已是同科罕见。若只因其偶有不合‘范式’之处,便将其打入乙等,岂不可惜?” “哼,‘偶有不合’?”黄翰林冷笑一声,“孙教谕莫非忘了,八股取士,格律为先。此子连最基本的对仗工稳都未能尽善,谈何‘见解高深’?不过是些浮华之论,不足为凭。” 两位老先生,你一言我一语,竟为了这份卷子,在阅卷处争论了起来。 旁边几位考官也纷纷侧目,有的认同孙夫子的观点,认为应当不拘一格降人才。 有的则支持黄翰林,觉得科举规矩不容轻慢。 一时间,小小的阅卷处,竟充满了火药味。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负责批阅策论的县丞李大人,也遇到了一份让他颇感兴趣的卷子。 这份策论,正是陈平安所作的那篇关于“青溪县水患治理”的文章。 李县丞是实干派,最重经世致用之学。 他一看到这份策论的题目,便来了精神。 仔细读下去,更是频频点头。 “嗯,不错,不错。此子对本县水情了解颇深,所提之策,虽有些地方尚显稚嫩,但大方向却是对的,且颇具可行性。条理清晰,言之有物,是个肯用心思考的。”李县丞心中暗赞。 他尤其欣赏作者在文中体现出的那种关注民瘼、力求解决实际问题的态度。 这与那些只会空谈仁义道德、不着边际的策论,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当李县丞准备给这份策论一个不错的评级时。 坐在他旁边协同阅卷的本地宿儒钱先生,却凑了过来说道:“李大人,此策论虽然言辞恳切,但细究起来,其文采却略显不足啊。通篇大白话,少有典故辞藻,恐非上乘之作。我等科举取士,还是当以文采斐然者为先?” 这位钱宿儒,平日里与地主陈老爷有些不清不楚的经济往来,自然不希望看到陈平安(虽然他此时并不知道这卷子是谁的,但下意识地想压一压这种“异类”文章)有好成绩。 李县丞闻言,眉头一挑,淡淡地说道:“钱先生此言差矣。策论者,献策也,非作文也。其要在切中时弊,言之有物,而非辞藻之工拙。若所献之策皆是空谈,纵然文采斐然,又有何益?本官倒是觉得,此等质朴恳切之文,更能体现作者的拳拳之心。” 说完,便不再理会钱宿儒,径直在卷末写下了“见解务实,体察民情,措施得当,可堪嘉许”的评语,并给出了一个“甲”等。 钱宿儒碰了个钉子,脸上有些讪讪,也不敢再多言。 就这样,一份份或平庸,或出彩,或引人争议的试卷,在各位襄校官的手中流转。 陈平安的那两份答卷,无疑都属于那种能让人眼前一亮,却也容易引发不同意见的类型。 经过几轮交叉批阅和讨论,最终,包括陈平安那两份在内的数十份被评为“甲”等或“乙上”的优秀试卷,连同各位襄校官的评语,被一同送到了主考官张知县的案头。 张知县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经义卷,正是那份引起孙夫子和黄翰林争论的文章。 他先是看了看卷末两位翰林的评语,一个赞不绝口,一个却颇有微词。 “呵呵,倒是有意思。”张知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将卷子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一遍。 以他的学识和眼光,自然能看出此文的优劣之处。 诚如黄翰林所言,此文在格律对仗上,确实还有些许瑕疵,不如那些浸淫八股多年的老生纯熟。 但也正如孙夫子所赞,其立意之新,见解之深,以及那股沛然的文气,却是许多所谓“工稳”之文所不具备的。 尤其是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灵气与自信,更是让张知县暗暗点头。 他隐约觉得,这文风,与前些日子那篇名动青溪的《师说》,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莫非,此子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南淮麒麟子”? 张知县心中一动,又拿起旁边那份同样引起争议的策论卷。 当看到策论的题目是关于“青溪水患”时,他的神情立刻专注起来。 待到将整篇策论读完,张知县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赞赏之色。 “好,好一个‘封山育林,清淤疏浚,加固堤防’。此子不仅有文才,更有经世之才,且心怀百姓,体察民情。难得,当真是难得。”张知县抚掌赞道。 他将两份卷子并排放在一起,虽然糊名未拆,但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两份风格迥异却同样出彩的答卷,定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至于此人究竟是谁,那便要等到拆封唱名之后才知道了。 张知县拿起朱笔,略作沉吟。 对于这两份卷子,他心中已然有了评价。 只是,最终的名次该如何排列,还需要再仔细斟酌一番。 毕竟,案首只有一个。 而其他几份被评为“甲”等的卷子中,也不乏佳作。 他必须做到真正的公正,才能服众,也才能为青溪县选拔出真正的人才。 阅卷仍在继续。 灯火摇曳,映照着考官们或凝神,或沉思,或欣喜,或遗憾的种种表情。 而那最终的榜单,也正在这一份份试卷的沉浮之间,渐渐清晰起来。 第96章 放榜之日动全城 县试结束后的几日,对于青溪县的考生们而言,无疑是他们人生中最漫长,也最煎熬的一段时光。 每日里,茶不思,饭不想,坐立不安,辗转反侧。 脑海中反复回想着自己在考场上的表现,一会儿觉得信心满满,一会儿又觉得纰漏百出。 那种等待命运宣判的滋味,实在是让人寝食难安。 陈平安虽然表面上依旧平静如常,每日按时温书,偶尔也会去街上逛逛,熟悉一下县城环境。 但内心深处,也并非全无波澜。 毕竟,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参加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考。 其结果,不仅关系到他未来的前程,更承载着父母、恩师、以及柳柔柔的殷切期盼。 他可以不在乎那些虚名,但却不能不在乎这些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的感受。 终于,在无数人望眼欲穿的焦灼等待中,县试放榜的日子,到来了。 这一天,天还未亮,整个青溪县城便仿佛提前苏醒了一般。 无数的考生及其家属,还有那些纯粹是想看热闹的百姓,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县衙贡院。 当陈平安在陈山和柳柔柔(李秀放心不下,也跟着一起来到了县城)的陪伴下,抵达贡院门前时。 那片熟悉的空地上,早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比考试那天还要热闹数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气息。 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贡院那紧闭的大门和旁边那面光秃秃的影壁墙。 那里,便是即将张贴决定他们命运的红榜的地方。 窃窃私语声,压抑的咳嗽声,以及因为拥挤而发出的些许抱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放榜日的喧嚣。 陈平安一行人好不容易才在人群的后方,找到了一个相对能看清影壁墙的位置。 陈山和李秀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期盼,双手紧紧地攥着,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柳柔柔也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双秀丽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面影壁墙,眼中充满了担忧。 陈平安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放轻松。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柳柔柔的心略微安定了一些。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每一息的等待,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 “吱呀——” 贡院那扇沉重的大门,再次缓缓打开。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从门内走出的几名衙役身上。 为首的一名衙役,手中捧着一卷用红绸包裹的巨大榜文。 那,便是承载着数百名考生希望与绝望的县试同年齿录,俗称“红榜”。 在万众瞩目之下,几名衙役快步走到影壁墙前。 两人负责展开榜文,另外两人则手持浆糊和刷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巨大的红榜,平平整整地张贴在了影壁墙上。 当最后一片纸角被抚平,衙役们退到一旁。 刹那间。 人群如同炸开的锅一般,轰然向前涌去。 “出来了,出来了。” “快,快去看看。” “别挤,别挤啊。” 维持秩序的衙役们,虽然大声呵斥着,却也难以阻挡这股汹涌的人潮。 所有人都想在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名字是否在那红榜之上。 按照惯例,红榜上的名字,是从榜末开始,由下往上排列的。 因此,那些对自己成绩没有太大把握,或者只是抱着侥幸心理的考生,大多会先从榜尾开始寻找。 “没有,没有我的名字……” “唉,果然还是落榜了。” “呜呜呜,我苦读十年,为何还是榜上无名啊,连个童生都考不上,苍天无眼啊!” 很快,人群中便传来了各种各样或失落,或绝望,或不甘的哭喊声和叹息声。 十年寒窗,一朝梦碎。 这种打击,对于许多人而言,是难以承受的。 也有一些幸运儿,在榜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名次不高,但也算是金榜题名,喜不自胜,当场便与家人抱头痛哭,喜极而泣。 陈平安没有随着人流往前挤。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望着那面贴满了名字的红榜。 心中虽然也有些忐忑,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坦然。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剩下的,便交给命运。 李秀和柳柔柔更是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山则默默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鼓励与支持。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从前面挤了出来。 有的人垂头丧气,面如死灰。 有的人则喜形于色,眉飞色舞。 贡院门前,俨然成了一处浓缩了人生悲喜的舞台。 “哎,你们听说了吗?这次县试,取中的名额好像比往年多了不少呢。” “是啊是啊,我刚才粗略数了一下,好像有1一百多个名字呢。” “那敢情好,咱们的机会也大一些。” 人群中,也开始传来一些关于录取名额的议论。 突然。 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从人群前方传来,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惊呼。 “第一名……第一名竟然是……” 这个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原本还在喧嚣的人群,都下意识地安静了几分,纷纷伸长了脖子,向着榜首的位置望去。 县试的案首,历来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能在一县数百名童生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其才学定然是出类拔萃的。 “快看,快看,榜首是谁?” “是啊,念出来听听。” 在众人急切的催促声中。 终于,一个离得最近,眼神也最好的中年书生,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高声念了出来。 “丙申科青溪县童生试,第一名——” 声音在这里顿了顿,仿佛是为了吊足所有人的胃口。 也仿佛,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名字。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尤其是陈平安一家,更是紧张得手心都攥出了汗。 “第一名——小河村——陈平安。” 当这九个字,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时。 整个贡院门前,先是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紧接着。 “轰——” 人群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哗然与议论。 “什么?陈平安?真的是那个小河村的陈平安?” “天哪,他竟然真的中了案首。” “十岁的县试案首?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师说》作者,南淮麒麟子,果然名不虚传。” “我就说嘛,能写出那等文章的人,岂会是池中之物?” 惊叹声,赞美声,质疑声,嫉妒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将整个贡院门前的气氛,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 而站在人群后方的陈平安,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心中也是猛地一跳。 案首。 竟然真的是案首。 虽然他对自己有信心,但也从未想过,能直接拔得头筹。 毕竟,科举考场,变数太多。 能中举,便已是幸事。 这案首之名,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平……平安……你……你听到了吗?”李秀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抓着儿子的胳膊,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 陈山也是虎目含泪,用力地拍着儿子的肩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柔柔更是捂着嘴,喜极而泣,看着陈平安的眼神,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骄傲与爱慕。 周围的乡邻和一些相熟的人,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向他们道贺。 “恭喜陈案首,贺喜陈案首。” “平安这孩子,真是给我们小河村争光了。” “小小年纪,便能高中案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一时间,陈平安一家,成为了整个贡院门前最耀眼的焦点。 这个结果,对于陈平安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惊喜和肯定。 它意味着,他的才学得到了官方的认可,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也意味着,他未来的科举之路,将会有一个更高的。 更意味着,他向柳柔柔许下的那个承诺,已经迈出了最坚实的一步。 只是,这案首之名,在带来荣耀的同时,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后续影响? 那些原本就对他心怀嫉妒和敌意的人,此刻又会作何感想? 尤其是那位屡次在他身上吃瘪的地主陈老爷,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又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但至少在这一刻,陈平安有理由享受这份属于他的荣耀与喜悦。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虽然他还远未到“天下知”的地步,虽然他还未读满十年。 但至少,在这小小的青溪县,他陈平安的名字,已经随着这张红榜的公布,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而他的人生,也将在这一刻,翻开崭新的一页。 第97章 案首荣耀慰平生 “第一名,小河村,陈平安。” 陈平安站在人群的后方,在一片鼎沸的议论声和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竭力维持着自己身体的平衡和脸上的平静。 尽管他早有预料,自己的成绩应该不会太差。 但“案首”这两个字的分量,还是让他那颗经历了两世风雨的心,忍不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喜悦,如同奔腾的岩浆,在他胸腔中翻滚,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紧紧地握了握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用轻微的刺痛感,来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失态。 “平……平安……我……我没听错?” 身旁,母亲李秀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慈爱与担忧的眸子里,此刻蓄满了晶莹的泪水,正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父亲陈山,这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子,此刻也早已是虎目含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用那双粗糙的大手,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拍打着儿子的肩膀,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激动、骄傲与欣慰,都通过这简单而直接的动作,传递给儿子。 柳柔柔站在李秀的另一侧,早已是泣不成声。 她用手帕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她痴痴地望着陈平安,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骄傲、爱慕、以及一种与有荣焉的幸福感。 仿佛在这一刻,陈平安身上散发出的光芒,也将她的人生照亮了。 周围的乡邻和一些相熟的人,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也纷纷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向陈平安一家道贺。 “恭喜啊,老陈哥,秀嫂子,你们家平安,可真是出息了。” “十岁的县试案首,这可是咱们青溪县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我就说平安这孩子不一般,将来肯定是做大官的料。” “以后可得好好请我们喝几杯喜酒啊。” 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满了善意、羡慕、以及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巴结与讨好。 陈平安一一拱手回礼,脸上带着温和而谦逊的笑容,应对着这些突如其来的热情。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乃至整个陈家的命运,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正当人群喧闹之际。 “让一让,让一让,老朽的学生中了案首,老朽得去看看。” 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人群外围传来。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方敬儒先生在几名相熟学子的搀扶下,正努力地拨开人群,向着这边快步走来。 老先生今日特意换上了一件簇新的靛蓝色儒衫,花白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矍铄,容光焕发。 当他看到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陈平安时,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喜悦,眼角甚至还泛起了点点泪光。 “先生。”陈平安见到恩师到来,连忙排开众人,上前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好啊,平安。”方先生一把拉住陈平安的手,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位最得意的弟子,“不负所望,当真是不负所望啊。你……你可真是为为师,为我青溪读书人,争了一口气。” 说到最后,老先生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 他教书育人数十载,见过聪慧的,见过勤奋的,也见过家境优渥、资源丰富的。 但像陈平安这般,出身寒微,却能在如此稚龄,便展现出如此惊才绝艳之姿,一举夺得县试案首的,却是平生仅见。 这不仅是陈平安个人的荣耀,更是他方敬儒一生教学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足以让他晚年,引以为傲,慰藉平生。 “先生言重了。”陈平安扶着方先生的手臂,诚恳地说道,“若非先生平日里悉心教诲,谆谆善诱,学生断不敢奢望能有今日之成绩。这份荣耀,当有先生一半。” “好孩子,好孩子,懂得感恩,不骄不躁,好,甚好。”方先生用力地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眼中充满了欣慰与自豪。 师生二人,四目相对,许多话,已不必再说出口。 就在此时,墨韵斋的刘掌柜,也带着一名小厮,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陈……陈案首,恭喜,大喜啊。”刘掌柜一见面,便对着陈平安拱手作揖,脸上的笑容,比盛开的菊花还要灿烂。 “刘掌柜客气了,快快请起。”陈平安连忙回礼。 “哎呀,陈案首这可真是折煞小人了。”刘掌柜直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红封,双手奉上,“小小贺礼,不成敬意,还望陈案首务必赏脸收下。以后若有新作,可千万别忘了咱们墨韵斋啊。” 陈平安知道,这刘掌柜是生意人,眼光毒辣,此刻前来道贺,自然少不了几分功利之心。 但他之前也确实帮过自己不少忙,便也不再推辞,示意父亲陈山收下了红封,并笑着说道:“刘掌柜放心,若有新作,定然第一个送到墨韵斋。” 刘掌柜闻言,更是喜笑颜开,连声道谢。 “陈案首,”他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地说道,“您高中案首的喜讯,以及那篇惊才绝艳的《师说》,小的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府城各大书坊和文会了。想必用不了多久,您的‘南淮麒麟子’之名,便会更加响亮,传遍整个江南道了。” 陈平安心中微微一动,知道这位刘掌柜是想借着自己的名声,将墨韵斋的招牌也一并打出去。 对此,他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一笑,再次表示感谢。 正说话间,贡院门口又是一阵骚动。 只见几名身穿公服的衙役,手捧着托盘,在一名腰悬朴刀,面容刚正的小吏带领下,径直向着陈平安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的小吏,正是那日在搜检时,曾为陈平安解过围的李班头。 “敢问,哪位是本科县试案首,小河村陈平安陈相公当面?”李班头走到近前,目光在人群中一扫,朗声问道。 陈平安上前一步,整理了一下衣衫,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学生便是陈平安,见过李头儿。” 李班头见到是他,,显然也认出了陈平安。 “原来是陈案首,失敬,失敬。”李班头抱拳回了一礼,语气比之前更加客气了几分,“奉本县大人之命,特来为陈案首送上喜报和赏赐。” 说着,他从身后一名衙役手中的托盘上,取过一份用大红洒金纸书写的喜报,双手郑重地递给陈平安。 “恭喜陈案首,金榜题名,荣登榜首。” 喜报之后,便是赏赐。 托盘上,放着几匹颜色鲜亮的红绸,一小袋用红绳系着的银裸子,还有一套全新的文房四宝。 虽然这些东西的实际价值并不算太高,但其象征意义,却是无比重大的。 这代表着官府的正式认可,也代表着陈平安从此便有了“童生”的功名在身,可以享受免除徭役、见官不跪等诸多特权,身份地位已与寻常百姓有了云泥之别。 “多谢县尊大人厚爱,学生愧不敢当,定当再接再厉,不负所期。”陈平安恭敬地接过喜报和赏赐,再次深深一揖。 “陈案首不必过谦。”李班头笑道,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亲近的意味,“县尊大人还特意嘱咐下官转告陈案首。大人说,他对陈案首的才学品行,以及那篇《师说》,都十分欣赏。尤其是此次县试中,那篇关于治理本县水患的策论,更是让他印象深刻,认为陈案首不仅有生花妙笔,更有心怀民瘼、经世致用之才。望陈案首好生努力,将来前程远大,莫要辜负了这一身才学。” 听到这话,陈平安心中又是一阵欣喜。 看来,自己那份冒险写出的“务实”策论,果然得到了张知县的赏识。 能得到一县主官如此明确的肯定和期许,这对于他未来的科举之路,乃至可能踏上的仕途,都将是一份极其宝贵的助力。 送走了报喜的衙役,陈平安的名字,以及他那篇据说关注民生、见解独到的策论,再次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青溪县的大街小巷,成为所有人口中热议的焦点。 他的“神童”之名,经过这次县试案首的检验,变得更加名副其实,也更加耀眼夺目。 无数的目光,或明或暗,或善意或复杂,都聚焦在了这个年仅十岁的少年案首身上。 这案首的荣耀,如同一道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他两世为人积压在心底的些许阴霾,也慰藉了他为了走到这一步所付出的所有艰辛与努力。 第98章 暗箭难防夜遇袭 邻村陈地主大院内,地主陈老爷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地上,是摔碎的茶杯瓷片,管家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口。 “废物。一群废物。”陈老爷咬牙切齿,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连个毛头小子都对付不了,还让他考中了童生,名声越来越响,我陈福生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管家哆哆嗦嗦地磕头:“老爷息怒,老爷息怒。那小子…那小子确实有些邪门,而且现在方先生和族老都护着他,实在…实在不好下手啊。” “不好下手?”陈老爷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那就想办法让他‘好下手’。这小子羽翼未丰,若是再让他顺利通过府试、院试,考中秀才,将来岂不是要骑到我头上拉屎了。” “老爷的意思是…”管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去。”陈老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县城里,那些刀口舔血的亡命徒,花点银子,总能找到几个‘干净利落’的。我要让那小子…‘意外’地消失,或者…让他这辈子都再也拿不起笔。” “是,是。小的明白。”管家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心中一阵寒意。 老爷这是…要下死手了。 平静了没几日的小河村,一股更加凶险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这几日,陈平安除了应付一些必要的道贺,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家里温书,或是去方先生那里请教学问。 县试高中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府试才是真正的考验。 这天傍晚,天色微暗。 陈平安刚从方先生家请教完一个经义上的难题,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田埂小路上。 晚风习习,带着一丝凉意。 田野里一片宁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心中还在默念着方才先生讲解的要点,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就在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一片略显茂密的树林时。 一种莫名的心悸感突然涌上心头,让陈平安的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不对劲。 树林里,太安静了。 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 而且,空气中似乎还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寻常草木的陌生气息。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身体微微一侧,目光警惕地扫向树林深处。 就在此时。 “咻。” 一声轻微的破空声。 一道寒光从树林的阴影中激射而出,直奔陈平安的后心要害。 是箭。 有人放冷箭。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快如闪电,狠辣无比。 若是换了普通孩童,此刻恐怕早已中招倒地。 但陈平安毕竟不是普通孩童。 那股在图书馆中磨砺出的、超越常人的精神感知力,以及这段时间修炼基础内功带来的敏锐反应,在这一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心悸感出现的瞬间,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规避动作。 一个狼狈的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箭。 箭矢擦着衣角飞过,“噗”的一声,深深钉入了旁边的土坯墙。 箭羽兀自颤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好险。 陈平安心中惊出一身冷汗,根本来不及多想。 因为,第二道、第三道寒光,接踵而至。 显然,对方不止一人,而且是有备而来,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脚下猛地发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着与箭矢来向相反的方向窜出。 同时,口中发出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尖啸:“有刺客。救命啊。” 这是他上次对付王二等人时奏效的经验。 大声呼救,或许能引来村民,或许能震慑敌人。 然而,这一次,回应他的不是村民的援手,而是从树林两侧同时扑出的数道黑影。 一共四人。 都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手中都握着明晃晃的短刀,身手矫健,配合默契,显然是专业的打手。 目标明确,就是陈平安。 “小子,休想逃。”其中一个黑衣人声音沙哑地低喝一声,速度最快,手中的短刀化作一道寒芒,直劈陈平安的头顶。 凌厉的刀风扑面而来。 陈平安知道,这次遇到的,是真正的亡命之徒,绝不是王二那种泼皮无赖可以比拟的。 硬拼,死路一条。 唯一的生路,就是逃。 脑海中,关于那片熟悉的后山。 那里,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脚下步法(虽然只是基础,但已非寻常孩童可比)展开,身体在狭窄的田埂上灵活地闪转腾挪,堪堪避过那致命的一刀。 但对方的攻击如同跗骨之蛆,一波接着一波。 四名黑衣人形成合围之势,刀光闪烁,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轻响。 左臂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躲闪不及,还是被其中一人的刀锋划破了衣袖,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鲜血渗出,染红了粗布衣衫。 剧痛传来,让陈平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几分。 不能再这么被动挨打了。 必须突围。 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寻找着可能的突破口。 前方是开阔的田野,无遮无挡,一旦被追上,必死无疑。 左右两侧都有敌人封堵。 唯一的希望,似乎只有…身后的那片树林,以及树林更深处的后山。 虽然那里同样危险,但至少有地形可以利用。 而且… 那个方向,似乎有某种冥冥之中的指引。 拼了。 牙关紧咬,不再犹豫。 趁着一个黑衣人挥刀落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身体猛地一个矮身前冲,如同泥鳅般从对方的腋下钻了过去。 同时,口中再次发出凄厉的呼救声。 “小杂种,还想跑。”那黑衣人反应极快,反手一刀便向他后背劈来。 陈平安根本不敢回头,只是凭借着听风辨位的本能,再次狼狈地向旁边一滚。 刀锋擦着头皮掠过,削下几缕头发。 惊险万分。 顾不上后怕,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拼尽全身力气,朝着记忆中后山那个有神秘痕迹的方向,疯狂逃窜。 四名黑衣人紧追不舍,如同跗骨之蛆。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将这个“神童”扼杀在摇篮之中。 夜色渐浓,树影婆娑。 田埂、小道、灌木丛… 陈平安的身影在黑暗中穿梭,身后的追兵如同催命的符咒,一步步逼近。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体力也在急剧消耗。 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甘心。 绝不甘心。 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从身体深处涌现出来。 脚步,似乎又快了几分。 前方,那片熟悉的、带着神秘气息的山林,越来越近了。 那里,会是生路,还是…更深的绝境? 第99章 误入歧途逢绝境 夜色如同浓墨,将整个山林都浸染得一片漆黑。 陈平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身后那四道黑影如同索命的厉鬼,紧追不舍。 尖锐的树枝划破了衣衫,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细密的血痕。 脚下的石子和树根,也让他好几次差点摔倒。 手臂上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体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 不能停。 一旦停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凭借着对这片后山浅层区域的模糊记忆,以及那股求生的本能,陈平安专挑那些草木茂密、路径难辨的地方钻。 希望能借此摆脱追兵,或者…至少能拖延一点时间。 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喊杀声和脚步声似乎渐渐远了一些。 或许是天黑路滑,或许是地形复杂,那些专业的打手也有些施展不开。 终于,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下,陈平安感觉身后的威胁暂时消失了。 停下脚步,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喉咙里火辣辣的,带着一股血腥味。 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山风一吹,冷得刺骨。 稍稍缓过一口气,立刻警惕地观察四周。 这里…是哪里? 周围全是参天的大树,浓密的灌木,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藤蔓。 根本不是自己平日里活动的浅山区域。 显然,在慌不择路的逃亡中,已经深入了从未踏足过的密林深处。 天色越来越暗,林子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迷路了。 彻底迷路了。 恐惧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了上来。 手臂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又开始渗出鲜血,火辣辣的疼。 必须尽快处理伤口,找到水源,辨别方向,离开这片危险的密林。 脑海中知识再次被调动。 野外生存知识、简易急救方法、辨别方向的技巧… 相关的资料一一浮现。 先处理伤口。 从怀里掏出白天方先生给的一小块干净的棉布(本来是擦汗用的),撕下一条,紧紧缠在伤口上,希望能暂时止血。 然后是辨别方向。 可惜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无法通过星象定位。 周围的树木长势也看不出明显的向阳性。 苔藓?这种阴暗潮湿的密林里,到处都是苔藓,根本无法作为参照。 至于寻找水源… 在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贸然行动,只会更加危险。 身体的虚弱感越来越强烈。 失血、疲惫、饥饿、寒冷… 各种负面状态叠加在一起,不断侵蚀着所剩无几的意志力。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 咬了咬牙,陈平安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身。 必须想办法走出去。 选定一个自认为可能是下山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 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湿滑的泥土,每走一步都异常吃力。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一空。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松软的东西。 还没等反应过来,身体便失去了平衡,向下滚落而去。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淹没在黑暗之中。 身体在陡峭的斜坡上翻滚、碰撞,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剧烈的疼痛。 也不知滚了多久,终于“嘭”的一声,重重地摔在了一片相对平缓的地面上。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根本使不上力气。 手臂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翻滚,再次裂开,鲜血染红了简陋的包扎。 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改变命运的希望… 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荒山野岭?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父母期盼的眼神,柳柔柔温柔的笑容,方先生殷切的教诲… 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还有…那座承载了他所有秘密和希望的图书馆… 如果自己死了,它会怎么样? 会跟着一起消散吗? 还是…会寻找下一个宿主? 胡思乱想间,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越来越沉。 就在快要彻底失去知觉的时候。 模糊的视线中,似乎… 在不远处的黑暗里,隐约看到了一点… 微弱的… 像是…火光? 又像…是个人影? 是错觉吗? 还是…临死前的幻觉?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看清那是什么。 但眼皮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最终,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第100章 仙踪初现鬼谷奇 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中缓缓上浮。 陈平安的眼皮颤动了几下。 艰难地,一道缝隙被撑开。 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晃动。 头脑依旧昏沉,四肢百骸传来散架般的酸痛。 手臂上的伤处,此刻只余下轻微的麻痒。 有人处理过伤口。 这个念头在陈平安脑中一闪而过。 身体躺着的地方有些硌人,似乎是一张石床。 石床表面铺着一层干燥的茅草,倒也算洁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气味,混杂着柴火燃烧的微弱焦香。 陈平安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 视野逐渐清晰起来。 所处之地像是一个山洞,洞壁凹凸不平。 不远处,一堆篝火静静燃烧,火苗跳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火光映照下,一道身影坐在火堆旁。 那是一个老者。 老者背对着石床,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 布袍有些宽大,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 老者手中拿着一根树枝,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火堆。 动作显得悠闲自在。 陈平安试图撑起身体。 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身体的虚弱远超想象。 “咳……” 一声轻咳从陈平安喉咙里发出,干涩沙哑。 火堆旁的老者动作微微一顿。 老者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苍老的面容映入陈平安眼帘。 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额头和眼角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老者静静地看着陈平安,没有开口说话。 目光在陈平安身上来回扫视,像是在审视一件奇特的物品。 陈平安被看得有些发毛。 心中充满了疑惑与警惕。 “是……老先生救了晚辈?” 陈平安挣扎着,用尽力气吐出几个字。 声音依旧虚弱不堪。 老者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 “你这小子,运气倒是不错。” 老者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久未开口说话一般。 “若非老夫恰巧路过,你现在已经成了山里野兽的腹中餐了。” 陈平安听着,心中稍安。 “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陈平安再次尝试活动身体,想要起身行礼。 手肘刚刚撑起一点,一股无力感便汹涌而来。 身体又重重地摔回石床上。 “不必多礼。” 老者摆了摆手。 “你伤势不轻,失血过多,好好躺着便是。” 老者说着,拿起火堆旁的一根烧黑的木柴,添进了火里。 火光跳动得更欢快了些。 山洞内也因此明亮了几分。 陈平安躺在石床上,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这位救命恩人。 老者的衣着简单朴素,甚至可以说有些邋遢。 但身上却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质。 有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老先生……这里是何处?” 陈平安开口问道,试图打破这份沉默。 “此地名为鬼谷。” 老者淡淡地回答。 “鬼谷?” 陈平安心中一动。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你又是如何闯进这深山老林的?” 老者反问道,目光再次落在陈平安脸上。 “晚辈……晚辈是被人追杀,慌不择路,才误入此地。” 陈平安简单叙述了一下经过,隐去了被何人追杀的细节。 老者听完,不置可否。 只是拿起一旁的一个陶碗,从火堆边煨着的一个瓦罐里舀了些什么。 一股浓郁的药香伴随着热气飘散开来。 “喝了。” 老者将陶碗递到陈平安嘴边。 “这是疗伤的汤药,对你恢复有好处。” 陈平安没有犹豫,张口将温热的汤药一点点咽下。 药汁苦涩,却带着一股暖流,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 精神似乎也恢复了一些。 “你这小子,身上的秘密倒是不少。” 老者将空碗放到一旁,突然开口说道。 陈平安的心猛地一沉。 “老先生何出此言?” 陈平安强作镇定,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 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陈平安的皮肉,直视灵魂深处。 “你小小年纪,懂的草药知识,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求生法子,可不像是一个普通农家少年该有的。” 老者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句句敲在陈平安的心坎上。 陈平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畅。 “晚辈……晚辈只是平日里喜欢看些杂书,略懂一些皮毛罢了。” 陈平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杂书?” 老者轻笑一声。 “什么样的杂书,能让你在濒死之际,还想着辨别方向,寻找水源?” 老者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陈平安的额头。 动作很轻。 陈平安却感觉像被一座大山压顶。 “你那脑子里,装的东西,可比老夫这几十年见过的任何一本奇书都要有趣得多啊。” 老者悠悠开口,声音不大。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陈平安的心脏上。 轰! 陈平安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手脚冰凉。 图书馆! 老者知道了图书馆的存在! 这个潜藏在灵魂深处,最大的秘密,竟然……竟然被点破了!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陈平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形容古怪的老者。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老……老先生……你……你在说什么?” 陈平安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恐惧,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老者看着陈平安骤变的脸色,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些。 “小子,不用这么紧张。” “老夫对你脑子里的东西,没什么恶意。” 老者顿了顿,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第101章 心性试探真与假 陈平安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床。 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面对老者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陈平安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强烈的危机感让他几乎要窒息。 深吸一口气,陈平安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老先生说笑了。”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晚辈不过是运气好,逃过一劫罢了。” “至于脑子里的东西,都是些从书上看来的皮毛,不值一提。” 鬼谷先生,也就是眼前的老者,闻言嘿嘿一笑。 笑声有些干涩,像是两块枯木在摩擦。 老者没有再继续追问关于“脑子里东西”的事情。 反而换了个话题。 “小子,说说看,你是如何招惹上那些人的?” 老者拿起一根枯枝,随意地在地上划拉着。 “看那些人的身手,可不像是一般的乡野村夫。” 陈平安微微一怔。 对方这是在……转移话题? 还是另有深意? 陈平安快速地思索着。 这件事关乎陈老爷,也关乎自家生计的根本。 如何说,很重要。 沉吟片刻,陈平安缓缓开口。 “事情的起因,……” 陈平安没有添油加醋地控诉陈老爷的恶行,也没有刻意卖惨博取同情。 只是将双方冲突的起因、经过,以及自己现在被追杀的缘由,客观地叙述了一遍。 叙述过程中,陈平安一直注意着老者的表情。 老者始终平静地听着,偶尔拨弄一下火堆,看不出喜怒。 “如此说来,倒是那陈老爷仗势欺人,心胸狭隘了。” 等陈平安说完,老者才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晚辈自认,此事上我并无过错。” 陈平安接话道。 “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心狠手辣,直接派人追杀。” “那你对那陈老爷,心中是如何作想的?” 老者突然问道,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 “想来,你心中定然是恨意滔天?” 陈平安心中一凛。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说恨,显得自己心胸狭隘,戾气深重。 说不恨,又显得虚伪,不符合人之常情。 略作思索后,陈平安开口道:“恨,自然是有的。” “毕竟,对方想要我的性命。” “但晚辈也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 “若只是意气用事,逞凶斗狠,与那陈老爷又有何异?” “不过……” 陈平安话锋一转。 “人若犯我,我不得不防。” “若有机会,晚辈定要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至少,要让他无法再继续为恶,威胁到晚辈和家人的安全。” 老者听着,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手中的枯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哦?” 老者发出一个拖长的音调。 “若你日后有了足够的力量,你会如何处置那个陈老爷?” “是选择睚眦必报,将他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还是选择宽宏大量,一笑泯恩仇?” 老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层层递进。 仿佛要剥开陈平安所有的伪装,看清其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陈平安心知,这恐怕是某种形式的考验。 对方救了自己,又点破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其目的绝不简单。 此刻的回答,至关重要。 陈平安沉默了片刻,认真思考着老者提出的问题。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不时爆开。 山洞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老先生。” 陈平安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沉稳了许多。 “若晚辈真有那一天,拥有了足够的力量……” 陈平安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向老者的注视。 “首先,这份力量,晚辈会用来保护自己,保护我的家人。” “这是最基本的。” “至于那个陈老爷……” 陈平安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晚辈不会因为一时的仇恨,就滥用力量,将其虐杀。” “那样做,与禽兽何异?” “但晚辈也不会轻易宽恕。” “晚辈会看他日后的行径。” “若他能改过自新,不再为恶,或许晚辈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但若他依旧怙恶不悛,继续鱼肉乡里,甚至威胁到更多无辜之人,那晚辈定然不会手软。” “到那时,晚辈会用合适的方式,让他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这无关乎私人恩怨,而是为了公道。” 老者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眼神中的那份戏谑之色,似乎悄然减少了一些。 “那之后呢?” 老者追问道。 “当你拥有了自保之力,也处理了眼前的仇怨,你又当如何?” “是满足于此,安逸度日?” “还是有更高的追求?” 这个问题,比之前的更加宏大。 也更加考验一个人的心性和格局。 陈平安没有立刻回答。 目光投向跳动的火光,陷入了沉思。 脑海中,浮现出父母辛劳的背影,柳柔柔温柔的笑容,方先生殷切的教诲。 也浮现出那些面黄肌瘦的乡邻,那些在困苦中挣扎的普通人。 还有……那座承载了他所有希望的图书馆。 如果真的拥有了力量,拥有了改变的能力…… “老先生。” 陈平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郑重。 “若晚辈真有余力,晚辈希望……能用我所学到的东西,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 “晚辈脑中,确实有一些……想法和知识。” 陈平安斟酌着措辞。 “或许可以改良农具,增加粮食产量,让百姓不再挨饿。” “或许可以推广一些新的技艺,让大家有更多的谋生手段。” “或许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这个世界,变得稍微好一点点。” 陈平安说完,静静地看着老者。 心中有些忐忑。 不知道这样的回答,是否能让对方满意。 老者久久没有说话。 山洞内,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 良久。 老者缓缓点了点头。 眼神中的戏谑之色已经完全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赞许。 “小子,你这番话,倒还算……实在。” 老者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知进退,明是非,有底线,亦有善念。” “不错。” 第102章 医道玄妙初窥门 老者说完那句“不错”之后,便不再提及之前的话题。 山洞内的气氛,似乎也因此松缓了些许。 老者站起身,走到石床边。 目光落在陈平安手臂上的伤口处。 “小子,把手伸过来。” 老者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平安依言,将受伤的左臂伸了出去。 老者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搭在陈平安的腕脉上。 指尖微凉。 片刻后,老者松开手。 然后,老者开始解开陈平安手臂上原本简陋的包扎。 动作看似随意,却异常轻柔,没有牵扯到伤口分毫。 茅草和布条被一层层揭开。 露出下面已经有些愈合迹象的伤口。 伤口周围的皮肤依旧有些红肿,但比起最初的狰狞模样,已然好了许多。 显然,之前老者已经为陈平安处理过一次。 “你这伤口,还好没有伤及筋骨。” 老者一边检查,一边开口说道。 “只是皮肉伤,加上失血过多,将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老者从腰间的一个布袋里,摸出一些碾碎的草药末。 草药末呈现出深绿色,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清香。 老者将草药末均匀地敷在陈平安的伤口上。 一丝清凉的感觉自伤口处传来,瞬间缓解了那里的灼痛感。 “这是‘三七草’,止血化瘀有奇效。” 老者随口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配上‘金银花’清热解毒,再加少许‘地榆’收敛止血,对你这种外伤最为对症。” 老者又取出一块干净的麻布,熟练地为陈平安重新包扎伤口。 手法简单,却极为牢固。 “伤口最忌污秽,这几日不要沾水。” “饮食也需清淡,忌辛辣发物。” 老者一边包扎,一边讲解着一些伤口处理的要点。 语言简练,却句句直指核心。 陈平安凝神倾听。 老者所说的这些,有些与自己脑中图书馆的基础医术记载相符。 但更多的,是一些更为精妙的细节和经验之谈。 比如不同草药之间的配伍禁忌,剂量把握,以及针对不同体质的微调。 这些都是图书馆中那些冰冷文字所无法完全涵盖的。 村里的郎中,医术更是远远不及。 陈平安将老者的话语,与脑中图书馆的信息一一印证、补充。 许多之前似懂非懂的医理,此刻竟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仿佛一层窗户纸被捅破。 对医道的理解,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提升了一个层次。 “你这小子,悟性倒是不差。” 老者包扎完毕,抬眼看了看陈平安。 见陈平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神中露出一丝赞赏。 “老夫随意说几句,你倒像能听懂几分。” “晚辈只是觉得老先生所言,句句珠玑,发人深省。” 陈平安诚恳地说道。 这并非恭维。 老者刚才那几句看似随意的指点,确实让他受益匪浅。 “哼,少拍马屁。” 老者轻哼一声,却也没有反驳。 老者站起身,在山洞内踱了几步。 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老者停下脚步,目光再次落在陈平安身上。 “你小子除了这点皮外伤,内息似乎也有些紊乱。” 老者突然开口说道。 陈平安心中一惊。 这位老先生,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练的,可是那套粗浅的‘引气诀’?” 老者不等陈平安回答,便继续说道。 陈平安默然。 老者口中的“引气诀”,正是自己从图书馆中找到,并一直修炼的入门心法。 在图书馆的记载中,这套“引气诀”虽然基础,却也中正平和,少有错漏。 怎么到了老者口中,就成了“粗浅”的了? “那‘引气诀’,疏导经脉尚可,但于细微处,却有不少错漏。” 老者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 “譬如,气行‘膻中’,当沉而不浮,你却急于求成,气息上涌。” “再如,意守‘丹田’,需抱元守一,你却时常心猿意马,杂念纷呈。” 老者随口指出了几处陈平安在修炼中常犯的错误。 每一处,都说得精准无比。 仿佛亲眼见过陈平安修炼一般。 陈平安心中越发骇然。 这些修炼中的细微感受和偏差,连自己都只是隐约察觉,难以言明。 老者却能一语道破。 这是何等眼力? “你且按照老夫所说,尝试运转一周天看看。” 老者说道。 陈平安压下心中的震惊,依言闭上双目。 按照老者刚才指点的方法,尝试引导体内那微弱的气息运转。 调整呼吸,放空心神。 将意念集中在丹田。 这一次,陈平安特意放缓了气息运行的速度,感受着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当气息行至“膻中穴”时,他刻意将意念下沉。 果然。 之前那种气息上浮,胸口发闷的感觉,顿时减轻了不少。 气息流转,也变得更加顺畅。 当意念回归丹田,抱元守一时,陈平安也极力排除杂念。 虽然依旧无法做到完全的心无旁骛,但比起之前,已然有了显着的进步。 一个周天运转下来。 陈平安只觉得神清气爽,体内那股微弱的暖流,似乎也壮大了几分。 效果立竿见影! 陈平安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老者,眼神中充满了惊喜和敬佩。 “多谢老先生指点!” 陈平安真心实意地说道。 老者这番指点,胜过自己数月苦修。 “哼,不过是些微末伎俩罢了。” 老者摆了摆手,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老夫看你小子,心性还算过得去,勉强顺眼。” 老者顿了顿,目光扫过陈平安。 “老夫在这鬼谷之中,闲来无事,倒是可以指点你一些东西。” “至于能学到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陈平安心中一喜。 老者这番话,无疑是巨大的惊喜。 这算是……初步认可了自己? 愿意传授自己本事了? 第103章 伐毛洗髓苦与痛 陈平安满怀期待地看着老者。 以为老者接下来会传授什么高深的武功招式,或者玄妙的内功心法。 然而,老者却并未如陈平安所想的那般。 老者转身走到山洞一角。 那里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以及晾晒着的各种草药。 老者从一个不起眼的瓦罐中,倒出了一碗药汤。 药汤呈深褐色,近乎墨色。 一股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既有草木的腥涩,又夹杂着某种矿物的刺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 光是闻着这气味,就让人有些反胃。 “喏,喝了它。” 老者端着那碗药汤,走到陈平安面前,递了过去。 语气平淡,不带丝毫情绪。 陈平安看着碗中那黑乎乎、散发着怪味的药汤,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老先生,这是……” 陈平安有些迟疑地问道。 “少废话,让你喝就喝。” 老者瞪了陈平安一眼。 “莫非你以为,老夫会害你不成?” 陈平安心中一凛。 确实,对方若要害自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而且,刚才的医术指点和内功纠错,都让自己受益匪浅。 这位老先生,行事虽然古怪,但应该不是什么歹人。 想到此处,陈平安不再犹豫。 伸出双手,接过那碗药汤。 入手温热。 深吸一口气,陈平安屏住呼吸,仰头便将那碗药汤一饮而尽。 药汤入口,味道更是难以言喻。 苦涩、辛辣、酸臭…… 各种古怪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直冲脑门。 陈平安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硬生生将药汤咽了下去。 药汤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起初,并无太大感觉。 但仅仅过了数息时间。 一股灼热的气流,猛然自小腹处升腾而起。 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瞬间席卷全身。 “呃!” 陈平安闷哼一声。 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炉之中。 皮肤滚烫,血液沸腾。 每一寸血肉,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那股灼热感还未完全退去,一股极致的冰寒又突兀地涌现。 仿佛数九寒冬,赤身裸体置身于冰天雪地。 彻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 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冷热交替。 如同身处炼狱。 陈平安的身体蜷缩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 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 紧接着,更为剧烈的痛苦袭来。 骨骼! 陈平安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又像是被一寸寸敲碎。 经脉! 体内的经脉,像是被无数根钢针穿刺。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会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痛! 难以言喻的痛! 仿佛灵魂都在被撕裂。 陈平安的意识开始模糊。 想要嘶吼,想要惨叫,想要满地打滚。 但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却在支撑着他。 那是属于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历经世事磨砺出的坚韧。 咬紧牙关! 陈平安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鲜血从嘴角溢出,带着一股铁锈味。 不能喊! 不能求饶! 这是考验! 陈平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老先生一定是在考验自己的意志! 老者就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着陈平安的惨状。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似乎眼前这个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少年,与自己毫不相干。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异常缓慢。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陈平安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在被反复地打碎、重组。 碎裂,然后愈合。 再碎裂,再愈合。 这个过程,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汗水,早已浸透了陈平安的衣衫。 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体内的力量,在一点点流逝。 意志力,也逐渐被消磨。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时辰,又或许更久。 陈平安的意识,终于在无休止的痛苦中,彻底陷入了黑暗。 身体一软,瘫倒在冰冷的石地上,人事不知。 ……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微亮。 洞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一缕晨光,从山洞的缝隙中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平安缓缓睁开眼睛。 感觉……有些不一样。 身体,似乎变得格外轻盈。 之前那种沉重、滞涩的感觉,消失无踪。 手臂上的伤口,也不再有丝毫痛楚,只剩下淡淡的麻痒。 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 动作流畅,充满了力量感。 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柴火的焦糊味,甚至泥土的芬芳,都变得异常清晰。 听觉也敏锐了许多。 洞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溪流的潺潺声,都清晰可闻。 陈平安从石床上坐起身。 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皮肤表面,渗出了一层黏腻的黑色污垢。 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这就是……伐毛洗髓? 陈平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再看自己的皮肤,虽然依旧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似乎多了一层淡淡的光泽。 原本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色,此刻也恢复了红润。 体内,似乎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在缓缓流淌。 比之前修炼出的那丝内息,要精纯、雄厚得多。 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第104章 心法入门气自华 陈平安正感受着身体的变化,老者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晨光勾勒出老者瘦削的轮廓。 老者手中端着一个陶碗,里面盛着清水。 “醒了就先去把自己收拾干净。” 老者将陶碗放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语气依旧平淡。 “臭小子,一身污秽,熏死人了。” 陈平安闻言,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异味。 连忙起身,走到山洞外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 溪水清澈见底,冰凉刺骨。 陈平安脱去身上早已被汗水和污垢浸透的衣物,跳入溪水中。 一番清洗之后,顿感神清气爽。 换上一套老者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干净粗布衣裤,虽然不太合身,却也整洁。 回到山洞,老者正坐在火堆旁,闭目养神。 见陈平安进来,老者缓缓睁开眼睛。 目光在陈平安身上扫视了一圈。 “嗯,还算像点样子。” 老者点了点头,似乎对陈平安能撑过药力,颇为满意。 “你小子,毅力倒是不错。” “能撑过老夫这‘九转洗髓汤’的,可不多见。” 陈平安闻言,心中了然。 原来那碗气味古怪的药汤,竟有如此名堂。 想来定是极为珍贵的药方。 “多谢老先生赐药。” 陈平安躬身行了一礼,真心实意地感谢。 “不必谢我。” 老者摆了摆手。 “药是好药,但也要看人。” “若是心志不坚之辈,喝了此汤,非但无益,反而会爆体而亡。” “你能撑过来,是你自己的造化。” 老者说着,站起身。 “既然你已伐毛洗髓,根基已固,老夫今日便传你一套真正的内功心法。” 陈平安心中一喜,连忙凝神静听。 “此心法名为‘归元诀’,乃老夫早年偶然所得。” “算不上什么绝世神功,但胜在平和中正,循序渐进,最适合打熬根基。” “比起你之前练的那套粗浅‘引气诀’,要高明不少。” 老者负手而立,开始缓缓念诵口诀。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心法口诀并不算长,约莫数百言。 但字字珠玑,艰深晦涩。 许多字词,陈平安闻所未闻。 更不用说理解其中蕴含的深意。 老者念诵的速度不快不慢,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暗合某种天地至理。 陈平安不敢有丝毫分心,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老者的声音上。 凭借着穿越而来的福利——那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以及脑内图书馆带来的辅助理解能力,陈平安勉强将这数百字的口诀,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老者念完一遍口诀,便停了下来。 “记住了多少?” 老者开口问道。 “回老先生,晚辈……都记下了。” 陈平安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虽然口诀记住了,但其中的含义,却是一知半解。 “嗯?” 老者眉头微微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都记下了?” 老者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 “这‘归元诀’口诀,寻常人听上一遍,能记住三成就已算不错。” “你小子,莫不是在诓骗老夫?” “晚辈不敢。” 陈平安连忙说道。 “只是晚辈愚钝,虽记下口诀,却不解其意。” “哼,不解其意就对了。” 老者轻哼一声。 “若是听一遍就能尽数领悟,那这世上的高手,岂不遍地都是了?” 老者说着,深吸一口气。 体内似乎有微弱的气流涌动。 老者开始演示“归元诀”的气息运行路线。 双目微闭,神态肃穆。 随着老者意念引导,一股无形的气息,自丹田而起,缓缓流经十二正经,奇经八脉。 每一个穴位,每一条经络,气息流转的快慢、强弱,都清晰可见。 当然,这种“可见”,并非肉眼可见。 而是一种奇妙的感应。 陈平安虽然看不见老者体内的气息流动,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气息的轨迹和韵律。 仿佛老者的身体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容器,内息的每一次运转,都烙印在了陈平安的脑海之中。 一遍演示完毕。 老者收功而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看清楚了?” 老者问道。 “回老先生,晚辈……大致看清楚了。” 陈平安回答道,心中依旧有些茫然。 那气息运行路线,看似简单,实则玄奥无比。 许多细微之处的变化,稍纵即逝,难以捕捉。 “嗯。” 老者点了点头,似乎对陈平安的回答并不意外。 “口诀已传,路线已示。” “接下来,便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何时能引气入体,修出第一缕‘归元真气’,何时才算真正入门。” 老者说完,便不再理会陈平安。 自顾自地走到火堆旁坐下,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火焰。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 盘膝坐下,开始尝试修炼这套“归元诀”。 闭上双目,默念口诀。 脑海中,回忆着刚才老者演示的气息运行路线。 有了伐毛洗髓的基础,陈平安的身体对气息的感应,比之前敏锐了数倍。 再加上之前修炼“引气诀”的经验,虽然两套功法有所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 陈平安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股伐毛洗髓后残存的暖流。 按照“归元诀”的路线,缓缓运转。 起初,并不顺利。 气息时常在某些关窍处受阻,难以寸进。 甚至有几次,因为引导不当,导致气息逆行,胸口一阵发闷。 但陈平安并未气馁。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调整。 结合着脑中图书馆对人体经络穴位的详细记载,不断修正着自己的理解。 时间一点点过去。 山洞内,寂静无声。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陈平安细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陈平安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丹田之中,突然微微一震。 一缕微弱至极,却精纯无比的气息,悄然生成。 这股气息,与之前修炼“引气诀”产生的内息截然不同。 更加凝练,更加纯粹,也更加富有生机。 “归元真气!” 陈平安心中一喜。 成功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缕,但却代表着,他已经成功踏入了“归元诀”的门槛! 陈平安连忙收敛心神,继续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缕新生的真气,在经脉中运转。 一旁闭目养神的老者,眼皮微微动了动。 嘴角似乎向上牵起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当陈平安完成一个周天的运转,缓缓睁开眼睛时,正对上老者那双深邃的眸子。 “不错。” 老者淡淡地开口。 “比老夫预想的,要快上一些。” “看来,你小子的悟性,确实不俗。” 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陈平安能听出其中蕴含的一丝赞许。 “多谢老先生指点。” 陈平安心中充满了感激。 “不必高兴得太早。” 老者话锋一转。 “内功修炼,非一朝一夕之功。” “入门只是开始,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切记,修炼内功,需循序渐进,不可贪功冒进,否则极易走火入魔,轻则经脉受损,重则性命不保。” 老者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还有一点,你务必牢记。” “你所修内功,以及老夫传你的其他东西,在外人面前,绝不可轻易显露。” “否则,必会引来无穷后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不用老夫多说?” 第105章 师徒名分暂未定 陈平安感受着体内那缕初生的“归元真气”。 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勃勃生机。 身体的轻盈,五感的敏锐,以及对周遭环境更清晰的感知,都让陈平安明白,自己的人生,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切,都拜眼前这位神秘的老者所赐。 救命之恩,传功之情,伐毛洗髓的再造之德。 桩桩件件,都重如泰山。 陈平安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 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陈平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 郑重其事地,便要朝着老者跪下,行拜师大礼。 “老先生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晚辈陈平安,愿拜老先生为师,侍奉左右,聆听教诲!” 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真诚与赤忱。 然而,就在陈平安双膝即将触地的一刹那。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凭空出现,托住了陈平安的身体。 陈平安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气墙挡在身前,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再跪下去分毫。 “行了行了,不必搞这些虚礼。” 老者摆了摆手,语气依旧是那般随意。 “老夫说过,只是随手指点你几下罢了。” “可没说过要收你为徒。” 陈平安闻言,心中一急。 “老先生,您……” “怎么?老夫指点你几句,你就非得赖上老夫不成?” 老者斜了陈平安一眼,似笑非笑。 “这世上,想拜老夫为师的人,能从这鬼谷排到山外头去。” “老夫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一个个教。” 陈平安听出老者话语中的调侃之意,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晚辈知道老先生是世外高人,不轻易收徒。” “但晚辈是真心想要跟随老先生学习,并非一时冲动。” “还请老先生给晚辈一个机会。” 陈平安恳切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期盼。 老者看着陈平安这副模样,沉默了片刻。 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收徒之事,讲究个缘法。” “老夫与你,萍水相逢,算是有缘。” “但缘分深浅,却非一朝一夕能够定论。” 老者顿了顿,继续说道:“老夫传你‘归元诀’,已是破例。” “至于师徒名分,现在谈还为时过早。” “一切,且看你日后的表现,也看你我之间的缘分是否足够。” 老者的话,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却也没有完全拒绝。 给陈平安留下了一丝希望。 陈平安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明白,这种事情,强求不得。 “晚辈明白了。” 陈平安恭敬地说道。 “多谢老先生指点。” “嗯。” 老者应了一声。 目光再次打量了一下陈平安。 “你身上的伤势,已无大碍。” “那‘九转洗髓汤’的药力,也基本化开,融入了你的四肢百骸。” “这鬼谷之中,不是你久留之地。” “今日,你便下山去。” 老者说着,伸手指了指山洞外的一个方向。 “从那边一直往南走,大约半日路程,便能走出这片深山。” 陈平安闻言,心中一动。 自己失踪了这么久,爹娘和柔柔,一定急坏了。 确实该早些回去了。 “是,老先生。” 陈平安应道。 虽然心中对这位神秘的老者充满了不舍,但也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临走之前,老夫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老者的神色,变得严肃了些。 “你此番下山,切记,不可轻易与人动手。” “你初学内功,根基未稳,若是强行催动,极易损伤经脉。” “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暂避锋芒,来日方长。” “多谢老先生提点,晚辈谨记在心。” 陈平安认真地回答。 “还有,你那脑子里的东西……” 老者话锋一转,又提到了那个让陈平安心惊肉跳的秘密。 陈平安心头一紧。 “虽然老夫不知其来历,但想来定非寻常。” “此物,既是你的机缘,也可能是你的祸根。” “日后行事,务必小心谨慎,万不可轻易示人,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老者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郑重。 “晚辈明白。” 陈平安心中凛然,将老者的告诫深深印在脑海。 老者点了点头,似乎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毕。 老者转身,从旁边的一个石架上,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 木盒的材质普通,却制作得颇为精致。 “这个,你拿着。” 老者将木盒递给陈平安。 陈平安接过木盒,入手微沉。 “老先生,这是……” 陈平安疑惑地问道。 “一些调理身体的丹药,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对你稳固根基,有些好处。” 老者淡淡地说道。 “每日服用一粒,不可多食。” “多谢老先生厚赐。” 陈平安再次道谢。 老者似乎不愿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 “去。” 陈平安拿着木盒,心中百感交集。 知道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再次朝着老者深深一揖。 “老先生大恩,晚辈永世不忘。” “他日若有机会,晚辈定当再来拜访。” 说完,陈平安不再犹豫,转身朝着老者指点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老者那略显沙哑的声音。 “小子,等等。” 陈平安连忙停下脚步,转过身。 “老先生还有何吩咐?” 老者看着陈平安,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沉吟了片刻,老者才缓缓开口。 “老夫近日在研制一种丹药,尚缺一味主药。” “那味主药,名为‘九叶龙涎草’,极为罕见。” “据说,只生长在极阴极寒之地,且百年方能成熟一株。” 老者说到这里,顿了顿。 目光不经意地扫了陈平安一眼。 “老夫年事已高,不便远行。” “你若日后有缘得见此草,可否为老夫寻来?” 陈平安心中一动。 这……莫非是老先生留下的考验,或者未来的联系? “老先生放心!” 陈平安郑重地说道。 “晚辈一定将此事放在心上。” “若真能寻到‘九叶龙涎草’,定当第一时间为老先生送来!” “嗯。” 老者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之色。 “去。” 老者再次挥了挥手。 这一次,陈平安没有再停留。 最后看了一眼这位神秘的鬼谷先生,将老者的样貌深深印在脑海。 然后,毅然转身,踏上了下山的路。 山路崎岖,却不再像来时那般艰险。 身体的轻盈,让陈平安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脑海中,回荡着老者的教诲和嘱托。 怀中,揣着那盒丹药和“归元诀”的秘密。 第106章 死里逃生归故里 山路蜿蜒,林木葱郁。 陈平安按照老者指点的方向,一路向南。 伐毛洗髓之后,身体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原本崎岖难行的山路,此刻走起来,却感觉步履轻快,毫不费力。 即便如此,陈平安依旧不敢大意。 在下山途中,陈平安特意找了些泥土和草汁,将身上那件干净的粗布衣衫弄得脏污破损。 又在脸上和手臂裸露的皮肤上,添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手臂上原本的伤口,虽然在老者的丹药和神奇医术下,已经愈合了大半,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但为了掩人耳目,陈平安还是用布条重新包扎起来,故意弄得有些狼狈。 毕竟,一个失踪数日、经历追杀和迷路的人,若是完好无损、精神抖擞地出现,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如此这般,折腾了大半日。 临近傍晚时分,熟悉的村落轮廓,终于出现在了远处的山坳之中。 小河村。 陈平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当陈平安衣衫褴褛、带着一身“伤痕”出现在村口时。 整个小河村都像是炸开了锅。 “平安!是平安回来了!” 一声惊喜的呼喊,划破了村庄的宁静。 最先发现陈平安的,是几个在村口玩耍的孩童。 孩童们尖叫着,四散跑开,将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 很快,陈家的院门口,便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的村民。 陈山和李秀夫妇,正焦急地与方敬儒商议着什么。 旁边,柳柔柔红着一双兔子般的眼睛,不住地抹着眼泪。 显然,陈平安的“失踪”,已经让这几位至亲之人,心急如焚。 “爹!娘!先生!柔柔!” 陈平安看到亲人焦急担忧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连忙高声喊道。 声音因为刻意压制,带着一丝沙哑和虚弱。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陈山、李秀、方敬儒和柳柔柔等人,猛地转过身来。 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虽然狼狈不堪,却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时。 四人脸上的焦急和担忧,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狂喜所取代。 “平安!” 李秀尖叫一声,也顾不得其他,疯了一般朝着陈平安冲了过来。 一把将陈平安紧紧抱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吓死娘了!吓死娘了啊!” 陈山也是虎目含泪,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上下打量着陈平安。 看到陈平安身上那些“伤痕”和破烂的衣衫,陈山的心都揪了起来。 “平安,你这是……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方敬儒和柳柔柔也快步围了上来。 方敬儒脸色凝重,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柳柔柔更是哭得梨花带雨,伸出手想碰触陈平安,又怕弄疼了他,一时间手足无措。 “平安哥哥,你……你没事?” 柳柔柔哽咽着问道,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周围的村民们,也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平安这孩子,这是遭了什么罪啊?” “看这模样,怕是在山里吃了大苦头了!” 面对众人关切的目光和焦急的询问。 陈平安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按照早已在路上编好的说辞,缓缓开口。 “爹,娘,先生,柔柔,让你们担心了。” 陈平安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和后怕。 “前日,晚辈从镇上回来,在路上……又遇到了上次那些歹人。” 陈平安刻意模糊了歹人的身份,没有明说是否与陈老爷有关。 “晚辈见势不妙,只能慌忙逃命。” “慌不择路之下,跑进了深山之中,结果……结果就迷路了。” 陈平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恼和恐惧。 “山里林子太大,晚辈怎么也转不出去。” “后来,不小心从一个陡坡上摔了下去,受了些伤。” 陈平安指了指自己手臂上包扎的伤口,和身上那些伪造的擦伤。 “幸好,以前跟爹采药的时候,学到一些辨别方向和处理伤口的方法。” “再加上运气好,才勉强找到了出山的路。” 陈平安的这番说辞,半真半假。 既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失踪数日,又将鬼谷先生的奇遇,完美地掩盖了过去。 重点强调了迷路和摔伤,淡化了被追杀的细节和伤势的“严重性”。 如此一来,既显得合情合理,又不会引起太多的联想。 众人听完陈平安的叙述,都是一阵后怕。 李秀更是哭得泣不成声,抱着陈平安不肯松手。 “天杀的歹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陈山气得浑身发抖,双拳紧握。 “平安,你放心,爹一定想办法,不能再让那些人逍遥法外!” 方敬儒眉头紧锁,沉吟道:“平安,你确定是上次那些人吗?” “学生……当时只顾着逃命,天色也有些暗,看得不太真切。” 陈平安摇了摇头,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只是感觉……他们的身形和上次那些人有些相似。” 方敬儒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这种事情,没有真凭实据,确实不好下定论。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方敬儒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庆幸。 “人没事,比什么都强。” 柳柔柔看着陈平安手臂上那浸着血迹(伪装)的布条,心疼得眼泪又流了下来。 “平安哥哥,你的伤……要不要紧?” 柳柔柔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陈平安的胳膊。 “快,快让姐姐看看。” “柔柔,我没事,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 陈平安连忙安慰道。 心中却暗自叫苦。 老先生处理的伤口,早已用了上好的金疮药,此刻若是拆开,恐怕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了。 这要是被柔柔看到,自己的说辞岂不是要露馅? “不行!一定要看看!” 柳柔柔却异常坚持,不由分说地便要拉着陈平安回家换药。 “你流了这么多血,怎么能说没事呢?” 李秀也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对对对,快回家,让你爹去请郎中过来瞧瞧。” “娘,柔柔,真不用麻烦郎中了。” 陈平安急中生智,连忙说道。 “晚辈在山里的时候,自己已经用草药处理过了。” “现在感觉好多了,就是有些累,想歇歇。” 陈平安一边说着,一边巧妙地用另一只手捂住受伤的胳膊,不让柳柔柔轻易拆开。 “这怎么行?万一伤口发炎了怎么办?” 柳柔柔依旧不放心,撅着小嘴说道。 “柔柔,听平安哥哥的,我真的没事。” 陈平安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等我歇过来,再让你们看,好不好?” 见陈平安如此坚持,柳柔柔虽然心中担忧,却也不好再强求。 只能扁了扁嘴,点了点头。 “那……那好。” “平安哥哥,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一群人簇拥着陈平安,回到了陈家小院。 一场虚惊,总算是暂时平息了下去。 第107章 内外兼修秘藏身 回到家中,陈平安开始了名义上的“休养”。 每日里,除了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轻省活计,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小屋内温习功课。 府试在即,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陈山和李秀看在眼里,既心疼儿子“大病初愈”还要苦读,又为儿子的上进感到欣慰。 柳柔柔更是每日都会送来一些滋补的汤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方敬儒也时常过来探望,指点陈平安学业上的疑难。 在众人眼中,陈平安依旧是那个勤奋好学、聪慧懂事的少年郎。 只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沉稳。 然而,无人知晓的是,在那些看似平静的日夜之下,陈平安正进行着另一番不为人知的修行。 夜深人静,当整个小河村都沉入梦乡。 陈平安小屋内的油灯,却依旧亮着微弱的光芒。 窗户紧闭,门也从里面闩好。 陈平安盘膝坐在床榻之上,双目微闭,五心朝天。 默运老者传授的“归元诀”心法。 丹田之中,那缕初生的“归元真气”,随着功法的运转,缓缓在经脉中流淌。 伐毛洗髓之后,陈平安的身体如同被打磨过的璞玉,对天地元气的感应和吸纳能力,都远胜从前。 修炼“归元诀”的速度,比之前自己摸索“引气诀”时,快了何止数倍。 虽然每一个周天下来,真气的增长依旧微乎其微。 但这种缓慢而稳定的进步,却让陈平安心中充满了踏实感。 每一次真气的增长,都意味着自身力量的增强,也意味着多了一分自保的本钱。 除了内功修炼,陈平安也没有落下对医道的学习。 白天温习功课的间隙,或者夜阑人静之时。 陈平安便会沉浸在脑海中的那座图书馆里。 系统地整理、学习基础的医理知识和各种草药的药性。 将鬼谷先生在山洞中那几句看似随意的指点,与图书馆中浩如烟海的理论知识,相互印证,融会贯通。 之前许多似懂非懂的医理,此刻都变得清晰明了。 对草药的辨识和运用,也更加得心应手。 老先生那手神乎其技的医术,给陈平安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陈平安明白,这不仅仅是一门救死扶伤的技艺,更可能在关键时刻,成为自己的一张底牌。 修炼内功,研习医道。 这两件事情,陈平安都进行得极为隐秘。 老先生的告诫,陈平安始终牢记在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这个未知的世界,多一份底牌,就多一分保障。 但也可能,多一分危险。 因此,在任何人面前,陈平安都绝不显露自己身怀武功,或者拥有超乎常人的恢复力和感知力。 手臂上的伤口,在老者丹药的作用下,早已痊愈。 但陈平安依旧每日更换着“草药”和布条,做出伤势正在缓慢恢复的假象。 平日里的行为举止,也尽量与一个“大病初愈”、身体尚有些虚弱的读书人身份相符。 偶尔帮家里挑水劈柴,也会故意表现得有些吃力。 这种刻意的隐藏,虽然有些辛苦,但陈平安却乐在其中。 仿佛在进行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游戏。 身体素质的全面提升,带来的并不仅仅是力量和敏捷。 陈平安发现,自己的记忆力、理解力,乃至精神的集中程度,都比以前有了不小的增强。 同样的功课,以前或许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完全掌握。 现在,可能只需要半个时辰,甚至更短。 而且,学习之后,精神依旧饱满,不像以前那般容易疲惫。 这种变化,对陈平安的学业,无疑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原本就天资聪颖的陈平安,如今更是如虎添翼。 对于陈平安这种“突飞猛进”的变化。 陈山和李秀夫妇,自然是喜不自胜。 只当是儿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天爷开眼,让儿子开了窍。 方敬儒也对陈平安的表现赞不绝口。 认为陈平安是经历了一番生死考验之后,心智更加成熟,对学问的领悟也更上一层楼。 柳柔柔更是满心欢喜,觉得自己的平安哥哥,变得越来越厉害了。 只有陈平安自己清楚,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那场在鬼谷中的奇遇。 以及,那个神秘莫测,却又对自己倾囊相授的鬼谷先生。 日子,就在这种明暗交织的修行与学习中,一天天过去。 陈平安的内功,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长。 医道知识,也在不断积累。 而府试的日期,也越来越近了。 对于即将到来的府试,陈平安心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充满了信心。 不仅仅是因为学问上的精进。 更是因为,心中多了一份不为人知的底气。 第108章 地主惊疑暂蛰伏 青竹镇,陈家大宅。 书房内,气氛有些压抑。 陈老爷阴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两颗光滑的核桃。 核桃在他掌心滚动,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书房下首,跪着两个形容狼狈的汉子。 正是前些日子,被派去“解决”陈平安的那伙江湖败类中的头目。 “废物!一群废物!” 陈老爷猛地将手中的核桃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核桃滚落到那两个汉子的脚边。 “区区一个毛头小子,你们四个人,竟然还让他给跑了?” 陈老爷的声音中充满了怒火。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 为首的那个刀疤脸汉子,连忙磕头求饶。 “不是小的们不尽力,实在是……实在是那小子,有些邪门啊!” “邪门?” 陈老爷眉头一挑,冷哼一声。 “一个黄口小儿,能有什么邪门之处?” “莫不是你们办事不利,故意找借口搪塞老夫?”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刀疤脸汉子连连摆手,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老爷,那小子……那小子跑得飞快,专往那深山老林里钻。” “而且,小的们追到半路,似乎……似乎还遇到了些麻烦。” 刀疤脸汉子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吞吐。 “什么麻烦?” 陈老爷追问道。 “小的们……小的们好像在林子里,看到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刀疤脸汉子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胡说八道!” 陈老爷厉声呵斥。 “光天化日之下,哪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看你们就是被那小子给吓破了胆!” “老爷明鉴啊!”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也连忙帮腔。 “那小子,确实有些古怪。” “小的们追丢了他之后,在林子里转悠了许久,都没找到他的踪迹。” “后来,小的们还打听到,那小子……那小子竟然平安无事地回村了!” 尖嘴猴腮的汉子说到这里,偷偷觑了一眼陈老爷的脸色。 “而且,听说那小子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这就奇了怪了,深山老林里,豺狼虎豹何其多也。” “一个半大孩子,迷了路,还受了伤,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刀疤脸汉子接过话茬,添油加醋地说道:“小的们怀疑,那小子……那小子背后,恐怕有什么高人指点,或者是有什么……奇遇!” “不然,断然不可能如此轻易脱险!” 陈老爷听着两个手下的禀报,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丝惊疑所取代。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陈平安……回来了? 还安然无恙? 这怎么可能? 陈老爷原本以为,陈平安一个小小的农家子,就算侥幸逃脱了第一次,也绝不可能在深山老林中存活下来。 没想到,竟然…… “你们确定,那小子真的回来了?” 陈老爷沉声问道。 “千真万确,老爷!” 刀疤脸汉子连忙回答。 “小河村那边都传遍了。” “据说,还是他家里人准备进山搜寻的时候,那小子自己走回来的。” 陈老爷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难道,这陈平安背后,真的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力量? 或者,真如这些废物所说,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得了什么奇遇? 想起陈平安之前那些层出不穷的话本故事,以及那远超同龄人的聪慧和“毒舌”。 陈老爷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 更让陈老爷忌惮的是,陈平安如今已经是“童生”了。 虽然只是最低等的功名,但也算是官府认可的读书人。 有了这层身份护体,再想用以前那种简单粗暴的手段对付他,风险就大得多了。 万一事情闹大,捅到官府那里,自己也讨不了好。 “那小子……最近在做什么?” 陈老爷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 “回老爷,听说那小子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家养伤,温习功课,准备参加接下来的府试。” 刀疤脸汉子回答道。 “府试?” 陈老爷眼神微微一眯。 心中盘算起来。 若是让这陈平安真的考中了秀才,那可就更麻烦了。 秀才可是有免除徭役、见官不跪等特权的。 到那时,自己再想拿捏他,就难上加难了。 不行! 绝不能让这小子再得意下去! 但,现在却不宜再轻易动用暴力手段。 一来,打草惊蛇,反而会引起那小子更深的警惕。 二来,若是那小子背后真有什么“背景”,自己贸然行事,恐怕会引火烧身。 “你们两个,先下去。” 陈老爷挥了挥手,语气有些疲惫。 “这件事,老夫自有计较。” “是,老爷。” 两个汉子如蒙大赦,连忙磕头告退。 待两人离开后,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陈老爷靠在太师椅上,闭目沉思。 良久,陈老爷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 “陈平安……老夫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 既然明的不好来,那就来暗的。 既然暴力行不通,那就从其他方面下手。 比如……经济。 想到这里,陈老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 小河村,陈家。 陈平安自然不知道陈老爷心中的盘算。 但这些日子以来,陈平安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变化。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来自陈家的监视和骚扰,似乎减少了许多。 以前,总能感觉到村口或自家附近,有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暗中窥探。 最近,这些身影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就连之前柳氏布行那边,因为陈家施压而导致的一些生意上的小麻烦,也似乎有所缓和。 “看来,那陈老狐狸,暂时是被‘震慑’住了。” 陈平安心中暗道。 想来,自己“死里逃生”并且安然归来这件事,已经引起了陈老爷的警惕和怀疑。 再加上自己童生的身份,让对方不敢再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 这倒是个好消息。 至少,可以为自己争取到一段相对安稳的时间,用来提升实力。 但,陈平安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 以陈老爷那种睚眦必报、贪得无厌的性子,绝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暂时蛰伏,不过是为了寻找更稳妥的机会,或者更阴险的打压方式罢了。 暴风雨来临之前,往往都是平静的。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无论那陈老狐狸想耍什么花招,自己接着便是。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提升自身的实力。 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能从容应对一切未知的挑战。 第109章 医理初证辨微恙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河村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陈平安依旧每日温习功课,暗中修炼,生活规律而充实。 这日午后,陈平安从方敬儒先生家中请教完学问回来。 路过村东头七叔公家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 七叔公是村里的族老,平日里对陈平安一家颇为照顾。 陈平安记得,前些日子就听说七叔公身体不适,一直咳嗽。 也请了镇上的郎中来看过,吃了不少汤药,却似乎效果不大。 此刻听到这咳嗽声,比之前几日,似乎更加重了些。 陈平安心中一动,便拐进了七叔公家的院子。 “七叔婆,七叔公在吗?” 陈平安朝着屋里喊了一声。 “是平安啊,快进来快进来。” 七叔婆从屋里迎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愁容。 “你七叔公在屋里躺着呢。” 陈平安跟着七叔婆走进屋内。 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 七叔公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有些苍白,精神看起来颇为萎靡。 看到陈平安进来,七叔公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咳咳……是平安来了啊。” “快坐,快坐。” “七叔公,您身体好些了吗?” 陈平安关切地问道,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唉,老毛病了,不见好啊。” 七叔公叹了口气,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吃了好些药,还是咳得厉害,这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七叔婆在一旁接口道,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镇上的王郎中也来看过了,说是风寒入体,开了些驱寒的方子,可这都十多天了,也不见起色。” 