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书童:高中状元,你们卖我妹妹?》 第1章 开局卖妹妹?这破家我待不下去了! 日头偏西,将远山的轮廓染成一片模糊的金红。 陈平川赶着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慢悠悠地往村里走。 牛饿,他也饿。 他这身体才八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可肚子里那点稀粥早就化成了水,现在只剩下前胸贴后背的空落。 在这个贫穷、落后的时代,他最大的奢望就是吃上一顿饱饭。 是的,陈平川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本是二十一世纪重点大学的中文系高材生,谁知一觉醒来,成了这大业朝偏远山村里的一个放牛娃。 大业朝,历史书上从未有过的名字,前世的那些名家先贤也不存在。 唯一的慰藉,或许就是这具身体还算健康,脑子也还灵光。 “哥!哥!回家吃饭啦!” 远处传来细细糯糯的喊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小身影正朝他跑来,是妹妹陈平玉。 陈平玉今年五岁,瘦瘦小小的,像根豆芽菜,但眉眼清秀,很是乖巧。 陈平川停下脚步,等妹妹跑到跟前,伸手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 “慢点跑,仔细脚下,别摔着。” 陈平玉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娘让叫你回去吃饭,今天有蒸红薯!” 一听到吃的,陈平川肚子叫得更欢了。 “好,回家。” 他牵着妹妹的手,加快了脚步。 陈家在这桃花村里,算不上大户,但也还过得去。 几间土坯房,围着一个光秃秃的小院子。 陈家人丁兴旺,足足十几口人挤在一起,是非矛盾自然也少不了。 当家的陈老太爷,七十多了,是个老顽固,一辈子就盼着家里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 为此,家里勒紧裤腰带,死命供着陈平川的大伯陈仲文读书。 陈仲文运气还行,几年前考了个秀才,可这秀才功名,却像是块沉重的磨盘,压在了家里每个人的肩上,成了全家的重担。 到了家门口,陈平川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院门虚掩着,往日这个时辰,院子里早该是锅碗瓢盆响,吵吵嚷嚷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 今天却异常安静,连鸡鸣狗吠都少了。 正屋的门紧闭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争执的声音。 陈平川给妹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出声。 他自己则蹑手蹑脚地凑到窗户底下,侧耳倾听。 屋里光线昏暗,几个人影围坐着,气氛压抑。 大伯母的声音先响起来:“爹,娘,眼瞅着仲文就要去府城参加秋闱了,这路上吃的、住的、还有打点各路关节的银子,可都还没着落呢!” 她顿了顿,声音拔高几分,“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耽误不得!” 陈平川心里冷笑,又是为了大伯的科举。 陈老太爷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奈:“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还有闲钱?” “没钱?”大伯母的声音更尖了,“爹,您这话说的!仲文读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整个陈家!将来他做了官,咱们不都跟着享福?” 陈老太太那干瘪的声音接了上来,明显是在给大儿媳撑腰,她对着底下的几个儿子说:“老大媳妇说的在理。老二,老三,你们都想想办法,多少凑一点出来。” 屋里陷入沉寂。 陈平川能想象出三叔陈仲武和自家爹爹陈仲和那为难的样子。 不过,三叔这人滑头的很,每次都能找到借口。 果然,陈仲武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讨好:“娘,不是儿子不孝顺,您看我这木匠活,最近也没什么生意,家里还有两个娃张着嘴……实在是……” 陈仲武的老婆王氏立刻跟着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拿腔作调,带着刻意的柔弱:“是啊,娘,我们家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了。” 陈平川暗自撇嘴。 听村里人说,这王氏娘家以前也曾阔过,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嫁给了三叔。 平日里,王氏就比村里其他妇人爱讲究,衣服浆洗得比旁人干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言行举止间还刻意保留着几分“大家闺秀”的气派。 但这女人内里却是个爱搬弄是非、煽风点火的主儿,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心眼贼多! 在陈平川看来,她这种笑里藏刀的,比明着尖酸的大伯母更让人讨厌! 三叔一家推脱干净了,轮到陈平川家。 屋里静了许久。 老实木讷的陈仲和才挤出一句:“娘……俺……俺家……也实在没钱……” 王氏那带着讥讽的冷笑声立刻响了起来:“哎呦,二哥,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家里的地可都给你们二房种着呢,你说没钱?这话传出去,怕是三岁小孩儿都不信?” “放你娘的狗屁!” 陈平川的母亲罗氏的声音如同炸开的爆竹,猛地在屋里响起! “地是分给我们了!可那几亩破地一年到头能打多少粮食?交了公中嚼用的,再上缴官府的粮税,剩下那点够谁吃的?我们一家四口,天不亮就下地,天黑透了才回家,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连顿踏实的饱饭都难吃上!你王氏是眼瞎了不成?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家平川和平玉都瘦成啥样了?跟你们家养得油光水滑的虎子比比!” 罗氏向来泼辣,像老母鸡一样护着自己家人,尤其是陈平川和他妹妹。 “我把话撂这儿!反正我们家一文钱也拿不出来!谁要读书,谁自己想辙去!” 大伯母一听这话,也立刻炸毛了,声音拔得更高:“二弟妹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大房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我们家仲文读书受的那些苦,你们谁替他受了?将来他出息了,难道还能忘了你们这些叔伯兄弟不成?” “哼,出息?”罗氏毫不客气地冷哼,“我看啊,别到时候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你……”大伯母气结。 论吵架,这个家里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是罗氏的对手。 陈仲文那带着几分傲慢的声音终于响起:“家和万事兴,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他清了清嗓子,“爹,娘,儿子这次去府城,关系重大,若是中了举,咱们陈家……” 后面的话,被陈老太爷一声重重的咳嗽打断了。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行了!”他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老二,老三,你们都拿不出钱?”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好,好……”陈老太爷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阴沉,“既然你们都不愿意为这个家出力……”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陈平川几乎以为他要放弃了。 然后,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决定,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那就……卖个孩子。”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陈平川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知道这个家没什么温情,却万万没想到,会冷酷、凉薄到这个地步!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功名,竟然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当牲口一样拿去卖! 按照古人重男轻女的思想,要卖肯定先卖女孩。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紧紧攥着他衣角的妹妹。 陈平玉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小脸有些发白。 屋内的寂静被打破了,是母亲罗氏不敢置信的尖叫:“爹!您……您说什么?卖孩子?!” “不然呢?”陈老太太阴恻恻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瘆人的冷漠,“家里就这么个情况,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的前程被耽误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自得。 “想当年,我儿要去县里考试,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我不也照样把仲秀那丫头卖了?现在不也挺好?少一张嘴吃饭,还换来了秀才公,值!” 陈平川脑中轰然一声。 他想起来了,陈老太爷原本有个小女儿,叫陈仲秀,很多年前,也是为了给大伯凑钱去县里赶考,被卖给了邻县一个富户做童养媳,从此再无音讯。 原来……卖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在这个家里,早有前科! 而且,他们还觉得“值”!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愤怒涌上陈平川的心头。 这就是他穿越过来的“家”! 冷血!自私!无耻! 第2章 抓阄定生死,八岁的我献计救妹! “老头子,就卖孙女,反正都是赔钱货。” 陈老太太转动佛珠,眼皮耷拉着,征求陈老太爷的意见。 “成!” 陈老太爷几乎没有犹豫,一个字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罗氏的声音带着颤抖:“爹!那是您的亲孙女!您怎么能……” “亲孙女又怎样?”陈老太太截断她的话,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能给我儿换个前程,那是她们的福气!” 这话像淬了毒的钢针,又冷又硬,狠狠扎进陈平川的心窝子。 被卖掉,也叫福气? 这老虔婆的心是黑的?! 陈老太爷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二儿子与三儿子身上。 “老大将来是要做官老爷的,不能让人说闲话,卖孩子这事,大房不掺和。” 大伯母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悄悄挺直了腰板,好像自己真成了官太太一样。 陈仲文则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 甚至还带着一丝读书人的清高,不屑于理会这些俗事。 陈平川心里腹诽,这老头子偏心简直偏到了胳肢窝! 陈老太爷转向另外两个儿子:“老二,老三,你们两家,谁出个丫头?” 陈仲武脸色一白,连忙开口:“爹!孩子都是心头肉啊!再说了,虎子他娘这阵子身子骨一直不好……” 王氏立刻配合地捂着胸口咳嗽几声,仿佛病入膏肓,弱不禁风道:“是啊,爹,我家那丫头还小……” “我家平玉也才五岁!” 罗氏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狠狠捅了捅身旁自家男人,让他赶紧说话。 陈仲和嘴唇哆嗦着,这个老实的庄稼汉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爹……能不能……再想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陈老太爷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行啊,拿二十两银子出来!” 屋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二十两银子! 对这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铜板的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既然都没钱,那就没别的法子!”陈老太爷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老二、老三家,各凭天命!” 他看向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会意,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墙角,从柴火堆里抽出两根长短不一的干草棍,紧紧攥在手心,只露出头来。 “过来,抓阄。”她命令道:“短的卖掉!” 陈仲和与陈仲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和不情愿。 但母命难为,最终,陈仲武咬了咬牙,上前一步。 陈仲和也挪动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 陈平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攥紧了妹妹冰凉的小手。 陈平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小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快抓!”陈老太太不耐烦地催促道。 陈仲武闭了闭眼,胡乱抓了一根。 陈仲和的手抖得厉害,凭本能捏住了剩下的那一根。 陈老太太松开手。 两根草棍的全貌露了出来。 陈仲武手里的是长的那根。 陈仲和手里……是短的那根! 陈平川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冻僵。 屋子里,王氏飞快地垂下眼帘,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柔弱担忧的模样,轻轻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而大伯母伸长脖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陈仲和看着手里那截短草棍,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罗氏也双腿一软,瘫在椅子上。 “爹……”陈仲和声音发颤,带着哀求。 陈老太爷却看也不看他,直接宣布结果:“就卖老二家的平玉!” 几乎同时,窗外传来陈平玉带着恐惧的哭声,她似乎听懂了什么,死死抱住陈平川的腿大哭起来:“哥!我怕!我不要被卖掉!哇——” “平玉!” 屋里的罗氏听到女儿的哭喊,猛地冲了出去,一把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放声大哭,“我的苦命的孩啊!娘不卖你!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陈仲和也踉跄着跑出来,看着抱头痛哭的妻女,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眼圈通红,泪水无声地滑落,却只是笨拙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屋檐下,大房一家冷眼旁观,没有丝毫动容。 三房的陈仲武和王氏则交换了一个庆幸的眼神,悄悄松了口气。 陈平川看着眼前这悲惨的一幕,又瞥见那两家人的嘴脸,熊熊怒火在他小小的胸膛里燃烧。 可他又能做什么? 他现在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人微言轻。 若是说出什么不符合年龄的话,在这个愚昧迷信的时代,怕是会被当成妖邪附体,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紧紧握住妹妹冰凉的小手,不肯松开。 罗氏哭了许久,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忽然抹了把眼泪,抱着女儿,霍然转身,对着屋里的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一字一句道:“爹!娘!我告诉你们!谁也别想打平玉的主意!要钱是?我去挣!就算去要饭,去给人当牛做马,我也要把这二十两银子给你们凑出来!”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抱着陈平玉,拉起陈平川,头也不回地朝自家那低矮的土坯房走去。 陈仲和如同失了魂一般,垂着头,默默地跟在妻儿身后。 这场荒唐的家庭会议,在压抑悲愤的气氛中不欢而散,晚饭自然也没心思吃了。 狭小昏暗的屋子,罗氏将哭累睡着的陈平玉轻轻放在炕上,盖好破旧的被子。 她坐在炕沿,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眼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 陈仲和蹲在屋角的地上,嗒嗒地抽着呛人的旱烟,他那张写满愁苦和绝望的脸,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 “当家的,”罗氏吸了吸鼻子,声音嘶哑,“咱们得想办法救平玉。” “想啥办法啊……”陈仲和声音绝望,“二十两银子……把这个家都卖了也凑不齐啊……” 罗氏眼神却透出几分豁出去的狠厉:“我去借!挨家挨户地磕头!哪怕……哪怕去借那该死的印子钱,也绝不能卖玉儿!” 借印子钱? 陈平川心里一紧。 那利滚利的驴打滚,比卖了玉儿好得到哪里去? 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更深的火坑罢了。 不行,绝对不行! 必须想办法救救这个家! 陈平川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忽然,一段记忆闪过,他眼睛顿时一亮! “娘……” 他走到炕边,轻轻拉了拉母亲满是补丁的衣袖。 罗氏低下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儿子黑亮得异常的眼睛。“平川……娘没事……” “娘,”陈平川努力装出孩子气,“咱们家后山那条小溪边,不是有很多圆溜溜、滑溜溜的小石头吗?” 罗氏愣了一下,一时没跟上儿子的思路,茫然地点点头:“那石头……怎么了?” 陈平川眨巴着大眼睛:“上次我跟二蛋去玩,看到张财主家门口铺路用的小石头,跟小溪边那种好像有点像。” 他比划着:“二蛋和我说,张财主嫌镇上买的石头不好看,说想要更圆更亮的呢。” 陈仲和没什么反应,罗氏却心里微微一动:“你是说,捡那种石头能卖钱?” “我不知道呀,”陈平川歪着小脑袋,一脸天真,“就是觉得张财主家好像挺稀罕那种石头的。” “石头到处都是,谁会花钱买?”陈仲和觉得儿子是异想天开。 “不一样的,爹,”陈平川坚持道,“溪边的石头,被水冲得特别光滑,比镇上卖的那种好看多了。” 他又补充:“而且还有些是白色的,带着花纹,张财主一定喜欢!” 罗氏站起身,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当家的,平川说的或许是个路子。” “捡石头能值几个钱?能卖出二十两银子?”陈仲和还是不信。 “值不值钱,试试不就知道了?”罗氏看向自家男人,“咱们去捡些好的,拿到张财主家去问问!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在这里发愁强。” “你明早下地的时候,顺道去溪边看看,捡些平川说的那种又圆又亮的,黑的白的都捡点,去人家问问。” 陈仲和看着妻子眼里少有的光彩,又看了看儿子认真的小脸,虽然觉得这事不靠谱,但看着娘俩这股劲,他最终还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行,明儿我去看看。” 罗氏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伸手摸了摸陈平川的头。 “还是我儿子聪明。” 陈平川低下头,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鹅卵石嘛,现代公园里铺路造景常见得很,稍微筛选一下,卖给这个时代追求些许不同的有钱人,未必不是一条小财路。 无本生意,不过是费点力气罢了。 第3章 为救妹妹,我卖身了! 天刚蒙蒙亮,陈仲和就扛着锄头,背上一个破旧的竹筐,准备下地。 罗氏往他手里塞了个糠饼子,压低声音:“当家的,记得平川说的那石头。” 陈仲和囫囵吞下饼子,含混地应了一声,脚步沉重地出了门。 陈平川也醒了,他穿上衣服,快步跟上了父亲。 罗氏看在眼里,嘴巴动了动,没有阻拦。 父子俩一前一后,来到后山的小溪边。清晨的溪水带着凉意,哗啦啦地流淌。 溪滩上散落着许多被水冲刷得圆润光滑的石头,大小不一,颜色各异。 陈仲和蹲下身,按照儿子昨晚的描述,迟疑地捡起几块。 “爹,要那种特别圆,摸着滑溜的,还有那种白色的,带花纹的更好看。”陈平川也蹲下来,小手在冰凉的石子里翻拣着。 他挑得很仔细,专选那些形状规整、色泽油润的鹅卵石。 陈仲和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不再多想,闷头跟着一起捡。 很快,竹筐就装了小半筐。陈仲和掂量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 “走,去张财主家问问。”他背起竹筐。 张财主家是村里唯一的青砖大瓦房,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门口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与村里其他土坯房形成鲜明对比。 陈仲和站在门前,脸上满是局促不安,几次抬手想敲门,又都缩了回去。 “爹,我来。” 陈平川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暗叹,上前一步,伸出小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门环。 “咚咚咚。” 过了好一会儿,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体面,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打量着门口的父子俩。 “你们干什么?” 陈仲和紧张得手心冒汗,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这样的大叔,”陈平川不卑不亢地接口,“我们听说府上在修院子,需要些好看的铺路石子。我们在溪边,捡了些圆润光滑的,送来给您瞧瞧。” 山羊胡有些讶异地多看了陈平川两眼,这孩子说话条理清晰,口齿伶俐,一点不像个乡下娃。 他目光落到陈仲和背后的竹筐上。 “哦?拿来我看看。” 陈仲和赶紧放下竹筐,手忙脚乱地把里面的石头捧出来给山羊胡看。 山羊胡拿起几块鹅卵石,在手里掂量、摩挲着。 这些石头确实比镇上石料场卖的那些毛糙石头要好得多,圆润光滑,颜色也漂亮,尤其是几块带着天然纹路的白色石头,更是别致。 “嗯,这石头倒是不错。”山羊胡捻着胡须,点了点头,“比镇上石料铺子的强些。老爷前几日还念叨,院子里那条小路铺得不好看,想换些精致的。” 陈仲和脸上顿时露出惊喜。 “这些怎么卖?”山羊胡问。 陈仲和又卡壳了,看看儿子,不知道该开多少价。 陈平川却不提价格:“大叔,这石头都是我们在溪水里一颗一颗挑出来的,保证光滑不硌脚,铺在院子里又好看又别致。别的地方,可买不到。” 用品质打动客户,才能谈到好价钱。 山羊胡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你这娃儿,倒挺会说话。” 他微微思索,心里有了计较。 “这样,看你们找来也不容易,我先收下这筐试试,给你们……三百文如何” 陈仲和眼睛猛地瞪大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百文,够买几十斤粗粮了! 他激动得嘴唇哆嗦,声音都变了调:“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他看向儿子,眼里满是惊喜,这法子还真行! 山羊胡摆摆手:“我可不是老爷,我是张府的管家,姓任。” “谢谢任管家!” 陈平川脆生生道谢。 任管家点点头:“你们送去后院库房,我给你们取钱。” “欸!好嘞!”陈仲和激动得连连点头,背起竹筐,跟着管家往里走。 陈平川也赶紧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地跟上。 穿过几道雕花的回廊,绕过一个月亮门,来到后院一个堆放杂物的库房前。 任管家指了指门口:“就放这儿,你们稍等。”说完便转身走了。 陈仲和放下竹筐,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他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平川,还是你行!爹……爹都不知道说啥好。” 他算是开了眼界,石头竟能卖钱! 虽然不知道能卖多少,但总归是个希望! 就在这时,一阵“驾驾驾”的喊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和陈平川年纪相仿,穿着锦缎衣裳,虎头虎脑的小胖墩,骑着一根竹竿,呼啸着冲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个气喘吁吁的丫鬟,迭声喊着:“小少爷慢点,慢点!” 陈平川打量了这小胖墩几眼,看他的穿着打扮和那丫鬟的称呼,八成就是张财主的宝贝儿子。 小胖墩看见院里的陌生人,停下“马”,歪着脑袋瞅着陈平川。 “你们是谁?来我家干嘛?” “我们是来送石头的。”陈平川不卑不亢地回答。 小胖墩丢下竹马,走到陈平川面前,颐指气使地说道:“你,来陪我玩骑马!” 陈仲和吓了一跳,连忙拉了拉儿子的衣角,示意他别惹事。 陈平川也不想理小胖墩,刚要拒绝,却听对方开口:“你陪我玩,我给你钱!” 哦?陪玩给钱? 陈平川笑了,这小胖墩估计是跟他那个财主爹学的,以为花钱能使鬼推磨。 不过,他可不想跟着小胖墩一样,骑着竹马,傻子似的满院子乱跑。 “骑竹马有什么好玩的?太幼稚了,没意思。” 小胖墩眼睛一瞪:“那你说什么有意思?” 陈平川蹲下身,随手捡了根小树枝,在干净的泥地上画了个九宫格。 “我这个叫井字棋,比骑马好玩多了。” 小胖墩凑过来看:“井字棋?怎么玩?” 陈平川简单说了规则:“一人画圈,一人画叉,谁先让自己的三个符号连成一条直线,谁就赢。” 小胖墩撇撇嘴:“这有什么难的?看着就简单!” 陈平川挑眉:“简单?那你敢不敢跟我玩一把?输了的人,得叫赢了的人一声大哥。” “玩就玩!谁怕谁!”小胖墩立刻来了兴趣。 陈仲和急了,小声劝道:“平川,别胡闹,这是财主家的小少爷,咱们惹不起…………” 陈平川给了他爹一个安心的眼神,低声道:“爹,没事,我看出来了,他脑子不怎么灵光,好忽悠。” 陈仲和无奈,只好站在旁边看着,那丫鬟也伸长脖子张望,他们都没见过这种新奇的游戏。 第一把开始。 小胖墩果然如陈平川所料,只顾着自己埋头画叉,根本没看陈平川的布局。 没两下,陈平川就轻松地让三个圈连成了一条斜线。 “哎?怎么就输了?”小胖墩愣了一下,随即耍赖,“不算不算!这把我大意了!” 陈平川也不跟他争,擦掉地上的格子,重新画好。 第二把,小胖墩学乖了一点,开始注意堵陈平川的路了。 但他心思简单,陈平川故意卖了个破绽,轻松把他注意力引开,然后在另一处落子,又赢了。 “哎呀!又输了!再来!”小胖墩有些着急了。 到了第三把,小胖墩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绞尽脑汁,每一步都想半天,试图防住陈平川所有的路。 但他岂是陈平川这个现代成年人的对手,陈平川轻轻松松设了个小陷阱,小胖墩就一头栽了进去。 放下树枝,陈平川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眯眯地看着小胖墩:“三局两胜,你输了哦。按照约定,是不是该叫大哥了?” 小胖墩噘着嘴,白胖的小脸涨得通红,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心,扭捏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极其不情愿地挤出两个字:“大……大哥……” 陈平川心里偷乐,这地主家的傻儿子还挺有意思。 这时,任管家拿着钱回来了,看到小胖墩在地上画圈画叉,旁边站着陈平川,眉头一皱。 “小少爷,您怎么跑出来了?老爷让你温书呢!” 小胖墩一见管家,吐了吐舌头,也不在意。 任管家对小胖墩道:“小少爷,老爷今天给您找的几个书童,您相中哪个了?” “哪个也没相中!”小胖墩一脸嫌弃,“一个个呆头呆脑的,跟木头桩子一样,太无趣了!还没我新认的这个大哥有意思!” 书童?陈平川心里微微一动。 任管家摇摇头,走到陈仲和面前,将三百文钱递给他。 “这是石头的钱,以后若还有这般好的石头,尽管送来。” “欸!谢谢任管家!谢谢任管家!”陈仲和接过铜钱,手都在抖,三百文!这可是三百文啊! 他千恩万谢地带着陈平川离开了张家,身后,传来小胖墩的喊声:“大哥,明天你来我家,我保证能赢你!” 陈平川撇撇嘴,任管家回来,陪小胖墩玩的钱没拿到。 不过收了个富二代小弟,也没白忙活。 父子俩怀揣着这点微薄的希望和沉甸甸的铜钱往家走。 快到家门口时,远远看见三婶王氏鬼鬼祟祟地从他们家院墙边探出头,一见他们回来,立刻缩了回去。 陈平川心里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刚一脚踏进自家院门,就看见大伯陈仲文、大伯母,还有陈老太爷、陈老太太都黑着脸坐在自家堂屋里,把仅有的几条破板凳都占满了。 罗氏红肿着眼睛,站在一旁,身子微微发抖。 陈平玉躲在母亲身后,小脸煞白。 看见陈仲和父子回来,大伯母立刻阴阳怪气地开口:“哟,二弟回来了?听说你们捡石头卖了钱?赶紧拿出来!” 陈仲武两口子站在门口,嗑着瓜子看笑话。 石头能卖钱,那岂不是家家户户都不缺钱了? 他们倒要看看,这老二能拿出多少钱来! 结果,当陈仲和颤颤巍巍将三百文拿出来,一家人都愣住了,人人脸上都带着惊讶。 “这,这是卖石头赚的?”陈老太爷很惊讶。 大伯母撇着嘴,一脸不信:“破石头蛋子也能卖三百文?糊弄鬼呢!别不是偷来的?” 这话又毒又损! 陈平川立即大声反驳:“不是偷的,不信你们去问张财主的管家!” 陈老太太将那串铜钱抓了过去,手指快速地数了数,问道:“这才三百文,还有吗?” 陈仲和摇头:“没了,就卖这么多。” 大伯母哼了一声:“那可不行,离二十两差远了,根本不够!娘,您看咋办?” “我看,卖石头不靠谱,还是赶紧把平玉卖了换钱!我已经托人问好了,人牙子明儿一早就来领人!”陈老太太把钱收起来,又闭着眼睛转动起佛珠。 “娘!”罗氏尖叫一声,脸上血色尽失,“你们怎么能这样逼我们!” 陈仲文慢条斯理地摇着手中的扇子,摇头晃脑地开口:“二弟妹,此言差矣。爹娘这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着想。正所谓,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待为兄将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难道还会忘了你们一家的功劳不成?” “我呸!”罗氏啐了一口,怒视着陈仲文那张虚伪的脸,“等你金榜题名?到时候只怕我们一家早就饿死填沟壑了!” “你这泼妇!”大伯母拍案而起。 “我告诉你们!”罗氏忽然双目赤红,像是豁出去了,“谁也别想卖我的玉儿!你们要是再逼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墙上!” 说着,她猛地转身,真的就朝土墙冲了过去! “娘!” “孩他娘!” 陈平川和陈仲和同时惊呼,扑上去死死抱住她。 院子里乱作一团,拉扯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也没想到罗氏这么刚烈,真敢寻死,一时也有些慌了手脚。 若是真闹出人命,对他们也没好处。 最终,这场闹剧在罗氏的以死相逼下暂时收场。 大房和老两口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撂下狠话,宽限三天,三天凑不齐二十两,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屋子里只剩下陈平川一家四口。 罗氏瘫坐在地上,抱着瑟瑟发抖的女儿,无声地流泪。 陈仲和蹲在地上,狠狠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死结。 刚刚看到点希望,现在又破灭了。 陈平川看着可怜的妹妹,伤心绝望的父母,又想起了张财主为儿子找书童,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与其让妹妹被卖掉,母亲被逼死,不如…… 他握紧了小拳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 去张财主家当书童,卖身救妹妹! 第4章 熊孩子气炸财主爹! 张府书房。 午后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进来,恰好落在乌木书案的一角。 张财主特意为宝贝儿子请来的方先生,此刻正指着书案上那摊宣纸,气得白胡子一颤一颤。 “张金宝!” 他声音尖锐,满是压抑不住的失望与愤怒。 “老夫让你临帖!你瞧瞧你,都写了些什么鬼东西?!” “井字棋啊!” 小胖墩张金宝脖子一梗,非但不怵,反而振振有词地顶嘴。 “先生,您瞧,这名字嘛,我觉得不用练。” 他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比划着,“往后,自然有下人帮我写。我用不着自己动笔。” 方先生闻言,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背过气去。 “但是!这下棋可就不同了!” 张金宝声音陡然拔高,显得理直气壮,“下棋必须我自己来!等我练好了,就能赢了那个大哥!让他反过来认我做大哥!” 自打上午在井字棋上输给了陈平川,他心里就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满脑子都想着明天怎么找回场子。 “荒唐!荒唐至极!这简直是对斯文的莫大侮辱!” 方先生忍无可忍,猛地将书案上的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 “朽木!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一甩袖子,再也待不住了,转身便朝外走,临出门前,愤愤扔下一句:“老夫这就去禀告老爷!” 书房的门被他摔得“砰”一声巨响。 张金宝这才耷拉下脑袋。 嘴上虽然硬气,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倒不是怕挨板子,那玩意儿他皮厚,不怕。 主要是怕他爹失望。 可要他日日对着那些鬼画符似的字帖,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哪有研究这井字棋有意思? 方先生前脚刚走,书房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身穿粉色绫罗袄裙,梳着可爱双环髻的小萝莉,蹦蹦跳跳地闪了进来。 她明眸皓齿,眉眼弯弯,粉雕玉琢,像个会走路的精致瓷娃娃。 正是张财主的心尖尖,小女儿张静姝。 她一眼就看见了滚落在地上的纸团,又瞥见自家哥哥那副耷拉着脑袋的熊样,乌溜溜的眼珠里瞬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笨哥哥。” 她奶声奶气地开口,声音里却藏着掩不住的笑意,“又惹先生生气啦?” 她几步走到书案边,好奇地探过小脑袋,看了看上面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井字格。 “你完蛋啦。” 她语气笃定,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情,“爹爹待会儿肯定要打你屁股!” 往日里,张金宝一听到这话,早就央求妹妹给自己求情。 可今天,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赢下那盘棋。 他闷闷地嘟囔了一句:“打就打,反正我得想办法赢了那个大哥。” 说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重新展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的井字格,陷入了沉思。 张静姝见哥哥这般如痴如醉的魔怔模样,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笨哥哥连挨打都不怕了? 她凑近了些,伸出白嫩的小手指,好奇地戳了戳纸上的格子。 “这是什么呀?圈圈叉叉的。” 她撇了撇小嘴,“比你写的字还要难看一百倍。” 张金宝把陈平川教他的规则,随口说了一遍。 说完,他苦恼地皱起了胖脸:“好难啊,我跟他下了好多盘,一盘都没赢过!” 他心里憋屈得慌,像塞了一团棉花。 张静姝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只听了一遍规则,她那颗小脑袋瓜便飞快地转动起来,很快就理解了其中的玄妙。 她拍了拍小手,眼睛晶亮晶亮的:“嗨,这有什么难的?我明白啦!” 她一把拉过张金宝的手,指了指旁边堆着的一摞雪白宣纸,“走!哥哥,咱们也来玩这个!” 张金宝还有些傻愣愣的,就被妹妹拉着铺纸研墨。 他们在纸上画了一个又一个井字格,开始对弈。 张静姝年纪虽小,却着实聪慧过人。 不过局的光景,张金宝就被她杀得片甲不留。 横的、竖的、斜的,那些圈圈叉叉在他眼前乱晃,他完全招架不住,只有输的份。 “我输了……我又输了!”张金宝看着满纸的败局,目瞪口呆,深受打击。 “我就说你笨,不动脑子。” 张静姝连赢三局,得意地扬起了尖尖的小下巴,“这棋呀,可不是随随便便乱下的。” 张金宝这下是彻底服气了。 他赶忙凑到妹妹身边,声音里满是讨好:“好妹妹,我的亲妹妹!你快教教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赢?” 张静姝乌溜溜的眼珠狡黠地一转,一个小算盘已在心中打得噼啪响。 她早就馋那桂花坊新出的芙蓉糕了,偏偏娘亲管得严,不许多吃甜食。 如今这笨哥哥有求于己,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平日里娘亲训话的模样,故作矜持地挺直了小腰板,慢悠悠地说道:“嗯……教你嘛,倒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呢,你得先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才行。” 张金宝一听有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什么条件?快说,我都答应你!” “过几天就是庙会了。” 张静姝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压低了声音,“你得偷偷给我买一块桂花坊的芙蓉糕!而且,不许告诉爹爹和娘亲!” 张金宝为了一雪前耻,立刻满口答应:“没问题!只要能赢,别说一块芙蓉糕,十块都给你买!” 张静姝得了哥哥的许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像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 她煞有介事地坐在哥哥旁边,小大人似的指着纸上的格子,开始传授张金宝几招井字棋的所谓“秘诀”。 “你看啊,这第一步,非常重要,一定要抢占中间这个位置……” 她用细嫩的小手指,在格子上指指点点,张金宝听得连连点头,觉得妹妹说得句句在理,简直是金玉良言。 他兴奋地搓着胖手,摩拳擦掌,只等着陈平川明天上门,好好大战一番!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又一次被人猛地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大腹便便的张大财主——张盛财。 他满脸怒容,身后还跟着刚才气冲冲离去的方先生。 张盛财一眼便看到了书案上,以及散落在地上的废纸上,画满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井字棋格。 他本就因方先生告状而起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到了脑门顶。 “张金宝!” 他怒吼一声,声音响亮得如同旱地里打了个焦雷。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叫你读书识字,你倒好,就知道画这些乌龟王八的玩意儿!” 他怒不可遏,顺手就抄起了桌上用来惩戒学生的戒尺,想也不想就朝张金宝的屁股挥去。 “爹爹饶命啊!” 张金宝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拔腿就往外跑。 张盛财举着戒尺,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儿子,在院子里满世界跑。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张金宝一边亡命飞奔,一边还梗着脖子嚷嚷:“爹!我不读书!我就要下棋!” “反了你了!下棋能当饭吃吗?老子花大价钱请先生,是让你来胡写乱画的?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孽子!” 张静姝则好整以暇地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自家爹爹追打哥哥的热闹场面。 她非但不害怕,反而还拍着小手,咯咯娇笑。 “爹爹快点跑呀!” 她还嫌不够热闹似的喊着,“哥哥跑慢点,不然爹爹追不上啦!” …… 天色才蒙蒙亮。 整个桃花村还笼罩在一片清晨的薄雾之中,朦朦胧胧,宛如仙境。 陈平川小小的身影,牵着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并没有去往日熟悉的山坡方向。 二十两银子。 三天时间。 这就像一道冰冷的催命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也压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上。 卖身当书童。 这是他经过一夜辗转反侧,能想到的,唯一能快速拿到钱,拯救这个家,拯救妹妹平玉的法子。 老黄牛被他随意地拴在了村口的一棵老槐树下。 他拍了拍牛背,找到二蛋,叮嘱他帮忙照看一下。 陈平川拢了拢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衣,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然后便朝着张财主家高墙大院的方向,快步走去。 张家的高墙大院,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森严,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派。 陈平川走到侧门,伸手叩响了门上那冰凉的铜环。 “叩叩叩。”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脚步声,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露出任管家那张熟悉的,留着一撮山羊胡的脸。 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是陈平川时,略微有些意外。 “哦,是你啊,小子。” 他问道:“这么大清早的,又是来送石头的?” 陈平川摇了摇头。 他稚嫩的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平静与沉稳。 “任管家,早。” 他声音清晰地说道,“小子今天不是来卖石头的。” 他微微顿了顿,然后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直视着任管家。 “我来,是想把自己卖给张家。” “给府上的小少爷,当个书童。” 任管家听到这话的瞬间,表情顿时凝固了。 他微微张大了嘴,目光里充满了惊讶。 “你说什么?卖……卖身?” 他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着陈平川,眼神里带着疑惑。 这孩子昨天还那么机灵乖巧地来卖石头,今天怎么就要卖自己了? 这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 任管家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他沉声说道:“胡闹!” “你才多大年纪?知道卖身是什么意思吗?”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着严肃。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签了卖身契,那你这一辈子,可就是人家的奴才了!到时候想反悔,可没有后悔药!” 陈平川心里明白,任管家这是在提点他,也是一片好心。 他微微躬了躬身,姿态谦恭:“任管家,小子知道。” “小子不是三岁孩童,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才做的这个决定。” “你知道?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 任管家捋了捋颔下那撮山羊胡,继续劝道:“你一个农家娃,平日里放牛砍柴,粗手笨脚的,懂得怎么伺候人吗?” “张家可不是普通的小门小户,规矩不少!万一你做得不好,一顿板子打下来,有你哭的时候!” “再说了,这事儿,你爹娘知道吗?他们舍得把你卖了?” 陈平川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一抹苦涩与无奈。 爹娘自然是舍不得的。 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以母亲那刚烈的性子,怕是又要寻死觅活,闹得天翻地覆。 所以,他不能说实话。 “家中有急事,等不得。” 他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吃苦,小子不怕!