陈平安闻言,目光落在七叔公的脸上。 借着屋内不算明亮的光线,陈平安仔细观察着七叔公的面色、舌苔以及呼吸的频率。 这是从鬼谷先生那里学到的,以及在图书馆中看到的“望闻问切”中最基础的“望”和“闻”。 七叔公的面色虽然苍白,但并非那种纯粹的虚弱之白,反而隐隐透着一丝暗沉。 舌苔厚腻,边缘似乎还有些齿痕。 呼吸虽然急促,但咳嗽的声音,却带着一丝痰音,显得有些沉闷。 这些细微的症状,似乎与寻常的风寒咳嗽,有所不同。 陈平安心中暗自思忖。 莫非……七叔公的咳嗽,并非简单的风寒所致? 可能与饮食有关,或者是某种旧疾引发的? “七叔婆,七叔公平日里的饮食,都吃些什么?” 陈平安状似随意地问道。 “唉,他这病着,也没什么胃口。” 七叔婆回答道。 “就喝点米粥,吃点清淡的小菜。” “前些天,看他咳得厉害,柔柔那孩子还特地送了些雪梨过来,说是润肺止咳的,就给他炖了些冰糖雪梨水喝。” “雪梨?” 陈平安心中微微一动。 雪梨性寒,对于风热咳嗽,确实有清热润肺之效。 但若是体质虚寒,或者咳嗽并非热症,反而可能会加重病情。 “七叔公,您除了咳嗽,平日里还会觉得畏寒怕冷,或者手脚冰凉吗?” 陈平安又问道。 “嗯,是有些怕冷。” 七叔公点了点头。 “尤其是这几天,总觉得身上发冷,盖再多被子也不管用。” 听到这里,陈平安心中大概有了些判断。 七叔公的症状,更像是寒湿困脾,痰湿蕴肺所致。 若是再用寒凉之物,无异于雪上加霜。 当然,这只是陈平安根据自己学到的粗浅医理,做出的初步推断。 万万不敢直接下方子,或者妄下定论。 毕竟,医者人命,责任重大。 “七叔婆,七叔公。” 陈平安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 “晚辈虽然不懂医术,但也曾听人说过,这咳嗽啊,也分好几种。” “有些时候,饮食起居上的一些小细节,或许也会有些影响。” 陈平安的语气十分委婉,带着晚辈特有的谦逊。 “比如,这屋子里的窗户,是不是可以稍微开一点点缝隙,透透气?” “虽然天冷,但屋里空气不流通,对养病也不太好。” “还有,七叔公既然觉得畏寒,那饮食上,或许可以少吃一些性子比较寒凉的东西。” 陈平安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晚辈记得,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像山药啊,大枣啊这些东西,性子比较温和,健脾益气的,或许对老人家的身体有些好处。” “当然,这些都只是晚辈道听途说的一些闲话,当不得真,七叔婆您别介意。” 陈平安说完,便不再多言。 只是将话题引向了其他方面,与七叔公七叔婆闲聊了几句家常。 七叔婆听着陈平安的话,起初并未太在意。 毕竟,陈平安只是个半大孩子,说的也都是些家常话。 但仔细一想,陈平安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自家老头子这病,确实有些古怪,吃了那么多药都不见好。 或许,真是在饮食起居上,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 而且,陈平安这孩子,一向聪慧懂事,见识也比同龄人广博。 他说的话,或许可以姑且听一听。 待陈平安离开后。 七叔婆便按照陈平安的“建议”,将屋里的窗户开了一道小缝通风。 也停了给七叔公喝的冰糖雪梨水。 又特意去邻居家换了些山药和大枣,熬了些粥给七叔公食用。 说来也怪。 过了两三日。 七叔公的咳嗽,竟然真的有所缓解了。 虽然依旧会咳,但次数明显减少,声音也不再那么沉闷。 精神头,也比之前好了不少,甚至能下床在院子里稍微走动走动了。 七叔公和七叔婆都是又惊又喜。 “老婆子,你说……平安那小子说的,还真有点用啊!” 七叔公靠在躺椅上,晒着冬日暖阳,心情舒畅了不少。 “可不是嘛!” 七叔婆也笑着说道。 “早知道这样,就不用白花那么多冤枉钱买药了。” “平安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懂的东西也多。” 村里人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 都对陈平安的“见识”,又添了几分佩服。 觉得这孩子不仅书读得好,连这些养生调理的门道,都懂一些。 陈平安听到这些议论,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心中,却对自己的医理理解,又多了几分信心。 通过这次“间接治疗”,陈平安不仅初步验证了自己所学。 更重要的是,把握住了“只提建议不负责”的尺度。 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绝不轻易插手他人的病情。 以免好心办了坏事,反而惹来麻烦。 第110章 静心夜读览百家 夜色渐浓,窗外虫鸣渐息。 陈平安小屋内的油灯,依旧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自从修炼了“归元诀”,陈平安的精力比从前旺盛了不止一筹。 以往读书到深夜,便会感到困倦。 如今,即便是通宵达旦,也依旧神采奕奕。 这让陈平安拥有了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白日里,陈平安依旧如常温习科举相关的经义、策论,为即将到来的府试做准备。 而到了夜晚,当家人都已入睡,万籁俱寂之时。 陈平安便会沉下心神,进入脑海中那座神秘的图书馆。 这座图书馆,仿佛一个无底的宝藏,等待着陈平安去发掘。 起初,陈平安在图书馆中查阅的,大多是与科举应试相关的典籍。 或者是一些实用的技艺,如医术、农学之类。 但随着对图书馆的了解加深,以及自身眼界的开阔。 陈平安的阅读范围,也开始逐渐扩展。 不再仅仅局限于那些“正经”的经史子集。 而是开始广泛浏览诸子百家、历史杂记、地理方志、神怪异闻等各类“闲书”。 儒家的仁政爱民,道家的无为而治,法家的严刑峻法,墨家的兼爱非攻…… 不同学派的思想碰撞,让陈平安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更加立体和深刻。 那些尘封的历史杂记,记录着王朝的兴衰更替,英雄的叱咤风云,以及无数不为人知的秘辛。 让陈平安仿佛穿越了时空,亲眼见证了历史的波澜壮阔。 地理方志,则详细描绘了大夏王朝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以及周边列国的疆域和习俗。 让陈平安对脚下这片土地,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这些看似与科举无关的“闲书”,却极大地开阔了陈平安的眼界。 加深了他对这个时代,这个世界,乃至更广阔历史背景的理解。 也为他日后撰写策论,甚至为官从政,储备了更加丰富的素材和更宏大的视角。 在浏览这些典籍的过程中,陈平安还有了新的发现。 图书馆中,并不仅仅只有文字记录。 在一些相关的典籍旁边,还配有许多精美的图谱和简要的注释。 比如,在一些讲述古代工程的典籍旁,便有水利设施、城防建筑、攻城器械的详细图样。 在一些介绍典章制度的书籍旁,则有官员服饰、礼仪规范、宫廷布局的图解。 甚至,在一些讲述兵法谋略的书中,还能看到古代战阵的排列方式和兵器铠甲的形制图。 这些图谱,清晰直观,配上简明扼要的注释,其价值之大,难以估量。 若是放在外界,任何一幅流传出去,恐怕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个发现,让陈平安对图书馆的认知,再次发生了改变。 这座图书馆,不仅仅是一个储存着海量书籍的“书库”。 更像是一个包罗万象,记录着人类文明发展历程的“信息库”。 从天文地理,到人文历史,从典章制度,到百工技艺…… 几乎无所不包,无所不有。 意识到这一点,陈平安对守护这个秘密的决心,也更加坚定了。 这座图书馆,是属于自己的最大奇遇,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最大依仗。 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它的存在。 这一晚,陈平安如往常一般,在图书馆中遨游。 随手翻开一本名为《大夏开国拾遗》的杂记。 这本书,并非正史,而是记录了一些大夏王朝开国之初的奇闻异事和民间传说。 大多荒诞不经,不足为信。 陈平安也只是抱着随意浏览的心态,一目十行地翻看着。 忽然,书页中的一段模糊记载,引起了陈平安的注意。 “……太祖起兵之初,屡遭败绩,粮草断绝,困于雁荡山。忽有异人自称‘鬼谷’门下,献奇策三条,助太祖脱困。后太祖欲奉为国师,异人坚辞不受,飘然而去,不知所踪。或曰,此乃天命所归,神人相助也……” 这段记载,语焉不详,更像是民间杜撰的传说。 但“鬼谷”二字,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陈平安的脑海。 鬼谷! 鬼谷先生! 难道…… 陈平安心中一动。 连忙仔细回忆着鬼谷先生的言谈举止,以及那座神秘的山谷。 老先生曾说,那地方名为“鬼谷”。 而这本杂记中,又提到了“鬼谷门下”的异人,曾在大夏开国之初,帮助过太祖皇帝。 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如果鬼谷先生,真的与大夏王朝的开国有某种渊源。 那他的身份,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神秘和尊贵。 陈平安的心中,掀起了阵阵波澜。 这个发现,让他对鬼谷先生的来历,更加好奇起来。 也让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与鬼谷先生的这次相遇,或许并非偶然。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自己与这位神秘的老者,以及这个王朝的某些秘密,联系在了一起。 陈平安合上那本《大夏开国拾遗》。 第111章 敏锐感知避祸端 府试日益临近,陈平安除了温习固有的经义,也需要采买一些新的笔墨纸砚。 这日一早,陈平安便和家里打了声招呼,独自一人前往青竹镇。 小河村距离青竹镇不算太远,步行约莫半个多时辰的路程。 陈平安如今体力充沛,脚程也比以前快了不少。 一路上,山风拂面,鸟语花香,倒也惬意。 到了青竹镇,陈平安先去熟悉的书铺买好了应考所需的文具。 又在杂货铺采买了一些家中需要的日用品。 眼看日头渐高,陈平安便准备启程回家。 从青竹镇回小河村,有一条近路。 需要穿过镇子西边的一条狭长的巷道。 这条巷道平日里行人较少,有些僻静。 但因为能节省不少路程,所以陈平安以前也时常会走。 今日,当陈平安走到巷口,正准备拐进去的时候。 脚步却微微一顿。 修炼“归元诀”之后,陈平安的五感,尤其是听觉和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力,都变得比常人敏锐了许多。 此刻,站在巷口,陈平安隐隐约约听到巷子深处,似乎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声响。 有轻微的脚步挪动声,还有几不可闻的、压抑着的呼吸声。 这些声音,与平日里巷道中偶尔传来的猫狗叫声,或者居民的谈笑声,截然不同。 带着一种刻意的隐匿和……不怀好意。 陈平安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这条巷子虽然僻静,但毕竟是在镇上,光天化日之下,按理说不该有这种鬼鬼祟祟的动静。 莫非…… 陈平安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 是寻常的小偷准备伺机作案? 还是…… 陈平安的眼神微微一凝。 想起之前陈老爷派人追杀自己的事情,陈平安心中不敢有丝毫大意。 虽然陈家最近似乎消停了不少,但谁也说不准那老狐狸是不是又在暗中捣鬼。 陈平安没有贸然进入巷道。 而是若无其事地,继续沿着巷口外的大路向前走了几步。 然后,在一个拐角处,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巷道的另一侧。 这条巷道有两个出口,相距不远。 陈平安从另一个入口,小心翼翼地朝着巷内望去。 这个入口的位置,恰好能将巷道内的大部分情景,尽收眼底。 只见巷道中段,靠近一个废弃的柴房门口。 果然有三四个形迹可疑的汉子,正探头探脑地朝着自己刚才准备进入的那个巷口张望。 那几个汉子,穿着普通的短打衣衫,但眼神却有些凶悍,不像是寻常的镇民。 其中一人的腰间,似乎还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看到这副情景,陈平安心中已然了然。 这些人,十有八九,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至于是普通的小偷劫匪,还是陈老爷派来的探子,暂时还不好判断。 但无论如何,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埋伏在此。 若是自己刚才没有察觉异常,冒冒失失地走进去。 恐怕就要落入对方的圈套了。 轻则损失些钱财,重则…… 陈平安心中闪过一丝寒意。 幸好! 幸好自己修炼了内功,感知变得敏锐,及时发现了异常。 陈平安没有声张,也没有试图去惊动那些人。 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虽然身怀内功,但毕竟初学乍练,实战经验更是为零。 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 而且,一旦动手,无论胜负,都会暴露自己的实力。 这与自己目前低调行事,秘藏实力的原则相悖。 想到这里,陈平安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巷道。 然后,绕了一个大圈,从镇子的另一条大路,朝着小河村的方向走去。 虽然多花了一些时间,但却成功避免了一场可能的冲突和不必要的麻烦。 走在回村的路上,陈平安心中依旧有些后怕。 这次的经历,给他敲响了警钟。 即便是在看似平静的镇上,也可能暗藏着未知的危险。 而修炼内功带来的敏锐感知,确实能在关键时刻,起到预警避险的重要作用。 这让陈平安对鬼谷先生的感激,又加深了几分。 同时也让陈平安更加深刻地意识到。 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并且保护好自己和家人。 不仅需要足够的智慧,更需要足够的实力。 而在这份实力真正强大起来之前。 低调行事,时刻保持警惕,才是最稳妥的生存之道。 陈老爷…… 陈平安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看来,有些人,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自己,也必须早做准备了。 第112章 蛙声一片夏夜思 夏夜,月朗星稀。 晚风带着一丝田野的清香,吹散了白日的暑热。 陈家小院里,陈平安搬了张竹椅,坐在葡萄架下乘凉。 不远处的池塘和田埂间,蛙声此起彼伏,喧闹不已。 “呱呱——呱呱——” 一声声,一阵阵,仿佛在争先恐后地宣告着夏夜的到来。 陈平安静静地听着这片蛙鸣,思绪却有些飘远。 白日里在镇上遇到的那一幕,依旧在脑海中盘旋。 那些形迹可疑的汉子,究竟是何来路? 是陈老爷不死心,又派来的探子? 还是普通的蟊贼,见财起意? 无论如何,都给自己提了个醒。 这个世界,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想要在这世道安身立命,除了自身的努力,还需要时刻保持警惕。 联想到白日里在田间看到的那些辛勤劳作的农人。 烈日当空,汗流浃背,一年到头,却也只能勉强糊口。 再想到镇上那些官府胥吏的嘴脸。 颐指气使,索拿卡要,视百姓如草芥。 心中便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自己如今虽然有了些许奇遇,学了些粗浅的内功医术。 但与这庞大的世道相比,依旧渺小如蝼蚁。 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很艰难。 科举之路,看似光明,实则充满了竞争和倾轧。 官场沉浮,更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还有那虎视眈眈的陈老爷,以及潜藏在暗处的未知危险。 这一切,都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陈平安的心头。 “呱呱——呱呱——” 蛙声依旧喧闹,似乎在嘲笑着世人的烦恼。 陈平安心中一动。 何不借这蛙声,抒发一下胸臆? 一来,可以排遣心中的郁结。 二来,自己“神童”的名声在外,也需要时不时地“创作”一些诗词,以维持人设,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毕竟,一个曾经才华横溢的少年,若是长时间沉寂,默不作声,反而会显得有些古怪。 想到这里,陈平安微微一笑。 脑海中,浮现出一首前世记忆中关于咏蛙的诗词。 稍作修改,使其更符合当下的心境和语境。 陈平安清了清嗓子,望着池塘的方向,低声吟诵起来。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莫名的气势。 仿佛那池塘中的青蛙,不再是聒噪的小虫,而是一只只蓄势待发的猛虎。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吟到此处,陈平安的嘴角微微上扬。 诗句中,既有夏夜蛙鸣的喧闹景象,也暗含了一丝警醒之意。 那些虚张声势、聒噪不休的青蛙,终究只是池塘中的过客。 真正有抱负的,当如那跃龙门之鲤,一飞冲天,改变命运。 陈平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没注意到。 院墙外,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悄悄地扒着墙头,竖着耳朵倾听。 是邻居家的小石头。 这孩子平日里就喜欢听陈平安讲故事,对陈平安这位“神童哥哥”崇拜不已。 今晚,小石头被蛙声吵得睡不着,便溜出来玩耍。 无意中听到陈平安在院子里吟诗,便好奇地凑了过来。 虽然听不太懂诗句的意思,但小石头觉得,平安哥哥念的诗,真好听,真有气势! “哇!平安哥哥又作诗了!” 小石头兴奋地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一溜烟地跑回家,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爹娘。 很快,陈平安新作《咏蛙》诗的消息,便在小河村的小范围内传播开来。 村民们大多不识字,也不懂什么格律意境。 但他们都觉得,陈平安这孩子,就是有才华。 随随便便就能作出这么好听的诗,真不愧是咱们小河村的“神童”。 陈山和李秀夫妇,听闻儿子又作了新诗,自然是与有荣焉,脸上都笑开了花。 柳柔柔更是满眼崇拜地看着陈平安,觉得自己的平安哥哥,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这首《咏蛙》诗,自然也传到了方敬儒的耳中。 方敬儒特意将陈平安叫到家中,仔细询问了这首诗的由来和创作心境。 听完陈平安的解释后,方敬儒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 “平安,你这首《咏蛙》,气势倒是不凡。” 方敬儒缓缓开口说道。 “尤其是那句‘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颇有几分睥睨天下之意。” “只是……” 方敬儒话锋一转,眉头微微蹙起。 “为师觉得,此诗虽有气势,却也略显张扬,似乎……带着一丝杀伐之气和不加掩饰的野心。” “平安啊,你年纪尚轻,有此雄心壮志,固然是好。” “但为文之道,当以平和中正为贵。” “尤其是科举场上,考官们更看重的,是文章的教化之功,而非锋芒毕露的个人意气。” 方敬儒语重心长地劝诫道。 “你如今已是童生,即将参加府试,更要注意这一点。” “文章要写得稳健老成,藏锋守拙,方为上策。” “太过张扬,反而容易引起考官的反感,于科举不利。” 陈平安闻言,心中一凛。 方先生的这番话,可谓是金玉良言。 自己这首改编的《咏蛙》,确实带了些前世的记忆和个人的情绪。 在抒发心志的同时,也忽略了古代文人所讲究的“温柔敦厚”。 若是放在科举场上,恐怕真的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多谢先生教诲,学生受教了。” 陈平安躬身行了一礼,真心实意地说道。 “学生日后为文,定当谨记先生今日之言,力求平和中正,不露圭角。” 方敬儒见陈平安一点就透,孺子可教,欣慰地点了点头。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为师相信,以你的才华和悟性,只要戒骄戒躁,潜心向学,府试定 第113章 府试信息初探问 夏去秋来,暑气渐消。 小河村的田地里,稻谷开始泛黄,预示着又一个丰收的季节即将到来。 而对于陈平安来说,一场更为重要的考验,也日益临近。 府试。 通过了县试,取得了童生功名,只是迈出了科举之路的第一小步。 接下来的府试,才是对一个读书人学识和能力的真正检验。 这日,在方敬儒先生的书房内。 方敬儒正端坐案前,神色严肃地为陈平安讲解着关于府试的种种事宜。 “平安,县试不过是筛选而已,府试方是真正的龙门。” 方敬儒呷了一口茶,缓缓开口。 “府试由知府大人亲自主持,其难度和侧重点,与县试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学生明白。” 陈平安恭敬地应道,凝神倾听。 “首先,府试的考核范围,会比县试更为广泛。” 方敬儒继续说道。 “县试主要考察经义的记诵和八股文的格式,相对固定。” “而府试,除了这些基础之外,还可能涉及到一些史论、时务策等更为灵活的内容。” “考官出题,也可能更加天马行空,不拘一格。” 陈平安心中了然。 这与自己前世了解到的古代科举制度,大致相符。 越往上考,对考生的综合能力要求就越高,也越考验考生的临场应变能力。 “其次,府试的竞争,也会更加激烈。” 方敬儒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能够通过县试的,都是各地童生中的佼佼者。” “到了府城,汇聚一堂,可谓是群英荟萃,藏龙卧虎。” “想要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绝非易事。” “学生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先生教诲。” 陈平安正色道。 方敬儒欣慰地点了点头。 “为师相信你的能力。” “只是,科举之道,除了自身的学识之外,也需要一些……策略。” 方敬儒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压低了一些。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了解主考官的施政风格、学术偏好,对于应试,也是大有裨益的。” 陈平安心中一动。 这正是自己想要请教先生的问题。 “先生所言极是。” 陈平安顺势问道。 “不知……咱们南淮府的这位知府大人,是何等样人?” “学生愚钝,对府城之事,所知甚少,还望先生指点一二。” 方敬儒闻言,沉吟了片刻。 “说起咱们这位南淮府的赵知府……” 方敬儒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赵知府名讳孟德,字子明,乃是永乐十五年的进士出身。” “为官清廉,颇有政绩,在士林中的口碑,倒也还算不错。” “只是……” 方敬儒顿了顿。 “这位赵知府,似乎……是个雷厉风行的实干派。” “据说,他早年在地方任职时,便以整顿吏治、兴修水利而闻名。” “对于那些空谈心性、不切实际的虚浮之学,似乎……并不太欣赏。” “哦?” 陈平安心中暗自记下。 实干派?不喜空谈? 这倒是个重要的信息。 “那……这位赵知府在学术上,可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陈平安继续追问道。 “比如,他更看重经义的阐发,还是策论的实用?” 方敬儒想了想,回答道:“据为师所知,赵知府本人,似乎更倾向于经世致用之学。” “他曾在公开场合表示过,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所学所思,皆应有助于国计民生。” “因此,在以往的府试中,他所出的题目,也多与时务、民生相关。” “那些辞藻华丽,却言之无物的八股文章,在他那里,恐怕很难得到高分。” 听到这里,陈平安心中大致有了数。 看来,这位赵知府,与那些只重格式、不重内容的腐儒,有所不同。 这对自己来说,或许是个好消息。 毕竟,自己脑中图书馆里的那些“现代知识”,若是能巧妙地融入策论之中,转化为符合时代背景的经世致用之策,或许能得到这位赵知府的青睐。 “多谢先生指点,学生明白了。” 陈平安再次躬身行礼。 从方敬儒先生那里出来,陈平安心中便开始盘算着,如何更广泛地搜集关于府试的信息。 方先生虽然学识渊博,但毕竟久居乡野,对府城之事,了解的也有限。 想要更全面地掌握情况,还需要另辟蹊径。 首先想到的,便是墨韵斋的刘掌柜。 刘掌柜迎来送往,消息灵通,在青竹镇也算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或许,能从他那里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此外,县里的一些相熟的读书人,或许也能提供一些帮助。 毕竟,他们中有些人,可能也参加过府试,或者有亲友在府城。 接下来的几日,陈平安便开始有意识地行动起来。 借着去镇上买书的机会,陈平安与刘掌柜旁敲侧击地聊了几句。 刘掌柜果然不负所望,透露了一些关于南淮府官场和文坛的传闻。 虽然大多是些捕风捉影的闲谈,但也让陈平安对府城的整体氛围,有了一些初步的印象。 陈平安又通过方先生的关系,拜访了几位县里的老童生。 这些老童生,虽然屡试不第,但在科场沉浮多年,对府试的流程和一些潜规则,倒是颇为熟悉。 一番打探下来,陈平安对即将到来的府试,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也基本印证了方先生的说法。 南淮府的赵知府,的确是个注重实效的官员。 他主持的府试,题目往往比较务实,考察的不仅仅是考生的文采,更看重其对现实问题的洞察和解决能力。 那些只知死记硬背,空谈误国的书呆子,在他那里,很难讨到便宜。 这个信息,让陈平安心中大定。 也让他对接下来的备考策略,有了明确的方向。 除了继续巩固经义基础,打磨八股文的技巧之外。 陈平安开始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策论的准备,以及对现实问题的思考上。 脑海中的图书馆,再次成为了陈平安的秘密武器。 那些关于历史、地理、经济、民生的知识,都将成为他撰写策论的宝贵素材。 当然,如何将这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巧妙地融入到符合古代语境的文章之中,不显得突兀和惊世骇俗,还需要陈平安仔细斟酌和反复打磨。 第114章 武备渐弛心生忧 秋意渐浓,田野间的稻浪翻滚,一片金黄。 小河村的村民们,也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秋收做着准备。 陈平安依旧每日埋首于书山文海之中,同时兼顾着内功的修炼。 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或许是因为太过专注于自身的学业和修行,陈平安对村里一些细微的动态,关注得便少了些。 这日,陈平安从镇上采买完东西回家。 路过村口那片平日里孩童们嬉戏的空地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王二,还有他那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同伴。 这几个地痞无赖,自从上次被陈平安用计狠狠教训了一顿,又被“债主”逼债之后,着实消停了好一阵子。 平日里在村中行走,都低眉顺眼,不敢再像以前那般嚣张跋扈。 但今日,陈平安却发现,王二那几人,似乎又有些故态复萌的迹象。 虽然依旧没有明目张胆地惹是生非,但眉宇间那股子吊儿郎当的痞气,却又浓了几分。 成群地聚在村口,对着过往的年轻媳妇和姑娘们,指指点点,嬉皮笑脸。 看到陈平安走过来,王二等人的目光明显闪躲了一下。 但却不像以前那般,立刻作鸟兽散。 反而只是将声音压低了一些,继续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陈平安心中微微一动。 看来,这王二等人,似乎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莫非是他们之前欠的那些赌债,已经还清了? 或者是,又找到了新的靠山,觉得可以不用再忌惮自己了? 陈平安没有上前去与他们理论。 只是将此事默默记在了心里。 这些地痞无赖,虽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若是放任不管,终究是个祸害。 尤其是在自己即将前往府城参加府试的节骨眼上,更要提防这些人在背后捣鬼。 除了王二等人的异动,陈平安还观察到了村里另外一些不太好的苗头。 小河村虽然只是个普通的村落,但按照大夏朝的规制,也设有民壮。 也就是类似于后世民兵的组织。 平日里由村正或里长组织,进行一些简单的操练,负责维护村庄的治安,以及应对一些突发的盗匪或野兽侵袭。 但陈平安发现,最近这段时间,村里的民壮训练,似乎变得越来越松懈了。 以前,还能偶尔看到民壮们在村口的空地上,举着木棍长矛,吆喝操练。 现在,却很少再见到这种景象了。 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也只是稀稀拉拉几个人,有气无力地比划几下,便草草了事。 更让陈平安感到担忧的是,民壮们使用的那些器械。 大多是些老旧不堪的木棍、锈迹斑斑的铁矛,甚至还有些是农户们自家用的柴刀、锄头。 这样的武备,若是真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能有多大的用处,实在令人怀疑。 联想到自己之前在山中遭遇的追杀,以及从史书中看到的那些关于封建时代流寇四起、乱兵扰民的记载。 陈平安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深深的忧虑。 太平盛世,固然是人人向往。 但身处乱世,或者乱世将至的边缘,若是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个人的命运,便如飘萍一般,难以自主。 自己如今虽然修炼了内功,有了一些自保之力。 但个人的武力,终究是有限的。 而且,这份武力,还不能轻易暴露在人前。 若是真遇到了大规模的盗匪或者乱兵,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又能济得甚事? 一个安稳的外部环境,对于个人的发展和家人的安全,同样至关重要。 可是,如何才能改善这种武备废弛的状况呢? 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尚未取得秀才功名的童生,人微言轻。 即便向村正或里长提出建议,恐怕也难以引起足够的重视。 甚至,还可能被人认为是杞人忧天,多管闲事。 陈平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个问题,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复杂和棘手。 光靠个人的武力提升,是远远不够的。 还需要…… 陈平安的目光,望向了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中悄然萌发。 或许…… 或许未来,当自己拥有了足够的身份和地位之后。 可以尝试着,用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推动一些改变。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这个想法,像一颗种子,在陈平安心中悄悄地埋下。 虽然现在还看不到它发芽结果的可能。 但陈平安相信,只要自己不断努力,不断提升。 总有一天,这颗种子,会迎来破土而出的机会。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即将到来的府试。 只有通过了府试,取得了秀才功名,自己才能拥有更多的话语权,才能为将来的谋划,打下更坚实的基础。 陈平安收回思绪,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自己都必须勇往直前。 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关心和爱护自己的人。 第115章 奇货可居待时飞 月色如水,清冷的光辉透过窗纸,洒在陈家小院的青石板上,映出一片朦胧的银白。 陈平安结束了一天的温习和内功修炼,独自坐在窗前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静静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 自从在那云深不知处的鬼谷之中,遇到那位神秘莫测、形容古怪的老先生,自己的人生轨迹,似乎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设想。 默默内视,陈平安能清晰地感受到丹田之中,那缕初生的“归元真气”虽然依旧微弱,但与最初诞生之时相比,却明显凝练了许多,仿佛经过了千锤百炼的精铁,少了几分驳杂,多了几分纯粹。 身体素质的提升,是全方位且显而易见的。无论是挑灯夜读至深夜的精力,还是清晨闻鸡起舞般的活力,亦或是偶尔帮衬家中农活时的耐力,都远非昔日那个略显文弱的少年可比。 五感的敏锐,更是如同被擦拭去了尘埃的明镜,变得清晰异常。 尤其是听觉和对潜在危险的感知,在之前那次青竹镇巷道中的遭遇里,得到了最为切实的验证。 医理药性方面,虽然仅仅是初窥门径,尚未能系统地学习和实践。但至少,在辨识一些常见草药的药性,以及理解一些基础的病理方面,他已经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内功心法、身体强化、医理初通、感知增强……这些,都是自己从那场惊心动魄又充满奇遇的鬼谷之行中,获得的最为宝贵的财富。 陈平安心中比谁都清楚,这些超越常人理解的能力,如同那市场上待价而沽的珍稀“奇货”,必须深藏不露,小心翼翼地守护,绝不能轻易示于人前。 鬼谷先生临别前那严肃的告诫,如同警钟长鸣,时刻在陈平安耳边回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所以,无论是在慈爱的父母面前,还是在敬重的方敬儒先生面前,亦或是青梅竹马的柳柔柔面前,陈平安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依旧扮演着那个勤奋好学、偶有灵光乍现、略有些早慧的农家少年形象。 只有在夜深人静,当整个世界都沉入梦乡,万籁俱寂之时,陈平安才会卸下所有的伪装,在属于自己的小小空间里,将心神完全沉浸在“归元诀”的修炼和脑中图书馆知识的汲取之中。 老先生临别前,那句看似无意间提及的,关于一种名为“九叶龙涎草”的罕见草药,以及那个关于研制某种重要丹药的未竟之事,陈平安一直牢牢地记在心中,不敢有丝毫遗忘。 冥冥之中,一种直觉告诉陈平安,这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托付,或者一句随口的闲谈。 它更像是一个隐晦的考验,一道需要用时间和能力去解开的谜题,甚至可能是未来与那位神秘莫测的老先生再续“缘分”的关键线索。 只是,那“九叶龙涎草”,按照老先生的描述,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极阴极寒之地,而且需要上百年的时光方能成熟一株。 如此苛刻的生长条件,如此漫长的生长周期,注定了此物乃是世间罕见的珍稀之物。 想要寻到,不亚于大海捞针,何其艰难。 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和见识,连小河村周边的深山都尚未完全探明,更不用说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极阴极寒之地”了。 那究竟是在冰封的北国,还是在险峻的高山之巅?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所以,陈平安明智地将这个念头,暂时深深地压在了心底。 知道在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没有足够的资源、没有足够的机缘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 贸然行事,不仅可能一无所获,甚至可能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当务之急,依然是眼前的科举之路。 这是自己目前唯一能够抓住的,也是最为稳妥的,向上攀登的阶梯。 只有通过科举,金榜题名,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掌握更多的社会资源,才能真正地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到那时,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保护日渐年迈的父母,保护纯真善良的柳柔柔。 也才能有足够的能力,去探索这个世界更深层次的秘密,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九叶龙涎草”的踪迹。 或许,也才有可能,再次踏入那个云雾缭绕的鬼谷,再次见到那位改变了自己命运的鬼谷先生,当面道一声迟来的感谢,并解开心中更多的疑惑。 想到这里,陈平安对自己未来的道路,规划得愈发清晰起来。 以科举为主线,这是自己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根本,是融入主流社会、获得话语权的唯一途径。 必须通过不断的学习和应试,一步一个脚印地,稳扎稳打地向上攀登。 而从鬼谷奇遇中获得的内功、医术等秘技,则是自己隐藏在暗处的辅弼之力,是应对突发危机、保护自身安全的最后屏障。 不到万不得已的生死关头,绝不能轻易动用,更不能让外人知晓。只在关键时刻,才能作为出奇制胜的奇兵,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这便是陈平安为自己现阶段规划的人生道路。 这条路,或许会很漫长,一眼望不到尽头;或许会很艰难,充满了荆棘与坎坷。 但陈平安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信念。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随波逐流的普通少年,他拥有了改变命运的可能。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悄悄移了位置,透过窗棂的缝隙,在粗糙的泥土地上投下了斑驳陆离的影子,如同他此刻复杂而又充满希望的心境。 远处的田埂间,之前还喧闹不已的蛙鸣,也渐渐稀疏下来,只剩下几声零星的低鸣,预示着秋夜的深沉。 夜,已经很深了。 明天还要早起温书,为即将到来的府试做最后的准备。陈平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 感受着丹田内那股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温暖气流在四肢百骸间缓缓流淌,嘴角不由得向上勾起一丝自信的微笑。 未来,可期。 第116章 府城路遥备行囊 秋风萧瑟,吹落了枝头最后几片枯黄的叶子。 府试的日期,如同悬在所有青溪县应考童生头顶的一柄利剑。 与县试在本县举行不同,府试的地点,设在南淮府的府城。 南淮府城,乃是方圆数百里内最大的城池,也是整个南淮府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从偏僻的小河村到繁华的南淮府城,路途遥远,不下数百里。 即便是乘坐最快的马车,也需要数日的行程。 这对于从未出过远门的陈平安来说,无疑是一次全新的挑战。 需要做的准备,也远比县试时要复杂得多。 这日,陈平安再次来到方敬儒先生家中。 除了请教一些学业上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向方先生打听关于前往府城赶考的注意事项。 “先生,学生此次前往府城,路途遥远,人生地不熟,心中着实有些忐忑。” 陈平安躬身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晚辈应有的谦逊和请教之意。 “还望先生能指点一二,让学生心中有个准备。” 方敬儒闻言,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颔首。 “嗯,平安你能提前考虑到这些,很好。” 方敬儒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府城之行,确实非同小可,不可掉以轻心。” 方敬儒年轻时,也曾数次前往府城参加科考,虽然最终未能如愿,但对于路上的情况和府城的风土人情,还是颇为了解的。 “从咱们青溪县到南淮府城,官道虽然还算平坦,但沿途也多有山岭驿站。” 方敬儒缓缓说道。 “若是步行,至少需要七八日的功夫。” “即便是雇佣马车,日夜兼程,也得三四日才能抵达。” “而且,沿途的食宿,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府城物价更是远高于县城,一应花费,都需提前计较清楚。” 陈平安心中默默盘算着。 七八日的路程,再加上府试期间在府城停留的时间,以及往返,恐怕至少需要大半个月。 这期间的盘缠、食宿、笔墨纸砚等各项开销,加起来数目不小。 对于陈家这样的普通农户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负担。 “除了路途和花费,府城的治安,也需多加留意。” 方敬儒继续叮嘱道。 “府城虽然繁华,但也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你年纪尚轻,又是独自一人前往,务必小心谨慎,不可轻易相信陌生人,以免上当受骗,甚至遭遇不测。”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陈平安郑重地应道。 方先生的这番话,让他对此次府城之行,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路途遥远,花费巨大,风险也更高。 这不仅仅是一场学识的考验,更是一场对个人应变能力和生存能力的挑战。 从方先生家中出来,陈平安又去拜访了村里几位曾经去过府城的长辈。 向他们打听了一些更具体的路况信息,以及府城的一些风土人情和注意事项。 比如,哪条路更近便一些,哪个驿站的食宿更干净实惠,府城有哪些需要避开的区域等等。 虽然这些长辈去府城的年代久远,有些信息可能已经过时。 但对于陈平安来说,依旧是宝贵的参考。 一番打听下来,陈平安心中对即将开始的府城之行,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也开始认真规划所需的盘缠和应急物资。 除了应考所需的书籍文具,还需要准备一些换洗衣物、干粮、以及一些应急的药品。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盘缠。 陈平安估算了一下,这次府城之行,至少需要准备二三两银子,才能勉强够用。 这对于陈家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看来,又得让爹娘操心了。 陈平安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就在陈平安为盘缠和行程发愁的时候。 墨韵斋的刘掌柜,却主动找上了门来。 这日,陈平安正在家中温习功课,刘掌柜笑呵呵地提着一包点心,走进了陈家小院。 “平安小哥儿,用功呢!” 刘掌柜一进门,便满脸堆笑地打着招呼。 “刘掌柜,您怎么来了?” 陈平安有些意外,连忙起身相迎。 “快请坐,快请坐。” “不坐了,不坐了。” 刘掌柜摆了摆手,将手中的点心递给李秀。 “婶子,这是一点小小心意,给平安小哥儿补补身子。” “哎呦,刘掌柜,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李秀连忙推辞。 “应当的,应当的。” 刘掌柜笑道。 “平安小哥儿可是咱们青竹镇的才子,马上就要去府城参加府试了,老朽自然要来道贺一番。” 刘掌柜目光转向陈平安,眼神中带着一丝热切。 “平安小哥儿,老朽听说,你去府城赶考,还没定下住处?” “嗯,正是为此事发愁呢。” 陈平安点了点头,如实回答。 “府城人生地不熟的,客栈也不知哪家好。” “哈哈,这事好办!” 刘掌柜一拍大腿,笑道。 “老朽在府城,也有些门路。” “咱们墨韵斋在府城也有一家分号,与城南一家名为‘悦来客栈’的相熟。” “那家客栈,干净整洁,价格也还算公道,最重要的是,距离贡院不远,方便应考。” “若是平安小哥儿不嫌弃,老朽可以修书一封,让他们给小哥儿留个上房,食宿也能给些优惠。” 刘掌柜说得一脸热忱,仿佛真是为陈平安着想一般。 陈平安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这刘掌柜,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的商人。 这次如此主动示好,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道贺这么简单。 多半是看中了自己未来的“潜力”,想要提前投资,进一步绑定关系。 对于这种示好,陈平安自然不会轻易拒绝。 但也不会立刻答应。 “多谢刘掌柜美意。” 陈平安拱手道谢,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之色。 “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晚辈还需与家人商议一番,才能定夺。” “应当的,应当的。” 刘掌柜连连点头,也不强求。 “平安小哥儿若是决定了,随时可以来找老朽。” 寒暄了几句之后,刘掌柜便告辞离去。 看着刘掌柜离去的背影,陈平安的眼神,闪过一丝思索。 刘掌柜提供的这个信息,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但,凡事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除了住宿问题,陈平安还在考虑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安全。 从青溪县到南淮府城,路途遥远,数百里路程,中间难免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状况。 若是独自一人前往,风险无疑会大很多。 自己虽然修炼了内功,但毕竟初学乍练,实战经验匮乏。 若是真遇到了什么歹人或者意外,恐怕难以应付。 是否需要寻找一些更可靠的同行伙伴? 或者,干脆雇佣一两个护卫随行? 陈平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看来,这次府城之行,需要考虑的事情,还真不少。 每一步,都需要小心谨慎,仔细权衡。 第117章 良师赠言觅良方 得知陈平安正在为府试的备考和行程规划而努力,方敬儒先生心中甚慰。 这位自己最为看重的弟子,不仅天资聪颖,更难得的是沉稳踏实,凡事都能提前谋划。 这日,方敬儒将陈平安唤至书房。 书房内,依旧是那熟悉的书香墨韵。 方敬儒从书架上取下几本略显陈旧的书籍,郑重地递给陈平安。 “平安,这几本书,是为师当年参加府试时,搜集和整理的一些心得笔记,以及几位名家点评过的时文策论。” 方敬儒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 “虽然时过境迁,有些内容可能已经不太适用。” “但其中一些应试的技巧和思路,或许对你还能有些启发。” 陈平安双手接过那几本书籍,入手微沉。 书页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泛黄发脆。 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和心得。 字里行间,都透着方先生当年的心血和对科举之路的执着。 “多谢先生厚赐!” 陈平安心中感动,再次躬身行礼。 这几本手抄本的价值,远非市面上那些普通的参考书籍可比。 其中蕴含的,是一位前辈学子最宝贵的经验和教训。 “不必客气。” 方敬儒摆了摆手,示意陈平安坐下。 “你能金榜题名,便是对为师最好的回报了。” 方敬儒看着陈平安,眼神中充满了期许。 “平安,府试与县试不同。” 方敬儒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府试的考官,乃是知府大人,其眼界和学识,自然远非县令可比。” “县试之时,或许只要文章合乎法度,言辞通顺,便能侥幸过关。” “但到了府试,仅仅做到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还请先生明示。” 陈平安虚心请教。 “府试考官,更看重的是考生文章中的‘见识’。” 方敬儒一字一句地说道。 “也就是说,你的文章,不仅要写得漂亮,更要言之有物,能展现出你对世事民情的洞察,以及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最好,能提出一些具有‘经世致用’价值的见解。” “经世致用……” 陈平安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 这与自己之前打探到的,关于南淮府赵知府的施政风格,不谋而合。 看来,这位赵知府,确实是个务实派。 “先生的意思是,在策论方面,要多下些功夫?” 陈平安问道。 “正是如此。” 方敬儒点了点头。 “八股经义,固然是科举的根本,不可偏废。” “但在府试这种层级的考试中,一篇立意高远、见解独到的策论,往往更能打动考官,成为你脱颖而出的关键。” “所以,为师建议你,在接下来的备考中,除了温习经史,也要多关注一些本朝本府的实际情况,多思考一些与民生、经济、吏治相关的问题。” “若能在策论中,提出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哪怕只是些许浅见,也远比那些空泛的议论要强得多。” 方敬儒的这番话,如同一盏明灯,为陈平安指明了备考的方向。 “多谢先生金玉良言,学生茅塞顿开!” 陈平安再次起身,郑重地向方敬儒行了一礼。 从方先生家中回来后,陈平安便将备考的重心,向策论方面倾斜。 结合之前打探到的,关于南淮府赵知府的行事风格和学术偏好。 以及脑中图书馆里那些浩如烟海的案例和知识。 陈平安开始有针对性地准备一些关于南淮府本地民生、经济发展、吏治整顿等方面的小策论腹稿。 这并非易事。 图书馆中的知识,虽然丰富,但大多是基于另一个时空的理论和实践。 如何将其巧妙地转化为符合大夏王朝实际情况,又能被这个时代的考官所接受的观点,需要陈平安进行大量的思考和“包装”。 比如,一些基础的管理学原理,可以借鉴儒家经典中关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论述,将其阐发为“任人唯贤、赏罚分明”的具体措施。 一些简单的经济学规律,则可以引用历史典故中“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成功案例,来论证其在当下的可行性。 陈平安的目标,是让这些“新颖”的观点,看起来像是从古人的智慧中发掘出来的,是“古已有之”的道理,而非自己凭空杜撰的奇谈怪论。 这既能展现自己的“见识”,又不至于显得太过惊世骇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经过几日的苦思冥想和反复修改。 陈平安写出了几篇策论的草稿。 他将其中一篇关于“疏浚河道,发展水运,以兴商业”的策论,拿去请方敬儒先生斧正。 方敬儒仔细阅读了陈平安的草稿,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平安,你这篇策论,角度倒是颇为新颖。” 方敬儒赞许道。 “能从水运与商业的关系入手,论证其对地方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确有几分见地。” “只是……” 方敬儒话锋一转,眉头微蹙。 “为师觉得,你文中提到的某些措施,似乎……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比如,你提议由官府出资,统一规划河道,并设立专门的机构进行管理。” “这个想法固然是好,但以本朝本府目前的财政状况和吏治水平,想要完全实现,恐怕难度不小啊。” “而且,你文中对水运带来的商业繁荣,描述得似乎也有些……乐观。” “凡事有利有弊,大规模发展水运,也可能会带来一些新的问题,比如沿岸土地的纠纷,漕运的贪腐等等。” “这些,你在文中似乎并未提及。” 方敬儒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陈平安策论中的不足之处。 “学生受教了。” 陈平安虚心接受。 方先生说得没错。 自己这篇策论,虽然借鉴了图书馆中的一些先进理念,但在结合实际方面,确实还存在欠缺。 有些想当然,有些过于理想化。 看来,将“现代知识”转化为“古代智慧”,并非简单的照搬和包装。 更需要深入了解这个时代的具体情况,进行有针对性的调整和取舍。 “先生提醒的是。” 陈平安诚恳地说道。 “学生回去之后,会再仔细斟酌,结合本朝本府的实际,对这篇策论进行修改。” “嗯,你能有此觉悟,很好。” 方敬儒欣慰地点了点头。 “记住,策论之道,贵在务实。” “既要有新颖的见解,更要能切中时弊,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切忌空谈阔论,纸上谈兵。” 在方敬儒的指点下,陈平安继续打磨着自己的策论思路。 力求在保持新意的同时,又不显得突兀和不切实际。 这个过程,虽然充满了挑战,但也让陈平安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更加深刻起来。 也让他对即将到来的府试,更多了几分从容和自信。 第118章 时疫初显医心动 夏末秋初,本是天高气爽的好时节。 但今年的天气,却有些反常。 接连下了几场大雨之后,暑气未消,湿热交蒸。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潮湿黏腻的味道,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从邻近的几个村落传了过来。 说是那边出现了小范围的“时疫”。 得病的人,上吐下泻,发热不止,浑身无力。 已经有几个人,病情比较严重,卧床不起了。 这个时代,医疗条件落后,百姓对疾病的认知也有限。 一旦出现这种原因不明、且具有一定传染性的“时疫”,往往会引起极大的恐慌。 消息传到小河村,村民们顿时人心惶惶。 各种关于“瘟神降临”、“邪祟作怪”的流言,也开始在村里悄悄流传。 恐慌之余,村民们也开始自发地注意起饮水和食物的卫生。 生怕一不小心,就染上了那种可怕的“时疫”。 陈平安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也是微微一沉。 虽然不知道邻村那所谓的“时疫”,具体是什么病症。 但从描述的症状来看,很可能与这个季节常见的痢疾、霍乱等肠道传染病有关。 这些疾病,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致死率可不低。 看着村里人惶恐不安的模样,陈平安心中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脑海中,图书馆里那些关于卫生防疫的知识,以及基础的病理学常识,清晰地浮现出来。 虽然自己不能直接出手治病,但普及一些简单的预防措施,或许能起到一些作用。 想到这里,陈平安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向家人和一些相熟的邻里,提及一些“古书上记载的避疫良方”。 “爹,娘,最近天气湿热,容易滋生病菌。” 陈平安在饭桌上,状似随意地说道。 “我前些日子看书,书上说,这种时候,饮水一定要煮沸了再喝,生冷的东西也要少吃。” “还有,饭前便后,都要勤洗手,保持干净。” “哦?书上是这么说的?” 李秀有些将信将疑。 “嗯,书上还说,若是村里有人不幸染病,最好能单独居住,不要与其他人过多接触,以免相互传染。” 陈平安继续说道。 “这些法子,听起来倒也简单。” 陈山点了点头。 “不管有没有用,多注意些总没错。” 除了在家里宣传,陈平安也利用去方先生家请教学问,或者在村里遇到相熟邻里的机会,将这些“避疫良方”不着痕迹地传播出去。 比如,告诉大家要注意食物的保鲜,避免蚊蝇叮咬,保持居住环境的通风干燥等等。 这些建议,都非常简单易行,也符合普通百姓的认知常理。 再加上陈平安“神童”的名声在外,他说的话,村民们大多还是愿意相信几分的。 于是,在陈平安的“科普”下,小河村的村民们,渐渐养成了一些良好的卫生习惯。 虽然大家依旧对“时疫”心存畏惧,但比起最初的盲目恐慌,已经多了几分理性的应对。 与此同时,陈平安也在暗中留意着邻村“时疫”的进展情况。 通过一些从邻村过来走亲戚的村民口中,陈平安零零散散地了解到一些患病者的具体症状。 比如,发病的缓急,粪便的性状,是否有脱水表现等等。 陈平安将这些零碎的信息,与脑中图书馆里关于各种传染病的病理知识,一一进行比对和分析。 虽然无法进行实际的诊断,但通过这种方式,陈平安对疾病的传播途径、临床表现以及可能的治疗方向,都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这个过程,也让他对鬼谷先生传授的那些看似基础的医理,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医道之玄妙,果然非同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邻村的“时疫”似乎并没有大规模扩散的迹象。 但依旧有零星的病例出现,让周围的村落,始终笼罩在一层不安的阴影之下。 有一次,陈平安去镇上采买东西,恰好遇到邻村一个相熟的汉子,正焦急地在药铺门口排队抓药。 那汉子面色憔悴,眼神中充满了焦虑。 “张大哥,你这是……” 陈平安上前打了个招呼。 “哎,平安啊。” 那汉子叹了口气,苦着脸说道。 “别提了,我家那老婆子,也染上那该死的时疫了。” “上吐下泻好几天了,浑身都没力气,急死我了!” “请郎中看过了吗?” 陈平安问道。 “请了,镇上的王郎中去看过了,说是受了暑湿,开了些汤药,可吃了也不见好转。” 那汉子一脸愁容。 “我听说,隔壁李家村,已经有好几个人,因为这病……没了。” 那汉子说到这里,声音都有些颤抖。 陈平安闻言,心中也是一紧。 从那汉子描述的症状来看,他家婆娘的病情,恐怕不轻。 若是再耽搁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陈平安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犹豫。 自己掌握的医术,虽然还很粗浅,但或许……或许能帮上一些忙? 但,鬼谷先生那句“能力不可轻易示人”的警告,却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一旦出手,若是治好了,还好说。 若是治不好,或者出了什么差错,自己恐怕就要惹上天大的麻烦。 甚至,可能会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 这个风险,太大了。 陈平安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冲动。 只是委婉地提醒了那汉子几句,让他注意给病人补充水分,防止脱水,以及注意饮食清淡,避免油腻等等。 这些,都是一些最基本的护理常识,倒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那汉子听了,也只是随口应了几声,显然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在普通百姓看来,陈平安只是个会读书的少年,哪里懂得什么治病救人之事。 看着那汉子焦急离去的背影,陈平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无力感。 掌握着能够救死扶伤的知识和技能,却因为种种顾忌,而无法施展。 这种感觉,着实有些憋闷。 这次的经历,也让陈平安更加深刻地意识到。 自己所掌握的这点医术,在关键时刻,或许真的能够救助更多的人。 但,如何把握好“出手”与“隐藏”之间的尺度,却是一个需要深思熟虑的难题。 看来,提升自身的实力和地位,依旧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只有当自己拥有了足够的话语权和自保能力之后。 或许,才能更从容地,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时疫”的阴影,依旧笼罩在乡间。 而府试的脚步,也越来越近了。 陈平安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调整好心态,将全部精力,投入到 第119章 内息渐盈步生风 几场秋雨过后,空气中的湿热稍退,却依旧带着几分黏腻。 小河村关于邻村“时疫”的议论声,并未因时间的推移而减弱。 反而因为陆续传来的、不太好的消息,更添了几分压抑。 陈平安坐在自家院内的小马扎上,望着天边灰蒙蒙的云层,心中那股莫名的无力感,又悄然浮现。 前些日子在镇上药铺门口,张大哥那焦急无助的眼神,时常在脑海中闪过。 那种掌握着知识却无法轻易施展的憋闷,促使少年更加渴望力量。 不仅仅是科举功名带来的话语权,还有自身实实在在的能力。 夜深人静时,卧房之内,陈平安盘膝坐在床上。 双目微闭,调整着呼吸的节奏。 鬼谷先生传授的那套无名心法,早已烂熟于心。 随着每一次呼吸吐纳,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开始在丹田处汇聚、流转。 起初,这股暖流细若游丝,难以察觉。 近些时日,坚持不懈的修炼,让这缕内息壮大了不少。 虽然与话本里那些飞天遁地的高手相比,依旧是萤火之于皓月。 此刻,却能清晰感受到内息在经脉中缓缓游走,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 大约一个时辰后,陈平安缓缓睁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 “平安,醒了?快来吃早饭,今天娘给你煮了荷包蛋。” 李秀端着早饭从厨房出来,看到儿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陈平安应了一声,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 只觉得浑身筋骨都舒展开来,一股精力充沛的感觉油然而生。 “娘,您今天气色瞧着不错。” 陈平安笑着说道。 “还行,就是这天,总让人觉得闷闷的。” 李秀将碗筷摆好,随口应道。 “你这孩子,最近倒是越发精神了,读书也用功,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李秀仔细打量着儿子,欣慰地补充了一句。 陈山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闻言点头道:“是啊,平安最近走路都感觉轻快了许多,看来方先生教导有方,这读书养性,果然不假。” 陈平安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 “爹,娘,邻村的时疫,现在情况如何了?” 少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李秀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叹了口气:“唉,还是老样子,听人说,又有几个不好的。这鬼天气,真是折磨人。平安啊,你可千万仔细着,别往人多的地方凑,也别去邻村那边。” “儿子晓得的,娘放心。” 陈平安应道。 “爹娘也要多注意饮食,饮水定要煮沸,生冷瓜果还是少吃为妙。” “知道了,你这孩子,现在比我还啰嗦了。” 李秀嗔怪了一句,眼底却满是暖意。 “多注意些,总归是好的。” 陈山在一旁说道。 早饭后,陈平安照例要去方敬儒先生家中学习。 走在村中的小路上,脚步不自觉地轻快了许多。 以往需要半刻钟的路程,如今似乎缩短了不少。 身体的耐力也增强了。 以往长时间读书,偶尔会感到疲惫,现在却能保持更长时间的专注。 甚至,夜间温习功课时,油灯下那些细小的文字,也比从前看得更加清晰。 五感的敏锐度,确实在不知不觉中提升了。 到了方先生家中,柳柔柔已经早早等候在那里。 少女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襦裙,更显得清丽可人。 “平安哥哥,你来啦!” 柳柔柔见到陈平安,眼睛一亮,笑着打招呼。 “柔柔早。” 陈平安点头回应。 “平安哥哥,你今天看起来,好像,好像更有精神了呢!” 柳柔柔歪着小脑袋,仔细瞅了瞅陈平安,然后说道。 “是吗?可能是府试临近,心中不敢懈怠。” 陈平安微微一笑。 “嗯!平安哥哥一定能考中的!” 柳柔柔用力地点了点头,语气十分肯定。 方敬儒也从书房走了出来,见到陈平安,捋了捋胡须。 “平安来了,今日精神不错。” 方先生的目光在陈平安身上停留片刻,含笑道。 “先生早,学生不敢不用心。” 陈平安恭敬地行了一礼。 学习结束后,陈平安并未直接回家。 少年寻了个借口,独自一人朝着村后的浅山走去。 这片山林,是平日里采药、拾柴的地方,少年对这里的路径还算熟悉。 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平日里罕有人至的僻静林间空地。 这里树木环绕,野草丛生,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陈平安定了定神,回忆着鬼谷先生曾随口提及的一些基础步法和发力技巧。 虽然老者并未系统传授武技招式,但那些只言片语,却也蕴含着不少精妙之处。 深吸一口气,陈平安开始在空地上缓缓移动起来。 起初,动作还有些生涩。 但随着体内那缕内息的运转,身体渐渐变得轻盈。 双脚在地面轻点,身形便能灵巧地转折。 原本需要费力才能跨过的沟壑,此刻轻轻一跃,便轻松越过。 少年尝试着加快速度,在林间穿梭。 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的景物飞速倒退。 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是以往从未体验过的。 练到兴起时,陈平安看到旁边一棵不算太粗的歪脖子树。 心中一动,脚下猛地发力,身体向前一窜。 脚尖在粗糙的树干上接连轻点了几下。 身体竟借着这股力道,向上窜起数尺之高,随后才轻巧地落下。 虽然只是短暂的借力,离真正的飞檐走壁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份灵活与掌控力,却是实实在在的进步。 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胸腔微微起伏,但并未感到太过疲惫。 体力的增长,显而易见。 这股逐渐增长的力量,让少年心中多了几分踏实。 在这陌生的时代,多一分自保之力,便多一分应对未知的底气。 在林中僻静处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陈平安调息片刻。 感受着体内缓缓流淌的内息,一个念头不期然地冒了出来。 鬼谷先生曾言,内息妙用无穷,不仅能强身健体,更能活血通络,辅助疗伤。 想到邻村那些被“时疫”折磨的病患,想到张大哥无助的眼神。 陈平安心中微动。 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引导一丝微弱的内息,顺着手臂的经脉,向指尖流去。 过程极为缓慢,也极为专注。 那缕内息如同温顺的溪流,抵达食指指尖。 一种极其细微的、麻酥酥、暖洋洋的感觉,从指肚传来。 并不强烈,却真实可感。 少年又尝试着将这微弱的内息,灌注到手臂上的一处穴位。 闭上眼睛,仔细体悟那种感觉。 虽然仅仅是初步的尝试,离真正的点穴疗伤还远得很。 这种探索,却像是在漆黑的夜里,点亮了一豆微弱的星火。 或许,当这缕内息足够强大,当对医理的理解更加透彻。 自己所学,便能真正派上用场,而不是只能纸上谈兵。 天色不早,陈平安收敛心神,起身向山下走去。 府试在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通过科举,提升自己的地位。 只有拥有了足够的话语权和实力,才能更从容地去做那些想做之事。 夕阳的余晖,将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 第120章 地主阴招转经济 秋老虎的余威,渐渐被连绵的阴雨驱散。 田地里的庄稼,眼看着就要到了收获的季节。 小河村的村民们,脸上都带着对丰收的期盼。 然而,陈家最近的日子,却不像这即将到来的秋收一般顺遂。 “爹,娘,今天我去地里看了,咱们家的稻子长势不错,再过些时日就能收割了。” 晚饭桌上,陈平安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开口说道。 陈山闻言,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反而重重叹了口气。 “唉,长得再好,要是卖不上价钱,也是白搭。” 李秀也跟着愁眉不展:“可不是嘛。往年这个时候,镇上的粮商早就上门来谈价了,今年倒好,一个个跟商量好了似的,都压着价不肯收。” “不仅如此,”陈山放下筷子,语气有些沉重,“我今天去找村西头的王二叔,想请他在农忙时帮衬几天,往年都好好的,今年却支支吾吾,说家里活计多,抽不开身。” “王二叔不是一向跟咱们家关系不错吗?” 李秀有些不解。 “怕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陈平安放下碗筷,眼神微凝。 “平安,你的意思是……” 陈山看向儿子。 “还能有谁?除了陈老爷,我想不到旁人了。”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之前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没能把咱们家怎么样,现在是想从明面上,用银钱来压我们了。” “这陈老爷,也太不是东西了!” 李秀气得拍了一下桌子。 “咱们家平安考上了童生,给村里争光,他不道贺也就罢了,还三番两次地使绊子!” 陈山也是一脸愤懑:“身为地主,不想着体恤乡邻,反而处处为难。这田地里的收成,本就是咱们庄户人家的命根子,这样做,是要断了咱们的活路啊!” “爹,娘,先别生气。” 陈平安安抚道。 “陈老爷想用这种法子逼咱们低头,咱们偏不能让他如愿。” “话是这么说,可……” 李秀面露难色。 “家里的余粮不多了,要是秋收的粮食卖不出去,或者被压得太狠,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而且,眼看着就要秋收,人手本就紧张。往年还能雇几个短工帮帮忙,今年要是雇工的价钱也被人抬高了,咱们家这点田,怕是忙不过来。” 陈山接过话头,忧心忡忡。 陈平安沉吟片刻,说道:“爹,娘,别急。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少年起身,走到墙角,从一个不起眼的陶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碎银子,还有一些铜板。 “这是……” 李秀和陈山都有些惊讶。 “这是我之前写话本,墨韵斋的掌柜预支给我的稿费。” 陈平安解释道。 “虽然不多,但应付眼下一时的周转,应该够了。” “平安,这可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 李秀有些不忍。 “娘,钱挣来就是花的。眼下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陈平安将布包递给李秀。 “至于秋收的人手,也不必太过担心。实在不行,我跟先生告几天假,也能帮上不少忙。我如今的力气,可比以前大多了。” 陈山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心中稍安,但眉头依旧紧锁。 “雇工的事情好说,大不了咱们自家辛苦些。可这粮价……” “粮价的事情,儿子也有些想法。” 陈平安坐回桌边。 “既然镇上的粮商被陈老爷打了招呼,不肯出好价钱,那咱们就不卖给他们。” “不卖给他们?那卖给谁?” 李秀疑惑道。 “咱们可以换个思路。” 陈平安说道。 “往年咱们种的,大多是稻谷和小麦这些主粮。这些东西,家家户户都有,也容易被粮商拿捏。” “儿子前些日子看书,发现有些作物,虽然种起来费些功夫,但市面上的价钱却高出不少,而且不是寻常百姓家会大量种植的。” “哦?是什么作物?” 陈山来了兴趣。 陈平安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些简单的图形。 “比如这个,书上叫做‘番薯’,据说产量极高,耐旱耐瘠,而且味道也不错。” “还有这个,叫做‘玉蜀黍’,也是一种高产作物。” “这些东西,咱们以前可从没见过,更别说种了。” 李秀看着纸上的图形,有些迟疑。 “书上说,这些作物原本是从海外传过来的,咱们大夏种的人还不多,所以物以稀为贵。” 陈平安解释道。 “儿子想着,咱们家可以匀出一小块地,先试着种一种。如果收成好,销路也不错,以后就能多一条进项,也不必完全受制于那些粮商。” “这法子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 陈山还是有些顾虑。 “这‘番薯’和‘玉蜀黍’的种子,从哪里能弄到呢?” “儿子自有办法。” 陈平安胸有成竹地说道。 “墨韵斋的柳掌柜,路子广,或许能帮上忙。而且,这些新作物,如果咱们村能种出名堂来,对柳掌柜的书坊而言,也是一个不错的宣传噱头,说不定还能带动他其他生意。” “平安,你这脑子,就是比爹娘活络。” 李秀听了儿子一番分析,脸上的愁容散去了不少。 “不过,陈老爷那边,也不能就这么让他得意下去。” 陈平安眼神一闪。 “他不是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吗?咱们也得让他尝尝被人议论的滋味。” “平安,你打算怎么做?” 陈山问道。 “爹,您还记得上次县试放榜后,有几位同来道贺的乡绅吗?其中有几位,似乎与陈老爷平日里并不怎么对付。” 陈平安提醒道。 “好像是有那么几位。” 陈山回忆着。 “还有,方先生在县里的读书人中,也颇有声望。陈老爷如此打压一个新晋的童生,传扬出去,总归是不太好听。” 陈平安继续说道。 “儿子这几日去先生家求学,或者在镇上采买东西的时候,会‘不经意’地,跟一些相熟的、或是对陈老爷素有微词的人,聊聊咱们家最近遇到的‘难处’。” “不用添油加醋,只需实话实说,把陈老爷做的事情摆出来,自有公道人心。” “平安,这样做,会不会把陈老爷得罪得更狠?” 李秀有些担心。 “娘,咱们已经把他得罪了。退让和忍耐,换不来安宁。” 陈平安语气平静却坚定。 “陈老爷之所以敢这么做,无非是仗着地主的身份和在乡里的势力。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失了人心,坏了名声,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再者,儿子马上就要参加府试了。若能再进一步,陈老爷想再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也得掂量掂量。” 陈山听着儿子条理清晰的分析,心中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下了不少。 “好,就按平安说的办!” 陈山一拍大腿。 “咱们家虽然穷,但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爹,娘,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陈平安看着父母。 “家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们多操持。儿子会专心准备府试,争取早日给家里争口气。” “放心,平安,家里的事有我和你娘呢。” 陈山说道。 “你只管安心读书,莫要分心。” 夜色渐深,窗外的风雨声似乎也小了一些。 陈家的灯火,依旧亮着。 第121章 书坊筹谋初试水 几日后,陈平安从方敬儒先生家中求学归来。 刚踏进院门,便看到李秀和陈山坐在屋檐下,面前摆着一个小算盘,正对着一本有些破旧的账簿,低声商议着什么。 两人的眉头都微微蹙着,显然是在为家里的生计发愁。 陈老爷那些经济上的小动作,虽然不至于让陈家立刻陷入绝境,但带来的麻烦和不便,却是实实在在的。 “爹,娘,在算账呢?” 陈平安走上前,轻声问道。 李秀抬头看了儿子一眼,勉强笑了笑:“平安回来了。没什么,就是看看家里的开销。” 陈山叹了口气:“这柴米油盐,样样都要钱。陈老爷这么一搞,咱们家接下来几个月,怕是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陈平安默然片刻,然后开口说道:“爹,娘,儿子有个想法,或许能给家里添一条进项,也能应对眼下的局面。” “哦?什么想法?” 陈山和李秀都来了精神,齐齐看向儿子。 陈平安搬了个小马扎在父母身边坐下,缓缓说道:“儿子想,在咱们小河村,或者去镇上,开一家小小的书坊。” “开书坊?” 李秀和陈山都吃了一惊。 “平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秀首先表示了担忧。 “开铺子做买卖,哪有那么容易?咱们家一没本钱,二没经验,万一赔了,那可怎么办?” 陈山也皱起了眉头:“再说了,这书坊卖的是书,咱们乡下地方,识字的人本就不多,能有几个人买书?” “爹,娘,你们听儿子慢慢说。” 陈平安并不意外父母的反应。 少年伸出手指,开始逐条分析。 “本钱方面,儿子之前写话本,柳掌柜预支了一些稿费,虽然不多,但作为启动资金,勉强够用。而且,儿子和墨韵斋关系不错,以后若是要进书,或许可以跟柳掌柜商量,拿到一些折扣,甚至先销后结,也能减轻一些压力。” “至于客源,”陈平安继续说道,“咱们小河村,还有邻近的几个村子,虽然识字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尤其是那些准备参加科举的童生、秀才,还有一些家境尚可,愿意让孩子读书启蒙的人家,对书籍总是有需求的。” “再者,儿子如今也算小有名气。” 陈平安略带一丝自嘲地笑了笑。 “这‘神童’的名头,或许也能吸引一些人前来光顾。” “可……可这毕竟是做买卖啊。” 李秀还是有些不放心。 “万一……万一那些书卖不出去,堆在家里,那不都成了废纸?” “娘,书坊不一定只卖那些大部头的经史子集。” 陈平安解释道。 “咱们可以主打一些蒙学书籍,比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价格相对便宜,需求量也比较稳定。” “还可以兼营一些笔墨纸砚之类的文具,这些都是读书人常用的东西。” “甚至,咱们还可以提供代抄书信、代写对联之类的服务,也能赚些辛苦钱。” 听着儿子头头是道的分析,陈山和李秀脸上的疑虑,渐渐消散了一些。 “平安,你说的这些,听起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陈山沉吟道。 “只是,你现在正是准备府试的关键时候,开书坊会不会太分心,耽误了学业?” 这正是陈平安预料到的另一个问题。 “爹,儿子明白您的顾虑。学业自然是第一位的。” 陈平安郑重地说道。 “儿子只是想先做一些前期的规划和准备。比如,物色一个合适的地点,了解一下镇上其他书坊的行情,看看哪些书比较好卖等等。” “至于具体的经营,儿子不会亲力亲为。咱们可以雇一个老实可靠的人帮忙打理,或者,找一个合适的合伙人,共同经营。” “如此一来,儿子只需在大的方向上把把关,出出主意,并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和精力。” 陈平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开这个书坊,不仅仅是为了赚钱。儿子还想着,能方便咱们乡里的读书人,让他们能更容易地买到所需的书籍。若是能借此机会,传播一些有用的知识,也算是一件好事。” “长远来看,如果书坊能经营起来,也能为咱们家提供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日后儿子若是金榜题名,在外面做官,家里也能少些后顾之忧。” “甚至,这书坊也能成为儿子在乡里的一点根基,增加一些话语权和影响力,日后行事,也能多几分便利。” 一番话说完,陈山和李秀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知道,儿子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有主意,看事情也比他们长远。 过了好一会儿,陈山才缓缓开口:“平安,你说的这些,爹娘都听明白了。只是,这毕竟不是小事,我们还是想听听方先生的意见。” “爹说的是。儿子明日去先生家,也会将这个想法跟先生商议。” 陈平安点头道。 次日,陈平安将自己打算开书坊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方敬儒。 方敬儒听完,捻着胡须,久久没有说话。 “平安,你可知老夫为何一直劝你专心学业,莫要为俗务分心?” 方敬儒目光深邃地看着陈平安。 “学生知道,先生是怕学生本末倒置,荒废了科举正途。” 陈平安恭敬地回答。 “你能明白就好。” 方敬儒点了点头。 “开书坊,经营生意,固然能解一时之困,甚至能有所建树。但你的才华,不应仅仅局限于此。科举入仕,经世济民,才是你更大的舞台。” “先生的教诲,学生时刻铭记在心。” 陈平安说道。 “学生也知道,现阶段学业为重。所以,关于书坊之事,学生只是想先做些筹备,并不会立刻投入太多精力。待府试之后,再根据情况,决定是否正式推行。” “而且,学生也向父母承诺过,即便书坊开起来,也主要由雇人或合伙人打理,学生只在幕后规划,不会耽误学业。” 陈平安将自己对父母说的那套说辞,又向方敬儒复述了一遍。 并着重强调了自己对学业的重视,以及书坊长远规划中,传播文化、便利乡邻的意图。 方敬儒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 待陈平安说完,方敬儒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你既有如此周全的考虑,老夫也不便过多干涉。” “只是,你要切记,万事皆有轻重缓急。莫要因小失大,本末倒置。” “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陈平安心中一喜。 “若你真有心开办书坊,老夫倒也可以帮你留意一下。镇上有些铺面,老夫也认得几个相熟的读书人,或许能给你一些建议。” 方敬儒补充道。 “多谢先生!” 陈平安真心实意地躬身行了一礼。 得到了父母和方先生的初步认可,陈平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虽然只是允许他先做些前期准备,但这意味着,他的计划,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接下来几日,陈平安除了温习功课,便开始留心观察镇上的情况。 哪条街道人流量大,哪些地段适合开铺子,镇上现有的书坊都是什么规模,主要经营哪些书籍,价格如何…… 这些信息,少年都一一记在心里。 有时,少年也会去墨韵斋,与柳掌柜闲聊几句,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经营书坊的门道,以及进货的渠道和折扣。 柳掌柜见陈平安对这些感兴趣,倒也乐于指点一二。 毕竟,陈平安如今也是墨韵斋的“摇钱树”,若是他能在乡里开个代销点,对墨韵斋而言,也是拓展销路的好事。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小河村的田地里,稻谷已经开始泛黄。 府试的日子,也一天天临近了。 第122章 柳梢月下心相印 夜色如水,一轮明月高悬于墨蓝色的天幕之上。 月光洒在小河村静谧的田埂与屋舍上,泛着一层柔和的清辉。 晚饭后,陈平安帮着李秀收拾完碗筷,便独自一人踱步走出院门。 府试的日子就在眼前,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前往县城。 心中虽有几分对未来的期许,却也夹杂着一丝离别前夕的淡淡愁绪。 不知不觉,少年走到了村口那条蜿蜒的小河边。 河水在月光下潺潺流淌,倒映着天上的星月,波光粼粼。 “平安哥哥。” 一个轻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陈平安闻声转过身,只见柳柔柔提着一盏小巧的灯笼,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 少女今晚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色长裙,发髻上简单地簪着一朵淡黄色的小花,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清纯动人。 “柔柔,这么晚了,你怎么也出来了?” 陈平安有些意外。 柳柔柔提着灯笼,缓步走到陈平安身边,微微低着头,轻声说道:“我……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两人并肩站在河边,一时都没有说话。 夜风徐徐吹来,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拂动着少女的裙摆和发梢。 气氛有些安静,却并不显得尴尬。 反倒有一种莫名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 “明日……平安哥哥就要去县城了?” 柳柔柔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细若蚊蚋。 “嗯,明日一早出发。” 陈平安应道。 “府试……会很难吗?” 柳柔柔抬起头,看向陈平安,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担忧。 “应该会比县试难一些。” 陈平安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 “不过,柔柔放心,我会尽力的。” 柳柔柔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有些犹豫。 少女将手中的灯笼放在脚边,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荷包,递到陈平安面前。 “平安哥哥,这个……这个给你。” 那荷包是用浅蓝色的绸缎缝制的,上面用细密的针脚绣着几片青翠的竹叶,针脚细密,做工比之前那个荷包精致了不少。 荷包鼓鼓囊囊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 “这是……” 陈平安接过荷包,入手温软。 “里面……里面放了一些我娘晒干的薄荷叶和几味安神的药草,还有……还有我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柳柔柔的声音更低了,脸颊在月光下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希望……希望能保佑平安哥哥,考试顺利,一切平安。” 陈平安心中一暖。 少女的心意,如同这荷包一般,沉甸甸的,带着一丝清甜的芬芳。 少年郑重地将荷包收入怀中,贴身放好。 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从自己怀里,也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支用桃木削成的发簪,样式简单朴素,簪头雕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虽然雕工略显稚嫩,但线条流畅,看得出是用心之作。 这支木簪,是陈平安前些日子,利用脑海中图书馆里查阅到的简单雕刻图谱,偷偷练习制作的。 选的是后山最常见的桃木,寓意驱邪避祸。 “柔柔,这个……送给你。” 陈平安将木簪递给柳柔柔。 “这个……是什么呀?” 柳柔柔好奇地接过木簪,借着月光仔细端详。 “一支木簪,我自己做的,手艺不好,你别嫌弃。” 陈平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柳柔柔将木簪捧在手心,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不嫌弃,很好看,我很喜欢。” 柳柔柔抬起头,看着陈平安,眼眸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陈平安看着少女欢喜的模样,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 少年鼓起勇气,轻声说道:“我……我帮你戴上,好吗?” 柳柔柔的脸颊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一般。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微微低下头,露出了乌黑柔顺的发髻。 陈平安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取下柳柔柔发髻上那朵淡黄色的小花。 然后,将那支桃木簪,轻轻地插入少女的发间。 动作有些笨拙,却充满了温柔与珍视。 木簪插好,陈平安退后一步,看着柳柔柔。 素雅的木簪,点缀在少女乌黑的发髻间,少了几分娇艳,却多了几分清雅与灵动。 “好看吗?” 柳柔柔抬起手,轻轻触摸着发间的木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与期待。 “嗯,很好看。” 陈平安由衷地赞叹道。 “比刚才那朵花,更好看。” 柳柔柔闻言,脸颊上的红晕更甚,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少女低着头,用脚尖轻轻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不再说话。 月光如练,洒在两人身上。 小河边的晚风,吹拂着柳梢,沙沙作响。 没有海誓山盟,也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 只有一枚精心缝制的荷包,一支用心雕刻的木簪。 还有两颗在月光下,渐渐靠近的心。 这份无声的承诺与牵挂,如同这静谧的月夜一般,温柔而绵长。 “平安哥哥,到了县城,要好好照顾自己。” 过了许久,柳柔柔才抬起头,轻声叮嘱道。 “嗯,我会的。柔柔在家,也要开开心心的。” 陈平安应道。 “等我考完府试回来,给你带县城里好吃的桂花糕。” “好呀!” 柳柔柔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眼眸弯成了两道可爱的月牙儿。 “那……我等你回来。” “一定。” 陈平安郑重地点了点头。 夜色渐深,月亮也悄悄爬上了中天。 两人又在河边站了一会儿,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离别在即,心中纵有万般不舍,此刻也只能化作无声的陪伴。 “不早了,柔柔,你快些回去,夜里凉。” 陈平安柔声说道。 “嗯,平安哥哥也早些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柳柔柔提起脚边的灯笼,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各自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柳柔柔提着灯笼,一步三回头地向村内走去。 陈平安则站在河边,目送着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直到那点微弱的灯光再也看不见,少年才缓缓收回目光。 低头,轻轻抚摸着怀中那枚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荷包。 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起,驱散了秋夜的微凉。 第123章 旧怨未了添新愁 距离府试的日子越来越近,陈平安除了温习功课,也开始为远行做些准备。 小河村的日子,表面上看起来依旧平静。 然而,村西头王二那伙地痞无赖的心中,却像是被猫爪子挠过一般,很不是滋味。 陈老爷那边几次三番地想给陈家添堵,结果似乎都没能让陈家伤筋动骨。 反倒是陈平安那小子,眼瞅着就要去府城参加府试了。 若是真让他考出个名堂来,以后在村里,岂不是更加得意? “二哥,你说陈平安那小子,这次去府城,能有多大把握?” 一个尖嘴猴腮的地痞,蹲在王二家那破旧的院墙根下,小声嘀咕道。 王二吐了口唾沫,没好气地说道:“管他娘的什么把握!一个泥腿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呢?” 另一个矮胖的地痞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安。 “那小子邪乎得很,上次县试不就让他走了狗屎运,成了童生?” “要是这次再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那咱们以后在他面前,还怎么抬头?” 王二闻言,脸色更加阴沉。 想到上次被陈平安用“毒舌”怼得哑口无言,又被方敬儒那老家伙当众呵斥,心中的怨气便蹭蹭往上冒。 “他娘的,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也敢跟老子们叫板!” 王二狠狠地跺了跺脚。 “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陈家!” “二哥,那你的意思是?” 尖嘴猴腮的地痞眼睛一亮。 “陈平安那小子,马上就要去府城了,咱们也不好直接去找陈家的麻烦。万一闹大了,惊动了村正,或者惹恼了方老头,又是一堆麻烦。” 王二摸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嘴角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 “陈家不好动,那……柳家呢?” “柳家那老两口,都是出了名的老实疙瘩,柳柔柔那小丫头片子,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咱们去给他们找点不痛快,也算是给陈平安那小子提个醒,让他知道知道,得罪咱们的下场!” “二哥高明!” 几个地痞纷纷拍手叫好。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柳家便开始不得安宁了。 先是柳家晾在院子里的干菜,被人偷偷撒了一泡尿。 接着,是柳家菜园子里的几颗刚结了果的南瓜,被人用石头砸得稀巴烂。 甚至,王二等人还会在柳家门前屋后,故意大声说些污言秽语,指桑骂槐,极尽骚扰之能事。 柳父柳母都是本分的老实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 遇到这种泼皮无赖的骚扰,除了暗自垂泪,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声张。 柳柔柔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 少女知道,这些人明摆着是冲着陈平安来的。 眼看着陈平安即将远行,柳柔柔心中既是不舍,又是担忧。 这日傍晚,柳柔柔趁着父母不注意,悄悄来到陈家。 此时,陈平安正在院子里,帮着李秀收拾晒干的草药。 “平安哥哥,婶子。” 柳柔柔低着头,声音有些发怯。 “柔柔来了,快进屋坐。” 李秀见是柳柔柔,连忙热情地招呼道。 “婶子,我……我找平安哥哥有点事。” 柳柔柔小声说道,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陈平安。 陈平安见柳柔柔神色有异,心中便猜到了几分。 “娘,您先忙,我跟柔柔说几句话。” 陈平安放下手中的草药,带着柳柔柔走到了院子角落的一棵老槐树下。 “柔柔,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平安轻声问道。 柳柔柔咬着嘴唇,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将这几日王二等人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平安。 “平安哥哥,王二他们太过分了!我爹娘老实,不敢跟他们计较,可……” 少女说着,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陈平安听完,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的寒意。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腾地升起。 王二这帮狗东西,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上次的教训,看来还是太轻了! 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柳家头上,这是在触碰自己的底线! “柔柔,你放心,这件事,我来处理。” 陈平安看着柳柔柔,眼神坚定地说道。 “平安哥哥,你……你可千万别冲动啊!” 柳柔柔见陈平安脸色不对,连忙劝道。 “王二他们人多,又都是些不讲理的无赖,你马上就要去府城考试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 “我明白。”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 “柔柔,你先回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可是……” 柳柔柔还是有些不放心。 “放心,我有分寸。” 陈平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送走了柳柔柔,陈平安心中的怒火,却愈发旺盛。 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无赖,一味地忍让和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必须用他们听得懂的方式,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害怕! 当晚,夜色如墨。 小河村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只有偶尔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 一道瘦削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在村中的阴影里穿梭。 正是陈平安。 少年凭借着日益精进的身手和对村中路径的熟悉,很快便来到了王二等人经常聚集的那间破屋附近。 这间破屋,早已荒废多年,平日里除了王二这伙地痞无赖,根本无人靠近。 陈平安屏息凝神,仔细感知了一下四周的动静。 确认破屋之内,并无人留守。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从地上捡起几颗大小适中的石子,扣在指间。 手腕轻轻一抖,石子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悄无声息地飞出,准确地打在破屋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上。 “笃笃笃……”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紧接着,又是一颗石子,击中了屋顶的几片破瓦。 “哗啦……” 瓦片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尘土簌簌落下。 陈平安并未停留,身形一晃,便隐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少年并没有打算今晚就将王二等人如何。 只是想先制造一些“鬼祟”的动静,给他们心里种下一颗怀疑和恐惧的种子。 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回到家中,陈平安点亮油灯。 从书箱里取出一张粗糙的草纸,又找出一截烧剩下的炭笔。 少年深吸一口气,开始在纸上书写。 这一次,陈平安刻意改变了自己的笔迹。 模仿着孩童涂鸦般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下了一封匿名警告信。 信的内容,并没有直接的威胁和恐吓。 而是用一种故作神秘的口吻,提及了王二等人平日里干过的一些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的龌龊事。 这些事情,有些是陈平安亲眼所见,有些是从村民的闲言碎语中听来的。 此刻写在信上,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足以让王二那伙人对号入座,心惊肉跳。 信的末尾,陈平安用炭笔画了一个狰狞的鬼脸,旁边又写了八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举头三尺,自有神明!” 写好信,陈平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不会留下任何自己的痕迹。 然后,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揣入怀中。 明日一早,这封“特殊”的信,便会出现在王二家的门缝里。 第124章 行前演练定心神 天色微亮,王二被院中公鸡的叫声吵醒,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 刚一开门,便一眼瞥见门槛内侧静静躺着一封信。王二俯身拾起,脸上立刻布满了错愕与惊疑。 另一边,陈平安用过早饭,便径直来到了方敬儒先生家中。 今日,是启程前往府城参加府试前的最后一日。 方先生特意嘱咐过,要为少年进行最后一次考前辅导。 “先生早。” 陈平安走进书房,恭敬地向方敬儒行礼。 方敬儒点了点头,示意陈平安坐下。 老先生今日的神情,比往日里多了几分严肃。 “平安,明日便要启程了。今日,老夫要为你做最后一次模拟考较。” 方敬儒缓缓开口说道。 “学生明白,请先生出题。” 陈平安正襟危坐,神情专注。 “今日的考较,与往日不同。” 方敬儒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递给陈平安。 “这上面,是一道策论题。你且先仔细审题,构思一番,再动笔作答。” 陈平安接过题目,仔细阅读起来。 题目并不算生僻,但角度却有些刁钻,需要考生有独到的见解和扎实的学识。 少年沉吟片刻,脑海中迅速调动起相关的知识储备。 “先生,学生可以开始了吗?” 陈平安抬头问道。 “不急。” 方敬儒摆了摆手。 “在动笔之前,老夫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方敬儒顿了顿,继续说道:“科举考场,瞬息万变。除了文章本身,还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状况。今日,老夫便要考考你的应变之能。” “先生请讲。” 陈平安神色不变。 “其一,若你在考场之上,不慎打翻了墨砚,污了试卷,当如何处置?” 方敬儒目光锐利地看着陈平安。 陈平安略作思索,回答道:“学生会立即向巡场考官禀明情况,请求更换试卷。若不允许更换,则会尽力将污损之处清理干净,并尽量在剩余的空白处清晰作答,力求字迹工整,不影响阅卷。” 方敬儒点了点头:“嗯,处置尚算得当。” “其二,若你拿到的考题,恰好是你从未涉猎过的生僻领域,或是题目本身模棱两可,难以捉摸,又当如何?” 陈平安回答道:“学生会先静下心来,仔细揣摩题意,尝试从不同角度进行解读。若题目确实生僻,学生会尽量结合自己所学,从大处着眼,阐述一些普遍性的道理,力求言之有物,不至于空泛无凭。若题目模棱两可,学生会选择一个自己最有把握的切入点,明确立论,并围绕此论点展开论述。” “其三,”方敬儒继续问道,“若你在考试中途,突感身体不适,头晕目眩,难以坚持,又该如何应对?”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学生会先尝试调整呼吸,放松心情,看能否缓解。若实在无法坚持,会向考官请求短暂休息,或寻求医官帮助。但只要尚有一丝力气,学生都会坚持完成考试,不轻易放弃。” 方敬儒听完陈平安的回答,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 “很好。看来,你对考场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都有所准备。” 老先生从书案下取出一个小包裹,递给陈平安。 “这里面,是老夫为你准备的一些应急之物。有提神醒脑的药丸,有备用的笔墨纸砚,还有一些干粮和清水。你且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多谢先生!” 陈平安郑重地接过包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现在,你可以开始答题了。” 方敬儒指了指那道策论题。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开始在纸上奋笔疾书。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书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方敬儒坐在一旁,手捧一杯清茶,目光不时落在陈平安身上。 老先生的眼中,既有考较,也有期许。 一个时辰后,陈平安终于停下了笔。 少年将写好的文章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恭敬地呈给方敬儒。 “先生,学生答完了。” 方敬儒接过文章,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起来。 老先生时而眉头微蹙,似在思索;时而又轻轻点头,似表赞同。 良久,方敬儒才放下手中的文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平安,你这篇文章,立论清晰,论据充足,言辞恳切,见解也颇有独到之处。” 方敬儒看着陈平安,眼中满是欣慰。 “以你如今的学识和心性,应对府试,当无大碍。” “先生过誉了。学生还有许多不足之处,需要向先生学习。” 陈平安谦逊地说道。 “过度的谦虚,便是骄傲了。” 方敬儒摆了摆手,笑道。 “老夫对你,有信心。剩下的,便看天意了。” “学生定不负先生厚望!” 陈平安语气坚定地说道。 经过这次模拟演练,陈平安心中最后一丝对府试的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少年对自己的实力和心态,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回到家中,陈平安开始仔细整理行囊。 换洗衣物、笔墨纸砚、方先生赠送的应急包裹,以及这些日子以来温习的书籍和撰写的文稿。 其中,有几篇针对府城那位知府大人喜好风格,特意准备的策论腹稿,更是早已烂熟于心。 柳柔柔送的那个绣着青竹叶的荷包,被少年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好。 荷包里淡淡的药草清香,似乎能让人心神安宁。 一切准备妥当。 陈平安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夕阳。 明日,便是新的征程。 第125章 再踏征途赴南淮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在陈平安的脸上。 少年睁开眼睛,精神奕奕地起了床。 今日,便是启程前往南淮府城的日子。 院子里,李秀和陈山早已忙碌开来。 李秀将一包包早已准备好的干粮和换洗衣物,仔细地塞进陈平安的行囊。 嘴里不停地叮嘱着:“平安啊,到了府城,可不比在家里,凡事都要小心谨慎。” “吃食要注意,别乱吃东西,免得吃坏了肚子。” “晚上睡觉,门窗要关好,钱财也要放妥当。” 陈山则在一旁,默默地检查着雇来的那辆驴车的车况。 虽然话不多,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对儿子的期盼与不舍。 “爹,娘,你们就放心,儿子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陈平安笑着安慰道。 柳柔柔也早早地来到了陈家。 少女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里面是亲手做的几样精致点心。 “平安哥哥,这个你带着路上吃。” 柳柔柔将食盒递给陈平安,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柔柔,多谢你。” 陈平安接过食盒,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在家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嗯,平安哥哥,一路顺风。” 柳柔柔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村口,除了陈家人和柳柔柔,还聚集了一些前来送行的村民。 其中,有几位是村里的族老。 毕竟,陈平安如今是小河村唯一的童生,此次前往府城参加考试,也算是为村子争光。 族里特意派了两位年轻力壮的族人,护送陈平安一同前往。 “平安啊,此去府城,路途遥远,万事小心。”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族长,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争取考个好成绩,给咱们小河村争光!” “族长放心,平安定当尽力而为。” 陈平安躬身行了一礼。 除了族人,还有两位同样要去府城参加府试的童生,也与陈平安约好了一同上路。 一位是邻村的富家子弟,名叫张明远,家中颇有资财,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另一位则是县学里一位老儒生的孙子,名叫李世林,家境一般,与陈平安一样,也是乘坐驴车。 三人都是童生身份,此次结伴而行,路上也能相互照应。 “陈兄,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出发了?” 张明远坐在马车上,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张兄稍待,这就启程。” 陈平安应了一声。 行囊早已收拾妥当,里面不仅有笔墨纸砚、书籍文稿,还有母亲准备的干粮,柳柔柔亲手缝制的荷包,方先生赠送的应急药包。 当然,还有少年自身最大的秘密——那不断壮大的内息,初窥门径的医理,以及那座储藏着无穷知识的脑内图书馆。 与父母和柳柔柔一一作别。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登上了那辆略显简陋的驴车。 “驾!” 车夫扬起鞭子,在空中甩了个响亮的鞭花。 驴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村口的泥土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小河村的房屋、田野、还有那些熟悉的面孔,渐渐在身后远去。 