规矩,小子也愿意从头学起!只要能给钱,小子什么都愿意做!” 任管家定定地看着他。 这孩子说话条理清晰,神态坚决,倒真不像是一时冲动说出的胡话。 只是,这么丁点大的年纪,就要走上这条路,未免也太过可惜了。 他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这世道啊,真是能把人逼到绝路上去,连个八岁的孩子都要卖身求活了。 “你……” 任管家张了张嘴,还想再劝说几句。 陈平川却不卑不亢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任管家,求您给小子一个机会。” “若是一会儿老爷和小少爷看不上小子,小子绝无二话,自行离去,绝不纠缠。” 任管家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他说道:“既然你铁了心要如此,我也不好再强拦着你。” 他侧过身子,让出了一条通往院内的路。 “正好,今日还有几家也送了孩子过来,都是想给小少爷当书童的。” “你便跟他们一起,去偏厅候着,等会儿一同去见见老爷和少爷。” 陈平川心中一定,连忙躬身道谢:“多谢任管家成全!” 他跟着任管家,穿过几道雕梁画栋的回廊,来到了一处布置雅洁的偏厅。 厅内已经站了四五个和他年岁相仿的男孩。 陈平川默不作声地走到了队伍的末尾,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厅中那几个男孩。 他们的衣着倒是比自己身上的这件打了补丁的旧衣要体面些。 可惜,一个个都垂头耷脑的,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唧,看着就不像是有什么大出息的模样。 他暗自撇了撇嘴。 看来,自己这次的机会不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份初次“卖”自己的古怪感觉。 这二十两银子,他陈平川,势在必得! 任管家对厅内的孩子们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去向张老爷通报了。 第5章 爹,我就要他!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任管家在前引路,身后跟着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小胖墩。 那中年男人自然是张家家主,张盛财。 他挺着颇具规模的肚子,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 跟在他身后的张金宝,则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小胖手偷偷捏着两颗石子,时不时就在掌心比划,嘴里还念念有词。 显然,他的心思还在那井字棋的玄奥变化之中,无法自拔。 “老爷,少爷。” 任管家躬着身子,声音恭敬。 “这几个,便是今日送来,想要给少爷当书童的孩子。” 他将这些孩子的情况,逐一简单介绍了一番。 这个据说是某位秀才家的远房亲戚。 那个则是县城里家道中落人家的子弟。 个个都声称是识文断字的。 张盛财听着,不置可否地微微点了点头。 他目光扫过面前垂手站立的几个孩子,然后转向自家儿子,语气随意地说道:“金宝啊。” “这些人,都是给你寻摸来的书童。” “你自个儿瞅瞅,有没有哪个瞧着顺眼的,挑一个。” 张金宝的魂儿还在那九个格子里打转,压根就没抬头看那些候选人。 他随口就应了一句:“哪个都不顺眼,我不要!” 这话一出,那几个原本还抱有几分期盼的孩子,脸上的神色顿时黯淡下去,写满了失望。 陈平川站在队伍的最末尾,心里咯噔一下。 这小胖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可不能就这么被他一句话给“一锅端”了! 妹妹还在家里等着他拿钱救命呢! 想到这里,陈平川不再犹豫,从队伍末尾往前踏出一步。 他清亮的声音,在略显安静的偏厅中格外清晰:“小少爷,可是还在为昨日那井字棋的胜负而苦恼?” 张金宝正低头冥思苦想,怎么才能赢了那个可恶的“大哥”。 冷不丁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猛地抬起了头。 待看清说话之人正是陈平川时,他那双原本还有些迷糊的眼睛倏地瞪得溜圆,随即脸上便绽放出大大的惊喜。 “大哥!” 他惊喜地叫了一声,丢开手里把玩的石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一把拉住陈平川的胳膊,笑哈哈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平川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微笑,从容应道:“我来给你当书童啊。” “书童?” 张金宝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他紧紧拉着陈平川的袖子,转身就往张盛财那边跑。 “爹!爹!” 他指着陈平川,语气急促。 “我就要他!我就要他当我的书童!” 张盛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陈平川。 这孩子面黄肌瘦,脏兮兮的旧衣裳上打满了补丁,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娃。 “农家娃?” 他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嫌弃。 “他能伺候好我儿子吗?” 在张盛财看来,书童就算不是知书达理,起码也得是个伶俐乖巧、身体健壮的。 眼前这个小子,瘦不拉几的,能顶什么用? 张金宝却不依不饶,拽着张盛财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央求道:“我不管!我不管!他可厉害了!我就要他嘛,爹!” 张盛财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正在这时,任管家适时地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对张盛财说道:“老爷。” “这孩子昨日曾来府上卖过鹅卵石。” “他虽然是农家出身,却胆大心细,说话条理清晰。” “尤其是在与小的谈价钱的时候,能言善辩,不卑不亢。” “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应对周旋,这份机灵劲儿和眼力价,可是难得得很呐。” “兴许……他真能镇住少爷,引着少爷在学问上用点心。” 张金宝在一旁听了,立刻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急忙补充道:“对对对!他能镇住我!我跟他下棋,一次都没赢过!” 听自家儿子这么说,又见管家也替这小子说话,张盛财不由得多看了陈平川两眼。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依旧有些硬邦邦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陈平川身形站得笔直,不卑不亢,朗声回答:“回老爷话,小子陈平川,今年八岁。” 嗯,谈吐倒还算清晰。 张盛财微微点了点头,又问:“既然是农家子弟,为何要想到来张府当书童?” 他心里暗自寻思,这孩子看着确实比旁边那几个呆头呆脑的要机灵些。 但一个农家娃,大字不识一个,又能懂得什么道理? 陈平川微微垂下眼帘,声音平静:“家中贫困,小子想出来为家里分担些辛劳。” 张盛财见他说话确实有条有理,这份镇定自若,可不像寻常农家孩子能有的。 “你这孩子,看着不像一般的庄稼娃儿。”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可是读过书?” “不曾。” 陈平川如实回答。 “只是平日里喜欢听村里的老人们讲些古今故事,自己瞎琢磨些浅显的道理罢了。” 一番对话下来,让张盛财心里的天平,又朝着陈平川这边微微倾斜了几分。 看看其他那几个孩子,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连头都不敢抬。 这个陈平川,却能与他对答如流。 单这份胆识,就胜过旁人不少了。 又想起管家之前提到,这小子还来府上卖过鹅卵石。 张盛财越发觉得,这小子脑子确实活络。 他沉吟片刻,继续询问:“你可知道,一旦卖身,便从此失去了自由之身。” “往后在人家府里,当牛做马,你就不怕?” 陈平川猛地抬起头,目光清亮,声音带着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铿锵。 “不怕!” “只要我能卖上二十两银子,我妹妹就不用被卖掉了!” 二十两银子?救妹妹? 张盛财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这孩子看着不大,倒还是个有担当的。 他没有细问陈平川家里为何要卖女儿。 这年头,活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人家多了去了,他没什么兴趣去探究别人家的苦楚。 但是,陈平川这个人,却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 自家那个混世魔王的儿子,平日里挑三拣四,难得看上一个人,倒也不容易。 看着儿子期盼的目光,张盛财略微沉思了片刻,随即拍板。 “好!” “就冲你这份孝心和担当,你这个书童,我们张家要了!” “不过……”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我这二十两银子,也不是白给的!” “若是你往后不能陪我儿子好好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就把你小子卖到黑煤窑去,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也好补上我这银子的损失!” 陈平川并未被张盛财这番话吓倒,面色依旧从容镇定。 他朗声道:“老爷尽管放心!” “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小少爷用心读书,将来金榜题名,考上状元,给张家光耀门楣!” 张盛财听了这话,先是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指着陈平川道:“好小子,口气倒是不小啊!” “你自个儿都尚未开蒙,就敢夸下海口,说要让我儿子考状元?” 陈平川面不改色,沉稳应答:“回老爷,小子虽然愚钝,尚未开蒙。” “但我观小少爷天资聪颖,仪表不凡,远胜常人。” “将来即便不是状元之才,也定能成为张家的栋梁之材,光宗耀祖!” 这番话,可是实实在在地拍在了张盛财的心坎上,让他听得极为舒坦。 其实,张盛财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料,他不求儿子能考上状元,只要能做个秀才公,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呵呵一笑,心情大好,当即对一旁的任管家吩咐道:“老任,去账房取二十两银子来!” “不!取二十三两!” 张盛财大手一挥,指着陈平川,豪气地说道:“多出来的那三两,是老爷我赏你的!” “赏你小子这份机灵劲儿!更赏你敢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夸下这等海口!” “你小子好好干!若真能让我儿子有所长进,日后还有重赏!” 陈平川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彻底落了地。 他深深一揖,真心实意地说道:“多谢老爷厚爱!小子日后定当尽心尽力伺候小少爷,不敢有负老爷重托!” 任管家办事效率极高,很快便取来了银子,用一个小小的布袋装着。 等陈平川在卖身契上按下鲜红的手印,那沉甸甸的钱袋才交到了他的手上。 捧着这袋银子,在陈平川眼里,这是妹妹未来的希望! 其余几个落选的孩子,已经被任管家遣散了。 陈平川目送他们失落离开的背影,然后转向任管家,请求道:“任管家,可否让小子先回家一趟?” “将这银钱交给父母,也将此事告知他们,好让他们安心。” 他必须尽快把钱送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家里那群极品亲戚,可不是省油的灯,别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任管家看向张盛财,见自家老爷微微颔首,这才对陈平川应允道:“既然老爷已经同意了,那你就先回家去。” “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妥当,今晚在家中再住上一夜,明日一早,务必准时回到府里来。” 陈平川已经报上自家位置,桃花村就这么几十户人家,任管家心里有数,不怕他跑了。 “多谢老爷!多谢任管家!” 陈平川再次恭敬行礼,紧紧攥着手中的钱袋,转身便快步离去。 屏风后面,一个穿着粉色绫罗袄裙的小小身影,正悄悄地探出半个脑袋。 张静姝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陈平川匆匆离去的背影,小巧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那个教会笨哥哥玩井字棋的家伙,竟然把自己给卖到张家来了? 呵,真有意思。 她那双古灵精怪的小狐狸眼睛里,闪过一丝浓浓的期待。 或许,往后在张府的日子,会比以前有趣得多呢。 第6章 晴天霹雳!爹娘当场崩溃! 陈平川牵着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比往日早了许多回到了家门口。 院门虚掩着,他推开门,将牛拴在院角的歪脖子树下。 陈仲和正蹲在屋檐下,低头修理着一把豁了口的锄头,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爹。” 听到儿子唤自己,陈仲和抬起头,有些意外,“平川?今儿怎么回这么早?” 陈平川没有立刻回答,他几步走到父亲跟前,拉起陈仲和的胳膊,面色是少有的凝重。 “爹,进屋说。” 陈仲和见儿子神色不对,心头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锄头,跟着进了屋。 陈平川反手将有些晃动的木门掩上,利落地插上了门栓。 灶房里,罗氏听见动静,也撩开帘子走了出来,见父子俩神色不对,她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当家的,平川,这是咋了?” 陈平川没有说话,走到那张破旧的方桌旁,从怀里掏出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然后猛地将袋口朝下。 “哗啦——” 一堆银锭子混着铜钱,散落在桌面,在昏暗的屋里闪着晃眼的光。 罗氏和陈仲和双双呆立当场,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平川……儿啊,这……这钱是哪儿来的?”罗氏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一步步挪到桌边,手指着那些银子,不敢去碰。 她怕,怕这是儿子走了歪路得来的不义之财。 陈仲和也是一脸惊骇,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孩儿把自己卖给了张财主家,给他们的小少爷当书童。”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炸得罗氏眼前发黑。 她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下一瞬,抄起墙角立着的扫帚疙瘩,就朝陈平川劈头盖脸打来。 “你个小畜生!哪个让你去卖自己的!老娘打死你!” 然而,那高高扬起的扫帚,却在距离陈平川头顶寸许的地方,骤然停住了。 罗氏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积攒了许久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的儿啊……我的平川啊……”她一把将陈平川紧紧搂进怀里,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得撕心裂肺。 “你这个傻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这是要剜娘的心啊!!” “都怪娘没用!是娘没本事!护不住你们兄妹俩!呜呜呜……”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哭声凄厉而绝望,“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为何要如此逼我们一家老小!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一旁的陈仲和,早已是面无人色,浑身都在发抖。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钱袋,手忙脚乱地把钱往里塞,眼眶通红,拉着陈平川的手腕就往门外拖,“平川,跟爹走!这钱咱们不要了!爹这就去张家,就是给他们磕头,也要把你赎回来!” 陈平川任由父亲拉着,小小的身子却像在地上生了根,纹丝不动。 “爹,没用的。”他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静。 “卖身契已经画了押,按了手印。张家不会退钱的。” 陈仲和回头,盯着儿子那双清澈见底,却又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那眼神,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倒像一个……历经沧桑的成年人。 “再说,”陈平川继续开口,“就算他们肯退钱,妹妹怎么办?” “三天之内,咱们家,还能从哪里再凑出二十两银子来?” 这一连串的问话,像一把把锤子,狠狠砸在陈仲和心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手里的钱袋掉落下来,银子铜板哗啦散落一地。 屋里的哭声惊醒了在里屋睡觉的陈平玉。 小丫头揉着惺忪的睡眼,赤着脚跑了出来,一眼就看见母亲坐在地上痛哭,父亲则失魂落魄地站着。 她再看到哥哥被父亲拉扯,地还散着钱,顿时吓得小脸煞白。 “哇——爹!娘!你们不要卖哥哥!我不要哥哥走!” 陈平玉像只受惊的小兽,猛地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陈平川的腿,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卖我!呜呜呜……不要卖哥哥……” 陈平川蹲下身子。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妹妹脸颊上的泪珠。 “傻妹妹,不哭了。” “哥哥不是被卖掉。” “哥哥是自己找了个好去处,那里有吃有穿,还能学本事。”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等哥哥学成了,就能赚好多好多的钱,让你跟爹娘都过上好日子。” 陈平玉抽噎着,小手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角,泪珠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暂时止住了哭泣。 “真……真的吗?”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陈平川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小丫头终于破涕为笑,却还是舍不得地抱着哥哥的胳膊,小脑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陈平川这才站起身,看向面色惨白的父母。 他将那三两额外的碎银子单独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爹,娘,张财主人还不坏。他觉得孩儿聪明懂事,额外赏了这三两银子。” 这话半真半假,点明张盛财对他带着几分赏识,自己的日子能好过点。 这无疑给绝望中的陈仲和与罗氏,带来了一丝些许的安慰。 “张家虽然是大户人家,规矩多,但那位小少爷,看起来并不难相处。” “孩儿会好好做事,争取早一天回来,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 罗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明白儿子是在安慰他们,可一想到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去人家府里做下人,看人脸色,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然而,事已至此,再多的眼泪和不舍,也改变不了冰冷的现实。 罗氏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熟透的桃子。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将地上那些散落的银子,一点点拢到一处。 这里面,二十两,是女儿活下去的指望。 另外三两,则是儿子用自由换来的微光。 她将那三两碎银子小心翼翼地拿起。 然后寻来一块洗得发白、却依旧干净的布条。 一层,又一层,紧紧地包裹起来。 她走到墙角那个破旧不堪的木箱子旁,打开箱盖。 将那个小小的布包,塞进了箱子最底层。 压在几件打满补丁、散发着皂角味的旧衣裳下面。 那里,是这个家最隐秘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转过身。 声音嘶哑,却每一个字都透着作为母亲的坚定。 “儿啊,这三两银子,娘给你好好攒着。” “从今往后,娘和你爹,就是每日勒紧裤腰带,少吃一口,也要把这赎身的钱,一文一文地给你攒出来!” 陈仲和蹲在一旁,宽厚的脊背微微佝偻。 他双手死死抱着头,一言不发,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心中的痛楚,不比任何人少。 第7章 卖身钱也抢,全家都是狼心狗肺!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才泛起一丝鱼肚白。 陈平川一家就都起来了。 罗氏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件衣裳。 虽然也打了好几个补丁,颜色也洗得发旧,但却是家里相对最整齐干净的一件。 她仔细地帮陈平川换上。 一家人围坐在昏暗的堂屋里。 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饭。 他们看着陈平川小口小口地吃着,谁也没有说话。 连一向活泼好动的陈平玉,此刻也异常乖巧。 她只是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一会儿看看沉默不语的哥哥。 一会儿看看愁容满面的爹娘。 她的小手,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拉着陈平川的衣角,仿佛一松开,哥哥就会消失不见。 早饭吃完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 陈平川站起身。 罗氏也跟着猛地站了起来。 她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将他拽到门边,声音颤抖。 “儿啊,你听娘说。” “那张家是大户人家,门槛高,里面的人心眼也多,弯弯绕绕的,不比咱们这些庄户人家简单。” “你做事的时候,凡事多留个心眼,别傻乎乎地什么都信。” “那位小少爷,他若是待你好,那自然是你的福分,也是咱们家的万幸。” “可他若是……若是个被惯坏了的,骄纵蛮横,不知好歹的混不吝……” 罗氏的声音顿了顿,眼圈瞬间就红了。 “你……你千万莫要跟他硬顶,知道吗?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凡事多看,多听,少说。嘴巴放甜一点,手脚勤快点,让人家抓不住你的错处。” “还有,遇事千万莫要慌张,先在心里头仔仔细细琢磨清楚了,再开口,再动手。” “保全自个儿,才是最要紧的,你听见没有?” 罗氏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万一……万一你在那张家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你就想法子……想法子捎个信回来……” “娘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倾家荡产,也……也一定去把你接回来!” 话未说完,罗氏再也忍不住。 她猛地捂住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泣不成声。 这个坚强的女人,此刻脆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陈平川伸出小手,擦去罗氏的眼泪。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用稚嫩的声音安慰母亲:“放心,娘。”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孩儿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您和爹担心的。” 千叮咛万嘱咐,一家三口才依依不舍地将陈平川送到了院门口。 寒风似乎都带上了三分萧瑟。 大房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半扇。 大伯母探出个脑袋,伸长了脖子,眼珠子滴溜溜地朝着这边张望。 三房那边,王氏正端着一盆洗脸水准备泼出门,瞧见这阵仗,脚步骤然顿住。 他们都注意到了。 陈平川这小子,今天竟然没牵那头瘦牛! 身上还换了件平日里过年都未必舍得穿的“体面”衣裳,虽然依旧打着补丁,却浆洗得干净。 这反常的举动,让他们心里很好奇。 “哎哟喂,这不是平川大侄子吗?” 大伯母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骤然响起,故意拔高了音调,确保能传进正房陈老太爷两口子的耳朵里。 “今儿个这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啦?不去放牛,倒穿得人模狗样的,这是要上哪儿玩去呀?” 话音刚落,正房那块洗得发白的门帘猛地一掀。 陈老太太如同出笼的饿鹰,领着柱着拐杖的陈老太爷,一阵风似的快步走了出来。 老太太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先是刀子般刮过院子中央垂头抹泪的罗氏和一脸木然的陈仲和,最后才定格在快要走出院门的陈平川身上。 见他今日果真没牵牛,穿得也比平日里齐整些,老太太心里的火气“蹭”就上来了,按捺不住,扬声厉喝:“老二家的!你家平川那小兔崽子,今儿个胆肥了啊?!牛不放了,穿得跟个小少爷似的,想干嘛去?是不是又琢磨着偷懒耍滑!” 罗氏猛地转过头,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在晨光下分外刺眼。 她双目通红,布满血丝,却只是死死咬着干裂的嘴唇,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老二,你哑巴了?问你话呢!”陈老太爷喉咙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咳嗽,手中的拐杖在青石板上“笃笃”地顿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仲和被父母这般疾言厉色地逼问,本就佝偻的腰弯得更低,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声音细得如同蚊子哼哼:“平川……他,他……去张财主家……当书童了。”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仿佛说出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声音里带着绝望的沙哑。 “他……他把自己给卖了,换了二十两银子……给,给平玉……” 此言一出,整个陈家大院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僵在原地。 一个才八岁的孩子,把自己给卖了!?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短暂的沉寂过后,大伯母那双原本就小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贪婪的精光! 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子,那股子喜不自胜的劲儿差点没掩饰住,却又在下一瞬硬生生压了下去,脸上挤出一丝假惺惺的“惋惜”,语气夸张得令人作呕:“哎哟!平川这孩子,可真是……真是太懂事了!小小年纪就知道为家里分忧解难!这下可好了,仲文去府城秋闱的盘缠,可算是有着落了啊!” 这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瞬间打破了众人的惊愕。 陈老太爷捋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疏泛黄的山羊胡,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脸上露出了几分“欣慰”的表情,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嗯,为了他大伯的功名前程,也为了咱们陈家的脸面,平川这孩子此举,也算是识大体,有孝心了。” 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好像陈平川的牺牲是天经地义,甚至是值得夸赞的壮举。 三房的王氏掏出块绣花的旧帕子,掩着嘴,“咯咯”一笑,尖细刺耳,语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二嫂,你可真是好福气!生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替家里分忧。不像我们家那几个皮猴子,整天就知道调皮捣蛋,让人操碎了心!” 旁边的陈仲武也跟着干笑两声,附和道:“可不是嘛!我早就说平川这孩子机灵懂事,你们看看,这不就是了!” 罗氏听着这些扎心窝子的话,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渗出了血丝,却浑然不觉疼痛。 “何事如此喧哗,扰了我的清梦?” 一个带着几分睡意未消的慵懒声音,从大房的屋里传了出来。 门帘一挑,大伯陈仲文打着哈欠,手中还摇着一把破旧扇子,慢吞吞地踱了出来。 他好像还没睡醒,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青布长衫也皱皱巴巴的,沾染着一股子陈腐的书卷气,却依旧不减他那副自命不凡的“读书人”派头。 目光懒散地扫过院中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面色铁青的罗氏身上,陈仲文不悦地皱了皱眉,“莫不是,又为了我秋闱的银子,在这里争吵不休?成何体统!” 大伯母一见自家男人出来了,立刻像条哈巴狗似的凑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她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将陈平川“自愿卖身筹钱”的事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我说当家的,你可得好好谢谢你这个好侄儿!他为了你能安心去府城参加秋闱,主动把自己给卖了!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死喽!” 在她那张颠倒黑白的嘴里,陈平川俨然成了“顾全大局、舍生取义、孝感动天”的绝世典范。 至于这背后的被迫、无奈与辛酸血泪,她却是半个字都未曾提及,仿佛那些都不值一提。 陈仲文听罢,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竟真的挤出两滴鳄鱼泪来。 他故作沉痛地长叹一声:“哎!平川这孩子,当真是……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担当与胸襟,实乃我陈家之幸,家族之福啊!” 他煞有介事地抬起袖子,在眼角象征性地抹了抹,说道:“待大伯此番金榜题名,高中魁首,定然不会忘了你的这份拳拳之心!” 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感人肺腑。 但他那双看似悲悯的眼睛,在转向罗氏的时候,却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的催促。 那眼神,分明在说:既然银子已经到手了,还不快点把钱拿出来给我?! 罗氏抱着双臂,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一张张丑陋不堪、贪婪无度的嘴脸,胸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却依旧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陈老太太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本就阴沉的脸色骤然一变,厉声喝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快把银子拿出来!这二十两银子,本就是为了仲文科考筹措的!难道你还想昧下这笔钱不成?!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朝着罗氏逼近,那只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罗氏的脸颊上,唾沫星子横飞。 第8章 霸气威武,老娘要分家! 罗氏胸膛剧烈起伏。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陈老太太。 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 “这二十两,是我儿平川卖身换来救平玉的钱!” 她猛地拔高声音,声嘶力竭。 “你们想要这钱?” 罗氏嘴角扯出一个凄厉的弧度。 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 “可以!” “但必须分家!” “轰”的一声。 分家两个字,如同炸雷一般,在陈家大院里炸开。 震得所有人的脑子,嗡嗡作响。 陈仲和脸色霎时惨白,他慌忙上前一步,想要去拉罗氏的胳膊。 “孩他娘,你……你胡说些什么!”声音带着惊慌和无措。 罗氏一把甩开他的手。 泪水决堤而下。 声音却愈发尖锐。 “我胡说?!” “今日我们卖儿子,明日是不是还要卖女儿?!” “这个家,还能待下去吗?!” “再不分家,我们一家四口,迟早都得被他们这群豺狼活活吞了!” 陈仲和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罗氏说的没错,可他只能懦弱地站在一旁,两边都不敢得罪。 “反了!” “真是反了天了!” 陈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 手中的拐杖,重重捶地,发出“咚咚”的闷响。 他指着陈仲和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不孝子!” “看看你娶的好婆娘!” “要翻天了不成!” 陈老太太更是气得跳脚。 她指着罗氏的鼻子,尖声叫骂。 “你这个搅家精!” “祸害!” “看我不让仲和休了你这个泼妇!” 这话虽狠,但也只敢嘴上说说。 她心里清楚,二儿子陈仲和虽然闷声闷气,但一向深爱这个妻子,真要休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伯母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阴阳怪气地开口。 “哎哟,二弟妹。” “莫不是以为,说句狠话,这秋闱的银子就能赖掉不成?” “这可不行,你大哥的前程要紧!” 三房的王氏,用帕子掩着嘴,“咯咯”一笑。 笑声尖细刺耳,带着恶毒的阴损。 “就是啊,二嫂。” “这分家可不是闹着玩的。” “真分出去了,你们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呀?” “别是想用这个法子,逼着爹娘松口,把那二十两银子昧下?” 陈仲文摇着扇子。 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二弟妹,一家人,有话好商量,何必走到分家这一步?” “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陈家不睦?”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 字字句句,都在暗示罗氏是虚张声势。 不过是想独吞那笔钱。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罗氏身上。 等着看她,如何收场。 罗氏身后,陈平川小小的拳头,紧紧攥着。 这些人真是恶心到了极点! 娘做得对! 这个家,早就该分了! 他在心里,暗暗为母亲点赞。 罗氏冷笑一声。 她看着眼前这一张张丑陋不堪、贪婪无度的嘴脸。 一字一句,清晰冰冷。 “我不是吓唬谁!” “更不是要赖掉银子!” “二十两,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给你们!” “但是,这钱给了,我们就分家!” 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决绝。 “家里的田产、物件,我们二房一样不要!” “我们,净身出户!” 这话一出。 比刚才说分家,还要让人震惊百倍。 不要家产? 净身出户? 院子里的人,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这年头,没了田地,没了家产,跟要饭的有什么区别?这罗氏,是真疯了吗? 大伯母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 她喃喃道:“疯了……真是疯了……” 王氏也收起了那副看好戏的嘴脸。 眉头蹙起。 这罗氏,不像是开玩笑。 她们想不通,这罗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陈仲文皱着眉头。 他倒不关心分不分家,只关心那二十两银子能不能到手。只要钱到手,别的事他才懒得管。 陈仲武这时候出来打圆场。 他劝大家冷静,尤其是罗氏,不要想不开。 分家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有陈仲和最着急,他拉着罗氏的胳膊,声音带着慌张。 “他娘,没家产,我们一家三口喝西北风去啊?” 陈平川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母亲这是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要能脱离这个狼窝。 有他在背后出谋划策,加上勤劳肯干的父母,还怕饿死? 他暗暗给母亲竖起了大拇指。 这一招,走得妙极! “胡闹!” 陈老太爷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铁青。 手中的拐杖,再次狠狠砸在地上。 “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一天,这个家,就休想分!”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目光如电般扫过罗氏和陈仲和。 罗氏死死盯着陈老太爷,一步不退。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陈老太爷看着罗氏眼中的倔强和决绝。 他活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女人如此疯狂。 把人逼急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且,分家传出去实在不好听,尤其是对他大儿子考取功名有损。 还有,要是真分了家,家里的田地谁来种? 老大是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种地等于自降身份,让人笑话。 老三倒是能种,可他是木匠,靠手艺吃饭,种地就差远了,跟老二没法比。 权衡利弊之下。 陈老太爷的语气,缓和了些许。 “老二家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他叹了口气。 “平川这孩子……也确实受了委屈。”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这次仲文秋闱的银子,既然平川已经拿回来了,那就算你们二房出了。” “下一次,若是老大还需要盘缠,就从老三家出。” “你们二房,就不用再负担了。” 这话一出。 三房的陈仲武和王氏,脸色立刻垮了下来,像吃了黄连一般。 王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陈仲武暗暗拉了一把。 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心里憋屈死了。 陈老太爷看着罗氏,说道:“这样,你可还有话说?” 罗氏紧紧咬着下唇,没吭声。 虽然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至少,为家里争取到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老两口和大房拿了钱,短时间内不会再为难他们。 而且把下次的负担推到了三房,也算是一种让步。 陈老太爷见状,知道她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老头子摇摇头,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进了正房。 陈老太太狠狠剜了罗氏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大房两口子对视一眼。 钱已经拿到,剩下的事他们也不掺和,见好就收。 只有三房的王氏,气得浑身哆嗦。 瞪着罗氏,想骂又不敢。 最后只能跺了跺脚,拉着陈仲武,气冲冲地回了自己屋。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陈平川一家。 罗氏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懈下来。 她瘫软地靠在门框上,眼神有些空洞。 这一仗,她没赢,但也没输。 然而。 分家的念头,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 今日的屈辱和愤怒,刻骨铭心。 她要攒钱! 她要早日把儿子赎回来! 然后,带着她的丈夫和孩子,彻彻底底地,离开这个冰冷、残酷的家! 第9章 初入张府,少爷傻憨憨,小姐真聪明! 分家的事情暂时平息。 陈平川也该去张府了。 陈仲和默默地将儿子送出院门。 这位沉默寡言的汉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瘦弱的肩膀。 那掌心传递来的父亲的不舍、愧疚与期待。 陈平玉死死拽着陈平川的衣角。 她哭得小脸通红,就是不肯松手。 “哥哥,不要走……呜呜……”小小的身子在他腿边蹭着。 罗氏强忍着又涌上来的泪水,走上前,轻轻拉开女儿攥紧哥哥衣角的小手,然后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母女俩站在院门口,眼泪模糊了视线。 就这样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渐渐远去…… 张府。 陈平川依着约定的时辰抵达。 任管家早已等候在门边,瞧见陈平川来了,微微点头。 “跟我来。” 任管家不多言语,直接领着他往府里走。 陈平川被带到一个暖和的屋子,热水早已备好,冒着腾腾的热气。 “洗洗身子,你现在是张府的人,要干干净净的,别丢人。” 说完,任管家放下一套衣服走出去。 陈平川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 这是他穿越过来后洗得最舒服的一次澡。 身上的疲惫仿佛都被洗去了大半。 浴后,他换上了新衣裳。 那是一套青色的细棉布书童服。 衣料柔软,贴在皮肤上很舒服。 这身衣裳,比他自己最好的那件吗,过年才舍得穿的旧衣裳,不知强了多少倍。 他走到屋角的铜镜前照了照。 镜中的少年,虽然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依旧面黄肌瘦。 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屈的英气。 换上这身合体的簇新衣裳后,整个人瞧着也精神了不少。 任管家走进来,打量了他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满意。 微微点了点头:“模样倒还不错。” 他清了清嗓子,交代道:“平川啊,以后你跟着小少爷了,要机灵点,少爷吩咐的事,都要尽心尽力办好。” “小的明白。”陈平川躬身应下。 “随我来,去见小少爷。” 任管家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推开一扇雕花木门,一股墨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气味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 书架上摆满了书,书桌上笔墨纸砚整齐。 小少爷张金宝正趴在书桌前,似乎在写字。 一见陈平川进来,小眼睛倏地亮了。 他“嗷”地一声,丢下手里的毛笔,兴奋地冲了过来,一把拉住陈平川的手腕。 “大哥!你可算来了!”张金宝咧开嘴,露出几颗还没长齐的牙齿。 “快快快,咱们再来比试井字棋!”他迫不及待地拉着陈平川往桌边走。 任管家咳嗽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少爷,先别光顾着玩,今日方先生还布置了功课。” 张金宝不耐烦地摆摆手。 “知道啦知道啦!你先出去,我和大哥玩一会就写!” 任管家见状,也知道劝不住自家少爷,只能摇头退了出去。 纸张很快铺好。 毛笔蘸上墨汁。 棋局开始。 张金宝抢先下笔,在棋盘中央点了一个黑点。 他得意扬扬地扬起下巴。 口中还念念有词:“看我的新招!一定能赢你!” 陈平川看着眼前的棋盘。 微微挑了挑眉。 这一招开局,确实有些章法,和之前张金宝胡乱下棋的路数截然不同。 他稍一思索,便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不慌不忙地从容应对。 这一局,张金宝下得格外起劲,时不时还得意地哼哼两声。 陈平川不动声色,见招拆招。 虽然比之前几局费了些周折,但最终还是破去了对方的阵势,以和局收场。 “怎么样!怎么样!”张金宝激动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他指着棋盘,满脸兴奋。 “服不服!这局就差一点点!下局我肯定能赢你!”他语气中满是骄傲,仿佛打了个大胜仗一般。 陈平川试探他的口风。 “小少爷,这几步棋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张金宝立刻摇头,提起妹妹就一脸骄傲:“是我妹妹想出来的!厉害!” 他拍着胸脯。 “我妹妹从小就聪明,家里人都说她是神童呢!” 陈平川心中了然。 怪不得下棋路数变了,原来是得益于他那个聪明的妹妹。 看张金宝的样子,这张金宝怕是只学了个开局的皮毛。 接下来的对弈,陈平川稍稍调整了策略。 他不再用复杂的招式,而是简化了下法。 果不其然。 张金宝只会死板地重复那个开局套路,一旦开局的套路被破掉。 他便又恢复了先前手忙脚乱、毫无章法的模样。 陈平川轻松写意,连赢了好几盘。 张金宝输得小嘴撅得老高。他抓耳挠腮,却又无可奈何。 突然,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哥,你也太笨了!” 张静姝不知何时溜了进来。 她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小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 陈平川看过去,小丫头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上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子古灵精怪。 她径直走到书桌边,看了一眼上面的残局,对着张金宝撇撇嘴。 “就这么几步,你都学不会!”她毫不留情地数落,“大笨蛋!” 张金宝被妹妹说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半句。 张静姝不再理会自己的哥哥,她转过头,目光落在陈平川身上。 下巴微微扬起。眼中带着一丝挑衅。 “你叫陈平川?”她问道,“我来跟你下,一定能赢你!” 陈平川心中觉得好笑。 这兄妹两人,口气都不小。 “好啊。”陈平川微笑着应下。 “但先说好,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哦。”他故意逗她。 “哼!”张静姝闻言,立刻挺起小胸脯。 “你才哭鼻子呢!” 随后,两人你来我往,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张金宝傻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两人下棋……完全看不懂! 几个回合下来,陈平川不禁有些惊讶。 这小丫头年纪虽小,下棋却颇有章法。 每一步都带着清晰的思路,远非她那个头脑简单的哥哥可比。 两人连下了五局,竟是斗了个平分秋色,谁也没占到便宜。 陈平川看着旁边一脸懵逼的张金宝。 再瞧瞧旁边张静姝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睛,那双眼珠子正骨碌碌转个不停。 他心中暗想,这张静姝的聪慧,倒真是继承了张财主的精明劲儿。 至于她这个……哥哥嘛…… 莫不是在娘胎里的时候,被脐带缠住了脖子。 缺氧了? 反正这兄妹俩的模样和性子,怎么看都差得有点远。 他很怀疑。 这两人真的是亲兄妹? 张静姝见陈平川不说话,以为难住他了,得意地扬了扬小下巴。 “怎么样?本小姐厉害?”她双手叉腰,臭屁到不行。 陈平川脸上挂着浅笑。 “嗯,是比你哥哥强那么一点点。” 他话锋一转,“不过,井字棋太简单,还有一种棋,更好玩。” 第10章 降维打击,傲娇小姐破防了! “什么棋呀?” 张静姝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陈平川。 陈平川却不急着回答。 他拿起毛笔,就在张金宝和张静姝眼前,慢条斯理地画了起来。 纸上出现的,不再是那简单的井字格。 而是一个更大,格子也更多的全新棋盘。 “这个棋呢,叫‘五子棋’。” 陈平川用小孩子能听懂的话,简单解释了规则。 “谁先把自己颜色的五个棋子连成一条线,不管是横的、竖的、还是斜的,就算赢了。” 张静姝小嘴一撇,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哼,不就是格子多了点?我照样能赢你!” 这小丫头,口气还是那么大。 陈平川心底暗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来试试。 张静姝信心十足地抓过毛笔,迫不及待地开始落子。 然而,才下了几步,她的小眉头就蹙了起来。 她很快发现,这五子棋的门道,可比井字棋深多了! 棋盘变大了,能下子的地方自然也多了。 但同样的,来自对方的威胁也变得无处不在,再不像井字棋那样,一眼就能把局势看个七七八八。 她原先在井字棋里那些得意的小招数,到了这五子棋上,竟然完全派不上用场! 陈平川这边,落子不快。 每一颗棋子点下,都像是在不慌不忙地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 张静姝很快就手忙脚乱起来。 她这边才刚刚堵住一个看似危险的点,陈平川的棋子却又在棋盘的另一处连了起来。 顾头不顾尾,完全被陈平川牵着鼻子走。 不过片刻功夫,张静姝便一连输了三局。 她呆呆地看着棋盘上,陈平川那连成一线的棋子。 再看看陈平川那副云淡风轻、仿佛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她那张一向骄傲的小脸蛋,涨得通红通红。 要知道,在家里,她可是人人都夸的神童啊! 今天竟然会输给这个,这个乡下来的臭小子! 而且,还是输得这么彻底! 陈平川指着棋盘,声音平静无波。 “你看,你这里,还有这里,都下错了。” “若是早些堵住我这两个点……” 张静姝听着陈平川一板一眼地指出她的失误,只觉得两边脸颊火辣辣地烫。 她从小到大,哪曾被人这么当面说过“你这里错了,那里也错了”? 更别提,说这话的,还是个她打心底瞧不上的农家土包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羞恼,如同小火山爆发一般,从心底直冲脑门。 眼眶一红。 “哇——!” 小丫头突然大哭出声,猛地将手中的毛笔狠狠丢到地上。 豆大的泪珠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不玩了!呜呜……我明明比哥哥聪明那么多……为什么还会输?” 她一边哭,一边小身子一扭,转身就往院子里跑。 那粉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月亮门后。 远远的,还传来她带着浓浓哭腔的叫喊。 “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张金宝看着妹妹哭着跑开,小胖脸都吓白了,顿时慌了神:“完了完了,妹妹肯定要去找娘告状了!” 陈平川撇撇嘴,这小丫头,还真是输不起啊。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正常。 从小娇生惯养,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金小姐,哪里受过这种当头一棒的挫折? 恰在此时,一道身影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正是方先生,手里还拿着一卷书。 他一眼便瞧见张静姝哭哭啼啼地从书房里跑出去。 又一眼扫到了张金宝和陈平川面前的宣纸。 那上面,画满了各种圈圈叉叉,以及那个新出现的、更大的“五子棋”棋盘。 方先生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像快要下雨的乌云。 他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玩乐之物”! 在他看来,读书求学乃是天底下最正经不过的事情,岂容半分嬉戏玩闹? 要想出人头地,就要付出百倍努力,哪有时间浪费? “哼,玩物丧志!” 方先生心中冷哼一声,目光不善地瞥了陈平川一眼。 “定是这个新来的书童,不好好引导少爷温习功课,反而弄些乌七八糟的游戏,引着少爷贪玩!” “甚至,还把小姐都给气哭了!” “如此书童,怎堪辅佐少爷向学?” 他对陈平川的第一印象,已然差到了极点。 “咳!” 方先生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迈步走入书房。 “时辰已到,开始今日的课业。” 他顿了顿,语气生硬地补充道:“继续温习《三字经》……” 书房内,陈平川依着规矩,安静地垂手侍立在一旁。 方先生翻开那本有些泛黄的《三字经》,开始摇头晃脑地领读。 “人之初,性本善……” 声音抑扬顿挫,自有一番腔调,却也枯燥得很。 陈平川暗自撇嘴,这老先生教书,比他大学里最无聊的选修课教授还要催眠。 张金宝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 起初,他还努力地瞪大着眼睛,试图表现出认真听讲的模样。 可没一会儿,那小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眼皮也控制不住地开始打架。 方先生嘴里念叨的那些“之乎者也”,他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眼看着,就要和周公他老人家去棋盘上切磋技艺了。 “张金宝!”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 方先生手中的戒尺,重重地敲击在书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张金宝吓得一个激灵,浑身一颤,那点可怜的困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老夫让你背书!你竟然给老夫打瞌睡!” 方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花白的胡子都在微微发颤。 “方才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怎么不困?啊?” “罚你将今日的功课,抄写十遍!” 陈平川将方先生的教学方式和张金宝的反应,一丝不落地尽收眼底。 他心中暗自思忖。 这位方先生,讲起书来确实是头头是道,引经据典,学问应该是有的。 只是,这种填鸭式的教法,未免也太枯燥乏味了些。 翻来覆去就是让张金宝跟着念,跟着背。 莫说张金宝本就不爱学习,便是换个对读书有几分兴趣的孩子过来,怕也要被他念叨得昏昏欲睡。 这样下去,不把人教得彻底厌学才怪。 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 可惜,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书童,人微言轻。 这些想法,也只能暂时藏在心里,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11章 一首悯农惊四座,小姐又破防了! 一上午的课,就在这种沉闷而又压抑的气氛中,慢慢悠悠地过去了。 午饭时分。 陈平川跟着任管家,去了仆役们用饭的饭堂。 几张简陋的长条桌上,摆放着简单的饭菜。 一大盆白米饭,管够。 还有一盆青菜豆腐,上面稀稀拉拉地飘着几星可怜的油花。 但这对于陈平川而言,已是难得的美味。 在家中的时候,能填饱肚子便是万幸,豆腐更是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稀罕物。 他吃得津津有味,每一口都细细咀嚼。 米饭的微甜,青菜的清爽,豆腐的软嫩,在他口中都是难得的享受。 心中不由感到一丝满足。 虽然没有自由,但包吃包住,对他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旋风般地跑了进来。 正是张静姝。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着精致食盒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都跑得气喘吁吁。 张静姝作为张家的小姐,自然是有单独的小灶。 饭菜比仆役们的,不知道要精致多少倍。 那打开的食盒里面,摆着四五样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还有一盅看起来就香气扑鼻的肉羹,正冒着袅袅热气。 “小姐,小姐您别跑了,快吃饭,饭菜都快凉了。”一个丫鬟追上来劝道。 张静姝却停下脚步,撅着红润的小嘴,满脸都是不耐烦。 “都说了,我要吃桂花糕!把这些都给我拿开!” 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满脸担忧地劝道:“我的好小姐,您好歹吃一点,不吃饭会饿坏身子的。” “再说,夫人吩咐了,不让您吃那些点心……” “我不管!” 张静姝大小姐脾气一上来,猛地抬手一挥,竟是将那食盒整个掀翻在地! “啪嚓!” 一声脆响。 白瓷碗碟碎裂开来,精致的饭菜、香喷喷的肉羹,洒了一地都是。 周围的丫鬟仆役们见状,皆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惹祸上身。 一个炸得金黄酥脆的鸡腿,骨碌碌滚到了陈平川的脚边,沾了些许地上的尘土。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里那清淡的青菜豆腐。 又看了一眼脚边那只香气诱人的鸡腿,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 这香喷喷的鸡腿,若是能给妹妹平玉吃上一口,她该有多高兴啊。 可在这富贵荣华的张府,如此精美的食物,却被这个小丫头视如敝履,随意糟蹋。 他看向张静姝,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真是被宠得不知人间疾苦了。 “我不要吃这些垃圾!听见没有!我要吃桂花糕!” 任性的小萝莉还在对着身边的下人们大声发着脾气。 忽然,她目光一瞥,像是才发现陈平川在看着自己。 本就窝着火,这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伸出小手指着他的鼻子,生气喊道: “臭书童!你看什么看?” 陈平川没有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捡起了那只滚落在地、沾了些尘土的鸡腿。 张静姝见他这般动作,一双柳眉顿时倒竖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你干什么?” 她尖声道:“莫非你还想吃了它不成?!” 陈平川依旧没有理会她。 他只是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鸡腿上沾染的灰尘。 动作不疾不徐。 “锄禾日当午,”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特有的稚嫩。 “汗滴禾下土。” 然而,这平静的童音,却清晰地传入了饭堂中每一个下人的耳中。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饭堂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这个新来的小书童身上。 惊讶,错愕。 谁也未曾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弱文静的农家小子,口中竟能吐出如此……令人心头一震的诗句。 陈平川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 这首《悯农》,用在此情此景,倒也算是贴切。 只是那位写下此诗的李绅,后来似乎忘了自己曾经写过这么一首诗。 张静姝更是睁大了那双乌溜溜的杏眼,小嘴微张,满脸的茫然。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听不懂诗句的深意,却能感觉到气氛严肃。 陈平川终于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 “我在告诉你,不要浪费粮食。”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 张静姝虽不解诗意,但她却听出了陈平川话语里教训的意味! 上午被他教导,现在又被他当众指责! 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她杏眼圆睁,气呼呼地嚷道:“你觉得浪费,那你把它吃了呀!我看你敢不敢!” 她就不信,这土包子真敢吃掉在地上的东西! 沾了土,非常脏! 周围的丫鬟仆役们也都屏住了呼吸,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陈平川。 陈平川将鸡腿上的灰尘仔仔细细地拍打干净。 随即,就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小嘴,对着那鸡腿,狠狠咬了一大口。 鸡腿外皮炸得金黄酥脆,内里的嫩肉汁水丰盈。 “唔……真香!” 他含糊不清地咀嚼着,随即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饭堂之内,一片死寂。 张静姝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得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的小脑袋瓜,此刻一片空白。 这……这个土包子…… 他,他竟然真的吃了! 吃了她丢在地上的鸡腿! 陈平川不理会旁人各异的目光,三两口便将那只鸡腿吃得干干净净。 他随手将啃光的骨头往旁边一放。 然后,才又看向震惊中的张静姝,语气依旧淡淡的。 “这么好吃的东西,下次可别再乱扔了。” “很多人,连饭都还吃不上呢。” 说完,他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张静姝,转身便朝着饭堂外走去。 小小的身影,从容镇定。 直到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口,张静姝才猛地反应过来。 她气得小脸通红,跺着脚尖声喊道:“陈平川!你给我回来!” “臭书童,你听到没有!不准走!” 喊罢,她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提着自己的小裙摆,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任管家将这一幕完完整整地看在眼底。 他捋着自己的山羊胡,看向陈平川离去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赞赏与惊奇。 这孩子…… 当真是深明大义,与众不同。 不仅胆识过人,竟还懂得诗文。 虽不知那诗句是何人所作,但细细品来,只觉字字珠玑,发人深省。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他口中默默念诵着这两句,越品越觉得其中意味深长,却又难以用言语尽述其妙。 正自低头琢磨着,一抬头,便看见方先生背着双手,正从不远处的月亮门那边,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看那样子,似乎是要出府回家。 任管家心中一动,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第12章 巧舌如簧,大伯死得好惨啊! “方先生,请留步。” 任管家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从后方传来。 方先生闻声停下了脚步,花白的眉头微微一蹙,略带一丝不解地回望过去,正对上任管家匆匆赶来的身影。 任管家快步走到近前,先是恭敬地拱了拱手,这才将方才在饭堂之中,陈平川念出的那首四句短诗,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随后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探寻,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您学问渊博,不知可曾听过此诗?” “此诗……可有名目?又是何人所作?” 方先生起初听着,神色尚还维持着惯有的平淡。 可当任管家念到那句“汗滴禾下土”之时,他握着书卷的手指便不自觉地微微一紧,脸色也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待到任管家将整首诗念完,他整个人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当场。 捏着自己花白胡须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嘴唇翕动着,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反复咀嚼着那几句朴素至极,却又仿佛力有千钧的诗句。 “这……这诗……” 越是品味,越觉得此诗言辞虽是浅白易懂,几乎人人能解,然其意境之深远,其悲悯之情怀,却字字泣血,直指人心! “当真是……当真是发人深省!寓意至深啊!” 方先生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平日里端着的架子此刻也顾不得了。 “老夫……老夫竟从未听过如此……如此直抒胸臆,鞭辟入里的佳作!” 他虽只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但也曾年轻时游学四方,亲眼见过田间农人顶着烈日、弯腰弓背耕作的艰辛。 然而,能将农事之苦、盘餐之贵,写得这般浅显直白,却又这般深刻动人的诗句,实乃他平生罕见! 不,这等境界,简直是闻所未闻! 方先生只觉得胸中波涛翻涌,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情绪久久无法平息。 他猛地一把抓住任管家的手臂,眼神灼灼,急切问道:“任管家,你…你从何处听得此诗?!” 任管家被方先生这般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据实回答:“是……是府上新来的那个小书童,陈平川。” “方才在饭堂,他见小姐糟蹋饭食,便……便念了出来。” “陈平川?” 方先生眉头瞬间紧紧锁了起来,如同打了好几个结。 “那个新来的书童?”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面黄肌瘦,却眼神清亮的农家小子。 “一个……小小的八龄稚童,竟能吟出此等佳句?” 一个尚未开蒙的孩童,纵然比寻常孩子多了几分小聪明,又如何能作出此等蕴含着人生疾苦、饱含着岁月沧桑之感的诗句? 这绝无可能!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定然是这孩子从何处听来的残篇断句,今日恰巧在此情此景之下,福至心灵般,胡乱拼凑吟诵了出来! 对,一定是这样! 方先生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他决定了。 明日上课,定要好好盘问那陈平川一番! 务必弄清楚,这等堪称绝妙的诗句,他究竟是从何处听来!若是能找到原作者,那也是文坛一桩幸事! …… 翌日,清晨。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在书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平川早早地便来到了书房。 他先是将书案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不留半点尘埃。 