陈平安掀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村口那道倩影。 柳柔柔依旧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这边,直到驴车转过一个弯,再也看不见。 放下车帘,陈平安心中百感交集。 前方,是更广阔的天地——南淮府城。 南淮府,是大夏王朝东南一带的重镇,繁华富庶,文风鼎盛。 那里的科举竞争,自然也比小小的清溪县要激烈得多。 驴车在官道上缓缓行进。 同行的张明远,不时会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与陈平安和李世林闲聊几句。 话题无非是些府城的风土人情,或是对此次府试的展望。 张明远言语间颇为自负,显然对自己的才学很有信心。 李世林则显得沉稳许多,话不多,但偶尔开口,也颇有见地。 陈平安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倾听,偶尔才会插上一两句话。 少年的目光,不时会透过车窗,望向远方。 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山峦,看到那座即将抵达的府城。 县试,只是一个开始。 府试,将是新的考验,也是一个新的。 这条路,还很长,也注定不会平坦。 但少年心中,却没有任何畏惧。 潜龙已稍露头角,即将汇入更宽广的江河。 南淮府的风云变幻,正等待着一位来自小河村的少年。 第126章 驿路风尘多见闻 驴车吱呀,马蹄哒哒。 前往南淮府城的路途,远比去清溪县城要漫长得多。 一路上,车队晓行夜宿,沿着官道缓缓前行。 陈平安坐在驴车里,并未像许多赶考学子那般,只顾埋头苦读。 少年更多的时候,是掀开车帘,默默地观察着沿途的景象。 越是远离清溪县地界,所见所闻便越是多样。 有的小镇,商铺林立,人来人往,一派繁华景象。 镇上的百姓,衣着光鲜,神态从容,显然生活富足。 也有的村落,房屋低矮破旧,田地贫瘠。 村民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中带着一丝麻木与愁苦。 官道上,不时能看到挑着担子、赶着牛车的农夫,匆匆忙忙地赶往集市。 也能看到一些行商坐贾,吆喝着贩卖各色货物,与顾客讨价还价,言语间透着几分狡黠。 某日午后,车队行至一处荒僻山路。 竟遇到一小股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逃难灾民,拖家带口,神情惶恐。 一问之下,才知是邻县遭了水灾,良田被淹,房屋倒塌,不得不背井离乡,另寻生路。 灾民们眼中那份绝望与无助,深深触动了陈平安。 还有一次,在一家简陋的驿站歇脚时,遇到了一支行色匆匆的镖队。 镖师们个个精悍干练,腰悬利刃,眼神警惕,显然是常年行走江湖的。 听驿卒说,这支镖队是为一位富商押送一批贵重货物,要前往南淮府城。 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如同涓涓细流,汇入陈平安的脑海。 极大地丰富了少年对这个大夏王朝的认知。 书本上的文字,终究是冰冷的。 只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才能真正感受到这个时代的脉搏与温度。 这些鲜活的见闻,也为陈平安日后撰写策论,提供了更真实、更有力的素材。 同行的张明远,依旧不改其高谈阔论的本性。 每到一处,总要对当地的风土人情、官府治理,品头论足一番。 言语间,不乏一些书生意气的指点江山。 李世林则相对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或是翻阅手中的书卷。 偶尔被张明远问及,才会简单回应几句。 陈平安与二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礼貌交往,却不多言。 更多的时候,是在暗中观察,默默思考。 “陈兄,我看你这一路上,似乎对沿途的民情颇为关注啊。” 一日傍晚,在驿站的客房内,张明远端着一杯劣质的茶水,对陈平安说道。 “不像李兄,只知埋首故纸堆中。” 李世林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反驳。 陈平安放下手中的书卷,微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本上的道理,终究要与现实相互印证,方能有所得。” “陈兄此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张明远点了点头,随即又话锋一转。 “不过,在我看来,我等读书人,当务之急,还是专心备考,争取金榜题名。至于这民生疾苦,待日后入仕为官,再来操心也不迟。” “张兄所言极是。” 陈平安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道不同,不相为谋。 路途虽然奔波,但陈平安并未放松对自己内功的修炼。 每日清晨或傍晚,趁着休息的间隙,少年总会寻一处僻静之地,进行短暂的吐纳练习。 过程极其隐蔽,从未被外人察觉。 那股在丹田内流转的内息,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下,愈发壮大凝练。 身体的各项机能,也在潜移默化中,不断提升。 偶尔,路上也会遇到一些小小的麻烦。 比如,在某些驿站歇脚时,会遇到一些势利的驿卒,见几人是赶考的学子,便故意刁难,索要额外的赏钱。 “几位客官,咱们这驿站,房间紧张得很。若是想住得舒坦些,怕是得多破费几个子儿了。” 一个贼眉鼠眼的驿卒,搓着手,满脸堆笑地说道。 张明远出身富家,不愿与这些下人计较,往往会直接丢出几文钱,打发了事。 李世林则会据理力争,但往往收效甚微。 轮到陈平安时,少年却是不慌不忙。 “这位差役大哥,我们都是赶考的学子,盘缠有限,还请行个方便。” 陈平安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再者说了,朝廷有明文规定,驿站接待过往官差和应试举子,皆有定例。若是大哥今日坏了规矩,传扬出去,怕是对大哥的前程,也不太好?” “若是府台大人知道了,怪罪下来,大哥这身公服,怕是也穿不安稳了。”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软中带硬。 那驿卒听了,脸色微微一变,掂量了一番,也不敢再过分刁难,只能悻悻作罢。 还有一次,在一段偏僻的山路上,车队遇到几个形迹可疑的小毛贼,拦住了去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一个手持生锈铁尺的壮汉,恶狠狠地喊道。 张明远吓得脸色发白,躲在马车里不敢出来。 护送陈平安的那两位族人,虽然有些武勇,但毕竟人少,也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就要起冲突。 陈平安却从驴车上走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几位好汉,我们是前往府城赶考的穷学生,身上确实没有多少银钱。” “不过,我看几位好汉,印堂发黑,目光无神,怕是最近时运不济,恐有血光之灾啊。” “若是今日放我们过去,也算是积了一份阴德。说不定,还能化解了这场灾祸。” “若是执意为难,只怕这灾祸,就要应在几位身上了。” 少年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莫名的说服力。 那几个毛贼听了,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发毛。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多少都有些迷信。 再加上陈平安一身书生打扮,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倒也真有几分“铁口直断”的架势。 为首那壮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算你们走运!滚!” 一场小小的危机,便被陈平安用三言两语,轻松化解。 并未轻易动用武力,却也展现了少年过人的智慧与口才。 驿路风尘,一路行来。 陈平安的行囊中,又多了几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多了几分对未来的从容。 南淮府城,已然不远了。 第127章 车马劳顿遇病患 连续数日的车马劳顿,风餐露宿,即便是年轻力壮的汉子,也有些吃不消。 更何况,同行者中,还有像李世林这般,平日里疏于锻炼的文弱书生。 这日傍晚,车队抵达一处名为“望月镇”的小镇。 刚在驿站安顿下来,李世林便觉得浑身发冷,头痛欲裂。 晚饭时,更是精神萎靡,食欲不振,还时不时地咳嗽几声。 “李兄,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 陈平安见状,关切地问道。 李世林勉强笑了笑,摆了摆手:“无妨,许是这几日赶路,有些着了风寒。歇息一晚,应该就好了。” 同行的张明远也凑了过来,皱着眉头说道:“李兄,我看你这症状,可不像是普通的风寒啊。” “莫不是水土不服,染上了什么时疫?” 张明远此言一出,周围几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毕竟,前些日子邻村“时疫”的阴影,还未完全散去。 “张兄莫要胡言。” 李世林有些不悦地说道。 “我只是偶感不适,并非什么大病。” 话虽如此,到了夜里,李世林的病情却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不仅发起了高烧,咳嗽也愈发频繁,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 护送陈平安的那两位族人,以及张明远的家仆,都没有什么医术傍身。 只能去驿站的药柜里,胡乱抓了一些治伤风感冒的成药,给李世林灌了下去。 然而,这些成药,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李世林的烧依旧没有退,反而咳得更厉害了。 众人围在李世林的床前,束手无策,都有些焦急。 “这可如何是好?明日还要赶路呢。李兄这般模样,怕是经不起折腾了。” 张明远在一旁踱着步子,唉声叹气。 “要不,咱们明日在此地多停留一日,去镇上寻个郎中,给李兄瞧瞧?” 一位陈家族人提议道。 “也只能如此了。” 张明远点了点头。 陈平安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暗中仔细观察着李世林的症状。 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咳嗽时喉间似有痰音,额头发烫。 结合脑海中图书馆里储存的医学知识,以及鬼谷先生传授的基础医理。 陈平安判断,李世林这病,应该是由旅途劳顿,外感风寒,加上水土不服,引发的急性上呼吸道感染,也就是俗称的“重感冒”。 算不上什么疑难杂症,但若是不及时处理,拖延下去,也可能会引发肺炎等更严重的并发症。 到那时,别说是参加府试了,恐怕连性命都会有危险。 要不要出手? 陈平安心中,再次闪过一丝犹豫。 鬼谷先生“能力不可轻易示人”的警告,犹在耳边。 但眼看着李世林受罪,若是因为自己的顾忌而耽误了病情,心中也难安。 毕竟,同窗一场,又是结伴而行,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沉吟再三,陈平安心中有了计较。 “诸位,在下年幼时,曾听家中长辈提起过一个治疗风寒咳嗽的土方子,或许可以一试。” 陈平安缓缓开口说道。 众人闻言,都将目光投向了少年。 “哦?陈兄也懂医理?” 张明远有些惊讶地问道。 “谈不上懂。” 陈平安摆了摆手,谦逊地说道。 “只是略知一二罢了。这个方子,用的也都是些寻常草药,性质温和,即便无效,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不知陈兄说的是什么方子?” “我记得家祖曾言,若遇风寒发热,咳嗽咽痛,可用甘草、薄荷、金银花这几味草药,一同煎水服用,有清热解毒、疏风散热之效。” 陈平安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几味药材,在寻常药铺应该都能买到。驿站的药柜里,或许也有。” “甘草?薄荷?金银花?” 张明远念叨着这几个药名,脸上露出一丝怀疑。 “这些东西,能治好李兄的病?” “只是一个土方子,管不管用,在下也不敢保证。” 陈平安坦然道。 “不过,我看李兄如今的状况,若是不及时缓解,怕是会越来越严重。与其干等着明日寻医,不如先试试这个法子,说不定能有些效果。” “而且,”陈平安补充道,“除了药物,还可以用一些简单的法子,帮助李兄降温。比如,用干净的湿布巾,敷在他的额头和腋下,也能起到一些散热的作用。” 众人听了陈平安的建议,都有些意动。 毕竟,陈平安说的这些,听起来都合情合理,也没什么风险。 而且,李世林现在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那……那就试试!” 张明远咬了咬牙,说道。 “死马当活马医了!” 于是,几人分头行动。 张明远的家仆去驿站的药柜里,果然寻到了甘草和薄荷。 金银花虽然没有,但也找到了一些功效类似的蒲公英。 陈家族人则去打了些清水,找来干净的布巾。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草药汤,便煎好了。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汤药给李世林灌了下去。 又按照陈平安的嘱咐,用湿布巾给他进行物理降温。 折腾了约莫半个时辰。 奇迹般地,李世林的咳嗽,似乎减轻了一些。 呼吸也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伸手摸了摸李世林的额头。 “咦?好像……好像没那么烫了!” 那人惊喜地叫道。 众人闻言,都围了上来,纷纷伸手去探李世林的额温。 果然,高烧似乎真的退了一些。 虽然李世林依旧有些迷糊,但精神状态,明显比之前好转了不少。 “这……这土方子,还真管用啊!” 张明远看着床上的李世林,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陈兄,你这记性可真好!连这种偏僻的土方子都能记住!” “是啊,平安,没想到你还懂这些。” 陈平安只是淡淡一笑:“不过是凑巧罢了。主要还是李兄吉人天相,福大命大。” 虽然李世林的病情有所缓解,但众人也不敢大意。 当晚,几人轮流守在李世林床前,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 到了次日清晨,李世林终于悠悠转醒。 虽然身体依旧有些虚弱,但高烧已经退去,咳嗽也基本止住了。 精神状态,更是比昨晚好了不知多少倍。 “我……我这是怎么了?” 李世林看着围在床边的众人,有些迷茫地问道。 张明远连忙将昨晚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着重强调了陈平安如何“博闻强记”,如何用“家传土方”救了李世林一命。 李世林听完,挣扎着想要起身,向陈平安道谢。 “陈兄,大恩不言谢!若非你出手相助,愚兄此番,怕是……” 陈平安连忙扶住李世林,说道:“李兄言重了。同窗一场,相互扶持,乃是应有之义。你且好生歇息,养足精神,咱们还要一同参加府试呢。” 经过此事,同行众人对陈平安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都觉得这位年轻的童生,不仅学识渊博,而且热心肠,乐于助人。 只是,谁也没有将此事往“陈平安懂医术”这方面去深想。 毕竟,在这个时代,医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岂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够轻易掌握的。 众人只当是陈平安运气好,恰好知道一个管用的土方子罢了。 而陈平安,也乐得如此。 悄无声息地化解了一场危机,既帮助了同伴,又没有暴露自己的秘密。 这种感觉,倒也不错。 第128章 南淮繁华初入眼 又经过了数日的跋涉,车队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南淮府城。 远远望去,一座巍峨的城池,横亘在平原之上。 城墙高耸,绵延数里,青灰色的砖石在阳光下泛着古朴的光泽。 宽阔的护城河,如同一条玉带,环绕着城池。 河面上,不时有小船摇橹而过,荡起层层涟漪。 “乖乖,这……这就是南淮府城吗?” 张明远掀开车帘,探出头去,望着眼前雄伟的城池,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果然比咱们清溪县城,气派了不知多少倍!” 李世林也难掩激动之色,眼神中充满了对这座江南大城的向往。 陈平安同样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虽然前世也曾见过不少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大都市。 但此刻,这座古老而雄伟的城池,却带给少年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那是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一种属于古代都城特有的威严与活力。 驴车缓缓驶过吊桥,穿过厚重的城门洞。 一股喧嚣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城内街道宽阔平整,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往来的车马行人,磨砺得光滑锃亮。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鳞次栉比。 酒楼、茶馆、绸缎庄、南北货栈、当铺、钱庄……应有尽有。 各色招牌幌子,迎风招展,令人眼花缭乱。 街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有衣着华丽的富商巨贾,有行色匆匆的贩夫走卒,有背着书箱的赶考学子,也有牵着孩童的寻常百姓。 各种叫卖声、吆喝声、说笑声、车马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独属于繁华都市的交响乐。 “啧啧,这南淮府城,果然名不虚传啊!” 张明远看得眼花缭乱,嘴里不停地发出赞叹。 “若是有朝一日,能在此地为官,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李世林也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陈平安默默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将这繁华景象尽收眼底。 心中却在暗暗思忖:这南淮府城,不仅是东南重镇,更是科举的必争之地。 不知有多少才子俊杰,汇聚于此,只为那金榜题名的一刻。 想要在这卧虎藏龙之地脱颖而出,绝非易事。 当务之急,是先寻个落脚之处。 然而,寻找客栈的过程,却远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 由于府试在即,各地前来应考的学子,早已将城中好一些的客栈,预订一空。 剩下的,要么是位置偏僻,要么是条件简陋,要么就是价格高得离谱。 一行人赶着车马,在城中转悠了大半个时辰,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住处。 “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露宿街头?” 张明远有些焦躁地说道。 “早知如此,就该提前托人预订客栈了。” 李世林也有些后悔。 陈平安倒是相对镇定。 少年记得,墨韵斋的柳掌柜,似乎在南淮府城也有一些生意往来。 或许,可以去碰碰运气。 “诸位莫急,在下与城中墨韵斋的柳掌柜,有过几面之缘。不如,咱们先去墨韵斋问问,说不定柳掌柜能帮上些忙。” 陈平安提议道。 “墨韵斋?可是那家专门刊印话本小说的书坊?” 张明远问道。 “正是。” 陈平安点了点头。 “柳掌柜为人热忱,或许能为咱们指点一二。” 众人闻言,也觉得这是个办法,便一同前往墨韵斋。 墨韵斋在南淮府城的分号,位于一条颇为热闹的街道上。 门面虽然不算太大,但装潢雅致,进出的客人也不少。 陈平安上前,向伙计道明来意。 那伙计听说是清溪县来的陈平安,又见少年器宇不凡,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一位身着锦袍、面容精明的中年男子,快步从内堂走了出来。 正是墨韵斋在南淮府城的分号掌柜,姓钱,与柳掌柜是同族兄弟。 “哎呀,可是陈解元当面?失敬失敬!” 钱掌柜一见陈平安,便满脸堆笑地拱手行礼。 显然,柳掌柜早已将陈平安的事情,告知了这位堂弟。 “钱掌柜客气了,晚生陈平安,见过钱掌柜。” 陈平安也连忙还礼。 一番寒暄之后,陈平安将来意说明。 钱掌柜听了,拍着胸脯说道:“陈解元放心,住宿的事情,包在区区身上!” “实不相瞒,小号在城南,正好有一处闲置的小院,虽然不大,但还算清净雅致。平日里是用来招待一些往来的文人墨客的。这几日正好空着,几位若是不嫌弃,便可暂且住下。” “如此,便多谢钱掌柜了!” 陈平安心中一喜,连忙道谢。 张明远和李世林,也纷纷向钱掌柜致谢。 有钱掌柜出面,住宿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那处小院,位于一条僻静的小巷之中。 虽然不如那些临街的大客栈热闹,但也胜在清幽,适合读书人静心备考。 院子不大,却也五脏俱全。 有几间干净整洁的客房,一个小小的庭院,还有一口水井。 众人安顿下来后,天色已近黄昏。 护送陈平安的那两位族人,与钱掌柜告辞后,便自行去寻相熟的同乡落脚了。 张明远则迫不及待地拉着李世林,要去逛逛这南淮府城的夜市。 陈平安婉拒了他们的邀请。 对少年而言,当务之急,并非游玩。 而是尽快熟悉周围的环境,尤其是府城贡院的位置,以及周边的道路和店铺情况。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晚饭后,陈平安独自一人,走出了小院。 借着依稀的月光和街边店铺透出的灯火,少年开始在附近的大街小巷中穿梭。 一边走,一边默默地记忆着道路的走向,以及一些重要的地标建筑。 南淮府城的夜晚,依旧热闹非凡。 许多店铺都亮着灯笼,继续营业。 街上行人往来不绝,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以及脂粉的香气。 与白日的喧嚣相比,夜晚的府城,多了几分迷离与妩媚。 陈平安无心欣赏这些。 少年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几日后的那场府试之上。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宽阔的街道。 街道尽头,矗立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群。 飞檐斗拱,红墙绿瓦,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那便是南淮府的贡院,无数读书人梦想开始或破灭的地方。 陈平安站在贡院门前,久久凝视。 府试,便是在这里举行。 一场更为激烈的龙争虎斗,即将拉开序幕。 第129章 客舍异乡闻乡音 接下来的几日,陈平安除了温习功课,便是熟悉南淮府城的情况。 钱掌柜安排的这处小院,虽然清净,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客栈。 为了更多地了解一些关于府试的信息,陈平安偶尔也会去附近几家规模较大的客栈走动一番。 这些客栈,此刻早已被来自南淮府下辖各县的考生们挤得满满当当。 客栈的大堂里,茶馆的角落处,随处可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读书人。 南腔北调,口音各异。 谈论的话题,也五花八门。 有抱怨路途辛苦、水土不服的。 有交流备考心得、押题预测的。 也有打探考官喜好、议论本府知名才子的。 “听说了吗?这次府试的主考官,据说是新上任的刘学政。” “刘学政?可是那位以铁面无私、赏识真才实学着称的刘大人?” “正是!这位刘大人,最是厌恶那些华而不实的浮夸文风,也最恨那些投机取巧之辈。” “如此说来,我等这些寒门学子,倒是有机会了!” “话虽如此,但刘学政的考题,向来以刁钻古怪着称,想要投其所好,也非易事啊。” “是啊,是啊。还有那府学里的几位高材生,据说个个都是才华横溢,此次府试,怕是又要被包揽前几名了。” “号称‘南淮第一才子’的徐子陵,文名早已传遍南淮,被无数人看好能在此次府试中一举夺魁,此次府试,更是志在必得!”!” 诸如此类的议论,陈平安听了不少。 虽然有些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但也让少年对此次府试的难度和竞争的激烈程度,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这日午后,陈平安照例来到一家名为“悦来客栈”的茶馆。 寻了个临窗的僻静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清茶,慢慢品着,耳朵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邻桌传来一阵熟悉的口音。 那口音,带着一丝清溪县特有的腔调,在这异乡的茶馆里,显得格外亲切。 陈平安循声望去,只见邻桌坐着三位年轻的学子。 三人都是一身儒衫打扮,面容略带风尘之色,显然也是前来参加府试的考生。 此刻,正一边喝着茶,一边低声交谈着。 “唉,这南淮府城,就是比咱们清溪县繁华得多。只是这客栈的价钱,也忒贵了些。” 其中一位身材微胖的学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抱怨道。 “可不是嘛。” 另一位面容清瘦的学子接口道。 “我等这些穷苦出身的,若不是咬牙凑了些盘缠,怕是连这府城的门都进不来。” “两位兄台也莫要气馁。” 第三位学子看起来家境稍好一些,穿着一身簇新的绸衫,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 “只要我等能在府试中一举得中,日后前途无量,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听到这里,陈平安心中一动。 这几位,想必也是来自清溪县的同乡了。 在这异乡客舍,能遇到几位同乡,也算是一种缘分。 陈平安端起茶杯,起身走了过去。 “几位兄台,请了。” 陈平安拱手行了一礼,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听几位口音,莫非也是来自清溪县的同乡?” 那三位学子闻言,都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向陈平安。 “这位兄台是……” 那身材微胖的学子问道。 “在下陈平安,清溪县小河村人士,也是前来参加此次府试的。” 陈平安自报家门。 “哦!原来是陈平安陈兄!” 那面容清瘦的学子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还礼。 “久仰大名!陈兄在县试中一鸣惊人,力压群雄,我等可是佩服得很啊!” “兄台过誉了,不过是侥幸罢了。” 陈平安谦逊地说道。 另外两位学子,也纷纷起身与陈平安见礼。 一番攀谈下来,陈平安得知,这三位同乡,分别是清溪县城东的王明、城南的李进,以及那位家境较好的,名叫孙浩然。 都是通过了县试,前来参加府试的童生。 他乡遇故知,自然是倍感亲切。 几人很快便熟络起来,互相交流了一些关于府试的信息,以及各自的备考情况。 王明和李进对陈平安颇为敬佩,言语间也多有请教之意。 陈平安也乐于与他们分享一些自己的心得体会。 唯独那位孙浩然,对陈平安的态度,却显得有些微妙。 孙浩然家境殷实,在清溪县也算小有名气的才子。 之前在县试上,本以为自己能拔得头筹,却不想被名不见经传的陈平安抢了风头,心中自然有些不服气。 此刻见到陈平安本人,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但言语间,却不时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倨傲。 “陈兄小小年纪,便能高中县试案首,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孙浩然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 “只是,这府试可不比县试,汇聚了南淮府各县的英才。想要在这等场合脱颖而出,单凭一点小聪明,怕是远远不够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提点,但语气中那份不以为然,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王明和李进听了,都有些尴尬,连忙想要打圆场。 “孙兄说的是,府试自然是高手如云。不过,陈兄的才学,我等也是亲眼所见的,定能在府试中再创佳绩。” 王明笑着说道。 陈平安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未与孙浩然争辩。 “孙兄教诲的是,晚生定当戒骄戒躁,努力备考。” 少年语气平静,不起丝毫波澜。 孙浩然见陈平安不卑不亢,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陈平安心中,却已将此人默默记下。 这位孙浩然,虽然言语间有些傲气,但观其眉宇间的自信,想来也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或许,会是此次府试中,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 不过,陈平安也并未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 科举之路,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想要成功,便要做好面对各种挑战的准备。 与几位同乡又闲聊片刻,约定了日后若有需要,可以相互照应。 陈平安便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住处。 客舍异乡,能闻几句熟悉的乡音,倒也让连日奔波的疲惫,消减了几分。 只是,这南淮府的风云,才刚刚开始。 第130章 文会之邀暗流藏 距离府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南淮府城内的气氛,也日渐紧张起来。 除了埋头苦读,不少来自各县的考生,也开始活跃于各种场合。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府城内大大小小的“文会”。 这些文会,名义上是供学子们交流学问、切磋才艺的雅集。 实际上,却也是各县才子们互相试探实力、展示才华、甚至拉帮结派、争取声望的舞台。 毕竟,科举之路,除了自身的学识,同年之间的关系,以及在士林中的名声,有时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陈平安对这些文会,本没有太大的兴趣。 少年更习惯于独自钻研,不喜与人争强好胜。 然而,麻烦却主动找上了门来。 这日下午,陈平安正在小院中温习功课。 同住的张明远,兴冲冲地拿着一张制作精美的请柬,走了进来。 “陈兄,陈兄!快看,这是什么!” 张明远将请柬递到陈平安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得意。 “这是……请柬?” 陈平安接过请柬,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错!” 张明远得意洋洋地说道。 “是城中‘兰亭雅集’送来的请柬,邀请我等参加后日在湖心亭举办的文会!” “兰亭雅集?” 陈平安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陈兄有所不知,这兰亭雅集,可是咱们南淮府城最有名的文会之一!” 张明远解释道。 “发起人,都是府学里的高材生,能收到他们的请柬,可是莫大的荣幸!” “据说,每届府试前,兰亭雅集都会举办一次文会,邀请各县的青年才俊参加。能在文会上崭露头角,对日后的科举,可是大有裨益的!” 张明远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哦?这请柬,也送给了陈兄?” 李世林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好奇地问道。 “那是自然!” 张明远扬了扬手中的另一张请柬。 “不仅有我的,还有李兄你的。看来,咱们清溪县的才子,还是有些名气的嘛!” 说着,张明远又看向陈平安,问道:“陈兄,想必你也收到了?毕竟,你可是咱们清溪县的案首,这兰亭雅集,没道理不邀请你啊。” 陈平安微微皱了皱眉。 说实话,少年对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并不感冒。 而且,清溪县“神童”的名声,虽然在家乡传得响亮,但在这卧虎藏龙的南淮府城,又能有多少分量? 这兰亭雅集,为何会特意邀请自己? “说来也怪,我这里,倒是没有收到请柬。” 陈平安摇了摇头。 “啊?怎么会?” 张明远和李世林都有些意外。 “会不会是送请柬的人,弄错了地方?” 李世林猜测道。 就在这时,小院的门被人轻轻叩响。 一位穿着青色短衫的小厮,恭敬地站在门口。 “请问,小河村陈平安陈公子,可是住在此处?” 那小厮开口问道。 “在下便是。” 陈平安应道。 “这是兰亭雅集送来的请柬,请陈公子过目。” 那小厮双手奉上一张与张明远手中一般无二的请柬。 陈平安接过请柬,打开一看,果然是邀请自己参加后日兰亭雅集文会的。 只是,这张请柬的落款,却与张明远和李世林的那张,略有不同。 多了一个小小的私印,印上刻着一个“徐”字。 “有劳了。” 陈平安向那小厮道了声谢。 待小厮走后,张明远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陈兄,你的请柬,可是有什么不同?” 陈平安将请柬递给张明远。 张明远仔细看了看,疑惑道:“这……这落款处的私印,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哪位大人物,特意给陈兄下的请柬?” 李世林也猜测道。 陈平安心中,也有些不解。 这个“徐”字私印,究竟代表着什么? “陈兄,既然收到了请柬,那后日的文会,你可一定要去啊!” 张明远兴奋地说道。 “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说不定,还能结识几位府城的大人物呢!” “是啊,陈兄,如此盛会,不去可惜了。” 李世林也劝道。 陈平安沉吟不语。 去,还是不去? 去,固然有可能如张明远所说,结识一些人脉,甚至扬名立万。 但也可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卷入不必要的纷争。 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自己的“神童”之名,若是传扬开来,未必是好事。 不去,倒也清净自在。 但又可能会被人视为怯懦避战,或是孤高自傲,反而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看来,这兰亭雅集,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陈平安缓缓说道。 “陈兄,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张明远有些不解。 “这等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张兄,李兄,你们先去准备。我有些乏了,想歇息片刻。” 陈平安找了个借口,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少年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张制作精美的请柬,陷入了沉思。 这个兰亭雅集,透着一丝古怪。 邀请者的态度,似乎有些暧昧。 既像是好奇自己的“神童”之名,又可能带着考较,甚至是打压外地才子的意味。 尤其是那个“徐”字私印,更是让陈平安心中多了一丝警惕。 不行,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不能贸然应允。 陈平安决定,先去打探一下这个兰亭雅集的背景。 以及,那位盖了“徐”字私印的人,究竟是谁。 想到这里,陈平安起身,走出了小院。 少年先是去了悦来客栈,找到了前几日认识的那几位清溪同乡。 “王兄,李兄,孙兄,向你们打听个事儿。” 陈平安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知几位,可曾听说过府城这个‘兰亭雅集’?” “兰亭雅集?” 王明闻言,眼睛一亮。 “陈兄也收到请柬了?” “正是。” 陈平安点了点头。 “这兰亭雅集,在府城可是大有名气啊!” 李进抢着说道。 “据说,每次文会,都会邀请不少名士宿儒前来品评。能在文会上得到他们的赏识,对科举可是大有帮助!” “那这个文会的发起人,是什么来头?” 陈平安继续问道。 “这个嘛……” 王明和李进都摇了摇头,表示不太清楚。 倒是那位孙浩然,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些。” “据说,这兰亭雅集,明面上的组织者,是府学里的几位学长。但背后,似乎与府学教习,甚至与府衙里的一些官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哦?竟有此事?” 陈平安心中一凛。 “那,孙兄可知,这兰亭雅集里,可有一位姓徐的,颇有影响力的人物?” 陈平安又问道。 孙浩然想了想,说道:“姓徐的?莫非……莫非是那位‘南淮第一才子’,徐子陵徐公子?” “徐子陵?” 陈平安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似乎在茶馆里,听人提起过。 “没错!” 孙浩然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敬佩。 “这位徐公子,可是咱们南淮府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不仅文采斐然,而且家世显赫,其父乃是本府的通判大人!” “据说,徐公子为人谦和,礼贤下士,在府城士林中,声望极高。这兰亭雅集,虽然不是他直接发起,但若没有他的支持,也断然办不起来。” 听到这里,陈平安心中,大致有了一些猜测。 看来,这张特殊的请柬,多半是出自那位徐子陵的手笔了。 只是,这位素未谋面的“南淮第一才子”,为何会对自己这个来自偏远小县的无名小卒,另眼相看呢? 第131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 弄清楚了兰亭雅集的一些底细,陈平安心中反而更加谨慎。 那位徐子陵徐公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目前还不得而知。 是真心赏识,还是另有所图,都有待观察。 不过,距离文会还有两日,倒也不急于一时做出决定。 眼下,还是先将府试所需的物品准备妥当为要。 这日一早,陈平安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小院,前往府城中几家有名的书铺和杂货店。 南淮府城不愧是东南重镇,街道上人流熙攘,店铺里的货物也琳琅满目。 陈平安仔细挑选了一些上好的狼毫笔、松烟墨、以及质地细腻的宣纸。 又买了一些提神醒脑的香料和几块方便携带的糕点,以备考试之用。 府城的街道,纵横交错,如同蛛网一般。 陈平安一边采买物品,一边也在默默记忆着周围的路径和地标。 这几日下来,少年对府城的主要街道,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就在陈平安从一家杂货铺出来,准备前往下一家书铺时。 一种莫名的、被人窥视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 少年脚步微微一顿,目光不着痕迹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 街道上行人如织,并无任何异常。 是错觉吗? 陈平安继续向前走去,但心中的警惕,却悄然提升了几分。 内功修炼带来的敏锐感知,让少年对周围环境的变化,比常人要敏感得多。 又走过一条街口,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再次出现。 而且,这一次,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 对方的技巧相当高明,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若即若离,让人难以捕捉其具体方位。 陈平安心中一沉。 看来,不是错觉。 自己,确实被人盯上了。 会是谁? 陈老爷贼心不死,派人跟到了府城? 还是府城里某些不怀好意的势力,盯上了自己这个外来的“神童”?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陈平安脸上神色不变,依旧保持着正常的步速,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但脑海中,却在飞速地思考着对策。 直接回头质问,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对方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跟踪,必然有所依仗,打草惊蛇,反而会暴露自己。 必须想办法,先甩掉这个尾巴,再图后计。 陈平安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将附近的地形尽收眼底。 前方不远处,是一条热闹的巷子,里面有不少小摊小贩,人流也更为密集。 有了! 陈平安加快了脚步,不紧不慢地走进了那条巷子。 巷子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陈平安仗着身形灵活,在人群中左穿右插,如游鱼一般。 同时,少年也悄悄运起内息,将五感提升到极致。 仔细分辨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和气息。 果然,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想跟?没那么容易! 少年猛地一矮身,钻进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摊位后面。 然后,趁着人群拥挤,迅速从摊位的另一侧闪身而出,混入了一群正在看杂耍的孩童之中。 紧接着,又接连变换了几个位置。 时而钻进拥挤的人群,时而拐入狭窄的岔道。 几次巧妙的腾挪闪转之后,身后那道跟踪的气息,终于被彻底甩掉了。 陈平安并未就此罢休。 少年不退反进,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刚才那条巷子的另一头。 寻了个隐蔽的角落,藏匿起身形,开始反向观察。 希望能找出那个在暗中跟踪自己的人。 然而,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巷子里人来人往,却并未发现任何形迹可疑之人。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被甩脱,并没有再次出现。 看来,是个老手。 陈平安微微皱了皱眉。 虽然未能看清对方的庐山真面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自己确实被盯上了。 而且,对方的目的,绝非善意。 这让陈平安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本以为来到了远离清溪县的府城,可以暂时摆脱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没想到,危险却如影随形,并未消失。 反而,可能变得更加隐蔽,更加复杂。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看来,这南淮府城,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太平。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 既然已经被盯上了,过度的担忧也无济于事。 当务之急,是提高警惕,做好应对一切突发状况的准备。 少年不再继续闲逛,直接回了钱掌柜安排的那处小院。 回到房间后,陈平安仔细检查了一下门窗,确认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然后,开始在心中默默盘算。 如果对方只是想暗中打探自己的虚实,那倒还好说。 但如果对方不怀好意,想要对自己不利,那又该如何应对? 自己如今虽然修炼了一些粗浅的内功,身手比普通人强上不少。 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若是对方人多势众,硬碰硬肯定会吃亏。 看来,只能依靠智慧和一些出其不意的手段了。 比如,鬼谷先生传授的那些基础医理和毒理知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当然,最好的办法,还是尽量避免与对方发生正面冲突。 毕竟,府试在即,不能因为这些旁枝末节,影响了自己的主要目标。 夜幕降临。 陈平安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眠。 耳边,时刻留意着院内院外的动静。 手中的那支桃木簪,也被少年紧紧握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夜,陈平安睡得并不安稳。 直到天色微明,确认一夜无事,少年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看来,在府试结束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了。 第132章 兰亭雅集赴会难 次日一早,陈平安照常起身温习功课。 被人跟踪之事,少年并未向张明远和李世林提及。 一来,不想让他们平添担忧。 二来,也怕打草惊蛇。 只是,心中那根弦,却悄然绷紧了几分。 “陈兄,今日可有打算?” 早饭时,张明远端着一碗稀粥,凑过来问道。 “明日便是兰亭雅集的文会了,陈兄可想好要不要去了?” 李世林也放下手中的馒头,看向陈平安。 “说实话,愚兄心中,倒是有些忐忑。那等场合,想必都是府城有名的才子,我等这些外县来的,怕是会相形见绌啊。” 陈平安放下筷子,说道:“文会嘛,重在交流。能有机会与各县才俊切磋学问,也是一件好事。” “陈兄的意思是,决定去了?” 张明远眼睛一亮。 “请柬都送来了,若是不去,岂非显得我等失礼?” 陈平安微微一笑。 经过一夜的思索,少年已经有了决定。 那暗中跟踪之人,一日不揪出来,便一日是个隐患。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去那兰亭雅集探探虚实。 说不定,还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而且,那位徐子陵徐公子,对自己另眼相看,究竟是何用意,也需要当面弄清楚。 “哈哈,陈兄所言极是!” 张明远抚掌笑道。 “明日,咱们便一同去那湖心亭,会一会南淮府的各路英才!” “只是……” 李世林面露一丝忧色。 “我听说,这兰亭雅集,虽然名义上是交流学问,但实际上,也常有本地学子,故意刁难外地考生之事发生。” “万一……万一遇到什么麻烦,可如何是好?” “李兄多虑了。” 张明远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我等都是有功名在身的童生,难道还会怕了他们不成?” “再说了,不是还有陈兄在吗?以陈兄的才智,什么样的场面应付不来?” 张明远对陈平安,倒是信心十足。 陈平安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心中却在暗暗盘算,明日的文会,怕是不会那么平静了。 转眼,便到了兰亭雅集举办的日子。 湖心亭位于南淮府城外的一处风景秀丽的湖泊之中。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平日里便是文人墨客雅集的好去处。 今日,更是张灯结彩,布置得焕然一新。 湖面上,画舫穿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岸边,早已停满了各式马车。 前来参加文会的学子们,个个锦衣华服,意气风发。 陈平安、张明远、李世林三人,也雇了一辆驴车,早早地来到了湖边。 “哇,好热闹啊!” 张明远看着眼前盛况,不由得惊叹道。 “看来,今日来的名士才子,定然不少!” 李世林也有些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陈平安则神色平静,目光在人群中不着痕迹地扫视着。 想要从这些衣着光鲜的学子中,找出昨日跟踪自己的人,显然不太可能。 但少年依旧保持着警惕,留意着周围的一切可疑迹象。 三人随着人流,登上了前往湖心亭的渡船。 船上,已坐了不少前来赴会的学子。 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也有一些人,认出了张明远和李世林,主动上前攀谈。 毕竟,同为外县来的考生,在这等场合,也需要抱团取暖。 陈平安则独自一人,站在船头,凭栏远眺。 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只是,这美丽的景致之下,又隐藏着多少暗流涌动呢? 不多时,渡船抵达湖心亭。 亭内早已宾客满座,人声鼎沸。 亭子正中,设有一处高台,上面摆放着香案、笔墨纸砚,显然是供学子们献艺之用。 亭子四周,则摆放着数十张案几,上面堆满了各色瓜果点心,以及香茗美酒。 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衫,面如冠玉,气质儒雅的年轻公子,正站在高台之上,与几位年长的名士谈笑风生。 此人,想必就是那位“南淮第一才子”,徐子陵徐公子了。 “诸位,诸位,请静一静!” 徐子陵见宾客到得差不多了,便走上高台,朗声说道。 “今日,兰亭雅集,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能与诸君一同品茗论道,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一番场面话说完,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今日文会,不设题目,不拘形式。诸君可畅所欲言,赋诗作画,切磋学问。若有佳作,亦可登台献艺,与众人共赏。” 徐子陵继续说道。 “好了,闲话少叙。文会,现在开始!” 随着徐子陵一声令下,亭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有学子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到高台前,挥毫泼墨,赋诗作画。 也有学子成群,聚在一起,品评诗文,探讨经义。 张明远和李世林,也兴致勃勃地加入到了人群之中。 陈平安则寻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独自一人,慢慢品着香茗,观察着亭内众人的言行举止。 少年的目光,不时会落在高台之上的徐子陵身上。 这位徐公子,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大家风范。 待人接物,也显得谦和有礼,丝毫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矜之气。 单从表面上看,倒也无懈可击。 只是,不知为何,陈平安心中,总觉得此人身上,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就在陈平安暗中观察之际。 一位身着锦衣,面带傲色的年轻学子,端着一杯酒,径直走到了陈平安面前。 “这位兄台,瞧着面生得很啊。不知是来自哪个县的?” 那学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平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善。 陈平安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道:“在下陈平安,来自清溪县。” “清溪县?没听说过。” 那学子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一个小小的县城,也能出什么像样的人才?” 此言一出,周围几位正在交谈的学子,都将目光投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神情。 显然,这是本地学子,在故意找茬了。 “这位兄台此言差矣。” 陈平安神色不变,缓缓说道。 “英雄不问出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清溪虽小,未必就不能出人才。” “哦?照你这么说,你就是那清溪县的‘龙’了?” 那学子嗤笑一声,语气更加轻蔑。 “听闻清溪县出了个什么‘神童’,在县试中侥幸得了案首。莫非,就是阁下?” “不敢当。” 陈平安依旧语气平淡。 “侥幸而已。” “哼,我看不是侥幸,是走了狗屎运!” 那学子冷哼一声,咄咄逼人。 “今日这兰亭雅集,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地方!若是没有真才实学,还是趁早滚蛋,免得在此丢人现眼!” 话音未落,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王兄此言差矣。兰亭雅集,本就是广纳贤才之地。陈兄既能收到请柬,自然是有其过人之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徐子陵不知何时,已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正含笑看着这边。 第133章 针锋相对初扬名 徐子陵缓步走来,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 那名出言不逊的锦衣学子,见到徐子陵,脸上的倨傲之色顿时收敛了不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徐公子。” 徐子陵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陈平安,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清溪县的陈平安陈公子了?” “在下陈平安,见过徐公子。” 陈平安也起身还礼,不卑不亢。 “陈兄弟不必多礼。” 徐子陵摆了摆手,笑道。 “久闻陈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才,气度不凡。” “徐公子过誉了。” 陈平安淡淡地说道。 “方才听闻王兄与陈兄似乎有些误会?” 徐子陵目光转向那锦衣学子,语气依旧温和。 那姓王的锦衣学子,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连忙解释道:“徐公子误会了,我……我只是与陈公子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着那姓王的学子。 “兄台这玩笑,开得可不怎么好笑啊。” “在下倒是觉得,兄台与其有闲工夫在此与我这等‘小县城来的阿猫阿狗’开玩笑,不如多花些心思在学问上。” “免得到时候,金榜无名,那才真是贻笑大方了。” 陈平安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字字句句都如同耳光一般,扇在那姓王的学子脸上。 那姓王的学子,顿时涨红了脸,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敢辱我!” “辱你?” 陈平安挑了挑眉。 “兄台方才那番言语,难道就不是在侮辱我清溪县的读书人吗?” “我等虽然出身小县,却也知晓礼义廉耻,不像某些人,仗着几分家世,便目中无人,口出狂言!”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 那姓王的学子怒极反笑。 “既然你如此自信,可敢与我在这文会之上,比试一番?” “比试?” 陈平安故作惊讶地问道。 “不知兄台想比试什么?是比家世背景,还是比谁的嗓门大?” “噗嗤!” 周围围观的学子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姓王的学子,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自然是比试诗词文章!” 姓王的学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就以这湖心亭为题,你我各作一首诗,请在场的诸位名士品评,如何?” “好啊。” 陈平安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不过,光是品评,未免有些无趣。不如,加点彩头如何?” “彩头?” 那姓王的学子微微一愣。 “你想赌什么?” “赌注不大。” 陈平安伸出一根手指。 “若是在下侥幸胜了,便请兄台当着众人的面,向我清溪县的读书人,赔礼道歉。” “若是在下输了,任凭兄台处置。” “好!一言为定!” 那姓王的学子想也不想,便一口答应下来。 在他看来,自己堂堂府城学子,难道还会输给一个来自小县城的泥腿子不成? 徐子陵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并未出言阻止。 反而对着周围的学子们朗声说道:“诸位,今日有幸,能得见王兄与陈解元以诗会友,实乃雅事一桩。” “不如,我等便做个见证,也请在场的几位名宿前辈,做个评判,如何?” “徐公子说的是!” “我等愿为见证!” 周围的学子们纷纷附和,都想看看这场突如其来的比试,究竟会如何收场。 很快,便有下人送来了笔墨纸砚。 那姓王的学子,迫不及待地走到一张案几前,提笔蘸墨,凝神思索起来。 显然,对这场比试,也是志在必得。 陈平安则不慌不忙,走到另一张案几前。 少年并未立刻动笔,而是目光望向亭外的湖光山色,似乎在寻找灵感。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那姓王的学子,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有些才思枯竭。 而陈平安,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哼,装模作样!” 那姓王的学子见状,心中冷笑一声。 “我就不信,你真能作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佳作来!”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那姓王的学子,终于长舒一口气,将手中的毛笔放下。 “我作好了!” 王姓学子将写好的诗稿,得意洋洋地呈给徐子陵。 徐子陵接过诗稿,朗声念诵起来。 “湖心亭上客,把酒话桑麻。远眺青山翠,近观碧水霞。文风今尚在,盛世更繁华。我辈当努力,报国振大夏。” 诗作中规中矩,倒也算得上是应景之作。 只是,格律平仄之间,略显生涩,意境也谈不上高远。 徐子陵念完,台下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显然,众人对这首诗的评价,并不算太高。 那姓王的学子,脸上也露出一丝尴尬之色。 “献丑了,献丑了。” 王姓学子嘴上谦虚着,目光却挑衅地看向陈平安。 “不知陈解元的大作,可曾完成?” 陈平安微微一笑,拿起毛笔,饱蘸浓墨,在宣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少年下笔如飞,一气呵成。 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停笔。 “在下也作好了。” 陈平安将诗稿递给徐子陵。 徐子陵接过诗稿,只看了一眼,眼中便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随即,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高声念诵道: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此诗一出,满座皆惊! 亭内顿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徐子陵手中的那张诗稿上,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好诗!好诗啊!” 不知是谁,率先打破了沉默,高声赞叹道。 紧接着,亭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此句一出,尽得湖山之神韵!”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妙!妙啊!将西湖比作美人西施,当真是千古奇想!” “此等佳作,当为今日文会之魁首!” 几位年长的名士,更是激动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纷纷上前,争相传阅那张诗稿。 那姓王的学子,早已面如死灰,呆立当场。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输得如此彻底! 而且,还是输给了自己最看不起的“小县城来的泥腿子”! 徐子陵也是一脸赞叹地看着陈平安,眼中异彩连连。 “陈解元此诗,当真是惊才绝艳,令人叹为观止!” 徐子陵由衷地说道。 “今日,子陵才知,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陈平安只是淡淡一笑,拱手道:“徐公子谬赞了。不过是拾人牙慧,偶得一二佳句罢了。” “陈兄不必过谦。” 徐子陵摆了摆手。 “此等佳作,足以流传千古!今日,我等能有幸亲耳聆听,实乃三生有幸!” 说着,徐子陵目光转向那早已失魂落魄的王姓学子。 “王兄,方才的赌约,你可还记得?” 那王姓学子闻言,脸色更是变得如同猪肝一般。 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陈平安看着那王姓学子,语气平静地说道。 “还请兄台,履行赌约。” 第134章 一诗惊艳压群芳 湖心亭内,此刻静得有些诡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先前还不可一世,此刻却面如土色的王姓学子身上。 “王兄,愿赌服输,这可是读书人的本分。” 徐子陵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压力。 那王姓学子额头上冷汗涔涔,双腿都有些发软。 当着这么多府城名流和各县才子的面,向一个来自小县城的“泥腿子”赔礼道歉,这份屈辱,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若是不履行赌约,自己今日之后,怕是也无法在南淮府的士林中立足了。 “我……我……” 王姓学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兄台是想反悔不成?” 陈平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大丈夫一言九鼎,若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日后还谈何治国平天下?” “就是!输了就认,磨磨蹭蹭,算什么读书人!” “快点道歉!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周围的学子们,也开始纷纷起哄。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先前那些对王姓学子阿谀奉承之人,此刻也恨不得与他划清界限。 那王姓学子在众人的注视和催促下,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心一横,朝着陈平安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陈……陈,方才……方才是区区有眼不识泰山,口出狂言,多有得罪。” 王姓学子声音低若蚊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还请……还请陈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 说完这番话,王姓学子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狼狈不堪地拨开人群,逃也似的离开了湖心亭。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亭内众人,看向陈平安的目光,却已然不同。 先前,或许还有人因为他的出身,而心存轻视。 但此刻,一首惊才绝艳的《饮湖上初晴后雨》,足以让所有人重新审视这位来自清溪县的年轻案首。 “陈兄,好才情!好气度!” 徐子陵率先鼓掌称赞。 “今日若非陈解元,我等怕是也无缘得见如此佳作!” “徐公子过奖了。” 陈平安再次拱手。 “今日之事,也多亏了徐公子主持公道。” “陈兄客气了。” 徐子陵摆了摆手,笑道。 “是王兄自己言语无状,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干。” “来来来,诸位,今日有陈兄珠玉在前,不知哪位兄台,还有佳作,愿意与我等共赏?” 徐子陵巧妙地将话题引开,重新将文会的气氛带动起来。 接下来,又有几位学子上前献艺。 或赋诗,或作画,或抚琴,或高歌。 虽然也不乏一些可圈可点之作,但与陈平安那首《饮湖上初晴后雨》相比,终究是黯然失色。 文会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才渐渐散去。 陈平安与张明远、李世林一同乘船返回岸边。 “陈兄,你今日可真是太给咱们清溪县长脸了!” 张明远依旧沉浸在方才的兴奋之中,眉飞色舞地说道。 “那姓王的小子,平日里在府城仗着自己是本地人,没少欺负咱们这些外县来的考生。今日被陈兄你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真是大快人心!” “是啊,陈兄。” 李世林也由衷地佩服道。 “陈兄那首诗,当真是神来之笔,愚兄听了,至今还回味无穷。” “两位兄台过奖了。” 陈平安笑了笑。 “今日之事,不过是小插曲罢了。我等还是应当将心思,放在几日后的府试之上。” “陈兄说的是。” 李世林点了点头。 “只是,今日陈兄大放异彩,怕是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日后行事,还需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李兄提醒的是。” 陈平安心中也是如此作想。 今日虽然扬了名,但也难免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嫉妒和麻烦。 看来,之前被人跟踪之事,也并非空穴来风。 回到小院,陈平安婉拒了张明远和李世林一同庆祝的提议。 少年独自一人回到房间,仔细回忆着今日文会上发生的一切。 那位徐子陵徐公子,对自己似乎并无恶意,反而处处维护。 只是,此人城府颇深,其真实目的,依旧难以揣测。 还有那个挑衅的王姓学子,虽然今日受了教训,但难保不会怀恨在心,暗中报复。 看来,这南淮府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复杂得多。 夜色渐深。 陈平安盘膝坐在床上,开始进行每日例行的内功吐纳。 今日在文会上,虽然应对自如,但也消耗了不少心神。 需要尽快调整好状态,以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不知过了多久,陈平安缓缓睁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只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窗外,月明星稀。 南淮府城,在夜幕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宁静。 只是,这份宁静之下,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呢? 陈平安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向远方。 府试在即,不容有失。 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自己都必须勇往直前。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声响。 如同夜鸟掠过枝头,又似清风拂过屋檐。 若非陈平安内功精进,五感敏锐,根本难以察觉。 陈平安心中一凛,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又有人来了! 而且,这次来的,似乎不止一人。 并且,对方的气息,比昨日跟踪自己的那人,更加隐晦,也更加危险。 第135章 夜半魅影杀机现 窗外的细微声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陈平安心跳微微加速,但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少年没有立刻做出任何反应,而是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窗棂,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很轻,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 而且,不止一个。 至少有三到四人,正从不同的方向,悄无声息地向着这座小院包抄过来。 对方的目标,不言而喻。 “终于还是来了吗?” 陈平安心中冷笑一声。 看来,今日在文会上的表现,还是引起了某些人的忌惮。 又或者,是那个王姓学子,贼心不死,找来了帮手报复?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今夜,怕是都难以善了了。 陈平安迅速扫视了一眼房间内的陈设。 一张床,一张书桌,几把椅子,一个衣柜。 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抵挡的趁手物件。 不过,少年也并未打算坐以待毙。 鬼谷先生传授的粗浅武功,虽然算不上高明,但配合着日益精进的内息,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更何况,还有一些其他的“小手段”,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从床上拿起那支桃木簪,紧紧握在手中。 然后,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打开瓶塞,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藏于指间。 这是少年根据鬼谷先生传授的医理和毒理知识,自己配置的一些“小玩意儿”。 虽然算不上什么剧毒之物,但若是出其不意地使用,也能让人吃些苦头。 做完这一切,陈平安走到房门后,侧耳倾听。 院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有人在轻轻拨动院门的门栓。 “吱呀——”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响起。 院门,开了。 紧接着,几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小院。 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陈平安可以隐约看到,那些黑影都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闪烁着寒光的眼睛。 手中,似乎还握着明晃晃的利刃。 来者不善! 而且,看这架势,绝非寻常的地痞流氓。 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陈平安心中一凛。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的狠辣程度。 “张兄!李兄!” 陈平安突然高声喊道。 同时,用力一脚踹向房门。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夜的沉寂。 “有贼!抓贼啊!” 陈平安一边喊着,一边迅速向后退去,与房门拉开了一段距离。 少年的目的很明确。 就是要惊动院子里的其他人,将事情闹大。 只要张明远和李翰林,以及住在附近的钱掌柜等人被惊醒,这些黑衣人,便不敢再肆无忌惮了。 果然,陈平安的喊声刚落。 隔壁房间便传来了张明远和李翰林惊慌失措的声音。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陈兄!陈兄!你没事?” 院子外面,似乎也传来了一些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显然,是住在附近的居民,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 那些潜入小院的黑衣人,显然也没想到陈平安的反应会如此迅速果决。 微微一愣之后,为首的一名黑衣人,低喝一声:“速战速决!别让他跑了!” 话音未落,几名黑衣人便如饿狼扑食一般,朝着陈平安的房间猛扑过来。 “砰!砰!砰!” 几声闷响,房门被黑衣人粗暴地撞开。 借着冲进来的月光,陈平安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手中握着的,是明晃晃的短刀。 刀刃上,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小子,拿命来!” 为首那名黑衣人,狞笑一声,挥刀便向陈平安当头劈下。 刀势凌厉,带着一股劲风,显然是练家子。 陈平安心中一紧,脚下步伐一错,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对方的攻击。 同时,手中的桃木簪,也毫不犹豫地朝着对方的手腕刺去。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陈平安竟然还敢反抗,而且身手还如此敏捷。 微微一惊之下,连忙手腕一翻,避开了陈平安的攻击。 另外几名黑衣人,也趁机从两侧包抄过来,手中的短刀,化作一道道寒光,将陈平安周身上下,尽数笼罩。 一时间,小小的房间内,刀光剑影,险象环生。 陈平安虽然仗着内功带来的敏锐感知和灵活的身手,勉强能与对方周旋。 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而且对方都是手持利刃的亡命之徒。 时间一长,少年便渐渐落入了下风。 手臂上,腿上,都已经被划出了几道血口,鲜血染红了衣衫。 “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 为首那名黑衣人,一边挥刀猛攻,一边冷笑着说道。 “只可惜,今日你遇到了我们,注定要死在这里!” “是吗?” 陈平安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说话间,陈平安瞅准一个空当,不退反进,猛地向那为首的黑衣人怀里撞去。 同时,藏于指间的黑色药丸,也悄无声息地弹向了对方的面门。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陈平安会使出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心中一惊,连忙向后退去。 但还是吸入了一些药丸散发出的粉末。 顿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手中的短刀,也险些握不住。 “不好!这小子下毒!” 那黑衣人惊呼一声,连忙屏住呼吸。 另外几名黑衣人闻言,也纷纷向后退去,不敢再轻易靠近。 趁此机会,陈平安一个懒驴打滚,从包围圈中脱身而出,直接朝着窗户撞去。 “哗啦!” 一声脆响,窗户被撞得粉碎。 陈平安从窗口一跃而出,落在了院子里。 “想跑?没那么容易!” 那为首的黑衣人,虽然中了招,但并未完全失去战斗力。 怒吼一声,也从窗口追了出来。 另外几名黑衣人,也紧随其后。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了张明远和李翰林的呼喊声。 “陈兄!陈兄!你怎么样了?” “快来人啊!抓刺客啊!” 紧接着,便是钱掌柜带着几名家丁,手持棍棒,冲进了小院。 那些黑衣人见状,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再纠缠下去,对自己不利。 为首那名黑衣人,恶狠狠地瞪了陈平安一眼,低喝一声:“撤!” 几名黑衣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出,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陈平安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一阵脱力,险些瘫倒在地。 “陈兄!你没事?” 张明远和李翰林连忙上前扶住陈平安,脸上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我……我没事。” 陈平安喘着粗气,摆了摆手。 “多谢钱掌柜及时赶到。” “陈公子客气了。” 钱掌柜看着院内一片狼藉,以及陈平安身上的血迹,也是心有余悸。 “没想到,这些贼人,竟然如此猖狂!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府城行凶!” “此事,必须要报官!” “钱掌柜,此事暂且不必声张。” 陈平安却摇了摇头。 “这些贼人,来历不明,若是报了官,反而可能会打草惊蛇,引来更大的麻烦。” “而且,我等还要参加府试,不宜节外生枝。” “那……那陈公子的意思是?” 钱掌柜有些不解。 “此事,我会自己处理。” 陈平安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这些贼人,既然敢对我动手,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第136章 线索初现疑窦生 夜色深沉,小院内却灯火通明。 钱掌柜指挥着家丁,将院内被打斗弄乱的桌椅物件收拾妥当。 又请来一位相熟的郎中,为陈平安处理身上的伤口。 幸好,那些黑衣人用的都是短刀,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都不算太深,没有伤及筋骨。 上了些金疮药,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倒也无甚大碍。 “陈兄,你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张明远看着陈平安手臂上缠着的绷带,依旧心有余悸。 “那些黑衣人,是什么来头?为何要对你下此毒手?” 李世林也面色凝重地问道:“陈兄可是与人结了什么仇怨?” 陈平安摇了摇头,沉吟道:“在下初到府城,与人无冤无仇。若说仇怨,也只有清溪县的陈老爷,与我家有些过节。” “陈老爷?” 张明远和李世林都有些惊讶。 “难道是他派人追到了府城,想要对陈兄不利?”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陈平安点了点头。 “不过,那些黑衣人,身手矫健,行动利落,不像是寻常的地痞流氓。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杀手?!” 张明远和李世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兄,此事非同小可!我看,还是报官!” 李世林急切地说道。 “万一那些杀手再来,我等手无寸铁,如何是好?” “李兄莫急。” 陈平安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此事,我自有计较。” 少年目光转向钱掌柜,问道:“钱掌柜,方才那些黑衣人逃走之时,可曾看清他们的去向?” 钱掌柜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当时天色昏暗,看得不太真切。不过,我记得他们是朝着城南的方向逃窜的。” “城南?” 陈平安心中一动。 “钱掌柜可知,城南一带,可有什么特别的去处?或者说,是什么人家的地盘?” 钱掌柜想了想,说道:“城南一带,大多是些寻常百姓的住处。若说特别的去处,倒也有一两家大户人家,在那里置办了别院。” “其中,有一家,似乎是……是府衙通判徐大人的别院。” “徐通判?” 陈平安眼神微凝。 那位兰亭雅集的主持者,徐子陵徐公子,其父不正是府衙的通判吗? 难道,此事与徐家有关? 可是,徐子陵在文会上,对自己明明表现得颇为友善,甚至还出言维护。 为何会暗中派人下此毒手?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巧合? “陈公子,你可是怀疑,此事与徐家有关?” 钱掌柜见陈平安神色有异,试探着问道。 “在下不敢妄加猜测。” 陈平安摇了摇头。 “只是,此事疑点颇多,还需仔细查证。” “陈兄,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张明远担忧地说道。 “若是真与徐家有关,那徐家在府城的势力,可是非同小可。我等这些外来学子,如何能与之抗衡?” “是啊,陈兄。” 李世林也劝道。 “不如,我等明日便搬离此地,寻个更安全的地方住下。府试在即,还是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两位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陈平安拱了拱手。 “不过,在下以为,躲避并非上策。若是今日退缩了,日后只会更加被动。” “而且,那些贼人,既然敢对我动手,必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即便我等搬离此地,也难保他们不会再次找上门来。” “那……那依陈兄之见,当如何是好?” 张明远问道。 “为今之计,只有主动出击,查明真相。” 陈平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只有将幕后黑手揪出来,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可是……可是我等人生地不熟,如何去查?” 李世林面露难色。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陈平安沉吟道。 “钱掌柜,还要劳烦你一件事。” “陈解元请讲。” “还请钱掌柜,明日派人去城南一带,暗中打探一下。看看昨夜,可有什么异常的动静。或者,能否查到一些关于那些黑衣人的线索。”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 钱掌柜一口答应下来。 “陈公子放心,此事包在区区身上。” “多谢钱掌柜。” 陈平安再次道谢。 一夜惊魂,众人也都疲惫不堪。 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第二日,天色微明。 陈平安便早早起身,在院中活动筋骨。 昨夜的打斗,虽然受了些皮外伤,但也让少年对自己的实力,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内功的修炼,确实让自己的反应速度和力量,都有了显着的提升。 只是,实战经验,还是有所欠缺。 若是能将鬼谷先生传授的那些武功招式,再多加练习,想必会更有把握。 早饭后,钱掌柜便派出了几名精明强干的家丁,前往城南打探消息。 陈平安则留在小院,与张明远、李世林一同温习功课。 虽然昨夜遭遇了刺杀,但府试在即,学业也不能荒废。 三人心中,都憋着一股劲。 想要在府试中,考出个好成绩,也好扬眉吐气一番。 到了傍晚时分。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家丁,终于回来了。 “启禀掌柜,启禀陈解元。” 为首的一名家丁,向钱掌柜和陈平安禀报道。 “小的们今日在城南一带,仔细打探了一番。昨夜,城南确实有些不太平。” “哦?快说来听听!” 钱掌柜急切地问道。 “据城南的一些更夫和巡夜的差役说,昨夜三更时分,曾看到几名形迹可疑的黑衣人,在徐府别院附近出没。” 那家丁继续说道。 “而且,今日一早,还有人发现,徐府别院的后墙上,似乎有攀爬过的痕迹。” “徐府别院?” 陈平安心中一动。 “可知那些黑衣人,后来去了何处?” “这个……小的们就打探不到了。” 那家丁摇了摇头。 “那些黑衣人,行踪诡秘,如同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不过,”那家丁又补充道,“小的们在徐府别院附近的一条暗巷里,发现了一些血迹。” “血迹?” 陈平安眼神一凝。 “是新鲜的血迹吗?” “是的,看样子,应该是昨夜留下的。” 那家丁肯定地说道。 “而且,小的们还在血迹旁边,捡到了这个东西。” 说着,那家丁从怀里取出一块小小的布片,递给陈平安。 那是一块黑色的布片,质地粗糙,似乎是从什么衣物上撕下来的。 布片上,还沾染着一些暗红色的血迹。 陈平安接过布片,仔细端详。 这布料,与昨夜那些黑衣人所穿的夜行衣,质地颇为相似。 难道,昨夜那些黑衣人中,有人受伤了? 而且,还与徐府别院有关? 看来,此事,十有八九,与那位徐公子,脱不了干系了。 只是,徐子陵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在文会上的表现,引起了他的忌惮? 还是说,这背后,另有隐情? 第137章 暗访徐府探虚实 夜色再次笼罩南淮府城。 陈平安的房间内,灯火摇曳。 少年手中把玩着那块从暗巷中捡回来的黑色布片,眉头紧锁。 “陈兄,你真的打算夜探徐府别院?” 张明远和李世林站在一旁,脸上都带着担忧之色。 “此事非同小可!那徐家在府城的势力,盘根错节。万一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世林急切地劝道。 “是啊,陈兄。” 张明远也附和道。 “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府试在即,莫要再冒险了。” 陈平安放下手中的布片,抬起头,看着两位同伴。 “两位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少年语气平静地说道。 “只是,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心难安。” “那些黑衣人,既然敢对我下此毒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探一探他们的虚实。” “可是……” 张明远还想再劝。 陈平安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两位兄台不必担心,在下自有分寸,不会鲁莽行事。” “今夜,我只是去那徐府别院附近,暗中观察一番,看看能否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若有危险,我会立刻退回,绝不恋战。” 见陈平安主意已定,张明远和李世林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让少年务必小心。 “陈兄,万事小心!” “若有不对,切莫逞强!” “多谢两位兄台挂怀。” 陈平安拱了拱手。 “时辰不早了,两位兄台早些歇息。明日还要温习功课呢。” 送走了张明远和李世林,陈平安换上了一身深色的夜行衣。 又将一些防身的“小玩意儿”,仔细藏好。 确认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少年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融入了夜色之中。 凭借着白日里对府城街道的记忆,以及提升后的夜视能力。 陈平安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城南徐府别院附近。 这座别院,占地颇广,四周是高高的院墙。 院内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一些丝竹管弦之声,以及男女嬉笑之声。 看来,这位徐公子,今夜心情不错,正在院中宴饮作乐。 陈平安寻了个僻静的角落,藏匿起身形,开始仔细观察别院内外的情况。 别院门口,有几名家丁模样的汉子,手持棍棒,来回巡逻。 院墙之上,似乎也布置了一些暗哨。 防卫倒也算得上森严。 只是,这些寻常的防卫,对如今的陈平安而言,却并非无法逾越。 少年屏息凝神,将内息运至双耳,仔细倾听着院内的动静。 除了那些宴饮作乐的喧嚣之声,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声响。 比如,后院某个房间里,传来的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以及,一些细微的、金属碰撞的声响。 陈平安心中一动。 难道,昨夜那些受伤的黑衣人,就藏匿在后院之中? 想到这里,陈平安决定冒险一试。 少年身形一晃,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别院的后墙。 后墙相对偏僻,巡逻的家丁也少一些。 陈平安寻了个视野的死角,脚尖在墙壁上轻轻一点,身体便如猿猴一般,轻巧地翻上了墙头。 墙头上,果然有暗哨。 只是,那暗哨此刻正靠在墙垛上,打着瞌睡,丝毫没有察觉到陈平安的到来。 陈平安没有惊动那暗哨,而是小心翼翼地伏在墙头,向院内望去。 后院之中,有几间厢房,其中一间,亮着微弱的灯光。 那压抑的咳嗽声,正是从那间厢房里传出来的。 陈平安心中一定。 看来,目标就在那里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身形一纵,如同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墙头跃下,落在了后院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陈平安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向那间亮灯的厢房摸去。 越是靠近,那咳嗽声便越是清晰。 而且,除了咳嗽声,似乎还能听到一些低低的交谈声。 “头儿,你这伤……要不要紧?”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问道。 “咳咳……死不了。” 另一个声音回答道,正是昨夜那为首的黑衣人的声音。 “只是,没想到那小子,竟然还有两下子,倒是我等大意了。” “是啊,谁能想到,一个毛头小子,竟然如此难缠。” 沙哑声音附和道。 “还害得咱们折损了两个兄弟。” “哼,这笔账,迟早要跟他算清楚!” 为首那黑衣人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怨毒。 “只是,公子那边,如何交代?” 沙哑声音又问道。 “公子说了,此事暂且搁置。眼下,还是以府试为重,莫要再节外生枝。” 为首那黑衣人说道。 “待府试之后,再寻机会,做了那小子也不迟!” 听到这里,陈平安心中,已然明了。 果然是徐子陵在背后搞鬼! 只是,这位徐公子,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 难道,仅仅是因为嫉妒自己的才华? 还是说,这背后,另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陈平安正思索间,厢房内又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似乎是有人在换药。 紧接着,便听到那为首的黑衣人,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呼。 “头儿,你忍着点。这伤口,若是再不处理,怕是要发炎了。” 沙哑声音说道。 陈平安心中一动。 看来,昨夜自己的那些“小玩意儿”,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只是,不知那为首的黑衣人,究竟伤在何处? 若是能趁此机会,再给他添些麻烦,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想到这里,陈平安从怀里,又取出了那个小瓷瓶。 悄无声息地走到厢房的窗下,将窗纸捅破一个小洞,仔细向内望去。 只见房间内,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为首那名黑衣人,正赤裸着上身,背对着窗户。 另一名黑衣人,则拿着一块沾着药膏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在他背上涂抹着。 借着灯光,陈平安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为首黑衣人的背上,有好几处红肿溃烂的伤口。 显然,是中了自己那些药丸的毒。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悄悄打开瓷瓶的瓶塞,将瓶口对准窗洞,轻轻一吹。 一股无色无味的药粉,便顺着气流,飘入了房间之内。 做完这一切,陈平安迅速后退,隐匿起身形。 不多时,房间内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以及几声惊慌失措的叫喊。 “不好!有毒!” “快!快屏住呼吸!” 紧接着,便是桌椅翻倒,器物破碎的声响。 显然,房间内的两人,已经乱作一团。 陈平安没有恋战,趁着院内大乱之际,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翻墙而出,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今夜虽然未能探得徐子陵的真实目的。 但也确认了,昨夜的刺杀,确实与他有关。 而且,还顺手给那些黑衣人,添了些“小麻烦”。 也算是小有收获了。 只是,这位徐公子,城府如此之深,手段又如此狠辣。 日后,怕是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了。 第138章 巧计脱身待时机 窗外夜色如墨,屋内灯火昏黄。 陈平安屏息凝神,仔细分辨着院外的动静。 脚步声比之前更加轻微,也更加杂乱,显然来人不止一个,而且刻意放轻了动作。 “看来,对方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陈平安心中暗道。 昨夜的突袭,虽然让对方吃了些小亏,但也暴露了自己的警觉。 今夜,他们必然会更加小心谨慎。 “陈兄,外面……外面好像又有人来了!” 隔壁房间,传来张明远压低了嗓门的惊呼。 显然,他也察觉到了院外的异常。 李世林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怎……怎么办?那些贼人,又来了吗?” “两位兄台莫慌,待在房内,锁好门窗,切勿出来!” 陈平安沉声说道。 “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动静,都不要轻易开门!” “陈兄,那你……” 张明远担忧地问道。 “我自有办法应对。” 陈平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院门处,再次传来极其轻微的“吱呀”声。 显然,对方正在尝试撬开门栓。 陈平安心中冷笑。 同样的招数,还想用第二次? 少年迅速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拔掉塞子,将竹筒口对准房门下的缝隙。 然后,轻轻一吹。 一股无色无味的细微粉末,便顺着气流,悄无声息地飘散到了门外。 这竹筒里的粉末,是陈平安根据鬼谷先生传授的医理,用几种常见的草药研磨而成。 虽然算不上什么剧毒之物,但吸入之后,却能让人喷嚏不止,涕泪横流,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做完这一切,陈平安迅速退到房间的角落,手持桃木簪,凝神戒备。 院门外,几个黑影正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门栓。 突然,一阵难以抑制的搔痒感,从鼻腔深处传来。 “阿嚏!阿嚏!阿嚏!” 接连不断的喷嚏声,如同爆豆一般,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不好!有埋伏!” 为首的黑衣人,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惊呼道。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阿嚏!眼睛……眼睛也睁不开了!阿嚏!” 其他的黑衣人,也纷纷中招,一个个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哪里还有半分杀手的模样。 “撤!快撤!” 为首的黑衣人,强忍着不适,当机立断,下令撤退。 几个黑衣人,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仓皇逃离了小院。 陈平安在房间内,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喷嚏声和咒骂声,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看来,自己这些“小玩意儿”,效果还真不错。 “陈兄!陈兄!你没事?” 隔壁房间,传来张明远和李世林焦急的呼喊声。 “我没事。” 陈平安扬声应道。 “那些贼人,已经被我惊走了。” “真的吗?太好了!” 张明远和李世林都松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钱掌柜也带着几名家丁,闻声赶了过来。 “陈公子,又发生什么事了?” 钱掌柜看着紧闭的院门,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若有若无的辛辣气味,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大事。” 陈平安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容。 “还是昨夜那些贼人,不死心,又来骚扰。不过,已经被我用一些小手段,给打发走了。” “小手段?” 钱掌柜看着陈平安,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这位年轻的陈公子,似乎总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不知陈公子用的是何妙计?” “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江湖伎俩罢了,不值一提。” 陈平安摆了摆手,不愿多说。 “只是,这些贼人,三番两次前来骚扰,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等住在此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陈公子的意思是……” 钱掌柜心中一动。 “在下想,明日便搬离此地,另寻一处更安全的住所。” 陈平安说道。 “毕竟,府试在即,不能再因为这些琐事分心了。” “陈公子所言极是。” 钱掌柜点了点头。 “只是,这府城之中,好的客栈早已爆满。仓促之间,怕是难以寻到合适的住处啊。” “这个无妨。” 陈平安说道。 “在下倒是有个去处,只是不知是否方便。” “哦?陈公子请讲。” “在下想,暂时搬去墨韵斋,叨扰几日,不知钱掌柜意下如何?” 陈平安试探着问道。 墨韵斋是书坊,平日里人来人往,而且柳掌柜在府城也有些势力。 那些贼人,想必不敢轻易在那里动手。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 钱掌柜闻言,立刻满口答应下来。 “陈公子能下榻小号,那是小号的荣幸!我这就派人去安排!” “多谢钱掌柜。” 陈平安拱手道谢。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次日一早,陈平安便与张明远、李世林一同,搬离了那处小院,住进了墨韵斋的后院客房。 墨韵斋的后院,虽然不大,但也清净雅致。 而且,有书坊的伙计和护院日夜看守,安全方面,自然比之前的小院要好上许多。 安顿下来之后,陈平安并未立刻开始闭门苦读。 少年知道,那些黑衣人,以及他们背后的主使者,绝不会就此罢休。 自己虽然暂时脱离了险境,但危机并未解除。 必须想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只是,如何才能将幕后黑手揪出来,却是一个难题。 对方隐藏在暗处,自己又人生地不熟,想要查明真相,谈何容易。 看来,只能暂时隐忍,等待时机了。 只要自己能在府试中取得好成绩,获得功名。 到时候,无论是地位还是话语权,都会有所提升。 那些想要对自己不利的人,也需要掂量掂量了。 想到这里,陈平安心中,渐渐有了一个计划。 接下来的几日,陈平安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墨韵斋的客房内,专心致志地温习功课,为即将到来的府试做最后的准备。 偶尔,也会去书坊的前堂转转,与柳掌柜或钱掌柜聊聊天,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些关于府城士林和官场的消息。 尤其是关于那位徐子陵徐公子的事情,更是陈平安关注的重点。 只是,徐子陵此人,行事滴水不漏,平日里又表现得谦和有礼,在府城士林中声望颇高。 想要从他身上找出破绽,并非易事。 陈平安也不急躁。 第139章 府试开考龙门跃 南淮府的清晨,总是带着一丝江南特有的湿润气息。 几声清脆的鸟鸣,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墨韵斋后院的客房内,陈平安早已起身。 少年穿戴整齐,将早已准备好的考篮仔细检查了一遍。 笔、墨、纸、砚、干粮、水囊、以及方先生特意准备的提神药丸,一样不缺。 今日,便是南淮府府试开考的日子。 这场决定无数读书人命运的龙门之跃,终于到来了。 “陈兄,准备得如何了?” 张明远和李世林也早已收拾停当,来到了陈平安的房门外。 两人脸上,都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与兴奋。 “一切妥当。” 陈平安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脸上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两位兄台,瞧着气色不错,想必也是胸有成竹了。” “哪里哪里。” 张明远摆了摆手,苦笑道。 “昨夜几乎一夜未眠,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今日在考场上出了什么岔子。” “是啊。” 李世林也附和道。 “这府试,可不比县试。听闻此次参加府试的考生,足有数千人之多。想要从中脱颖而出,难如登天啊。” “事在人为。” 陈平安淡淡地说道。 “我等只需尽力而为,至于结果如何,便看天意了。” “陈兄说的是。” 张明远和李世林都点了点头,心中的紧张感,似乎也消减了几分。 三人一同用过早饭,便在钱掌柜的陪同下,乘着马车,前往府城贡院。 一路上,只见街道两旁,早已是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无数身着儒衫的学子,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目标都是同一个方向——府城贡院。 马车在贡院门前停下。 放眼望去,贡院门前早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肃穆的气氛。 贡院门口,站着一排排手持水火棍的衙役,面色严肃,维持着秩序。 考生们按照各自的籍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待着入场查验。 “乖乖,这阵仗,可比县试大多了!” 张明远看着眼前壮观的景象,不由得咂了咂舌。 “也不知,今日这数千考生之中,能有几人,可以鲤鱼跃龙门,金榜题名。” 李世林也感叹道。 陈平安则默不作声,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着。 除了那些神情紧张的考生,少年还注意到了一些其他的身影。 比如,一些衣着华丽、气度不凡的富家公子,身边簇拥着不少随从。 还有一些面色阴沉、眼神闪烁之辈,似乎在暗中观察着什么。 看来,这考场内外,也并非一片净土。 “陈兄,咱们也该去排队了。” 李世林提醒道。 三人找到清溪县考生的队伍,排在了后面。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 队伍缓缓向前挪动着。 陈平安闭目养神,将脑海中温习过的经史子集,又默默地过了一遍。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似乎是有人因为插队,与维持秩序的衙役发生了争执。 “吵什么吵!都给老子安分点!” 一名衙役头目,手持铁尺,厉声喝道。 “再敢喧哗者,一律取消考试资格!” 那衙役头目话音刚落,人群顿时安静了不少。 陈平安睁开眼睛,向前方望去。 只见那位衙役头目,身材魁梧,面容凶恶,眼神中透着一股煞气。 显然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锦衣,手持折扇的年轻公子,在一群家仆的簇拥下,径直走到了队伍的前面。 那衙役头目见了那年轻公子,脸上的凶恶之色,顿时收敛了不少,反而露出一丝谄媚的笑容。 “徐公子,您来了。” 那年轻公子,正是兰亭雅集的主持者,徐子陵。 徐子陵微微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一张名帖,递给了那衙役头目。 那衙役头目接过名帖,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更加恭敬了。 “徐公子请,小的这就给您安排。” 说着,便亲自引着徐子陵,以及他身后的几位随从,优先进入了考场。 周围的考生见了,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敢怒不敢言。 毕竟,徐子陵的家世背景,在南淮府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陈平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一声。 看来,这位徐公子,也并非如表面上那般谦和有礼啊。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轮到陈平安等人入场查验了。 查验的过程,颇为严格。 除了核对身份文牒,还要搜检随身携带的物品,防止夹带作弊。 陈平安的考篮,自然也未能幸免。 负责搜检的衙役,将考篮里的东西,一件件都翻了出来,仔细检查。 当看到那支桃木簪时,那衙役微微一愣,拿起来端详了片刻。 “这是何物?” 那衙役问道。 “不过是一支寻常的木簪罢了,用来束发之用。” 陈平安淡淡地回答道。 那衙役也没多想,将木簪扔回考篮,便放行了。 顺利通过查验,陈平安提着考篮,走进了贡院。 贡院之内,别有洞天。 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号舍,如同蜂巢一般,密密麻麻,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每一间号舍,都极为狭窄,仅能容纳一人蜷身而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考生们按照各自的考号,寻找到自己的号舍,将考篮放好,然后静静等待着考试的开始。 陈平安的号舍,位于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 不好也不坏。 少年将考篮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摆放在号舍内那块小小的木板上。 然后,盘膝而坐,闭目调息,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悠扬的钟声,在贡院上空响起。 紧接着,便有考官手持试卷,开始分发。 府试,正式开始了。 陈平安接过试卷,仔细审阅。 今年的府试,共有三场。 第一场,考的便是最能体现考生真实水平的策论。 题目是:“论大夏漕运之利弊,并陈兴利除弊之策。” 这个题目,倒也不算生僻。 漕运,乃是国之命脉,历朝历代,都极为重视。 只是,想要写出新意,写出深度,却也并非易事。 陈平安沉吟片刻,脑海中,那座无形的图书馆,开始飞速运转。 无数关于漕运的史料、文献、以及历代名臣的奏疏,如同潮水般涌现。 第140章 考场百态暗锋藏 狭窄的号舍内,陈平安笔走龙蛇。 关于漕运的利弊,以及兴利除弊的方略,少年早已胸有成竹。 脑海中图书馆的资料,为少年提供了丰富的论据和独特的视角。 再结合自己一路行来,对民生疾苦的观察与思考。 一篇立意高远、论证严谨、且不乏真知灼见的策论,渐渐在笔下成形。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贡院之内,除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便只剩下考生们偶尔发出的、压抑的咳嗽声或叹息声。 有的考生,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却迟迟无法下笔。 有的考生,奋笔疾书,洋洋洒洒,脸上露出一丝得色。 也有的考生,眉头紧锁,反复修改,似乎对自己的文章,总是不甚满意。 更有甚者,因为太过紧张,不慎打翻了墨砚,污了试卷,急得满头大汗,险些当场哭出声来。 考场百态,人生缩影。 陈平安对此,却恍若未闻。 少年全神贯注于笔下的文章,将外界的一切干扰,都隔绝在外。 不知过了多久。 陈平安终于停下了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篇近三千字的策论,一气呵成。 少年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明显的疏漏和错别字之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便是耐心的等待了。 第一场考试,要持续一整天。 直到傍晚时分,才会统一收取试卷。 陈平安从考篮里,取出母亲准备的干粮和水囊,简单地补充了一下体力。 然后,便开始闭目养神,为接下来的两场考试,积蓄精力。 就在陈平安闭目调息之际。 邻近的几个号舍里,却发生了一些小小的骚动。 “这位兄台,行个方便,借点墨水用用。” 一个压低了嗓门的声音,从隔壁的号舍传来。 “我的墨砚,不小心打翻了。” 陈平安微微睁开眼睛,向隔壁望去。 