随后,又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研好了墨,滴了水,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一边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一边在心中默默琢磨着。 该如何才能让张金宝那个榆木脑袋,稍稍开那么一点点窍呢? 这可真是个大难题。 正思忖间,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方先生身着一袭白长衫,面色沉肃地走了进来。 只是今日,他并未如往常般直接走向书案,而是在陈平川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紧紧盯着陈平川。 “陈平川,你且过来。”方先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 陈平川心中一凛,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依旧是那副乖巧听话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走到了方先生面前。 “先生唤小的何事?”他微微仰着头,眼神清澈。 方先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平川,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昨日你在饭堂所念的那首诗,是从何处抄来的?什么名目?” 陈平川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故作茫然地偏了偏小脑袋。 “先生说的是哪首诗呀?” 方先生见他装傻,眉头顿时一皱,语气也严厉了几分:“就是那‘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诗句!” “休要在我面前装糊涂!” 陈平川这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随即伸出小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他声音带着几分独属于孩童的稚气,解释道:“先生,您说那首诗叫《悯农》,是我从我惨死的大伯那儿听来的。” “我大伯是秀才,平日里就爱念叨些我们听不懂的句子。” “我听着这几句顺口,又好像有点意思,就记住了几句。”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小心翼翼:“昨日……昨日瞧见小姐她把饭菜扔了,平川就想着,这些都是种田的伯伯叔叔们好辛辛苦苦才弄出来的。” “一时……一时就随口念出来了。” “先生,平川是不是说错话了?” 方先生紧紧盯着陈平川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瞧出些许撒谎的痕迹。 然而,陈平川一派镇定自若,眼神坦荡,回以纯真无邪的目光。 方先生捻着颌下稀疏的胡须,追问道:“那你大伯他是怎么去世的?” “唉!” 陈平川面露悲痛,眼圈都红了:“大伯他……不慎被家中黄牛踢到下体,大夫说都碎了,痛苦了好几天才过世……” 方先生听完,顿时感觉自己下面好像也跟着疼起来,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叹息道:“这……真是天妒英才啊!” 他见这书童神色坦然,不似作伪,心中的疑虑,已经消退。 只是,可惜了他那个惨死的大伯,若是还活着,一定可以做出更多传世佳作! “罢了。”方先生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不再深究。 “既是听来的,便不可妄称己作,以免贻笑大方。” “日后也莫要胡言乱语,听见没有?”他板着脸告诫了一句。 “时辰不早了,开始今日的课业罢。”方先生说罢,便转身走向书案。 陈平川则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够快。 用秀才大伯当挡箭牌,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 但这也给他提了个醒,以后再想“借鉴”前人智慧的时候,可得更加小心谨慎,不能再这么明目张胆了,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另一边,陈家,陈仲文猛地连打好几个喷嚏,他满头疑惑:“是谁在背后念叨我?” 第13章 大小姐赔礼道歉?陈平川将计就计! 书房内,很快便又响起了方先生那抑扬顿挫,却也枯燥无比的领读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张金宝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小胖脸上努力挤出认真听讲的模样。 起初,他还强打着精神,瞪大着眼睛。 可没一会儿,那小脑袋便开始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一般。 眼皮也控制不住地开始打架,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方先生嘴里念叨的那些“之乎者也”,在他听来,简直比蚊子叫还要催眠。 “啪!” 一声清脆的戒尺敲击书案声,猛然炸响! 张金宝吓得一个激灵,浑身猛地一颤,睡眼惺忪地望向怒气冲冲的方先生。 “又打瞌睡!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方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花白的胡子都在微微发颤。 “罚你将今日所学的句子,抄写十遍!” 张金宝委屈地撅起了小嘴,却又不敢顶撞,只能苦着脸应下。 好不容易熬到下学,方先生离开了书房。 张金宝立刻像是得了大赦一般,从书案后跳了下来,一把拉住陈平川的衣角,小胖脸皱得跟个苦瓜似的,就差没掉眼泪了。 “大哥,救命啊!” 他带着哭腔央求道:“方先生念的那些字,就像好多好多小虫子在我脑袋里爬来爬去,嗡嗡嗡的,听得我头都大了!” “比我爹拿着棍子骂我的时候还难受!” 陈平川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生无可恋的模样,心中暗自一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少爷莫急。”陈平川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张金宝的肩膀,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 “常言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下午啊,我自有办法,能让你觉得读书也是一件顶有意思的事情。” 张金宝闻言,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一道亮光! “真的?”他惊喜地问道,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大哥,你有什么好办法?” 陈平川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嘘,天机不可泄露。” “等下午你就知道了。” 张金宝见他这般故弄玄虚,心里更是痒痒的,充满了期待,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大哥,我可就全指望你了!” 午饭时分。 仆役饭堂里,喧闹中带着饭菜的香气。 陈平川刚拿起粗瓷碗,握住竹筷,正准备扒拉两口饭菜填肚子。 便在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如同一阵小旋风般闯了进来。 正是张静姝。 这小丫头片子,今日换了一身簇新的粉色襦裙,打扮得愈发精致,小脸蛋儿粉扑扑,很是可爱。 她径直走到陈平川对面的那条长条凳上坐下,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 “把食盒打开。”她吩咐道,声音清脆。 随行的丫鬟们应声,手脚麻利地打开了一个描金绘彩的精致食盒。 食盒一开,香气更是浓郁了几分。 里面摆放的菜肴,竟然比昨日张静姝自己那份还要丰盛得多。 油光锃亮的烧鸡,肥而不腻的扣肉,清蒸的鲜鱼,还有几样精致的点心。 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周围埋头吃饭的仆役们,一时间都看直了眼。 不少人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目光中充满了羡慕。 张静姝却一反常态,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甜糯,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陈平川。 “陈平川。”她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不止一点半点。 “昨天……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乱丢东西的,我娘都教训我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喏,这些好吃的,是我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就当……就当是我跟你赔不是了!” 说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一句惯有的娇蛮:“你可别不识抬举,哼!” 此言一出,饭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位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小姐,竟然会主动向一个小书童赔礼道歉? 还送上这般丰盛的食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平川心中却是警铃大作,面上却丝毫不显。 这小丫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素来骄横跋扈,怎会如此轻易低头认错? 他仔细打量着张静姝。 只见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目光躲躲闪闪,哪里有半分真诚的歉意? 分明是做贼心虚的模样。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陈平川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惊喜表情,配合着他八岁的年纪,倒也惟妙惟肖。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多谢小姐厚赐,小的……小的真是愧不敢当啊!” 张静姝见陈平川似乎信以为真,并且“接纳”了她的道歉,紧绷的小脸顿时放松下来。 她嘴角的弧度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催促道,“你知道就好,快吃,嘻嘻。” 陈平川却没有立刻动筷子。 他笑眯眯地看着张静姝,问道:“小姐,您不一起吃点吗?这么多好吃的呢。” 张静姝的脸色变了变,连忙摇头。 “我、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那小姐可真是太客气了,小的真是感激不尽。”陈平川笑得越发灿烂。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么多山珍海味,我一个小孩子,肚子也小,一个人哪里吃得完呀?” “若是吃不完浪费了,岂不是辜负了小姐您的一番美意?” 说完,不等张静姝反应过来,他便提高了声音,转向周围那些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仆役们。 “诸位大哥大姐,小弟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大家若是不嫌弃,便一同分了,也算沾沾咱们小姐的福气,尝尝这大厨房的手艺!” 此言一出,那些仆役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既渴望又犹豫的神色,面面相觑。 “来,来!”陈平川热情地招呼着。 “咱们小姐先前不也说了嘛,可不能浪费粮食啊!” 他特意加重了“浪费粮食”四个字。 “大家快来一起分享,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好意啊!” 张静姝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又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精彩纷呈。 她想开口阻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眼看着这些仆役,在陈平川的再三邀请下,已经有些意动,开始朝这边走来。 张静姝急得直跺脚,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狼狈地丢下这句话,也顾不上什么小姐的仪态了,带着她的丫鬟婆子,匆匆忙忙地逃离了饭堂。 第14章 寓教于乐,书还能这么读? 陈平川看着她那副慌乱如小兔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果然有鬼! 他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兴高采烈地将那些精致的菜肴瓜分一空,吃得津津有味。 “平川,你怎么不吃啊?这鱼肉可真香!”一个仆役腮帮鼓鼓,含糊不清地问道。 陈平川摆了摆手。 “我今日肠胃有些不适,怕是消受不了这些油腻的。你们吃,你们吃,别客气。” 不多时。 饭堂里,先前还喜气洋洋的气氛陡然一变。 “哎哟!我的肚子!” “不行了,不行了,肚子疼得厉害!” “我也是!好像……好像要拉肚子!” 此起彼伏的痛呼声响起。 转眼之间,饭堂内便是一片混乱。 许多吃过那些“赏赐”菜肴的仆役,都捂着肚子,脸色痛苦地扭曲起来,额头上冷汗直冒。 不少人已经脚步虚浮地冲向了茅房的方向。 陈平川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 这个腹黑又恶毒的臭丫头,为了报复自己昨日让她丢脸,竟然在饭菜里下了药! 而且看这药性,还不弱呢! 幸亏自己多留了个心眼,不然今天也得跟着出糗,在茅房里蹲半天了。 任管家很快便闻讯匆匆赶了过来。 当他看到饭堂里东倒西歪、呻吟不止的仆役们,再三询问,得知是小姐“赏赐”的食物惹得祸之后,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我的小祖宗喂,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他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却不敢去责怪那位小祖宗。 只能急声吩咐身边的家丁:“快!快去镇上把王郎中请过来!多带几个人手,就说府里好些人吃坏了肚子,让他赶紧的!” 吩咐完毕,他目光复杂地扫过角落里那个依旧端坐如松、神色平静的陈平川。 这小子…… 怕是不止看穿了小姐的伎俩,还顺水推舟了一把,既避开了灾祸,又让小姐的阴谋败露。 小小年纪,这份心智,着实不简单。 …… 午后的阳光在书房光洁的青石地板上,投下几块斑驳陆离的光影。 陈平川捧着几本线装书,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书房。 张金宝此刻正没精打采地趴在宽大的书案上。 他面前摊着一本《三字经》,呆呆地盯着纸上那些黑漆漆的墨迹,一脸的生无可恋。 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再看到是陈平川进来了,张金宝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就迸发出了光彩! 他猛地从书案上弹了起来。 “大哥!” 张金宝几步就蹿到了陈平川面前,激动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可总算是来了!我都快闷死了!”他苦着脸抱怨。 陈平川将手里的书稳稳当当放到一旁的书架上。 然后,从怀里慢悠悠掏出一个小巧的布包。 “少爷,莫急。” 陈平川脸上露出一抹神秘兮兮的笑容,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张金宝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凑过头去。 “啥好东西?快给我瞅瞅!” 陈平川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开口:“这些东西啊,就是我上午跟你提过的。” “保证能让你一下子就喜欢上读书,比方先生教的那些有意思多了!” 张金宝的脑袋凑得更近了,小眼睛瞪溜圆。 “真的假的?到底是什么宝贝?快,快让我开开眼!” 陈平川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那个小布包。 布包摊开,里面露出来的,竟是一些五颜六色、剪裁奇特的纸片。 有的纸片像振翅欲飞的小鸟。 有的像四蹄奔腾的走兽。 还有的,则剪成了太阳、月亮和星星的模样,惟妙惟肖。 张金宝的眼珠子瞬间就看直了,嘴巴微微张开,半天都合不拢。 “哇!大哥,这些……这些都是你做的吗?你可真厉害!” 陈平川听着这赞叹,小胸脯得意地挺了挺。 “那当然!这可是我的秘密武器。” 他随手拿起一个剪成人形的小纸片,在张金宝眼前晃了晃。 “你瞧,用这个来学《三字经》,保准比你干巴巴地死记硬背,要有意思得多啦。” 张金宝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半信半疑的神色,两条小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可……可方先生说了,读书就是要一遍遍地背,背熟了自然就会了,没有捷径走!” 陈平川促狭地眨了眨眼。 “那是方先生他老人家不知道我这个法子。” “我这个法子啊,叫做‘玩中学’,一边玩儿,一边就把书给读了,一举两得,多好!” 他伸手指了指书案上摊开的那本《三字经》。 “就说这开头的‘人之初,性本善’,少爷,你知道这是啥意思不?” 张金宝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有些泄气。 陈平川拿起两个剪好的小人形纸片。 一个纸人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 另一个纸人则是一副凶巴巴的表情。 “少爷你看。” 他举起那个微笑的纸人。 “这代表两个人。人啊,刚生下来的时候,心肠都是好的,善良的,就像这个笑眯眯的小人儿一样。” 接着,他又举起那个表情凶狠的纸人。 “但是呢,如果后来没有人好好教育他,或者跟人学坏了,变得像这个凶巴巴的小人儿。” 张金宝听得眼睛一眨不眨,小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兴奋地追问:“那,那‘性相近,习相远’又是啥意思呢?” 陈平川又从布包里拿出好几个不同模样的小纸人,在桌子上一字排开。 “这句话是说啊,人的本性呢,其实都差不太多。” “但是呢,因为每个人后来学习的东西不一样,生活的环境也不一样,慢慢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会变得非常大。” 他指着其中一个头戴方巾,手拿书卷的纸人。 “比方说,这个人从小就用功读书,知书达理,长大了呢,就可能当上大学士,受人尊敬。” 他又指向另一个拿着大刀,歪戴着帽子的纸人。 “再看这个人,从小就没人管教,不学好,整天惹是生非,长大了呢,就可能变成一个打家劫舍的强盗,人人喊打。” 张金宝听得入了神,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所以,读书才这么重要,对不对?” 陈平川见他开窍,立刻竖起一个大拇指。 “少爷真是聪明!一点就透!” 张金宝得到夸奖,脸颊微微泛红,开心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那后面的呢?大哥你再给我讲讲。” 第15章 下一次,本小姐亲手把东西喂你吃下去 陈平川眼中闪烁着黠慧的光芒。 他手持那些剪裁得活灵活现的小纸片,俨然一位引人入胜的说书先生,将《三字经》里那些原本枯燥的道理,活灵活现地“演”给了张金宝看。 每一句经文,陈平川都巧妙地配上了形象的小道具。 再加上他那深入浅出的解释,通俗易懂。 那些曾让张金宝视作催眠符的文字,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下子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张金宝的小脸蛋上,先前那生无可恋的表情早已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专注与好奇,听得如痴如醉。 陈平川不疾不徐,循序渐进。 他像剥洋葱一般,一层层地引导着张金宝,去理解那些文字背后蕴藏的道理和生动故事。 张金宝完全沉浸其中,小脑袋随着陈平川的讲述,一下下点着,仿佛小鸡啄米。 他甚至觉得,陈平川大哥讲的这些,比街头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故事,还要动听百倍千倍! “大哥!” 一个教学小段落结束,张金宝迫不及待地拉住陈平川的袖子,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满是期待地央求道:“除了这《三字经》,你再给我多讲点好玩的故事呗!就一点点!” 陈平川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行啊,少爷既然想听,那我就给你讲个更好玩的!” 他刻意顿了顿,吊足了张金宝的胃口。 “这个故事,叫做《西游记》!” “讲的是一只神通广大的猴子,大闹天宫的故事!” “猴子?”张金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好奇心彻底被点燃,“猴子怎么还能大闹天宫?!” 这简直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可不是普通的猴子!” 陈平川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神秘感。 “那是一只从仙石里,吸收日月精华,嘭的一声蹦出来的灵猴!” “他神通广大,会七十二般变化,能上天入地,入海遨游,搅得三界都不得安宁!” 张金宝听得嘴巴都张成了“喔”型,心驰神往。 “不过嘛……”陈平川话锋一转,故意拖长了语调,“你得先把今天教的这几句《三字经》给背熟了,我才能接着给你讲这猴子后续的精彩故事哦。” 一听说还有这般天马行空的奇闻异事等着自己,张金宝哪里还坐得住? 他立刻来了十二分的精神! 小手指着书上的字,一字一句,虽然起初还有些磕磕巴巴,但那股认真劲儿,却是前所未有的。 结果,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 那个先前连一句都背不下来的张金宝,竟然已经能相当流利地将《三字经》开头的那十几句,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不仅如此,对于其中蕴含的意思,他也理解了个七七八八,不再是囫囵吞枣。 这还没完! 在陈平川手把手的教导下,他甚至学会了用毛笔,写出了自己的大名——张金宝! 看着纸上那三个歪歪扭扭却又充满成就感的字,张金宝小小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与光彩。 “哈哈!我会写字了!我张金宝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我也会背书了!人之初,性本善……” 张金宝激动得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在书房里手舞足蹈,活像一只刚偷到桃子的小猴子,乐不可支。 “少爷果然是天资聪颖,一点就透,进步神速啊!”陈平川适时地送上一记彩虹屁,心中却暗自嘀咕,这小胖子总算是开了点窍。 张金宝被夸得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 “都是大哥你教得好,比方先生讲得有意思多了!” 此刻,书房外的墙角处。 一道娇小的身影,正悄悄地探出了半个小脑袋,鬼鬼祟祟。 正是张家大小姐,张静姝。 她其实已经在那儿偷偷摸摸地“视察”了好一阵子了。 这个臭书童! 他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看他给哥哥讲课讲得眉飞色舞的样子,哪里有闹肚子的迹象! 可恶! 她明明让贴身丫鬟去药房弄来的泻药,药量还特意加大了好几倍,保证能让十头牛都拉稀! 府里其他那些贪嘴的仆役,一个个都拉得快虚脱了,现在走路都还打着晃呢。 为什么这个臭书童,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那药对他没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静姝皱着她那好看的秀眉,小脑袋瓜飞速运转。 除非…… 除非他压根就没吃本小姐“赏”他的那些东西! 哼! 下一次,本小姐一定要亲手把东西喂你吃下去! 腹黑的小萝莉,两条秀眉紧紧地蹙成了一个小疙瘩,粉嫩的小嘴不服气地嘟囔着,已然开始盘算下一次的“复仇大计”。 就在这时。 陈平川那绘声绘色的讲故事的声音,悠悠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话说那盘古开天辟地之后,这茫茫大地上啊,便分为了四大部洲。咱们要说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东胜神洲……” 是陈平川那个臭书童的声音! “在那东胜神洲,有一个海外仙国,名为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那山顶之上,有一块仙石,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 张静姝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猴子……猴子竟然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是什么猴子?仙猴吗? 她带着满心的好奇,继续竖着耳朵听下去。 哪知这故事越听越有趣,越听越上瘾。 不知不觉间,她竟被彻底吸引了过去。 至于向陈平川报仇的事情,早就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张府的马车在门口停稳。 应酬归来的张盛财带着满身浓重的酒气,脚步有些虚浮地迈进了自家府门。 他眼皮微抬,习惯性地便朝着书房的方向踱去。 他要瞧瞧,那个不让他省心的宝贝儿子,今日是不是又在偷懒耍滑。 离书房还有数步之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便飘进了他的耳朵。 是张金宝那小子兴奋的嚷嚷声。 第16章 张财主狂喜,我这银子没白花! “孙悟空好生厉害!居然打败了十万天兵天将!我也要当孙悟空!” 张盛财的脚步猛地一顿。 张泛着油光的胖脸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好啊! 小兔崽子,定然又是在书房里头疯玩! 那个陈平川怎么回事?竟不规劝少爷用功读书,反而由着他的性子瞎混,要他何用?! 一股无名火直冲张盛财的脑门,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几步便冲到了书房外,想也不想,“砰”的一声,猛地推开了房门! “张金宝!” 一声怒喝如同炸雷。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是不是又没给老子好好念书!” 屋内的两人皆是一惊。 张金宝看见自家老爹那张布满怒容的脸,吓得小脖子一缩,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 陈平川则显得镇定许多。 他从容起身,不慌不忙地朝着怒气冲冲的张盛财拱了拱手。 “老爷,您息怒。” “少爷方才一直在用功读书,此刻不过是学累了,小的让他稍作歇息罢了。” 张盛财闻言,怒火更炽,几乎是指着陈平川的鼻子。 “你还敢狡辩!” 他将满腔怒火悉数倾泻到陈平川头上,厉声斥道:“老子花钱买你回来,是让你好生劝导金宝上进的!” “你可倒好!竟然陪着他一块儿疯玩!我看你这书童是不想干了!” 陈平川面上依旧平静,声音清晰。 “老爷明鉴,小的确实一直陪着少爷温习功课。” “少爷今日进益颇多,已非昨日可比。” 他微微侧身,语气笃定:“老爷若是不信,尽可当场考校一番。” 说完,他便将一本《三字经》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张盛财的面前。 张盛财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鼻孔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好!” “我倒要亲自看看,他究竟学进去了些什么狗屁东西!” 陈平川不着痕迹地轻轻碰了碰身旁张金宝的胳膊。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莫慌,和刚才一样念给老爷听便是。” 张金宝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悄悄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起来。 “人、人之初,性本善。” 起初还有些磕巴,但很快便流畅起来。 “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张金宝的声音清脆响亮,在书房内回荡。 他一口气背了足足数十句,竟是一字不差,而且语调间带着几分理解,显然不是死记硬背那么简单。 张盛财脸上的怒容,在听见第一句时,便是一僵。 待到张金宝越背越多,越背越顺,他脸上的表情便从最初的错愕,转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 最后,当张金宝顺利背完一大段后,张盛财那张写满了“不信”二字的脸上,如同冰雪消融一般,缓缓绽开了一抹难以置信的笑容。 “好小子!” 张盛财大步流星地走到儿子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些许颤抖,重重地揉了揉张金宝的脑袋。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欣慰与激动。 “没想到你这臭小子,还真给老子学进去了!” 张金宝被自家爹爹如此夸奖,一张小脸蛋顿时涨得通红,心中乐开了花,自信心也油然而生。 “爹爹!爹爹!” 他兴奋地嚷道:“我不光会背书了!我、我还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说着,他急匆匆抓起桌上的毛笔,略显笨拙地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然后,他高高举起那张纸,如同献宝一般,递到了张盛财的面前。 纸上,三个歪歪扭扭的墨迹,勉强能辨认出是“张金宝”三个大字。 虽然很难看,但每一个笔画都写得极认真。 张盛财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三个字上。 他又抬眼看了看儿子那张写满期待的小脸。 这个宝贝儿子,平日里认个字,都跟要他半条命似的。 让他写自己的名字,那写出来的东西,简直不堪入目! 今日…… 今日他竟然能一字不差地背出这么多书? 还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这日头,难道是从西边升起来了不成?! “哎哟!我的乖乖儿子!” 张盛财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大笑,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我张盛财的儿子,居然会写字了!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啊!” 他眉眼间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 笑了好一阵,他才稍稍平复了些,目光转向一旁垂手侍立的陈平川。 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但语气已不复先前的暴怒。 “这些都是你教的?” 他满意点点头。 “嗯,不错,老子这银子,看来是没白花!” 陈平川依旧垂着眼帘,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回老爷的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异常。 “少爷今日能有这般长足的进步,皆仰赖方先生上午的悉心教导。” “小的愚钝,不过是依照先生所授之法,陪着少爷温习巩固,不敢居功。” 陈平川心中想得通透。 方先生乃是正经请来的老师,而自己不过是个新来的小书童。 若将这天大的功劳尽数揽在自己身上,非但讨不到好,反而可能惹火烧身。 一旦方先生知晓此事,心中难免会生出芥蒂,日后行事诸多不便。 与其如此,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功劳泰半推给方先生。 自己暗中用心教导少爷便是。 最终目的,是让少爷真正学有所成,至于这功劳归谁,他并不十分在意。 况且,这份人情送出去,日后说不定还能有意外的惊喜。 张盛财听了陈平川这谦虚的回话,脸上的神色愈发满意了。 这小子,不仅能让他那榆木疙瘩似的儿子开窍,还如此懂事知礼,不骄不躁。 “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 “看来方先生果然是有真才实学的宿儒!这次请他来,束修给得值!” “明日,老子定要好好感谢方先生一番!” 说着,他伸手在腰间鼓囊囊的钱袋里一掏。 摸出了两枚亮澄澄的银锭子。 他掂了掂,随手便塞到了陈平川的手中。 “你伺候得尽心,也算有功!” “这是赏你的!拿着!” 沉甸甸的银子入手,陈平川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敢显露。 他连忙紧紧握住,再次躬身大声道谢。 “多谢老爷厚赏!小的今后定当更加尽心尽力伺候少爷,不敢有丝毫懈怠!” 张盛财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又板着脸,对着张金宝叮嘱了几句“要听先生的话,不许再调皮捣蛋”之类的话。 这才心满意足,背着手,迈着方步,摇头晃脑离开了书房。 待张盛财的脚步声远去,张金宝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凑到陈平川身边,不解地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 “大哥。” 他小声问道:“明明是你教我的法子好用,为什么要说是方先生的功劳呀?” 第17章 好心办坏事?天才教学惹怒老古板! 陈平川看着他那副天真单纯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耐着性子,用张金宝能听懂的话,轻声解释起来。 “少爷,这叫‘投桃报李’。” “咱们在这世上立足,不能只顾着自己出风头。你对别人好,别人自然也会对你好。咱们把好处分给别人一些,别人才会乐意帮衬咱们,路才能越走越宽。” “现在你再想想,我把功劳,让给方先生,他知道了,心里是不是高兴?” “方先生一高兴,教你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就更用心了?” “他教你更用心,少爷你学得更快更好,老爷知道了,是不是也更高兴?” 陈平川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啊,方先生高兴了,平时说不定就骂说你几句,你少挨骂,大哥我的日子是不是也跟着好过一些?” “这样一来,方先生高兴,你高兴,老爷高兴,我也高兴。” “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大好事?” 张金宝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努力地消化着陈平川说的这些话。 虽然他还是不太明白这里面那些弯弯绕绕的道理。 但他心中对陈平川的敬佩,却是又深了一层。 “大哥!” 他由衷地感叹道。 “你懂得可真多啊!” …… 晨曦微露。 露水沾湿了青石铺就的院子。 方先生捋着颔下几缕山羊胡须,步履沉稳地走向书房。 “金宝,昨日所学,背来听听。” 方先生的声音带着威严,用戒尺敲了敲桌面。 他准备严格考校一下张家这位小少爷的学业进度,务必得让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吃点苦头,知道读书不是玩闹。 张金宝放下手中的书本,一反常态地挺直了小胸脯。 “先生想从哪里开始考校?” 方先生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随手翻开《三字经》,指着开篇之处:“从‘人之初’开始背,一直到‘曰仁义’为止。” 话音刚落。 张金宝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朗朗背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方先生的表情,由最初的淡然自若,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然后,那份惊讶,便完全僵在了他的脸上。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张金宝一口气背下来,字正腔圆,一字不差。 甚至,还带着几分抑扬顿挫的韵味,仿佛已将经文融会贯通。 书房内,一片静默。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方先生脸上的表情,如同开了染坊一般,缓慢地变化着。 从震惊到怀疑,再到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 他瞪着张金宝,那双老眼睁得溜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昨日这小子,还是一问三不知,狗屁不通的蠢物! 今日怎地……怎地就跟开了窍似的?! “先生,我背得可还正确?” 张金宝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地望着方先生,等着夸奖。 方先生像是从梦中惊醒过来,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轻轻点了点头。 “对,对。背得……很好。” 声音竟有些干涩。 听到先生破天荒的表扬,张金宝立刻得意地扭头看向一旁的陈平川。 陈平川对他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眼中带着笑意。 方先生捋了捋胡须,心中虽是欣慰,但更多的是惊疑不定。 “金宝。”他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 “你是如何……如何在短短一日之内,便背下这许多的内容?” 张金宝闻言,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他指着陈平川,声音里满是炫耀。 “是大哥教我的!先生您瞧,大哥还有宝贝呢!” 说着,他便献宝似的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那些五颜六色的纸片。 陈平川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想拦,已是来不及了。 那些剪裁奇特的小人儿、栩栩如生的小兽、还有日月星辰的图案,一下子摊满了书桌。 方先生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上。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张金宝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先生的异样。 他依旧满脸天真,欢喜地拿出昨日陈平川做的那些小纸人,迫不及待地展示给方先生看。 “先生您瞧,就是这个!可好玩了!” “这是‘人之初’里说的人,刚生下来的时候,心肠都是好的,就像这个笑脸小人……” “这个是‘苟不教’,就是说如果没人好好管教的话,就会变坏,变成这个凶巴巴的样子……” 方先生的脸色,已经从难看,变成了铁青。 他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纸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妖魔鬼怪一般。 胸膛剧烈起伏。 “这……这都是些什么旁门左道!!” 他猛地一拍桌案,颌下的胡子都气得根根倒竖! 猛地一把抓过桌上的那些纸人,狠狠地捏在掌心,仿佛要将它们捏碎。 “圣贤经典,当敬之以心、传之以道!岂是用这等粗鄙不堪的小儿玩物来亵渎的?!”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张金宝被方先生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懵了。 小嘴一撇,眼泪瞬间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眼看就要哭出来。 陈平川心知不妙,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方先生息怒。小的只是想用些浅显的法子,帮少爷更好地记住先生传授的经义,绝无半点亵渎圣贤之心。” “住口!” 方先生厉声喝道,双目圆睁,怒视着陈平川。 “你一个连书都没正经读过几天的黄口小儿,能懂什么圣贤大道?!” “读书乃是千年正途,修身立命之本,岂容你这般胡乱引导,引入歧途?!” “老夫先前还道你这孺子有几分灵性,今日看来,是老夫错看了你!” 方先生怒气冲冲地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陈平川的鼻尖。 “你这等胡乱教导,不求甚解,只知取巧,只会带歪了少爷的心性!” “我这就去找老爷!定要他将你这等不知天高地厚、蛊惑少爷的竖子,即刻赶出府去!” 张金宝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急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要啊!方先生,不要赶大哥走!”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着为陈平川辩解。 “大哥他是好人!他、他教我背书,教我写字,都是为了帮我!不是坏人!” 第18章 舍了银子换蒙学,划算! “糊涂!” 方先生重重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 “少爷你年幼无知,被这等旁门左道所蒙蔽,竟还反过来替他说话!” “今日,无论如何,老夫也定要让老爷将这陈平川逐出张府,以正视听!” 陈平川垂首皱眉,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对策。 今日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正当方先生怒火中烧,准备拂袖而去,直奔张盛财处告状之时。 书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张盛财那个胖乎乎、油光满面的身影,带着一脸的春风得意,出现在门口。 “哈哈哈!方先生教导有方啊!” 张盛财人未至,洪亮的笑声便先传了进来。 “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兔崽子,往日里让他背三句诗词都跟要他命似的,昨日竟然能一口气背下十几句!” 他满面红光地走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纸,得意扬扬地展示给方先生看。 “先生您再瞧瞧这个!这小子连自己名字都会写了!虽然歪歪扭扭跟狗爬似的,但确确实实是他自己写的!哈哈哈!” 张盛财转向方先生,语气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喜悦和赞叹。 “这……” 方先生看着张盛财递过来的那张写着“张金宝”三个大字的纸,又看了看抹眼泪的张金宝,再瞟了一眼旁边垂首不语的陈平川。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语塞。 张金宝平日的学业是什么德行,他这个做先生的心里最有数。 昨日他不过是按部就班讲了些基础,怎么可能有这般神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移到了旁边的陈平川身上。 难道……难道真是这小书童…… 张盛财此刻已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不由分说地塞到了方先生手中。 “先生辛苦了!这十两银子,是老夫的一点心意,万望先生莫要推辞!” “还望先生日后继续这般用心教导小儿,老夫感激不尽!” 方先生手握着那分量不轻的钱袋,只觉得有些烫手。 这赞扬,这赏赐……他受之有愧啊! 他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几句。 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自己若是将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张盛财,说他儿子之所以有进步,全靠一个八岁小书童的“旁门左道”,那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人家,他这个正经八百请来的先生,连个小书童都不如? 这要是传扬出去,他这张老脸,以后还往哪儿搁? 犹豫再三,方先生终是暗暗咬了咬牙。 他对着张盛财拱了拱手,挤出一丝笑容。 “多谢老爷厚赏。在下……在下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懈怠!” 张盛财满意点点头,又对着张金宝勉励了几句,然后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满意足,摇头晃脑地走了。 书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气氛有些微妙。 方先生看着手中那沉甸甸的银子,又抬眼看向垂首立在一旁的陈平川,神色复杂至极。 半晌。 他将那个钱袋放到了桌上,轻轻推向陈平川的方向。 “此事,是你之功。老夫……不掠人之美,这银子,你拿走。” 陈平川抬起头,对着方先生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先生,这银子,小的万万不敢受。” 方先生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小子,竟不爱财? 