只见一名贼眉鼠眼的考生,正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 “抱歉,在下的墨水,也所剩无多了。” 陈平安淡淡地回了一句,便不再理会。 那考生见状,撇了撇嘴,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喂,那边那位兄台,你的文章写得如何了?可否借小弟参详一二?” 另一个号舍里,传来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 “若是能提点一二,小弟感激不尽,日后定有重谢!” “放肆!” 不远处,传来一声巡场考官的怒喝。 “考场之内,严禁交头接耳,相互传递!再敢喧哗者,以作弊论处!” 那轻浮的声音,顿时销声匿迹。 贡院之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陈平安却微微皱了皱眉。 看来,这考场之中,也并非一团和气。 总有一些人,想要投机取巧,不劳而获。 只是,这些小伎俩,在戒备森严的贡院之内,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傍晚时分,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 第一场考试,终于结束了。 考官们开始挨个号舍,收取试卷。 考生们也纷纷走出号舍,活动着早已僵硬的身体。 有的考生,面带喜色,显然对自己的发挥颇为满意。 有的考生,则垂头丧气,唉声叹气,显然是考砸了。 陈平安将自己的试卷,恭敬地交给考官。 然后,提着考篮,随着人流,向贡院外走去。 刚走出贡院大门,便看到张明远和李世林,早已等候在那里。 “陈兄!你考得如何?” 张明远一见陈平安,便急切地问道。 “还好。” 陈平安淡淡地说道。 “尽力而为了。” “唉,我今日可是惨了。” 张明远垂头丧气地说道。 “那策论题目,看着简单,写起来却发现,处处都是陷阱。我写到一半,便觉得思路枯竭,后面更是胡乱凑数,也不知写了些什么鬼东西。” “我也是。” 李世林也苦着脸说道。 “这漕运之事,平日里接触不多。想要写出新意,实在太难了。” “两位兄台不必过谦。” 陈平安安慰道。 “府试本就不是易事。我等只需平常心对待便可。” “但愿如此。” 张明远和李世林都叹了口气。 三人一同乘着马车,返回墨韵斋。 一路上,张明远和李世林都在不停地讨论着今日的考题,以及各自的发挥。 陈平安则默不作声,心中却在暗暗复盘今日考场上发生的一切。 那些想要投机取巧的考生,那些神情各异的考官,以及……那个在自己邻近号舍,鬼鬼祟祟的贼眉鼠眼的考生。 不知为何,陈平安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暗中酝酿。 回到墨韵斋,钱掌柜早已准备好了丰盛的酒菜,为三人接风洗尘。 “三位公子,今日辛苦了!” 钱掌柜满脸堆笑地说道。 “快请入座,尝尝我这府城有名的‘醉仙楼’的招牌菜!” “多谢钱掌柜盛情。” 陈平安拱手道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明远和李世林都喝了不少酒,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只有陈平安,浅尝辄止,始终保持着清醒。 “陈兄,我看你今日,似乎有些心事重重啊。” 张明远端着酒杯,醉眼朦胧地看着陈平安。 “莫非,是对今日的考试,没有把握?” “非也。” 陈平安摇了摇头。 “在下只是在想,这考场内外,似乎都不太安宁啊。” “哦?陈兄此话何意?” 李世林也放下酒杯,好奇地问道。 “今日在考场上,我注意到,似乎有人在暗中窥视我。” 陈平安缓缓说道。 “而且,并非善意的目光。” “什么?!” 张明远和李世林闻言,都吃了一惊,酒意也醒了大半。 “陈兄,你可看清是何人所为?” 张明远急切地问道。 “天色昏暗,号舍狭窄,看得不太真切。” 陈平安摇了摇头。 “不过,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却不会错。” “难道……难道是那些黑衣人,贼心不死,又想对陈兄不利?” 李世林猜测道,脸上露出一丝惊恐之色。 “这个,倒也不排除。” 陈平安心中,也是如此作想。 只是,那些黑衣人,是如何混进戒备森严的贡院的呢? 又或者,是另有其人? 比如,那位对自己颇有敌意的孙浩然? 还是说,那位城府极深的徐子陵徐公子,又在暗中搞什么鬼? 一时间,陈平安心中,疑云重重。 看来,这府试之路,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凶险得多。 不仅仅要应对考场上的明枪,还要提防考场外的暗箭。 第141章 夜访钱府寻助力 墨韵斋的客房内,灯火摇曳。 陈平安端坐在书桌前,眉头紧锁,反复思量着今日考场上发生的一切。 那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如同芒刺在背,让少年难以安心。 “咚咚咚。” 房门被人轻轻叩响。 “陈兄,是我,张明远。” 门外传来张明远的声音。 陈平安起身打开房门。 只见张明远和李世林,都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忧色。 “陈兄,方才你说,在考场上被人窥视,此事非同小可啊!” 张明远一进门,便急切地说道。 “那些人,会不会在接下来的考试中,对你下什么绊子?” “是啊,陈兄。” 李世林也附和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等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陈平安示意两人坐下,缓缓说道:“两位兄台的担忧,在下明白。” “只是,如今我等身在客舍,人单力薄。对方又隐藏在暗处,想要主动防范,也非易事。” “那……那依陈兄之见,当如何是好?” 张明远问道。 陈平安沉吟片刻,说道:“为今之计,或许,可以寻求一些外力的帮助。” “外力?” 张明远和李世林都有些不解。 “在这南淮府城,我等人生地不熟,又能去哪里寻求帮助呢?” “钱掌柜,或许能帮上一些忙。” 陈平安缓缓说道。 “钱掌柜在府城经营多年,人脉广博,消息也灵通。或许,可以从他那里,打探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陈兄说的是!” 李世林眼睛一亮。 “钱掌柜为人热忱,又与陈兄交好,想必不会袖手旁观。”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钱掌柜!” 张明远说着,便要起身。 “张兄莫急。” 陈平安摆了摆手。 “此事,还是由我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毕竟,那些人针对的是我。有些事情,也只有我当面说,才更清楚。” “那……好。” 张明远点了点头。 “陈兄万事小心。” “两位兄台早些歇息,养足精神,应对明日的考试。” 陈平安叮嘱了一句,便起身离开了客房。 夜色已深,墨韵斋的前堂早已打烊。 陈平安在一名伙计的引领下,来到了后院钱掌柜的书房。 钱掌柜显然还没睡,书房内灯火通明。 见到陈平安深夜到访,钱掌柜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陈公子,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钱掌柜放下手中的账簿,起身相迎。 “钱掌柜,深夜打扰,还望海涵。” 陈平安拱手行了一礼。 “在下确有一事,想请钱掌柜帮忙。” “陈公子但说无妨。” 钱掌柜摆了摆手,示意陈平安坐下。 “只要区区能办到的,定不推辞。” 陈平安也不客气,将今日在考场上被人窥视,以及自己的一些猜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钱掌柜。 钱掌柜听完,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陈公子的意思是,怀疑有人想在府试之中,对你不利?” “在下不敢妄下定论。” 陈平安说道。 “只是,此事透着蹊跷,不得不防。” “尤其是,在下怀疑,此事可能与那位徐子陵徐公子有关。” “徐公子?” 钱掌柜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徐公子在府城士林中,素有贤名,为人也一向谦和有礼。为何会针对陈公子呢?” “这个,在下也百思不得其解。” 陈平安摇了摇头。 “或许,是徐公子受了某些人的挑唆,又或者,是另有隐情。” “但无论如何,在下都希望能查明真相,也好早做应对。” “所以,在下想请钱掌柜帮忙,打探一下关于徐公子,以及他身边那些人的底细。” “尤其是,看看最近,徐公子可曾与什么可疑之人有过接触。” 钱掌柜沉吟片刻,说道:“陈公子放心,此事包在区区身上。” “徐公子虽然在府城有些势力,但墨韵斋也不是好惹的。” “我这就派人去查,一有消息,立刻告知陈公子。” “多谢钱掌柜!” 陈平安再次拱手道谢。 “只是,此事还请钱掌柜务必小心,莫要打草惊蛇。” “陈公子放心,区区省得。” 钱掌柜点了点头。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陈平安便起身告辞。 回到客房,陈平安心中,依旧有些不宁。 虽然钱掌柜答应帮忙,但能否查到有用的线索,还是未知之数。 而且,距离下一场考试,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若是对方真的要在考场上动手脚,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看来,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府试第二场,如期举行。 这一场,考的是帖经和墨义。 也就是俗称的“填空”和“名词解释”。 主要考察考生对儒家经典的熟悉程度。 对陈平安而言,这种死记硬背的题目,自然是手到擒来。 脑海中的图书馆,早已将那些经典着作,一字不差地储存起来。 少年下笔如飞,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将试卷答完。 接下来的时间,陈平安便开始仔细观察考场内的情况。 这一次,少年特意留意了几个可疑的考生。 其中,便有那个在第一场考试时,向自己借墨水的贼眉鼠眼的考生。 还有几位,则是在兰亭雅集上,与那位王姓学子交好的本地学子。 这些人,今日都显得有些鬼鬼祟祟,不时地向陈平安这边张望。 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意味。 陈平安心中冷笑。 看来,这些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只是,他们究竟想耍什么花招呢? 考试结束,陈平安照例与张明远、李世林一同返回墨韵斋。 刚一进门,便看到钱掌柜行色匆匆地迎了上来。 “陈公子,有消息了!” 钱掌柜将陈平安拉到一旁,压低了嗓门说道。 “哦?快说来听听!” 陈平安心中一动。 “我派去的人打探到,那位徐公子,最近确实与一些来历不明的人,有过接触。” 钱掌柜说道。 “而且,那些人,似乎都是些江湖草莽,并非善类。” “江湖草莽?” 陈平安眉头微蹙。 “可知他们的具体身份?” “这个,暂时还查不到。” 钱掌柜摇了摇头。 “那些人行事极为隐秘,很难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不过,”钱掌柜又补充道,“我的人还打探到另外一个消息。” “据说,那位在兰亭雅集上,被陈公子教训了的王姓学子,与徐公子私交甚笃。” “而且,那王姓学子的家中,似乎也豢养了一些江湖打手。” 听到这里,陈平安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昨夜那些黑衣人,以及今日在考场上那些鬼鬼祟祟的考生,都是受了徐子陵和那王姓学子的指使? 他们的目的,就是想在府试之中,将自己搞垮? 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钱掌柜,多谢你提供的这些线索。” 陈平安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接下来,就看我如何应对了。” 第142章 巧施妙计破奸谋 墨韵斋客房内,油灯如豆。 陈平安坐在书桌前,手中把玩着那支桃木簪,目光深邃,似在思索着什么。 钱掌柜带来的消息,如同拨云见日,让许多原本模糊不清的疑点,渐渐清晰起来。 徐子陵、王姓学子、江湖草莽、考场上的鬼祟之辈…… 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人和事,此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在了一起。 一个针对自己的阴谋,已然浮出水面。 “陈兄,钱掌柜说的那些,你都听到了?” 张明远和李翰林推门而入,脸上都带着担忧之色。 “没想到,那位徐公子,竟然如此阴险!表面上谦和有礼,背地里却使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张明远气愤地说道。 “是啊,陈兄。” 李翰林也附和道。 “明日便是府试最后一场,考的是诗赋。那些人,定然会在考场上,对你发难。我等该如何是好?” 陈平安放下手中的桃木簪,抬起头,看着两位同伴,脸上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容。 “两位兄台不必惊慌,在下已有应对之策。” “哦?陈兄快说来听听!” 张明远和李翰林都来了精神。 “明日考场之上,他们想要动手脚,无非是那么几种手段。” 陈平安伸出手指,逐条分析道。 “其一,是污我卷面,让我无法正常作答。” “其二,是扰我心神,让我思路混乱,难以发挥。” “其三,便是栽赃陷害,诬我作弊,取消我的考试资格。” “这些手段,虽然卑劣,但若是在考场之上突然发难,确实防不胜防啊!” 李翰林忧心忡忡地说道。 “无妨。” 陈平安摆了摆手,语气平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有张良计,我自有过墙梯。” “明日,我等只需如此这般……” 陈平安压低了嗓门,将自己的计划,向张明远和李翰林,详细地说了一遍。 张明远和李翰林听完,脸上都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色。 “陈兄,你这法子……能行吗?” 张明远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万一……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那可就……” “放心。” 陈平安拍了拍张明远的肩膀,笑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要将这些藏在暗处的鼠辈一网打尽,就必须行此险招。” “而且,此事还需要两位兄台鼎力相助。” “陈兄但有所命,我等定当万死不辞!” 张明远和李翰林都拍着胸脯,郑重地说道。 三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直到夜深,才各自回房歇息。 翌日,府试第三场,如期而至。 这一场,考的是诗赋。 也是最能展现考生才华,最容易引起轰动的一场。 陈平安、张明远、李翰林三人,依旧一同来到贡院。 刚一进入考场,陈平安便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气氛,与前两日有所不同。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紧张与敌意。 不少考生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向自己这边瞟来。 其中,便包括了那位贼眉鼠眼的考生,以及几位与王姓学子交好的本地学子。 甚至,连那位兰亭雅集的主持者,徐子陵徐公子,也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平安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陈平安心中冷笑。 看来,鱼儿已经上钩了。 考试开始。 试题很快便发了下来。 是以“秋江暮色”为题,作诗一首。 这个题目,倒也应景。 只是,想要写出新意,却也不易。 陈平安并未立刻动笔。 少年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 果然,邻近几个号舍的考生,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地向自己这边瞟来。 其中,便有那个贼眉鼠眼的考生。 陈平安心中一定。 看来,好戏就要开场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提起毛笔,开始在试卷上,缓缓书写起来。 只是,今日下笔的速度,却比往日慢了不少。 而且,写了没几句,便会停下来,做冥思苦想状。 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叹息。 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难题一般。 邻近号舍的那个贼眉鼠眼的考生,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悄悄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团,用指尖搓了搓,然后,趁着巡场考官不注意,屈指一弹。 那纸团,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陈平安的号舍之内。 陈平安似乎并未察觉,依旧在埋头苦思。 过了片刻,少年才仿佛不经意间,看到了脚边的那个纸团。 微微一愣之后,陈平安迅速将纸团捡起,塞入袖中。 然后,抬头向四周望了望,脸上露出一丝窃喜之色。 这一幕,自然也被暗中观察的几名考生,以及那位贼眉鼠眼的考生,尽收眼底。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又过了一会儿。 陈平安突然站起身来,高声喊道:“启禀考官大人!学生……学生有事禀报!” 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考场。 所有考生,都停下了笔,惊讶地看向陈平安。 巡场考官闻声,也快步走了过来。 “何事喧哗?” 那考官皱着眉头,不悦地问道。 “启禀大人!” 陈平安从袖中,取出那个小小的纸团,高高举起。 “学生方才在号舍之内,捡到此物!疑似……疑似是作弊的夹带!”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平安手中的那个纸团上。 那名先前向陈平安弹射纸团的贼眉鼠眼考生,更是脸色大变,额头上冷汗涔涔。 万万没有想到,陈平安竟然会来这么一出! “哦?竟有此事?” 那巡场考官也是一惊,连忙接过纸团,打开一看。 只见纸团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几句诗文,正是与此次考试题目“秋江暮色”相关的。 “大胆!” 那巡场考官勃然大怒,厉声喝道。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贡院之内,公然作弊!简直是目无王法,斯文扫地!” “来人!将此作弊之人,给本官拿下!” 那贼眉鼠眼的考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这……这不是小的写的!是……是有人栽赃陷害小的啊!” “栽赃陷害?” 那巡场考官冷笑一声。 “这纸团,是从你号舍附近捡到的。不是你写的,难道还会是别人不成?” “把他给本官带下去!严加审问!务必要查出同党!” 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将那早已吓傻的考生,拖了下去。 考场之内,顿时一片混乱。 不少考生,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徐子陵坐在不远处的号舍里,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显然,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而陈平安,则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后怕。 仿佛,自己也是受害者一般。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少年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143章 顺藤摸瓜擒真凶 贡院之内,因为那突如其来的作弊风波,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混乱。 巡场考官厉声呵斥了几句,才勉强将秩序维持下来。 “诸位考生,肃静!” 那考官铁青着脸,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科举乃国之大典,不容丝毫亵渎!若再有人胆敢以身试法,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一番警告之后,考场内的气氛,愈发紧张凝重。 不少考生,都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陈平安的号舍,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动什么歪心思。 陈平安则重新坐回号舍,拿起毛笔,继续作答。 只是,这一次,少年的脸上,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方才那出“贼喊捉贼”的好戏,不过是计划的第一步罢了。 真正的目的,还在后面。 考试继续进行。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突然,坐在陈平安斜对面的一个号舍里,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紧接着,便看到一名考生,面色惨白地从号舍里冲了出来,指着自己的试卷,声音颤抖地喊道:“墨……我的墨!我的试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考生的试卷之上,赫然多了一大片乌黑的墨迹,将原本写好的诗文,尽数覆盖。 显然,是被人恶意泼了墨。 “这……这是怎么回事?” 巡场考官见状,也是一惊,连忙上前查看。 “大人!大人!是……是有人故意害我!” 那名被泼墨的考生,带着哭腔喊道。 “我方才明明将墨砚放得好好的,不知为何,会突然打翻,还……还泼得到处都是!” “胡说!” 旁边一个号舍的考生,立刻反驳道。 “我方才亲眼看见,是你自己不小心,碰倒了墨砚!与旁人何干?” “你……你血口喷人!” 那被泼墨的考生,气得浑身发抖。 “定是你怀恨在心,故意报复!” “我报复你什么?” 那反驳的考生,也毫不示弱。 “你自己学艺不精,考场失利,便想拉人下水不成?” 眼看着两人就要争吵起来。 巡场考官厉声喝道:“都给本官住口!” “此事,本官自会查明!” 说着,那考官仔细查看了一下被泼墨的试卷,以及周围的环境。 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墨迹泼洒的形状,以及力道,确实有些蹊跷。 不像是寻常的失手打翻。 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平安,突然开口说道:“启禀大人,学生方才,似乎看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动静。” “哦?你看到了什么?” 巡场考官将目光投向陈平安。 “学生方才,似乎看到邻近号舍的几位兄台,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陈平安指了指那名反驳的考生,以及他身边的另外几名考生。 “而且,他们的眼神,还不时地向这位被泼墨的兄台这边瞟来,似乎……似乎有些不太友善。” 此言一出,那几名被指认的考生,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你……你休要胡说!” 那名反驳的考生,立刻辩解道。 “我等只是在讨论考题,何曾交头接耳,又何曾对这位兄台不友善了?” “是吗?”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敢问几位兄台,方才在讨论什么考题?可否说与大家听听?” “我……我们……” 那几名考生,顿时语塞。 他们方才,哪里是在讨论考题,分明是在商议如何对付陈平安,以及嫁祸给这位倒霉的考生。 只是没想到,陈平安竟然会反将一军,将矛头指向了他们。 “大人明鉴!” 陈平安转向巡场考官,拱手道。 “学生怀疑,此事,乃是这几位兄台,蓄意所为!” “其目的,便是想扰乱考场秩序,嫁祸于人!” “甚至……甚至可能是想借此机会,将一些与他们有过节的考生,逐出考场!” 陈平安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再联想到方才那起作弊未遂之事。 巡场考官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 “好啊!你们这帮大胆狂徒!” 那考官勃然大怒,指着那几名被指认的考生,厉声喝道。 “竟敢在贡院之内,行此卑劣之事!简直是无法无天!” “来人!将这几个败类,也给本官拿下!严加审问!务必要查出幕后主使!” 那几名考生闻言,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纷纷跪地求饶。 “大人饶命啊!我等……我等也是受人指使啊!” “哦?受何人指使?” 巡场考官追问道。 那几名考生,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 显然,不敢轻易供出幕后之人。 “怎么?还不肯说实话吗?” 巡场考官冷哼一声。 “若是再敢隐瞒,休怪本官对你们用刑了!” 在巡场考官的威逼之下,那几名考生,终于扛不住压力,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以及幕后主使之人,都招供了出来。 原来,这一切,果然是那位王姓学子,以及他背后的徐子陵徐公子,在暗中搞鬼。 他们本想在考场之上,用作弊的手段,将陈平安搞臭,取消他的考试资格。 却没想到,陈平安棋高一着,反将一军,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恼羞成怒之下,他们便又想出了泼墨嫁祸的毒计。 想要将陈平安,以及一些与王姓学子有过节的考生,一同拉下水。 只可惜,他们的阴谋,再次被陈平安识破。 真相大白之后,整个贡院,都为之震动。 主考官刘学政闻讯,更是勃然大怒。 当即下令,将那几名参与此事的考生,以及那位幕后指使的王姓学子,一并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至于那位真正的幕后黑手,徐子陵徐公子。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指证他。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只是,徐家在南淮府城的势力,盘根错节。 刘学政虽然铁面无私,却也不好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轻易动他。 只能暂时将此事压下,日后再做计较。 一场针对陈平安的阴谋,就这样被少年用巧妙的计策,轻松化解。 不仅没有让对方得逞,反而还让那些跳梁小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经此一事,陈平安在南淮府考生中的名声,更是如日中天。 不仅是因为他那惊才绝艳的诗才,更是因为他那临危不乱的智慧和胆识。 当然,也有一些人,对陈平安的手段,颇有微词。 认为他小小年纪,便如此工于心计,城府深沉,日后怕不是什么善类。 对此,陈平安却不以为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奉还! 这便是少年的行事准则。 府试第三场,在这样一场闹剧之中,落下了帷幕。 考生们怀着各不相同的心情,走出了贡院。 陈平安与张明远、李翰林一同,返回墨韵斋。 “陈兄,你今日可真是太厉害了!” 张明远依旧沉浸在方才的兴奋之中,对陈平安佩服得五体投地。 “略施小计,便将那些宵小之辈,玩弄于股掌之间!当真是大快人心!” “是啊,陈兄。” 李翰林也由衷地赞叹道。 “若非陈兄足智多谋,我等今日,怕是也要遭了那些人的毒手了。” “两位兄台过奖了。” 陈平安摆了摆手,神色平静。 “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罢了。” “只是,经此一事,我等与那位徐公子,怕是彻底结下梁子了。” “那又如何?” 张明远不以为然地说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等行得端,坐得正,难道还会怕了他不成?” “话虽如此,但徐家在府城的势力,不容小觑。日后行事,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李翰林提醒道。 陈平安心中,也是如此作想。 这位徐公子,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日后,怕是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了。 第144章 考完暂歇风波起 府试三场,终于尘埃落定。 贡院的大门再次打开,考生们如同潮水般涌出。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考后的疲惫,以及对未来的期盼与忐忑。 “陈兄,总算是考完了。” 张明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几日,可真是把人给折腾得够呛。” 李翰林也连连点头:“是啊,这府试,比县试可难多了。也不知我等,能否榜上有名。” 陈平安看着两位同伴,说道:“吉人自有天相。两位兄台不必太过忧虑,安心等待放榜便是。” “陈兄说的是。” 张明远咧嘴一笑。 “不管结果如何,咱们也算是经历过一场了。走,回墨韵斋,今日定要好好喝上几杯,不醉不归。” “好。” 陈平安应了一声。 三人一同乘着马车,返回墨韵斋。 钱掌柜早已备下酒宴,为三人庆贺。 席间,张明远和李翰林谈笑风生,似乎已经将考试的压力抛诸脑后。 陈平安也难得地放松下来,与两人小酌了几杯。 酒过三巡,钱掌柜端着酒杯,走到陈平安面前,笑着说道:“陈解元,此次府试,感觉如何?” “尽力而为了。” 陈平安放下酒杯,回答道。 “以陈解元的才学,想必定能高中魁首,为我等清溪县,再添光彩。” 钱掌柜恭维道。 “钱掌柜过奖了。” 陈平安摆了摆手。 “南淮府人才济济,卧虎藏龙。在下不过是沧海一粟,岂敢妄言魁首。” “陈解元不必过谦。” 钱掌柜笑道。 “区区可是听说了,陈解元在兰亭雅集上,一诗惊四座,力压群雄。此事,早已在府城士林中传为佳话了。” “不过是些虚名罢了,不足挂齿。” 陈平安神色平静。 “倒是那徐子陵徐公子,以及王家那位公子,怕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钱掌柜,还需多加留意才是。” 钱掌柜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正色道:“陈解元放心,此事区区早已安排妥当。” “墨韵斋虽然只是个书坊,但在府城,也还有几分薄面。徐家和王家,想来也不敢太过放肆。” “而且,我已派人暗中盯着徐府和王府的动静。若有任何风吹草草,定会第一时间告知陈解元。” “如此,便多谢钱掌柜费心了。” 陈平安举起酒杯,向钱掌柜敬了一杯。 宴席散后,陈平安回到自己的客房。 虽然考完了试,但少年心中,却并未完全放松下来。 徐子陵和王家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都可能落下。 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府城,立于不败之地。 接下来的几日,陈平安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墨韵斋内,潜心修炼内功。 那股在丹田内流转的内息,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下,愈发精纯浑厚。 少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耐力、以及五感的敏锐度,都在稳步提升。 偶尔,也会去书坊的前堂,翻阅一些书籍,或是与钱掌柜聊聊天,打探一些府城的消息。 张明远和李翰林,则显得轻松许多。 两人每日结伴出游,遍览南淮府城的名胜古迹,品尝各色美食,倒也乐在其中。 这一日,陈平安正在房中打坐。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陈兄!陈兄!不好了!出事了!” 是张明远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焦急。 陈平安收功起身,打开房门。 只见张明远和李翰林,都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惊慌之色。 “发生什么事了?” 陈平安皱眉问道。 “是……是王明和李进!” 张明远喘着粗气说道。 “他们……他们被人打了!” “王明和李进?” 陈平安心中一动。 便是那日在悦来客栈遇到的两位清溪同乡。 “究竟是怎么回事?慢慢说。” 陈平安将两人让进房内。 “今日,我与李兄在街上闲逛,恰好遇到王明和李进。” 张明远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他们说,前几日在一家酒楼喝酒,与邻桌的几个本地学子,发生了一些口角。” “当时,倒也没什么大事。可谁曾想,今日一早,他们出门的时候,却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堵在了巷子里,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毒打!” “我与李兄赶到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跑了。王明和李进,都受了不轻的伤,尤其是王明,被打得鼻青脸肿,走路都有些困难了。” “岂有此理!” 陈平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那些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 “可知那些行凶之人的身份?” “王明和李进说,那些人,似乎都是些地痞流氓,但下手却极有分寸,只打伤,不致命。” 李翰林补充道。 “而且,他们还扬言,让王明和李进,以后在府城放聪明点,莫要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陈平安心中冷笑。 这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看来,徐子陵和王家,是打算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警告自己,顺便也敲打一下其他与自己亲近的外地考生。 “王明和李进,现在何处?” 陈平安问道。 “在悦来客栈,我已请郎中为他们看过了,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张明远回答道。 “只是,他们心中,都有些害怕,不敢再在府城多待,打算明日便启程回清溪县了。” “陈兄,此事,十有八九是冲着你来的。” 李翰林担忧地说道。 “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无妨。” 陈平安摆了摆手,神色平静。 “既然他们已经出手了,那我若是不还以颜色,岂非显得我陈平安好欺负?” “陈兄,你的意思是……” 张明远和李翰林都有些惊讶地看着陈平安。 “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平安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那些打人的地痞流氓,必须要揪出来,给王明和李进一个交代。” “更重要的是,要让某些人知道,我陈平安,不是那么好惹的!” “可是……可是我等人生地不熟,如何去揪出那些地痞流氓?” 李翰林面露难色。 “此事,或许,钱掌柜能帮上忙。” 陈平安沉吟道。 “钱掌柜在府城人脉广博,想要找出几个地痞流氓的下落,应该不是难事。” “我这就去找钱掌柜!” 陈平安起身,便要往外走。 “陈兄,且慢!” 张明远连忙拉住陈平安。 “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万一……万一再中了对方的圈套,那可如何是好?” “放心。” 陈平安拍了拍张明远的手。 “我自有分寸。” 第145章 顺藤摸瓜找混混 墨韵斋的书房内,钱掌柜听完陈平安的叙述,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岂有此理,这些地痞无赖,竟敢如此猖狂。” 钱掌柜重重地一拍桌子。 “陈公子放心,此事包在区区身上。” “我这就派人去打探,务必将那些行凶的混混给揪出来。” “多谢钱掌柜。” 陈平安拱了拱手。 “只是,此事还需隐秘进行,莫要打草惊蛇。” “陈公子放心,区区省得。” 钱掌柜点了点头。 “我手下有几个得力的伙计,都是府城的老油条,对这些三教九流的门道,熟悉得很。” “让他们去办,保管妥妥当当。” “那便有劳钱掌柜了。” 陈平安再次道谢。 “另外,还请钱掌柜帮忙查一查,这些地痞混混,平日里都与哪些人来往密切。” “尤其是,看看他们与王家,或者徐家,可有什么牵连。” “陈公子是怀疑,此事乃是王家或徐家在背后指使?” 钱掌柜问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 陈平安眼神微凝。 “那些混混,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这个时候,对王明和李进下手,分明是想敲山震虎,给我一个下马威。” “而且,他们下手虽然狠,却并未伤及要害,显然是受人指使,不敢闹出人命。” “陈公子分析得有理。” 钱掌柜点了点头。 “此事,区区定会一查到底,给陈公子一个交代。” 钱掌柜办事效率极高。 不过半日功夫,便有了消息。 “陈公子,查到了。” 钱掌柜行色匆匆地来到陈平安的客房。 “哦?快说来听听。” 陈平安心中一动。 “据我手下的人打探,昨日在巷子里行凶的那伙混混,乃是城南一带有名的一个泼皮头子,名叫‘刀疤刘’的手下。” 钱掌柜说道。 “这个刀疤刘,平日里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手底下养着一群亡命之徒,在城南一带,也算是一霸。” “刀疤刘?” 陈平安默念着这个名字。 “可知此人,与王家或徐家,有何瓜葛?” “这个嘛……” 钱掌柜沉吟片刻,说道。 “据我所知,这个刀疤刘,与王家的大公子王翰,也就是在兰亭雅集上被陈公子教训了的那位,私交甚密。” “王翰平日里,没少通过刀疤刘,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果然是他。” 陈平安心中冷笑。 看来,这位王大公子,是贼心不死,又想借刀杀人了。 只是,这次的手段,比在考场上,要更加卑劣无耻。 “那徐公子呢?可曾与这刀疤刘有过接触?” 陈平安又问道。 “这个,暂时还未查到。” 钱掌柜摇了摇头。 “徐公子行事一向谨慎,很少与这些江湖草莽打交道。” “不过,也不排除他是通过王翰,间接指使刀疤刘的可能。” “有道理。” 陈平安点了点头。 “钱掌柜,可知那刀疤刘,如今在何处?” “这个好办。” 钱掌柜笑道。 “像刀疤刘这种地头蛇,平日里最常去的地方,无非就是赌场、酒楼、还有青楼楚馆。” “我已派人盯着了,一旦有他的消息,立刻便会回报。” “多谢钱掌柜。” 陈平安再次道谢。 “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那刀疤刘手下人多势众,我等若是贸然行事,怕是会吃亏。” “陈公子不必担心。” 钱掌柜摆了摆手。 “区区在府城经营多年,也还认得几位官府的朋友。” “对付这种地痞无赖,自有官府出面,用不着我等亲自动手。” “如此,甚好。” 陈平安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当晚,钱掌柜便传来消息。 那刀疤刘,正在城南一家名为“快活林”的酒楼里,与手下兄弟们喝酒作乐。 “陈公子,时机已到。” 钱掌柜对陈平安说道。 “我已派人通知了相熟的捕头,他们很快便会赶到。” “好。” 陈平安点了点头。 “我也去凑个热闹。” “陈公子也要去?” 钱掌柜有些惊讶。 “那种场合,鱼龙混杂,怕是……” “无妨。” 陈平安摆了摆手。 “我只是去看看,那刀疤刘,究竟是何方神圣。顺便,也送他一份‘大礼’。” 说罢,陈平安便与钱掌柜一同,乘着马车,前往那“快活林”酒楼。 快活林酒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一股浓烈的酒气和菜香,扑面而来。 陈平安和钱掌柜刚一进门,便看到大堂正中,摆着几张大桌子。 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正围坐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吆五喝六,好不快活。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左边脸颊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 此人,想必就是那刀疤刘了。 “掌柜的!再上好酒好菜!今日,兄弟们高兴,不醉不归!” 刀疤刘拍着桌子,粗声大气地喊道。 “是是是!刘爷您稍等,酒菜马上就来!” 酒楼掌柜点头哈腰,不敢有丝毫怠慢。 陈平安和钱掌柜,寻了个不远不近的角落坐下,点了些酒菜,开始暗中观察。 “陈公子,你看,那个刀疤刘,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钱掌柜压低了嗓门说道。 “这等泼皮无赖,就该让官府好好收拾一番!” 陈平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少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趁着无人注意,将纸包里的白色粉末,悄无声息地撒入了自己的酒杯之中。 然后,端起酒杯,向着刀疤刘的方向,遥遥一敬。 “刘爷,久仰大名,小生敬你一杯!” 陈平安朗声说道。 刀疤刘闻言,转过头来,看到陈平安和钱掌柜,微微一愣。 “你们是何人?也配与老子喝酒?” 刀疤刘身边的一个小弟,立刻站起身来,指着陈平安,嚣张地骂道。 “不得无礼!” 刀疤刘摆了摆手,制止了那小弟。 目光在陈平安身上打量了一番,咧嘴一笑。 “小子,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是这道上的人啊。” “莫非,是想来拜见刘爷,入我等的伙?” “刘爷说笑了。” 陈平安放下酒杯,淡淡地说道。 “小生只是个赶考的书生,今日有幸得见刘爷虎威,特来敬杯薄酒,以示仰慕。” “哦?赶考的书生?” 刀疤刘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哪个不长眼的,敢得罪你这书生?” “莫非,是想让刘爷我,替你出头?” “不敢。” 陈平安摇了摇头。 “小生只是想告诉刘爷一声,有些人的钱,不好拿。有些人的事,不好管。” “若是管错了,拿错了,怕是要惹火烧身的。” 刀疤刘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也变得阴沉起来。 “小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陈平安微微一笑。 “只是善意地提醒刘爷一句罢了。” “酒,我也敬过了。告辞。” 说罢,陈平安便起身,与钱掌柜一同,离开了快活林酒楼。 刀疤刘看着陈平安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疑惑与警惕。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为何要对自己说这番莫名其妙的话? 就在刀疤刘百思不得其解之际。 酒楼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官差的呵斥声。 “里面的人听着!官府办案!所有人都不许动!” 第146章 酒楼拿人风波定 快活林酒楼内,方才还喧嚣热闹的气氛,瞬间凝固。 刀疤刘和手下那群混混,听到门外官差的呵斥声,脸上的醉意顿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慌与错愕。 “官……官府的人怎么来了?” 一个小弟声音发颤地问道。 刀疤刘眉头紧锁,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方才陈平安和钱掌柜坐过的那个空位上。 难道,是那两个小子搞的鬼? “慌什么。” 刀疤刘强作镇定,低喝一声。 “咱们又没犯什么王法,官府的人来了又能怎地。” 话音刚落,一群手持水火棍和腰刀的捕快,便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将整个酒楼大堂团团围住。 为首一名捕头,身材高大,面容黝黑,眼神锐利如鹰。 “所有人都不许动。” 那捕头目光在堂内众人身上扫过,声音洪亮。 “奉府衙之命,前来捉拿要犯刀疤刘及其同党。” “哪个是刀疤刘,自己站出来。” 刀疤刘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下。 看来,今日这官府,是冲着自己来的。 只是,自己最近似乎也没犯下什么大案啊。 “官爷,官爷,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刀疤刘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座位上站起身,拱手说道。 “小人便是刘三,平日里在城南一带,做些小本买卖,安分守己,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哦?是吗?” 那捕头冷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告示。 “昨日,有两名外地考生,在城南小巷内,无故遭人殴打,身受重伤。” “据受害人指认,行凶之人,便是你刀疤刘的手下。” “此事,你作何解释?” 刀疤刘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心中暗骂那两个不长眼的手下,下手竟然如此没有分寸。 不过,这种小事,平日里也时有发生,官府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今日却如此大动干戈? “官爷,这……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刀疤刘眼珠子一转,辩解道。 “小人的手下,虽然平日里有些顽劣,但绝不敢做出此等目无王法之事。” “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想要败坏小人的名声。” “栽赃陷害?” 那捕头冷哼一声。 “人证物证俱在,还想狡辩?” “来人,将这刀疤刘,以及他手下这些同党,一并给本官拿下。” “是。” 几名捕快应声上前,便要动手。 “慢着。” 刀疤刘突然高声喊道。 “官爷,就算小人的手下,真与那两个外地考生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摩擦,也罪不至此?” “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再说了,小人平日里,也没少孝敬各位官爷。今日之事,还请官爷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小人日后,定有重谢。” 刀疤刘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向那捕头使了个眼色,暗示有好处。 那捕头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刀疤刘,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吗?” 捕头不为所动。 “你以为,今日之事,只是简简单单的殴打伤人吗?” “实话告诉你,那两位被打的考生,其中一位,乃是当今朝廷礼部侍郎的远房侄孙。” “此事,早已惊动了府台大人。府台大人震怒,下令严查,务必将行凶之人,以及幕后主使,一网打尽,绝不姑息。” “什么?礼部侍郎的侄孙?” 刀疤刘听到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惹上了这等了不得的人物。 这下,别说是孝敬了,恐怕连小命都难保了。 “官爷饶命啊。官爷饶命啊。” 刀疤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还请官爷看在小人往日还算识相的份上,饶了小人这一次。” “小的愿散尽家财,只求官爷能网开一面。” “现在知道求饶了?晚了。” 那捕头冷笑一声,挥了挥手。 “拿下。” 几名捕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将刀疤刘以及他手下那些早已吓傻的混混,一个个都用绳索捆绑起来。 酒楼内的其他食客,早已吓得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陈平安和钱掌柜,则站在酒楼门口,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陈公子,看来,你的那杯‘敬酒’,效果不错啊。” 钱掌柜压低了嗓门,对陈平安说道,脸上带着一丝佩服。 “略施小计罢了。” 陈平安神色平静。 “那刀疤刘,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今日之事,也算是咎由自取。” 方才在酒楼之内,陈平安敬酒之时,悄悄撒入酒杯中的白色粉末,并非毒药。 而是一种能让人在短时间内,神思恍惚,言行失常的迷药。 虽然药效不强,但足以让刀疤刘在官差面前,方寸大乱,胡言乱语,将事情越描越黑。 再加上那捕头言语间的“暗示”和“恐吓”。 刀疤刘自然是方寸大乱,将所有事情都往最坏处想,最终不打自招。 “只是,可惜了。” 陈平安又补充了一句。 “未能从这刀疤刘口中,问出更多关于王翰和徐子陵的事情。” “陈公子不必心急。” 钱掌柜安慰道。 “这刀疤刘,既然已经被官府拿下了。到了大牢之内,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到时候,无论是王翰还是徐子陵,都休想逃脱干系。” “但愿如此。” 陈平安点了点头。 捕快们将刀疤刘一伙人押解出酒楼,浩浩荡荡地向着府衙而去。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此平息。 快活林酒楼内,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只是,经此一事,刀疤刘在城南一带的势力,算是彻底覆灭了。 而陈平安的名字,也开始在南淮府城的一些特定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 有人说少年足智多谋,手段了得。 也有人说少年心机深沉,城府极深。 但无论如何,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小觑这位来自清溪县的年轻案首了。 陈平安和钱掌柜,也离开了快活林酒楼,返回墨韵斋。 “陈公子,今日之事,多亏了你运筹帷幄,才能如此顺利。” 路上,钱掌柜由衷地赞叹道。 “区区佩服,佩服。” “钱掌柜过奖了。” 陈平安摆了摆手。 “此事,也多亏了钱掌柜鼎力相助,才能马到功成。” “若非钱掌柜及时通知官府,又在酒楼之内,配合默契。单凭在下一人之力,也难以成事。” “陈公子不必客气。” 钱掌柜笑道。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 “只是,经此一事,那王翰和徐子陵,怕是会对陈公子更加忌惮了。” “日后行事,还需更加小心才是。” “这个自然。” 陈平安点了点头。 “不过,在下也并非坐以待毙之人。他们若想再耍什么花招,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第147章 金榜题名南淮震 府试结束后的第十日,南淮府城笼罩在一股既压抑又亢奋的氛围之中。 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贡院的方向。 墨韵斋的客房内,陈平安放下手中的书卷,望向窗外。 街面上,不时有行色匆匆的儒衫学子走过,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 “陈兄,今日……便是放榜的日子了?” 张明远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声音带着颤抖。 李士林也跟在后面,虽然强作镇定,但紧握的双拳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嗯,算算日子,应该就是今日了。” 陈平安点了点头,站起身。 “钱掌柜方才派人来说,贡院那边已经有了动静,估摸着快要张榜了。” “那……那还等什么。” 张明远搓了搓手,有些坐立不安。 “咱们赶紧去贡院门口看看,也好早些知道结果。” “也好。” 陈平安应道。 “早去晚去,结果总在那里。” 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一同走出了墨韵斋。 钱掌柜早已备好了马车,见三人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陈公子,张公子,李公子,这是要去贡院?” 钱掌柜脸上带着笑容,只是那笑容里,也透着几分紧张。 “正是,有劳钱掌柜了。” 陈平安拱了拱手。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钱掌柜摆了摆手。 “祝三位公子,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马车辚辚,向着贡院方向驶去。 越是靠近贡院,街上的行人便越多,气氛也越是热烈。 还未到贡院门口,便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黑压压的人群,将贡院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各种口音的议论声、叹息声、以及压抑的期待声,汇聚在一起,直冲云霄。 “让让,让让,别挤了。” “今年的榜单怎么还不出来啊,急死个人了。” “听说这次府试,题目颇难,也不知能有多少人中榜。” 陈平安三人好不容易才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这壮观的景象,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乖乖,这……这人也太多了。” 张明远咂了咂舌。 “咱们怎么挤得进去啊。” 李士林也面露难色,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贡院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几名衙役,手持水火棍,奋力地推开人群,清出了一条通道。 紧接着,便有几名官差,抬着一块巨大的黄榜,从贡院内缓缓走出。 “出来了!出来了!黄榜出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块缓缓展开的黄榜。 刹那间,整个贡院门口,都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只有那黄榜在衙役手中展开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黄榜终于被高高地张挂在了贡院门口的墙壁之上。 密密麻麻的名字,用浓墨书写,清晰可见。 “轰!”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无数考生,如同潮水一般,向着黄榜涌去,都想在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名字。 “快!快挤进去看看!” 张明远拉着陈平安和李士林的胳膊,奋力地向人群中挤去。 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挤到了黄榜的边缘。 抬眼望去,那黄榜之上,从右至左,从上到下,写满了中榜考生的姓名和籍贯。 每个名字后面,还用朱笔标注了名次。 “找到了!找到了!李士林!清溪县李士林!第三十一……不,是第三十名!” 李士林突然指着黄榜上的一个名字,激动得语无伦次,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我中了!我真的中了!” “恭喜李兄!贺喜李兄!” 陈平安和张明远都连忙向李士林道贺。 李士林喜极而泣,连连拱手。 “同喜,同喜。陈兄,张兄,快看看你们的名字。” 张明远也迫不及待地在黄榜上搜寻起来。 只是,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反复看了几遍,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张明远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失落与黯然。 “没……没有我……” 张明远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陈平安拍了拍张明远的肩膀,安慰道:“张兄,莫要气馁。科举之路,本就如此。” 李士林也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快看!案首!案首是清溪县陈平安!” “陈平安?哪个陈平安?莫非是那个在兰亭雅集上,一诗惊四座的陈平安?” “没错!就是他!清溪县陈平安,府试案首!”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黄榜最顶端,那个用朱笔圈起来的名字。 陈平安! 清溪县! 案首! 这三个词,如同惊雷一般,在人群中炸响。 陈平安自己,也是微微一愣。 虽然对自己的成绩有信心,但也没想到,竟然会是案首。 “陈……陈兄!你……你竟然是案首!” 张明远和李士林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平安。 周围的考生们,也纷纷向陈平安投来羡慕、嫉妒、以及敬佩的目光。 “这位陈案首,当真是少年英才啊!” “是啊,如此年纪,便能高中府试案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听说此人,不仅文采斐然,而且智勇双全,前几日在考场上,还揭发了一起作弊案呢。” 各种议论声,不绝于耳。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向着周围拱了拱手。 “诸位谬赞了,不过是侥幸罢了。”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骚动。 几名身着锦衣的学子,簇拥着一位面色阴沉的年轻公子,也挤到了黄榜前。 正是徐子陵一行人。 徐子陵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黄榜最顶端,那个刺眼的“陈平安”之上。 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自己苦心经营多年,本以为这次府试案首,非自己莫属。 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一个来自偏远小县的无名小卒,抢了风头。 这份屈辱,让徐子陵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陈平安……” 徐子陵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而站在人群中的陈平安,也感受到了那道充满恶意的目光。 少年转过头,与徐子陵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四目相对,火花迸溅。 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展开。 第148章 贺客盈门谢师恩 府试放榜的喧嚣渐渐平息,但陈平安高中案首的消息,却如同一阵旋风,迅速传遍了整个南淮府城。 墨韵斋的门槛,几乎要被前来道贺的客人踏破了。 有清溪县的同乡,有在兰亭雅集上结识的学子,也有一些闻名而来的府城名流。 陈平安一一应对,脸上始终挂着谦和的笑容,不卑不亢,从容淡定。 “陈案首,恭喜恭喜啊。” “陈案首少年英才,实乃我辈楷模。” “日后陈案首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可莫要忘了提携我等啊。” 诸如此类的恭维话语,陈平安听了不少,也只是淡然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按照规矩,中榜的考生,都要去拜谢座师和房师。 府试的座师,自然是主考官刘学政。 至于房师,则是负责批阅自己考卷的那位考官。 第二日一早,陈平安便备了些薄礼,在钱掌柜的陪同下,前往刘学政的府邸拜会。 刘学政府邸门前,早已停满了马车。 显然,前来拜谢的考生,不在少数。 陈平安递上名帖,等候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被管家引入内堂。 刘学政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捧一杯清茶,神情威严。 见到陈平安进来,刘学政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 “你便是陈平安?” 刘学政开口问道,声音洪亮。 “学生陈平安,拜见恩师。” 陈平安躬身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 刘学政摆了摆手,示意陈平安坐下。 “你的那篇策论,老夫仔细看过了。立论新颖,论据翔实,言辞恳切,见解独到。尤其是对漕运积弊的剖析,以及提出的几条兴利除弊之策,都颇有见地,非寻常学子所能及也。” “恩师谬赞了。” 陈平安谦逊地说道。 “学生不过是纸上谈兵,胡言乱语罢了。” “呵呵,过度的谦虚,便是骄傲了。” 刘学政捋了捋胡须,笑道。 “少年人,有才华,是好事。但切记,戒骄戒躁,方能行稳致远。” “此次府试,你虽然高中案首,但也只是科举路上的第一步。接下来的乡试、会试、殿试,一关比一关难,一关比一关险。” “万万不可因此而沾沾自喜,荒废了学业。” “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陈平安再次躬身。 “嗯,孺子可教也。” 刘学政满意地点了点头。 “老夫这里,有几本书,你且拿回去,好生研读。或许,对你日后的乡试,能有些帮助。” 说着,刘学政从书案上,拿起几本线装古籍,递给陈平安。 陈平安连忙起身,恭敬地接过书籍。 “多谢恩师厚赐。” “去。” 刘学政摆了摆手。 “好生努力,莫要辜负了老夫对你的期望。” “学生告退。” 陈平安再次行礼,然后退出了内堂。 从刘学政府邸出来,陈平安又在钱掌柜的引领下,拜会了几位房师。 这些房师,对陈平安的才学,也都颇为赏识,纷纷给予了勉励和指点。 一番拜谢下来,已是日上三竿。 回到墨韵斋,钱掌柜早已备下了丰盛的酒宴,为陈平安庆贺。 席间,除了张明远和李士林,还有几位在府城结识的清溪同乡,也都前来道贺。 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气氛颇为热烈。 “陈案首,来,区区敬你一杯。” 钱掌柜端起酒杯,满脸堆笑地说道。 “祝陈案首,步步高升,早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多谢钱掌柜吉言。” 陈平安也举杯回敬。 “陈兄,我敬你一杯。” 张明远也端起酒杯,脸上带着一丝落寞,却也强颜欢笑。 “虽然愚兄此次名落孙山,但能与陈兄同场竞技,也算是与有荣焉了。” “张兄不必如此。” 陈平安拍了拍张明远的肩膀。 “科举之路,并非坦途。一次失利,算不得什么。只要张兄不放弃,来年再战,未必就没有机会。” “多谢陈兄吉言。” 张明远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陈兄,愚兄也敬你一杯。” 李士林也举杯说道。 “若非陈兄一路提携照拂,愚兄此次,怕是也难以中榜。这份恩情,愚兄铭记在心。” “李兄言重了。” 陈平安摆了摆手。 “同窗之谊,相互扶持,乃是应有之义。” 宴席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才渐渐散去。 送走了客人,陈平安回到自己的客房。 少年坐在灯下,看着刘学政赠送的那几本古籍,心中思绪万千。 府试高中,固然可喜。 但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接下来的路,还很长,也注定会更加艰难。 想到这里,陈平安便决定,暂且返回清溪县一趟。 一来,将喜讯告知父母,让他们安心。 二来,也想趁此机会,与柳柔柔好好聚一聚。 三来,便是要为接下来的乡试,做些准备了。 第二日,陈平安便向钱掌柜辞行。 钱掌柜再三挽留不住,也只能应允。 “陈案首,此去路途遥远,一路保重。” 钱掌柜将陈平安送到墨韵斋门口,依依不舍地说道。 “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派人来知会一声,区区定当竭尽所能。” “多谢钱掌柜。” 陈平安拱手道谢。 “此次府城之行,多亏了钱掌柜诸多照拂,这份情谊,平安铭记在心。” “陈案首客气了。” 钱掌柜摆了摆手。 “区区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罢了。” “对了,”钱掌柜又想起一事,压低了嗓门说道。 “关于徐家和王家那边,陈案首还需多加小心。” “据我所知,那王翰在兰亭雅集和考场之上,接连在陈案首手中吃了大亏,心中定然不服。” “而那位徐公子,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此人心机深沉,城府极深,怕是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多谢钱掌柜提醒。” 陈平安心中一凛。 “此事,平安自有计较。” 告别了钱掌柜,陈平安便与张明远、李士林一同,踏上了返回清溪县的路途。 张明远虽然名落孙山,但并未太过消沉,反而决定回家之后,发奋苦读,准备来年再战。 李士林则因为高中府试,心情大好,一路上谈笑风生,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陈平安则相对沉默,心中在默默规划着接下来的行程,以及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变故。 第149章 衣锦还乡荣归里 从南淮府城返回清溪县的路途,因为心中装着喜悦,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漫长。 一路晓行夜宿,数日之后,那熟悉的清溪县城门,已然遥遥在望。 还未等陈平安的驴车进城,消息灵通的差役早已将“小河村陈平安高中南淮府试案首”的喜讯,传遍了整个县城。 一时间,清溪县内,万人空巷,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咱们清溪县的小河村,出了个府试案首。” “哪个小河村?莫非是那个出了个‘神童’陈平安的村子?” “可不是嘛。就是那个陈平安,不仅是神童,如今更是府试案首,了不得啊。” “啧啧,这陈家,祖坟上是冒了青烟了。” 当陈平安的驴车缓缓驶入小河村村口时,眼前的景象,让少年也微微有些动容。 只见村口早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男女老少,几乎全村出动。 村长陈老三,带着几位族老,站在最前面,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笑容。 鞭炮声、锣鼓声、以及村民们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 “平安回来了。咱们小河村的案首公回来了。”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人群顿时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 陈山和李秀,早已在人群中望眼欲穿。 此刻见到儿子的身影,两位老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儿……我儿平安……” 李秀哽咽着,想要上前,却又被汹涌的人群隔开。 陈平安从驴车上下来,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而热情的面孔,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少年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朝着村民们,深深鞠了一躬。 “各位父老乡亲,陈平安回来了。” “平安,好样的。” 村长陈老三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可真是给咱们小河村,给咱们老陈家,争了大光了。” “村长言重了。” 陈平安谦逊地说道。 “平安能有今日,也多亏了各位父老乡亲平日里的照拂。” “哪里哪里,都是你自家争气。” 几位族老也纷纷上前,对着陈平安嘘寒问暖,赞不绝口。 陈山和李秀,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平安,我的儿啊。” 李秀一把拉住陈平安的手,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娘,儿子回来了。” 陈平安看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颊,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快……快回家,回家再说。” 陈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拉着陈平安,向家中走去。 村民们簇拥着陈平安一家,浩浩荡荡地向陈家院子走去。 一路上,道贺声、赞扬声,不绝于耳。 回到家中,陈山夫妇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拉着陈平安,来到堂屋的祖宗牌位前。 “列祖列宗在上,我陈家子孙陈平安,不负期望,高中南淮府试案首,特来祭告,以慰先灵。” 陈山声音洪亮地念着祭文,脸上充满了自豪与激动。 李秀则在一旁,默默地烧着纸钱,泪水涟涟。 陈平安恭恭敬敬地向着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祭拜完祖先,一家人这才坐下来,细细说着话。 “平安啊,这次去府城,可曾受了什么委屈?” 李秀拉着儿子的手,仔细端详着,生怕儿子在外面吃了什么苦。 “娘,您放心,儿子一切都好。” 陈平安笑着安慰道。 “钱掌柜对儿子颇为照顾,吃住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那就好,那就好。” 李秀连连点头。 “对了,柔柔那丫头呢?怎么没见她?” 陈平安左右看了看,有些疑惑地问道。 “柔柔啊……” 李秀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 “那丫头,知道你今日回来,一大早便躲在房里,梳妆打扮呢。想必,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陈平安闻言,心中也是一暖。 正说话间,院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看到柳柔柔俏生生地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少女今日,特意换上了一件崭新的浅粉色襦裙,发髻上簪着一支精致的珠花,略施薄粉,更显得娇俏可人。 “平安哥哥,你……你回来了。” 柳柔柔见到陈平安,脸颊微微一红,声音细若蚊蚋。 “柔柔。” 陈平安起身,迎了上去,眼中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我回来了。” “这是……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糕,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柳柔柔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陈平安,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陈平安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摆放着几块金黄色的桂花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少年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嗯,真香,真甜。” 陈平安由衷地赞叹道。 “还是柔柔做的桂花糕,最好吃了。” 柳柔柔闻言,脸颊更红了,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接下来的几日,陈家院子里,前来道贺的客人,络绎不绝。 有同村的乡邻,有远房的亲戚,也有县里的乡绅名流。 清溪县令,更是亲自登门拜访,对陈平安大加赞赏,并勉励他再接再厉,争取在乡试中再创佳绩。 陈平安一一应对,不卑不亢,从容得体。 让那些原本还有些轻视陈家出身的乡绅们,也不得不暗自佩服。 这陈平安,不仅才学过人,而且为人处世,也颇有大家风范。 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在这些前来道贺的客人之中,自然也少不了柳家父女。 柳父看着如今已是秀才身份的陈平安,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当初,自己还将信将疑,觉得这小子不过是走了狗屎运。 如今看来,这陈平安,当真是一条潜龙啊。 自己女儿的眼光,果然不差。 柳柔柔则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陈平安,眼中充满了爱慕与自豪。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在小河村里默默无闻的穷小子了。 他正一步一步,向着更广阔的天地,展翅高飞。 而自己,能做的,便是在他身后,默默地支持着他,等待着他。 夜深人静。 陈平安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回到自己的房间。 少年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中却在思索着另一件事情。 陈老爷,如今又该是何等光景呢? 第150章 劣绅末路天网恢 清溪县陈家大院,这几日可谓是门庭若市,贺客盈门。 陈平安高中南淮府试案首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早已传遍了十里八乡。 相比于陈家的喜气洋洋,清溪县另一处大宅院——陈老爷府上,却是愁云惨淡,人心惶惶。 陈老爷,陈大发,此刻正坐立不安地在自家正堂里来回踱步。 那张平日里养尊处优、红光满面的脸,此刻却布满了阴霾与焦躁。 “老爷,您就别转悠了,晃得我头都晕了。” 陈夫人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中捏着一块手帕,不停地擦拭着眼角,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那陈平安,如今可是秀才公了,还是府试案首。咱们……咱们以前那样对他家,他……他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 “妇人之见。” 陈大发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了陈夫人一眼。 “一个毛头小子,就算考上了秀才,又能奈我何?” “我陈大发在清溪县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岂是他一个黄口小儿能轻易撼动的?” 话虽如此说,但陈大发语气中的底气,明显不足。 这些日子,每当想到陈平安那张年轻却沉静的脸,陈大发心中便会没来由地一阵发慌。 尤其是,前些日子,派去府城对付陈平安的那些人,竟然一个个都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这让陈大发更加感到不安。 “老爷,要不……要不咱们备些厚礼,去陈家道个歉,求个情?” 陈夫人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说不定,那陈平安念在同宗同族的份上,能……能高抬贵手,放咱们一马。” “放屁。” 陈大发怒喝一声。 “我陈大发好歹也是清溪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岂能向一个小辈低头认错?” “传扬出去,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可是,老爷……” 陈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家丁惊慌失措的呼喊。 “老爷!老爷!不好了!官……官府的人来了。” “什么?” 陈大发闻言,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身体也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官府的人来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群手持水火棍和腰刀的衙役,便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将整个正堂团团围住。 为首一名捕头,正是清溪县衙的张捕头。 张捕头平日里,与陈大发也算有些交情,没少收陈大发的好处。 但今日,张捕头的脸上,却不见了往日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严肃与冷漠。 “陈大发,你可知罪?” 张捕头目光如电,盯着陈大发,厉声喝道。 “张……张捕头,这……这是从何说起啊?” 陈大发强作镇定,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下官……下官平日里,可是安分守己,从未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啊。” “哼,安分守己?” 张捕头冷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盖着县衙大印的文书。 “奉县尊大人之命,彻查你陈大发欺压佃户、强占田产、勾结地痞、偷税漏税等诸多不法之事。”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不成?” 张捕头每念一条罪状,陈大发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待张捕头念完,陈大发早已是面如死灰,浑身瘫软,险些站立不住。 “不……不可能……这……这都是污蔑……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陈大发声音颤抖地辩解道,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污蔑?” 张捕头再次冷笑。 “待会儿搜查你这陈府,看看有多少不义之财,便知是不是污蔑了。” “来人,给我搜。” 张捕头大手一挥。 几名衙役应声上前,便要动手搜查。 “张捕头,张捕头,手下留情啊。” 陈夫人见状,连忙扑上前,抱住张捕头的大腿,哭喊道。 “我家老爷,平日里与您也是有些交情的。还请张捕头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高抬贵手,饶过我家老爷这一次。” “我家老爷,定当重重酬谢。” “哼,情分?” 张捕头一把甩开陈夫人,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陈大发,你平日里作恶多端,鱼肉乡里,早已是天怒人怨。” “如今,东窗事发,还想用银钱来收买本官吗?” “实话告诉你,此次彻查你陈大发,乃是上头的指令。本官若是徇私舞弊,连这身官服都保不住。” “上……上头的指令?” 陈大发听到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黑,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彻底破灭了。 衙役们在陈府内,翻箱倒柜,很快便搜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田契地契、以及一些见不得光的账簿和信件。 每一件,都足以证明陈大发平日里的恶行。 “陈大发,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可说?” 张捕头指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罪证,厉声喝道。 陈大发看着那些罪证,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带走。” 张捕头挥了挥手。 几名衙役上前,将早已失魂落魄的陈大发,从地上拖了起来,戴上枷锁,押解出府。 陈夫人和陈府的一众家丁仆役,哭天抢地,却也无济于事。 陈老爷被官府抓走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清溪县。 一时间,县城内外,议论纷纷,拍手称快者,不计其数。 “听说了吗?陈大发那老东西,被官府给抓了。” “真的假的?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那老东西,平日里坏事做尽,早就该有此报应了。” “可不是嘛。听说,这次是上头直接下令查办的,看来,是有人看不过眼了。” “要我说啊,这事儿,八成跟小河村的陈平安陈案首有关。” “哦?此话怎讲?” “你想啊,陈案首刚高中府试案首,陈大发这老东西就倒台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也是啊。听说,陈案首一家,以前可没少受那陈大发的欺负。如今陈案首出人头地了,自然要为家人讨回公道。” “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各种猜测和议论,在清溪县的街头巷尾流传着。 而此时,身在小河村陈家大院的陈平安,也早已得知了陈老爷被抓的消息。 是村长陈老三,兴冲冲地跑来告知的。 “平安啊,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陈老三抚着胡须,满脸笑容。 “那陈大发,总算是恶有恶报了。” 陈山和李秀闻言,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这些年来,他们一家,可没少受那陈大发的欺压。 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爹,娘,村长。” 陈平安神色平静,缓缓开口说道。 “陈大发作恶多端,自有国法惩处。我等,不必因此而沾沾自喜,也不必落井下石。” “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平安说的是。” 陈老三点了点头。 “只是,经此一事,咱们小河村,乃至整个清溪县,怕是都要太平不少了。” 陈平安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心中却在暗暗思忖:陈老爷之事,虽然了结了。 但南淮府城的徐子陵,却依旧是个不小的麻烦。 看来,接下来的路,还需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第151章 案首归乡产业兴 小河村的喧嚣与喜庆,在陈平安归来的数日后,才渐渐平息了一些。 但关于“陈案首”的种种议论,却如同初春的嫩芽,在清溪县的各个角落里,悄然滋长,蔓延开来。 陈家院内,陈平安与父母围坐在一张小方桌旁,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家常菜。 “平安啊,你这次高中案首,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陈山端起酒杯,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声音也比往日洪亮了不少。 “往后,咱们陈家在小河村,乃至整个清溪县,也算是能抬起头做人了。” 李秀也连连点头,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 “是啊,平安,娘这辈子,都没像这几日这么风光过。” “爹,娘,这些都是虚名,不必太过在意。” 陈平安给父母各夹了一筷子菜,温声说道。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将咱们家的日子,过得更红火起来。” “平安说的是。” 陈山放下酒杯,正色道。 “你如今是秀才公了,身份不同以往。往后有什么打算,尽管跟爹娘说,我们都支持你。” 陈平安沉吟片刻,说道:“爹,娘,儿子这些日子,也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咱们家虽然薄有田产,但终究是靠天吃饭,难以长久。” “儿子想,趁着如今有些名望,在县城里,置办一份产业,也好有个稳定的进项。” “置办产业?” 陈山和李秀都有些惊讶。 “平安,你可是有什么好门路?” “儿子打算,与南淮府的墨韵斋合作,在咱们清溪县城,也开一家书坊。” 陈平安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来。 “墨韵斋?” 陈山想了想,说道。 “可是那家刊印你话本的书坊?” “正是。” 陈平安点了点头。 “儿子与墨韵斋的钱掌柜,也算有些交情。若是能与他们合股,想来成功的把握会更大一些。” “只是,开书坊可不是小事,本钱从哪里来?咱们家……” 李秀有些担忧地说道。 “娘,本钱的事情,儿子自有办法。” 陈平安安抚道。 “儿子在府城时,已与钱掌柜初步商议过此事。钱掌柜对儿子的想法颇为赞同,也愿意出资合作。” “儿子打算,以一些新的经营理念和未来的收益预期,作为‘技术股’和‘名望股’入股。如此一来,咱们家便不必拿出太多现银,也能在这份产业中,占据一席之地。” “新的经营理念?” 陈山和李秀都有些不解。 陈平安微微一笑,开始详细解释起来。 “比如,咱们的书坊,不仅仅是卖书。还可以尝试引入一些新的印刷方法,虽然不能与官府的活字印刷相比,但也能提高一些效率,降低成本。” “再比如,咱们可以针对不同的人群,推出一些定制化的书籍。像是给蒙童启蒙用的识字课本,给农人看的农桑技术手册,给妇人看的菜谱绣谱等等。” “甚至,咱们还可以与县学合作,办一些小型的‘扫盲班’,教导乡邻识字读书。如此一来,既能传播文化,也能带动咱们书坊书籍的销售,一举两得。” 听着儿子侃侃而谈,陈山和李秀都有些目瞪口呆。 这些新奇的想法,是他们以前从未听说过的。 “平安,你……你这些主意,都是从哪里想出来的?” 李秀忍不住问道。 “不过是平日里多看了些杂书,胡思乱想罢了。” 陈平安随口应道。 “爹,娘,此事儿子已有计较。过几日,钱掌柜会派人前来清溪县,与咱们商议具体的合作事宜。到时候,还需爹娘出面,与他们好生接洽。” “好好好,平安你放心,此事爹娘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陈山连连点头,心中对儿子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几日后,墨韵斋的钱掌柜,果然派了一位精明强干的管事,带着几名伙计,来到了清溪县。 双方经过一番详细的商议,很快便达成了合作意向。 新的书坊,选址在县城一条颇为热闹的街道上。 由墨韵斋出资修缮铺面,提供货源和部分人手。 陈平安则以其“案首”的名望,以及提出的那些新颖的经营理念,作为无形资产入股,占据了三成份子。 此事一定,陈平安在家乡的名望,再次水涨船高。 不少人都在暗中议论,这陈家小子,不仅会读书,还有经商的头脑,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书坊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 陈平安又将心思,放在了另一件事情上。 那便是陈老爷倒台之后,其名下被官府查抄的那些田产。 这些田产,按照规矩,一部分会充公,一部分则会重新发卖或分配给无地少地的农户。 陈平安如今是秀才身份,又有府试案首的光环加持,在县衙里,也算说得上话。 少年便利用这份影响力,与县令大人商议。 希望能将陈老爷早年间,用不正当手段,从自家和小河村其他一些贫苦乡邻手中,强占去的田地,优先返还或低价赎回。 县令大人对陈平安本就颇为赏识,又见此事合情合理,便欣然应允。 当然,也有一些平日里与陈老爷交好,或是觊觎那些田产的乡绅劣绅,想趁机浑水摸鱼,从中作梗。 有人散布谣言,说陈平安仗着功名,与官府勾结,想要侵吞陈老爷的家产。 也有人暗中使绊子,阻挠田地的重新丈量和分配。 对此,陈平安却是早有准备。 先是请村长陈老三出面,将那些受过陈老爷欺压的乡邻们组织起来,一同向县衙请愿,陈述冤情。 又“不经意”地,将那些乡绅劣绅平日里的一些不法行为,以及他们与陈老爷勾结的证据,透露给了相熟的衙役和县令的幕僚。 如此一来,那些想要兴风作浪之人,顿时投鼠忌器,不敢再轻举妄动。 最终,在陈平安的周旋之下。 陈家和小河村的一些贫苦乡邻,都顺利地赎回或分配到了一部分原本属于自己的田地。 虽然数量不多,但也足以让他们改善生活,摆脱贫困。 经此一事,陈平安在乡里的声望,更是达到了顶峰。 不仅被视为文曲星下凡,更被誉为能为民做主、不畏强权的青天大老爷。 这日,清溪县令为了庆祝本县出了府试案首,也为了表彰陈平安在处理陈老爷田产一事上所做的贡献。 特意在县衙后花园,举办了一场小型宴会。 邀请了县内有头有脸的乡绅名流,以及一些颇具才名的读书人,一同参加。 宴会之上,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酒过三巡,县令大人兴致颇高,指着后花园中一株盛开的桂花树,笑着对众人说道:“诸位,今日秋高气爽,丹桂飘香,又逢我县喜事临门,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不知哪位才子,能以此桂花为题,赋诗一首,以助酒兴啊?” 众人闻言,都将目光投向了陈平安。 毕竟,陈平安在兰亭雅集上,一诗惊四座的事迹,早已传遍了整个清溪县。 陈平安也不推辞,略作思索,便起身拱手道:“学生不才,愿献丑一首。” 随即,朗声吟诵道: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 “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此词一出,满座皆惊。 众人细细品味,只觉得此词不仅写出了桂花的形态神韵,更借物喻人,暗含了作者不与群芳争艳,却自成高格的傲骨与自信。 “好词!好词啊!” 县令大人抚掌大赞。 “陈案首此词,当为今日宴会之最佳!” 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对陈平安的才华,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平安的名字,以及这首咏桂的《鹧鸪天》,再次传遍了整个清溪县。 少年的名声,也因此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第152章 医术救急,再添美名 陈平安的“商才”,也再次让世人刮目相看。 就在陈平安忙于推广新作物,为家乡百姓谋福利之际。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邻近的王家村,突然爆发了一种奇怪的病症。 得病的人,大多是些年幼的孩童。 起初只是发热咳嗽,与寻常的风寒感冒无异。 但很快,病情便会急转直下,出现高热惊厥、呼吸困难等凶险症状。 当地的几个郎中,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病痛的折磨下,渐渐逝去。 消息传到小河村,村民们顿时人心惶惶。 生怕这种可怕的疫病,会蔓延到自家村子。 李秀也因此忧心忡忡,整日里将陈平安看得紧紧的,生怕儿子也染上这种怪病。 这日午后,陈平安正在家中整理推广新作物的账目。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 “平安哥。平安哥。不好了。出事了。” 是村里一个半大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哭腔。 陈平安连忙放下手中的账簿,快步走出院门。 只见那孩子满脸泪痕,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平安哥,你……你快去看看。村东头的李大爷……李大爷他……他快不行了。” “李大爷?” 陈平安心中一惊。 这位李大爷,是村里的一位族老,平日里为人正直,也曾多次帮助过陈家。 “李大爷怎么了?慢慢说,别急。” 陈平安扶住那孩子,沉声问道。 “李大爷……李大爷今儿个晌午还好好的,还在地里干活呢。” 那孩子抽泣着说道。 “可……可刚才,突然就一头栽倒在地,口眼歪斜,话也说不出来了。现在……现在浑身抽搐,眼看着……眼看着就要断气了。” 陈平安心中一沉。 听这症状,倒像是……中风的前兆。 这种急症,在这个时代,一旦发作,几乎是九死一生。 “快带我去看看。” 陈平安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 也顾不上去想暴露医术的风险了。 救人如救火,片刻都耽误不得。 陈平安跟着那孩子,一路小跑,很快便来到了李大爷家中。 只见李大爷家院子里,早已围满了村民。 李大爷的儿媳妇和孙子,正跪在地上,哭天抢地,六神无主。 屋内的床榻上,李大爷面色发紫,双目紧闭,嘴角歪斜,涎水直流。 身体还在不停地抽搐着,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村里的老郎中,也被请了过来,此刻正站在一旁,愁眉不展,连连摇头。 “唉,李老哥这病,来得太凶险了。” 那老郎中叹了口气,对李大爷的儿媳妇说道。 “老夫……老夫也无能为力了。你们……还是早些准备后事。” 听到这话,李大爷的儿媳妇和孙子,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周围的村民们,也都纷纷摇头叹息,面露同情之色。 “让一让,让一让。” 陈平安拨开人群,快步走到床前。 “平安哥,你……你来了。” 李大爷的孙子,看到陈平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拉住少年的手。 “平安哥,你……你可有法子救救我爷爷?” 陈平安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李大爷的症状。 又伸手探了探李大爷的脉搏。 情况,确实非常危急。 若是再耽搁下去,神仙也难救了。 “平安,你……” 那老郎中见陈平安上前,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李郎中,还请借您的银针一用。” 陈平安转过头,对那老郎中说道。 那老郎中微微一愣,但看到陈平安坚定的眼神,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从药箱里取出了自己的银针。 陈平安接过银针,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关于中风急救的知识,以及鬼谷先生传授的针灸之法,迅速融会贯通。 然后,屏息凝神,找准穴位,稳稳地将银针刺入了李大爷头顶的几处要穴。 手法虽然略显生疏,但落针却极为精准。 周围的村民们,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陈平安的动作。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平日里只知读书写字的陈案首,竟然还会针灸之术。 几针下去,奇迹般地,李大爷的抽搐,渐渐停止了。 面色,也似乎不再那么发紫了。 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 陈平安又取过一碗清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几滴无色无味的药液,滴入水中,然后小心翼翼地给李大爷喂了下去。 这是少年平日里,用一些常见的草药,自己配置的急救药液,有开窍醒神、活血化瘀之效。 又过了一会儿,李大爷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眼皮也微微动了动。 “动了!动了!爷爷动了!” 李大爷的孙子,惊喜地叫道。 众人闻言,都围了上来,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老郎中,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这怎么可能?” 陈平安收回银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李大爷的命,暂时是保住了。” 少年对李大爷的儿媳妇说道。 “不过,后续还需好生调养,切不可再劳累过度了。” “多谢平安哥。多谢平安哥救命之恩。” 李大爷的儿媳妇,喜极而泣,连连向陈平安磕头道谢。 周围的村民们,也纷纷向陈平安投来敬佩和感激的目光。 经此一事,陈平安不仅“神童”、“案首”之名在外,更添了“仁心”、“懂医”的美誉,深受乡民爱戴。 第153章 时光荏苒乡试近 小河村李大爷被陈平安从死神手中夺回性命一事,在清溪县乃至周边的乡邻间传开了。 “陈案首不仅是文曲星下凡,怕还是华佗在世呢。” 诸如此类的赞誉,不绝于耳。 陈平安也因此在乡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爱戴与敬重。 府试高中带来的名望,加上新作物推广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利益,以及偶尔施展医术救助乡邻积累的口碑,让陈家在小河村的地位,已然稳如泰山。 书坊的生意,在陈平安那些超越时代的经营理念和钱掌柜的精明打理下,如同滚雪球一般,越做越大。 不仅在清溪县城站稳了脚跟,甚至还在周边几个县城,也开设了分号。 番薯、玉蜀黍等新作物,也因为其高产和独特的风味,成了南淮府一带炙手可?的紧俏货。 陈平安顺势引导村民们扩大种植规模,又与墨韵斋以及李翰林家族的商路深度合作,形成了一条从种植、初加工到销售的完整链条。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之间,已是两年寒暑悄然逝去。 这两年间,陈平安凭借着过人的智慧和超越时代的眼光,在家乡的事业经营得风生水起。 当初那个略显拮据的陈家,如今已是清溪县数一数二的殷实大户。 良田千亩,商铺数间,作坊若干,家中存银更是难以计数。 昔日困扰陈家的柴米油盐之忧,早已烟消云散。 陈平安也从一个略显青涩的少年,成长为一个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几分沉稳与自信的青年。 这两年里,少年不仅在经营家业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在武功和医术的修炼上,也从未懈怠。 鬼谷先生传授的内功心法,早已运转自如,体内内息充盈,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 而那些基础的医理和针灸之术,也在几次实践之后,愈发纯熟。 秋去春来,又是一年丹桂飘香时。 南淮府三年一度的乡试,已然迫在眉睫。 这两年安稳富足的日子,并未消磨陈平安的进取之心。 科举之路,依旧是少年心中最重要的目标。 乡试的难度,远非府试可比。 整个南淮府,乃至周边数个州府的秀才精英,都将汇聚一堂,争夺那寥寥无几的举人名额。 陈平安深知,想要在这场更为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单凭闭门造车,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寻得名师指点,方能更上一层楼。 思虑再三,陈平安将目光投向了清溪县城外,那位隐居多年的大儒——顾炎武顾先生。 这位顾先生,学识渊博,尤擅经世致用之学,对科举应试之道,更是有着独到的见解。 若是能得到他的指点,对即将到来的乡试,定然大有裨益。 打定主意后,陈平安备了些弟子束修之礼,又特意请方敬儒先生修书一封作为引荐。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少年独自一人,踏上了拜访名师的路途。 城外顾家山谷,依旧是那般清幽宁静。 竹影摇曳,溪水淙淙。 陈平安叩响了顾先生茅庐的柴扉。 开门的,依旧是那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顾炎武先生。 “是你小子?” 顾先生见到陈平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两年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也添了几分沉稳之气。” “晚生陈平安,拜见顾先生。” 陈平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两年前,得先生提点,晚生受益匪浅。如今乡试在即,特来再次向先生请教学问,望先生不吝赐教。” “哼,你小子倒是会说话。” 顾先生捋了捋胡须,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 “这两年,你在清溪县搞出的那些动静,老夫也略有耳闻。又是开书坊,又是种新作物,倒也算是做了些实事。” “只是,切莫因此而荒废了学业。经世致用,首在修身,而后方能齐家治国平天下。” “先生教诲的是。” 陈平安虚心受教。 “晚生这两年,虽然也为家乡做了一些微末之事,但于圣贤经典,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哦?是吗?” 顾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考较之色。 “那老夫倒要问问你,这两年闭门苦读,于《大学》一书,又有何新的感悟?” 《大学》乃儒家经典,也是科举考试的重中之重。 顾先生此问,既是考较陈平安的学业,也是想看看他这两年心性有何变化。 陈平安略作思索,便沉声回答道:“晚生以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明明德’,乃是修身之本,需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方能彰显自身光明之德。” “‘亲民’,则是要推己及人,将自身之德行,惠及乡邻,造福一方。晚生这两年在家乡所为,亦是受此启发。” “至于‘止于至善’,则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最终目标。此境高远,需我辈读书人,毕生追求,方能有所寸进。”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见解深刻。 显然,这两年的时间,陈平安并非只顾着经营产业,于学问之上,也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 顾先生听完,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不错,不错。” 顾先生连连点头。 “看来,你小子这两年,确实没有虚度光阴。” “既然你真心求学,老夫自然也不会吝啬。” “且随我进来。乡试在即,老夫也该好好给你这块璞玉,雕琢雕琢了。” 顾先生侧过身,将陈平安引入茅庐。 接下来的数月,陈平安便留在了顾先生的茅庐之中,潜心苦读,接受着这位大儒的悉心指导。 顾先生不仅为其讲解经史子集中的疑难之处,更传授了不少应试技巧和为文之道。 陈平安也如海绵吸水一般,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宝贵的知识,只觉得自己的学识和见解,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提升。 只是,山中岁月虽然清净,山外的世界,却并非一片祥和。 南淮府城,那位对陈平安怀恨在心的徐子陵徐公子,这两年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但暗地里,却从未放弃过对陈平安的关注。 眼看着乡试临近,这位心高气傲的“南淮第一才子”,又岂会甘心让陈平安再次在自己面前大放异彩?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一心备考的陈平安,对此,却似乎还蒙在鼓里。 第154章 密信传来风云变 顾家山谷的日子,清苦却也充实。 每日里,除了聆听顾先生的教诲,与这位大儒探讨学问,陈平安便是独自一人,在竹林深处,潜心研读。 顾先生所藏之书,浩如烟海,其中不乏一些孤本善本,以及前人名宿的读书心得。 这些,都为陈平安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其对儒家经典和为官之道,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转眼,又是数月过去。 山中不知岁月,世上已近秋闱。 乡试的日期,一日紧过一日。 这日午后,陈平安正在茅庐前的石桌旁,与顾先生对弈。 棋盘之上,黑白交错,杀伐激烈。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只见一名身着墨韵斋伙计服饰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陈……陈案首,顾……顾先生。” 那伙计跑到近前,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何事如此慌张?” 顾先生放下手中的棋子,眉头微蹙。 “可是府城出了什么变故?” 陈平安心中也是一动,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回……回禀陈案首,顾先生。” 那伙计缓过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函,双手奉上。 “这是南淮府钱掌柜,托小的快马加鞭,务必亲手交到陈案首手中的密信。” “钱掌柜的密信?” 陈平安心中一凛,连忙接过信函。 信封之上,并无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墨韵斋标记。 但那火漆的颜色和封口的方式,却是陈平安与钱掌柜事先约定好的暗号。 表明此信十万火急,且内有要事。 陈平安不敢怠慢,立刻撕开火漆,取出信纸,仔细阅读起来。 信上的字迹,是钱掌柜亲笔所书,略显潦草,显然是仓促之间写就。 但信中所述的内容,却让陈平安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平安,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先生见陈平安神色有异,开口问道。 陈平安放下信纸,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先生,府城那边,怕是真的出事了。” “钱掌柜在信中说,最近几日,南淮府城内,突然流传起一些关于晚生的谣言。” “哦?什么谣言?” 顾先生问道。 “谣言说,晚生在之前的府试之中,之所以能够高中案首,并非凭借真才实学,而是……而是因为贿赂了主考官刘学政大人。” 陈平安语气平静地说道,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寒芒。 “胡说八道。” 顾先生闻言,冷哼一声。 “刘敬舆(刘学政的字)为人方正,刚直不阿,岂是那种贪赃枉法之辈?” “再者,你小子的那篇策论,老夫也曾读过。确实是见解独到,文采斐然,当得起案首之名。” “先生明鉴。” 陈平安点了点头。 “晚生也相信刘学政大人的清白。只是,这谣言来得蹊跷,又恰逢乡试在即,其用心之险恶,不言而喻。” “哼,无非是些宵小之辈,嫉贤妒能,惯用的下作伎俩罢了。” 顾先生不屑地说道。 “你小子如今声名鹊起,难免会招来一些人的嫉恨。不必将这些污言秽语,放在心上。” “先生说的是。” 陈平安应道。 “只是,钱掌柜在信中还提到另一件事,让晚生不得不警惕。” “何事?” “钱掌柜说,散布这些谣言的,似乎并非寻常百姓,而是……而是有一些官方背景的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甚至,还有人拿着一些所谓的‘证据’,向都察院和按察司衙门,递了状纸,要求彻查此事。” “什么?” 顾先生闻言,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竟有此事?看来,对方是想将你置于死地啊。” “都察院和按察司,那可是专管纠察百官,整肃吏治的衙门。一旦被他们盯上,即便是清白之身,怕是也要脱层皮。” “而且,此事一旦闹大,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对你的名声,都会造成极大的损害。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你接下来的乡试。” “先生所言极是。” 陈平安心中,也是一片沉重。 对方这一招,当真是阴险毒辣。 直接从名声上入手,想要将自己彻底搞臭。 而且,还牵扯上了刘学政。 这分明是想一箭双雕,将自己和刘学政,一同拉下水。 “可知是何人所为?” 顾先生问道,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怒意。 “钱掌柜在信中并未明说,但字里行间,似乎指向了……徐家。” 陈平安缓缓说道。 “又是那个徐子陵?” 顾先生眉头紧锁。 “这小子,年纪轻轻,城府倒是不浅。看来,上次在兰亭雅集和考场之上吃的亏,让他怀恨在心,如今是想变本加厉地报复了。” “只是,他一介学子,即便其父是通判,又岂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构陷朝廷命官和府试案首?” “这背后,怕是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者说,有更强大的人在支持他。” “先生高见。” 陈平安心中,也是如此猜测。 徐子陵虽然可恶,但以他一人之力,怕是还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这背后,定然还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操控着一切。 “那小子,如今有何打算?” 顾先生看向陈平安,问道。 “钱掌柜在信中说,都察院和按察司那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此事。刘学政大人,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陈平安说道。 “钱掌柜建议晚生,暂且不要返回府城,以免落入对方的圈套。最好是能寻个地方,避避风头,待事情平息之后,再做打算。” “避风头?” 顾先生冷笑一声。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以为,躲起来,就能解决问题吗?” “对方既然已经出手了,就不会轻易罢休。你越是退缩,他们便会越是得寸进尺。” “那依先生之见,晚生当如何应对?” 陈平安虚心请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顾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既然对方已经将战火烧到了家门口,那咱们便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你小子,即刻启程,返回南淮府城。” “什么?返回府城?” 陈平安闻言,也是微微一愣。 “先生,此时返回府城,岂非自投罗网?” “哼,自投罗网?” 顾先生捋了捋胡须,笑道。 “老夫倒要看看,那些宵小之辈,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你此番回去,不仅要洗刷自己的冤屈,更要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都给老夫揪出来,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玩火自焚。” “先生……您的意思是……” 陈平安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顾先生的用意。 “没错。” 顾先生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 “老夫虽然归隐多年,不问世事。但有些人,若是做得太过分了,老夫也不介意,活动活动筋骨,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你且先行一步,老夫随后便到。” “有老夫在,定保你无恙。” 听到顾先生这番话,陈平安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 这位隐居多年的大儒,平日里虽然看起来孤高冷傲,但关键时刻,却如此仗义相助。 这份情谊,当真是弥足珍贵。 “多谢先生。” 陈平安躬身行了一礼,语气中充满了感激。 “只是,此事凶险,晚生不想连累先生……” “哼,连累?” 顾先生摆了摆手,打断了陈平安的话。 “老夫活了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几个跳梁小丑,还奈何不了老夫。” “你小子,只管放手去做便是。天塌下来,有老夫给你顶着。” “是,学生明白了。” 陈平安心中豪气顿生,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既然顾先生如此支持,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就是一场风波吗? 正好借此机会,看一看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究竟有何能耐。 也让他们知道,自己陈平安,绝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事不宜迟,你即刻启程。” 顾先生催促道。 “记住,行事要沉稳,莫要冲动。多动脑子,少动拳头。” “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陈平安再次行礼,然后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顾先生捋了捋胡须,眼中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这小子,倒有几分老夫当年的风采。” “南淮府这潭死水,也是时候,该搅动搅动了。” 第155章 重返府城风波恶 辞别了顾先生,陈平安不敢有丝毫耽搁,当即便雇了一辆快马,星夜兼程,赶往南淮府城。 一路之上,少年心中,早已将钱掌柜信中所述的种种情况,以及顾先生的嘱咐,反复思量了数遍。 对方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散布谣言,构陷自己和刘学政,必然是有所依仗,且计划周密。 此番回去,定然是一场龙潭虎穴。 但,正如顾先生所言,退缩逃避,并非解决问题的办法。 唯有迎难而上,才能在困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数日之后,南淮府城那高耸的城墙,再次出现在陈平安的眼前。 只是,与上次前来应试时的意气风发不同。 此刻的府城,在陈平安眼中,却多了几分风声鹤唳、暗流汹涌的意味。 城门口的守卫,似乎也比往日里盘查得更加严密了一些。 陈平安亮出自己的秀才身份文牒,倒也顺利地通过了盘查,进入了城内。 还未等少年回到墨韵斋。 便敏锐地察觉到,街道之上,似乎有不少若有若无的目光,在暗中窥视着自己。 这些目光,与之前那些单纯的好奇或敬佩不同。 而是带着一丝审视,一丝警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陈平安心中冷笑。 看来,自己重返府城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某些人的耳中。 他们,这是在等着自己自投罗网呢。 陈平安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正常的步速,向着墨韵斋的方向走去。 刚一踏进墨韵斋的大门,钱掌柜便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快步迎了上来。 “陈解元,你……你可算是回来了。” 钱掌柜脸上带着焦急之色,压低了嗓门说道。 “快,快随我到后堂说话。” 陈平安点了点头,跟着钱掌柜,来到了后堂的一间密室之中。 “钱掌柜,府城如今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陈平安开门见山地问道。 “唉,不容乐观啊。” 钱掌柜叹了口气,说道。 “自从那些关于你和刘学政大人的谣言传开之后,整个府城都闹得沸沸扬扬。” “都察院和按察司那边,也确实派人下来调查了。虽然暂时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刘学政大人,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牵连,如今连府衙都很少去了,整日里闭门谢客,心情郁郁。” “至于你陈解元,”钱掌柜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在府城士林中的名声,也是一落千丈。” “不少原先对你颇为赏识之人,如今也都避之不及,生怕惹祸上身。” “甚至,还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在暗中煽风点火,说你德行有亏,不配为府试案首,要求朝廷革除你的功名呢。” “哼,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陈平安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平静。 “钱掌柜,可知那些散布谣言,以及向都察院递状纸之人,究竟是何身份?” “这个,我已经派人仔细查过了。” 钱掌柜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陈平安。 “上面记录的,都是一些与徐家和王家往来密切的官员和学子。” “这些人,平日里便与徐子陵和王翰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此次构陷陈解元,想必也是受了他们的指使。” 陈平安接过纸条,仔细看了一遍,将上面的名字,一一记在心里。 “钱掌柜,多谢你提供的这些消息。” 陈平安拱手道谢。 “此事,我已有应对之策。” “哦?陈解元有何妙计?” 钱掌柜眼睛一亮。 “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陈平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既然他们想将我搞臭,那我就偏不如他们的愿。” “明日,我会亲自前往都察院和按察司衙门,澄清事实,洗刷冤屈。” “什么?陈解元要亲自去衙门?” 钱掌柜闻言,大吃一惊。 “万万不可啊。陈解元。那都察院和按察司,可不是什么善地。一旦进去了,想要再出来,可就难了。” “而且,对方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构陷,必然是做足了准备。陈解元此去,岂非羊入虎口?” “钱掌柜放心。” 陈平安摆了摆手,示意钱掌柜不必惊慌。 “我既然敢去,自然是有所依仗。” “而且,此事拖延下去,对我和刘学政大人,都极为不利。唯有主动出击,才能打破僵局,扭转乾坤。” “可是……” 钱掌柜还是有些不放心。 “此事,还需钱掌柜鼎力相助。” 陈平安看着钱掌柜,郑重地说道。 “哦?陈解元有何吩咐,尽管开口。” 钱掌柜连忙说道。 “我需要钱掌柜,帮我做几件事情。” 陈平安压低了嗓门,将自己的计划,向钱掌柜详细地说了一遍。 钱掌柜听完,脸上露出了既惊讶又佩服的神色。 “陈解元,你这法子……当真是……当真是高明啊。” 钱掌柜由衷地赞叹道。 “只是,此计凶险,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陈解元,可有十足的把握?” “七分把握,三分天意。” 陈平安淡淡地说道。 “但若不放手一搏,便连一分胜算都没有了。” “好。” 钱掌柜咬了咬牙,说道。 “既然陈解元已有定计,区区便舍命陪君子,助陈解元一臂之力。” “多谢钱掌柜。” 陈平安再次拱手。 “此事若成,钱掌柜功不可没。”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直到夜深,陈平安才返回自己的客房。 躺在床上,陈平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明日,便是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一战。 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窗外,月黑风高。 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南淮府城,拉开序幕。 而陈平安,便是那风暴的中心。 第156章 公堂之上辩清白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南淮府都察院衙门外,早已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看热闹的百姓和士子。 关于府试案首陈平安贿赂主考官刘学政的谣言,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今日,陈平安要亲自前来衙门澄清事实的消息,更是如同在滚油中浇了一勺凉水,瞬间引爆了整个府城。 “快看,快看,那个就是陈平安?” “哪个哪个?就是那个写出‘欲把西湖比西子’的陈案首?” “可不是嘛。听说他小小年纪,不仅文采斐然,手段也了得得很呢。” “哼,手段了得?我看是心思不正。若非心中有鬼,何至于闹到公堂之上?” “就是就是。无风不起浪,我看那贿赂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人群之中,议论纷纷,褒贬不一。 陈平安一袭青衫,神色平静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面对周围那些或好奇、或质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少年恍若未闻,径直向着衙门大堂走去。 钱掌柜紧随其后,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却也强作镇定。 今日,都察院的御史大人,以及按察司的按察使大人,将共同升堂,审理此案。 衙门大堂之内,早已布置妥当。 两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侧,神情肃穆。 正堂之上,端坐着两位身着官袍,面容威严的官员。 左边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瘦,眼神锐利,正是南淮府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张大人。 右边一位,则略显富态,留着一部美髯,目光深沉,乃是南淮府按察司的按察使,李大人。 堂下,还站着几位身着儒衫,神情倨傲的年轻学子。 这些人,正是此次联名上告,指证陈平安和刘学政的“原告”。 其中,便有那位在兰亭雅集上,被陈平安教训了的王翰。 以及,与王翰交好的几位本地学子。 只是,今日却不见那位“南淮第一才子”徐子陵的身影。 想来,是以退为进,躲在幕后操控一切。 “带原告、被告上堂。” 随着堂上张御史一声惊堂木响,审理正式开始。 陈平安与那几名“原告”学子,一同走上公堂,分列两侧。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张御史明知故问,声音洪亮。 “启禀大人。” 王翰率先出列,拱手说道。 “学生王翰,与堂下诸位同窗,联名上告。举报本届府试案首陈平安,以及主考官刘学政大人,在府试之中,营私舞弊,收受贿赂,玷污科举,败坏朝纲。” “哦?竟有此事?” 张御史眉头一挑,目光转向陈平安。 “陈平安,你可知罪?” “回禀大人。” 陈平安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说道。 “学生清白之身,何罪之有?” “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王翰冷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叠纸张,呈给堂上。 “大人请看,这便是陈平安贿赂刘学政的证据。” “上面不仅有陈平安送给刘学政的重金礼单,还有刘学政在批阅陈平安试卷时,刻意抬高分数,徇私舞弊的笔迹。”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不成?” 张御史接过那些所谓的“证据”,仔细翻阅起来。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们,也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个究竟。 一时间,整个公堂内外,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过了片刻,张御史放下手中的“证据”,目光如电,盯着陈平安。 “陈平安,这些证物,你作何解释?” “回禀大人。” 陈平安依旧神色平静。 “学生以为,这些所谓的‘证据’,漏洞百出,纯属捏造。” “哦?此话怎讲?” 张御史问道。 “其一,”陈平安伸出一根手指,朗声说道。 “那份所谓的‘礼单’,上面所列之物,皆是些寻常的文房四宝,价值不过数两纹银。学生家境虽然不算富裕,但也并非拿不出这点薄礼。以此作为贿赂之证,未免太过牵强。” “再者,学生与刘学政大人,素昧平生,仅在放榜之后,循例前往拜谢过一次。何来机会,行此贿赂之事?” “其二,”陈平安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那份所谓的‘舞弊笔迹’,更是可笑至极。” “学生府试策论,乃是凭借真才实学,一气呵成。字字句句,皆是学生心血所凝,何须他人刻意抬高分数?” “若大人不信,可将学生当日的试卷,与府城之内任何一位名宿大儒的墨宝相比对。看看学生的字迹,是否真如他们所言那般不堪,需要刘学政大人暗中修改?” “其三,”陈平安语气一转,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学生怀疑,这些所谓的‘证据’,乃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蓄意伪造,目的便是想栽赃陷害学生与刘学政大人,扰乱此次府试,甚至……动摇国本。” “大胆。” 王翰闻言,立刻反驳道。 “陈平安,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血口喷人。” “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何故要栽赃陷害于你?” “是吗?”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王公子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不知王公子,可还记得,在兰亭雅集之上,与在下打赌之事?” “又或者,王公子可还记得,在府试考场之上,那些想要对在下行不轨之事的小人,最终是何下场?” 陈平安这番话,如同利剑一般,直刺王翰的痛处。 王翰的脸色,顿时变得一阵青一阵白,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你休要在此胡搅蛮缠。” 王翰强作镇定,色厉内荏地说道。 “我等今日,乃是为科举之公道,为朝廷之清明,岂容你在此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好一个为科举公道,为朝廷清明。” 陈平安抚掌笑道。 “既然王公子如此大义凛然,那在下倒想请教王公子几个问题。” “不知王公子,可敢当着诸位大人和在场父老乡亲的面,一一作答?” “有……有何不敢?” 王翰硬着头皮说道,心中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 陈平安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王公子口口声声说,我与刘学政大人营私舞弊。那敢问王公子,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又是从何处,得到的这些所谓的‘证据’?” “我……我自然有我的门路。” 王翰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道。 “至于证据,乃是……乃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义士,暗中提供给我的。” “哦?义士?” 陈平安挑了挑眉。 “不知这位义士,是何方神圣?为何不敢当面出来作证,反而要躲在暗处,行此鬼祟之事?” “莫非,是这位‘义士’,心中有鬼,不敢暴露身份?” “你……你休要在此强词夺理。” 王翰被陈平安问得有些哑口无言。 “第二个问题,”陈平安没有给王翰喘息的机会,继续追问道。 “王公子说,刘学政大人在批阅我的试卷时,刻意抬高分数。那敢问王公子,你是如何看到刘学政大人批阅试卷的过程的?莫非,王公子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又或者,是王公子在考官批阅试卷的重地,安插了眼线?” “这……这……” 王翰更是汗如雨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考官批阅试卷,乃是机密之事,岂容外人窥探? 若是承认自己安插了眼线,那便是藐视朝廷法度,罪加一等。 “看来,王公子是答不上来了。” 陈平安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替王公子回答了。” “这些所谓的‘证据’,分明就是你们这伙人,处心积虑,伪造出来的。” “其目的,便是想借刀杀人,将我与刘学政大人,一同拉下水。” “只可惜,你们的手段,太过拙劣,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陈平安这番话,如同剥茧抽丝一般,将王翰等人的阴谋,层层揭开。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们,也都听得瞠目结舌,议论纷纷。 显然,大家都看出来了,这分明就是一场栽赃陷害的闹剧。 王翰和那几名同党,早已是面如死灰,冷汗直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157章 水落石出风波恶 公堂之上,气氛已然逆转。 陈平安一番条理清晰、字字珠玑的辩驳,将王翰等人所谓的“证据”批驳得体无完肤。 那几名原告学子,此刻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一个个垂头丧气,如同斗败的公鸡。 王翰更是面色惨白,眼神躲闪,显然已是方寸大乱。 “王翰,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堂上,张御史目光如炬,盯着王翰,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意。 “本官念你也是读书人,本不欲轻易动刑。但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大人……大人明鉴啊。” 王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地说道。 “学生……学生也是一时糊涂,受了奸人蛊惑,才会……才会做出此等糊涂之事啊。” “奸人蛊惑?” 张御史冷哼一声。 “那奸人是谁?还不从实招来。” 王翰犹豫了片刻,偷偷地向堂外某个方向瞥了一眼,似乎在寻求指示。 然而,那个方向,却并无任何回应。 显然,那位躲在幕后的徐子陵,此刻也不敢轻易露面了。 “怎么?还不肯说吗?” 张御史见状,猛地一拍惊堂木。 “看来,你是想尝尝本官这都察院的刑具了。” “不……不要啊,大人。” 王翰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学生招,学生全都招。” “是……是南淮府通判之子,徐子陵徐公子。” 王翰终于扛不住压力,将幕后主使之人,供了出来。 “徐公子嫉妒陈平安的才华,又因在兰亭雅集上,与陈平安发生了一些口角,便怀恨在心,指使学生等人,伪造证据,诬告陈平安和刘学政大人。” “这些……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徐公子一手策划的。学生……学生只是奉命行事啊。求大人开恩,饶了学生这一次。”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虽然不少人心中早已有所猜测,但当真从王翰口中听到徐子陵的名字,还是引起了一片不小的震动。 毕竟,徐子陵在南淮府城,素有“第一才子”之名,其父又是朝廷命官。 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做出如此卑劣龌龊之事。 “徐子陵?” 张御史和李按察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此事,牵扯到朝廷命官之子,可就不是那么好处理了。 “来人。” 张御史沉吟片刻,开口说道。 “将王翰以及这几名同党,暂且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至于那徐子陵……” 张御史顿了顿,目光转向陈平安。 “陈平安,此事虽然因你而起,但你毕竟也是受害者。本官会派人传唤徐子陵前来问话,定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大人。” 陈平安拱手行了一礼。 “只是,学生还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 张御史问道。 “学生恳请大人,将今日堂审的经过,以及王翰等人的供词,昭告全城。” 陈平安朗声说道。 “一来,可以洗刷学生与刘学政大人所蒙受的不白之冤,以正视听。” “二来,也可以警示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莫要再以身试法,玷污科举,败坏朝纲。” “嗯,你说的有理。” 张御史点了点头。 “此事,本官自会酌情处理。” 一场轰动全城的诬告案,就此暂时告一段落。 陈平安在公堂之上,凭借着过人的智慧和口才,不仅成功地为自己洗刷了冤屈,更将幕后黑手徐子陵,也拉下了水。 消息传出,整个南淮府城,再次为之震动。 百姓们对陈平安的敬佩之情,又多了几分。 而那些原本对陈平安心存疑虑的士子们,此刻也都纷纷改变了看法,对这位年轻的案首,刮目相看。 至于那位“南淮第一才子”徐子陵,则彻底身败名裂。 虽然因为其父的关系,暂时没有被官府直接拿下。 但其构陷同窗,品行败坏的劣迹,早已传遍了街头巷尾,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可以预见,这位徐公子的科举之路,怕是也走到头了。 墨韵斋内,钱掌柜早已备下了酒宴,为陈平安压惊庆贺。 “陈解元,今日公堂之上,你可真是舌战群儒,威风八面啊。” 钱掌柜端起酒杯,满脸堆笑地说道。 “区区佩服,佩服。” “钱掌柜过奖了。” 陈平安也举杯回敬。 “今日之事,也多亏了钱掌柜暗中相助,才能如此顺利。” “区区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罢了。” 钱掌柜摆了摆手。 “只是,那徐子陵,虽然名声扫地,但其父毕竟是府衙通判。陈解元日后行事,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这个自然。” 陈平安点了点头。 “徐子陵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在下也并非任人宰割之辈。他若想再耍什么花招,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陈解元说的是。” 钱掌柜笑道。 “如今,陈解元在府城名声大噪,又有刘学政大人和顾先生这两位大人物照拂,想来那徐家,也不敢太过放肆了。” “但愿如此。” 陈平安微微一笑。 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只是,解决了徐子陵这个麻烦,并不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乡试在即,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而且,通过今日之事,陈平安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 这世道,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也险恶得多。 想要在这浊世之中,保全自身,实现抱负,单靠才学和智慧,是远远不够的。 还需要更强大的实力,和更深厚的人脉。 看来,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也很艰难。 就在陈平安思绪万千之际。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墨韵斋的伙计,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掌柜的,陈……陈解元,不好了。” 那伙计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方才……方才都察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说是刘学政大人,被……被人参劾了。” “什么?” 陈平安和钱掌柜闻言,都是脸色一变。 第158章 恩师蒙冤援手伸 墨韵斋后堂的空气,仿佛在伙计那句话落下的瞬间,凝固了。 “刘学政大人被人参劾?” 钱掌柜霍然起身,脸上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刘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怎会无缘无故被人参劾?” 陈平安心中也是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可知是何人参劾?又是以何种罪名?” 少年迅速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回……回禀陈解元。” 那伙计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据说是……是几位御史联名上奏,参劾刘学政大人……在主持此次府试之时,收受贿赂,徇私舞弊,以及……以及包庇罪臣之后。” “包庇罪臣之后?” 陈平安和钱掌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惑。 收受贿赂,徇私舞弊,这不正是徐子陵等人诬告自己和刘学政的罪名吗? 如今,王翰等人已经招供,真相也已昭告全城。 为何还会有人以此为由,再次参劾刘学政? 而且,还多了一条“包庇罪臣之后”的罪名。 这“罪臣之后”,指的又是谁? “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陈平安心中暗道。 对方既然敢在真相大白之后,再次发难,必然是有恃无恐,而且准备了更充分的“证据”。 这分明是想将刘学政,彻底置于死地。 “可知那几位参劾的御史,是何来路?” 陈平安又问道。 “这个……小的就不太清楚了。” 那伙计摇了摇头。 “只是听说,那几位御史,似乎都是……都是京城来的。” “京城来的御史?” 陈平安心中更是咯噔一下。 看来,这潭水,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得多。 徐子陵背后,果然还有更强大的人在支持。 而且,这股势力,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南淮府城,而是延伸到了京城。 “钱掌柜,此事你怎么看?” 陈平安将目光投向钱掌柜。 钱掌柜眉头紧锁,沉吟道:“若真是京城来的御史联名参劾,那此事,可就非同小可了。” “都察院的御史,本就有风闻奏事之权。即便是捕风捉影之事,一旦被他们盯上,也很难脱身。” “更何况,如今还牵扯到了‘罪臣之后’,这可是谋逆大罪,一旦坐实,刘学政大人怕是……” 钱掌柜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然明了。 “不行,我不能坐视不管。” 陈平安心中打定主意。 刘学政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又因此事受到牵连。 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袖手旁观。 “钱掌柜,可否设法打探一下,那所谓的‘罪臣之后’,究竟指的是何人?” 陈平安问道。 “还有,那几位京城来的御史,是何背景?与何人往来密切?” “陈解元放心。” 钱掌柜点了点头。 “此事,区区定会尽力去查。” “只是,陈解元如今身处漩涡之中,还是莫要再轻易露面为好。以免被对方抓住把柄,再生事端。” “我明白。” 陈平安应道。 “只是,刘学政大人那边,我必须去一趟。” “什么?陈解元还要去见刘大人?” 钱掌柜大吃一惊。 “如今刘大人自身难保,避之唯恐不及。陈解元此时前去,岂非引火烧身?” “刘大人因我而受牵连,我若此时避而不见,岂非不仁不义?” 陈平安正色道。 “而且,此事疑点颇多,我必须当面与刘大人商议,才能找出应对之策。” “再者,我此番前去,也并非鲁莽行事,而是……另有打算。” “哦?陈解元有何打算?” 钱掌柜好奇地问道。 “此事,还需钱掌柜鼎力相助。” 陈平安压低了嗓门,将自己的计划,向钱掌柜简略地说了一遍。 钱掌柜听完,脸上再次露出了既惊讶又佩服的神色。 “陈解元,你这……这当真是……好胆识,好计谋啊。” “只是,此计依旧凶险万分。万一……” “没有万一。” 陈平安打断了钱掌柜的话,眼神坚定。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等,只能放手一搏了。” “好。” 钱掌柜咬了咬牙。 “区区便再陪陈解元,赌上这一把。” 当晚,陈平安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布衣,悄悄地从墨韵斋的后门离开。 在钱掌柜的安排下,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向着刘学政的府邸行去。 刘学政府邸,此刻早已不复往日的热闹。 门前冷落鞍马稀,一片萧瑟景象。 显然,因为被参劾之事,不少昔日的门生故吏,都已避之不及。 陈平安上前叩门,报上姓名。 不多时,管家便将少年引入了内堂。 刘学政依旧端坐在太师椅上,只是面容比前几日,憔悴了不少,眼神中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见到陈平安进来,刘学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平安?你怎么来了?” 刘学政声音有些沙哑。 “老夫如今自身难保,你本不该再来趟这浑水的。” “恩师说笑了。” 陈平安躬身行了一礼。 “学生受恩师知遇之恩,如今恩师蒙冤,学生岂能坐视不理?” “好孩子,好孩子啊。” 刘学政闻言,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连连点头。 “只是,此事牵连甚广,非同小可。你一介学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学生虽然人微言轻,但也愿为恩师分忧解难,略尽绵薄之力。” 陈平安正色道。 “恩师,可知那参劾奏章之中,所谓的‘包庇罪臣之后’,究竟指的是何人?” 刘学政闻言,眉头紧锁,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老夫早年,曾在京中任职。当时,有一位同僚好友,姓林,名则徐,官至户部侍郎。” “林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因得罪了朝中权贵,被奸人陷害,以‘贪赃枉法,通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 “林大人有一幼子,侥幸逃脱,辗转流落至南淮府。老夫念及与林大人的旧情,便暗中将其收留,并改名换姓,送入府学读书。” “此事,本是机密,不想如今,却被人翻了出来,成了构陷老夫的罪证。” 听到这里,陈平安心中,已然明了。 看来,对方是想借此机会,将刘学政彻底打倒。 而且,其手段之狠辣,用心之险恶,远超自己的想象。 “恩师,此事晚生已有耳闻。” 陈平安说道。 “只是,学生不明白,那徐子陵,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恩师与晚生?” “难道,仅仅是因为嫉妒晚生的才华,或是因为兰亭雅集上的口角之争吗?” 刘学政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平安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刘学政看着陈平安,眼神复杂。 “这世间的恩怨情仇,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徐子陵针对你,或许有嫉妒之心,但更多的,恐怕还是因为……老夫。” “因为恩师?” 陈平安心中一动。 “没错。” 刘学政点了点头。 “徐子陵之父,徐通判,与老夫在政见之上,素有不合。此次,怕是想借你之事,扳倒老夫,以便其在南淮府,一家独大。” “至于那些京城来的御史,恐怕也是徐通判在京中的靠山,所指使的。” “原来如此。” 陈平安心中,豁然开朗。 看来,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阴谋。 而自己,不过是恰好被卷入了这场漩涡之中罢了。 “恩师,既然如此,我等更不能坐以待毙了。” 陈平安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之色。 “学生有一个计划,或许,能助恩师脱困,并反戈一击。” “哦?你有何计策?” 第159章 釜底抽薪计连环 刘学政的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两人凝重的面庞。 陈平安将自己的计划,向刘学政一五一十地详细道来。 起初,刘学政听着,眉头紧锁,脸上不时露出担忧之色。 但随着陈平安的叙述,刘学政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原本的忧虑,也逐渐被一丝惊讶和期盼所取代。 “平安,你这计策……当真是……当真是匪夷所思,却又……暗藏玄机啊。” 待陈平安说完,刘学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抚着胡须,赞叹道。 “只是,此计环环相扣,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回禀恩师。” 陈平安拱手道。 “学生只有五分把握。但若能得恩师相助,以及钱掌柜从中周旋,或许,能有七分胜算。” “好一个七分胜算。” 刘学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老夫为官数十年,向来不肯与那些宵小同流合污。如今既然被人逼到了墙角,若再不奋起反抗,岂非任人宰割?” “平安,你放手去做。老夫这把老骨头,便陪你一同,与那些魑魅魍魉,好好斗上一斗。” “多谢恩师信任。” 陈平安心中一喜。 有了刘学政的支持,自己的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两人又仔细商议了一些行动的细节,以及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故和应对之策。 直到天色将明,陈平安才悄然离开了刘学政府邸。 回到墨韵斋,钱掌柜早已等候多时。 “陈解元,事情如何了?” 钱掌柜急切地问道。 陈平安将与刘学政商议的结果,以及接下来的计划,向钱掌柜简要地说了一遍。 钱掌柜听完,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解元,你这……这可真是兵行险着啊。” 钱掌柜咂了咂舌。 “不过,若是此计能成,不仅能为刘大人洗刷冤屈,更能将那徐家父子,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正是此意。” 陈平安点了点头。 “此事,还需钱掌柜在暗中,多方配合。” “陈解元放心。” 钱掌柜拍着胸脯保证道。 “区区定当竭尽所能,助陈解元一臂之力。” 接下来的几日,南淮府城表面上风平浪静。 但暗地里,却早已是波涛汹涌。 关于刘学政“收受贿赂”、“包庇罪臣之后”的谣言,依旧在持续发酵。 都察院和按察司的调查,也并未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不少与刘学政往来密切的官员,都受到了盘查询问,人人自危。 徐通判府上,更是宾客盈门,不少官员都前来拜会,想要探探口风,或是寻求庇护。 徐子陵也一扫之前的颓势,再次活跃于府城的士林之中,不时放出一些对刘学政不利的言论,俨然一副正义化身的模样。 似乎,刘学政的倒台,已成定局。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刘学政即将大祸临头之际。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先是,几位原本联名参劾刘学政的京城御史,突然联袂上书,称之前所奏之事,乃是受人蒙蔽,查无实据,请求朝廷收回成命,并自请处分。 紧接着,都察院和按察司的调查,也突然转向。 矛头不再指向刘学政,反而开始深挖起那些散布谣言,以及伪造证据,诬告陷害之人。 一时间,整个南淮府的官场和士林,都为之震动。 所有人都敏锐地察觉到,风向,似乎要变了。 而这一切的转折,都源于几封看似不起眼的匿名信。 以及,几位突然“良心发现”,主动向官府投案自首的“污点证人”。 这些匿名信,分别寄往了京城的几位清正廉洁的言官手中。 信中,详细揭露了徐通判在南淮府任职期间,贪赃枉法,搜刮民脂,以及勾结地方势力,打压异己的种种恶行。 并且,还附上了一些确凿的证据,比如,徐通判与某些商贾往来的秘密账簿,以及一些受害者的血泪控诉。 而那些所谓的“污点证人”,则是一些曾经参与过伪造证据,诬告陈平安和刘学政的小吏和学子。 这些人,不知为何,突然“幡然醒悟”,主动向官府交代了自己受徐子陵指使,参与此事的经过。 并且,还供出了一些徐子陵平日里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的劣迹。 这一连串的变故,打得徐家父子措手不及,方寸大乱。 徐通判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平日里做得滴水不漏的事情,竟然会突然被人翻了出来,而且还证据确凿。 更让他惊恐的是,那些京城来的御史,竟然会临阵倒戈,反过来对付自己。 要知道,那些御史,可都是自己京中靠山的心腹啊。 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能量,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扭转乾坤? 徐通判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而徐子陵,在得知那些“污点证人”反水之后,更是气得暴跳如雷,当场便砸了自己最心爱的砚台。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平日里对自分外恭敬,言听计从的走狗,为何会突然背叛自己。 难道,是那个陈平安,在背后搞鬼? 可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外地学子,又如何能做到这一切? 就在徐家父子焦头烂额,惶惶不可终日之际。 朝廷的雷霆之怒,终于降临了。 一道圣旨,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抵南淮府。 圣旨内容,严厉斥责了南淮府官员玩忽职守,以及部分御史捕风捉影,诬告忠良之举。 下令彻查徐通判贪赃枉法,构陷同僚一案。 并任命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大人,以及按察司李按察使,为专案钦差,全权负责此案。 同时,也为刘学政澄清了冤屈,官复原职,并加封太子少保衔,以示安抚。 圣旨一下,整个南淮府,再次为之震动。 徐家,彻底完了。 墨韵斋内,陈平安看着手中的捷报,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这一局,总算是险胜了。 “陈解元,你……你当真是……神机妙算啊。” 钱掌柜站在一旁,看着陈平安,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钦佩。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位年轻的解元公,究竟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布下如此精妙的连环计,将不可一世的徐家父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那些匿名信,那些“污点证人”,以及京城御史的突然转向。 这一切,都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中操控着。 而这只大手的主人,便是眼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年轻书生。 “钱掌柜过奖了。” 陈平安放下捷报,微微一笑。 “此事能成,也多亏了钱掌柜鼎力相助,以及……顾先生在京中的一些老关系,从中斡旋。” 没错,那些寄往京城的匿名信,以及那些关键的证据,正是通过顾先生在京中的一些门生故旧,才得以顺利地送达御前。 而那些京城御史的突然转向,也与顾先生的暗中运作,脱不了干系。 至于那些“污点证人”的“良心发现”,则是陈平安运用了一些“小手段”,让他们认清了形势,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比如,将他们参与诬告的证据,悄悄地送到他们的家人手中。 又或者,让他们“不小心”得知,徐子陵已经准备将他们当做弃子,推出去顶罪。 如此一来,那些人自然会为了自保,而选择反戈一击。 “釜底抽薪,借力打力。陈解元此计,当真是……高明,高明啊。” 钱掌柜由衷地赞叹道。 “只是,经此一事,陈解元怕是也要名动京城了。” “虚名而已,不足挂齿。” 陈平安摆了摆手。 “眼下,还是安心准备乡试为要。” 一场针对陈平安和刘学政的惊天阴谋,就这样被少年用雷霆手段,轻松化解。 不仅洗刷了自身的冤屈,更将不可一世的徐家父子,彻底打入了尘埃。 经此一役,陈平安在南淮府的名望,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再也无人敢小觑这位,来自清溪县的年轻案首了。 第160章 潜心苦读备秋闱 南淮府城的那场大风波,随着徐通判被革职查办,徐子陵身败名裂,渐渐平息了下去。 但关于府试案首陈平安智斗权贵、巧破奸谋的种种事迹,却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整个南淮府乃至周边的士林中,广为流传。 一时间,陈平安的名字,几乎成了“少年英才”、“智勇双全”的代名词。 墨韵斋的门槛,也因此再次被踏破。 前来拜访的,不再仅仅是清溪县的同乡,更有不少府城的名流雅士,以及一些真心仰慕陈平安才学的年轻士子。 对此,陈平安依旧保持着谦和有礼的态度,但内心却比以往更加警惕和沉静。 经历过这次的风波,少年深刻地认识到,名声是一把双刃剑。 它能为你带来荣耀和便利,也能将你推向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徐子陵的倒台,固然大快人心。 但谁又能保证,不会有下一个“徐子陵”出现? 更何况,徐通判在京中的靠山,虽然在此次事件中未能保住徐通判,但其实力犹在。 自己与刘学政,怕是早已被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 乡试在即,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因此,在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道贺的客人之后,陈平安便对外宣称,要闭门苦读,潜心备考,谢绝了一切不必要的应酬。 钱掌柜对此也表示理解和支持,特意吩咐墨韵斋的伙计,不得让任何人打扰陈平安清修。 张明远和李翰林,在得知徐家倒台的消息后,对陈平安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同时也为自己当初能与陈平安结伴同行,而感到庆幸。 两人也知道乡试的重要性,便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贪玩,每日里也开始发奋苦读起来。 墨韵斋的后院,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陈平安的房间内,书香袅袅,灯火通明。 少年每日里,除了必要的饮食和休息,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研读经史子集,以及顾先生赠送的那些珍贵典籍之上。 顾先生不愧是前朝大儒,其所赠之书,不仅涵盖了儒家经典,更涉及了天文地理、农桑水利、兵法谋略等诸多方面。 许多见解,都鞭辟入里,发人深省。 陈平安如获至宝,每日里潜心钻研,只觉得自己的学识和眼界,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提升。 尤其是顾先生在书中对历代科举利弊的分析,以及对时务策论的独到见解,更是让陈平安受益匪浅。 少年渐渐明白,乡试与府试,虽然同为科举,但其考察的侧重点,却大相径庭。 府试更重基础,考察的是考生对儒家经典的掌握程度。 而乡试,则更重应用,考察的是考生经世致用的能力,以及对国家大政方针的理解和把握。 想要在乡试中脱颖而出,单凭死记硬背,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要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除了研读顾先生所赠之书,陈平安也并未放松对自身内功和医术的修炼。 每日清晨,少年都会在院中僻静之处,吐纳练气,疏通经络。 那股在丹田内流转的内息,愈发精纯凝练,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 而那些基础的医理和针灸之术,也在不断的揣摩和领悟之中,日渐精进。 偶尔,钱掌柜也会送来一些南淮府城内流传的最新时政消息,或是其他州府才子们的得意之作,供陈平安参详。 通过这些信息,陈平安也对整个大夏王朝的局势,以及各地的人才储备,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时间,就在这般潜心苦读与默默修炼之中,悄然流逝。 转眼,便已是夏末秋初。 距离乡试开考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整个南淮府城,再次被一股紧张而热烈的气氛所笼罩。 无数来自各地的秀才,怀揣着梦想与期盼,汇聚于此。 客栈爆满,物价飞涨。 茶馆酒楼之内,随处可见讨论考题、预测名次的学子。 陈平安也结束了闭关苦读,开始为即将到来的乡试,做最后的准备。 这日,钱掌柜神色匆匆地来到陈平安的房间。 “陈解元,方才都察院的张御史派人传来消息,说是刘学政大人,有请。” 钱掌柜压低了嗓门说道。 “刘大人有请?” 陈平安心中一动。 自从上次徐家之事后,刘学政虽然官复原职,并加封太子少保,但也一直深居简出,鲜少露面。 不知此次突然相召,所为何事。 “可知刘大人所为何事?” 陈平安问道。 “这个,张御史并未明说。” 钱掌柜摇了摇头。 “只是让陈解元尽快前往刘府一叙。” “好,我这就过去。” 陈平安点了点头。 刘学政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又在上次的风波中,共同经历了患难。 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拜会一番。 陈平安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在钱掌柜的陪同下,再次来到了刘学政的府邸。 与上次前来时的门庭冷落不同。 今日的刘府,虽然依旧算不上热闹,但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威严与生气。 管家将陈平安引入书房。 刘学政依旧是一身儒雅的长衫,只是精神状态,比上次见面时,好了许多,眼神中也多了几分矍铄。 “平安来了,快坐。” 刘学政见到陈平安,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学生拜见恩师。” 陈平安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 刘学政摆了摆手,示意陈平安坐下。 “今日请你前来,一来,是想看看你这小子,最近学业有无精进。” 刘学政笑道。 “二来,也是有一件要事,想与你商议。” “恩师请讲。” 陈平安正色道。 “关于那林则徐林大人之后的事情,老夫已经查到了一些新的线索。” 刘学政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哦?恩师有何发现?” 陈平安心中一凛。 上次刘学政被参劾,其中一条罪名便是“包庇罪臣之后”,指的便是那位林则徐的幼子。 此事虽然暂时平息,但显然,并未彻底了结。 第161章 旧案新线藏玄机 刘学政的书房内,气氛略显凝重。 窗外的蝉鸣声,也仿佛被这股气氛所感染,变得有些低沉。 “恩师,关于林大人之后的事情,究竟有何新的线索?” 陈平安开口问道,声音沉稳,但心中却已泛起波澜。 那所谓的“罪臣之后”,不仅是构陷刘学政的一条重要罪名,更可能牵扯到朝堂之上的某些隐秘。 刘学政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说道:“老夫派人暗中查访,发现当年林则徐林大人蒙冤一案,疑点颇多。” “其所谓的‘贪赃枉法,通敌叛国’之罪,大多是些捕风捉影之词,并无确凿证据。” “反倒是当年负责查办此案的几位官员,在林大人被抄家之后,都得到了不同寻常的升迁。” “而且,”刘学政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老夫还查到,当年从林府抄没的家产之中,有一批极为贵重的古籍善本,以及一些记载着前朝秘闻的手稿,都下落不明。” “古籍善本?前朝秘闻手稿?” 陈平安心中一动。 这些东西,若是落入别有用心之人之手,其价值,恐怕远非金银珠宝可比。 “恩师的意思是,林大人蒙冤,可能与这些失踪的古籍手稿有关?” “不排除这个可能。” 刘学政点了点头。 “老夫怀疑,当年构陷林大人的那些人,其真正目的,并非为了扳倒林大人,而是为了得到那些古籍手稿。” “只是,这些都只是老夫的猜测,并无实证。” “那林大人的那位幼子,如今……” 陈平安又问道。 “唉,那孩子,老夫虽然将其改名换姓,送入学堂。但毕竟是罪臣之后,身份敏感,一直都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刘学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与痛惜。 “前些日子,因为老夫被参劾之事,他也受到了牵连,被府学除名,如今也不知所踪了。” “不知所踪?” 陈平安心中一紧。 “恩师可曾派人寻找?” “自然是派人去寻了。” 刘学政说道。 “只是,南淮府城这么大,想要找一个刻意躲藏之人,谈何容易。” “而且,老夫也担心,若是大张旗鼓地寻找,反而会引起那些人的注意,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陈平安心中了然。 看来,那些构陷林大人,并觊觎其古籍手稿的幕后黑手,势力非同小可。 而且,他们既然能将刘学政都逼到如此境地,想必在朝中,也有着极深的根基。 “恩师,此事晚生会留意的。” 陈平安沉吟片刻,说道。 “若是有那孩子的消息,定会第一时间告知恩师。” “你有这份心,老夫便心满意足了。” 刘学政欣慰地点了点头。 “只是,此事凶险异常,你切莫因此而耽误了乡试,更不可轻易涉险。” “学生明白。” 陈平安应道。 “今日请你前来,除了告知你此事之外,还有另一件要事,与你即将参加的乡试有关。” 刘学政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哦?还请恩师示下。” 陈平安连忙正襟危坐。 “此次乡试,南淮府的主考官,已经定了下来。” 刘学政缓缓说道。 “乃是当今圣上颇为倚重的一位翰林院学士,姓周,名培公。” “周培公?” 陈平安默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飞速搜索着相关的信息。 可惜,对于这位周学士,少年所知甚少。 “这位周学士,乃是当今文坛的领袖人物之一,学识渊博,为人也素以清正廉明着称。” 刘学政继续说道。 “只是,此人有一个特点,便是……极其看重文章的‘风骨’与‘气节’。” “风骨与气节?” 陈平安心中一动。 “没错。” 刘学政点了点头。 “这位周学士,最是厌恶那些阿谀奉承、粉饰太平的浮夸之文。也最看不起那些只知引经据典,却毫无自己见解的庸碌之辈。” “他所欣赏的,是那些敢于针砭时弊,直抒胸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浩然正气,以及为国为民情怀的文章。” “所以,你在此次乡试之中,若想得到他的青睐,便需在文章之中,展现出你的风骨与担当。” “多谢恩师指点。” 陈平安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这位周学士的喜好,倒是与自己的为文风格,颇为契合。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你需要格外留意。” 刘学政又补充道。 “据老夫得到的消息,此次乡试,徐通判在京中的那位靠山,似乎也安插了一些人手,想要在考场内外,对你进行打压。” “哦?他们还敢如此?” 陈平安心中冷笑。 徐家刚刚倒台,这些人竟然还敢顶风作案,当真是利令智昏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刘学政叹了口气。 “徐通判虽然倒了,但其在京中的那位靠山,势力依旧不容小觑。” “他们或许不敢再像上次那般明目张胆地构陷,但暗地里使些绊子,让你在考场上分心,或者是在批阅试卷时,做些手脚,却也并非难事。” “恩师放心。” 陈平安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晚生早已有所准备。他们若想再耍什么花招,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嗯,你有此信心便好。” 刘学政点了点头。 “只是,凡事还需小心谨慎,莫要中了对方的圈套。” “学生明白。” 陈平安再次拱手。 从刘学政府邸出来,陈平安心中,思绪万千。 林则徐一案,疑点重重,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而即将到来的乡试,也注定不会平静。 徐通判的京中靠山,显然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在暗中对自己进行报复。 看来,这南淮府城,依旧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只是,如今的陈平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懵懂少年了。 经历过一次次的磨砺与考验,少年的心智,早已变得坚韧而沉稳。 无论是前方的刀山火海,还是暗处的魑魅魍魉。 都无法阻挡,少年那颗勇往直前,追求光明的心。 回到墨韵斋,陈平安将刘学政告知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分析,向钱掌柜简要地说了一遍。 钱掌柜听完,也是眉头紧锁。 “陈公子,看来此事,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复杂得多啊。” 钱掌柜忧心忡忡地说道。 “那位林大人的案子,当年在京城,也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只是没想到,背后竟然还牵扯到这些隐秘。” “还有那徐通判的京中靠山,既然敢在此时出手,必然是来者不善。陈解元此次乡试,怕是凶多吉少了。” “钱掌柜不必太过担忧。” 陈平安摆了摆手,神色平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应对之策。” “只是,此事还需钱掌柜在暗中,多加留意。尤其是,那些可能在考场内外,对我进行干扰的人,还请钱掌柜派人盯紧了。” “这个自然。” 钱掌柜点了点头。 “陈公子放心,区区定会安排妥当,绝不让那些宵小之辈,得逞。” “多谢钱掌柜。” 陈平安拱手道谢。 接下来的几日,陈平安更加努力地温习功课,调整状态。 第162章 秋闱大比风云起 秋风送爽,丹桂飘香。 南淮府三年一度的乡试,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拉开了帷幕。 这一日,整个南淮府城,都沉浸在一股既庄严肃穆,又暗流涌动的氛围之中。 天还未亮,通往贡院的各条街道,便已是人头攒动,车马喧嚣。 无数身着儒衫的秀才,怀揣着各自的梦想与期盼,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们的脸上,大多带着几分紧张与凝重,眼神中却又闪烁着对未来的渴望。 墨韵斋内,陈平安也早已起身。 少年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青色儒衫,将早已准备好的考篮,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 笔、墨、纸、砚、干粮、水囊,以及一些提神醒脑的药丸,一应俱全。 与府试时相比,少年的神情,更加沉稳淡定,眉宇间也多了几分从容与自信。 “陈兄,一切可还顺利?” 李士林也早已收拾停当,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赴考前的郑重。 张明远则跟在后面,今日他并非考生,而是特意前来为两位好友送考。 “一切妥当。” 陈平安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李兄今日气色不错,想来是胸有成竹了。” “陈兄说笑了。” 李士林拱了拱手。 “能与陈兄同场竞技,愚兄已是倍感荣幸。至于结果如何,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是啊,陈兄,李兄,预祝两位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张明远在一旁抱拳道。 “若两位都能高中,我张明远日后在府城行走,脸上也有光彩啊。” “承张兄吉言。” 陈平安与李士林相视一笑。 三人一同用过早饭,便在钱掌柜的亲自护送下,乘着马车,前往府城贡院。 一路上,钱掌柜不时地叮嘱陈平安和李士林一些考场上的注意事项,以及一些可能会遇到的突发状况和应对之策。 显然,为了两位才子的此次乡试,这位墨韵斋的掌柜,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马车在贡院门前停下。 眼前的景象,比府试时,更加壮观,也更加拥挤。 黑压压的人群,将贡院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维持秩序的衙役,也比府试时多了数倍,一个个手持兵刃,面色严肃,如临大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乖乖,这……这阵仗,可比府试时,吓人多了。” 张明远看着眼前这人山人海的景象,不由得咂了咂舌。 “也不知,今日这数千名秀才之中,最终能有几人,可以金榜题名,成为真正的举人老爷。” 陈平安和李士林则默不作声,目光在人群中,以及贡院门口那些衙役和考官身上,不着痕迹地扫视着。 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盘查,比府试时,要严格了数倍。 不仅要核对身份文牒,搜检考篮,甚至还要对考生本人,进行搜身检查。 显然,是为了防止任何形式的作弊行为。 “陈解元,李公子,一切小心。” 钱掌柜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若是有什么意外,切莫慌张,我会派人在贡院外接应。” “多谢钱掌柜。” 陈平安与李士林一同拱手道谢。 与钱掌柜和张明远作别之后,陈平安便与李士林一同,提着考篮,随着人流,向着贡院门口的查验处走去。 排队等候查验的队伍,蜿蜒曲折,如同长龙一般。 陈平安注意到,在队伍之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 有在兰亭雅集上结识的学子,也有一些在府城颇有名气的才俊。 当然,也少不了那位对自己怀恨在心的孙浩然。 孙浩然也看到了陈平安,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毒与不屑,随即又故作高傲地扭过头去。 陈平安对此,只是淡淡一笑,并未理会。 李士林则显得有些紧张,不时地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查验的过程,漫长而繁琐。 轮到陈平安和李士林时,负责搜检的衙役,都格外仔细。 顺利通过查验,两人提着考篮,走进了那熟悉的贡院。 依旧是那密密麻麻的号舍,依旧是那股陈旧的墨香。 只是,这一次,考生的数量,更多,竞争也更加激烈。 陈平安与李士林互相道了一声珍重,便按照各自的考号,寻找到自己的号舍。 陈平安的号舍,依旧是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 少年将考篮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摆放整齐。 然后,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境。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恶意的目光,从不远处的几个号舍,投射过来。 陈平安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睛,向那边望去。 只见,几个面生的考生,正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不时地向自己这边指指点点,眼神中充满了不善。 看来,刘学政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 徐通判的京中靠山,果然还是不死心,派人来捣乱了。 陈平安心中冷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不多时,悠扬的钟声响起。 乡试第一场,正式开始。 考官们手持试卷,开始分发。 陈平安接过试卷,仔细审阅。 第一场的题目,依旧是策论。 只是,这一次的题目,却比府试时,更加宏大,也更加刁钻。 “论大夏王朝,北拒强敌,南抚蛮夷,内安黎庶,外拓海疆之国策优劣,并陈富国强兵,长治久安之良方。” 这个题目,几乎涵盖了国家治理的方方面面。 想要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写出一篇立意高远,论证周详,且不乏真知灼见的文章,绝非易事。 即便是陈平安,在看到这个题目之后,也不由得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而就在陈平安凝神构思之际。 邻近号舍那几个不怀好意的考生,却开始行动起来。 只听一阵细微的“悉悉索索”声响起。 紧接着,便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甜腻香气的烟雾,从那几个号舍的方向,悄然飘了过来。 那烟雾,无色无形,若非陈平安五感敏锐,根本难以察觉。 陈平安心中一凛。 迷魂香? 还是什么其他的阴损玩意儿? 看来,对方是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扰乱自己的心神,让自己无法正常作答。 好狠毒的心思。 第163章 神清气定破迷香 号舍之内,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如同无形的毒蛇,悄然弥漫。 陈平安心中一凛,瞬间便判断出,这绝非寻常的熏香。 对方的手段,果然是层出不穷,而且越发阴损。 少年脸上神色不变,依旧保持着低头凝思的姿态,仿佛对这异样的香气毫无察觉。 但实际上,在闻到那香气的第一时间,陈平安便已悄然屏住了呼吸。 同时,右手不着痕迹地伸入考篮,从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放于鼻端轻轻一嗅。 这锦囊,是临行前,顾先生特意赠予的。 里面装着一些用特殊手法炮制过的药草,不仅能提神醒脑,更能抵御一些寻常的迷药毒气。 一股清凉辛辣的气息,沁入心脾,瞬间便将那股甜腻的香气,冲淡了不少。 陈平安心中稍定,开始暗中观察那几个可疑号舍的动静。 只见那几个考生,此刻都故作专心致志地埋首于试卷,但眼角的余光,却不时地向自己这边瞟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与期待。 显然,他们都在等着看自己的“好戏”。 “哼,想看我出糗?” 陈平安心中冷笑。 “那就让你们好好看个够。” 陈平安故意做出一副受到迷香影响的模样。 先是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头晕目眩。 接着,又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仿佛想要驱散那股不适之感。 甚至,还配合着,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 那几个暗中使坏的考生见了,脸上得意的神色更浓,相互之间,还隐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仿佛在庆祝奸计得逞。 陈平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却在暗暗盘算着反击的策略。 直接揭发他们,固然可以。 但如此一来,难免会引起一番争执,耽误自己的答题时间。 而且,对方既然敢在考场上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必然也做了一些准备,未必能轻易让他们伏法。 必须想个更巧妙的法子,既能让他们自食其果,又能不脏了自己的手。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巡查的考官,正好从陈平安的号舍附近走过。 陈平安心中一动,计上心来。 故意加重了咳嗽声,同时,身体也微微晃了晃,仿佛有些站立不稳。 那巡场考官闻声,立刻停下了脚步,目光警惕地看向陈平安的号舍。 “这位考生,可是身体不适?” 考官沉声问道。 陈平安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茫然。 “回……回禀大人。” 少年声音沙哑地说道。 “学生……学生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胸闷气短,似乎……似乎这空气之中,有些异样的味道。” 说着,陈平安还“不经意”地,用手指了指那几个暗中使坏的考生所在的号舍方向。 “尤其是……尤其是那边飘过来的香气,闻着……闻着有些甜得发腻,让人很不舒服。” 那巡场考官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科举考场,规矩森严,严禁考生携带任何带有浓烈气味的物品入内,以免影响他人。 如今,竟然有人在考场上,散播这种带有异样香气的烟雾,其用心,不言而喻。 “岂有此理。” 考官低喝一声,目光锐利地扫向陈平安所指的那几个号舍。 “你们几个,在搞什么鬼?” 那几个原本还在得意洋洋的考生,见考官突然发难,而且目光直指自己,顿时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大……大人,我……我们没……没搞什么鬼啊。” 为首的一名考生,连忙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是啊,大人,我们一直在专心答题,什么也没做啊。” 其他的几个考生,也纷纷附和。 “哼,专心答题?” 考官冷笑一声。 “那这空气中,甜腻的香气,又是从何而来?” 说着,考官迈开步子,径直向那几个号舍走去。 那几个考生见状,更是慌了神。 他们所用的迷香,虽然隐蔽,但若是考官仔细搜查,定然会露出马脚。 情急之下,其中一名考生,慌不择路,竟想将怀中藏着的迷香香囊,偷偷扔到旁边的空号舍去。 却不想,因为太过紧张,手一抖,那香囊不仅没扔远,反而掉在了自己的脚下。 更糟糕的是,那香囊的口子,本就扎得不紧。 这么一摔,里面的迷香粉末,顿时散落出来,被风一吹,瞬间弥漫开来。 那名考生自己,首当其冲,吸入了不少迷香。 “阿嚏!阿嚏!阿嚏!” 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响彻了整个考场。 紧接着,便是涕泪横流,头晕目眩,当场便瘫软在地,丑态百出。 他旁边的几个同伙,也未能幸免,一个个都中了招,喷嚏连连,狼狈不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巡场考官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好啊。你们这帮大胆狂徒。” 考官指着那几个在地上打滚的考生,厉声喝道。 “人赃并获,还想狡辩不成?” “来人。将这几个意图作弊,扰乱考场的败类,给本官拿下。押下去,严加审问。务必要查出,是谁在背后指使。” 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将那几个早已吓傻,且被迷香熏得七荤八素的考生,拖了下去。 一场针对陈平安的阴险算计,就这样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宣告破产。 那些暗中使坏的考生,不仅没有害到陈平安,反而自食其果,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陈平安心中,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顾先生赠送的解毒香囊,果然是效果非凡。 不仅能抵御迷香,还能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 考场之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只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不少考生的心情,都受到了影响。 唯有陈平安,依旧神色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少年重新拿起毛笔,略作思索,便开始在试卷上,奋笔疾书起来。 那几个跳梁小丑,已经解决了。 接下来,便是要用一篇惊才绝艳的策论,来征服那些挑剔的考官了。 而此刻,在贡院之外,某个隐秘的角落里。 几名负责传递消息的下人,正焦急地等待着考场内的消息。 当得知自己派进去的人,不仅没有成功陷害陈平安,反而自食其果,被当场拿下之后。 为首的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废物。一群废物。” 那管事咬牙切齿地骂道。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 “管事息怒。” 旁边一个小厮,战战兢兢地说道。 “那……那陈平安,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然……竟然能反过来算计我们的人。” “妖法?” 那管事冷哼一声。 “我看,是你们自己愚蠢,技不如人罢了。” “此事,若是让主子知道了,我等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那现在怎么办?” 小厮问道,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那管事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 “既然考场之内,动不了他。那咱们,就在考场之外,给他来个狠的。” “传我的话下去,让兄弟们都准备好。等那小子一出考场,便……” 那管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第164章 策论惊文压同场 考场内的那场小小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虽然激起了一阵涟漪,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经历过此事之后,其余的考生们,望向陈平安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敬畏与好奇。 这位来自清溪县的年轻案首,不仅文采出众,这份临危不乱、反戈一击的智慧与胆识,也着实令人钦佩。 陈平安则早已将方才的插曲抛诸脑后,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眼前的策论之中。 “论大夏王朝,北拒强敌,南抚蛮夷,内安黎庶,外拓海疆之国策优劣,并陈富国强兵,长治久安之良方。” 这个题目,不可谓不宏大,也不可谓不刁钻。 它几乎涵盖了立国安邦的方方面面,既考察考生对历史典故、国家大政的熟悉程度,更考验其战略眼光和经世致用的能力。 寻常考生,面对如此题目,往往会感到无从下笔,即便勉强写出一些东西,也大多是些拾人牙慧、空泛无物的陈词滥调。 但对陈平安而言,这个题目,却恰好搔到了痒处。 脑海之中,关于历朝历代边防、民族、内政、外交的诸多案例,以及各种富国强兵的方略,如同潮水般涌现。 再结合自己一路行来,对大夏王朝民生疾苦的观察,以及对当前时局的深刻理解。 一篇立意高远、见解独到的策论,已然在胸中酝酿成形。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提起狼毫,饱蘸浓墨,开始在洁白的宣纸上,挥洒自如。 其下笔之初,便直指要害,开宗明义。 “国之大者,在四境安宁,万民乐业。然,强敌环伺于北,蛮夷作乱于南,内忧未除,外患又生。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寥寥数语,便将大夏王朝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勾勒得淋漓尽致。 紧接着,陈平安便从“北拒强敌”入手,分析了历代王朝在边防策略上的得失。 从秦皇筑长城,到汉武逐匈奴,再到唐宗的羁縻之策。 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将各朝各代的边防政策,剖析得鞭辟入里,优劣分明。 并结合大夏王朝北境的实际情况,提出了“守御为主,待机反击,以商促融,化夷为夏”的十六字方针。 既强调了固守边防的重要性,又指出了主动出击的必要性。 更提出了通过商业往来,促进民族融合,最终将北方强敌化为己用的长远之策。 其见解之独到,眼光之长远,令人叹为观止。 写完“北拒强敌”,陈平安又将笔锋转向“南抚蛮夷”。 针对南方诸多部落时叛时降,屡禁不止的顽疾。 并未主张一味地武力征伐,而是提出了“恩威并施,因俗而治,开化教诲,渐次同风”的策略。 强调要尊重各部落的风俗习惯,以怀柔手段为主,辅以必要的武力震慑。 同时,要大力推行教化,传播中原文化,逐步消除隔阂,最终实现真正的长治久安。 至于“内安黎庶”,陈平安更是直言不讳,指出了当前大夏王朝吏治腐败、赋税繁重、土地兼并等诸多积弊。 并提出了“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整顿吏治,严惩贪腐,均平田亩,抑制豪强”等一系列大胆而具体的改革措施。 这些措施,虽然可能会触动某些既得利益集团的神经,但却切中了时弊,深得民心。 最后,在“外拓海疆”方面,陈平安更是展现出了超越时代的眼光。 海洋并非天堑,而是通往更广阔世界的坦途。 大夏王朝,不应固步自封,夜郎自大,而应积极发展水师,开拓海外商路,扬帆远航,播撒天朝声威,获取海外奇珍。 甚至,还大胆地提出了设立“市舶司”,管理海外贸易,以及组建“巡洋舰队”,维护海疆权益的设想。 这些观点,在当时以农为本、重陆轻海的时代背景下,无疑是石破天惊,振聋发聩。 整篇策论,洋洋洒洒,数千言一气呵成。 陈平安不仅引经据典,论证严谨,更在字里行间,融入了自己强烈的家国情怀和忧患意识。 文风或慷慨激昂,或沉郁顿挫,或汪洋恣肆,或鞭辟入里。 既有读书人的风骨与担当,又不乏政治家的远见与卓识。 尤其是其中一些直指时弊、针砭朝政的言辞,更是显得尤为大胆和尖锐。 这若是放在平日里,难免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今日,在这乡试的考场之上,面对那位以“清正刚直,赏识风骨”着称的主考官周培公。 陈平安却相信,自己的这番肺腑之言,定能引起他的共鸣。 写完最后一个字,陈平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胸中块垒一扫而空,酣畅淋漓。 仔细检查了一遍试卷,确认没有明显的错漏之后,便将毛笔轻轻放下。 此时,距离考试结束,尚有小半个时辰。 环顾四周,大部分考生,依旧在埋头苦思,奋笔疾书。 有的抓耳挠腮,愁眉不展。 有的则奋笔疾书,却又时不时地涂涂改改。 像陈平安这般,如此从容淡定,提前完卷之人,寥寥无几。 这份镇定与自信,再次引起了巡场考官和一些眼尖考生的注意。 他们纷纷向陈平安的号舍投来好奇的目光,暗自猜测,这位年轻的案首,究竟又写出了何等惊世骇俗的文章。 陈平安对此,却毫不在意。 将试卷仔细晾干,然后便开始闭目养神,为接下来的两场考试,积蓄精力。 心中,却对自己的这篇策论,充满了信心。 他相信,只要那位周培公大人,能看到自己的这篇文章。 定然会明白,自己胸中所怀的,究竟是何等的抱负与志向。 而那些想要在暗中对自己使绊子的人,他们的阴谋,也注定会像之前的迷香一般,烟消云散,自食其果。 第165章 乡试放榜再夺魁 乡试三场,终于在考生们的煎熬与期盼之中,落下了帷幕。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南淮府的数千名秀才而言,无疑是度日如年。 每个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放榜的那一刻,心中充满了忐忑与不安。 有人彻夜难眠,反复回忆着自己在考场上的表现,生怕有丝毫疏漏。 有人则四处打探消息,希望能从某些特殊渠道,提前得知一些蛛丝马迹。 也有人故作轻松,成群,饮酒作乐,仿佛对结果毫不在意,实则内心早已是翻江倒海。 墨韵斋内,气氛也比往日里凝重了几分。 张明远每日里唉声叹气,为陈平安和李士林捏着一把汗。 李士林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地会跑到贡院附近去转悠,希望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唯有陈平安,依旧保持着往日的平静与从容。 每日里,除了温习一些可能会在会试中用到的典籍,便是与钱掌柜探讨一些书坊经营和新作物推广的后续事宜。 仿佛,那场关乎无数人命运的乡试,与他并无太大关系一般。 “陈兄,你……你就一点都不紧张吗?” 张明远看着陈平安气定神闲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这可是乡试啊。一旦中举,那便是鲤鱼跃龙门,身份地位,都将截然不同。” “紧张,又有何用?” 陈平安放下手中的书卷,淡淡一笑。 “结果如何,早已注定。我等只需静候佳音便是。” “话虽如此,可……可这等待的日子,也太煎熬了。” 李士林也苦着脸说道。 “也不知,我等能否榜上有名。” “吉人自有天相。” 陈平安安慰道。 “两位兄台,放宽心便是。” 终于,在万众瞩目的期待之中,乡试放榜的日子,到来了。 这一日,整个南淮府城,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状态。 天还未亮,通往贡院的各条街道,便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其拥挤程度,比府试放榜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乡试中举,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步登天”。 一旦成为举人,便拥有了做官的资格,前途不可限量。 陈平安、李士林、以及前来助阵的张明远和钱掌柜,也早早地来到了贡院门口。 看着眼前这黑压压的人群,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紧张而炽热的气氛。 即便是陈平安,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波澜。 “乖乖,这……这阵仗,可真是吓人啊。” 张明远咂了咂舌,脸上写满了震撼。 “也不知,今日这黄榜之上,能有几人,可以笑傲群雄。” 钱掌柜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是啊,乡试取士,百里挑一,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但愿陈解元和李公子,都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就在众人焦急等待之际。 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 几名身着官袍的官员,在衙役的护卫下,抬着一块巨大的黄榜,从贡院内走了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黄榜出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齐刷刷地投向了那块缓缓展开的黄榜。 刹那间,整个贡院门口,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那黄榜在风中微微晃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黄榜终于被高高地张挂在了贡院门口的墙壁之上。 一个个用浓墨书写的名字,清晰地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轰!”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猛烈。 无数考生,如同疯了一般,向着黄榜涌去,都想在第一时间,寻找到自己的名字。 推搡声、叫喊声、哭泣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 “快!快挤进去看看!” 张明远拉着李士林的胳膊,也想往人群中挤去。 但人实在太多,根本无法靠近。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几声响亮的报喜锣鼓声。 紧接着,便有几名差役,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喜报,高声喊道: “捷报——清溪县李士林,高中本科乡试第三十六名。” “捷报——清溪县李士林,高中本科乡试第三十六名。” 喜报声在人群中回荡,清晰地传入了李士林的耳中。 李士林整个人都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我中了?我真的中了?” 李士林喃喃自语,眼眶瞬间就红了。 “恭喜李兄!贺喜李兄!” 陈平安和张明远都连忙上前道贺。 “同喜,同喜。” 李士林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拱手。 “陈兄,你……你快听听,有没有你的名字。” 就在这时,又一阵更加响亮的锣鼓声传来。 一名身着红袍的报喜官,骑着一匹枣红马,在一众差役的簇拥下,来到了贡院门口。 那报喜官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高声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本科乡试,南淮府清溪县秀才陈平安,才学出众,品行端方,策论惊才绝艳,诗赋冠绝同场。经主考官周培公大人及诸位房师会审,一致认定,当为本科解元。钦此。” “本科解元——清溪县陈平安。” “本科解元——清溪县陈平安。” “本科解元——清溪县陈平安。” 这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瞬间传遍了整个贡院内外。 所有人都惊呆了。 解元。 乡试第一名。 竟然,又是那个来自清溪县的陈平安。 那个在府试中,便已一鸣惊人,高中案首的少年。 如今,竟然再次力压群雄,勇夺乡试解元。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迹。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中爆发出更加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和议论声。 “天啊。陈平安竟然是解元。” “这……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府试案首,乡试解元,这可是连中两元啊。” “少年解元,当真是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我早就说过,这位陈解元,绝非池中之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无数道羡慕、嫉妒、敬佩、以及难以置信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站在人群之中的陈平安。 陈平安自己,也是微微有些意外。 虽然对自己的文章有信心,但也没想到,竟然能一举夺魁,高中解元。 “陈……陈兄……你……你竟然是解元。” 张明远和李士林,早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拉着陈平安的胳膊,脸上充满了狂喜与自豪。 钱掌柜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连声说道:“同喜,同喜。陈解元大才,实至名归,实至名归啊。”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向着周围拱了拱手。 “诸位谬赞了,平安愧不敢当。”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再次传来一阵骚动。 只是,这一次,却并非什么好消息。 只见几名身着便衣,神色冷峻的汉子,拨开人群,径直向着陈平安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正是那日在考场之外,想要对陈平安行凶的那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 “陈平安,我家主子有请。” 那管事看着陈平安,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不屑,语气更是冰冷刺骨。 “跟我们走一趟。” 第166章 鹿鸣宴上展锋芒 贡院门前,那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话音刚落,周围的气氛便骤然紧张起来。 张明远和李士林立刻挡在陈平安身前,怒视着那几名不速之客。 “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想做什么?” 张明远厉声喝道。 钱掌柜也面色一沉,上前一步,冷声道:“几位朋友,今日是我南淮府乡试放榜的大喜日子,陈解元更是本科新贵。你们这般行事,未免也太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了?” 那管事却是不屑地冷笑一声:“朝廷法度?哼,在我家主子面前,朝廷法度又算得了什么?” “陈平安,识相的,就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着,那管事和他身后的几名汉子,便要上前动手。 周围的百姓和士子见了,虽然心中不忿,但见对方气焰嚣张,似乎有些来头,也不敢轻易上前阻拦。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突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绯红色官袍,气度不凡的中年官员,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下,正快步向这边走来。 来人,正是此次乡试的主考官,翰林院学士,周培公周大人。 那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见到周培公,脸上的嚣张气焰,顿时收敛了不少,眼神中也闪过一丝忌惮。 “周……周大人。” 管事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不知周大人有何吩咐?” “本官倒想问问你,有何吩咐?” 周培公目光如电,盯着那管事,冷声说道。 “陈平安乃是本科乡试解元,天子门生。尔等是何身份,竟敢在贡院门前,公然对其无礼?” “莫非,是想藐视朝廷,对抗王法不成?” 周培公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那管事额头上,顿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周大人误会了,误会了。” 管事连忙摆手解释道。 “小人……小人只是奉我家主子之命,前来……前来请陈解元过府一叙,并无他意,并无他意啊。” “哦?你家主子是哪位?” 周培公追问道。 “这个……这个……” 管事支支吾吾,不敢轻易报出自家主子的名号。 毕竟,在主考官面前,公然强请新科解元,这传扬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哼,藏头露尾,鼠辈行径。” 周培公冷哼一声,不再理会那管事。 转头看向陈平安,脸上露出一丝和煦的笑容。 “陈解元,受惊了。” 周培公温声说道。 “本官代表南淮府,向你致歉。定会彻查此事,给你一个公道。” “多谢周大人。” 陈平安拱手行了一礼,神色平静。 “些许宵小之辈,不足挂齿。倒是劳烦大人亲自出面了。” “呵呵,陈解元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与气度,着实令本官佩服。” 周培公捋了捋胡须,笑道。 “走,鹿鸣宴的时辰,也快到了。本官还等着与陈解元,一同品茗论道呢。” 说着,周培公便亲自邀请陈平安,一同向着贡院内早已备好的宴会厅走去。 那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以及他手下的几个汉子,眼睁睁看着陈平安在主考官的护送下,扬长而去。 一个个面如死灰,却又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只能在周围众人鄙夷和嘲讽的目光中,灰溜溜地离开了。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样被周培公的及时出现,轻松化解。 陈平安心中,对这位主考官,也更多了几分敬重与感激。 鹿鸣宴,乃是朝廷为新科举人特设的庆功宴。 能参加此宴,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宴会厅内,早已是宾客满座,喜气洋洋。 南淮府有头有脸的官员、乡绅名流、以及一些德高望重的宿儒大儒,都齐聚一堂。 新科举人们,则按照名次,依次入座。 陈平安作为本科解元,自然是坐在了最显要的位置,与周培公、南淮知府、以及几位府学教授同席。 宴会开始,南淮知府率先起身,致辞祝贺。 无非是些勉励新科举人再接再厉,为国效力之类的场面话。 随后,便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酒过三巡,便有官员或名宿,开始向新科举人们,尤其是坐在首席的陈平安,出题考较。 这既是一种考验,也是一种提携。 若能应对得当,自然能给在场的达官贵人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陈解元,久闻你文采斐然,尤擅诗词。老夫今日,想请教一二。” 一位须发皆白,颇具名望的老翰林,端着酒杯,笑呵呵地对陈平安说道。 “晚生不敢当。” 陈平安连忙起身还礼。 “前辈请讲。” “呵呵,陈解元不必拘谨。” 老翰林摆了摆手。 “老夫只是想问问,陈解元以为,当今诗坛,何为正道?又当如何,才能推陈出新,再创辉煌?”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颇为宏大,也容易引人争论。 陈平安略作思索,便开口回答道:“回禀前辈,晚生以为,诗言志,歌咏言。诗词之正道,在于抒发真情实感,反映时代风貌,关注民生疾苦。” “至于推陈出新,则需在继承前人优秀传统的基础之上,勇于创新,不拘一格,融入新的思想与情感,方能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好一个‘抒发真情实感,反映时代风貌,关注民生疾苦’。” 老翰林闻言,抚掌赞叹。 “陈解元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着实难得。” 接下来,又有几位官员和名宿,向陈平安提出了一些关于经义、时政、甚至农桑水利方面的问题。 陈平安凭借着扎实的学识,敏捷的思维,以及超越时代的眼光,都一一应对自如,对答如流。 其言语之间,既有读书人的儒雅与谦逊,又不乏年轻人的锐气与锋芒。 偶尔,在遇到一些迂腐保守的观点时,少年也会毫不客气地予以反驳,言辞犀利,却又恰到好处,令人拍案叫绝。 一时间,整个宴会厅内,都成了陈平安展现才华的舞台。 在场的官员名宿们,无不被其渊博的学识和过人的智慧所折服。 就连主考官周培公,也是频频点头,眼中充满了赞赏与期许。 “陈解元,当真是国之栋梁啊。” 周培公端起酒杯,向陈平安遥遥一敬。 “本官相信,以你的才华与抱负,日后定能在朝堂之上,大放异彩,为国为民,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多谢大人谬赞。” 陈平安也举杯回敬。 “晚生定当不负大人厚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渐渐散去。 陈平安在周培公的亲自引荐下,又结识了不少府城乃至省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人,大多对陈平安的才华表示赞赏,并纷纷向其示好,暗示可以为其引荐京中的人脉。 陈平安一一应对,不卑不亢,从容得体。 心中却在暗暗思量,这些人脉,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 鹿鸣宴罢,陈平安的名声,在南淮府,乃至整个江南士林,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少年解元”、“经世奇才”之类的美誉,不胫而走。 只是,陈平安心中清楚。 这一切,都还只是开始。 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京城,那座汇聚了整个大夏王朝权力与荣耀的中心,正等待着他的到来。 第167章 产业升级财源广 鹿鸣宴上的锋芒毕露,让陈平安“少年解元”的名号,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南淮府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周边的州府,也多有耳闻。 一时间,前来墨韵斋拜访或是想要一睹解元公风采的人,络绎不绝。 陈平安虽然依旧保持着谦和的态度,但大部分的应酬,都交由钱掌柜和张明远代为处理了。 少年深知,名声固然重要,但若无坚实的根基作为支撑,终究不过是过眼云烟。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利用乡试中举带来的身份和影响力,进一步发展自己的产业,积累财富,为日后进京赶考,以及更长远的抱负,打下坚实的基础。 之前与墨韵斋合股开办的书坊,因为陈平安“解元公”的名头,生意愈发火爆。 每日里,前来购书的学子和附庸风雅的士绅,络绎不绝。 尤其是那些由陈平安亲自编撰,或是“改良”过的蒙学读物和农桑技术手册,更是供不应求。 新作物的销售,也因为解元公的“代言”,而更上一层楼。 那些原本只在南淮府城富户人家中流传的“神仙粮食”,如今也开始向周边州县辐射。 番薯和玉蜀黍,不再仅仅是新奇的吃食,更成了馈赠亲友、彰显身份的佳品。 陈平安手中积累的财富,也如同滚雪球一般,迅速膨胀起来。 对于这些财富,陈平安并未像寻常的守财奴一般,只是囤积起来。 少年有着更长远的规划。 “钱掌柜,关于之前咱们商议的,在家乡兴办加工厂的事情,我看,是时候付诸实施了。” 这日,陈平安将钱掌柜请到自己的书房,开门见山地说道。 “哦?陈解元已经有了具体的章程?” 钱掌柜眼睛一亮。 他早就对陈平安那些新奇的经营理念,佩服得五体投地。 “正是。” 陈平安点了点头,从书案上拿起几张早已绘制好的图纸,递给钱掌柜。 “这是我根据番薯和玉蜀黍的特性,设计的一些简易加工设备和生产流程。” “比如,可以将番薯加工成红薯粉、红薯干、甚至酿造红薯酒。” “玉蜀黍则可以磨成玉米粉,榨取玉米油,剩下的秸秆,还可以作为牲畜的饲料。” “如此一来,不仅能大大提高这些新作物的附加值,还能解决丰收之后,不易储存的问题。” 钱掌柜接过图纸,仔细看着,脸上露出了既惊讶又赞叹的神色。 “陈解元,你这……这简直是点石成金的妙计啊。” 钱掌柜由衷地说道。 “若是这些加工厂能顺利办起来,其利润,恐怕比咱们卖原粮,还要高出数倍不止。” “正是此理。” 陈平安微微一笑。 “此事,还需钱掌柜多多费心,帮忙招募一些可靠的匠人和管事,以及打通相关的销售渠道。” “陈解元放心。” 钱掌柜拍着胸脯保证道。 “此事包在区区身上。资金方面,若是有缺口,墨韵斋也愿意全力支持。” “多谢钱掌柜。” 陈平安拱手道谢。 除了兴办加工厂,陈平安还利用手中的财富,在家乡小河村附近,又购置了不少田地。 一来,可以进一步扩大新作物的种植规模,让更多的乡邻从中受益。 二来,也是为自己日后,留一条退路。 毕竟,官场险恶,世事难料。 有这些田产作为根基,即便将来在官场上遇到什么挫折,也不至于无家可归。 随着产业的不断扩大,陈平安也渐渐意识到,人才的重要性。 单凭自己一人之力,即便有再多的奇思妙想,也难以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必须要有自己信得过,又有能力的帮手才行。 于是,少年开始有意识地招揽一些人才,初步组建自己的商业班底。 这些人中,有在科举中失意,却颇有才干的落魄读书人。 陈平安便聘请他们,担任书坊的编撰、校对,或是加工厂的账房、管事。 也有一些精明能干,熟悉商业运作的伙计和掌柜。 陈平安便放手让他们去负责具体的销售和管理。 甚至,还有一些身怀一技之长的匠人,比如擅长木工、铁艺,或是懂得一些简单机关之术的。 陈平安也一一招揽过来,让他们参与到加工设备的改良和制作之中。 对于这些招揽来的人才,陈平安也从不吝啬。 不仅给予丰厚的薪酬待遇,更给予他们充分的信任和尊重。 让他们能够人尽其才,各展所长。 如此一来,陈平安手下的产业,便如同上了发条一般,高效而有序地运转起来。 财富,也源源不断地汇入陈平安的囊中。 在发展产业,积累财富的同时,陈平安也并未忘记回报家乡的父老乡亲。 少年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只有得到百姓的拥护和爱戴,自己的根基,才能更加稳固。 于是,陈平安出资,修缮了小河村通往县城的泥泞小路,将其铺成了平坦的石板路。 又在村里,兴办了一所义学,聘请了两位落魄的秀才担任先生,教导村里的孩童识字读书。 对于那些家中贫困,无力耕种的乡邻,陈平安也主动提供新作物的种子和技术支持,并承诺保价收购他们的收成。 还为一些无业的村民,在自家的加工厂里,提供了就业的机会。 这些举措,虽然花费了不少银钱,但也让陈平安在乡里,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声望和人心。 如今,在小河村,乃至整个清溪县。 提起陈平安陈解元,无人不交口称赞,竖起大拇指。 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是为民造福的活菩萨。 陈平安的名字,也成了清溪县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就连县令大人,在处理一些地方事务时,也常常会主动征求陈平安的意见。 陈家,也因此水涨船高,成了清溪县名副其实的第一望族。 第168章 武备精进遇奇材 家乡的产业,在得力人手的打理下,渐渐步入正轨。 陈平安也终于能从繁忙的事务中,抽出更多的时间,专注于自身的修行。 鬼谷先生传授的那套无名内功心法,少年每日都会勤修不辍。 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数次生死一线的历练。 陈平安体内的那股内息,早已非吴下阿蒙。 不再是初时那般细若游丝,而是变得如同奔腾的溪流一般,雄浑而精纯。 在经脉之中运转起来,虎虎生风,畅快淋漓。 这一日,陈平安正在后院的僻静之处,演练着一套简单的拳法。 这套拳法,也是鬼谷先生随口提及的,招式朴实无华,并无太多花哨之处。 但每一招每一式,都暗合某种发力技巧和攻防之道。 起初,陈平安练习这套拳法,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活动筋骨。 但随着内功的精进,少年渐渐发现,当将内息灌注于拳脚之间时。 这套看似平平无奇的拳法,竟然能爆发出惊人的威力。 出拳如风,踢腿如电。 每一击,都带着一股沉猛的劲道,足以开碑裂石。 “呼——” 陈平安收拳而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只觉得浑身气血通畅,精力弥漫。 “看来,这内功心法,与武功招式,果然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啊。” 陈平安心中暗道。 若是能将鬼谷先生传授的那些更为精妙的武技,也一一融会贯通。 自己的实力,定然能再上一个台阶。 除了武功,陈平安在医术上的造诣,也日渐精深。 那本鬼谷先生留下的基础医理,早已被少年翻阅了无数遍,其中的诸多奥义,也渐渐了然于胸。 再加上几次成功的实践,让陈平安对望闻问切、辨证施治之道,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偶尔,少年也会去山中采药,辨识各种草药的性味归经。 或是自己动手,尝试着炮制一些简单的丸散膏丹。 虽然离真正的神医圣手,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也足以应对一些寻常的病痛和疑难杂症了。 这一日,陈平安正带着几名家丁,前往邻县巡视新开垦的一片药材种植基地。 这片基地,是陈平安特意挑选的,土壤肥沃,气候适宜,专门用来种植一些从图书馆中得来的珍稀药材。 若是能成功培育出来,其价值,将远超那些寻常的农作物。 马车行至一处偏僻的山坳。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嚣之声,以及女子的哭喊求救声。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陈平安心中一凛,立刻命车夫停车。 “福伯,前面发生了何事?” 陈平安掀开车帘,向赶车的陈福问道。 陈福是陈家的老人了,为人忠厚老实,也有些拳脚功夫。 “回少爷,好像……好像是有一伙山匪,在打劫过路的客商。” 陈福探头望了望,面色凝重地说道。 “而且,看样子,还想……还想掳走那客商家的女眷。” “岂有此理。” 陈平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福伯,你在此看好马车。我去去就回。” 说罢,陈平安便要下车。 “少爷,不可啊。” 陈福连忙劝阻。 “那些山匪,人多势众,凶悍异常。少爷您金枝玉叶,万万不可轻易涉险啊。” “无妨。” 陈平安摆了摆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自有分寸。” 少年从车厢内,取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齐眉短棍。 这短棍,是用上好的铁桦木制成,坚硬沉重,是少年平日里练功所用。 然后,便身形一晃,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向着前方那片混乱的林地冲去。 只见林地之中,七八名手持钢刀的山匪,正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团团围住。 马车旁,几名护卫模样的汉子,早已被打倒在地,生死不知。 一名衣着华贵的锦衣中年男子,正瑟瑟发抖地护在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身前,苦苦哀求。 “各位好汉,各位好汉,钱财……钱财都在这里了,求求你们,放过我们。” 那锦衣中年男子,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在地上。 “嘿嘿,钱财嘛,自然是要的。” 为首一名满脸横肉,独眼龙模样的山匪,狞笑着说道。 “不过,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咱们兄弟,也要带回去,好好‘伺候伺候’。” 说着,那独眼龙便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向那年轻女子抓去。 “啊——” 那年轻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骤然出现在那独眼龙的身后。 正是及时赶到的陈平安。 少年手中的铁桦木短棍,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狠狠地砸向了那独眼龙的后脑。 “砰。” 一声闷响。 那独眼龙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其余的山匪见了,都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哪里来的臭小子。敢管爷爷们的闲事。找死。” 一名山匪挥舞着钢刀,便向陈平安当头劈来。 陈平安不闪不避,手中短棍一横,格挡住对方的钢刀。 然后,手腕一抖,短棍顺势滑下,狠狠地戳在了那山匪的胸口。 那山匪只觉得胸口一闷,如同被一柄大锤击中一般,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在了一棵大树上,口吐鲜血,再也爬不起来了。 其余几名山匪见了,都是心中一寒。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少年,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并肩子上。废了他。” 剩下的几名山匪,相互对视一眼,怒吼一声,便一同向陈平安围攻过来。 刀光闪烁,杀气腾腾。 陈平安却夷然不惧,手中短棍舞得虎虎生风,如同一道青色的旋风,在几名山匪之间,辗转腾挪。 或劈,或扫,或点,或戳。 招式虽然简单,但每一击,都蕴含着莫大的威力。 那些山匪,虽然人多势众,但在陈平安凌厉的攻势之下,却节节败退,根本无法近身。 不过片刻功夫,便又有两名山匪,被陈平安一棍扫中腿弯,惨叫着跪倒在地。 剩下的几名山匪,见势不妙,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再战。 怪叫一声,扔下手中的钢刀,便要四散奔逃。 “想跑?没那么容易。” 陈平安心中冷哼一声,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如同鬼魅一般,追了上去。 手中短棍,化作漫天棍影,将那几名想要逃跑的山匪,一一打翻在地。 至此,这伙凶悍的山匪,已尽数被陈平安一人制服。 那锦衣中年男子和年轻女子,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仿佛置身梦中一般。 直到陈平安收起短棍,走到他们面前,两人才如梦初醒,连忙上前拜谢。 “多谢……多谢恩公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那锦衣中年男子,激动得语无伦次。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陈平安摆了摆手,神色平静。 “不知二位是何方人士?为何会在此处,遭遇山匪?” “唉,说来话长。” 那锦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说道。 “在下姓秦,名元浩,乃是邻县的一名药材商人。这位是小女秦婉如。” “此番,是想前往贵县,收购一批珍稀药材。不想,却在此处,遇到了这伙天杀的山匪。” “若非恩公及时出手,我父女二人,怕是……” 说到这里,秦元浩又是心有余悸,连连拱手。 陈平安闻言,心中一动。 药材商人?珍稀药材?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第169章 儿女情长定归期 山中岁月清苦,却也让陈平安的心境,愈发沉静通透。 从顾先生的茅庐返回小河村后,少年并未立刻投身于繁忙的产业事务之中。 而是选择了一段难得的清闲时光,陪伴在父母身边,享受着寻常人家的温馨与安宁。 当然,也少不了与柳柔柔的相处。 经历了府城的风波,以及数月的分别,两人之间的情感,不仅没有丝毫减淡,反而如同陈酿的美酒一般,愈发香醇浓厚。 这日傍晚,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天际。 陈平安与柳柔柔并肩漫步在村外的小河边。 河水潺潺,杨柳依依。 田埂上,不知名的野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与默契。 “平安哥哥,你……你很快就要去京城了?” 最终,还是柳柔柔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嗯,算算日子,也快了。” 陈平安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远方那片被晚霞映照得金碧辉煌的云彩。 “京城,离这里,很远很远?” 柳柔柔又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舍。 “是啊,很远。” 陈平安转过头,看着身旁清丽动人的少女,柔声说道。 “不过,再远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等我金榜题名,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柳柔柔闻言,脸颊微微一红,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娇羞的模样,在晚霞的映衬下,更显得楚楚动人。 陈平安心中一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少女柔若无骨的小手。 柳柔柔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反而将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在夕阳的余晖下,慢慢地走着。 没有海誓山盟,也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 但彼此的心意,却早已在一次次的相濡以沫之中,紧紧相连。 “平安哥哥,这个……给你。” 走到一棵老柳树下,柳柔柔停下脚步,从怀里取出一个用素色绸缎精心缝制的香囊,递给陈平安。 香囊上,用细密的针脚,绣着几片青翠的竹叶,以及一只展翅欲飞的鸿雁。 针脚细密,栩栩如生,显然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这是……” 陈平安接过香囊,入手温软,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里面……里面装的是我亲手采摘晾晒的艾草和菖蒲,还有……还有我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柳柔柔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希望……希望能保佑平安哥哥,此去京城,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陈平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将那香囊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少女那颗滚烫而真挚的心。 “柔柔,多谢你。” 陈平安看着柳柔柔,眼神温柔而坚定。 “此物,我会贴身收藏,绝不辜负你的心意。” 说着,陈平安从怀里,也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支用上好的紫檀木雕刻而成的发簪,簪头雕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并蒂莲花,花瓣层层叠叠,精致细腻,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这支发簪,是陈平安特意请府城有名的工匠,按照自己提供的图样,精心打造的。 “柔柔,这个……送给你。” 陈平安将发簪递给柳柔柔。 柳柔柔接过发簪,美眸之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好……好漂亮的发簪。” 少女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温润的紫檀木,以及那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花。 “平安哥哥,这……这太贵重了。” “再贵重的东西,也比不上柔柔你的心意。” 陈平安柔声说道。 “我帮你戴上,好吗?” 柳柔柔脸颊绯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陈平安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紫檀木发簪,轻轻地插入少女乌黑柔顺的发髻之中。 素雅的并蒂莲花,点缀在少女的发间,更显得其清丽脱俗,温婉动人。 “真好看。” 陈平安由衷地赞叹道。 柳柔柔抬起手,轻轻触摸着发间的木簪,心中充满了甜蜜与幸福。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份无声的承诺与牵挂,如同这皎洁的月光一般,温柔而绵长,成为了彼此心中最坚实的支撑。 回到家中,陈山和李秀,看着儿子与柳柔柔之间那份愈发明朗的情意,脸上也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平安啊,你如今也是举人老爷了,家里的产业,也经营得有声有色。” 李秀拉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看,你和柔柔那丫头的婚事,也该早些定下来了。也好让你爹娘,早日抱上孙子。” “娘,此事不急。” 陈平安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儿子此番进京赶考,前途未卜。若是能金榜题名,自然会风风光光地将柔柔娶进门。若是……若是不幸落榜,那……”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呢。” 李秀连忙打断了儿子的话。 “我儿文曲星下凡,定能高中状元,光宗耀祖。” “是啊,平安。” 陈山也开口说道。 “你娘说的有理。柔柔那丫头,是个好姑娘,咱们家不能亏待了人家。” “爹,娘,你们放心。” 陈平安郑重地说道。 “儿子心中有数。待儿子在京城安顿下来,定会给柔柔一个名分,也给爹娘一个交代。” 陈平安向父母坦诚了自己未来的志向——不仅仅是金榜题名,更要在朝堂之上,施展自己的抱负,为国为民,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陈山和李秀听了,虽然心中有些不舍儿子远行,但也为儿子的远大志向,感到骄傲与自豪。 “好孩子,有志气。” 陈山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爹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心满意足了。” 随着会试的日期,一天天临近。 陈平安也开始为启程前往京城,做最后的准备。 离别前夕,方敬儒先生和顾炎武先生,都特意前来为陈平安送行。 两位恩师,都对陈平安寄予厚望,殷殷叮嘱,勉励其在京城,戒骄戒躁,潜心向学,争取在会试和殿试之中,再创佳绩。 小河村的乡亲们,在得知陈解元即将远赴京城赶考的消息后,也自发地前来送行。 他们提着自家种的瓜果蔬菜,或是亲手做的吃食,依依不舍地将陈平安送到村口。 场面感人至深,让陈平安心中,也充满了感动与不舍。 而柳柔柔,则默默地站在人群之后,眼眶微红,强忍着离别的泪水。 少女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荷包,塞到陈平安手中。 “平安哥哥,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万事小心。我……我会在这里,一直等着你回来。” “柔柔,等我。” 陈平安紧紧握住少女的手,眼神坚定而温柔。 第170章 整装待发赴京华 秋去冬来,寒意渐浓。 距离明年开春的会试,只剩下数月时间。 京城之路,不仅路途遥远,更充满了未知的变数。 周密的准备,是成功的第一步。 这些日子,除了每日温习功课,巩固所学之外,便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进京的各项准备工作之中。 首先,便是盘缠。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进京赶考,衣食住行,人情往来,哪一样都离不开银钱。 好在,这两年陈平安在家乡经营的产业,早已是日进斗金。 无论是墨韵斋书坊的分红,还是新作物的销售利润,亦或是那些加工厂的收益,都为少年积累了雄厚的财富。 如今的陈平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为几两束修而发愁的穷小子了。 少年从账房支取了足够数额的银票,又兑换了一些方便携带的金银锞子,确保路途之上,钱粮无忧。 其次,便是行囊。 除了必备的书籍文具、换洗衣物之外。 陈平安还特意准备了一些“特殊”的物品。 比如,几瓶用珍稀药材精心调制的提神醒脑、强身健体的药丸。 这是少年根据鬼谷先生的医理,结合自身实践,改良而成的,效果远非市面上的凡品可比。 还有一些自己亲手制作的、淬了麻药的银针,以及一些无色无味的迷药、泻药等“小玩意儿”。 这些东西,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在关键时刻,却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毕竟,京城不比乡野,人心险恶,不得不防。 当然,柳柔柔亲手缝制的那个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荷包,以及顾先生赠送的解毒香囊,更是被少年贴身收藏,视若珍宝。 再次,便是人脉的打点。 陈平安深知,在京城那种鱼龙混杂之地,若是没有一些人脉照拂,寸步难行。 刘学政和周培公两位恩师,早已修书数封,为陈平安引荐了一些在京中为官的门生故旧,或是相熟的同僚。 这些人,虽然未必能提供多大的直接帮助,但至少能让陈平安在初到京城之时,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无人引路。 顾炎武先生,也动用了一些早年在京中的老关系,为陈平安打探了一些关于会试主考官的喜好风格,以及京城士林的最新动向。 这些信息,对陈平安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除此之外,陈平安还特意准备了一些厚礼。 有家乡清溪县的特产,如新茶、山货等。 也有墨韵斋书坊印制的精美书籍,以及自家加工厂出产的一些新奇点心和果脯。 这些礼物,虽然算不上太过贵重,但也颇具特色,是用心之选。 届时,拜访京中各位前辈之时,也好作为一份小小的心意。 最后,便是家中的产业和事务安排。 陈平安将书坊、田产、以及那些加工厂的日常经营,都一一委托给了自己信得过,又有能力的管事和账房。 并且,还制定了一套详细的管理章程和应急预案,确保即使自己远在京城,家中的各项产业,也能有条不紊地运转下去,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对于父母的赡养,以及柳柔柔的照拂,陈平安也早已与钱掌柜和村长陈老三等人,做了周密的安排,确保他们衣食无忧,安享太平。 如此这般,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陈平安这才放下心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启程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 此时,秋高气爽,天气宜人,也避开了年关将至的诸多俗务。 李士林作为同科举人,自然也要一同前往京城,参加会试。 两人早已约定,结伴而行,路上也能相互照应。 让陈平安有些意外的是,张明远竟然也决定,一同前往京城。 这位曾经有些纨绔习气的富家公子,在经历了乡试落榜的打击之后,似乎也成熟了不少。 用张明远自己的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虽然无缘参加会试,但能与陈兄、李兄一同前往京城,见识见识天子脚下的繁华,增长增长见闻,也不枉此生了。” 当然,陈平安也知道,张明远此行,恐怕还有另一层心思。 那便是想借着自己的名头,在京城结交一些权贵,为自家日后的生意,铺铺路子。 对此,陈平安倒也并不反感。 多个朋友多条路,张明远为人虽然有些跳脱,但也还算仗义。 路上多个伴当,倒也不是坏事。 于是,一行三人,外加几名陈家和墨韵斋派出的精干家丁护卫,以及数辆满载行李和礼物的马车,组成了一支小小的队伍。 在小河村父老乡亲的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在柳柔柔饱含深情的期盼中。 浩浩荡荡,向着大夏王朝的中心——京城,进发。 前路漫漫,风云变幻。 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更加波澜壮阔的舞台,和更加严峻酷烈的挑战。 但陈平安心中,却充满了自信与豪情。 潜龙已出渊,雏凤已清鸣。 京城,我陈平安,来了。 第171章 路途漫漫多波折 车轮滚滚,马蹄声碎。 陈平安一行人的队伍,沿着宽阔的官道,向着北方,一路疾驰。 从南淮府到京城,路途何止千里。 即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需月余才能抵达。 这一路上,山川河流,城镇村郭,景致变幻,风土人情,也与江南水乡,大相径庭。 陈平安端坐在马车之内,并未像寻常赶考学子那般,只顾埋头苦读。 少年更多的时候,是掀开车帘,默默地观察着沿途的景象,体味着不同地域的民生百态。 越往北走,地势便越高亢,气候也愈发干燥寒冷。 江南的温婉秀丽,渐渐被北方的粗犷豪迈所取代。 沿途的城镇,也大多是些军事重镇,城墙高大坚固,街上行走的,也多是些身着铠甲、腰悬利刃的军士。 百姓的口音,也从吴侬软语,变成了铿锵顿挫的北方官话。 这些见闻,都让陈平安心中,对大夏王朝的广袤与复杂,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也为他日后在朝堂之上,制定国策,提供了更鲜活、更真实的素材。 “陈兄,你看前面那座城池,好生雄伟啊。” 这日,队伍行至一处名为“雁门关”的雄关要塞。 张明远掀开车帘,指着远处那如同巨龙一般,盘踞在山峦之上的关城,惊叹道。 “此处便是大夏北境的门户,素有‘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之称。想当年,太祖皇帝便是由此出关,横扫漠北,才奠定了我大夏数百年的基业啊。” 李士林也看得心潮澎湃,忍不住吟诵起前人的诗句。 陈平安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地望着那座雄关。 心中,却在暗暗思忖:如此雄关,尚需重兵把守,可见北方强敌之悍勇。若想长治久安,单凭武力镇压,怕是难以持久。还需辅以怀柔教化,以及经济融合之策,方能标本兼治。 一路行来,倒也还算太平。 毕竟,陈平安一行人的队伍,人多势众,又有家丁护卫,寻常的毛贼宵小,也不敢轻易招惹。 只是,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小小的波折。 比如,在某个偏僻的驿站歇脚时,遇到一些蛮横的驿卒,想要敲诈勒索。 或是,在经过某些荒山野岭时,遇到一些拦路抢劫的山匪。 对此,陈平安自然不会客气。 若是驿卒刁难,少年便会亮出自己“乡试解元”的身份文牒,以及南淮知府和主考官周培公大人亲笔书写的路引。 那些驿卒见了,哪里还敢再放肆,一个个都吓得屁滚尿流,点头哈腰,生怕得罪了这位前途无量的解元公。 若是遇到山匪剪径,陈平安也无需亲自动手。 队伍中的那些家丁护卫,本就是钱掌柜精挑细选出来的练家子,再加上陈平安平日里用一些强身健体的药膳为他们调理身体,又传授了一些简单的合击阵法。 对付这些乌合之众的山匪,简直是易如反掌。 往往三拳两脚,便将那些山匪打得哭爹喊娘,落荒而逃。 如此几次下来,陈平安“文武双全,不好招惹”的名声,也在沿途的一些驿站和江湖道上,悄然流传开来。 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除了这些小小的波折,一路上,陈平安也结识了不少同样进京赶考的其他省份的举人。 这些人,大多是在驿站或客栈中偶遇。 听闻陈平安“少年解元”的大名,都纷纷前来拜会结交。 其中,不乏一些真才实学之辈,也有一些趋炎附附势之徒。 陈平安一一应对,礼貌交往,不卑不亢。 对于那些真心求教,或是志同道合之人,少年也乐于与之探讨学问,交流心得。 对于那些心怀叵测,或是言语轻浮之辈,则敬而远之,不与之深交。 通过与这些来自不同地域的举人交流,陈平安也初步了解到了京城中错综复杂的势力格局,以及此次会试竞争的残酷性。 据说,此次参加会试的举人,足有数千人之多,来自全国各地,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 而最终能金榜题名,成为进士的,却不过区区百余人。 其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而且,京城不比地方,乃是天子脚下,权贵云集之地。 各种明争暗斗,盘根错节,远非寻常人所能想象。 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陈兄,看来这京城之路,不好走啊。” 听完一位来自西北的举人,讲述了京中某些权贵子弟横行霸道、打压寒门学子的事迹后,张明远忍不住感叹道。 “是啊。” 李士林也面色凝重。 “我等这些外地举子,在京中无权无势,若是得罪了什么人,怕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陈平安神色平静地说道。 “我等读书人,修的是浩然正气,行的是光明正道。只要自身行得端,坐得正,又何惧那些宵小之辈?” “再者,朝廷自有法度,天子圣明。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陈平安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让张明远和李士林,都精神一振,心中的忧虑,也消减了不少。 是啊,只要自身行得正,又有什么好怕的。 车队继续前行。 距离京城,也越来越近了。 前方的道路,或许会更加凶险,更加复杂。 但陈平安心中,却充满了期待与自信。 他相信,凭借自己的智慧与能力,定能在这龙蛇混杂的京城,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让那些曾经轻视自己,或是想要对自己不利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也让那些对自己抱有期望的人,看到自己真正的实力与抱负。 京城,这座汇聚了整个大夏王朝权力、荣耀、以及无尽风云的舞台,正等待着他的到来。 第172章 龙蛇混杂抵京城 北风呼啸,卷起官道上的尘土。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那座巍峨雄壮的京城,终于遥遥在望。 夕阳的余晖,洒在古老而厚重的城墙之上,反射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金色光芒。 “乖乖,这……这就是京城吗?” 张明远掀开车帘,探出头去,望着眼前那望不到边际的城郭,以及那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天地之间的皇城轮廓,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即便是早已在南淮府城见识过繁华的李士林,此刻也被眼前这京城的恢弘气势所震撼,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向往。 陈平安也默默地注视着这座承载了无数人梦想与命运的古都。 与南淮府的秀丽繁华不同,京城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威严、厚重、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场,笼罩着这座城市,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不愧是天子脚下,果然气象万千啊。” 陈平安心中暗道。 马车缓缓驶过高大坚固的城门洞,进入了京城之内。 一股比南淮府城更加喧嚣、更加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宽阔笔直的街道,纵横交错,如同棋盘一般。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酒楼、茶馆、以及一座座深宅大院。 街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有衣着华丽的王公贵族,有身着官袍的文武百官,有来自各地的商贾巨富,也有行色匆匆的平民百姓。 南腔北调,汇聚于此,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京味儿。 “陈兄,李兄,咱们现在去哪儿?” 张明远看着眼前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有些茫然地问道。 “先寻个地方住下。” 陈平安说道。 “我这里有刘学政大人和周培公大人给的几封引荐信,可以去拜访一下信上提及的几位前辈。看看他们能否为我等安排一个落脚之处。” “那太好了。” 张明远和李士林都松了一口气。 京城物价之高,早已有所耳闻。 若是能寻得一处妥当的住处,也能省去不少麻烦和开销。 按照引荐信上的地址,陈平安一行人,首先来到了一处位于城东的僻静宅院。 这里,是刘学政的一位同年好友,如今在翰林院担任编修的张姓官员的府邸。 陈平安递上名帖,不多时,便被管家引入了内堂。 那位张编修,年约四旬,面容清瘦,举止儒雅,见到陈平安,颇为客气。 “呵呵,可是南淮府的陈平安陈解元当面?” 张编修放下手中的书卷,笑着问道。 “晚生陈平安,拜见张大人。” 陈平安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张编修摆了摆手,示意陈平安坐下。 “刘敬舆(刘学政的字)的信,老夫已经看过了。对陈解元的才华,也是久仰大名啊。” “张大人谬赞了。” 陈平安谦逊地说道。 “晚生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还望张大人多多照拂。” “好说,好说。” 张编修捋了捋胡须,笑道。 “你们这些外地来京赶考的举子,食宿确实是个大问题。” “这样,老夫在城西,有一处闲置的小院,虽然不大,但也还算清净。陈解元若是不嫌弃,便可与同伴暂且住下。” “如此,便多谢张大人了。” 陈平安心中一喜,连忙道谢。 能有一处独立的院落居住,自然比住在鱼龙混杂的客栈要好得多。 张编修又询问了一些关于南淮府乡试的情况,以及陈平安的学业。 陈平安一一作答,言辞恳切,不卑不亢。 张编修越听越是满意,对这位年轻的解元公,也更多了几分好感。 “陈解元,京城不比地方,水深得很呐。” 临别之际,张编修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此次会试,竞争激烈,暗流汹涌。你务必要小心谨慎,莫要轻易得罪了什么人。” “尤其是,有些人,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却龌龊不堪。你需擦亮眼睛,明辨是非,方能在这京城,立于不败之地。” “多谢张大人指点,晚生谨记在心。” 陈平安再次躬身行礼。 从张编修府邸出来,陈平安一行人,便在管家的引领下,来到了城西那处小院。 小院虽然不大,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应俱全。 三人安顿下来之后,天色已近黄昏。 “陈兄,今日多亏了你,我等才能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寻得如此一处清净的落脚之地啊。” 张明远由衷地感叹道。 “是啊,陈兄。” 李士林也附和道。 “若非有刘大人和周大人的引荐,我等怕是只能去住那些又贵又差的大车店了。” “两位兄台不必客气。” 陈平安摆了摆手。 “出门在外,相互照应,本是应该的。” “接下来几日,我打算先去拜访一下信上提及的其他几位前辈,熟悉一下京城的情况。两位兄台若是有兴趣,也可一同前往。” “好啊好啊。” 张明远和李士林都欣然应允。 接下来的数日,陈平安便带着张明远和李士林,按照引荐信上的名单,一一拜访了那些在京为官的同乡前辈或老师故旧。 这些人,大多对陈平安这位少年解元,颇为客气,也乐于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通过与他们的交谈,陈平安也对京城的官场格局、士林风气、以及此次会试的一些内幕消息,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藏龙卧虎之地。 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实则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可能卷入其中,万劫不复。 尤其是此次会试,更是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 不仅关系到无数举子的前程命运,更牵动着朝堂之上,各个派系的利益分配。 陈平安深知,自己虽然在南淮府闯下了一些名声,但在这京城之中,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想要在这场更为残酷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不仅需要过人的才学,更需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这一日,陈平安正在院中温习功课。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一名家丁进来禀报:“启禀少爷,门外有一位自称是徐府管事的人求见。” “徐府管事?” 陈平安心中一动。 难道,是徐子陵的父亲,那位已经被革职查办的徐通判,在京中的靠山,找上门来了? “让他进来。” 陈平安不动声色地说道。 不多时,一名身着锦衣,神情倨傲的中年男子,便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那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陈平安一番,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你便是那个南淮府来的陈平安?” 中年男子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在下正是。” 陈平安神色平静地回答道。 “我家主子,想请陈解元过府一叙。” 中年男子说道,仿佛是在下达命令一般。 “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位?” 陈平安淡淡地问道。 “我家主子,乃是当朝吏部侍郎,徐阶徐大人。” 中年男子报出自家主子的名号,脸上充满了得意与傲慢。 吏部侍郎,徐阶。 陈平安心中,将这个名字默默记下。 看来,正主儿,终于要登场了。 第173章 侍郎府内初交锋 吏部侍郎,徐阶。 这个名号,在京城官场,可谓是分量不轻。 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管天下官员的任免、考核、升迁,权柄极大。 而吏部侍郎,更是吏部的二把手,位高权重,寻常官员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此刻,这位徐侍郎府上的管事,却以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邀请陈平安过府一叙。 其用意,不言而喻。 “原来是徐侍郎有请。” 陈平安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语气却依旧平静。 “不知徐大人相召,所为何事?” 那管事见陈平安并未像寻常举子那般,一听到徐侍郎的名号,便诚惶诚恐,反而从容淡定,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讶异。 但随即又恢复了倨傲的神色,冷哼一声说道:“我家大人的意思,陈解元去了便知。” “带路。” 陈平安也不多言,起身便向外走去。 张明远和李士林见状,都有些担心,想要跟上去。 陈平安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跟随。 “两位兄台在此等候便是,我去去就回。” 徐阶既然派人来请,必然是有备而来。 自己若是带的人多了,反而显得心虚。 不如单刀赴会,看看这位徐侍郎,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徐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小院门口。 陈平安登上马车,在几名家仆的“护送”下,向着吏部侍郎府邸行去。 一路上,陈平安闭目养神,心中却在暗暗思忖着应对之策。 徐阶此番相召,十有八九是为了其侄儿徐子陵,以及其弟徐通判之事,前来兴师问罪,或是施压报复的。 自己必须小心应对,既不能失了读书人的风骨,也不能轻易落入对方的圈套。 不多时,马车便在一座气派非凡的府邸门前停下。 朱漆大门,石狮镇守,门楣之上,悬挂着“吏部侍郎府”的烫金匾额。 门口的家丁护卫,一个个都精神抖擞,气势不凡。 尽显高官府邸的威严与气派。 陈平安在那管事的引领下,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了一间雅致的书房之外。 “老爷,南淮府陈平安带到。” 管事在门口恭敬地禀报道。 “让他进来。” 书房内,传来一个略显低沉,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管事推开房门,示意陈平安进去。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走进了书房。 只见书房之内,布置得古朴典雅,书架之上,摆满了各种经史子集。 一张宽大的书案之后,端坐着一位年约五旬,身着便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的中年男子。 此人,想必就是当朝吏部侍郎,徐阶了。 徐阶并未抬头,依旧在低头批阅着手中的公文,仿佛将陈平安当成了空气一般。 陈平安也不在意,只是静静地站在堂下,耐心等待。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徐阶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着陈平安。 “你便是那个在南淮府,闹出好大动静的陈平安?” 徐阶开口问道,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晚生陈平安,见过徐大人。” 陈平安拱手行了一礼,不卑不亢。 “哼,小小年纪,倒有几分胆色。” 徐阶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只是,年轻人,有才华是好事,但若是恃才傲物,不知天高地厚,那便是取祸之道了。” “徐大人此话,晚生不甚明白。” 陈平安故作不解地问道。 “不明白?” 徐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本官的侄儿徐子陵,在南淮府薄有才名,却因你之事,身败名裂,前程尽毁。” “本官的胞弟徐茂(徐通判的名字,假设),在南淮府为官多年,也算勤勉有加,却也因你之事,被革职查办,身陷囹圄。” “陈平安,你说,本官该不该找你,好好算算这笔账?” 徐阶说到最后,语气已然变得森寒无比,一股无形的压力,向着陈平安当头罩下。 寻常举子,面对这等朝廷大员的威压,怕是早已吓得双腿发软,叩头求饶了。 但陈平安,却依旧神色平静,仿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徐大人此言差矣。” 陈平安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令侄徐子陵,心胸狭隘,嫉贤妒能,在兰亭雅集之上,公然挑衅,又在府试考场之中,指使他人,行此卑劣龌龊之手段,意图陷害晚生。其身败名裂,乃是咎由自取,与晚生何干?” “至于令弟徐通判,其在南淮府任职期间,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早已是天怒人怨。其被革职查办,乃是国法昭昭,天理循环,又与晚生何干?” “晚生不过是一介赶考的书生,所作所为,皆是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徐大人若想将这些罪责,都推到晚生头上,未免也太看得起晚生了。” 陈平安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将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徐阶听完,脸色更是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 徐阶怒极反笑。 “看来,本官还是小瞧你了。” “不过,本官也不想与你在此多费口舌。” 徐阶话锋一转,冷冷地说道。 “今日请你前来,只为一事。” “此次会试,你,必须落榜。” “哦?徐大人的意思是,要晚生主动放弃此次会试?” 陈平安挑了挑眉,问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 徐阶点了点头。 “只要你答应此事,本官可以保证,日后不再追究你与我徐家的恩怨。甚至,还可以为你谋个一官半职,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但你若是不识抬举,执意要与我徐家为敌。那本官也只好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权势滔天,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徐阶这番话,已然是赤裸裸的威胁与利诱了。 显然,是不想让陈平安再有机会,通过科举,进入朝堂,成为自己日后的心腹大患。 陈平安心中冷笑。 这位徐侍郎,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只可惜,他找错了对象。 “徐大人的‘好意’,晚生心领了。” 陈平安微微一笑,语气却变得坚定起来。 “只是,十年寒窗,只为一朝金榜题名。这会试,晚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 “至于徐大人所说的权势滔天,生不如死。晚生也想领教领教,看看徐大人,究竟有何通天手段。” “你……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徐阶闻言,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一股强大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压向陈平安。 陈平安心中一凛,暗自运起内功,抵御着对方的威压。 脸上,却依旧带着一丝从容的笑意。 “徐大人,晚生还有一言相告。” 陈平安不紧不慢地说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权势再大,也大不过民心向背,天理昭彰。” “徐大人若是一意孤行,倒行逆施,只怕最终,会落得和令弟令侄一样的下场。” “你……你敢威胁本官?” 徐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平安,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区区举人,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 “晚生不敢。” 陈平安拱了拱手。 “晚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徐大人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晚生便先行告退了。毕竟,会试在即,晚生还要回去温习功课呢。” 说罢,陈平安也不等徐阶回应,便转身向着书房外走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徐阶看着陈平安离去的背影,气得暴跳如雷,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扫落在地。 “来人。来人。” 徐阶怒吼道。 几名家仆连忙从门外冲了进来,跪倒在地。 “老爷,有何吩咐?” “给本官……给本官盯紧了那个陈平安。” 徐阶咬牙切齿地说道。 “本官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能从本官的手掌心里,逃出去。” “还有,传我的话下去。此次会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个陈平安,金榜题名。” “是,老爷。” 几名家仆连忙应声退下。 书房之内,只剩下徐阶一人,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眼中充满了怨毒与杀机。 第174章 暗流汹涌觅良机 陈平安走出吏部侍郎府,冬日的寒风迎面吹来,带着几分刺骨的凉意。 方才在徐阶书房中的那番交锋,虽然表面上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凶险万分。 那位徐侍郎,显然是被自己彻底激怒了。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了。 “陈兄,你……你没事?” 早已等候在不远处的张明远和李士林,见陈平安出来,连忙迎了上来,脸上都带着担忧之色。 “方才徐府的管事,气势汹汹地将你请进去,我等还以为……” “无妨。” 陈平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担心。 “不过是与徐侍郎,喝了杯茶,聊了聊天罢了。” “聊天?” 张明远和李士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信。 以徐阶的身份和地位,岂会平白无故地请一个外地举子喝茶聊天? 更何况,双方之间,还有着徐子陵和徐通判那样的深仇大恨。 “陈兄,那徐侍郎,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 李士林忍不住问道。 “还能说什么。” 陈平安淡淡一笑。 “无非是些威逼利诱的陈词滥调罢了。想让我在会试中主动落榜,以此换取他徐家的‘宽恕’。” “什么?竟有此事?” 张明远和李士林都吃了一惊。 “那徐阶,也太不是东西了。身为朝廷大员,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打压一个后辈学子。” 张明远气愤地说道。 “是啊,陈兄。” 李士林也面色凝重。 “徐阶在吏部权势极大,若是他铁了心要对你不利,怕是……怕是此次会试,凶多吉少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陈平安神色平静地说道。 “他徐阶有他的张良计,我陈平安,自然也有我的过墙梯。” “想要让我主动放弃会试,那是痴心妄想。” “好气魄。” 张明远和李士林闻言,都对陈平安的胆识与镇定,更加佩服。 “陈兄,无论如何,我等都会与你站在一起,共同进退。” “多谢两位兄台。” 陈平安心中一暖,拱了拱手。 三人一同返回城西的小院。 一路上,陈平安心中,也在暗暗思量着接下来的对策。 徐阶的威胁,并非空穴来风。 以他在吏部的权势,想要在会试之中,给自己制造一些麻烦,简直是易如反掌。 比如,在考官的任命上做些手脚,安排一些与自己政见不合,或是与徐家交好之人担任房师。 又或者,在批阅试卷之时,暗中授意,压低自己的分数。 甚至,更卑劣一些,直接在考场内外,制造一些意外,让自己无法正常参加考试。 这些,都是不得不防的。 “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陈平安心中暗道。 “单凭我一人之力,想要与徐阶这等朝廷大员抗衡,还是有些势单力薄。” “必须要想办法,寻求一些外力的帮助才行。” 回到小院,陈平安将自己与徐阶见面的经过,以及自己的担忧,修书一封,派人送往了刘学政和周培公两位恩师的府上,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指点和帮助。 同时,也给远在南淮府的钱掌柜和清溪县的顾先生,分别去信,告知了京城这边的情况,让他们早做准备,以防徐阶狗急跳墙,对自己在家乡的产业和亲人不利。 做完这些,陈平安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了会试的最后备考之中。 无论徐阶会耍什么花招,最终决定胜负的,还是自身的实力。 只要自己的文章,能写得惊才绝艳,无懈可击。 即便徐阶权势再大,也难以颠倒黑白,一手遮天。 接下来的几日,陈平安几乎是足不出户,每日里都在房间内,潜心研读圣贤经典,揣摩历代大家的文章,以及分析当前朝廷的各项政策利弊。 对于那些可能会在会试中出现的题目类型,他也一一做了精心的准备。 无论是经义、史论、还是策问、诗赋,都力求做到融会贯通,了然于胸。 张明远和李士林,见陈平安如此用功,也不好意思再出去游玩。 每日里,也待在院中,温习功课,为陈平安打气助威。 偶尔,也会与陈平安探讨一些学问上的问题。 三人之间的情谊,也因此更加深厚。 这一日,陈平安正在房中专心致志地撰写一篇模拟的策论。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陈解元,张编修府上的管家求见。” 是小院的下人前来禀报。 “张编修?” 陈平安心中一动。 便是那位刘学政的同年好友,翰林院的张大人。 自己初到京城之时,便是由他安排的住处。 不知今日派人前来,所为何事。 “快请进来。” 陈平安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相迎。 不多时,一位身着青色管家服饰,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便走了进来。 “小的张福,见过陈解元。” 那管家向陈平安行了一礼。 “张管家不必多礼。” 陈平安摆了摆手,示意其坐下。 “不知张大人今日派您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回陈解元的话。” 张福从怀里取出一封请柬,双手奉上。 “我家大人明日要在府中,举办一场小型的文会,邀请了几位京中颇具才名的年轻俊彦,以及几位在翰林院交好的同僚一同参加。” “我家大人特意嘱咐小的,务必请陈解元拨冗光临,一同品茗论道,切磋学问。” “文会?” 陈平安心中,倒是有些意外。 自己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这位张编修,竟然还敢邀请自己参加文会,也不怕惹祸上身吗? 不过,转念一想,陈平安便明白了张编修的用意。 这既是一种姿态,表明他支持自己,不惧徐阶的威胁。 也是想借此机会,将自己引荐给京城的一些重要人物,为自己拓展人脉,增加助力。 “多谢张大人盛情相邀。” 陈平安心中感激,接过请柬。 “明日,晚生定当准时赴会。” “如此甚好。” 张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那小的便先回去复命了。明日,恭候陈解元大驾。” 送走了张福,陈平安心中,对这位素昧平生的张编修,更多了几分敬重与好感。 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让人铭记。 看来,这京城之中,也并非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 还是有一些正直善良,不畏强权之人的。 明日的文会,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一个可以让自己结识更多“贵人”,扭转不利局面的良机。 第175章 翰林雅集遇知音 翌日午后,陈平安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色儒衫,在张明远和李士林的陪同下,依约来到了张编修的府邸。 张府的门前,早已停放了不少装饰考究的马车。 显然,今日前来参加文会的,都是些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陈平安递上名帖,便有管家快步迎了出来。 “陈解元,我家大人已在后花园等候多时了,快请随我来。” 那管家正是昨日前来送请柬的张福,见到陈平安,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在张福的引领下,三人穿过几重回廊,来到了一处布置得雅致清幽的后花园。 花园之中,假山流水,奇花异草,错落有致。 一座临水的八角凉亭之内,早已聚集了不少文人雅士。 有身着官袍,气度不凡的翰林官员。 也有一些衣着光鲜,神采飞扬的年轻士子。 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品茗赏景,或谈诗论文,气氛颇为融洽。 张编修正与几位同僚,站在亭子中央,谈笑风生。 见到陈平安进来,张编修眼睛一亮,连忙笑着迎了上来。 “哈哈,陈解元,你可算是来了。” 张编修热情地拉着陈平安的手。 “老夫还以为,你这名动江南的少年解元,要让咱们这些老家伙,好一阵苦等呢。” “张大人说笑了。” 陈平安拱手还礼。 “晚生初到京城,能得大人盛情相邀,已是荣幸之至,岂敢迟到。” “来来来,老夫为你引荐几位朋友。” 张编修拉着陈平安,向亭内的众人介绍道。 “诸位,这位便是在南淮府乡试中,一举夺魁,名动江南的陈平安陈解元。” “哦?这位便是陈解元?”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久仰陈解元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亭内的众人闻言,都纷纷将目光投向陈平安,眼中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好奇与审视。 毕竟,陈平安“少年解元”的名头,以及之前在南淮府与徐家父子智斗的事迹,早已在京城士林中,有所流传。 陈平安一一与众人见礼,不卑不亢,从容淡定。 其言谈举止,进退有度,丝毫没有寻常年轻士子的局促与不安。 倒让在场的不少翰林官员,暗自点头,心中更多了几分赞赏。 寒暄过后,众人便重新落座。 文会,也正式开始。 今日的文会,并无固定的题目和形式。 众人可随意畅谈,也可即兴赋诗作画,切磋学问。 起初,大多是几位年长的翰林官员,在谈论一些朝堂之上的时政要闻,或是点评一些近期的诗文佳作。 陈平安则坐在一旁,默默倾听,并不轻易插话。 少年知道,今日自己是客,不宜喧宾夺主。 而且,这些翰林官员,大多是饱学之士,见识广博。 能有机会聆听他们的见解,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难得的学习机会。 “听闻陈解元在南淮府兰亭雅集之上,曾以一首《饮湖上初晴后雨》,技惊四座,力压群芳。不知今日,可否让我等也有幸,一睹陈解元的大作风采啊?” 一位与张编修交好的中年翰林,突然笑着对陈平安说道。 此言一出,亭内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陈平安身上。 显然,大家都对这位少年解元的诗才,充满了期待。 陈平安闻言,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前辈谬赞了。晚生才疏学浅,不过是些涂鸦之作,难登大雅之堂。今日有幸,能与诸位前辈一同品茗论道,已是受益匪浅,岂敢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呵呵,陈解元不必过谦。” 那中年翰林笑道。 “我等今日,便是以文会友,切磋学问。若有好诗佳作,自当与众人共赏,何来班门弄斧之说?” “是啊,陈解元,你就莫要再推辞了。” 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 张编修也笑着说道:“平安啊,今日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你若是有什么得意之作,不妨拿出来,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见众人盛情难却,陈平安也不好再推辞。 少年沉吟片刻,说道:“既然诸位前辈有此雅兴,那晚生便斗胆,献丑一首。只是,仓促之间,并无新作。便将前些日子,偶感于怀,写下的一首小令,呈与诸位品评。” 说着,陈平安便从怀里,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宣纸。 上面用清秀隽永的行楷,书写着一首《临江仙》。 张福连忙上前,将宣纸接过,呈给亭内的众人传阅。 众人接过宣纸,仔细品读。 只见那宣纸之上,赫然写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此词一出,整个凉亭之内,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尤其是那几位年长的翰林官员,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奇珍一般。 “好……好词啊。” 不知过了多久,那位先前向陈平安索要诗作的中年翰林,才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与赞叹。 “此词……此词意境高远,气魄宏大,将历史的沧桑与人生的豁达,融于一体。当真是……当真是千古绝唱啊。” “是啊,是啊。” 其余众人,也纷纷回过神来,交口称赞。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此句一出,道尽了世事无常,英雄易逝的苍凉与无奈。”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份超然物外,笑看风云的豁达与洒脱,更是令人钦佩不已。” “陈解元年纪轻轻,便能写出如此饱含人生哲理,又充满英雄气概的词作,当真是……当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张编修也是抚着胡须,连连点头,眼中充满了欣慰与自豪。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位陈平安,绝非池中之物,日后定能一飞冲天,名动天下。 而陈平安,面对众人的赞誉,却依旧神色平静,不起丝毫波澜。 “诸位前辈过奖了。” 少年拱手道。 “晚生不过是偶有所感,信笔涂鸦罢了。能得诸位前辈赏识,已是晚生之幸。” 就在众人纷纷品评赞叹之际。 一个略显清冷,却又带着几分磁性的声音,突然从亭子的一角传来。 “陈解元此词,确实是佳作不假。” “只是,这‘是非成败转头空’,未免也太过消极了一些。” “我辈读书人,身怀经世之才,自当奋发有为,建功立业,岂能将一切都付诸笑谈,甘于平庸?”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乃是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面容俊朗,气质出尘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唇红齿白。 虽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却自有一股卓尔不群,遗世独立的气质。 即便是与陈平安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 “哦?不知这位公子,有何高见?” 陈平安将目光投向那年轻公子,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能在这等场合,当众质疑自己的词作,想来此人,也非等闲之辈。 第176章 词锋论道遇知己 凉亭之内,因那年轻公子的一番话,气氛骤然一凝。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位出言质疑的年轻公子和陈平安身上,带着几分探寻与期待。 张编修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呵呵,文会本就是畅所欲言之地,有不同见解,方能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嘛。” “这位是吏部员外郎林大人家的公子,林墨轩林公子,也是京城有名的青年才俊,与陈解元年纪相仿,想来定能有不少共同话题。” 林墨轩。 陈平安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在那年轻公子身上停留了片刻。 此人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与自信,眼神清澈明亮,不像是个会无故挑衅之人。 “林公子以为,晚生这首词,何处消极了?” 陈平安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问道。 林墨轩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也向陈平安回了一礼。 “陈解元误会了,在下并非有意冒犯。” 林墨轩开口说道,声音清朗悦耳。 “只是,在下以为,‘是非成败转头空’,固然是看透世事的豁达。但若因此便将一切‘都付笑谈中’,未免也有些辜负了圣贤教诲,以及我辈读书人肩负的责任。”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若不能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留下些许痕迹,岂非枉来这世上一遭?” “林公子此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陈平安点了点头。 “只是,晚生以为,‘是非成败’与‘建功立业’,并非截然对立。” “看透成败,并非意味着消极避世,不思进取。而是要我等在追求功业之时,能保持一颗平常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即便遭遇挫折,面临失败,也能坦然面对,从头再来。” “至于那‘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也并非是要我等忘记历史,罔顾教训。而是要我等以史为鉴,从前人的成败得失之中,汲取智慧,明辨是非,从而更好地开创未来。” “所以,晚生以为,这份‘笑谈’,并非消极的遁世,而是一种积极的入世,一种洞察世事之后的从容与自信。” 陈平安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条理清晰,将自己词作的深层含义,娓(wěi)娓(wěi)道来。 亭内众人听了,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就连先前那几位对林墨轩的质疑略感不悦的老翰林,此刻也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林墨轩听完陈平安的解释,眼中也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陈解元高见。” 林墨轩再次拱手。 “是在下先前理解得有些片面了。” “不过,”林墨轩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即便如此,在下还是觉得,陈解元这首词,虽然气魄宏大,意境高远,但终究还是少了几分少年人的锐气与担当。” “哦?此话怎讲?” 陈平安饶有兴致地问道。 “陈解元可知,当今大夏,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积弊沉疴难返。正是我辈读书人,挺身而出,澄清玉宇,重整河山的大好时机。” 林墨轩语气铿锵地说道,眉宇间透着一股忧国忧民的激昂之情。 “此时此刻,我等需要的,不是‘都付笑谈中’的豁达,而是‘舍我其谁’的担当,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豪情壮志。” “陈解元以为然否?” 林墨轩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亭内不少年轻士子听了,都热血沸腾,纷纷附和。 陈平安心中,也是微微一震。 这位林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与抱负,着实令人钦佩。 而且,他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自己那首《临江仙》,虽然意境高远,但若放在这等忧患之世,确实显得有些……“佛系”了。 “林公子所言,振聋发聩,晚生受教了。” 陈平安诚恳地说道。 “晚生这首词,确实是站在前人肩膀之上,抒发了一些个人感慨,于家国大义方面,着墨不多,格局略显小了一些。” “不过,”陈平安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晚生以为,豁达与担当,并非不可兼得。” “一个真正的英雄,不仅要有改变世界,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更要有笑看风云,淡泊名利的豁达心境。” “如此,方能在得意之时,不骄不躁;在失意之时,不馁不弃。” “方能在波诡云谲的世事变幻之中,始终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和一颗赤子之心。” “不知林公子,以为如何?” “好一个‘豁达与担当,并非不可兼得’。” 林墨轩闻言,抚掌大笑。 “陈解元此言,当真是说到了在下的心坎里去了。” “方才是在下孟浪了,还望陈解元莫要见怪。” “林公子言重了。” 陈平安也笑道。 “能与林公子这般才俊之士,一同探讨学问,实乃晚生之幸。”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意味。 一场小小的词锋交锋,不仅没有引起任何不快,反而让两人之间,多了一份相互的欣赏与敬重。 亭内的其余众人,看着这两位风采卓然的年轻才俊,也都是暗自点头,赞叹不已。 这张编修,今日这文会,当真是没白办啊。 不仅让众人欣赏到了一首千古绝唱,更促成了一段才子之间的佳话。 文会继续进行。 有了陈平安和林墨轩的珠玉在前,其余的学子们,也都纷纷来了兴致。 或赋诗,或作画,或抚琴,或高歌。 虽然难以再现方才那般惊才绝艳的场面,但也佳作频出,引得众人阵阵喝彩。 陈平安也与林墨轩相谈甚欢。 两人从诗词歌赋,谈到经史子集,又从经史子集,谈到时政民生。 越谈越是投机,越聊越是相见恨晚。 陈平安发现,这位林公子,不仅才华横溢,见识广博,而且心怀天下,抱负不凡。 其许多观点,都与自己不谋而合。 而林墨轩,也对陈平安的博学多才,以及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睿智,深感钦佩。 两人都有一种预感,或许,他们会成为日后在科举之路,乃至官场之上,可以相互扶持,共同进退的知己好友。 文会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才在众人的意犹未尽之中,渐渐散去。 临别之际,林墨轩特意走到陈平安面前,拱手说道:“陈兄,今日与你一席畅谈,胜读十年书。” “不知陈兄,接下来几日,可有闲暇?在下想请陈兄过府一叙,再好好探讨一番学问,如何?” “林兄盛情相邀,平安岂敢不从。” 陈平安也笑着应道。 “只是,会试在即,在下还需闭门苦读几日。待会试之后,定当登门拜访,与林兄一醉方休。” “好,一言为定。” 林墨轩朗声笑道。 “在下静候佳音,预祝陈兄,金榜题名,独占鳌头。” “也祝林兄,马到成功,前程似锦。” 两人相约已定,便各自作别。 陈平安与张明远、李士林一同,返回城西小院。 一路上,张明远和李士林,都对那位林墨轩林公子,赞不绝口。 “陈兄,那位林公子,当真是人中龙凤啊。” 张明远感叹道。 “不仅才华横溢,而且气度不凡,与陈兄你,倒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是啊,陈兄。” 李士林也说道。 “我看那林公子,对陈兄你,也是颇为欣赏。日后若能与之结交,定能成为一大助力。” 陈平安心中,也是如此作想。 这位林墨轩,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人物。 只是,不知其父,吏部员外郎林大人,与那位对自己怀有敌意的吏部侍郎徐阶,关系如何。 这京城的水,当真是深不可测啊。 第177章 考前静心思暗流 翰林雅集一别,陈平安便重新回到了闭门苦读的状态。 与林墨轩的相识,虽然算是一段意外之喜,但也让陈平安心中,对京城的复杂局势,更多了几分清醒的认知。 那位林公子,才华横溢,抱负不凡,其父又在吏部任职。 若是能与之结为好友,对自己日后在京城立足,乃至在朝堂之上施展抱负,无疑是一大助力。 只是,林家与徐阶同在吏部,关系究竟如何,目前还不得而知。 在没有摸清底细之前,陈平安也不敢轻易深交,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即将到来的会试。 这才是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一战。 只有金榜题名,成为真正的天子门生,才能在这龙蛇混杂的京城,拥有真正的话语权和自保之力。 距离会试开考的日子,只剩下不到十天了。 整个京城,都弥漫着一股紧张而肃穆的气氛。 来自全国各地的数千名举子,都在进行着最后的冲刺。 客栈酒楼之内,随处可见埋首苦读,或是成群,激烈讨论的学子。 陈平安的小院,也谢绝了一切不必要的访客。 每日里,除了必要的饮食和休息,少年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研读圣贤经典,揣摩历代大家的文章,以及分析当前朝廷的各项政策利弊之上。 刘学政和周培公两位恩师,也时常派人送来一些最新的时政消息,以及一些可能会在会试中出现的“热点”问题,供陈平安参详。 顾炎武先生,虽然远在清溪,但也托人捎来了几封书信,里面详细分析了历年会试的题目特点和评分标准,并针对陈平安的为文风格,提出了一些中肯的建议。 这些,都让陈平安心中,对即将到来的会试,更多了几分底气。 当然,陈平安也并未放松对徐阶的警惕。 那位吏部侍郎,在上次的交锋中,虽然吃了暗亏,但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会试之中,徐阶定然会想方设法,对自己进行打压和报复。 对此,陈平安也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除了在学问上精益求精,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乘之机外。 少年也暗中嘱咐钱掌柜,密切关注徐府的动静,以及考场内外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常情况。 同时,陈平安也利用这段时间,将鬼谷先生传授的那些内功心法和武技招式,又重新梳理了一遍。 虽然时间紧迫,无法有太大的突破。 但至少能让自己的身体状态,保持在最佳水平。 万一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也能有足够的自保之力。 这一日,陈平安正在房中专心致志地撰写一篇模拟的策论。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陈解元,陈解元。” 是钱掌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陈平安心中一动,连忙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打开房门。 “钱掌柜,何事如此慌张?” “陈解元,出……出事了。” 钱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压低了嗓门说道。 “方才,我派去盯梢徐府的人回报,说是……说是徐阶今日一早,便秘密召见了几位此次会试的房师。” “哦?竟有此事?” 陈平安心中一凛。 会试的房师,都是由朝廷从翰林院和各部司衙门之中,临时抽调的官员担任。 其名单,在考试结束之前,本应是严格保密的。 徐阶身为吏部侍郎,虽然有一定的人事权,但也不可能提前得知所有房师的名单。 他此番秘密召见,必然是针对某些特定的房师,其用心,不言而喻。 “可知徐阶召见的是哪些房师?” 陈平安沉声问道。 “这个……我的人只打探到,其中一位,似乎是翰林院的赵学士。” 钱掌柜说道。 “这位赵学士,平日里与徐阶私交甚密,是徐阶在翰林院的得意门生。” “翰林院赵学士……” 陈平安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看来,徐阶是想在批阅试卷的环节,对自己动手脚了。 “除了这位赵学士,还有其他人吗?” 陈平安又问道。 “其余几位,我的人暂时还没打探清楚。” 钱掌柜摇了摇头。 “徐阶行事极为隐秘,那些房师,也都是乔装打扮,秘密前往徐府的。” “不过,陈解元放心,我已加派人手,定会尽快查明他们的身份。” “有劳钱掌柜了。” 陈平安点了点头。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钱掌柜务必嘱咐手下人,小心行事,切莫打草惊蛇。” “陈解元放心,区区省得。” 钱掌柜应道。 “对了,”钱掌柜又想起一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递给陈平安。 “这是方才,刘学政大人派人送来的,说是务必亲手交到陈解元手中。” “刘大人的信?” 陈平安接过信函,心中有些疑惑。 刘学政如今虽然官复原职,但也一直深居简出,鲜少与外界联系。 不知此次突然来信,所为何事。 陈平安撕开信封,取出信纸,仔细阅读起来。 信上的内容,并不算长,但却让陈平安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陈兄?可是刘大人那边,出了什么事?” 一旁的张明远和李士林,见陈平安神色有异,连忙关切地问道。 陈平安放下信纸,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刘大人在信中说,他查到了一些关于当年林则徐林大人蒙冤一案的新线索。” “哦?是何线索?” 张明远和李士林都来了兴趣。 上次刘学政被参劾,其中一条罪名便是“包庇罪臣之后”,指的便是那位林则徐的幼子。 此事虽然暂时平息,但显然,并未彻底了结。 “刘大人说,当年从林府抄没的那些古籍善本和前朝秘闻手稿,并非全部下落不明。” 陈平安说道。 “其中有一部分,似乎……似乎落入了当朝太师严嵩的手中。” “太师严嵩?” 张明远和李士林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严嵩乃是当朝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权势滔天,连当今圣上,都要让他三分。 若是林则徐一案,真的与这位严太师有关。 那其背后的水,可就深不可测了。 “而且,”陈平安顿了顿,继续说道,“刘大人还查到,那位徐阶徐侍郎,似乎……似乎与严太师,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什么?” 张明远和李士林更是大惊失色。 “难道……难道徐阶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付陈兄你和刘大人,是因为……因为他背后有严太师撑腰?” “这个,目前还不好说。” 陈平安摇了摇头。 “但若真是如此,那此事,可就不仅仅是简单的科举舞弊,或是官场倾轧了。” “而是……一场更为凶险的政治风暴啊。” 一时间,房间内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 张明远和李士林,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场小小的会试,竟然会牵扯到如此之多的朝堂大佬,以及如此之深的政治阴谋。 “陈兄,那……那现在怎么办?” 张明远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这严太师,可是咱们万万得罪不起的人物啊。”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陈平安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之色。 “我等如今,能做的,便是静观其变,随机应变。” “明日的会试,照常参加。无论徐阶会耍什么花招,我都会一一接下。” “至于严太师那边……” 陈平安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或许,这也是一个机会呢。” 第178章 会试开场风雨来 翌日,天色未明,京城贡院之外,已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来自大夏王朝各州府的数千名举人,怀揣着十年寒窗的梦想与期盼,汇聚于此,等待着那场决定他们命运的龙门之跃——会试。 与乡试相比,会试的规模更为宏大,规矩也更为森严。 贡院门口,不仅有手持水火棍的衙役,更有身披铠甲、腰悬佩刀的京营兵士,层层把守,戒备森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与肃穆。 陈平安一袭青衫,提着考篮,在张明远和李士林的陪同下,也早早地来到了贡院门口。 “陈兄,今日这阵仗,可比乡试时,又大了不少啊。” 张明远看着眼前这黑压压的人群,以及那些神情冷峻的兵士,忍不住咂了咂舌。 “是啊。” 李士林也面色凝重。 “据说,此次会试,单是主考官,便有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级别的重臣担任。副主考和房师,也都是些翰林院的学士和各部司的郎中。其规格之高,远非乡试可比。” “嗯。” 陈平安点了点头,目光在人群中,以及那些负责查验的官员身上,不着痕迹地扫视着。 今日,便是检验自己这数月苦读成果的关键时刻。 也是与那位吏部侍郎徐阶,正面交锋的开始。 “陈兄,你看那边。” 张明远突然拉了拉陈平安的衣袖,指向不远处。 陈平安循声望去,只见几位身着华丽服饰,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正趾高气扬地向着查验处走去。 其中一位,正是那位在翰林雅集上,与陈平安有过一番词锋交锋的吏部员外郎之子,林墨轩。 林墨轩也看到了陈平安,微微一愣之后,便笑着向这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陈平安也点头回应。 “那位林公子,倒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李士林轻声说道。 “不像某些人,只会背后搞些阴险龌龊的勾当。” 陈平安心中了然,李士林所指的,自然是那位徐阶徐侍郎了。 查验的过程,比乡试时更加严格繁琐。 不仅要核对身份文牒,搜检考篮,还要对考生本人,进行三次搜身,确保没有任何夹带作弊的可能。 轮到陈平安时,负责搜检的几名小吏,更是格外“仔细”。 几乎是将陈平安的考篮,翻了个底朝天。 连带着的干粮和水囊,都被一一打开,仔细检查。 甚至,连陈平安身上穿着的衣物鞋袜,都被要求脱下来,反复查看。 这般近乎羞辱的搜检,让一旁的张明远和李士林,都看得怒火中烧。 “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 张明远忍不住骂道。 “我家陈兄乃是堂堂解元公,岂会做那等鸡鸣狗盗之事。” “住口。” 一名小吏厉声喝道。 “贡院重地,岂容尔等喧哗。再敢放肆,一律以扰乱考场论处。” 陈平安却摆了摆手,示意张明远和李士林不必动怒。 少年脸上神色平静,坦然配合着那些小吏的搜检,没有丝毫的不满与反抗。 心中却在冷笑。 看来,徐阶的手段,已经开始发作了。 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来扰乱自己的心神吗? 未免也太小瞧我陈平安了。 折腾了约莫半个时辰,那些小吏才终于罢手,悻悻地放行。 陈平安整理好衣物,提着考篮,神色自若地走进了贡院。 会试的号舍,与乡试时并无太大区别,依旧是那般狭窄逼仄。 只是,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却更加浓烈。 陈平安按照考号,寻找到自己的号舍。 刚一坐下,便察觉到,邻近几个号舍的考生,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那些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审视,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敌意。 陈平安心中了然。 这些人,想必也是徐阶安排的“棋子”了。 不多时,悠扬的钟声响起。 会试第一场,正式开始。 考官们手持试卷,开始分发。 陈平安接过试卷,仔细审阅。 第一场的题目,是经义。 要求考生从《四书五经》之中,选取一段经文,阐述其微言大义,并结合时政,论述其现实意义。 这个题目,看似寻常,实则极考验考生的经学功底和思辨能力。 既要能准确理解经文的原意,又要能联系实际,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 陈平安略作思索,便已胸有成竹。 少年选取了《孟子》之中,“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一段经文。 然后,提笔蘸墨,开始阐述自己对这段经文的理解。 从民本思想的起源,到历代王朝的兴衰更替。 从君权神授的虚妄,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警示。 陈平安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将这段经文的深刻内涵,以及其对当今大夏王朝的现实意义,论述得淋漓尽致,鞭辟入里。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以及一股敢于挑战权威,直抒胸臆的浩然正气。 就在陈平安全神贯注于笔下的文章之时。 邻近号舍,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那恶臭,如同腐烂的鱼虾一般,刺鼻难闻,让人闻之欲呕。 紧接着,便是几声压抑的咳嗽声,以及刻意制造的桌椅摩擦声。 显然,是有人在故意捣乱,想要影响陈平安的答题。 陈平安心中冷笑。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少年不慌不忙,从怀里取出柳柔柔缝制的那个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囊,轻轻嗅了嗅。 一股淡雅清幽的草药香气,沁人心脾,瞬间便将那股恶臭,冲淡了不少。 然后,又从考篮中,取出一小块用油纸包好的艾绒,点燃之后,放在号舍的角落。 艾绒燃烧产生的烟雾,不仅能驱蚊虫,更能净化空气,掩盖异味。 做完这一切,陈平安便不再理会邻近号舍的那些小动作,继续专心致志地撰写自己的文章。 那些想要捣乱的考生,见自己的手段,对陈平安丝毫不起作用,反而弄得自己所在的号舍,臭气熏天,都是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平安,笔走龙蛇,文思泉涌,心中充满了嫉妒与不甘。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第一场考试,很快便接近了尾声。 陈平安放下手中的毛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篇洋洋洒洒数千言的经义文章,已然跃然纸上。 少年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便静静地等待着交卷。 心中,却对自己的这篇文章,充满了信心。 他相信,只要主考官能看到这篇文章,定然会明白,自己胸中所怀的,究竟是何等的学识与抱负。 至于那些跳梁小丑的伎俩,不过是过眼云烟,不足为虑罢了。 第179章 连场鏖战显从容 贡院内的钟声再次响起,宣告着会试第一场经义考试的结束。 衙役们开始挨个号舍收取试卷,考生们也纷纷走出狭窄的号舍,活动着早已僵硬酸痛的身体。 陈平安将写满字迹的试卷仔细晾干,恭敬地交给前来收卷的考官。 走出号舍,一股略带寒意的秋风拂面而来,让精神高度集中的陈平安清醒了不少。 环顾四周,大部分考生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与凝重。 显然,这第一场经义考试,便已让不少人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陈兄,考得如何?” 李士林从不远处的号舍走来,脸上带着几分忐忑,向陈平安问道。 “尽力而为了。” 陈平安依旧是那句平静的回答。 “李兄呢?看你神色,似乎颇有心得?” “唉,惭愧惭愧。” 李士林摆了摆手。 “那题目看着寻常,实则暗藏玄机。愚兄勉强写完,也不知能否合乎考官心意。” 两人正说话间,张明远也从贡院外跑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陈兄,李兄,辛苦了。” 张明远将食盒递给二人。 “这是我特意去‘福满楼’买来的点心和热汤,快趁热吃些,补充补充体力。” “有劳张兄了。” 陈平安和李士林都拱手道谢。 三人在贡院内一处僻静的角落,简单地用了些饭食。 “陈兄,方才在考场之上,邻近那几个号舍的家伙,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张明远压低了嗓门,关切地问道。 “跳梁小丑,不足为虑。” 陈平安淡淡地说道。 “些许不入流的手段,还奈何不了我。” “那就好,那就好。” 张明远和李士林都松了一口气。 短暂的休息之后,会试第二场的钟声,又敲响了。 这一场,考的是各国史论。 要求考生从历代王朝的兴衰治乱之中,选取一二典型事例,进行深入剖析,并阐述其对当今大夏王朝的借鉴意义。 这个题目,对陈平安而言,更是得心应手。 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历史知识储备,以及对历史发展规律的深刻理解。 陈平安选取了前朝大周由盛转衰,以及本朝太祖皇帝开国创业的两个典型案例。 从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多个角度,进行了鞭辟入里的分析。 论证了“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的千古至理。 以及“居安思危,励精图治,方能长治久安”的警世恒言。 文笔老辣,见解深刻,读之令人警醒,发人深思。 与第一场经义考试时一样。 陈平安在答题的过程中,依旧察觉到,邻近那几个号舍的“特殊关照”。 这一次,他们不再释放什么恶臭或迷香。 而是改用了另一种更为直接,也更为恼人的方式——噪音干扰。 时而,是几声刻意压低的、却又清晰可闻的窃窃私语。 时而,是几声突如其来的、刺耳的咳嗽或清嗓子声。 甚至,还有人故意将笔墨纸砚,弄出一些不大不小的响动。 这些噪音,虽然算不上震耳欲聋,但在这种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考试环境之下,却足以让人心烦意乱,难以正常思考。 显然,对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打乱陈平安的答题节奏,破坏其心境。 只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 陈平安心中早已有所准备,对此不为所动。 直接从考篮中,取出两小团早已准备好的棉花,塞入耳中。 瞬间,外界的那些噪音,便被隔绝了大半。 号舍之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继续专心致志地撰写自己的史论文章。 那些想要捣乱的考生,见自己的手段,再次石沉大海,对陈平安丝毫不起作用。 一个个都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平安,从容淡定,下笔如神。 第二场史论考试,也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中,顺利结束。 走出贡院,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京城,都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陈兄,今日那些家伙,可曾又耍什么花招?” 张明远一见面,便急切地问道。 “不过是些自作聪明的小把戏罢了,无伤大雅。” 陈平安摆了摆手,不愿多谈。 “明日,便是会试最后一场,诗赋了。也是决定我等最终命运的关键一战。” “陈兄放心。” 李士林在一旁说道。 “以陈兄的诗才,定能再次技惊四座,力压群雄。” “但愿如此。” 陈平安微微一笑。 心中,却在暗暗思量。 徐阶接连两次在考场上失利,想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明日的诗赋考试,他定然会使出更狠毒,也更隐蔽的手段。 自己,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才是。 回到小院,陈平安婉拒了张明远和李士林一同用饭的邀请。 独自一人回到房间,简单地用了些清淡的饭菜之后,便开始为明日的诗赋考试,做最后的准备。 诗赋不同于经义和史论,不仅需要扎实的学识功底,更需要敏捷的才思和充沛的灵感。 陈平安虽然对此颇有信心,却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陈平安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凝神,将自己的精神状态,调整到最佳。 窗外,一轮残月,高悬于墨蓝色的天幕之上,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第180章 诗赋场上定乾坤 会试的最后一日,京城的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预示着一场不平静的较量。 贡院之内,气氛比前两日更加压抑。 能够坚持到这最后一场的举子,无一不是心志坚定、学识扎实之辈。 但连续两日的鏖战,也让每个人都身心俱疲。 此刻,他们既期盼着考试的早日结束,又对这决定最终命运的一场,充满了忐忑与不安。 陈平安依旧是一身青衫,神色平静地走进自己的号舍。 经过前两场的小试牛刀,对于徐阶可能采取的手段,心中已然有了一些预判。 今日这场诗赋考试,对方必然会孤注一掷,使出更狠毒、也更隐蔽的招数。 果然,刚一坐定,陈平安便察觉到,邻近几个号舍之中,再次传来一些异样的动静。 这一次,不再是恶臭或噪音。 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低频震动。 那震动,极其轻微,若非陈平安内功精进,五感远超常人,根本难以察觉。 但这种难以察觉的震动,却能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心绪,使其烦躁不安,难以集中精神。 “倒是有些新花样。” 陈平安心中冷笑一声。 看来,对方是想用这种“软刀子”,来消磨自己的意志,让自己在最擅长的诗赋一科上,发挥失常。 只可惜,这点伎俩,对早已有所准备的陈平安而言,不过是徒劳罢了。 陈平安不慌不忙,从考篮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鱼,以及一串念珠。 这是少年在来京城的路上,从一座古刹之中,偶然得来的。 平日里,用来静心凝神,倒也有几分效果。 陈平安将木鱼轻轻放在案几之上,一手持念珠,一手轻敲木鱼。 “笃,笃,笃……”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木鱼声,在狭小的号舍之内,缓缓响起。 那声音,不大不小,却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 不仅将那若有若无的低频震动,消弭于无形。 更让陈平安的心境,迅速恢复了平静与空明。 邻近那几个号舍的考生,原本还在暗自得意,以为自己的“妙计”得逞。 却不想,陈平安竟然会来这么一手。 听着那不疾不徐的木鱼声,他们反而觉得有些心烦意乱,难以集中精神。 一个个都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不多时,悠扬的钟声响起。 会试最后一场,诗赋考试,正式开始。 考官们手持试卷,开始分发。 陈平安接过试卷,仔细审阅。 今日的诗赋题目,倒也中规中矩。 要求考生以“春日游园”为题,作诗一首,词一阕。 诗,要求五言或七言律诗,格律严谨,意境优美。 词,则要求词牌自选,婉约豪放不限,但需切合主题,情景交融。 这个题目,看似简单,实则也颇考验考生的功力。 既要能写出春日游园的景致与意趣,又要能从中生发感慨,寄托情怀。 陈平安略作思索,便已胸有成竹。 先作诗。 少年选取了七言律诗的体裁。 提笔蘸墨,略一沉吟,便在宣纸之上,挥洒起来。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寥寥四句,便将春日游园的勃勃生机,以及诗人寻春的喜悦之情,勾勒得淋漓尽致。 紧接着,笔锋一转,又描绘了游园所见的具体景致。 “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此联一出,不仅写景生动,更巧妙地化用了前人典故,平添了几分历史的厚重与人生的感慨。 最后两句,则是点睛之笔,升华了全诗的意境。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将游园的喜悦,与金榜题名的意气风发,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既切合了春日游园的主题,又暗含了对科举成功的期盼与自信。 一首七律,一气呵成,格律严谨,对仗工整,意境高远,情景交融。 堪称上乘之作。 写完诗,陈平安又开始构思词作。 选取了《蝶恋花》这个词牌。 略作沉吟,便提笔写道: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起句便是一幅清新明丽的暮春初夏图景,充满了生活气息。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此句一出,意境顿开。 既有对春光易逝的惋惜,又不乏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与向往。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这一联,更是将游园偶遇佳人的情景,描绘得栩栩如生,充满了戏剧性的张力。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最后两句,则将那份一见倾心,却又求之不得的怅惘与失落,刻画得入木三分,令人回味无穷。 整首《蝶恋花》,婉约细腻,情真意切,将春日游园的所见所感,以及少年心中那份微妙的情愫,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诗词写罢,陈平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便将试卷轻轻放下。 此时,距离考试结束,尚有不少时间。 陈平安抬头望向邻近那几个号舍。 只见那些原本想要捣乱的考生,此刻都已是面如死灰,垂头丧气。 显然,他们也知道,自己的那些小伎俩,在陈平安绝对的实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不仅没有影响到陈平安分毫,反而还暴露了自己的卑劣与无能。 陈平安心中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们。 开始闭目养神,静静等待着考试的结束。 终于,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 会试最后一场,诗赋考试,结束了。 考生们纷纷走出号舍,脸上都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充满了忐忑与不安的复杂表情。 陈平安也提着考篮,随着人流,向贡院外走去。 刚一走出贡院大门,便看到张明远和李士林,早已等候在那里。 “陈兄,考得如何?” 张明远和李士林一见陈平安,便急切地围了上来。 “尚可。” 陈平安淡淡一笑。 “尽力而为了。” “哈哈,以陈兄的才华,定然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张明远笑道。 “我等便在此,预祝陈兄,旗开得胜,金榜题名,独占鳌头了。” “承两位吉言。” 陈平安拱了拱手。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只见几名衙役,正押着几个垂头丧气的考生,从贡院的侧门走了出来。 那些考生,正是之前在考场上,想要对陈平安使坏的那几个人。 显然,他们的作弊行为,最终还是被考官查了出来,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周围的考生见了,都纷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活该。这些人,不好好读书,净想些歪门邪道。” “就是。科举考场,岂容此等宵小之辈玷污。” “看来,这陈解元,果然是吉人天相,邪不胜正啊。” 陈平安看着那几个被押解离去的考生,眼神平静,没有丝毫的得意与怜悯。 这些人,不过是徐阶手中的棋子罢了。 真正的对手,还在后面。 会试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漫长而焦灼的等待了。 等待着那张决定无数举子命运的黄榜,再次张挂出来。 第181章 杏榜题名天下知 会试三场,终于在无数举子的期盼与煎熬之中,落下了帷幕。 京城贡院的大门,再次紧闭。 而贡院之内,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阅卷工作,却才刚刚拉开序幕。 与乡试不同,会试的阅卷,更为严格,也更为复杂。 数千份来自全国各地的举人试卷,在经过严格的弥封,将考生姓名、籍贯等一切可能泄露身份的信息尽数糊住之后,再由专人以朱笔重新誊录一遍,方才送到阅卷官的手中。 灯火通明的阅卷房内,气氛庄严肃穆。 每一位阅卷官的面前,都堆积着厚厚的朱卷(誊录后的试卷)。 他们或凝神细读,或蹙眉沉思,或提笔圈点,或摇头叹息。 主考官席位上,端坐着当朝内阁大学士李默,以及吏部尚书王阳明。 两位大人神情肃穆,目光不时扫过堂下忙碌的阅卷官们。 “诸位同僚,此次会试,乃国之大典,为朝廷选拔栋梁之才,务必秉公审阅,慎之又慎。” 李默大学士缓缓开口,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阅卷房。 “所有试卷皆已弥封誊录,尔等所见,唯有文章本身。当以文取士,不问其他,切不可因个人好恶,而失了公允。” “下官等谨遵大人教诲。” 堂下众阅卷官齐声应道。 阅卷工作,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初审官们负责将海量的试卷进行初步筛选,评定等次,将其中优秀者,标记出来,送交复审。 复审官们则对这些优秀试卷,进行更细致的品评,并写下自己的评语。 最终,那些最顶尖的试卷,会汇集到李默大学士和王阳明尚书等几位总裁官手中,进行会审,并商定最终的名次。 几日下来,一份份凝聚着考生心血的朱卷,在阅卷官们的手中流转。 其中,自然不乏一些文采斐然、见解独到的佳作,引得考官们频频点头,暗自赞许。 “这份策论,着实不凡。” 一位负责复审的翰林院侍讲学士赵学士,手持一份朱卷,对身旁的同僚说道。 “其论‘北拒强敌,南抚蛮夷,内安黎庶,外拓海疆’,条理清晰,见解深刻,颇有大家风范。尤其是其中‘以商促融,化夷为夏’以及‘开拓海疆,互通有无’之策,更是令人耳目一新啊。” “哦?赵兄如此推崇,可否让下官也拜读一二?” 另一位礼部郎中也凑了过来,接过朱卷,仔细品读。 “嗯,确是好文章。” 那礼部郎中看完,也点头赞道。 “此文论据翔实,气势恢宏,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此等老辣之文,竟会出自一介举子之手。” “只是,”那礼部郎中话锋一转,又道,“此文虽然见解独到,但其中一些言辞,未免也太过犀利了一些。尤其是对朝中某些积弊的抨击,更是毫不留情。若是传扬出去,怕是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非议啊。” 赵学士闻言,眉头微蹙:“张兄此言差矣。我辈读书人,本就当有风骨,敢于直言进谏。若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又何谈为国为民?” “此文针砭时弊,切中要害,正是朝廷所需之良言。若因其言辞犀利,便加以贬抑,岂非有失公允,埋没贤才?” 两位考官,因为对这篇文章的不同看法,隐隐有了些争执的意味。 类似的情景,在阅卷房的其他角落,也时有发生。 有的考官,偏爱文辞华丽、对仗工整的骈文。 有的考官,则更欣赏质朴无华、言之有物的古文。 有的考官,注重经义的阐发,认为此乃立身之本。 有的考官,则更看重策论的实用性,认为此方能经世致用。 不同的学术观点,不同的审美取向,不同的政治立场,都在这小小的阅卷房内,悄然碰撞,交锋。 而那些顶尖的试卷,其名次的最终排定,往往就在这些争论与博弈之中,充满了变数。 在另一间更为隐秘的签押房内。 吏部侍郎徐阶,正与几位心腹房师,低声交谈着。 “此次会试,务必不能让那些与老夫政见相左,或是言辞过激的文章,进入前列。” 徐阶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语气阴沉地说道。 “尤其是那些……文风犀利,喜好针砭时弊的策论,一律从严评判,尽量压低等次。” “是,大人。” 那几位房师连忙躬身应道。 他们自然明白,徐侍郎口中的“言辞过激”、“文风犀利”,指的究竟是哪一类文章。 “还有,礼部张侍郎看好的那几份诗赋佳作,尔等也要多加留意,尽量将其名次,往前提一提。” 徐阶又补充道。 “张侍郎那边,老夫已打过招呼。只要尔等配合得当,事成之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多谢大人栽培。” 那几位房师脸上,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一场围绕着会试名次的暗箱操作,已然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弥封制度虽然能保证阅卷官在评阅试卷时,不知晓考生的具体身份。 但却无法完全杜绝,某些有心之人,通过对文章风格的判断,以及房师之间的相互通气,来达到操控名次的目的。 尤其是对于那些在地方上早已名声在外的才子,其文风特点,往往会被有心人提前研究。 陈平安在南淮府乡试中的那篇策论,以及在兰亭雅集上技惊四座的诗词,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京城。 徐阶想要针对,并非难事。 他只需要让手下的房师,在遇到“疑似”陈平安风格的优秀文章时,鸡蛋里挑骨头,刻意打压即可。 与此同时,在主考官李默大学士和王阳明尚书的签押房内。 一份被数位复审官联名推荐的策论朱卷,正摆在两位大人的案头。 “李公,王公,此份策论,诸位同僚都已审阅过了。皆以为,此文见识卓绝,论断精辟,实乃本届会试策论之翘楚。” 一位负责汇总的官员,恭敬地禀报道。 李默大学士拿起那份朱卷,再次仔细品读起来。 越读,眉头皱得越紧,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王阳明尚书也凑过头来,一同观看。 良久,李默大学士才缓缓放下朱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文章。确实是好文章啊。” 李默大学士感慨道。 “此子,有经天纬地之才,有忧国忧民之心,更有不畏强权,直抒胸臆之风骨。若能善加引导,日后必成国之栋梁。” “只是……” 李默大学士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忧色。 “此文观点,太过犀利,锋芒太露。怕是……会触动某些人的神经啊。” 王阳明尚书闻言,也点了点头,神色凝重。 “李公所虑极是。此文若是传扬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其作者,怕是也会因此而招来无妄之灾。” “那依王公之见,此文当如何处置?” 李默大学士问道。 王阳明尚书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才华难得,风骨更佳。我等既为朝廷选贤任能,便不能因噎废食,埋没英才。” “此文,当列为一甲上等。” “至于其最终名次,以及是否要将其呈送御前,还需我等仔细斟酌,权衡利弊之后,再做定夺。” “嗯,王公所言,深得老夫之心。” 李默大学士点了点头。 “此事,关系重大,确实需要从长计议。” 一场围绕着一份匿名策论的激烈争论和暗中博弈,在贡院的深处,悄然上演。 而此刻的陈平安,对此却毫不知情。 依旧在小院之内,静静地等待着杏榜的揭晓。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以及整个大夏王朝的未来,都可能因为这篇策论,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第182章 杏榜高中风云再起 京城贡院之内,那场围绕着顶尖试卷的激烈争论与暗中博弈,在持续了数日之后,终于渐渐尘埃落定。 每一份试卷的最终等次和名次,都经过了数位考官的反复斟酌与权衡。 其间,固然有学术观点的碰撞,有个人好恶的差异,也不乏一些人情世故的考量和政治势力的角逐。 但总体而言,在李默大学士和王阳明尚书这两位以公正严明着称的主考官的把控之下,此次会试的阅卷,还算是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公平与公正。 那些真正有才华、有见识的举子,大多都得到了应有的认可。 而那些滥竽充数、或是心术不正之辈,也难逃被黜落的命运。 终于,在无数举子的翘首期盼与煎熬等待之中,会试放榜的日子,到来了。 这一日,天色微明,京城贡院之外,早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其拥挤程度,比乡试放榜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这杏榜之上,每一个名字,都意味着一位新科贡士的诞生。 他们,将有机会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角逐状元、榜眼、探花的无上荣耀,真正实现鲤鱼化龙的转变。 陈平安、李士林,以及前来为他们助阵的张明远和钱掌柜,也早早地来到了贡院门口。 看着眼前这黑压压的人群,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紧张而炽热的气氛。 即便是陈平安,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波澜。 “陈兄,你说……你说这次会试,朝廷会取中多少贡士?” 李士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紧紧地盯着贡院那紧闭的大门。 “按照往年的惯例,会试取中的贡士,大约在三百名左右。” 陈平安回答道,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三百名……那可真是百里挑一,不,是千里挑一了。” 李士林咂了咂舌,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他知道,自己虽然在乡试中侥幸中举,但与京城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顶尖才子相比,还是有不少差距。 此次会试,能榜上有名,便已是侥天之幸了。 “李兄不必过谦。” 陈平安看着李士林,温声说道。 “以李兄的才学,只要正常发挥,金榜题名,想来不成问题。” “承……承陈兄吉言了。” 李士林勉强笑了笑,但眉宇间的忧色,却并未消减多少。 倒是张明远,每日里依旧是乐呵呵的,不时地从外面带回来一些京城的奇闻异事,或是关于会试的各种小道消息,为两人解闷。 “陈兄,李兄,听说了吗?” 张明远凑了过来,压低了嗓门说道。 “据说,此次会试的阅卷,已经结束了。今日午时三刻,便会张榜。” “午时三刻?” 李士林闻言,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充满了激动与紧张。 陈平安心中也是微微一动,但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终于,在万众瞩目的期待与煎熬之中,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 几名身着官袍的官员,在衙役的护卫下,抬着一块巨大的杏黄色榜单,从贡院内走了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杏榜出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齐刷刷地投向了那块缓缓展开的杏榜。 刹那间,整个贡院门口,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那杏榜在风中微微晃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杏榜终于被高高地张挂在了贡院门口的墙壁之上。 一个个用浓墨书写的名字,按照名次高低,从右至左,清晰地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轰。”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猛烈。 无数举子,如同潮水一般,向着杏榜涌去,都想在第一时间,寻找到自己的名字。 推搡声、叫喊声、哭泣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 “快。快挤进去看看。” 张明远拉着李士林的胳膊,也想往人群中挤去。 但人实在太多,根本无法靠近。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几声响亮的报喜锣鼓声。 紧接着,便有几名差役,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喜报,高声喊道: “捷报——江南苏州府吴县举人,张元济,高中本科会试第七十三名贡士。” “捷报——湖广武昌府江夏县举人,刘道南,高中本科会试第五十九名贡士。” 一个个中榜者的名字,从报喜官的口中念出。 每一次唱喏,都伴随着一阵或狂喜,或失落的声音。 李士林早已是心急如焚,伸长了脖子,在人群中奋力张望着。 突然,一名差役骑着马,径直向着他们这边冲了过来,脸上带着喜色。 “恭喜,恭喜南淮府清溪县李士林李相公,高中本科会试第一百二十一名贡士。” “什么?我……我中了?” 李士林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哈哈哈,李兄,你中了。你真的中了。” 张明远兴奋地拍着李士林的肩膀,大声笑道。 李士林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我终于……终于考中了。” 李士林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向那差役拱手道谢。 就在这时,又一阵更加响亮、也更加急促的锣鼓声传来。 一名身着红袍,胸前佩戴着大红花球的报喜正使,在一众差役和乐手的簇拥下,策马来到贡院门口。 那报喜正使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充满威严的语调,高声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本科会试,取中贡士三百名。今张挂杏榜,昭告天下。” “其中,会试第一名,会元——” 说到这里,那报喜正使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报喜正使的身上。 “本科会试会元——南淮府清溪县举人,陈平安。” “哗——” 此言一出,整个贡院内外,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惊呼与议论。 “会元?竟然是陈平安。” “天啊。府试案首,乡试解元,如今……如今竟然又是会试会元。” “三元及第。这……这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这位陈会元,当真是……当真是文曲星下凡,妖孽一般的存在啊。”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站在人群之中的陈平安。 那些目光之中,充满了震惊、敬佩、羡慕、嫉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陈平安自己,也是微微有些意外。 虽然对自己的文章有信心,但也没想到,竟然能再次力压群雄,夺得会元。 “陈……陈兄……你……你竟然是会元。” 张明远和李士林,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拉着陈平安的胳膊,脸上充满了狂喜与自豪。 钱掌柜也乐得合不拢嘴,连声说道:“同喜,同喜。陈会元大才,实至名归,实至名归啊。”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向着周围拱了拱手。 “诸位同道谬赞了,平安愧不敢当。” “不过是侥幸得中罢了,还望诸位日后多多提携。”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再次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几名身着吏部官服的官员,在一众衙役的护卫下,快步向这边走来。 为首一人,正是那位对陈平安怀恨在心的吏部侍郎,徐阶。 徐阶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显然,他也已经得知了陈平安高中会元的消息。 这个结果,对他而言,无疑是又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处心积虑,想要将陈平安置于死地。 却不想,反而一次次地成为了陈平安名扬天下的垫脚石。 “陈平安。” 徐阶走到陈平安面前,咬牙切齿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本官倒是越来越佩服你的‘好运气’了。” “徐大人谬赞了。” 陈平安神色平静地看着徐阶,语气淡然。 “晚生这点微末道行,怎敢在徐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不过是侥幸罢了。” “哼,侥幸?” 徐阶冷笑一声。 “本官倒要看看,你的这份‘侥幸’,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接下来的殿试,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本官,会在金銮殿上,好好‘等着’你的。” 徐阶这番话,已然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了。 显然,是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准备在殿试之上,再做文章。 “多谢徐大人‘提醒’。” 陈平安依旧神色平静,不起丝毫波澜。 “晚生也期待着,能在金銮殿上,聆听徐大人的高见。”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迸溅。 一场新的较量,已然在酝酿之中。 而此刻,那位刚刚唱喏完毕的报喜正使,也来到了陈平安面前,满脸堆笑地拱手道贺。 “恭喜陈会元,贺喜陈会元。” 报喜正使高声说道。 “圣上口谕,宣本科会试新科贡士,三日后,入宫参加殿试,不得有误。” 第183章 贡士齐聚待殿选 杏榜高悬,尘埃落定。 南淮府清溪县举人陈平安,连中三元,高中本科会试会元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时间,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无不在议论着这位横空出世的“三元及第”奇才。 有人惊叹其才华横溢,前途无量,将其誉为大夏王朝百年不遇的文曲星下凡。 有人则暗中揣测其背景来历,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培养出如此妖孽般的人物。 当然,也不乏一些心怀嫉妒,或是与徐阶有所牵连之人,在暗地里散布一些酸言酸语,说什么“此子锋芒太露,非国家之福”,或是“其文虽佳,然品性未可知”之类的论调。 对此,陈平安一概不予理会。 在短暂的喜悦与喧嚣过后,少年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沉稳。 会元,固然是无上的荣耀。 但这,并非终点,而仅仅是一个新的开始。 接下来的殿试,才是决定最终命运的关键一战。 能否在那金銮殿上,得到当今圣上的青睐,一举夺魁,成为真正的天子门生,还需要自己付出更大的努力。 更何况,那位吏部侍郎徐阶,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其在放榜之时的那番威胁之言,犹在耳边。 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殿试之中,徐阶定然会想方设法,对自己进行打压和报复。 必须早做准备,小心应对才是。 按照惯例,新科贡士在放榜之后,会有三日的休整时间,以便沐浴更衣,调整状态,为即将到来的殿试做准备。 这三日之内,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股喜庆而又紧张的氛围之中。 各地的同乡会馆,张灯结彩,宴请本科中榜的贡士,为其庆贺。 各大酒楼茶馆,也挤满了前来打探消息,或是想要一睹新科贡士风采的百姓和士子。 陈平安的小院,自然也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每日里,前来拜访道贺的官员、名士、以及各路举子,络绎不绝。 有真心前来结交的,也有一些是想借机攀附,或是打探虚实的。 陈平安一一应对,礼数周全,不卑不亢。 对于那些真心求教,或是志同道合之人,少年也乐于与之交流心得,探讨学问。 对于那些心怀叵测,或是言语轻浮之辈,则敬而远之,不与之深交。 李士林也因为高中贡士,心情大好,每日里与张明远一同,穿梭于京城的各种宴请和聚会之中,倒也乐在其中。 只是,在兴奋之余,李士林心中,也对即将到来的殿试,充满了忐忑与不安。 “陈兄,你说……你说这殿试,究竟会考些什么?” 这日,李士林从一场同乡宴饮归来,略带几分酒意,向陈平安问道。 “往年殿试,大多是以策问为主。” 陈平安放下手中的书卷,回答道。 “圣上会亲自出题,考察我等对时政的见解,以及治国安邦的方略。” “策问?” 李士林闻言,眉头微蹙。 “这策问,最是考验人的应变能力和真实学识。不像经义和诗赋,尚可提前准备。” “若是临场发挥不好,怕是……” “李兄不必过谦。” 陈平安微微一笑。 “以李兄的才学,只要沉着应对,想来不成问题。” “再者,殿试虽然重要,但也只是决定最终的名次罢了。只要我等能金榜题名,便已是莫大的荣耀了。” “陈兄说的是。” 李士林点了点头,心中的紧张感,似乎也消减了几分。 “对了,陈兄。” 李士林又想起一事,说道。 “今日在同乡宴上,我听闻了一些关于徐阶徐侍郎的传闻。” “哦?是何传闻?” 陈平安心中一动。 “据说,徐侍郎在得知陈兄你高中会元之后,气得在府中大发雷霆,摔了不少珍贵的瓷器。” 李士林压低了嗓门说道。 “而且,他还扬言,定要在殿试之上,让陈兄你好看呢。” “哼,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陈平安冷笑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寒芒。 “他徐阶若是想在殿试之上,与我一较高下,我陈平安,奉陪到底。” “只是,怕就怕他,不敢光明正大地来,只会在背后,搞些阴险龌龊的小动作。” “陈兄放心。” 一旁的张明远,拍着胸脯说道。 “我已托了些京中的朋友,帮忙打探徐府的动静。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定会第一时间告知陈兄。” “多谢张兄费心了。” 陈平安拱了拱手。 有张明远这个“京城百事通”在,倒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 殿试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这一日,天色微明,数百名新科贡士,便早已沐浴更衣,穿戴整齐,齐聚于皇城之外的午门广场。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与紧张。 毕竟,今日,他们将有机会,亲眼面见当今天子,并在金銮殿上,一展胸中所学。 这份荣耀,对任何一个读书人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 陈平安站在队伍之中,神色平静,目光深邃地望着前方那巍峨的宫墙。 心中,却在暗暗思忖着今日殿试的种种可能。 徐阶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得不防。 而那位权倾朝野的严太师,以及那桩牵扯甚广的林则徐冤案,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再次浮出水面? 这一切,都充满了未知与变数。 “宣——本科会试新科贡士,入宫觐见——” 随着内侍一声悠长而尖细的唱喏,午门那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 数百名新科贡士,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排着整齐的队伍,怀着激动而忐忑的心情,鱼贯而入。 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一条条甬道。 那座象征着大夏王朝最高权力中心的金銮殿,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金碧辉煌,气势恢宏。 令人望而生畏,心神激荡。 第184章 金銮殿上圣策问 金銮殿内,香烟袅袅,钟磬齐鸣。 百官分列两侧,身着朝服,神情肃穆。 御座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龙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 此人,便是当今大夏王朝的景泰皇帝。 景泰帝虽然年过五旬,但依旧精神矍铄,目光如电,不怒自威。 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下方那些刚刚入殿的新科贡士们。 数百名新科贡士,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按照会试的名次,依次排列。 每个人都低着头,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毕竟,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瞻仰天颜,感受皇家的威严。 心中的激动与紧张,可想而知。 陈平安站在贡士队伍的最前列,虽然心中也有些许波澜,但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与从容。 暗中运起内功,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心境,努力让自己保持在最佳状态。 “宣——本科会试新科贡士,上前听封。” 随着内侍一声高亢的唱喏。 贡士们在礼部官员的示意下,齐齐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平身。” 景泰帝摆了摆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身为皇者的威严。 “朕今日设殿试于此,乃是为我大夏,选拔栋梁之才。” 景泰帝目光在下方贡士们身上缓缓扫过,继续说道。 “各位皆是寒窗苦读,过关斩将,方能有今日之成就,朕心甚慰。” “只是,学问之道,贵在经世致用。空有满腹经纶,若不能为国分忧,为民解难,亦不过是些无用的书蠹罢了。” “今日,朕便亲自出题,考校你们的真实才学与见识。望各抒己见,畅所欲言,莫要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 “臣等遵旨。” 众贡士再次齐声应道。 “好。” 景泰帝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身旁的一位内阁大学士。 “李爱卿,便由你来宣读此次殿试的策问题目。” “臣遵旨。” 内阁大学士李默,躬身出列,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圣旨,展开之后,朗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治国之道,首在得人。今海内乂安,四境粗定,然北虏未靖,南蛮时扰,吏治尚有未清,民生亦多疾苦。此正需才智之士,共襄盛举,辅佐朕躬,以臻尧舜之治。” “兹有策问题目如下:一曰,何以强兵而御外侮?二曰,何以富民而安内政?三曰,何以澄吏而清朝纲?” “尔等贡士,可就此三问,各抒己见,条陈对策。文章务求简明扼要,切中时弊,不得空泛议论,阿谀奉承。限时三个时辰,不得交头接耳,喧哗作弊。钦此。” 策问题目宣读完毕,整个金銮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所有贡士,都在低头沉思,仔细揣摩着这三道看似简单,实则包罗万象,极考验真才实学的题目。 强兵、富民、澄吏。 这三者,正是历代帝王治国安邦的核心所在。 也是衡量一个读书人,是否具备经世致用之才的重要标准。 想要在短短三个时辰之内,就这三个宏大的问题,都提出切实可行,又有独到见解的方略,绝非易事。 陈平安心中,也是暗暗盘算。 这三道题目,虽然都在意料之中,但也确实不好回答。 尤其是,要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帝的面,直陈时弊,献计献策。 不仅需要过人的学识和智慧,更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担当。 稍有不慎,便可能言语失当,触怒龙颜,前程尽毁。 就在众人沉思之际。 吏部侍郎徐阶,却突然向前一步,躬身奏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哦?徐爱卿有何事?” 景泰帝眉头微挑,问道。 “陛下。” 徐阶朗声说道。 “此次会试,虽然取中了不少才俊之士。但其中,亦不乏一些品行不端,或是言过其实之辈。” “臣以为,殿试不仅要考校贡士们的才学,更要考察其品性与德行。” “否则,若是让一些心术不正,巧言令色之徒,混入朝堂,窃居高位,必将是我大夏之祸,社稷之殃啊。” 徐阶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冠冕堂皇。 但其险恶用心,却昭然若揭。 分明是想在殿试开始之前,便先给某些人,扣上一顶“品行不端”的帽子,以此来影响皇帝和考官们的判断。 而他所指之人,自然便是陈平安了。 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闻言也是神色各异。 一些与徐阶交好,或是对陈平安怀有嫉妒之心的人,都纷纷点头附和。 而刘学政、周培公等与陈平安交好,或是欣赏其才华的官员,则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景泰帝听完徐阶的话,脸上却并无太多表情变化,只是淡淡地说道:“徐爱卿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只是,何为品行端方?何为巧言令色?又由谁来评判呢?” “朕以为,察言观行,兼听则明。一个人的品性如何,并非凭几句空泛的指责,便能定论的。” “今日殿试,朕便要亲眼看看,这些新科贡士们,究竟是真才实学,还是徒有虚名。” “至于其品性德行,日后自有时间,慢慢考察。” 景泰帝这番话,说得不偏不倚,却也暗含深意。 既没有完全否定徐阶的提议,也没有因此而对陈平安产生偏见。 反而是将皮球,又踢回了殿试本身。 显然,这位景泰皇帝,也是一位心思深沉,不易被他人轻易左右的君主。 徐阶闻言,心中虽然有些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言,只能躬身退下。 眼神之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看来,今日这殿试,注定不会平静了。 “好了,时辰不早了。” 景泰帝摆了摆手。 “诸位贡士,开始答题。” 随着景泰帝一声令下。 内侍们迅速将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分发给每一位贡士。 金銮殿上,再次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贡士们偶尔发出的、压抑的呼吸声。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将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了眼前的试卷之中。 强兵、富民、澄吏。 这三个问题,看似各自独立,实则相互关联,互为表里。 想要真正做到富国强兵,长治久安,就必须三者并举,统筹兼顾。 陈平安心中,早已有了腹稿。 少年提笔蘸墨,开始在洁白的宣纸上,挥洒自如。 其下笔之初,便并未直接回答那三个问题。 而是先从“民心”二字入手,阐述了民心向背,对国家兴亡的重要性。 “民者,国之本也;本固,则国宁。” “得民心者,则士卒用命,百姓归心,内无祸乱之忧,外有强敌之御。” “失民心者,则上下离心,政令不行,内忧外患,接踵而至。” 寥寥数语,便点明了“民心”在治国安邦之中的核心地位。 紧接着,陈平安便围绕着如何“得民心”,来分别阐述自己对“强兵”、“富民”、“澄吏”这三个问题的见解。 其观点之新颖,论证之严谨,见解之深刻,都远非寻常贡士所能及。 时间,在紧张的答题之中,飞速流逝。 转眼,便已是日上三竿。 金銮殿上的气氛,也愈发凝重。 不少贡士,早已是满头大汗,绞尽脑汁。 也有一些人,因为太过紧张,或是才思枯竭,早已是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唯有陈平安,依旧神色平静,下笔从容,仿佛胸有百万雄兵,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而御座之上的景泰皇帝,以及两侧的文武百官,也都在默默地观察着下方这些贡士们的表现。 他们的目光,不时会落在陈平安的身上,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第185章 舌战群儒策惊天 金銮殿上,寂静无声,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考生们偶尔因紧张而发出的细微喘息。 陈平安心无旁骛,笔走龙蛇,将胸中所学,以及对家国天下的深刻思考,尽数倾注于笔端。 在“强兵”之策上,陈平安并未局限于传统的扩充军备、加强训练等层面。 而是大胆地提出了“精兵简政,以质取胜;内修武备,外结善邻;军民一体,寓兵于农”的崭新思路。 强调要裁汰冗兵,优化军制,提升单兵作战能力。 重视火器研发与应用,组建一支装备精良、机动灵活的特种化军队。 对外,则要睦邻友好,分化瓦解,避免四面树敌。 对内,则要加强民兵建设,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形成全民皆兵的国防体系。 在“富民”之策上,陈平安更是石破天惊,直指大夏王朝积弊已久的土地兼并和赋税沉重问题。 提出了“均田亩,抑豪强,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兴水利,劝农桑,发展工商,互通有无”的十六字方针。 主张对现有田亩制度进行改革,限制土地兼并,保障自耕农的利益。 减轻农民的赋税负担,让他们能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同时,要大力发展水利和农业技术,提高粮食产量。 更要打破重农抑商的传统观念,鼓励工商业发展,促进商品流通,增加国家财政收入。 至于“澄吏”之策,陈平安更是言辞犀利,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当前吏治腐败、官员臃肿、以及任人唯亲等诸多弊病。 并提出了“精简机构,裁汰冗官;严明法纪,赏罚分明;唯才是举,不拘一格;加强监察,防微杜渐”的改革方案。 强调要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官员选拔、考核、以及监督机制。 严惩贪官污吏,提拔清正廉明之士。 打破门阀士族的垄断,广开言路,让真正有才华、有抱负的寒门子弟,也能有报效国家的机会。 整篇策论,洋洋洒洒,数千言一气呵成。 不仅引经据典,论证严谨,更充满了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深切忧思,以及对黎民百姓的无限关怀。 其见解之独到,观点之犀利,措施之具体,都远非寻常贡士所能比拟。 写完最后一个字,陈平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胸中块垒一扫而空,酣畅淋漓。 少年仔细检查了一遍试卷,确认没有明显的错漏之后,便将毛笔轻轻放下。 此时,距离殿试结束,尚有小半个时辰。 环顾四周,大部分贡士,依旧在埋头苦思,奋笔疾书。 有的抓耳挠腮,愁眉不展。 有的则反复修改,犹豫不决。 像陈平安这般,如此从容淡定,提前完卷之人,寥寥无几。 御座之上的景泰皇帝,以及两侧的文武百官,早已将陈平安的表现,尽收眼底。 不少大臣,都暗自点头,对这位年轻的会元,更多了几分期许。 唯有吏部侍郎徐阶,脸色却愈发阴沉,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陈平安竟然能在如此高压之下,依旧保持着如此冷静与从容。 而且,看其下笔如有神助的模样,显然是对这三道策问题目,早已胸有成竹。 这让徐阶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终于,殿试结束的钟声敲响。 内侍们开始挨个收取贡士们的试卷。 所有试卷,都将由皇帝亲自审阅,并与几位内阁大学士共同评判,最终确定一甲三名的人选。 “诸位贡士,且退下歇息,静候佳音。” 景泰帝摆了摆手,示意贡士们可以先行退下。 众贡士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躬身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金銮殿。 陈平安也随着人流,走出了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宫殿。 心中,却并没有太多的轻松之感。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果然,刚一走出宫门。 便有几名身着便服,神色冷峻的汉子,快步迎了上来。 “陈平安陈会元,我家大人有请。” 为首一名汉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知你家大人是哪位?” 陈平安眉头微蹙,问道。 “我家大人,乃是吏部侍郎,徐阶徐大人。” 那汉子回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 “徐侍郎有请?” 陈平安心中冷笑。 看来,这位徐大人,是等不及要对自己下手了。 “带路。” 陈平安也不多言,神色平静地说道。 “陈兄,不可啊。” 一旁的李士林和张明远,连忙上前劝阻。 “那徐阶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此去,岂非自投罗网?” “无妨。” 陈平安摆了摆手。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我倒要看看,他徐阶能奈我何。” “再者,有些事情,也该当面锣对面鼓地,好好说道说道了。” 说罢,陈平安便在那几名汉子的“护送”下,向着吏部衙门的方向走去。 张明远和李士林,虽然心中担忧,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平安离去。 吏部衙门,一座僻静的偏厅之内。 徐阶早已等候多时。 见到陈平安进来,徐阶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陈平安,本官倒是小瞧你了。” 徐阶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没想到,你不仅有几分才学,更有几分胆色。竟敢真的赴本官之约。” “徐大人相召,晚生岂敢不从?” 陈平安淡淡一笑,在徐阶对面的椅子上,从容坐下。 “只是不知,徐大人今日请晚生前来,所为何事?” “哼,明知故问。” 徐阶冷哼一声。 “本官的侄儿徐子陵,以及胞弟徐茂,皆因你而身败名裂,前程尽毁。你说,本官该不该找你,好好算算这笔账?” “徐大人此言差矣。” 陈平安摇了摇头。 “令侄与令弟之事,乃是他们咎由自取,与晚生何干?” “晚生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做了几件该做之事罢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 徐阶怒极反笑。 “本官也不想与你在此多费口舌。” “今日请你前来,只为一事。” 徐阶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此次殿试,你,必须主动向圣上请辞,退出三甲之争。” “哦?徐大人的意思是,要晚生将这唾手可得的状元之位,拱手让人?” 陈平安挑了挑眉,问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 徐阶点了点头。 “只要你答应此事,本官可以保证,日后不再追究你与我徐家的恩怨。甚至,还可以为你谋个一官半职,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但你若是不识抬举,执意要与我徐家为敌。那本官也只好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权势滔天,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同样的威胁,同样的说辞。 只是,这一次,徐阶的语气,更加阴狠,也更加不加掩饰。 显然,是被陈平安逼到了绝路,准备孤注一掷了。 陈平安心中冷笑。 这位徐侍郎,当真是黔驴技穷了。 “徐大人的‘好意’,晚生心领了。” 陈平安微微一笑,语气却变得坚定起来。 “只是,这状元之位,晚生是凭真才实学考来的,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至于徐大人所说的权势滔天,生不如死。晚生也想领教领教,看看徐大人,究竟有何通天手段。” “你……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徐阶闻言,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一股强大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压向陈平安。 陈平安心中一凛,暗自运起内功,抵御着对方的威压。 脸上,却依旧带着一丝从容的笑意。 “徐大人,晚生还有一言相告。” 陈平安不紧不慢地说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权势再大,也大不过民心向背,天理昭彰。” “徐大人若是一意孤行,倒行逆施,只怕最终,会落得比令弟令侄,更加凄惨的下场。” “你……你敢威胁本官?” 徐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平安,半天说不出话来。 “晚生不敢。” 陈平安拱了拱手。 “晚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徐大人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晚生便先行告退了。毕竟,圣上还在等着批阅我等的殿试策论呢。晚生可不想因为一些无聊的琐事,耽误了圣上的正事。” 说罢,陈平安也不等徐阶回应,便起身向着偏厅外走去。 第185章 舌战群儒策惊天 金銮殿上,寂静无声,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考生们偶尔因紧张而发出的细微喘息。 陈平安心无旁骛,笔走龙蛇,将胸中所学,以及对家国天下的深刻思考,尽数倾注于笔端。 在“强兵”之策上,陈平安并未局限于传统的扩充军备、加强训练等层面。 而是大胆地提出了“精兵简政,以质取胜;内修武备,外结善邻;军民一体,寓兵于农”的崭新思路。 强调要裁汰冗兵,优化军制,提升单兵作战能力。 重视火器研发与应用,组建一支装备精良、机动灵活的特种化军队。 对外,则要睦邻友好,分化瓦解,避免四面树敌。 对内,则要加强民兵建设,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形成全民皆兵的国防体系。 在“富民”之策上,陈平安更是石破天惊,直指大夏王朝积弊已久的土地兼并和赋税沉重问题。 提出了“均田亩,抑豪强,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兴水利,劝农桑,发展工商,互通有无”的十六字方针。 主张对现有田亩制度进行改革,限制土地兼并,保障自耕农的利益。 减轻农民的赋税负担,让他们能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同时,要大力发展水利和农业技术,提高粮食产量。 更要打破重农抑商的传统观念,鼓励工商业发展,促进商品流通,增加国家财政收入。 至于“澄吏”之策,陈平安更是言辞犀利,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当前吏治腐败、官员臃肿、以及任人唯亲等诸多弊病。 并提出了“精简机构,裁汰冗官;严明法纪,赏罚分明;唯才是举,不拘一格;加强监察,防微杜渐”的改革方案。 强调要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官员选拔、考核、以及监督机制。 严惩贪官污吏,提拔清正廉明之士。 打破门阀士族的垄断,广开言路,让真正有才华、有抱负的寒门子弟,也能有报效国家的机会。 整篇策论,洋洋洒洒,数千言一气呵成。 不仅引经据典,论证严谨,更充满了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深切忧思,以及对黎民百姓的无限关怀。 其见解之独到,观点之犀利,措施之具体,都远非寻常贡士所能比拟。 写完最后一个字,陈平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胸中块垒一扫而空,酣畅淋漓。 少年仔细检查了一遍试卷,确认没有明显的错漏之后,便将毛笔轻轻放下。 此时,距离殿试结束,尚有小半个时辰。 环顾四周,大部分贡士,依旧在埋头苦思,奋笔疾书。 有的抓耳挠腮,愁眉不展。 有的则反复修改,犹豫不决。 像陈平安这般,如此从容淡定,提前完卷之人,寥寥无几。 御座之上的景泰皇帝,以及两侧的文武百官,早已将陈平安的表现,尽收眼底。 不少大臣,都暗自点头,对这位年轻的会元,更多了几分期许。 唯有吏部侍郎徐阶,脸色却愈发阴沉,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陈平安竟然能在如此高压之下,依旧保持着如此冷静与从容。 而且,看其下笔如有神助的模样,显然是对这三道策问题目,早已胸有成竹。 这让徐阶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终于,殿试结束的钟声敲响。 内侍们开始挨个收取贡士们的试卷。 所有试卷,都将由皇帝亲自审阅,并与几位内阁大学士共同评判,最终确定一甲三名的人选。 “诸位贡士,且退下歇息,静候佳音。” 景泰帝摆了摆手,示意贡士们可以先行退下。 众贡士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躬身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金銮殿。 陈平安也随着人流,走出了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宫殿。 心中,却并没有太多的轻松之感。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果然,刚一走出宫门。 便有几名身着便服,神色冷峻的汉子,快步迎了上来。 “陈平安陈会元,我家大人有请。” 为首一名汉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知你家大人是哪位?” 陈平安眉头微蹙,问道。 “我家大人,乃是吏部侍郎,徐阶徐大人。” 那汉子回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 “徐侍郎有请?” 陈平安心中冷笑。 看来,这位徐大人,是等不及要对自己下手了。 “带路。” 陈平安也不多言,神色平静地说道。 “陈兄,不可啊。” 一旁的李士林和张明远,连忙上前劝阻。 “那徐阶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此去,岂非自投罗网?” “无妨。” 陈平安摆了摆手。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我倒要看看,他徐阶能奈我何。” “再者,有些事情,也该当面锣对面鼓地,好好说道说道了。” 说罢,陈平安便在那几名汉子的“护送”下,向着吏部衙门的方向走去。 张明远和李士林,虽然心中担忧,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平安离去。 吏部衙门,一座僻静的偏厅之内。 徐阶早已等候多时。 见到陈平安进来,徐阶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陈平安,本官倒是小瞧你了。” 徐阶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没想到,你不仅有几分才学,更有几分胆色。竟敢真的赴本官之约。” “徐大人相召,晚生岂敢不从?” 陈平安淡淡一笑,在徐阶对面的椅子上,从容坐下。 “只是不知,徐大人今日请晚生前来,所为何事?” “哼,明知故问。” 徐阶冷哼一声。 “本官的侄儿徐子陵,以及胞弟徐茂,皆因你而身败名裂,前程尽毁。你说,本官该不该找你,好好算算这笔账?” “徐大人此言差矣。” 陈平安摇了摇头。 “令侄与令弟之事,乃是他们咎由自取,与晚生何干?” “晚生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做了几件该做之事罢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 徐阶怒极反笑。 “本官也不想与你在此多费口舌。” “今日请你前来,只为一事。” 徐阶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此次殿试,你,必须主动向圣上请辞,退出三甲之争。” “哦?徐大人的意思是,要晚生将这唾手可得的状元之位,拱手让人?” 陈平安挑了挑眉,问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 徐阶点了点头。 “只要你答应此事,本官可以保证,日后不再追究你与我徐家的恩怨。甚至,还可以为你谋个一官半职,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但你若是不识抬举,执意要与我徐家为敌。那本官也只好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权势滔天,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同样的威胁,同样的说辞。 只是,这一次,徐阶的语气,更加阴狠,也更加不加掩饰。 显然,是被陈平安逼到了绝路,准备孤注一掷了。 陈平安心中冷笑。 这位徐侍郎,当真是黔驴技穷了。 “徐大人的‘好意’,晚生心领了。” 陈平安微微一笑,语气却变得坚定起来。 “只是,这状元之位,晚生是凭真才实学考来的,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至于徐大人所说的权势滔天,生不如死。晚生也想领教领教,看看徐大人,究竟有何通天手段。” “你……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徐阶闻言,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一股强大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压向陈平安。 陈平安心中一凛,暗自运起内功,抵御着对方的威压。 脸上,却依旧带着一丝从容的笑意。 “徐大人,晚生还有一言相告。” 陈平安不紧不慢地说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权势再大,也大不过民心向背,天理昭彰。” “徐大人若是一意孤行,倒行逆施,只怕最终,会落得比令弟令侄,更加凄惨的下场。” “你……你敢威胁本官?” 徐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平安,半天说不出话来。 “晚生不敢。” 陈平安拱了拱手。 “晚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徐大人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晚生便先行告退了。毕竟,圣上还在等着批阅我等的殿试策论呢。晚生可不想因为一些无聊的琐事,耽误了圣上的正事。” 说罢,陈平安也不等徐阶回应,便起身向着偏厅外走去。 第186章 御书房内定三甲 夜色渐深,皇城之内,万籁俱寂。 金銮殿上的喧嚣早已散去,但在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内,一场决定数百名贡士最终命运的评议,才刚刚进入高潮。 景泰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前的御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十份被阅卷官们评为最优等的殿试策论。 内阁大学士李默、吏部尚书王阳明、吏部侍郎徐阶以及另外几位内阁重臣,分列两侧,垂手而立,神情肃穆。 这里的气氛,远比白日里金銮殿上更为凝重。因为在这里的每一次评点,每一句言辞,都将直接影响到大夏王朝未来数十年的朝堂格局。 “诸位爱卿都已看过这十份卷子了。” 景泰帝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目光最终落在最上面的那份策论上。 那份策论,正是出自陈平安之手。 “朕想听听,诸位对这份卷子,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启禀陛下。” 内阁大学士李默率先出列,躬身道:“臣以为,此份策论,堪称本届殿试之翘楚。其论强兵、富民、澄吏三策,层层递进,环环相扣,最终归于‘民心’二字,立意高远,格局宏大。尤其是其中‘均田亩,抑豪强’与‘发展工商’之见,虽稍显激进,却如同一剂猛药,直指我大夏积弊之要害。若能审慎推行,假以时日,必能使我大夏国富民强。臣以为,此子有经天纬地之才,当为一甲之首。” 李默话音刚落,王阳明亦是上前一步,声音洪亮: “臣附议。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此文最难能可贵之处,不在其文采,而在其风骨。字里行间,充斥着一股‘舍我其谁’的担当与‘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这等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正是朝廷最需选拔的栋梁之材。若因其言辞犀利,便加以贬抑,无异于塞言路、弃贤才,非明君所为。臣,亦举荐此卷为状元之选。” 两位主考官意见一致,都力荐陈平安为状元。 然而,话音未落,一个阴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陛下,臣有异议!” 徐阶排众而出,脸色阴沉地奏道:“李大学士与王尚书所言,臣不敢苟同。此文看似洋洋洒洒,实则狂悖无礼,包藏祸心!” 他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徐侍郎,此话何意?”李默眉头紧锁。 徐阶却不理会李默,径直对着景泰帝叩首道:“陛下明鉴!此子年不过十六,便敢妄议国策,指点江山。其所提‘均田亩,抑豪强’,是要动摇我大夏国本,与天下士族为敌,势必引起天下大乱!其所言‘裁汰冗官’,更是将矛头直指朝堂诸公,其心可诛!” “此等文章,并非良策,而是乱政之言!其人也非栋梁,而是纸上谈兵、好高骛远的狂生!若将此等心术不正、锋芒毕露之人擢为状元,天下士子将如何效仿?朝中百官又将如何自处?届时,朝局不稳,人心浮动,其祸更甚于北虏南蛮!恳请陛下三思,万不可被其花言巧语所蒙蔽,当将其斥为下等,以儆效尤!” 徐阶这番话,可谓是字字诛心,直接将一篇策论,上升到了动摇国本、扰乱朝纲的政治高度。 御书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一些立场保守,或是与士族门阀关系密切的官员,闻言也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色。 “徐阶,你这是血口喷人,公报私仇!”王阳明怒喝道。 “王尚书,下官一心为公,何来私仇?倒是王尚书,如此回护一个素未谋面的举子,其中缘由,才更令人深思?”徐阶冷笑着反唇相讥。 “你……”王阳明气得须发微颤。 “够了。”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时,御座之上的景泰帝,突然开口了。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走到御案前,重新拿起陈平安的试卷,目光深邃。 “徐爱卿所言,朕听到了。”景泰帝的语气依旧平静,“此文,确实犀利,确实大胆,也确实……触动了不少人的痛处。” 徐阶闻言,心中一喜,以为皇帝听进了自己的话。 然而,景泰帝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但是,朕且问你,他所言之事,是真是假?土地兼并,是否积重难返?吏治腐败,是否触目惊心?北虏南蛮,是否依旧是我大夏心腹之患?” 一连三问,如重锤一般,敲在徐阶的心头,让他脸色瞬间煞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景泰帝没有再看他,而是环视众人,沉声道:“我大夏,承平已久,但也正因如此,才积弊丛生,如同一座华美的袍子,里面早已爬满了虱子。你们这些股肱之臣,平日里报喜不报忧,奏章之上,皆是歌舞升平。朕需要的是能给这件袍子除虱的人,而不是给它绣上更多虚假花朵的人!” 他将陈平安的策论重重地拍在御案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篇策论,言辞虽有不周,但其心可嘉,其志可勉,其策……更是朕日思夜想,却无人敢言之策!朕若连这点容人之量,这点纳谏之明都没有,还谈何中兴之主,谈何开创盛世?” 帝王之威,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所有大臣,包括李默和王阳明在内,都齐齐跪倒在地,山呼:“陛下圣明!” 徐阶更是面如死灰,浑身瘫软,他知道,自己彻底败了。 景泰帝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龙椅,拿起朱笔。 “朕,意已决。” 他蘸饱了朱砂,在那份引起轩然大波的策论卷首,写下了一排苍劲有力的大字。 “一甲,状元陈平安。” 随即,他看也不看徐阶,对李默说道:“李爱卿,你与王爱卿再议,将剩下的卷子,定下榜眼与探花的人选,拟好名单,明日一早,张榜昭告天下。” “臣等,遵旨!”李默与王阳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喜悦。 一场围绕着状元归属的暗战,终于在景泰皇帝的一锤定音之下,尘埃落定。 而跪在地上的徐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缓缓抬起头,那双阴鸷的眼中,已不再是愤怒与不甘,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与杀意。 状元? 他心中冷笑。 自古以来,状元多的是,可夭折的状元,也不在少数。 第186章 御书房内定三甲 夜色渐深,皇城之内,万籁俱寂。 金銮殿上的喧嚣早已散去,但在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内,一场决定数百名贡士最终命运的评议,才刚刚进入高潮。 景泰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前的御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十份被阅卷官们评为最优等的殿试策论。 内阁大学士李默、吏部尚书王阳明、吏部侍郎徐阶以及另外几位内阁重臣,分列两侧,垂手而立,神情肃穆。 这里的气氛,远比白日里金銮殿上更为凝重。因为在这里的每一次评点,每一句言辞,都将直接影响到大夏王朝未来数十年的朝堂格局。 “诸位爱卿都已看过这十份卷子了。” 景泰帝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目光最终落在最上面的那份策论上。 那份策论,正是出自陈平安之手。 “朕想听听,诸位对这份卷子,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启禀陛下。” 内阁大学士李默率先出列,躬身道:“臣以为,此份策论,堪称本届殿试之翘楚。其论强兵、富民、澄吏三策,层层递进,环环相扣,最终归于‘民心’二字,立意高远,格局宏大。尤其是其中‘均田亩,抑豪强’与‘发展工商’之见,虽稍显激进,却如同一剂猛药,直指我大夏积弊之要害。若能审慎推行,假以时日,必能使我大夏国富民强。臣以为,此子有经天纬地之才,当为一甲之首。” 李默话音刚落,王阳明亦是上前一步,声音洪亮: “臣附议。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此文最难能可贵之处,不在其文采,而在其风骨。字里行间,充斥着一股‘舍我其谁’的担当与‘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这等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正是朝廷最需选拔的栋梁之材。若因其言辞犀利,便加以贬抑,无异于塞言路、弃贤才,非明君所为。臣,亦举荐此卷为状元之选。” 两位主考官意见一致,都力荐陈平安为状元。 然而,话音未落,一个阴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陛下,臣有异议!” 徐阶排众而出,脸色阴沉地奏道:“李大学士与王尚书所言,臣不敢苟同。此文看似洋洋洒洒,实则狂悖无礼,包藏祸心!” 他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徐侍郎,此话何意?”李默眉头紧锁。 徐阶却不理会李默,径直对着景泰帝叩首道:“陛下明鉴!此子年不过十六,便敢妄议国策,指点江山。其所提‘均田亩,抑豪强’,是要动摇我大夏国本,与天下士族为敌,势必引起天下大乱!其所言‘裁汰冗官’,更是将矛头直指朝堂诸公,其心可诛!” “此等文章,并非良策,而是乱政之言!其人也非栋梁,而是纸上谈兵、好高骛远的狂生!若将此等心术不正、锋芒毕露之人擢为状元,天下士子将如何效仿?朝中百官又将如何自处?届时,朝局不稳,人心浮动,其祸更甚于北虏南蛮!恳请陛下三思,万不可被其花言巧语所蒙蔽,当将其斥为下等,以儆效尤!” 徐阶这番话,可谓是字字诛心,直接将一篇策论,上升到了动摇国本、扰乱朝纲的政治高度。 御书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一些立场保守,或是与士族门阀关系密切的官员,闻言也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色。 “徐阶,你这是血口喷人,公报私仇!”王阳明怒喝道。 “王尚书,下官一心为公,何来私仇?倒是王尚书,如此回护一个素未谋面的举子,其中缘由,才更令人深思?”徐阶冷笑着反唇相讥。 “你……”王阳明气得须发微颤。 “够了。”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时,御座之上的景泰帝,突然开口了。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走到御案前,重新拿起陈平安的试卷,目光深邃。 “徐爱卿所言,朕听到了。”景泰帝的语气依旧平静,“此文,确实犀利,确实大胆,也确实……触动了不少人的痛处。” 徐阶闻言,心中一喜,以为皇帝听进了自己的话。 然而,景泰帝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但是,朕且问你,他所言之事,是真是假?土地兼并,是否积重难返?吏治腐败,是否触目惊心?北虏南蛮,是否依旧是我大夏心腹之患?” 一连三问,如重锤一般,敲在徐阶的心头,让他脸色瞬间煞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景泰帝没有再看他,而是环视众人,沉声道:“我大夏,承平已久,但也正因如此,才积弊丛生,如同一座华美的袍子,里面早已爬满了虱子。你们这些股肱之臣,平日里报喜不报忧,奏章之上,皆是歌舞升平。朕需要的是能给这件袍子除虱的人,而不是给它绣上更多虚假花朵的人!” 他将陈平安的策论重重地拍在御案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篇策论,言辞虽有不周,但其心可嘉,其志可勉,其策……更是朕日思夜想,却无人敢言之策!朕若连这点容人之量,这点纳谏之明都没有,还谈何中兴之主,谈何开创盛世?” 帝王之威,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所有大臣,包括李默和王阳明在内,都齐齐跪倒在地,山呼:“陛下圣明!” 徐阶更是面如死灰,浑身瘫软,他知道,自己彻底败了。 景泰帝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龙椅,拿起朱笔。 “朕,意已决。” 他蘸饱了朱砂,在那份引起轩然大波的策论卷首,写下了一排苍劲有力的大字。 “一甲,状元陈平安。” 随即,他看也不看徐阶,对李默说道:“李爱卿,你与王爱卿再议,将剩下的卷子,定下榜眼与探花的人选,拟好名单,明日一早,张榜昭告天下。” “臣等,遵旨!”李默与王阳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喜悦。 一场围绕着状元归属的暗战,终于在景泰皇帝的一锤定音之下,尘埃落定。 而跪在地上的徐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缓缓抬起头,那双阴鸷的眼中,已不再是愤怒与不甘,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与杀意。 状元? 他心中冷笑。 自古以来,状元多的是,可夭折的状元,也不在少数。 第187章 金榜题名天下知,三元及第动京城 天,还未全亮。 一层薄薄的青灰色笼罩着京城,万物俱寂,唯有贡院门前,早已人头攒动。 数千名举子,以及他们的家人、同乡,将这片宽阔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气息。 没有人高声喧哗,只有压抑的咳嗽声和细碎的交谈声,像无数只小虫在耳边嗡鸣。 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眼神里混杂着期盼、焦虑、恐惧,以及一丝丝渺茫的希望。 十年寒窗,成败在此一举。 那扇门的背后,是龙门,也是深渊。 小院之内,气氛同样压抑。 李士林在屋里来回踱步,手心全是汗,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他一夜未眠,眼眶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 张明远坐在桌边,想开口说几句宽慰的话,可见李士林那六神无主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能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同样为朋友悬着的心。 唯有陈平安,依旧端坐在窗前,手捧一卷书,神色平静,仿佛置身事外。。 但他那比平时稍快一分的翻页速度,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些许波澜。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鼓响从皇城方向传来,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贡院门前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像被投入石子的池水,荡开一圈圈涟漪。 “要开门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吱嘎——” 那扇承载了无数人命运的厚重木门,发出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呻吟,缓缓向内打开。 几名身着官袍的礼部官员,捧着一卷巨大的杏黄色榜单,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他们的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举子的心尖上。 “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像决堤的洪水,猛地向前涌去。 推搡声、叫喊声、惊呼声,瞬间将之前的压抑撕得粉碎。 “别挤!别挤!” 维持秩序的衙役挥舞着水火棍,却根本无法阻挡这股由希望和绝望交织而成的洪流。 杏榜被高高挂起。 那一刻,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无数双通红的眼睛,贪婪而又恐惧地在那张榜单上,从右至左,从上到下,疯狂地搜寻着。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一名举子在看到榜上无名后,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紧接着,是另一声欣喜若狂的呐喊。 “中了!我儿中了!哈哈哈哈!” 一位老者指着榜上一个名字,笑中带泪,状若疯癫。 悲喜的交响,在这一刻上演得淋漓尽致。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锣鼓声由远及近。 “捷报——” 一名差役骑着快马,手持小号喜报,高声唱喏,冲入人群。 “湖广武昌府江夏县举人,刘道南,高中本科会试第五十九名。”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阵阵羡慕的惊呼。 紧接着,一骑又一骑的报喜官差,如同离弦之箭,从贡院四散而出,奔赴京城各处的客栈、会馆,将金榜题名的喜讯,送到每一位新科贡士的手中。 小院里,李士林早已坐不住,冲到门口,踮着脚向外张望。 “来了!来了!”张明远眼尖,指着远处一个疾驰而来的身影喊道。 那名官差在院门口勒住马,翻身而下,满脸喜色地捧着喜报。 “敢问,哪位是南淮府清溪县的李士林李相公?” 李士林浑身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张明远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 “我……我就是。” “恭喜李相公!”官差高声唱道,“高中本科会试二甲第十七名,赐进士出身!” “轰”的一声,李士林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我中了……” 他喃喃自语,激动得浑身颤抖。 就在众人为李士林道贺之时,一阵更为响亮、也更为庄重的鼓乐声,从长街的尽头传来。 只见一队身着大红袍服的报喜正使,在一众禁军和乐手的簇拥下,正向着这边行来。 这阵仗,远非刚才的报喜官差可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这是在为三甲报喜!”人群中,有见识的人低声惊呼。 那队人马,径直来到了陈平安所在的小院门前。 为首的报喜正使,手捧着一份用明黄锦缎包裹的圣旨,神情肃穆。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充满威严的语调,高声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本科殿试,钦定三甲。” “探花——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举人,王守仁!” “榜眼——江西吉安府吉水县举人,杨慎!” “状元——南淮府清溪县举人,陈平安!” “连中三元,旷古烁今!钦此——” “哗——” 此言一出,整个长街,乃至半个京城,都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惊雷。 所有的议论,所有的惊叹,最终都汇成了一个名字。 “陈平安!状元是陈平安!” “三元及第!天啊,是真正的三元及第!” “文曲星下凡!这绝对是文曲星下凡啊!” 无数道目光,震惊、敬佩、羡慕、嫉妒,齐刷刷地投向了那座安静的小院。 院内,陈平安缓缓走出,对着报喜正使,深深一揖。 “学生陈平安,叩谢圣恩。” 报喜正使满脸堆笑,连忙上前虚扶。 “陈状元快快请起!圣上有旨,请状元公更衣,准备随驾夸官游街,昭告天下!” 一个时辰后,当陈平安身着状元红袍,头戴金花乌纱,骑上御赐白马的那一刻,整个京城的气氛,被推向了顶点。 长街之上,万人空巷。 百姓们争睹状元风采,少女们投掷的香囊花帕,几乎将道路铺满。 陈平安端坐马上,从容致意。 喧嚣声中,几道目光如芒刺在背。 陈平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他收回目光,望向前方巍峨的皇城。 摘星楼上,长公主赵珞放下手中的茶杯,对身旁的少女说道:“灵犀,你看,真正的风光,从来都不是来自于旁人的欢呼,而是来自于,面对这些欢呼时,依旧能保持平静的内心。” 清河公主赵灵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她的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那道渐行渐远的红色身影。 第187章 金榜题名天下知,三元及第动京城 天,还未全亮。 一层薄薄的青灰色笼罩着京城,万物俱寂,唯有贡院门前,早已人头攒动。 数千名举子,以及他们的家人、同乡,将这片宽阔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气息。 没有人高声喧哗,只有压抑的咳嗽声和细碎的交谈声,像无数只小虫在耳边嗡鸣。 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眼神里混杂着期盼、焦虑、恐惧,以及一丝丝渺茫的希望。 十年寒窗,成败在此一举。 那扇门的背后,是龙门,也是深渊。 小院之内,气氛同样压抑。 李士林在屋里来回踱步,手心全是汗,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他一夜未眠,眼眶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 张明远坐在桌边,想开口说几句宽慰的话,可见李士林那六神无主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能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同样为朋友悬着的心。 唯有陈平安,依旧端坐在窗前,手捧一卷书,神色平静,仿佛置身事外。。 但他那比平时稍快一分的翻页速度,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些许波澜。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鼓响从皇城方向传来,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贡院门前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像被投入石子的池水,荡开一圈圈涟漪。 “要开门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吱嘎——” 那扇承载了无数人命运的厚重木门,发出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呻吟,缓缓向内打开。 几名身着官袍的礼部官员,捧着一卷巨大的杏黄色榜单,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他们的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举子的心尖上。 “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像决堤的洪水,猛地向前涌去。 推搡声、叫喊声、惊呼声,瞬间将之前的压抑撕得粉碎。 “别挤!别挤!” 维持秩序的衙役挥舞着水火棍,却根本无法阻挡这股由希望和绝望交织而成的洪流。 杏榜被高高挂起。 那一刻,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无数双通红的眼睛,贪婪而又恐惧地在那张榜单上,从右至左,从上到下,疯狂地搜寻着。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一名举子在看到榜上无名后,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紧接着,是另一声欣喜若狂的呐喊。 “中了!我儿中了!哈哈哈哈!” 一位老者指着榜上一个名字,笑中带泪,状若疯癫。 悲喜的交响,在这一刻上演得淋漓尽致。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锣鼓声由远及近。 “捷报——” 一名差役骑着快马,手持小号喜报,高声唱喏,冲入人群。 “湖广武昌府江夏县举人,刘道南,高中本科会试第五十九名。”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阵阵羡慕的惊呼。 紧接着,一骑又一骑的报喜官差,如同离弦之箭,从贡院四散而出,奔赴京城各处的客栈、会馆,将金榜题名的喜讯,送到每一位新科贡士的手中。 小院里,李士林早已坐不住,冲到门口,踮着脚向外张望。 “来了!来了!”张明远眼尖,指着远处一个疾驰而来的身影喊道。 那名官差在院门口勒住马,翻身而下,满脸喜色地捧着喜报。 “敢问,哪位是南淮府清溪县的李士林李相公?” 李士林浑身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张明远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 “我……我就是。” “恭喜李相公!”官差高声唱道,“高中本科会试二甲第十七名,赐进士出身!” “轰”的一声,李士林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我中了……” 他喃喃自语,激动得浑身颤抖。 就在众人为李士林道贺之时,一阵更为响亮、也更为庄重的鼓乐声,从长街的尽头传来。 只见一队身着大红袍服的报喜正使,在一众禁军和乐手的簇拥下,正向着这边行来。 这阵仗,远非刚才的报喜官差可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这是在为三甲报喜!”人群中,有见识的人低声惊呼。 那队人马,径直来到了陈平安所在的小院门前。 为首的报喜正使,手捧着一份用明黄锦缎包裹的圣旨,神情肃穆。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充满威严的语调,高声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本科殿试,钦定三甲。” “探花——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举人,王守仁!” “榜眼——江西吉安府吉水县举人,杨慎!” “状元——南淮府清溪县举人,陈平安!” “连中三元,旷古烁今!钦此——” “哗——” 此言一出,整个长街,乃至半个京城,都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惊雷。 所有的议论,所有的惊叹,最终都汇成了一个名字。 “陈平安!状元是陈平安!” “三元及第!天啊,是真正的三元及第!” “文曲星下凡!这绝对是文曲星下凡啊!” 无数道目光,震惊、敬佩、羡慕、嫉妒,齐刷刷地投向了那座安静的小院。 院内,陈平安缓缓走出,对着报喜正使,深深一揖。 “学生陈平安,叩谢圣恩。” 报喜正使满脸堆笑,连忙上前虚扶。 “陈状元快快请起!圣上有旨,请状元公更衣,准备随驾夸官游街,昭告天下!” 一个时辰后,当陈平安身着状元红袍,头戴金花乌纱,骑上御赐白马的那一刻,整个京城的气氛,被推向了顶点。 长街之上,万人空巷。 百姓们争睹状元风采,少女们投掷的香囊花帕,几乎将道路铺满。 陈平安端坐马上,从容致意。 喧嚣声中,几道目光如芒刺在背。 陈平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他收回目光,望向前方巍峨的皇城。 摘星楼上,长公主赵珞放下手中的茶杯,对身旁的少女说道:“灵犀,你看,真正的风光,从来都不是来自于旁人的欢呼,而是来自于,面对这些欢呼时,依旧能保持平静的内心。” 清河公主赵灵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她的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那道渐行渐远的红色身影。 第188章 恩荣宴上初交锋,授官之议起波澜 状元游街的喧嚣渐渐散去,暮色降临。 皇城西苑的琼林苑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宫女们穿梭于亭台水榭之间,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和一壶壶醇香的御酒,端上早已备好的宴席。 这里,便是皇帝为新科进士们特设的恩荣宴。 陈平安换下状元袍,穿上了一身天青色的儒生常服,与李士林一同抵达。 苑内,数百名新科贡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们低声交谈,目光不时地瞟向苑门,等待着圣驾的降临。 “陈兄。” 李士林凑到陈平安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待会儿见到圣上,我……我怕是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平安递给他一杯清茶。 “平常心即可。” 话音刚落,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这位,想必就是本届的三元魁首,陈平安陈状元了。” 陈平安转过身。 只见一位身着蟒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正举着酒杯向他走来。 男子身后,还跟着几位同样衣着华贵的青年。 “在下赵澈。” 男子自我介绍道,笑容和煦。 “拜见雍王殿下。” 陈平安与周围的贡士们一同躬身行礼。 雍王赵澈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落在陈平安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久闻陈状元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本王素来敬佩有真才实学之士,以后若有闲暇,不妨来我府中一叙。” “多谢殿下厚爱。” 陈平安平静地回答。 雍王又与他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人走向了另一边。 李士林这才松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位雍王殿下,素来礼贤下士,在朝中名声极好。” 陈平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时,苑门外传来内侍高亢的唱喏。 “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所有贡士立刻整理衣冠,齐齐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泰帝身着明黄常服,在一众宫人簇拥下,大步走入苑中。 他身旁,跟着一位面容白净,神情略显拘谨的青年,正是太子赵渊。 “众爱卿,平身。” 景泰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显得心情极好。 “今日,是属于你们的夜晚。不必拘礼,都入座。” “谢陛下。” 众人依序入座。 宴席正式开始。 景泰帝举杯,对着下方的贡士们说道:“朕敬你们一杯。” “敬你们十年寒窗,敬你们金榜题名,更敬你们……即将成为我大夏的栋梁之才。” 众人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太子赵渊举杯,也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只是言辞之间,多是些陈词滥调,远不如雍王那般亲切自然。 宴会进行到一半,吏部侍郎徐阶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他先是向景泰帝敬了酒,然后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停在陈平安的身上。 “陛下,臣也想敬新科的才俊们一杯。” 徐阶的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尤其是陈状元,年少有为,才华横溢,实乃我大夏之幸。”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只是,老话说得好,玉不琢,不成器。年轻人有才华是好事,但也需多加磨砺,方能成大器。” “臣以为,对于这些新科的栋梁,朝廷应当让他们从基层做起,多看看,多学学,戒骄戒躁,方为稳妥之道啊。”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但在场的官员,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潜台词。 他是在暗示皇帝,不要给陈平安太高的职位。 王阳明眉头微蹙,刚要开口。 景泰帝却笑着摆了摆手。 “徐爱卿所言,亦有道理。” 他看向陈平安,问道:“陈平安,你以为如何?”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平安身上。 陈平安站起身,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陛下,臣以为,磨砺与担当,并不冲突。”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臣愿意从任何职位做起,为国效力。” “但臣也相信,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身在何位,便谋何事。若有机会为国为民多做一份贡献,臣亦当仁不让。” 回答得滴水不漏。 景泰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徐阶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色有些难看,只能悻悻地坐下。 一场暗中的交锋,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恩荣宴散去,已是深夜。 次日,大庆殿。 早朝的钟声敲响,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议程进行到最后一项,吏部尚书王阳明出列,呈上奏疏。 “启禀陛下,本科新科进士授官事宜,吏部已拟定方案,请陛下御览。” 内侍接过奏疏,呈送御前。 景泰帝扫了一眼,说道:“念。” “……二甲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或六部主事、或外放知县……” “……第一甲探花王守仁,授翰林院编修,从七品。” “……第一甲榜眼杨慎,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念到这里,内侍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便是状元的授官。 按照大夏朝的惯例,状元通常授翰林院修撰,官拜从六品。 这已经是极高的了。 果然,王阳明继续说道:“状元陈平安,臣等商议,按旧例,当授翰林院修撰,从六……” 他的话还未说完,徐阶便立刻出班附和。 “臣附议!王尚书所拟,乃是祖宗旧制,稳妥公允。陈状元虽才华出众,但年纪尚轻,正该在翰林院好生修习,以固根基。” 他身后的几位严党官员,也纷纷出声附和。 “臣等附议。” 王阳明看了徐阶一眼,深吸一口气,对景泰帝躬身道:“陛下,臣刚才话未说完。” “吏部虽然拟定了旧例,但臣与李大学士商议后,皆有不同看法。” 他抬起头,声音铿锵有力。 “陈平安之才,远非常人可比。其殿试策论,高屋建瓴,切中时弊,非饱学宿儒不能及。若仅以旧例待之,是朝廷不知人,是陛下不善任!” “臣恳请陛下,破格擢用,以彰圣朝不拘一格、唯才是举之风!” 内阁大学士李默也随即出列。 “臣,附议王尚书之言。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若论资排辈,则天才埋没。请陛下三思。” 朝堂之上,瞬间分成了两派。 一派主张循规蹈矩,另一派主张破格重用。 双方引经据典,争执不休。 龙椅之上,景泰帝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徐阶看着争论的场面,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只要将此事拖入无休止的争论,皇帝为了平衡朝局,最终大概率还是会选择最稳妥的旧例。 这样,他打压陈平安的目的,就达到了。 争吵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望向了龙椅,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景泰帝缓缓开口。 “都说完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朕听了半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他拿起御案上的一本奏疏,站起身。 “祖宗旧制,固然要遵从。但祖宗也说过,势易时移,变法宜矣。” 他走下台阶,目光扫过下方所有的臣子。 “朕的江山,需要的是能披荆斩棘的勇士,而不是只会在故纸堆里打转的书生。” 他走到大殿中央,停下脚步。 “陈平安的策论,你们都看过了。” “朕只问一句,他说的那些问题,我大夏,到底存不存在?” 无人敢答。 “既然存在,为何之前无人敢说?今日有人说了,你们反倒要用旧例来束缚他?” 景泰帝的声音陡然拔高。 “这是什么道理!” 天子之怒,如雷霆万钧。 所有官员,包括李默和王阳明在内,都齐齐跪倒在地。 “臣等惶恐!” 天子之怒,如雷霆万钧。 所有官员,包括李默和王阳明在内,都齐齐跪倒在地。 “臣等惶恐!” 徐阶更是将头深深地埋下,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皇帝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甚至不惜当庭驳斥“祖宗旧制”,也要为陈平安张目。 景泰帝没有理会跪倒的群臣,他径直走回龙椅,坐下。 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良久,景泰帝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朕,意已决。” 他拿起朱笔,在内侍呈上的一份空白圣旨上,亲笔书写。 整个大殿,只剩下笔尖划过丝帛的沙沙声。 写完,他将朱笔轻轻放下,对着内侍统领冯保说道:“宣旨。” 冯保躬身接过圣旨,展开之后,用他那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新科状元陈平安,三元及第,才学冠绝。其策论《强兵富民澄吏疏》,深得朕心。朕惟治国之道,首在得人,非常之才,当不次之迁。” “兹,特授陈平安为——” 冯保在这里,故意拖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跪在地上的徐阶,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翰林院侍讲学士,官拜正五品!另,兼管翰林院典籍厅事务,钦此!” “轰!” 圣旨宣读完毕,整个朝堂,宛如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地震。 所有大臣,都愣住了。 翰林院侍讲学士! 正五品! 这已经不是破格,而是……闻所未闻的殊荣! 状元授官,直接跳过了从七品、正七品、从六品、正六品、从五品,整整五个品阶,一步登天,直接位列五品京官。 要知道,许多官员奋斗一生,致仕之时,也未必能达到这个高度。 而陈平安,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在踏入官场的第一天,便做到了。 这是何等的恩宠!何等的信任! 王阳明和李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抑制不住的震惊与喜悦。 他们本以为,能为陈平安争取到一个正六品的侍读学士,便已是极限。 没想到,皇帝给的,远比他们想的更多。 而徐阶,在听到这个任命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布局,在皇帝这道不讲道理、乾纲独断的圣旨面前,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不仅没能将陈平安压下去,反而,成了对方一步登天的垫脚石。 “臣……陈平安……领旨谢恩。” 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大殿的死寂。 陈平安从队列中走出,跪在殿中,叩首谢恩。 他的脸上,没有狂喜,没有激动,依旧是那份超乎年龄的平静。 仿佛这从天而降的浩荡君恩,对他而言,亦是理所应当。 景泰帝看着下方的少年,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退朝。” 他摆了摆手,起身离去。 留下满朝文武,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188章 恩荣宴上初交锋,授官之议起波澜 状元游街的喧嚣渐渐散去,暮色降临。 皇城西苑的琼林苑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宫女们穿梭于亭台水榭之间,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和一壶壶醇香的御酒,端上早已备好的宴席。 这里,便是皇帝为新科进士们特设的恩荣宴。 陈平安换下状元袍,穿上了一身天青色的儒生常服,与李士林一同抵达。 苑内,数百名新科贡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们低声交谈,目光不时地瞟向苑门,等待着圣驾的降临。 “陈兄。” 李士林凑到陈平安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待会儿见到圣上,我……我怕是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平安递给他一杯清茶。 “平常心即可。” 话音刚落,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这位,想必就是本届的三元魁首,陈平安陈状元了。” 陈平安转过身。 只见一位身着蟒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正举着酒杯向他走来。 男子身后,还跟着几位同样衣着华贵的青年。 “在下赵澈。” 男子自我介绍道,笑容和煦。 “拜见雍王殿下。” 陈平安与周围的贡士们一同躬身行礼。 雍王赵澈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落在陈平安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久闻陈状元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本王素来敬佩有真才实学之士,以后若有闲暇,不妨来我府中一叙。” “多谢殿下厚爱。” 陈平安平静地回答。 雍王又与他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人走向了另一边。 李士林这才松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位雍王殿下,素来礼贤下士,在朝中名声极好。” 陈平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时,苑门外传来内侍高亢的唱喏。 “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所有贡士立刻整理衣冠,齐齐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泰帝身着明黄常服,在一众宫人簇拥下,大步走入苑中。 他身旁,跟着一位面容白净,神情略显拘谨的青年,正是太子赵渊。 “众爱卿,平身。” 景泰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显得心情极好。 “今日,是属于你们的夜晚。不必拘礼,都入座。” “谢陛下。” 众人依序入座。 宴席正式开始。 景泰帝举杯,对着下方的贡士们说道:“朕敬你们一杯。” “敬你们十年寒窗,敬你们金榜题名,更敬你们……即将成为我大夏的栋梁之才。” 众人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太子赵渊举杯,也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只是言辞之间,多是些陈词滥调,远不如雍王那般亲切自然。 宴会进行到一半,吏部侍郎徐阶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他先是向景泰帝敬了酒,然后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停在陈平安的身上。 “陛下,臣也想敬新科的才俊们一杯。” 徐阶的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尤其是陈状元,年少有为,才华横溢,实乃我大夏之幸。”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只是,老话说得好,玉不琢,不成器。年轻人有才华是好事,但也需多加磨砺,方能成大器。” “臣以为,对于这些新科的栋梁,朝廷应当让他们从基层做起,多看看,多学学,戒骄戒躁,方为稳妥之道啊。”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但在场的官员,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潜台词。 他是在暗示皇帝,不要给陈平安太高的职位。 王阳明眉头微蹙,刚要开口。 景泰帝却笑着摆了摆手。 “徐爱卿所言,亦有道理。” 他看向陈平安,问道:“陈平安,你以为如何?”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平安身上。 陈平安站起身,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陛下,臣以为,磨砺与担当,并不冲突。”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臣愿意从任何职位做起,为国效力。” “但臣也相信,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身在何位,便谋何事。若有机会为国为民多做一份贡献,臣亦当仁不让。” 回答得滴水不漏。 景泰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徐阶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色有些难看,只能悻悻地坐下。 一场暗中的交锋,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恩荣宴散去,已是深夜。 次日,大庆殿。 早朝的钟声敲响,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议程进行到最后一项,吏部尚书王阳明出列,呈上奏疏。 “启禀陛下,本科新科进士授官事宜,吏部已拟定方案,请陛下御览。” 内侍接过奏疏,呈送御前。 景泰帝扫了一眼,说道:“念。” “……二甲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或六部主事、或外放知县……” “……第一甲探花王守仁,授翰林院编修,从七品。” “……第一甲榜眼杨慎,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念到这里,内侍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便是状元的授官。 按照大夏朝的惯例,状元通常授翰林院修撰,官拜从六品。 这已经是极高的了。 果然,王阳明继续说道:“状元陈平安,臣等商议,按旧例,当授翰林院修撰,从六……” 他的话还未说完,徐阶便立刻出班附和。 “臣附议!王尚书所拟,乃是祖宗旧制,稳妥公允。陈状元虽才华出众,但年纪尚轻,正该在翰林院好生修习,以固根基。” 他身后的几位严党官员,也纷纷出声附和。 “臣等附议。” 王阳明看了徐阶一眼,深吸一口气,对景泰帝躬身道:“陛下,臣刚才话未说完。” “吏部虽然拟定了旧例,但臣与李大学士商议后,皆有不同看法。” 他抬起头,声音铿锵有力。 “陈平安之才,远非常人可比。其殿试策论,高屋建瓴,切中时弊,非饱学宿儒不能及。若仅以旧例待之,是朝廷不知人,是陛下不善任!” “臣恳请陛下,破格擢用,以彰圣朝不拘一格、唯才是举之风!” 内阁大学士李默也随即出列。 “臣,附议王尚书之言。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若论资排辈,则天才埋没。请陛下三思。” 朝堂之上,瞬间分成了两派。 一派主张循规蹈矩,另一派主张破格重用。 双方引经据典,争执不休。 龙椅之上,景泰帝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徐阶看着争论的场面,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只要将此事拖入无休止的争论,皇帝为了平衡朝局,最终大概率还是会选择最稳妥的旧例。 这样,他打压陈平安的目的,就达到了。 争吵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望向了龙椅,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景泰帝缓缓开口。 “都说完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朕听了半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他拿起御案上的一本奏疏,站起身。 “祖宗旧制,固然要遵从。但祖宗也说过,势易时移,变法宜矣。” 他走下台阶,目光扫过下方所有的臣子。 “朕的江山,需要的是能披荆斩棘的勇士,而不是只会在故纸堆里打转的书生。” 他走到大殿中央,停下脚步。 “陈平安的策论,你们都看过了。” “朕只问一句,他说的那些问题,我大夏,到底存不存在?” 无人敢答。 “既然存在,为何之前无人敢说?今日有人说了,你们反倒要用旧例来束缚他?” 景泰帝的声音陡然拔高。 “这是什么道理!” 天子之怒,如雷霆万钧。 所有官员,包括李默和王阳明在内,都齐齐跪倒在地。 “臣等惶恐!” 天子之怒,如雷霆万钧。 所有官员,包括李默和王阳明在内,都齐齐跪倒在地。 “臣等惶恐!” 徐阶更是将头深深地埋下,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皇帝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甚至不惜当庭驳斥“祖宗旧制”,也要为陈平安张目。 景泰帝没有理会跪倒的群臣,他径直走回龙椅,坐下。 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良久,景泰帝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朕,意已决。” 他拿起朱笔,在内侍呈上的一份空白圣旨上,亲笔书写。 整个大殿,只剩下笔尖划过丝帛的沙沙声。 写完,他将朱笔轻轻放下,对着内侍统领冯保说道:“宣旨。” 冯保躬身接过圣旨,展开之后,用他那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新科状元陈平安,三元及第,才学冠绝。其策论《强兵富民澄吏疏》,深得朕心。朕惟治国之道,首在得人,非常之才,当不次之迁。” “兹,特授陈平安为——” 冯保在这里,故意拖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跪在地上的徐阶,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翰林院侍讲学士,官拜正五品!另,兼管翰林院典籍厅事务,钦此!” “轰!” 圣旨宣读完毕,整个朝堂,宛如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地震。 所有大臣,都愣住了。 翰林院侍讲学士! 正五品! 这已经不是破格,而是……闻所未闻的殊荣! 状元授官,直接跳过了从七品、正七品、从六品、正六品、从五品,整整五个品阶,一步登天,直接位列五品京官。 要知道,许多官员奋斗一生,致仕之时,也未必能达到这个高度。 而陈平安,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在踏入官场的第一天,便做到了。 这是何等的恩宠!何等的信任! 王阳明和李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抑制不住的震惊与喜悦。 他们本以为,能为陈平安争取到一个正六品的侍读学士,便已是极限。 没想到,皇帝给的,远比他们想的更多。 而徐阶,在听到这个任命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布局,在皇帝这道不讲道理、乾纲独断的圣旨面前,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不仅没能将陈平安压下去,反而,成了对方一步登天的垫脚石。 “臣……陈平安……领旨谢恩。” 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大殿的死寂。 陈平安从队列中走出,跪在殿中,叩首谢恩。 他的脸上,没有狂喜,没有激动,依旧是那份超乎年龄的平静。 仿佛这从天而降的浩荡君恩,对他而言,亦是理所应当。 景泰帝看着下方的少年,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退朝。” 他摆了摆手,起身离去。 留下满朝文武,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189章 初入翰林院,八卦状元郎 翌日,陈平安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五品官服。 天青色的袍服上,用银线绣着白鹇补子,腰间是素银带,头戴乌纱。 整个人褪去了几分书卷气,平添了几分官威。 翰林院坐落在皇城东南角,一处极为清幽的所在。 红墙绿瓦,古木参天,处处透着一股厚重的书香与墨韵。 当陈平安踏入翰林院大门时,院内洒扫的杂役、来往的低阶官员,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他投来好奇而又敬畏的目光。 昨日朝堂之上的那道圣旨,早已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官场。 史上最年轻的五品侍讲学士,这个名头,实在太过响亮。 一名掌院主簿早已等候在门口,见到陈平安,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下官翰林院主簿刘明,拜见陈学士。” “刘主簿客气了。”陈平安拱手回礼,“陈某初来乍到,往后还需刘主簿多多指点。” “不敢,不敢。陈学士这边请,掌院学士大人已在堂中等候多时了。” 刘主簿在前面引路,态度恭谨得近乎谄媚。 穿过几重庭院,来到翰林院的主堂“文渊阁”。 掌院学士钱谦益,正坐在堂上喝茶。 钱谦益是内阁大学士李默的得意门生,为人方正,治学严谨。 见到陈平安进来,他立刻起身相迎。 “平安来了。” 他的称呼,不是官职,显得格外亲切。 “学生拜见钱学士。”陈平安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坐。” 钱谦益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昨日朝堂之事,我已听说了。陛下对你期许甚高,你日后行事,当更加谨慎,切莫辜负了圣恩。” “学生谨记大人教诲。” 钱谦益点了点头,又交代了一些翰林院的规矩和事务。 最后,他带着陈平安来到一处独立的公房。 这间公房位置极好,南面临窗,窗外便是一片竹林,环境清雅。 房内的桌椅、笔墨纸砚,皆是上等之物。 “这里,便是你日后的公房了。”钱谦益说道,“你兼管典籍厅,若有需要,可随时去查阅调用院内所有典籍档案。” “多谢学士大人安排。” 钱谦益又勉励了几句,便先行离去。 陈平安在公房内坐下,环顾四周。 从今日起,这里,便是他踏入大夏朝堂的第一个。 他正准备研墨,熟悉一下桌上的文书。 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笃笃笃。” 有人敲了敲门。 “请进。”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从六品修撰官服的年轻人,探进头来。 那人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身姿挺拔,端的是一副好相貌。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 “敢问,这里可是新上任的,风华绝代、才高八斗、圣眷正隆的陈平安陈大学士的公房?” 来人一开口,便是一连串的调侃。 陈平安抬起头,打量着对方。 “不敢当,在下陈平安。不知足下是?” 那年轻人哈哈一笑,大步走了进来。 “在下王进,痴长你三岁,忝为上一科的状元,如今在翰林院……混日子。” 王进。 陈平安想了起来,上一科的状元,的确叫王进,以一手华丽的骈文闻名天下。 “原来是王修撰,久仰大名。”陈平安起身拱手。 王进摆了摆手,自来熟地在陈平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别叫王修撰,生分。我比你大,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王兄即可。”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地说道:“陈老弟,你可知,你现在可是咱们翰林院,不,是整个京城官场的第一号话题人物。” “哦?此话怎讲?” “你想啊。”王进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十六岁,三元及第,前无古人。想当初,我也只是连中两元,哎,生生被你压一头,不过看在你生得也好看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而且我喜欢跟长得好看的交朋友。你初次授官,便官拜正五品,更是闻所未闻。再加上……你这相貌。” 王进啧啧了两声。 “我原本以为,我王进已经算得上是玉树临风了。今日见了你,才知天外有天。所谓‘好看的人都喜欢跟好看的人一起玩’,所以,我这不就主动找上门来了嘛。” 他说话风趣,毫无官场中人的架子,倒让陈平安心生了几分好感。 “王兄谬赞了。” “哎,这可不是谬赞。”王进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可是咱们翰林院的‘八卦都史’,消息灵通得很。我跟你说,就昨天一天,来向我打听你的王公贵女,没有二十,也有一十八个。” 他挤了挤眼睛。 “尤其是那位清河公主,据说在恩荣宴后,还专门派人去打听你的喜好呢。” 陈平安无奈地笑了笑。 这位王兄,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乐子人”。 “对了,陈老弟。”王进突然收敛了笑容,脸色变得严肃了些。 “你初来乍到,有些事,我得提醒你一句。” “王兄请讲。” “这翰林院,看着清净,实则水深得很。这里的人,要么是背景深厚,要么是学问通天,没一个省油的灯。” 王进压低了声音。 “就说咱们的顶头上司,钱谦益钱大学士,他是李默李阁老的门生,算是清流一派。他对你,自然是好的。” “可院里还有一位侍读学士,姓赵名申,是严嵩严太师的远房外甥。此人学问平平,却最是会钻营,平日里专爱给清流一派使绊子。你如今圣眷正隆,又被视为清流一派的后起之秀,他定然会想方设法地针对你。” “还有典籍厅的老博士,张居正,那可是个怪人。学问深不可测,却不喜交际,为人刻板,油盐不进。你兼管典籍厅,少不得要和他打交道,可得小心应付。” 王进将翰林院内主要人物的关系和派系,如数家珍般地讲了一遍。 这些信息,远比钱谦益官方的介绍,要来得生动和实用。 “多谢王兄提点。”陈平安心中感激。 “你我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王进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以后在这翰林院,若有人敢给你穿小鞋,你告诉我。别的我不敢说,论起在京城里找人麻烦的门道,我王进,还是有几分的。” 他拍了拍胸脯,显得颇为自得。 两人正聊着,公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名小吏在门口探头探脑。 “陈学士,赵学-士请您过去一趟。” 王进闻言,挑了挑眉,对陈平安使了个眼色。 “说曹操,曹操到。”他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陈平安点了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官服。 “有劳了。” 他跟着那名小吏,向着赵申的公房走去。 该来的,总会来。 他倒想看看,这位严太师的外甥,会给他一个怎样的“下马威”。 第189章 初入翰林院,八卦状元郎 翌日,陈平安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五品官服。 天青色的袍服上,用银线绣着白鹇补子,腰间是素银带,头戴乌纱。 整个人褪去了几分书卷气,平添了几分官威。 翰林院坐落在皇城东南角,一处极为清幽的所在。 红墙绿瓦,古木参天,处处透着一股厚重的书香与墨韵。 当陈平安踏入翰林院大门时,院内洒扫的杂役、来往的低阶官员,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他投来好奇而又敬畏的目光。 昨日朝堂之上的那道圣旨,早已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官场。 史上最年轻的五品侍讲学士,这个名头,实在太过响亮。 一名掌院主簿早已等候在门口,见到陈平安,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下官翰林院主簿刘明,拜见陈学士。” “刘主簿客气了。”陈平安拱手回礼,“陈某初来乍到,往后还需刘主簿多多指点。” “不敢,不敢。陈学士这边请,掌院学士大人已在堂中等候多时了。” 刘主簿在前面引路,态度恭谨得近乎谄媚。 穿过几重庭院,来到翰林院的主堂“文渊阁”。 掌院学士钱谦益,正坐在堂上喝茶。 钱谦益是内阁大学士李默的得意门生,为人方正,治学严谨。 见到陈平安进来,他立刻起身相迎。 “平安来了。” 他的称呼,不是官职,显得格外亲切。 “学生拜见钱学士。”陈平安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坐。” 钱谦益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昨日朝堂之事,我已听说了。陛下对你期许甚高,你日后行事,当更加谨慎,切莫辜负了圣恩。” “学生谨记大人教诲。” 钱谦益点了点头,又交代了一些翰林院的规矩和事务。 最后,他带着陈平安来到一处独立的公房。 这间公房位置极好,南面临窗,窗外便是一片竹林,环境清雅。 房内的桌椅、笔墨纸砚,皆是上等之物。 “这里,便是你日后的公房了。”钱谦益说道,“你兼管典籍厅,若有需要,可随时去查阅调用院内所有典籍档案。” “多谢学士大人安排。” 钱谦益又勉励了几句,便先行离去。 陈平安在公房内坐下,环顾四周。 从今日起,这里,便是他踏入大夏朝堂的第一个。 他正准备研墨,熟悉一下桌上的文书。 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笃笃笃。” 有人敲了敲门。 “请进。”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从六品修撰官服的年轻人,探进头来。 那人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身姿挺拔,端的是一副好相貌。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 “敢问,这里可是新上任的,风华绝代、才高八斗、圣眷正隆的陈平安陈大学士的公房?” 来人一开口,便是一连串的调侃。 陈平安抬起头,打量着对方。 “不敢当,在下陈平安。不知足下是?” 那年轻人哈哈一笑,大步走了进来。 “在下王进,痴长你三岁,忝为上一科的状元,如今在翰林院……混日子。” 王进。 陈平安想了起来,上一科的状元,的确叫王进,以一手华丽的骈文闻名天下。 “原来是王修撰,久仰大名。”陈平安起身拱手。 王进摆了摆手,自来熟地在陈平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别叫王修撰,生分。我比你大,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王兄即可。”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地说道:“陈老弟,你可知,你现在可是咱们翰林院,不,是整个京城官场的第一号话题人物。” “哦?此话怎讲?” “你想啊。”王进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十六岁,三元及第,前无古人。想当初,我也只是连中两元,哎,生生被你压一头,不过看在你生得也好看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而且我喜欢跟长得好看的交朋友。你初次授官,便官拜正五品,更是闻所未闻。再加上……你这相貌。” 王进啧啧了两声。 “我原本以为,我王进已经算得上是玉树临风了。今日见了你,才知天外有天。所谓‘好看的人都喜欢跟好看的人一起玩’,所以,我这不就主动找上门来了嘛。” 他说话风趣,毫无官场中人的架子,倒让陈平安心生了几分好感。 “王兄谬赞了。” “哎,这可不是谬赞。”王进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可是咱们翰林院的‘八卦都史’,消息灵通得很。我跟你说,就昨天一天,来向我打听你的王公贵女,没有二十,也有一十八个。” 他挤了挤眼睛。 “尤其是那位清河公主,据说在恩荣宴后,还专门派人去打听你的喜好呢。” 陈平安无奈地笑了笑。 这位王兄,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乐子人”。 “对了,陈老弟。”王进突然收敛了笑容,脸色变得严肃了些。 “你初来乍到,有些事,我得提醒你一句。” “王兄请讲。” “这翰林院,看着清净,实则水深得很。这里的人,要么是背景深厚,要么是学问通天,没一个省油的灯。” 王进压低了声音。 “就说咱们的顶头上司,钱谦益钱大学士,他是李默李阁老的门生,算是清流一派。他对你,自然是好的。” “可院里还有一位侍读学士,姓赵名申,是严嵩严太师的远房外甥。此人学问平平,却最是会钻营,平日里专爱给清流一派使绊子。你如今圣眷正隆,又被视为清流一派的后起之秀,他定然会想方设法地针对你。” “还有典籍厅的老博士,张居正,那可是个怪人。学问深不可测,却不喜交际,为人刻板,油盐不进。你兼管典籍厅,少不得要和他打交道,可得小心应付。” 王进将翰林院内主要人物的关系和派系,如数家珍般地讲了一遍。 这些信息,远比钱谦益官方的介绍,要来得生动和实用。 “多谢王兄提点。”陈平安心中感激。 “你我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王进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以后在这翰林院,若有人敢给你穿小鞋,你告诉我。别的我不敢说,论起在京城里找人麻烦的门道,我王进,还是有几分的。” 他拍了拍胸脯,显得颇为自得。 两人正聊着,公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名小吏在门口探头探脑。 “陈学士,赵学-士请您过去一趟。” 王进闻言,挑了挑眉,对陈平安使了个眼色。 “说曹操,曹操到。”他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陈平安点了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官服。 “有劳了。” 他跟着那名小吏,向着赵申的公房走去。 该来的,总会来。 他倒想看看,这位严太师的外甥,会给他一个怎样的“下马威”。 第190章 经筵日讲初显才,帝王垂问论民生 赵申的公房,位于文渊阁的西侧。 陈平安跟着小吏走进去时,房内除了赵申,还坐着几位翰林院的老翰林。 赵申年约四旬,面色白净,留着三缕山羊须,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和倨傲。 他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见到陈平安进来,并未起身。 “陈学士来了。” 他放下茶杯,语气平淡。 “坐。” 陈平安也不在意他的无礼,寻了个空位坐下。 “不知赵学士寻在下前来,有何吩咐?” 赵申轻笑一声,将一本厚厚的书册推到桌子中央。 “吩咐不敢当。只是听闻陈状元才高八斗,今日,恰逢陛下钦点的经筵日讲,轮到我翰林院当值。” 他指了指那本书册。 “这是今日要为陛下和皇子们讲的《尚书·大禹谟》。此篇经义,向来晦涩难懂。我等几位老朽,才疏学浅,怕讲不好,有负圣恩。”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陈平安。 “既然陈学士乃是陛下亲点的三元魁首,想必对此篇经义,定有独到见解。不如,今日这主讲之任,就由陈学士来担当,如何?” 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位老翰林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这哪里是推举,分明是刁难。 经筵日讲,乃是翰林院最重要的差事之一,责任重大。 主讲之人,需提前数日准备,反复研读,将讲稿打磨得尽善尽美,方敢呈于御前。 赵申此举,是想让毫无准备的陈平安当场出丑。 一个新科状元,在第一次经筵上便讲得一塌糊涂,这事若是传出去,不仅会成为整个官场的笑柄,更会折损他在皇帝心中的印象。 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陈平安看了一眼桌上那本《尚书》,脸上却无丝毫慌乱。 他站起身,对着赵申拱了拱手。 “既然赵学士与诸位前辈如此信任,那晚生,便却之不恭了。” 他竟然,答应了。 赵申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换上了虚伪的笑容。 “好!陈学士果然有担当。那我等,便在弘德殿,静候陈学士的精彩讲解了。” 一个时辰后,弘德殿。 景泰帝高坐御座之上,太子赵渊、雍王赵澈分坐两侧。 下方,翰林院的几位学士,以及詹事府的官员们,垂手而立。 “今日经筵,由哪位爱卿主讲?”景泰帝开口问道。 掌院学士钱谦益正要出列,赵申却抢先一步。 “启禀陛下,今日主讲之人,乃是新科状元,侍讲学士陈平安。” 景泰帝闻言,眼中露出一丝兴趣。 “哦?陈平安,你来主讲?” 陈平安手持笏板,从队列中走出,躬身应道:“回禀陛下,正是臣。” “好。”景泰帝点了点头,“那便开始。” 赵申与几位老翰林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准备看陈平安如何出糗。 陈平安走到殿中,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朗地传遍整个大殿。 “今日臣要讲的,是《尚书·大禹谟》。” 他并未像寻常讲官那般,上来便逐字逐句地解释经文。 而是先提出了一个问题。 “在讲解经义之前,臣想请问陛下与两位殿下一个问题:何为君?何为国?何为天下?” 这个问题,问得石破天惊。 满殿官员皆是一愣。 景泰帝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示意他继续。 陈平安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禹谟》有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十六字,被誉为上古心传之秘。” “世人皆以为,此乃修心之法。但臣以为,这更是治国之本。” “何为‘人心惟危’?百姓之心,如水一般,可载舟,亦可覆舟。其欲求不满,其怨愤难平,则国之根基危矣。此为‘人心’。” “何为‘道心惟微’?天道无形,公理难寻。身为君主,当体察天心,顺应民意,行王道,施仁政。此心微妙难察,稍有不慎,便会偏离。此为‘道心’。” “故而,为君者,当‘惟精惟一’,精诚专一,以百姓之心为己心,以天下公道为大道,最终‘允执厥中’,执守中正之道,不偏不倚,方能国泰民安,天下归心。” 一番话,将一篇艰涩的上古经文,与帝王心术、治国方略,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他没有掉书袋,没有引述繁杂的注疏。 而是用最直白、最深刻的语言,剖析了经文背后的核心逻辑。 整个弘德殿,鸦雀无声。 太子赵渊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有些道理。 雍王赵澈却是双眼放光,频频点头,脸上满是赞叹。 而御座之上的景泰帝,更是眼神中异彩连连,身体微微前倾,听得极为入神。 赵申和那几位老翰林,早已是面如土色,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们本想看陈平安的笑话,却不想,竟亲眼见证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精彩经筵。 陈平安的讲解,仍在继续。 他旁征博引,信手拈来。 从三皇五帝,讲到历朝历代的兴衰更替。 将“十六字心传”的道理,揉碎了,掰开了,讲得透彻无比。 原定半个时辰的经筵,不知不觉,竟讲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陈平安说完最后一个字,躬身行礼时,殿中依旧一片寂静。 良久,景泰帝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头鼓起掌来。 “好!讲得好!”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 “朕听了几十年的经筵,今日,方才真正听明白了这‘十六字心传’的真意!” “陈平安,你让朕,大开眼界啊!” 得到皇帝如此高的评价,满殿官员无不震惊。 赵申更是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经筵结束后,景官们纷纷退下。 “陈平安,你留下。” 景泰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陈平安跟着景泰帝,走进了内殿的御书房。 “坐。” 景泰帝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锦凳,态度亲和得像是一位长辈。 “你今日所讲,让朕感触颇深。”景泰帝感慨道。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你的那份殿试策论,朕又反复看了几遍。尤其是关于‘轻徭薄赋’的部分。” “朕想听听,你觉得,此事若要推行,当从何处入手?最大的阻力,又会来自哪里?” 这已经不是在考察,而是在真正的垂问国策了。 陈平安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 “回禀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一蹴而就,当以试点先行。” “可择一地少、民贫、税重之县,由朝廷委派专员,清查田亩,核定税额,三年内,只收正税,免除一切苛捐杂杂。” “至于阻力……” 陈平安抬起头,直视着皇帝。 “最大的阻力,不在地方,而在朝堂。在那些,依靠着层层加派的赋税,中饱私囊的……既得利者。” 这个回答,大胆而又直接。 景泰帝沉默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两人在御书房内,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从财税改革,聊到边防军务,又从吏治整顿,聊到宗室弊病。 陈平安的对答,始终条理清晰,见解深刻,且充满了务实的精神。 当陈平安从御书房走出来时,天色已晚。 这个消息,如同一阵风,再次传遍了整个翰林院。 皇帝在经筵之后,单独召见新科状元,垂问国是,密谈一个时辰! 这其中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从第二天起,翰林院内所有官员,见到陈平安时,态度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老翰林,变得和颜悦色,主动与他说话了。 而那位赵申赵学士,再见到陈平安时,则是绕着道走,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一眼。 整个翰林院,再无人敢小觑这位年仅十六岁的五品学士。 所有人都明白,一颗璀璨的政治新星,正在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冉冉升起。 第190章 经筵日讲初显才,帝王垂问论民生 赵申的公房,位于文渊阁的西侧。 陈平安跟着小吏走进去时,房内除了赵申,还坐着几位翰林院的老翰林。 赵申年约四旬,面色白净,留着三缕山羊须,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和倨傲。 他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见到陈平安进来,并未起身。 “陈学士来了。” 他放下茶杯,语气平淡。 “坐。” 陈平安也不在意他的无礼,寻了个空位坐下。 “不知赵学士寻在下前来,有何吩咐?” 赵申轻笑一声,将一本厚厚的书册推到桌子中央。 “吩咐不敢当。只是听闻陈状元才高八斗,今日,恰逢陛下钦点的经筵日讲,轮到我翰林院当值。” 他指了指那本书册。 “这是今日要为陛下和皇子们讲的《尚书·大禹谟》。此篇经义,向来晦涩难懂。我等几位老朽,才疏学浅,怕讲不好,有负圣恩。”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陈平安。 “既然陈学士乃是陛下亲点的三元魁首,想必对此篇经义,定有独到见解。不如,今日这主讲之任,就由陈学士来担当,如何?” 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位老翰林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这哪里是推举,分明是刁难。 经筵日讲,乃是翰林院最重要的差事之一,责任重大。 主讲之人,需提前数日准备,反复研读,将讲稿打磨得尽善尽美,方敢呈于御前。 赵申此举,是想让毫无准备的陈平安当场出丑。 一个新科状元,在第一次经筵上便讲得一塌糊涂,这事若是传出去,不仅会成为整个官场的笑柄,更会折损他在皇帝心中的印象。 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陈平安看了一眼桌上那本《尚书》,脸上却无丝毫慌乱。 他站起身,对着赵申拱了拱手。 “既然赵学士与诸位前辈如此信任,那晚生,便却之不恭了。” 他竟然,答应了。 赵申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换上了虚伪的笑容。 “好!陈学士果然有担当。那我等,便在弘德殿,静候陈学士的精彩讲解了。” 一个时辰后,弘德殿。 景泰帝高坐御座之上,太子赵渊、雍王赵澈分坐两侧。 下方,翰林院的几位学士,以及詹事府的官员们,垂手而立。 “今日经筵,由哪位爱卿主讲?”景泰帝开口问道。 掌院学士钱谦益正要出列,赵申却抢先一步。 “启禀陛下,今日主讲之人,乃是新科状元,侍讲学士陈平安。” 景泰帝闻言,眼中露出一丝兴趣。 “哦?陈平安,你来主讲?” 陈平安手持笏板,从队列中走出,躬身应道:“回禀陛下,正是臣。” “好。”景泰帝点了点头,“那便开始。” 赵申与几位老翰林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准备看陈平安如何出糗。 陈平安走到殿中,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朗地传遍整个大殿。 “今日臣要讲的,是《尚书·大禹谟》。” 他并未像寻常讲官那般,上来便逐字逐句地解释经文。 而是先提出了一个问题。 “在讲解经义之前,臣想请问陛下与两位殿下一个问题:何为君?何为国?何为天下?” 这个问题,问得石破天惊。 满殿官员皆是一愣。 景泰帝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示意他继续。 陈平安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禹谟》有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十六字,被誉为上古心传之秘。” “世人皆以为,此乃修心之法。但臣以为,这更是治国之本。” “何为‘人心惟危’?百姓之心,如水一般,可载舟,亦可覆舟。其欲求不满,其怨愤难平,则国之根基危矣。此为‘人心’。” “何为‘道心惟微’?天道无形,公理难寻。身为君主,当体察天心,顺应民意,行王道,施仁政。此心微妙难察,稍有不慎,便会偏离。此为‘道心’。” “故而,为君者,当‘惟精惟一’,精诚专一,以百姓之心为己心,以天下公道为大道,最终‘允执厥中’,执守中正之道,不偏不倚,方能国泰民安,天下归心。” 一番话,将一篇艰涩的上古经文,与帝王心术、治国方略,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他没有掉书袋,没有引述繁杂的注疏。 而是用最直白、最深刻的语言,剖析了经文背后的核心逻辑。 整个弘德殿,鸦雀无声。 太子赵渊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有些道理。 雍王赵澈却是双眼放光,频频点头,脸上满是赞叹。 而御座之上的景泰帝,更是眼神中异彩连连,身体微微前倾,听得极为入神。 赵申和那几位老翰林,早已是面如土色,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们本想看陈平安的笑话,却不想,竟亲眼见证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精彩经筵。 陈平安的讲解,仍在继续。 他旁征博引,信手拈来。 从三皇五帝,讲到历朝历代的兴衰更替。 将“十六字心传”的道理,揉碎了,掰开了,讲得透彻无比。 原定半个时辰的经筵,不知不觉,竟讲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陈平安说完最后一个字,躬身行礼时,殿中依旧一片寂静。 良久,景泰帝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头鼓起掌来。 “好!讲得好!”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 “朕听了几十年的经筵,今日,方才真正听明白了这‘十六字心传’的真意!” “陈平安,你让朕,大开眼界啊!” 得到皇帝如此高的评价,满殿官员无不震惊。 赵申更是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经筵结束后,景官们纷纷退下。 “陈平安,你留下。” 景泰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陈平安跟着景泰帝,走进了内殿的御书房。 “坐。” 景泰帝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锦凳,态度亲和得像是一位长辈。 “你今日所讲,让朕感触颇深。”景泰帝感慨道。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你的那份殿试策论,朕又反复看了几遍。尤其是关于‘轻徭薄赋’的部分。” “朕想听听,你觉得,此事若要推行,当从何处入手?最大的阻力,又会来自哪里?” 这已经不是在考察,而是在真正的垂问国策了。 陈平安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 “回禀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一蹴而就,当以试点先行。” “可择一地少、民贫、税重之县,由朝廷委派专员,清查田亩,核定税额,三年内,只收正税,免除一切苛捐杂杂。” “至于阻力……” 陈平安抬起头,直视着皇帝。 “最大的阻力,不在地方,而在朝堂。在那些,依靠着层层加派的赋税,中饱私囊的……既得利者。” 这个回答,大胆而又直接。 景泰帝沉默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两人在御书房内,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从财税改革,聊到边防军务,又从吏治整顿,聊到宗室弊病。 陈平安的对答,始终条理清晰,见解深刻,且充满了务实的精神。 当陈平安从御书房走出来时,天色已晚。 这个消息,如同一阵风,再次传遍了整个翰林院。 皇帝在经筵之后,单独召见新科状元,垂问国是,密谈一个时辰! 这其中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从第二天起,翰林院内所有官员,见到陈平安时,态度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老翰林,变得和颜悦色,主动与他说话了。 而那位赵申赵学士,再见到陈平安时,则是绕着道走,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一眼。 整个翰林院,再无人敢小觑这位年仅十六岁的五品学士。 所有人都明白,一颗璀璨的政治新星,正在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冉冉升起。 第191章 翰林院的日常与“大夏简报” 经筵日讲的风波过后,陈平安在翰林院的日子,变得清静了许多。 再没有不长眼的人前来挑衅,也没有了那些明里暗里的试探。 掌院学士钱谦益对他愈发看重,几乎将他当作可以平等论交的同僚。 而那位八卦状元郎王进,更是成了他公房的常客。 每日下值之前,王进总会溜达过来,与他分享一些新鲜出炉的京城秘闻,或是拉着他去某处新开的酒楼小酌一杯。 陈平安并未因此而懈怠。 圣眷正隆,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自己根基尚浅,唯有尽快做出实绩,将皇帝的信任转化为真正的权力,方能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站稳脚跟。 钱谦益交给他的差事,是兼管翰林院的典籍厅。 这在旁人看来,是个清闲到近乎养老的职位。 典籍厅,说白了,就是翰林院的档案库。 里面堆放着大夏开国百余年来,堆积如山的各类典籍、档案、以及前朝的奏疏、文书。 大部分都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散发着陈腐的霉味。 但陈平安,却如获至宝。 他每日处理完侍讲学士的分内工作后,便一头扎进典籍厅里。 他让下属的小吏,将一卷卷落满灰尘的旧档,搬到他的公房。 他则亲自整理、归类、阅读。 王进对此很不理解。 “陈老弟,你这是何苦?” 他捏着鼻子,看着陈平安公房里堆积如山、散发着霉味的故纸堆。 “你如今圣眷在身,正是该多在陛下面前走动,或是与朝中同僚结交应酬的时候。怎么反倒跟这些发了霉的破烂玩意儿较上劲了?” 陈平安抬起头,从一卷泛黄的奏疏中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沾了些许灰尘,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王兄,你不懂。” 他拿起手中的奏疏,在王进面前晃了晃。 “这哪里是破烂玩意儿?这分明是一座宝山。” “你看这本。” 他指向奏疏的标题。 “《景泰三年,河东路转运使关于清丈田亩事宜的奏报》。” “这上面,详细记录了当年河东路清丈田亩时,所遇到的阻力、采用的方法、以及最终的成效与弊病。其数据之详实,案例之生动,远非经史子集上的空谈可比。” 他又拿起另一卷。 “还有这本,《正统十年,兵部关于北境边防九镇军费开支的核算账目》。” “从这里面,可以清晰地看出我大夏边军的兵力配置、后勤补给、以及……被各级将领层层克扣的烂账。” 王进听得目瞪口呆。 他从未想过,这些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旧档案里,竟隐藏着如此多惊心动魄的朝政机密。 “这些东西,能让你……更懂这个天下。” 陈平安平静地说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们无法亲身经历所有事,但这些前人留下的笔墨,却能让我们看见,他们走过的路,踩过的坑。” 王进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少年,第一次,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由衷的敬佩。 这几日,陈平安在整理旧档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大夏的官方信息传递,效率极为低下,且失真严重。 一份来自边陲小县的奏报,要经过层层转呈,耗时数月,才能抵达京城。 而送到皇帝御案上的,往往都已被各级官员“润色”过,报喜不报忧,粉饰太平。 许多真正关乎民生疾苦、边防危机的紧急军情,就这样被埋没、被延误了。 一日,景泰帝在批阅奏章时,感到有些烦闷,便信步来到了翰林院。 他想听听陈平安,这个总能给他带来惊喜的年轻人,又在忙些什么。 当他推开陈平安公房的门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宽敞的公房,几乎被一摞摞的旧档案给淹没了。 而那位年轻的状元郎,正埋首于故纸堆中,神情专注,连皇帝驾到都未曾察觉。 “咳咳。” 跟在皇帝身后的太监总管冯保,轻咳了两声。 陈平安这才惊觉,连忙起身行礼。 “臣,不知陛下驾到,还请恕罪。” “无妨。”景泰帝笑着摆了摆手,“朕倒是好奇,你在这些故纸堆里,能翻出什么花来?” 陈平安躬身道:“陛下,臣正有一事,想向陛下奏禀。” 他将自己这几日的发现,以及对信息传递效率低下的担忧,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最后,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臣恳请陛下恩准,由翰林院牵头,创办一份‘内参’。” “哦?内参?”景泰帝来了兴趣。 “正是。”陈平安解释道,“此内参,可命名为《大夏简报》。” “其一,每日从各部院、各地方呈送的浩如烟海的奏疏中,摘录出最重要、最紧急的数条,提炼精要,让陛下一目了然,节省批阅时间。” “其二,派遣专员,搜集京城内外的时政要闻、民生动向、甚至是市井之间的传言。去伪存真,整理成文,让陛下能够听到来自朝堂之外的,最真实的声音。” “此简报,每日清晨,随同奏章一同呈送御览。唯有陛下,有权批阅。” 景泰帝越听,眼睛越亮。 这个想法,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作为皇帝,他最渴望的,就是能绕开那帮官僚,直接了解到天下的真实情况。 而这份《大夏简报》,无疑就是一双能帮他洞察朝野的眼睛,一对能帮他兼听则明的耳朵。 “好!好一个《大夏简报》!” 景泰帝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 “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全权负责!” 他又补充道:“翰林院内,凡你看中的人,皆可随意调用。各部院若有不配合者,你可持朕的金牌,直接申饬!” “臣,遵旨!” 陈平安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得到了皇帝的授权,陈平安立刻行动起来。 他首先需要的,是一个得力的助手,来帮他打通各部院之间的关节,搜集信息。 这个人选,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王兄,帮我个忙。” 陈平安找到了正在茶水间和几位同僚吹牛的王进。 当王进听完陈平安的计划,以及皇帝的授权后,他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兴奋光芒。 “我的天!陈老弟,你这是要搞个大新闻啊!” 王进激动地搓着手。 “搞情报?我喜欢!这可比整天对着那些经史子集,有意思多了!” 他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你放心!这京城里,上到王公贵胄,下到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我王进都认识几个人。不出三日,我保证给你建起一个覆盖全城的情报网!” 王进没有吹牛。 他发挥出其八面玲珑、人脉广博的特长。 仅仅两天时间,他就通过各种关系,在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甚至是宗人府,都安插了自己的“线人”。 这些人,平日里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吏、书办。 但他们,却能接触到各个衙门最原始、最真实的信息。 一时间,大量的、未经过滤的原始情报,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了陈平安的公房。 陈平安则负责坐镇中枢,对这些情报进行筛选、分析、去伪存真。 他以他那远超常人的判断力和逻辑思维,将杂乱无章的信息,梳理得井井有条。 三日后。 第一期《大夏简报》,被工整地誊写在特制的宣纸上,由大太监冯保,亲手呈送到了景泰帝的御案之上。 第191章 翰林院的日常与“大夏简报” 经筵日讲的风波过后,陈平安在翰林院的日子,变得清静了许多。 再没有不长眼的人前来挑衅,也没有了那些明里暗里的试探。 掌院学士钱谦益对他愈发看重,几乎将他当作可以平等论交的同僚。 而那位八卦状元郎王进,更是成了他公房的常客。 每日下值之前,王进总会溜达过来,与他分享一些新鲜出炉的京城秘闻,或是拉着他去某处新开的酒楼小酌一杯。 陈平安并未因此而懈怠。 圣眷正隆,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自己根基尚浅,唯有尽快做出实绩,将皇帝的信任转化为真正的权力,方能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站稳脚跟。 钱谦益交给他的差事,是兼管翰林院的典籍厅。 这在旁人看来,是个清闲到近乎养老的职位。 典籍厅,说白了,就是翰林院的档案库。 里面堆放着大夏开国百余年来,堆积如山的各类典籍、档案、以及前朝的奏疏、文书。 大部分都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散发着陈腐的霉味。 但陈平安,却如获至宝。 他每日处理完侍讲学士的分内工作后,便一头扎进典籍厅里。 他让下属的小吏,将一卷卷落满灰尘的旧档,搬到他的公房。 他则亲自整理、归类、阅读。 王进对此很不理解。 “陈老弟,你这是何苦?” 他捏着鼻子,看着陈平安公房里堆积如山、散发着霉味的故纸堆。 “你如今圣眷在身,正是该多在陛下面前走动,或是与朝中同僚结交应酬的时候。怎么反倒跟这些发了霉的破烂玩意儿较上劲了?” 陈平安抬起头,从一卷泛黄的奏疏中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沾了些许灰尘,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王兄,你不懂。” 他拿起手中的奏疏,在王进面前晃了晃。 “这哪里是破烂玩意儿?这分明是一座宝山。” “你看这本。” 他指向奏疏的标题。 “《景泰三年,河东路转运使关于清丈田亩事宜的奏报》。” “这上面,详细记录了当年河东路清丈田亩时,所遇到的阻力、采用的方法、以及最终的成效与弊病。其数据之详实,案例之生动,远非经史子集上的空谈可比。” 他又拿起另一卷。 “还有这本,《正统十年,兵部关于北境边防九镇军费开支的核算账目》。” “从这里面,可以清晰地看出我大夏边军的兵力配置、后勤补给、以及……被各级将领层层克扣的烂账。” 王进听得目瞪口呆。 他从未想过,这些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旧档案里,竟隐藏着如此多惊心动魄的朝政机密。 “这些东西,能让你……更懂这个天下。” 陈平安平静地说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们无法亲身经历所有事,但这些前人留下的笔墨,却能让我们看见,他们走过的路,踩过的坑。” 王进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少年,第一次,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由衷的敬佩。 这几日,陈平安在整理旧档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大夏的官方信息传递,效率极为低下,且失真严重。 一份来自边陲小县的奏报,要经过层层转呈,耗时数月,才能抵达京城。 而送到皇帝御案上的,往往都已被各级官员“润色”过,报喜不报忧,粉饰太平。 许多真正关乎民生疾苦、边防危机的紧急军情,就这样被埋没、被延误了。 一日,景泰帝在批阅奏章时,感到有些烦闷,便信步来到了翰林院。 他想听听陈平安,这个总能给他带来惊喜的年轻人,又在忙些什么。 当他推开陈平安公房的门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宽敞的公房,几乎被一摞摞的旧档案给淹没了。 而那位年轻的状元郎,正埋首于故纸堆中,神情专注,连皇帝驾到都未曾察觉。 “咳咳。” 跟在皇帝身后的太监总管冯保,轻咳了两声。 陈平安这才惊觉,连忙起身行礼。 “臣,不知陛下驾到,还请恕罪。” “无妨。”景泰帝笑着摆了摆手,“朕倒是好奇,你在这些故纸堆里,能翻出什么花来?” 陈平安躬身道:“陛下,臣正有一事,想向陛下奏禀。” 他将自己这几日的发现,以及对信息传递效率低下的担忧,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最后,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臣恳请陛下恩准,由翰林院牵头,创办一份‘内参’。” “哦?内参?”景泰帝来了兴趣。 “正是。”陈平安解释道,“此内参,可命名为《大夏简报》。” “其一,每日从各部院、各地方呈送的浩如烟海的奏疏中,摘录出最重要、最紧急的数条,提炼精要,让陛下一目了然,节省批阅时间。” “其二,派遣专员,搜集京城内外的时政要闻、民生动向、甚至是市井之间的传言。去伪存真,整理成文,让陛下能够听到来自朝堂之外的,最真实的声音。” “此简报,每日清晨,随同奏章一同呈送御览。唯有陛下,有权批阅。” 景泰帝越听,眼睛越亮。 这个想法,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作为皇帝,他最渴望的,就是能绕开那帮官僚,直接了解到天下的真实情况。 而这份《大夏简报》,无疑就是一双能帮他洞察朝野的眼睛,一对能帮他兼听则明的耳朵。 “好!好一个《大夏简报》!” 景泰帝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 “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全权负责!” 他又补充道:“翰林院内,凡你看中的人,皆可随意调用。各部院若有不配合者,你可持朕的金牌,直接申饬!” “臣,遵旨!” 陈平安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得到了皇帝的授权,陈平安立刻行动起来。 他首先需要的,是一个得力的助手,来帮他打通各部院之间的关节,搜集信息。 这个人选,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王兄,帮我个忙。” 陈平安找到了正在茶水间和几位同僚吹牛的王进。 当王进听完陈平安的计划,以及皇帝的授权后,他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兴奋光芒。 “我的天!陈老弟,你这是要搞个大新闻啊!” 王进激动地搓着手。 “搞情报?我喜欢!这可比整天对着那些经史子集,有意思多了!” 他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你放心!这京城里,上到王公贵胄,下到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我王进都认识几个人。不出三日,我保证给你建起一个覆盖全城的情报网!” 王进没有吹牛。 他发挥出其八面玲珑、人脉广博的特长。 仅仅两天时间,他就通过各种关系,在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甚至是宗人府,都安插了自己的“线人”。 这些人,平日里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吏、书办。 但他们,却能接触到各个衙门最原始、最真实的信息。 一时间,大量的、未经过滤的原始情报,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了陈平安的公房。 陈平安则负责坐镇中枢,对这些情报进行筛选、分析、去伪存真。 他以他那远超常人的判断力和逻辑思维,将杂乱无章的信息,梳理得井井有条。 三日后。 第一期《大夏简报》,被工整地誊写在特制的宣纸上,由大太监冯保,亲手呈送到了景泰帝的御案之上。 第192章 简报风波,初触虎须 清晨的御书房,景泰帝翻开了第一期《大夏简报》。 这份简报的版式,与传统的奏疏截然不同。 字迹清秀,条目清晰,每一条信息都用简短的标题概括,让人一目了然。 第一条标题:《北境急报:瓦剌部落小股骑兵再犯榆林卫,守将虚报战功,杀良冒功以求赏。》 景泰帝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兵部的奏报上,写的可是“榆林卫大捷,斩敌三十余”。 他继续往下看。 第二条标题:《民生要闻:山东登州府因去岁大旱,今岁春荒,已有流民聚集之势,地方官府隐瞒不报。》 景泰帝的面色,愈发阴沉。 户部的文书里,还说山东各地粮价平稳,百姓安居。 第三条标题:《京城观察:城西铁狮子胡同有民女被权贵恶奴当街强抢,京兆尹府受理此案,三日未有寸进。》 看到这里,景泰帝手中的茶杯,被重重地放在了御案上。 他抬起头,对一旁侍立的冯保说道:“去查,这三件事,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冯保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领命。 他知道,这位年轻的陈学士,送来的不是一份简报,而是一把锋利的刀子。 一把,能割开大夏朝这件华美袍服,露出里面脓疮的刀子。 接下来的几日,景泰帝每日清晨的第一件事,便是阅读《大夏简报》。 这份小小的报纸,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 让他看到了一个,与奏章里那个歌舞升平的“盛世”,截然不同的,真实的天下。 而陈平安的公房,也成了整个翰林院,乃至整个皇城里,最神秘、最引人注目,也最让人敬畏的地方。 每日都有来自各处的情报,源源不断地汇集于此。 再由陈平安的笔,变成一行行直达天听的文字。 王进彻底沉迷于这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感觉之中,每日里神采飞扬,乐此不疲。 这日,王进急匆匆地跑进陈平安的公房,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陈老弟,出大事了。” 他递过来一份刚刚从南直隶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 陈平安展开信纸,快速浏览。 信是王进安插在漕运总督衙门的一名旧友写的。 信中,详细揭露了现任漕运总督高斌,假借“漕粮损耗”之名,与地方豪绅勾结,每年将数十万石的漕粮变卖,中饱私囊的惊天黑幕。 其手段之大胆,数额之巨大,令人触目惊心。 而这位漕运总督高斌,正是当朝首辅严嵩的得意门生。 “此事,非同小可。” 陈平安放下密信,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动摇国本的巨蠹。 “要报上去吗?”王进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这高斌,可是严阁老的心腹。动他,就等于是在老虎嘴上拔牙。” “报。” 陈平安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此时退缩,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便都成了笑话。” 他拿起笔,沉思片刻。 他并未直接在简报上点名道姓地揭露此事。 那样做,太过直接,容易被对方抓住“捕风捉影”的把柄,反咬一口。 他换了一种更为巧妙的方式。 在新一期的《大夏简报》上,他写下了一篇分析文章。 标题是:《论历代漕运之积弊与损耗之谜》。 文章引经据典,先是分析了历朝历代漕运存在的“漂没”、“鼠耗”等正常损耗。 随即,他话锋一转,将大夏朝近十年来,每年官方呈报的漕粮损耗数据,与历史平均数据,做了一个详细的对比。 用清晰的数据图表,直观地展示出,近几年所谓的“损耗”,已经高到了一个极其不正常的程度。 文章最后,他提出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疑问: “数额如此巨大的超额‘损耗’,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是流入了硕鼠之腹,还是另有他途?此事,关乎国计民生,或未可不察也。” 整篇文章,没有一句指控,没有一个名字。 但字字句句,都像重锤一般,敲在了所有知情人的心上。 这份简报,照例被送到了景泰帝的案头。 景泰帝看完这篇文章,沉默了良久。 他将简报递给冯保。 “让严嵩,也看看。” 半个时辰后,内阁首辅府邸。 严嵩看着手中的《大夏简报》,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森然的寒光。 “好一个陈平安,好一篇《论漕运之积弊》。” 他将简报缓缓放下,声音沙哑。 “这是在向老夫,下战书啊。” 一旁的徐阶,早已是义愤填膺。 “老师!此子太过猖狂!竟敢将矛头,直指我们的人!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日后,还不知要如何无法无天!” 严嵩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急什么。”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树大,方能招风。他现在跳得越高,将来,才会摔得越惨。” “传我的话,让都察院的何御史,准备好奏本。” 次日,早朝。 气氛,从一开始就显得格外凝重。 朝议刚刚开始,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何文远,便手持象牙笏板,排众而出。 “臣,有本要奏!臣要弹劾翰林院侍讲学士陈平安!”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何文远是出了名的“炮筒子”,也是严党在都察院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讲。”景泰帝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 何文远朗声说道:“陈平安奉旨创办《大夏简报》,本意是为陛下拾遗补缺,广开言路。然,此子却假公济私,将一份内参,办成了攻讦同僚、制造事端的工具!” “其昨日所刊发之《论漕运之积弊》一文,在毫无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含沙射影,影射朝廷命官,在朝野内外,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此等行径,与东汉末年党锢之祸时的清流名士,有何区别?皆是自命清高,以空谈议论,扰乱朝纲!” “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查封《大夏简报》,并严惩陈平安,以正视听,以安百官之心!” 话音刚落,徐阶立刻出班附和。 “何御史所言,乃是老成谋国之言!臣附议!” 一众严党官员,也纷纷跟上。 “臣等附议!” 一时间,朝堂之上,攻讦之声四起,矛头全部对准了站在队列中,一言不发的陈平安。 王阳明与李默等人,皆是眉头紧锁,正欲出班辩解。 龙椅之上,景泰帝却突然笑了。 “何爱卿,言辞激烈,忠心可嘉。” 他看向何文远,慢悠悠地问道:“只是,朕有些好奇。陈平安的文章里,可曾提到过任何一位官员的名字?” 何文远一愣,回答道:“未……未曾。” “那他可曾说过,漕运衙门一定存在贪腐?” “也……也未曾。” “哦?”景泰帝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他既未点名,也未定论,只是根据数据,提出了一些合理的疑问。怎么到了你何御史的嘴里,就成了‘攻讦同僚,扰乱朝纲’了呢?” “莫非……” 景泰帝的声音,陡然转冷。 “是你何御史,心中有鬼,觉得陈平安的文章,说中了什么?” 何文远顿时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景泰帝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徐阶,扫过所有附议的严党官员。 “朕,倒是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很好。”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它提醒了朕,是时候,该好好查一查我大夏的米仓里,到底藏了多少只硕鼠了。” 他转向都察院左都御史于谦。 “于爱卿。” 铁面御史于谦,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此刻闻声出列。 “臣在。” “朕命你,即刻成立专案,亲任主查。给朕,彻查漕运之事!” 景泰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无论查到谁,涉及到谁,一律,严惩不贷!” “臣,遵旨!” 第192章 简报风波,初触虎须 清晨的御书房,景泰帝翻开了第一期《大夏简报》。 这份简报的版式,与传统的奏疏截然不同。 字迹清秀,条目清晰,每一条信息都用简短的标题概括,让人一目了然。 第一条标题:《北境急报:瓦剌部落小股骑兵再犯榆林卫,守将虚报战功,杀良冒功以求赏。》 景泰帝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兵部的奏报上,写的可是“榆林卫大捷,斩敌三十余”。 他继续往下看。 第二条标题:《民生要闻:山东登州府因去岁大旱,今岁春荒,已有流民聚集之势,地方官府隐瞒不报。》 景泰帝的面色,愈发阴沉。 户部的文书里,还说山东各地粮价平稳,百姓安居。 第三条标题:《京城观察:城西铁狮子胡同有民女被权贵恶奴当街强抢,京兆尹府受理此案,三日未有寸进。》 看到这里,景泰帝手中的茶杯,被重重地放在了御案上。 他抬起头,对一旁侍立的冯保说道:“去查,这三件事,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冯保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领命。 他知道,这位年轻的陈学士,送来的不是一份简报,而是一把锋利的刀子。 一把,能割开大夏朝这件华美袍服,露出里面脓疮的刀子。 接下来的几日,景泰帝每日清晨的第一件事,便是阅读《大夏简报》。 这份小小的报纸,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 让他看到了一个,与奏章里那个歌舞升平的“盛世”,截然不同的,真实的天下。 而陈平安的公房,也成了整个翰林院,乃至整个皇城里,最神秘、最引人注目,也最让人敬畏的地方。 每日都有来自各处的情报,源源不断地汇集于此。 再由陈平安的笔,变成一行行直达天听的文字。 王进彻底沉迷于这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感觉之中,每日里神采飞扬,乐此不疲。 这日,王进急匆匆地跑进陈平安的公房,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陈老弟,出大事了。” 他递过来一份刚刚从南直隶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 陈平安展开信纸,快速浏览。 信是王进安插在漕运总督衙门的一名旧友写的。 信中,详细揭露了现任漕运总督高斌,假借“漕粮损耗”之名,与地方豪绅勾结,每年将数十万石的漕粮变卖,中饱私囊的惊天黑幕。 其手段之大胆,数额之巨大,令人触目惊心。 而这位漕运总督高斌,正是当朝首辅严嵩的得意门生。 “此事,非同小可。” 陈平安放下密信,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动摇国本的巨蠹。 “要报上去吗?”王进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这高斌,可是严阁老的心腹。动他,就等于是在老虎嘴上拔牙。” “报。” 陈平安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此时退缩,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便都成了笑话。” 他拿起笔,沉思片刻。 他并未直接在简报上点名道姓地揭露此事。 那样做,太过直接,容易被对方抓住“捕风捉影”的把柄,反咬一口。 他换了一种更为巧妙的方式。 在新一期的《大夏简报》上,他写下了一篇分析文章。 标题是:《论历代漕运之积弊与损耗之谜》。 文章引经据典,先是分析了历朝历代漕运存在的“漂没”、“鼠耗”等正常损耗。 随即,他话锋一转,将大夏朝近十年来,每年官方呈报的漕粮损耗数据,与历史平均数据,做了一个详细的对比。 用清晰的数据图表,直观地展示出,近几年所谓的“损耗”,已经高到了一个极其不正常的程度。 文章最后,他提出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疑问: “数额如此巨大的超额‘损耗’,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是流入了硕鼠之腹,还是另有他途?此事,关乎国计民生,或未可不察也。” 整篇文章,没有一句指控,没有一个名字。 但字字句句,都像重锤一般,敲在了所有知情人的心上。 这份简报,照例被送到了景泰帝的案头。 景泰帝看完这篇文章,沉默了良久。 他将简报递给冯保。 “让严嵩,也看看。” 半个时辰后,内阁首辅府邸。 严嵩看着手中的《大夏简报》,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森然的寒光。 “好一个陈平安,好一篇《论漕运之积弊》。” 他将简报缓缓放下,声音沙哑。 “这是在向老夫,下战书啊。” 一旁的徐阶,早已是义愤填膺。 “老师!此子太过猖狂!竟敢将矛头,直指我们的人!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日后,还不知要如何无法无天!” 严嵩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急什么。”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树大,方能招风。他现在跳得越高,将来,才会摔得越惨。” “传我的话,让都察院的何御史,准备好奏本。” 次日,早朝。 气氛,从一开始就显得格外凝重。 朝议刚刚开始,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何文远,便手持象牙笏板,排众而出。 “臣,有本要奏!臣要弹劾翰林院侍讲学士陈平安!”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何文远是出了名的“炮筒子”,也是严党在都察院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讲。”景泰帝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 何文远朗声说道:“陈平安奉旨创办《大夏简报》,本意是为陛下拾遗补缺,广开言路。然,此子却假公济私,将一份内参,办成了攻讦同僚、制造事端的工具!” “其昨日所刊发之《论漕运之积弊》一文,在毫无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含沙射影,影射朝廷命官,在朝野内外,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此等行径,与东汉末年党锢之祸时的清流名士,有何区别?皆是自命清高,以空谈议论,扰乱朝纲!” “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查封《大夏简报》,并严惩陈平安,以正视听,以安百官之心!” 话音刚落,徐阶立刻出班附和。 “何御史所言,乃是老成谋国之言!臣附议!” 一众严党官员,也纷纷跟上。 “臣等附议!” 一时间,朝堂之上,攻讦之声四起,矛头全部对准了站在队列中,一言不发的陈平安。 王阳明与李默等人,皆是眉头紧锁,正欲出班辩解。 龙椅之上,景泰帝却突然笑了。 “何爱卿,言辞激烈,忠心可嘉。” 他看向何文远,慢悠悠地问道:“只是,朕有些好奇。陈平安的文章里,可曾提到过任何一位官员的名字?” 何文远一愣,回答道:“未……未曾。” “那他可曾说过,漕运衙门一定存在贪腐?” “也……也未曾。” “哦?”景泰帝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他既未点名,也未定论,只是根据数据,提出了一些合理的疑问。怎么到了你何御史的嘴里,就成了‘攻讦同僚,扰乱朝纲’了呢?” “莫非……” 景泰帝的声音,陡然转冷。 “是你何御史,心中有鬼,觉得陈平安的文章,说中了什么?” 何文远顿时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景泰帝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徐阶,扫过所有附议的严党官员。 “朕,倒是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很好。”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它提醒了朕,是时候,该好好查一查我大夏的米仓里,到底藏了多少只硕鼠了。” 他转向都察院左都御史于谦。 “于爱卿。” 铁面御史于谦,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此刻闻声出列。 “臣在。” “朕命你,即刻成立专案,亲任主查。给朕,彻查漕运之事!” 景泰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无论查到谁,涉及到谁,一律,严惩不贷!” “臣,遵旨!” 第193章 天子巡幸翰林院,君臣对弈论天下 朝堂上的风波,并未影响到翰林院的清净。 但所有人都感觉到,某种看不见的气氛,已经悄然改变。 《大夏简报》依旧每日按时刊发。 只是内容,变得更加犀利,也更加精准。 从西南边陲的土司叛乱,到京城米价的异常波动,每一篇文章,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大夏朝肌体上的一个个小脓包。 而每一期简报呈上御案之后,朝堂之上,总会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震动。 或是某位官员被都察院“请去喝茶”,或是某项积弊已久的政策,被皇帝下旨重新审议。 陈平安,这个名字,在京城官场,已经不再仅仅代表着“才华”与“圣眷”。 更增添了一层令人敬畏的色彩。 他就像是皇帝悬在所有官员头顶的一面镜子,让任何阴私和懈怠,都无所遁形。 严嵩集团,也因此收敛了许多。 他们对陈平安恨之入骨,却又无从下手。 因为陈平安所做的一切,都奉着圣意,占着大义,让他们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破绽。 漕运贪腐案,在铁面御史于谦的雷霆手段下,进展神速。 漕运总督高斌,以及一众涉案官员,被悉数押解进京,打入天牢。 从他们府中抄没的赃银,竟高达数千万两,足以填补半个国库的亏空。 消息传来,朝野震动。 而这一切的源头,仅仅是《大夏简报》上的一篇分析文章。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 陈平安正在公房内,整理着下一期简报的素材。 王进在一旁,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陈老弟,你现在可真是威风八面。我听说,现在各部院的官员,都把你的《大夏简报》当成了催命符。每日不看上一眼,连觉都睡不踏实。” 陈平安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做我分内之事。” “什么分内之事。”王进撇了撇嘴,“你这哪是翰林,简直就是半个御史,不,比御史还厉害。御史风闻言事,还得讲究个证据。你倒好,提出个疑问,陛下就当真了。” 两人正说着话,公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大太监冯保那标志性的尖细嗓音,响了起来。 “陛下驾到——” 王进吓得手里的鸡腿都掉在了地上,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擦着嘴。 陈平安也立刻起身,整理衣冠,迎了出去。 只见景泰帝身着一身玄色常服,在一众内侍和禁军的簇拥下,正信步向着他的公房走来。 “臣等,参见陛下。” 整个典籍厅的官员,都跪倒在地。 “都平身。” 景泰帝摆了摆手,目光却径直越过众人,落在了陈平安的身上。 “朕今日,是来巡幸翰林院,考察一下新晋官员的工作。” 他一边说,一边迈步走进了陈平安的公房。 他绕过了那些整齐的书架,直接来到陈平安的桌案前。 桌案上,堆满了各种批注过的文书、数据图表、以及刚刚画好的简报草稿。 景泰帝随手拿起一张草稿。 上面画着一幅简易的大夏地图,用不同颜色的朱砂,标注出了各地盐铁的产量、税率、以及走私路线。 图表旁边,还有几行清秀的小字: “盐铁之利,国之大者。今私盐泛滥,税制混乱,其弊在官督商办,权责不明。当改制,以官引为主,放开民营,以税代管,则国库充裕,私贩自绝。” 景天帝的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激赏。 “好一个‘以税代管’。”他赞叹道,“陈平安,你的脑子里,到底还装了多少让朕惊喜的东西?” 陈平安躬身道:“臣只是纸上谈兵,胡言乱语,让陛下见笑了。” “这不是胡言乱语。”景泰帝摇了摇头,“这是治国良策。” 他放下草稿,环顾四周,突然说道:“朕看你这公房,还算宽敞。冯保,去取一副棋来。” 冯保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一副上好的玉石棋盘,便被摆在了公房的茶几上。 “陈平安,陪朕,手谈一局。” 景泰帝在茶几旁坐下,自顾自地拈起了一枚白子。 “臣,遵旨。” 陈平安坐在了皇帝的对面。 王进和其他翰林院官员,则被冯保“请”到了院子里,远远地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天子与新科状元,在翰林院的公房里,对弈。 这幅场景,堪称本朝开国以来的头一遭。 “啪。” 景泰帝落下一子,棋子敲在玉石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朕的北境,近来,不太平啊。” 他看似随意地说道。 陈平安拈起一枚黑子,应了一步。 “陛下所虑者,非瓦剌本身,而是边军之积弊。” 景泰帝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说下去。” “兵在精,而不在多。我大夏九边,拥兵近百万,靡费钱粮无数,却战力低下,将领虚报战功,士卒走私牟利。瓦剌数万铁骑,便可来去自如。此非瓦剌之强,实乃我军之弱。” “啪。”景泰帝又落一子,棋风变得凌厉起来。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裁军、练兵、换将、铸炮。” 陈平安平静地落下黑子,直接截断了白子的一条大龙。 “裁汰老弱,精简兵员,以腾出钱粮,提高军饷,更新武备。尤其是火器,当为重中之重。” “将领之中,凡贪生怕死、克扣军饷者,杀无赦。提拔真正有战功的少壮派将领。” 景泰帝看着被截断的大龙,眉头微蹙,却并未动怒。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换了个话题。 “太子与雍王,你以为,何者更肖朕?” 这个问题,已是极度犯忌。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陈平安手中的棋子,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随即,他将黑子,落在了棋盘的天元之位。 “太子殿下,仁厚恭顺,有守成之德,乃是万民之福。” “雍王殿下,果敢英武,有开拓之志,乃是社稷之幸。” “陛下龙章凤姿,兼具仁厚与英武。两位殿下,各得其一。” “故而,大夏之幸,在于陛下。而不在于,太子或雍王。” 这个回答,既夸了两位皇子,又将最终的落点,放在了皇帝的身上。 景泰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各得其一’!” 他指着陈平安,笑道:“你这小子,真是个滑头。” 他将手中的白子,丢回了棋盒。 “这盘棋,朕输了。”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 “今日,朕很高兴。” 他看了一眼满屋的旧档,又看了一眼棋盘。 “既能埋首故纸,又能胸怀天下。既有屠龙之术,又有伴君之智。” “陈平安,莫要让朕失望。” 说罢,他便带着人,转身离去。 留下了陈平安,和那盘只下了一半的棋。 皇帝巡幸翰林院,与新科状元对弈论天下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明白,这位陈学士,已经不仅仅是圣眷正隆了。 他已然成了,皇帝在朝堂之外,最信任的智囊与心腹。 从此,翰林院典籍厅的那间小小公房,成了无数人想要拜访,却又不敢轻易踏足的所在。 第193章 天子巡幸翰林院,君臣对弈论天下 朝堂上的风波,并未影响到翰林院的清净。 但所有人都感觉到,某种看不见的气氛,已经悄然改变。 《大夏简报》依旧每日按时刊发。 只是内容,变得更加犀利,也更加精准。 从西南边陲的土司叛乱,到京城米价的异常波动,每一篇文章,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大夏朝肌体上的一个个小脓包。 而每一期简报呈上御案之后,朝堂之上,总会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震动。 或是某位官员被都察院“请去喝茶”,或是某项积弊已久的政策,被皇帝下旨重新审议。 陈平安,这个名字,在京城官场,已经不再仅仅代表着“才华”与“圣眷”。 更增添了一层令人敬畏的色彩。 他就像是皇帝悬在所有官员头顶的一面镜子,让任何阴私和懈怠,都无所遁形。 严嵩集团,也因此收敛了许多。 他们对陈平安恨之入骨,却又无从下手。 因为陈平安所做的一切,都奉着圣意,占着大义,让他们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破绽。 漕运贪腐案,在铁面御史于谦的雷霆手段下,进展神速。 漕运总督高斌,以及一众涉案官员,被悉数押解进京,打入天牢。 从他们府中抄没的赃银,竟高达数千万两,足以填补半个国库的亏空。 消息传来,朝野震动。 而这一切的源头,仅仅是《大夏简报》上的一篇分析文章。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 陈平安正在公房内,整理着下一期简报的素材。 王进在一旁,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陈老弟,你现在可真是威风八面。我听说,现在各部院的官员,都把你的《大夏简报》当成了催命符。每日不看上一眼,连觉都睡不踏实。” 陈平安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做我分内之事。” “什么分内之事。”王进撇了撇嘴,“你这哪是翰林,简直就是半个御史,不,比御史还厉害。御史风闻言事,还得讲究个证据。你倒好,提出个疑问,陛下就当真了。” 两人正说着话,公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大太监冯保那标志性的尖细嗓音,响了起来。 “陛下驾到——” 王进吓得手里的鸡腿都掉在了地上,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擦着嘴。 陈平安也立刻起身,整理衣冠,迎了出去。 只见景泰帝身着一身玄色常服,在一众内侍和禁军的簇拥下,正信步向着他的公房走来。 “臣等,参见陛下。” 整个典籍厅的官员,都跪倒在地。 “都平身。” 景泰帝摆了摆手,目光却径直越过众人,落在了陈平安的身上。 “朕今日,是来巡幸翰林院,考察一下新晋官员的工作。” 他一边说,一边迈步走进了陈平安的公房。 他绕过了那些整齐的书架,直接来到陈平安的桌案前。 桌案上,堆满了各种批注过的文书、数据图表、以及刚刚画好的简报草稿。 景泰帝随手拿起一张草稿。 上面画着一幅简易的大夏地图,用不同颜色的朱砂,标注出了各地盐铁的产量、税率、以及走私路线。 图表旁边,还有几行清秀的小字: “盐铁之利,国之大者。今私盐泛滥,税制混乱,其弊在官督商办,权责不明。当改制,以官引为主,放开民营,以税代管,则国库充裕,私贩自绝。” 景天帝的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激赏。 “好一个‘以税代管’。”他赞叹道,“陈平安,你的脑子里,到底还装了多少让朕惊喜的东西?” 陈平安躬身道:“臣只是纸上谈兵,胡言乱语,让陛下见笑了。” “这不是胡言乱语。”景泰帝摇了摇头,“这是治国良策。” 他放下草稿,环顾四周,突然说道:“朕看你这公房,还算宽敞。冯保,去取一副棋来。” 冯保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一副上好的玉石棋盘,便被摆在了公房的茶几上。 “陈平安,陪朕,手谈一局。” 景泰帝在茶几旁坐下,自顾自地拈起了一枚白子。 “臣,遵旨。” 陈平安坐在了皇帝的对面。 王进和其他翰林院官员,则被冯保“请”到了院子里,远远地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天子与新科状元,在翰林院的公房里,对弈。 这幅场景,堪称本朝开国以来的头一遭。 “啪。” 景泰帝落下一子,棋子敲在玉石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朕的北境,近来,不太平啊。” 他看似随意地说道。 陈平安拈起一枚黑子,应了一步。 “陛下所虑者,非瓦剌本身,而是边军之积弊。” 景泰帝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说下去。” “兵在精,而不在多。我大夏九边,拥兵近百万,靡费钱粮无数,却战力低下,将领虚报战功,士卒走私牟利。瓦剌数万铁骑,便可来去自如。此非瓦剌之强,实乃我军之弱。” “啪。”景泰帝又落一子,棋风变得凌厉起来。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裁军、练兵、换将、铸炮。” 陈平安平静地落下黑子,直接截断了白子的一条大龙。 “裁汰老弱,精简兵员,以腾出钱粮,提高军饷,更新武备。尤其是火器,当为重中之重。” “将领之中,凡贪生怕死、克扣军饷者,杀无赦。提拔真正有战功的少壮派将领。” 景泰帝看着被截断的大龙,眉头微蹙,却并未动怒。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换了个话题。 “太子与雍王,你以为,何者更肖朕?” 这个问题,已是极度犯忌。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陈平安手中的棋子,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随即,他将黑子,落在了棋盘的天元之位。 “太子殿下,仁厚恭顺,有守成之德,乃是万民之福。” “雍王殿下,果敢英武,有开拓之志,乃是社稷之幸。” “陛下龙章凤姿,兼具仁厚与英武。两位殿下,各得其一。” “故而,大夏之幸,在于陛下。而不在于,太子或雍王。” 这个回答,既夸了两位皇子,又将最终的落点,放在了皇帝的身上。 景泰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各得其一’!” 他指着陈平安,笑道:“你这小子,真是个滑头。” 他将手中的白子,丢回了棋盒。 “这盘棋,朕输了。”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 “今日,朕很高兴。” 他看了一眼满屋的旧档,又看了一眼棋盘。 “既能埋首故纸,又能胸怀天下。既有屠龙之术,又有伴君之智。” “陈平安,莫要让朕失望。” 说罢,他便带着人,转身离去。 留下了陈平安,和那盘只下了一半的棋。 皇帝巡幸翰林院,与新科状元对弈论天下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明白,这位陈学士,已经不仅仅是圣眷正隆了。 他已然成了,皇帝在朝堂之外,最信任的智囊与心腹。 从此,翰林院典籍厅的那间小小公房,成了无数人想要拜访,却又不敢轻易踏足的所在。 第194章 公主的好奇与长公主的邀约 皇帝巡幸翰林院之后,陈平安的日子,过得愈发顺遂。 《大夏简报》办得有声有色,成了朝野内外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本人,也成了翰林院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品阶虽不是最高,但无人敢轻视。 就连掌院学士钱谦益,在与他商议事情时,都会不自觉地用上商量的语气。 这日下值,陈平安收拾好桌案上的文书,准备回家。 王进又像往常一样,溜达了过来。 “陈老弟,走走走,听说西市新开了家酒肆,里面的‘三碗不过岗’,乃是绝品,咱们去尝尝。” 陈平安笑了笑,正要答应。 一名小内侍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对着陈平安行了一礼。 “陈学士,我们家公主殿下,在翰林院外的长廊下,备了些点心,想……想请您品尝。” 小内侍说话时,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陈平安。 “你家公主?”陈平安有些疑惑。 “是……是清河公主殿下。” 清河公主,赵灵犀。 陈平安的脑海中,浮现出状元游街那日,在摘星楼上看到的那个灵动少女。 王进在一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他对着陈平安,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桃花运啊!” 陈平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着小内侍说道:“公主殿下厚爱,臣不敢当。还请公公代为转达,就说臣公务在身,改日定当叩谢公主恩典。” 他并不想与皇室成员,有过多不必要的牵扯。 尤其是未出阁的公主。 小内侍面露难色。 “陈学士,这……公主殿下说了,她……她只是路过,顺便给父皇送些点心,多做了一些,不忍浪费。您若是不去,这些点心,怕是……怕是只能倒掉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陈平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便有劳公公带路了。” 翰林院外的长廊,是一处僻静所在。 平日里,少有人来。 此刻,长廊下的石桌上,摆着几碟精致无比的糕点。 桂花糖蒸栗粉糕,玫瑰百合酥,玲珑剔透,香气诱人。 一位身着淡粉色宫装的少女,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廊下,假装欣赏着池中的锦鲤。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不时向后偷瞥的眼神,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公主殿下,陈学士来了。”小内侍轻声禀报道。 少女猛地回过身,看到陈平安,俏脸瞬间就红了。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福了一礼。 “陈……陈学士,我……我只是路过。” 她的声音,像百灵鸟一样清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臣,参见公主殿下。”陈平安拱手行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清河公主连忙摆手,指了指桌上的糕点。 “这是我亲手做的,想……想拿给父皇尝尝。做得多了些,便……便想请陈学士也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得越低。 陈平安看着眼前这位天真烂漫的公主,心中了然。 这哪里是偶遇,分明是蓄谋已久。 他没有点破,只是拿起一块桂花糕,浅尝了一口。 “味道极好。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有桂花的清香,也有栗粉的软糯。公主殿下好手艺。” 他的赞美,发自内心,而非敷衍。 听到夸奖,清河公主的眼睛,立刻像月牙儿一样弯了起来,脸上满是喜悦。 “真的吗?你喜欢就好。” 她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胆子也大了起来。 “陈学士,我……我读过你的诗。就是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我很喜欢。” “公主谬赞了。” “还有……还有你在殿试上的策论,父皇也拿给我看了。虽然……虽然有很多地方我都看不懂,但……但我知道,你是在为天下的百姓说话。” 少女的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你和那些整天只会说些之乎者也的夫子们,不一样。” 陈平安笑了笑。 这位公主,倒是比他想象中,要更有见识一些。 两人就这般,隔着一张石桌,有些生涩地聊了起来。 从诗词歌赋,聊到市井趣闻。 清河公主对宫外的世界,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而陈平安,则耐心地为她解答着。 不远处的拐角,王进正探头探脑地偷看着。 他一边看,一边摇头晃脑,嘴里啧啧有声。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看来,我这状元驸马的玩笑,怕是要成真了。” 与公主的这次“偶遇”,并未在陈平安心中留下太多痕迹。 对他而言,这只是官场生涯中,一个小小的插曲。 他依旧每日按时上下值,整理旧档,编撰《大夏简报》。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那种平静而又忙碌的节奏之中。 几日后,一封制作精美的请柬,被送到了他的公房。 请柬用的是上好的描金宣纸,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气。 落款,是“昭阳长公主府”。 王进看到这份请柬,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精彩起来。 “我的天!陈老弟,你这……你这可真是……” 他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这昭阳长公主,是什么人?”陈平安问道。 王进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什么人?”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陈平安耳边。 “这么说。如果说,严嵩严太师,是咱们大夏朝堂上,明面上的第一权臣。” “那这位昭阳长公主殿下,就是皇城之内,宗室勋贵之中,隐藏的‘女皇’。” 他见陈平安面露不解,继续解释道:“长公主殿下,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也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她的夫君,乃是开国元勋忠勇侯的后代。虽然侯爷已过世,但忠勇侯一脉的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影响力极大。” “更重要的是,长公主本人,聪慧过人,极善权谋。她不干预朝政,却掌控着宗室内部大部分的产业和人脉。就连太子和雍王,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皇姑母’。” “寻常的四五品官员,连见她一面的资格都没有。她怎么会,突然给你下请柬?” 王进百思不得其解。 “请柬上说,是请我参加一场文人雅集。”陈平安说道。 “雅集?”王进嗤笑一声,“你信吗?” “到了她那个层面,任何一场看似随意的宴请,背后,都必然有其深意。” 王进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陈老弟,我猜,这应该是对你的一场‘考量’。” “陛下宠信你,让你声名鹊起。但你在宗室勋贵这一块,却还是个外人。长公主,是想亲眼看一看,你这个被她皇弟寄予厚望的年轻人,究竟是何成色。” “这场雅集,是鸿门宴,也是你融入京城真正顶层圈子的,一块敲门砖。” 王进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 “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 “但你若去了,就万万不能出半点差错。你所代表的,将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陛下的脸面。” 陈平安捏着那份散发着兰香的请柬,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王进说得对。 这是一场,他无法拒绝,也必须去面对的考验。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去。” “为何不去?” 第194章 公主的好奇与长公主的邀约 皇帝巡幸翰林院之后,陈平安的日子,过得愈发顺遂。 《大夏简报》办得有声有色,成了朝野内外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本人,也成了翰林院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品阶虽不是最高,但无人敢轻视。 就连掌院学士钱谦益,在与他商议事情时,都会不自觉地用上商量的语气。 这日下值,陈平安收拾好桌案上的文书,准备回家。 王进又像往常一样,溜达了过来。 “陈老弟,走走走,听说西市新开了家酒肆,里面的‘三碗不过岗’,乃是绝品,咱们去尝尝。” 陈平安笑了笑,正要答应。 一名小内侍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对着陈平安行了一礼。 “陈学士,我们家公主殿下,在翰林院外的长廊下,备了些点心,想……想请您品尝。” 小内侍说话时,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陈平安。 “你家公主?”陈平安有些疑惑。 “是……是清河公主殿下。” 清河公主,赵灵犀。 陈平安的脑海中,浮现出状元游街那日,在摘星楼上看到的那个灵动少女。 王进在一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他对着陈平安,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桃花运啊!” 陈平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着小内侍说道:“公主殿下厚爱,臣不敢当。还请公公代为转达,就说臣公务在身,改日定当叩谢公主恩典。” 他并不想与皇室成员,有过多不必要的牵扯。 尤其是未出阁的公主。 小内侍面露难色。 “陈学士,这……公主殿下说了,她……她只是路过,顺便给父皇送些点心,多做了一些,不忍浪费。您若是不去,这些点心,怕是……怕是只能倒掉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陈平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便有劳公公带路了。” 翰林院外的长廊,是一处僻静所在。 平日里,少有人来。 此刻,长廊下的石桌上,摆着几碟精致无比的糕点。 桂花糖蒸栗粉糕,玫瑰百合酥,玲珑剔透,香气诱人。 一位身着淡粉色宫装的少女,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廊下,假装欣赏着池中的锦鲤。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不时向后偷瞥的眼神,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公主殿下,陈学士来了。”小内侍轻声禀报道。 少女猛地回过身,看到陈平安,俏脸瞬间就红了。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福了一礼。 “陈……陈学士,我……我只是路过。” 她的声音,像百灵鸟一样清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臣,参见公主殿下。”陈平安拱手行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清河公主连忙摆手,指了指桌上的糕点。 “这是我亲手做的,想……想拿给父皇尝尝。做得多了些,便……便想请陈学士也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得越低。 陈平安看着眼前这位天真烂漫的公主,心中了然。 这哪里是偶遇,分明是蓄谋已久。 他没有点破,只是拿起一块桂花糕,浅尝了一口。 “味道极好。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有桂花的清香,也有栗粉的软糯。公主殿下好手艺。” 他的赞美,发自内心,而非敷衍。 听到夸奖,清河公主的眼睛,立刻像月牙儿一样弯了起来,脸上满是喜悦。 “真的吗?你喜欢就好。” 她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胆子也大了起来。 “陈学士,我……我读过你的诗。就是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我很喜欢。” “公主谬赞了。” “还有……还有你在殿试上的策论,父皇也拿给我看了。虽然……虽然有很多地方我都看不懂,但……但我知道,你是在为天下的百姓说话。” 少女的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你和那些整天只会说些之乎者也的夫子们,不一样。” 陈平安笑了笑。 这位公主,倒是比他想象中,要更有见识一些。 两人就这般,隔着一张石桌,有些生涩地聊了起来。 从诗词歌赋,聊到市井趣闻。 清河公主对宫外的世界,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而陈平安,则耐心地为她解答着。 不远处的拐角,王进正探头探脑地偷看着。 他一边看,一边摇头晃脑,嘴里啧啧有声。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看来,我这状元驸马的玩笑,怕是要成真了。” 与公主的这次“偶遇”,并未在陈平安心中留下太多痕迹。 对他而言,这只是官场生涯中,一个小小的插曲。 他依旧每日按时上下值,整理旧档,编撰《大夏简报》。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那种平静而又忙碌的节奏之中。 几日后,一封制作精美的请柬,被送到了他的公房。 请柬用的是上好的描金宣纸,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气。 落款,是“昭阳长公主府”。 王进看到这份请柬,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精彩起来。 “我的天!陈老弟,你这……你这可真是……” 他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这昭阳长公主,是什么人?”陈平安问道。 王进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什么人?”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陈平安耳边。 “这么说。如果说,严嵩严太师,是咱们大夏朝堂上,明面上的第一权臣。” “那这位昭阳长公主殿下,就是皇城之内,宗室勋贵之中,隐藏的‘女皇’。” 他见陈平安面露不解,继续解释道:“长公主殿下,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也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她的夫君,乃是开国元勋忠勇侯的后代。虽然侯爷已过世,但忠勇侯一脉的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影响力极大。” “更重要的是,长公主本人,聪慧过人,极善权谋。她不干预朝政,却掌控着宗室内部大部分的产业和人脉。就连太子和雍王,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皇姑母’。” “寻常的四五品官员,连见她一面的资格都没有。她怎么会,突然给你下请柬?” 王进百思不得其解。 “请柬上说,是请我参加一场文人雅集。”陈平安说道。 “雅集?”王进嗤笑一声,“你信吗?” “到了她那个层面,任何一场看似随意的宴请,背后,都必然有其深意。” 王进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陈老弟,我猜,这应该是对你的一场‘考量’。” “陛下宠信你,让你声名鹊起。但你在宗室勋贵这一块,却还是个外人。长公主,是想亲眼看一看,你这个被她皇弟寄予厚望的年轻人,究竟是何成色。” “这场雅集,是鸿门宴,也是你融入京城真正顶层圈子的,一块敲门砖。” 王进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 “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 “但你若去了,就万万不能出半点差错。你所代表的,将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陛下的脸面。” 陈平安捏着那份散发着兰香的请柬,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王进说得对。 这是一场,他无法拒绝,也必须去面对的考验。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去。” “为何不去?” 第195章 长公主府的雅集与试探 三日后,傍晚时分。 一辆青布马车,停在了位于京城朱雀大街的昭阳长公主府门前。 府邸的门前,没有寻常王公贵戚府邸那般张扬的石狮与华表。 只有两盏素雅的宫灯,和几名身着便服,气息沉稳的护卫。 低调,却更显威严。 陈平安递上请柬,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立刻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 穿过几重回廊,绕过一片精致的湖心亭。 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和着淡淡的笑语,从一座名为“听雪堂”的水榭中传来。 陈平安抵达时,水榭之内,已坐了不少人。 他目光一扫,心中便有了数。 在座的约有十余人,皆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 其中几位,是翰林院、国子监的清流名士,平日里以文采风流着称。 另外几位,则是身着锦衣,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其中一人,最为引人注目,他便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外甥,年纪轻轻便已承袭爵位的武安侯,林景瑞,也就是昭阳长公主,赵珞的唯一儿子。 昭阳长公主,赵珞。 她今日穿了一身暗紫色绣金凤的宫装,云鬓高耸,凤钗生辉。 脸上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者的雍容与威严。 丈夫早逝,独自支撑着偌大的侯府与家族荣耀,这份经历让她比寻常妇人,更多了几分深沉与锐利。 见到陈平安进来,堂内的说笑声,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察的挑剔。 “你便是陈平安?” 长公主赵珞开口了,她的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 “臣,翰林院侍讲学士陈平安,参见长公主殿下。” 陈平安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 “赐座。” 长公主摆了摆手。 陈平安在管家引领下,在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他刚一坐定,那位年轻的武安侯林景瑞,便举起酒杯,朗声笑道:“早就听闻陈状元大名,三元及第,文采盖世。今日一见,果然是风采照人。” 他看似在恭维,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身为世袭侯爵,面对寒门新贵的天然优越感。 陈平安端起酒杯,平静地回敬。 “侯爷谬赞了,平安不过是侥幸得中罢了。” 林景瑞笑了笑,不再说话。 雅集,继续进行。 众人饮酒、听曲、谈论着一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文章。 气氛看似融洽,但陈平安能感觉到,有一道道无形的视线,始终萦绕在自己身上。 他就像是一件被摆在展台上的珍品,正被一群挑剔的买家,从各个角度,仔细地评判着。 他不多言,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有人问话,便从容应对,滴水不漏。 酒过三巡,长公主赵珞轻轻拍了拍手。 丝竹之声停歇。 “今夜月色正好,诸位皆是当世才俊。不如,我们便以‘月’为题,各自赋诗一首,为今夜雅集助兴,如何?” 她目光一扫,最终,落在了陈平安的身上。 “陈状元,你是本科三元魁首,便由你,先来开个头。” 来了。 真正的考验,终于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陈平安。 武安侯林景瑞的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笑容。 他承认陈平安的文章写得好,但诗词之道,讲究的是灵感与才情。 这种即兴唱和,最是考验真功夫。 稍有不慎,便会贻笑大方。 陈平安站起身,走到水榭的栏杆旁。 他望着湖中那轮皎洁的倒影,夜风吹动他的衣袍。 整个听雪堂,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众人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陈平安转过身,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 “今夜,既是雅集,又论国事。平安不敢只谈风月,便以这月下之边关为题,献丑一首。” 他并未直接咏月,而是将格局,瞬间拉到了边塞家国。 众人皆是一愣。 只听他沉声吟道: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第一句,便气象万千,一股雄浑辽阔的边塞之气,扑面而来。 在座的几位文人名士,眼神瞬间就变了。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一首《关山月》,一气呵成。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精巧的对仗。 却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苍凉、雄浑、以及对征夫的同情和对国事的忧思。 诗毕,堂内,依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首诗中,那宏大的意境和深沉的情感,给镇住了。 尤其是武安侯林景瑞。 他出身将门,父亲便是战死沙场。 那句“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更是直接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痛。 一时间,他竟有些眼眶发热。 “好!” 不知是谁,率先喝了一声彩。 紧接着,满堂的赞叹声,如潮水般涌来。 “此诗,可称盛唐风骨,大家手笔!” “一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便足以流传千古!” 林景瑞站起身,端起酒杯,走到陈平安面前。 他脸上的傲慢,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陈状元,我林景瑞,服了!” 陈平安微微一笑,也饮尽了杯中酒。 主位之上,长公主赵珞看着这一幕,那双古井无波的凤眸之中,终于,闪过了一丝由衷的激赏。 她要考的,从来都不是陈平安的文采。 而是他的格局,他的风骨,以及他……能否用自己的才华,去折服自己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和他身后的勋贵圈子。 陈平安,做到了。 而且,做得堪称完美。 雅集继续进行,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再无人将陈平安当作一个需要被审视的“外人”。 林景瑞更是主动坐到他身边,与他热切地攀谈起来,从边防军务,聊到兵法战阵。 陈平安应对自如,其见识之广博,让这位年轻的侯爷,都自愧不如。 雅集结束时,已是深夜。 众人纷纷告辞。 “陈学士,请留步。” 长公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平安停下脚步,转过身。 待其他人都已离去,听雪堂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长公主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 “今日,你让本宫,很惊喜。” 她开门见山地说道。 “殿下谬赞。” “这不是谬赞。”长公主摇了摇头,“本宫的这位皇弟,眼光,确实不错。” 她看着陈平安,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本宫知道,你志向远大,想要整顿吏治,富国强兵。这些,都是好事。但你要知道,你所面对的阻力,远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严嵩,只是摆在明面上的绊脚石。水面之下,那些盘根节错的利益集团,才是真正能颠覆一切的巨浪。” 陈平安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你今日,做得很好。”长公主话锋一转,“你赢得了景瑞他们的尊重。这很重要。这些勋贵子弟,虽然看着顽劣,但他们骨子里,流着的是将门的血。在关键时刻,他们,会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本宫今日请你来,就是要让你明白。这京城,不只有你的敌人。也有,可以成为你朋友的人。” 陈平安躬身行礼。 “多谢殿下提点,平安铭记于心。” “嗯。”长公主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他的态度。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并未署名的信笺,递了过去。 “这个,你拿回去看。或许,对你有些用处。” 陈平安接过信笺。 “最后,再提醒你一句。”长公子的声音,变得格外凝重。 “近期,北方的瓦剌部落,会有使团抵京。为首之人,名为阿史那·俟斤,是瓦剌大汗的亲信,此人骄横跋扈,狡诈如狐。” “他们此来,绝非简单的朝贡。名为互市,实为试探。你,早做准备。” 第195章 长公主府的雅集与试探 三日后,傍晚时分。 一辆青布马车,停在了位于京城朱雀大街的昭阳长公主府门前。 府邸的门前,没有寻常王公贵戚府邸那般张扬的石狮与华表。 只有两盏素雅的宫灯,和几名身着便服,气息沉稳的护卫。 低调,却更显威严。 陈平安递上请柬,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立刻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 穿过几重回廊,绕过一片精致的湖心亭。 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和着淡淡的笑语,从一座名为“听雪堂”的水榭中传来。 陈平安抵达时,水榭之内,已坐了不少人。 他目光一扫,心中便有了数。 在座的约有十余人,皆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 其中几位,是翰林院、国子监的清流名士,平日里以文采风流着称。 另外几位,则是身着锦衣,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其中一人,最为引人注目,他便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外甥,年纪轻轻便已承袭爵位的武安侯,林景瑞,也就是昭阳长公主,赵珞的唯一儿子。 昭阳长公主,赵珞。 她今日穿了一身暗紫色绣金凤的宫装,云鬓高耸,凤钗生辉。 脸上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者的雍容与威严。 丈夫早逝,独自支撑着偌大的侯府与家族荣耀,这份经历让她比寻常妇人,更多了几分深沉与锐利。 见到陈平安进来,堂内的说笑声,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察的挑剔。 “你便是陈平安?” 长公主赵珞开口了,她的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 “臣,翰林院侍讲学士陈平安,参见长公主殿下。” 陈平安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 “赐座。” 长公主摆了摆手。 陈平安在管家引领下,在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他刚一坐定,那位年轻的武安侯林景瑞,便举起酒杯,朗声笑道:“早就听闻陈状元大名,三元及第,文采盖世。今日一见,果然是风采照人。” 他看似在恭维,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身为世袭侯爵,面对寒门新贵的天然优越感。 陈平安端起酒杯,平静地回敬。 “侯爷谬赞了,平安不过是侥幸得中罢了。” 林景瑞笑了笑,不再说话。 雅集,继续进行。 众人饮酒、听曲、谈论着一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文章。 气氛看似融洽,但陈平安能感觉到,有一道道无形的视线,始终萦绕在自己身上。 他就像是一件被摆在展台上的珍品,正被一群挑剔的买家,从各个角度,仔细地评判着。 他不多言,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有人问话,便从容应对,滴水不漏。 酒过三巡,长公主赵珞轻轻拍了拍手。 丝竹之声停歇。 “今夜月色正好,诸位皆是当世才俊。不如,我们便以‘月’为题,各自赋诗一首,为今夜雅集助兴,如何?” 她目光一扫,最终,落在了陈平安的身上。 “陈状元,你是本科三元魁首,便由你,先来开个头。” 来了。 真正的考验,终于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陈平安。 武安侯林景瑞的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笑容。 他承认陈平安的文章写得好,但诗词之道,讲究的是灵感与才情。 这种即兴唱和,最是考验真功夫。 稍有不慎,便会贻笑大方。 陈平安站起身,走到水榭的栏杆旁。 他望着湖中那轮皎洁的倒影,夜风吹动他的衣袍。 整个听雪堂,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众人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陈平安转过身,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 “今夜,既是雅集,又论国事。平安不敢只谈风月,便以这月下之边关为题,献丑一首。” 他并未直接咏月,而是将格局,瞬间拉到了边塞家国。 众人皆是一愣。 只听他沉声吟道: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第一句,便气象万千,一股雄浑辽阔的边塞之气,扑面而来。 在座的几位文人名士,眼神瞬间就变了。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一首《关山月》,一气呵成。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精巧的对仗。 却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苍凉、雄浑、以及对征夫的同情和对国事的忧思。 诗毕,堂内,依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首诗中,那宏大的意境和深沉的情感,给镇住了。 尤其是武安侯林景瑞。 他出身将门,父亲便是战死沙场。 那句“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更是直接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痛。 一时间,他竟有些眼眶发热。 “好!” 不知是谁,率先喝了一声彩。 紧接着,满堂的赞叹声,如潮水般涌来。 “此诗,可称盛唐风骨,大家手笔!” “一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便足以流传千古!” 林景瑞站起身,端起酒杯,走到陈平安面前。 他脸上的傲慢,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陈状元,我林景瑞,服了!” 陈平安微微一笑,也饮尽了杯中酒。 主位之上,长公主赵珞看着这一幕,那双古井无波的凤眸之中,终于,闪过了一丝由衷的激赏。 她要考的,从来都不是陈平安的文采。 而是他的格局,他的风骨,以及他……能否用自己的才华,去折服自己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和他身后的勋贵圈子。 陈平安,做到了。 而且,做得堪称完美。 雅集继续进行,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再无人将陈平安当作一个需要被审视的“外人”。 林景瑞更是主动坐到他身边,与他热切地攀谈起来,从边防军务,聊到兵法战阵。 陈平安应对自如,其见识之广博,让这位年轻的侯爷,都自愧不如。 雅集结束时,已是深夜。 众人纷纷告辞。 “陈学士,请留步。” 长公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平安停下脚步,转过身。 待其他人都已离去,听雪堂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长公主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 “今日,你让本宫,很惊喜。” 她开门见山地说道。 “殿下谬赞。” “这不是谬赞。”长公主摇了摇头,“本宫的这位皇弟,眼光,确实不错。” 她看着陈平安,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本宫知道,你志向远大,想要整顿吏治,富国强兵。这些,都是好事。但你要知道,你所面对的阻力,远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严嵩,只是摆在明面上的绊脚石。水面之下,那些盘根节错的利益集团,才是真正能颠覆一切的巨浪。” 陈平安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你今日,做得很好。”长公主话锋一转,“你赢得了景瑞他们的尊重。这很重要。这些勋贵子弟,虽然看着顽劣,但他们骨子里,流着的是将门的血。在关键时刻,他们,会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本宫今日请你来,就是要让你明白。这京城,不只有你的敌人。也有,可以成为你朋友的人。” 陈平安躬身行礼。 “多谢殿下提点,平安铭记于心。” “嗯。”长公主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他的态度。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并未署名的信笺,递了过去。 “这个,你拿回去看。或许,对你有些用处。” 陈平安接过信笺。 “最后,再提醒你一句。”长公子的声音,变得格外凝重。 “近期,北方的瓦剌部落,会有使团抵京。为首之人,名为阿史那·俟斤,是瓦剌大汗的亲信,此人骄横跋扈,狡诈如狐。” “他们此来,绝非简单的朝贡。名为互市,实为试探。你,早做准备。” 第196章 诗会风传惊两翼,虏使抵京起波澜 从长公主府回到家中,已是三更时分。 但京城之内,许多府邸的灯火,却因此夜而未眠。 昭阳长公主府的这场雅集,规模虽小,但参与者的身份,决定了它的一举一动,都足以在京城顶层的圈子里,掀起不小的波澜。 尤其是陈平安那首《关山月》。 当夜,这首诗便以惊人的速度,从那些赴宴的文人名士口中,流传了出去。 兵部尚书府邸。 周培公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正手捧着一张抄录下来的诗稿,反复诵读。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读到最后,这位在沙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汉,眼眶竟有些湿润。 “好诗!好诗啊!”他一拳捶在桌案上,“此子,胸中有丘壑,心中有家国啊!” 武安侯府中。 年轻的武安侯林景瑞,正与府中的几位父亲留下的老将,谈论着昨夜之事。 “……那场面,你们是没见着。一首诗念完,满堂皆静。我当时就觉得,此人,可交!” 一位独臂老将沉声道:“侯爷,能写出此等诗句之人,必是心怀天下,体恤兵卒之辈。若能得此人相助,于我等将门而言,乃是幸事。” 林景瑞重重地点了点头。 …… 御书房。 景泰帝听着大太监冯保的低声汇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哦?长姐的雅集上,平安竟做了这样一首诗?” 冯保躬身递上抄录的诗稿。 景泰帝接过,细细品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朕的将士们,苦啊。” 他将诗稿轻轻放下,眼神中,既有对陈平安才华的赞叹,更有对边关将士的怜惜。 “他不仅有治国之策,更有爱兵之心。难得,实在难得。” 冯保在一旁,低声说道:“陛下,长公主殿下还特意嘱咐,说陈学士在宴上,应对得体,不仅折服了那些清流名士,连武安侯那样的年轻勋贵,都对其心生敬佩。” “嗯。”景泰帝点了点头,对此毫不意外。 “长姐的眼光,向来很高。能得她一句‘不错’的评价,可见平安这次,确实做得很好。” 他看向冯保,眼神变得深邃。 “你觉得,朕的这位陈爱卿,如何?” 冯保那双总是半垂着的眼帘,微微抬起,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奇的精光。 “回陛下,老奴,看不懂陈学士。” “哦?连你都看不懂?” “是。”冯保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陈学士,静时如深渊,动时如奔雷。其心智,远超其年岁。老奴只能感觉到,他……对陛下,并无二心。” 说到这里,冯保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老奴还隐约能感觉到,陈学士的体内,似乎藏着一股极为精纯浑厚的内力。他……应该身怀绝世武功。” 景泰帝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好奇。 “武功?他还会武功?” 这还是他第一次,将陈平安与“武”字联系在一起。 在他心中,陈平安一直是文采风流、智计百出的文臣形象。 “有多高?”景泰帝追问道。 冯保那张宛如古井的面庞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凝重之色。 他沉思了片刻,似乎在脑海中仔细地衡量和对比。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给出了一个让景泰帝都为之震惊的答案。 “回陛下,老奴不敢断言。但保守估计……恐怕,不在老奴之下。” “什么?!” 景泰帝霍然站起,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冯保的武功有多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是他压箱底的最后一道屏障,是大夏皇宫内,真正的定海神针。 而陈平安,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文才已是旷古烁今,武功,竟也能与冯保比肩? 这……这还是人吗? “哈哈……哈哈哈哈!” 震惊过后,景泰帝爆发出更为畅快的大笑。 “好!好啊!” 他来回踱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文能定国,武能安邦!朕,当真是捡到了一块举世无双的瑰宝!” 他将那份抄录着《关山月》的诗稿,小心地收起,放在了御案最显眼的位置。 此刻,这首诗在他心中的分量,又重了几分。 翌日,大庆殿。 早朝的钟声,一如既往地准时响起。 文武百官依序入班,山呼万岁。 朝堂之上,气氛肃穆。 就在各项议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之时,兵部尚书周培公,突然手持一份加急奏本,从武将队列中,大步走出。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启禀陛下!”周培公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北方八百里加急军报!”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景泰帝立刻道:“讲!” 周培公展开奏本,朗声禀报道:“瓦剌部落已派出使团,由其部落大将阿史那·俟斤率领,共计三百人,已过大同府,不日即将抵达京师。其名义,是为向陛下朝贺,并商议互市事宜。” 大殿之内,立刻议论纷纷。 吏部侍郎徐阶,抢先一步出班奏道:“陛下,瓦剌素来狼子野心。臣以为,当以怀柔安抚,赏赐金银,彰我天朝大度,使其感念圣恩。” 周培公立刻反驳:“一派胡言!对付虎狼,唯有刀枪!必须挫其锐气,扬我国威!” 主和派与主战派,立刻吵成一团。 景泰帝目光一扫,看向了站在队列中,始终未发一言的陈平安。 “陈爱卿,此事,你怎么看?” 陈平安从容出列。 “启禀陛下,臣以为,当软硬兼施,恩威并举。” “何为恩威并举?” “‘恩’在明处,以礼相待,彰显我天朝礼仪。‘威’在暗处,于其挑衅之处,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彻底击溃!” “待其锐气尽失,心神被夺,再与之谈互市之事。届时,主动权,便将完全掌握在我等手中。” 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景泰帝龙颜大悦。 “好!好一个恩威并举!” 他当庭下旨:“此次接待瓦剌使团事宜,由礼部牵头,兵部协同。所有应对方案,皆由侍讲学士陈平安,统一筹划调度!” 徐阶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鸿胪寺卿王大人得了旨意,愁眉苦脸地找到了陈平安。 “陈学士,这可如何是好?万一他们在宴会上,提出比武,我鸿胪寺都是文弱书生,如何是好?” 陈平安笑了笑,递过去一张早已写好的单子。 “王大人不必担忧。比武之事,按此名单请人即可。” 王大人接过单子,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名单上,赫然写着禁军虎豹骑统领李存孝,神机营教头史进,京营总教习鲁达等一众猛将的名字。 “至于文斗……”陈平安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交给我,便好。” 京城之外,官道之上。 一支三百余人的队伍,正卷起漫天烟尘,向着京师的方向,疾驰而来。 为首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身披狼皮大氅,面容黝黑,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他便是瓦剌第一勇士,阿史那·俟斤。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巍峨的京师轮廓,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传令下去,让儿郎们都打起精神来!” “记住,我们这次来,不是来朝拜的,是来要钱,要粮,要女人的!” “南朝人,都是些软骨头的绵羊。只要我们亮出刀子,他们就会乖乖地把所有东西都奉上!” “今晚的接风宴,就是我们给他们下马威的时候!” “我要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夏皇帝,亲眼看看,他引以为傲的文臣武将,在我们瓦剌勇士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哈!” 三百名瓦剌武士,齐齐发出一声粗野的哄笑,声震四野。 第196章 诗会风传惊两翼,虏使抵京起波澜 从长公主府回到家中,已是三更时分。 但京城之内,许多府邸的灯火,却因此夜而未眠。 昭阳长公主府的这场雅集,规模虽小,但参与者的身份,决定了它的一举一动,都足以在京城顶层的圈子里,掀起不小的波澜。 尤其是陈平安那首《关山月》。 当夜,这首诗便以惊人的速度,从那些赴宴的文人名士口中,流传了出去。 兵部尚书府邸。 周培公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正手捧着一张抄录下来的诗稿,反复诵读。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读到最后,这位在沙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汉,眼眶竟有些湿润。 “好诗!好诗啊!”他一拳捶在桌案上,“此子,胸中有丘壑,心中有家国啊!” 武安侯府中。 年轻的武安侯林景瑞,正与府中的几位父亲留下的老将,谈论着昨夜之事。 “……那场面,你们是没见着。一首诗念完,满堂皆静。我当时就觉得,此人,可交!” 一位独臂老将沉声道:“侯爷,能写出此等诗句之人,必是心怀天下,体恤兵卒之辈。若能得此人相助,于我等将门而言,乃是幸事。” 林景瑞重重地点了点头。 …… 御书房。 景泰帝听着大太监冯保的低声汇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哦?长姐的雅集上,平安竟做了这样一首诗?” 冯保躬身递上抄录的诗稿。 景泰帝接过,细细品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朕的将士们,苦啊。” 他将诗稿轻轻放下,眼神中,既有对陈平安才华的赞叹,更有对边关将士的怜惜。 “他不仅有治国之策,更有爱兵之心。难得,实在难得。” 冯保在一旁,低声说道:“陛下,长公主殿下还特意嘱咐,说陈学士在宴上,应对得体,不仅折服了那些清流名士,连武安侯那样的年轻勋贵,都对其心生敬佩。” “嗯。”景泰帝点了点头,对此毫不意外。 “长姐的眼光,向来很高。能得她一句‘不错’的评价,可见平安这次,确实做得很好。” 他看向冯保,眼神变得深邃。 “你觉得,朕的这位陈爱卿,如何?” 冯保那双总是半垂着的眼帘,微微抬起,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奇的精光。 “回陛下,老奴,看不懂陈学士。” “哦?连你都看不懂?” “是。”冯保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陈学士,静时如深渊,动时如奔雷。其心智,远超其年岁。老奴只能感觉到,他……对陛下,并无二心。” 说到这里,冯保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老奴还隐约能感觉到,陈学士的体内,似乎藏着一股极为精纯浑厚的内力。他……应该身怀绝世武功。” 景泰帝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好奇。 “武功?他还会武功?” 这还是他第一次,将陈平安与“武”字联系在一起。 在他心中,陈平安一直是文采风流、智计百出的文臣形象。 “有多高?”景泰帝追问道。 冯保那张宛如古井的面庞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凝重之色。 他沉思了片刻,似乎在脑海中仔细地衡量和对比。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给出了一个让景泰帝都为之震惊的答案。 “回陛下,老奴不敢断言。但保守估计……恐怕,不在老奴之下。” “什么?!” 景泰帝霍然站起,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冯保的武功有多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是他压箱底的最后一道屏障,是大夏皇宫内,真正的定海神针。 而陈平安,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文才已是旷古烁今,武功,竟也能与冯保比肩? 这……这还是人吗? “哈哈……哈哈哈哈!” 震惊过后,景泰帝爆发出更为畅快的大笑。 “好!好啊!” 他来回踱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文能定国,武能安邦!朕,当真是捡到了一块举世无双的瑰宝!” 他将那份抄录着《关山月》的诗稿,小心地收起,放在了御案最显眼的位置。 此刻,这首诗在他心中的分量,又重了几分。 翌日,大庆殿。 早朝的钟声,一如既往地准时响起。 文武百官依序入班,山呼万岁。 朝堂之上,气氛肃穆。 就在各项议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之时,兵部尚书周培公,突然手持一份加急奏本,从武将队列中,大步走出。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启禀陛下!”周培公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北方八百里加急军报!”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景泰帝立刻道:“讲!” 周培公展开奏本,朗声禀报道:“瓦剌部落已派出使团,由其部落大将阿史那·俟斤率领,共计三百人,已过大同府,不日即将抵达京师。其名义,是为向陛下朝贺,并商议互市事宜。” 大殿之内,立刻议论纷纷。 吏部侍郎徐阶,抢先一步出班奏道:“陛下,瓦剌素来狼子野心。臣以为,当以怀柔安抚,赏赐金银,彰我天朝大度,使其感念圣恩。” 周培公立刻反驳:“一派胡言!对付虎狼,唯有刀枪!必须挫其锐气,扬我国威!” 主和派与主战派,立刻吵成一团。 景泰帝目光一扫,看向了站在队列中,始终未发一言的陈平安。 “陈爱卿,此事,你怎么看?” 陈平安从容出列。 “启禀陛下,臣以为,当软硬兼施,恩威并举。” “何为恩威并举?” “‘恩’在明处,以礼相待,彰显我天朝礼仪。‘威’在暗处,于其挑衅之处,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彻底击溃!” “待其锐气尽失,心神被夺,再与之谈互市之事。届时,主动权,便将完全掌握在我等手中。” 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景泰帝龙颜大悦。 “好!好一个恩威并举!” 他当庭下旨:“此次接待瓦剌使团事宜,由礼部牵头,兵部协同。所有应对方案,皆由侍讲学士陈平安,统一筹划调度!” 徐阶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鸿胪寺卿王大人得了旨意,愁眉苦脸地找到了陈平安。 “陈学士,这可如何是好?万一他们在宴会上,提出比武,我鸿胪寺都是文弱书生,如何是好?” 陈平安笑了笑,递过去一张早已写好的单子。 “王大人不必担忧。比武之事,按此名单请人即可。” 王大人接过单子,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名单上,赫然写着禁军虎豹骑统领李存孝,神机营教头史进,京营总教习鲁达等一众猛将的名字。 “至于文斗……”陈平安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交给我,便好。” 京城之外,官道之上。 一支三百余人的队伍,正卷起漫天烟尘,向着京师的方向,疾驰而来。 为首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身披狼皮大氅,面容黝黑,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他便是瓦剌第一勇士,阿史那·俟斤。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巍峨的京师轮廓,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传令下去,让儿郎们都打起精神来!” “记住,我们这次来,不是来朝拜的,是来要钱,要粮,要女人的!” “南朝人,都是些软骨头的绵羊。只要我们亮出刀子,他们就会乖乖地把所有东西都奉上!” “今晚的接风宴,就是我们给他们下马威的时候!” “我要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夏皇帝,亲眼看看,他引以为傲的文臣武将,在我们瓦剌勇士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哈!” 三百名瓦剌武士,齐齐发出一声粗野的哄笑,声震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