要知道,十两银子,足够寻常农户人家一两年的开销了! 对于一个卖身为奴的书童而言,更是一笔巨款。 “那你想要什么?” 他好奇地问道,语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了许多。 陈平川再次躬身,深深一揖。 “小的斗胆,恳请先生,能允许小的在少爷读书之时,于一旁侍奉笔墨,随堂听学,识些文字,明些道理。” “至于今日之事……还请先生能为小的保密,莫要声张。” 方先生着实有些意外。 这小子,身为贱籍,即便学了满腹经纶,也断无科考入仕的可能。 他竟然不要唾手可得的银子,反而要一个旁听读书的机会? 他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打量着眼前的陈平川。 这孩子,确实有几分超乎年龄的机灵和沉稳。 他那套教学的方法,在自己看来虽然是离经叛道,不合规矩,却的的确确让金宝那块榆木疙瘩开了窍。 而此刻,他眼中那份对知识的渴望与向往,却又不似作伪。 恍惚之间。 方先生仿佛从陈平川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瘦弱的孩子。 与陈平川年纪相仿,同样衣衫褴褛,家境贫寒。 那个孩子,也曾这般恭敬地站在一位老先生面前,用带着怯意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神,拱手求学。 而那个孩子,正是数十年前,年少时的方先生自己。 心头某处,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也罢。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从方先生的唇边逸出。 “你且留下。”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柔和。 “只是,你须得记住。学问之道,博大精深,并无真正的捷径可走。” “你那些取巧之物,偶为点缀,启迪蒙童尚可。若是沉迷其中,反会舍本逐末,害了根本。” “日后,你当用心体悟圣贤经典之中的微言大义,方是读书正途,可曾明白?” 陈平川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他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再次深深一揖,声音清朗。 “多谢先生成全!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自此,陈平川便正式在方先生跟前蒙学。 他每日跟着张金宝一同坐在书案前,认真听方先生讲学。 晨钟暮鼓,勤学不辍。 轮到描红习字,陈平川握着那管细细的毛笔,眉头便会不自觉地轻轻蹙起。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宛如初学孩童胡乱涂鸦,比张金宝那手被戏称为“狗刨”的字,还要难看上几分。 他心中暗自叫苦。 要刻意写出这般不堪入目的字,可比正儿八经写好字要费劲多了。 偶尔下笔顺畅,眼看就要写出几分风骨,他还得赶紧手腕一抖,巧妙地将那笔锋带偏,补上几笔拙劣的痕迹。 生怕一不留神,露了陷,被方先生瞧出什么端倪来,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方先生每每踱步至他案前,看到他纸上那些“蚯蚓过道”,眉头便会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几乎能夹死苍蝇。 而后,便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惋惜的叹息。 “唉,朽木,当真是朽木啊!” 老先生心里不住感叹,这读书习字,终究还是绕不开天分二字。 光有一颗向学之心,用处有限。 第19章 又断章!?傲娇千金被逼当场砸钱! 而陈平川只是低头,作出一副诚恳受教的模样,心里却自有另一番计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藏拙,尤其是在这深宅大院,方是安身立命的长久之道。 唯一不必刻意遮掩的,便是他那惊人的记忆力。 方先生教过的东西,无论篇幅多寡,他总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这一点,尚可以用“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这种天赋异禀来勉强解释过去。 不过,这份近乎妖孽的本事,还是让见多识广的方先生暗自称奇。 再见到陈平川每日除了尽心伺候少爷读书,其余时间便是抱着书本苦读,描红练字也从未有丝毫懈怠,那份超乎年龄的用功刻苦的劲头,更是让老先生颇为欣赏。 “这孩子,虽然写字实在是不堪入目,但这记性和这份用功的劲头,或许将来也能在府里混个识文断字的管事当当?” 方先生捻着他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须,暗自思忖着,对陈平川的未来,其实并没抱太大的指望。 他哪里知道,许多年后,每每想起今日这般“有眼不识泰山”的念头,总会让他一张老脸烧得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 …… 这日午后歇息,窗外蝉鸣一声高过一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张金宝早就按捺不住了,小胖手紧紧扯着陈平川的袖子,急切地催促。 “大哥,大哥!快讲孙悟空!那猴子被压在山底下,后来究竟怎么样了?”他一张小脸写满了焦急与期待。 陈平川正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瞥见窗棂外,一抹小小的粉色身影,飞快地一闪而过。 他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扬了扬,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少爷,我看小姐似乎也对这故事颇感兴趣,不如请她一同进来听讲,如何?” 张金宝闻言一愣,顺着陈平川的目光望向窗外,旋即咧开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妹妹也想听?太好了!快进来!大哥讲的故事,可比街上那些说书先生说的要精彩一百倍!” 眼见自己被当场戳穿,张静姝这才不情不愿地从窗棂后探出半个小脑袋,粉嫩的小嘴习惯性地一撇:“哼!谁稀罕听他的什么破故事!” 话是这么说,但当陈平川清了清嗓子,用那不疾不徐的语调,缓缓道出“那齐天大圣美猴王,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风吹雨打,寒来暑往,一晃便是悠悠五百年岁月”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悄没声息地搬了个精致的锦墩,不远不近地坐了下来。 她小手里还捧着一小碟雕琢成花瓣模样的芙蓉糕,一边小口小口地咬着,一边竖起两只小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那机灵的模样,活像一只偷吃的小狐狸。 陈平川见状,心中暗笑,故意逗她,讲故事的声音渐渐压低,最后变得如同蚊子一般,只有紧挨着他的张金宝才能勉强听清。 张静姝果然上当,发现自己听不清楚后面的精彩内容,心里着急,只好一点一点地搬着自己的小锦墩,悄悄往前挪动。 等她终于能清晰地听到声音时,愕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陈平川的面前。 而那个可恶的臭书童,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陈平川故作惊讶地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咦?我记得小姐方才好像说过,不爱听我的‘破故事’来着?” 张静姝那张粉嫩的小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像是枝头熟透了的苹果,连小巧的耳根都染上了一层可爱的粉色。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仿佛要掩饰自己的窘迫,将手中那碟还剩大半的芙蓉糕,气鼓鼓地往陈平川面前用力一推。 她下巴抬得高高的,梗着雪白的小脖子,奶声奶气地说道:“喏!这个是赏你吃的!本小姐才不会白白听你的故事呢!” 那芙蓉糕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做工也极为精致,陈平川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他伸出手,不着痕迹地将那碟子往旁边的张金宝那边挪了挪。 “少爷,这芙蓉糕看着不错,你先尝尝,看看可合你的口味。” 张金宝此刻满心都是猴子的故事,哪里会多想,毫不客气地捏起一块最大的便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连声称赞。 “唔……好吃!真好吃!大哥你也快吃!” 陈平川等了一会,见张金宝没什么不良反应,这才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品尝起来。 张静姝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疑神疑鬼的模样,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催促道:“胆小鬼!磨磨蹭蹭的!快讲!后面怎么样了?” 陈平川这才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继续讲着唐三藏如何历经艰险收服了小白龙,又如何在观音禅院遭遇那场惊心动魄的袈裟失窃案。 张金宝听得抓耳挠腮,时而惊呼,时而扼腕,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故事之中,兴奋不已。 就连一向傲娇的张静姝,也被这跌宕起伏的情节深深吸引,小嘴微张,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连手里的芙蓉糕都忘了继续吃。 讲到那黑风山的黑熊怪施展妖法,盗走了佛宝锦襴袈裟,孙悟空与之赌斗正酣,打得天昏地暗之际,陈平川却突然停了下来,话锋一转。 “今日的故事,便到这里。” 陈平川好整以暇地端起桌上的粗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 “啊?别停啊!”张金宝正听到兴头上,顿时发出一声失望的哀嚎。 张静姝更是急得一下子从锦墩上站了起来,柳眉倒竖。 “怎么又不讲了?那袈裟到底找回来没有?孙悟空打赢了没有?” 陈平川放下茶碗,慢悠悠地晃了晃脑袋,露出一副说书先生特有的神秘笑容:“欲知后事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你!”张静姝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气呼呼地指着他,“你敢不讲?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我爹,说你在书房里根本不好好陪我哥读书,就知道讲这些神神鬼鬼的瞎话!” 陈平川微微一笑,从容地摊了摊手,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小姐请便。不过……以后你可就听不到真有趣的故事了。” 张静姝一愣,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眼珠一转,又换了个法子,从自己腰间系着的精致小荷包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小块碎银子,约莫有半钱左右,用力往桌上一拍。 “臭书童!以后我天天都给你带府里最好吃的点心,还给你赏钱!你快点给我讲!” 第20章 另辟蹊径,小鱼儿上钩了 陈平川的目光在那块亮闪闪的碎银子上一扫而过,没有半分停留,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多谢小姐厚爱。只是这故事嘛,就像品茶一样,得慢慢来,急不得。” 食物吃了也就吃了,但这钱财可万万不能随便拿。 尤其是在这规矩森严的张府,若是被人发现他私下收受小姐的赏钱,那可是天大的麻烦! 张静姝见自己软硬兼施,连银子都砸出去了,竟还是奈何不了这个油滑的臭书童,气得小脸一阵红一阵白,抓起桌上的银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便气冲冲地跑了。 …… 过了几日,一个略显佝偻却又十分熟悉的身影,在任管家的引领下,走进了陈平川所住的偏院。 是陈仲和。 他的肩上,还挑着一担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鹅卵石,显然是走了许久的山路,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得风尘仆仆。 任管家治家还算宽厚,特许了陈平川一小会儿功夫,去见见自己的父亲。 “爹!”陈平川又惊又喜,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 陈仲和放下肩头那担沉甸甸的鹅卵石,握着陈平川的手,仔仔细细地在儿子身上来回打量着。 见他身上穿着细棉布衣裳,虽然简朴,却也整洁。 小脸也比在家时圆润了一些,不像以前那样面黄肌瘦,蜡黄一片,整个人的气色看着也好了不少。 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一些。 “平川,在张家……一切可都还好?”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关切。 “爹,您放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好。”陈平川连忙应道,随即急切地反问,“家里呢?娘和妹妹她们都还好吗?” “都好,都好……”陈仲和连连点头,眼神却有些闪烁,似乎欲言又止,最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低声道:“就是……就是你娘……前阵子你刚走那会儿,她病了一场,大夫说是思念成疾……” 陈平川闻言,心中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 “你先前留下的那三两银子,都给你娘抓药用了,如今已经大好了,你莫要太过担心。”陈仲和见儿子脸色不对,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愧疚之色。 这钱,本来说好是留着给儿子将来赎身用的,结果…… 陈平川听到母亲已无大碍,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暗自松了一口气。 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母亲身体安康就好。 “爹,您尽管放心,我在这里真的什么都好。您和娘一定要多保重身体,千万别再累病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之前张盛财奖励自己的那二两银子,从怀里掏出来,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父亲那双粗糙开裂的大手里。 “平川,这……这银子你还是自己留着,万一有个什么急事,也能应应急……”陈仲和看着手中那沉甸甸的银锭子,连忙推辞,他实在不肯收。 他总担心儿子在这大户人家里会挨饿受冻,会受人欺负,身上有点钱傍身,或许日子能好过那么一点点。 陈平川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道:“爹,我在这里有吃有穿,每日还有书读,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用?再说,我平日里也出不了府门,就算有钱,想花都没地方花呢。这银子您拿回去,多少也能补贴些家用。” 父子两人互相推让了好一番,最后,在陈平川的再三坚持下,陈仲和才眼圈微红地将那二两银子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带着满心的不舍与牵挂,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望着父亲渐渐消失在拐角的身影,陈平川小小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必须尽快想出更好的法子,让家里彻底摆脱困境! 仅仅依靠给张家供应鹅卵石,绝非长久之计。 张府的路面总有铺完的一天。 更何况,这法子一旦传扬开去,以父亲那老实巴交的性子,哪里争得过村里那些心思活络的? 必须另辟蹊径! 陈平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思绪,转身正准备返回自己的偏房,好好想想。 谁知,刚一转身,便撞上了一堵“小肉墙”。 张静姝双手叉腰,腮帮子鼓鼓的,像只生气的小河豚,正怒视着他。 “哼!臭书童!我都打听清楚了!” “府里的周嬷嬷、厨房的刘大娘、还有我院子里的春桃姐姐,她们全都说没听过什么《西游记》!” 小丫头语气笃定,一副“我已经看穿了你”的得意模样。 陈平川看着她那副小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弧度。 这丫头,为了听个故事,还真是锲而不舍。 不过,这份执着,若是利用得当…… 一个绝妙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中飞速成型、完善。 “快!快给我讲故事!”张静姝见他不说话,又跺了跺脚,语气带着急切。 她太想知道后面的剧情了! 陈平川却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衣袖。 “故事自然是要讲的。” 他顿了顿,看着张静姝亮起来的眼睛,话锋一转:“不过嘛,光用嘴巴说,总觉得少了点意思,不够精彩。” 张静姝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追问道:“少什么?” 陈平川心中暗笑,小鱼儿上钩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耳濡目染,他知道张家是做布匹生意的,家里必定有自己的染坊,那些上等的颜料,遇水不化,正是他所需要的。 “不知小姐可否帮我弄到一些府上染布坊里用的颜料?不用多,一小罐就行,特别是那种遇水不掉色的,要最好的。” 张静姝的眉头微微蹙起,像个小大人似的审视着他:“你要颜料做什么?这跟讲故事有什么干系?” 陈平川神秘一笑,“关系可太大了!” “小姐若是能将颜料取来,明日此时,我便送小姐一个天大的惊喜!保准让这《西游记》的故事,听起来、看起来,都比现在精彩百倍!” 第21章 石头西游记,陈平川的惊喜来了 “精彩百倍?”张静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对她而言,从染坊弄点颜料,不过是吩咐底下丫鬟跑一趟的小事。 “好!一言为定!”她立刻拍板,“我现在就去让人给你取!不过……” 小丫头扬了扬白嫩的小拳头,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你要是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平川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小白牙。 张静姝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眼珠一转,伸出白嫩的小拇指,噘着嘴道:“不行,得拉钩!你要是骗我,你就是小狗变的!” 陈平川忍着笑,很配合地伸出自己的小指,与她那柔软温热的小指勾在一起,轻轻晃了晃。 “一言为定。” 得到双重保证,张静姝这才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般,转身一溜烟地跑去吩咐下人取颜料了。 看着她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陈平川收敛笑容。 他弯下腰,从父亲先前送来的那堆鹅卵石中,仔细挑拣起来。 他专挑那些约莫孩童掌心大小、形状或圆或扁,但无一例外都极为光滑的石头。 选了十来块后,他抱着石头回到了自己那间有些简陋的偏房。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丫鬟提着一个小巧的木盒,将各色颜料送了过来。 “平川小哥,这是小姐吩咐送来的颜料,您看看合用不?” 陈平川接过,打开一看,红黄蓝绿黑白,颜色齐全,质地细腻,正是他想要的。 “有劳姐姐了,替我多谢小姐。” 待丫鬟走后,陈平川立刻将房门从里面紧紧关闭,还用一根小木棍抵住了门栓,确保无人打扰。 一切准备就绪。 “呼……开工!” 陈平川将颜料一一摆开,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好久没正经画画了,希望前世那点底子还没丢光。” 他虽是中文系出身,并非什么美术专业。 但前世为了追求一位热爱国画的学妹,也曾煞费苦心,偷偷报班学过一阵子素描和国画基础。 虽然最终没能抱得美人归,却也意外练就了一手还算不错的绘画技巧。 用来应付这些石头上的简笔小画,绰绰有余。 他活动了一下小小的手指,寻了一根细长的竹签,用小刀将一端削尖,充当画笔。 细细研磨调配着颜料,选了一块手感最圆润的鹅卵石。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稚嫩却异常专注的侧脸。 只见他手腕轻动,削尖的竹枝在光滑的石面上灵巧地游走。 很快,一个头戴紧箍咒,手持金箍棒,神情桀骜不驯的美猴王形象,便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石面上。 接着是挺着大肚子,扛着九齿钉耙,憨态可掬的猪八戒。 还有身披袈裟,宝相庄严的唐三藏。 以及一些《西游记》中脍炙人口的经典场面,如“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的某个瞬间。 他甚至还在一些石头的背面,用工整的楷书写上了几句画龙点睛的诗句。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呃,这句好像串戏了,划掉划掉。 他画得极为投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也浑然不觉。 直到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他才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停下了手中的“画笔”。 看着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八九块“杰作”,陈平川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些石头画,若是放在他前世的那个时代,充其量也就算个粗糙的手工艺品。 但在如今这个娱乐匮乏的大业朝,对于孩子们而言,绝对是前所未见的新奇玩意儿! 足以让他们眼前一亮,爱不释手! 第二日,午休时分。 用过午饭的张金宝和张静姝,像是约好了一般,一前一后地冲进了陈平川的偏房。 “大哥!大哥!故事!故事!”张金宝猴急地抓着他的胳膊,连珠炮似的催促。 张静姝则双手抱胸,下巴微抬,小大人模样盯着陈平川。 “臭书童,你说的惊喜呢?快拿出来!” 陈平川看着这对活宝兄妹,微微一笑。 从怀里小心翼翼地,一块一块地摸出那些画好的鹅卵石,在两人面前一字排开。 “呀!” “哇——!” 几乎在同一时间,张金宝和张静姝同时爆发出了一声充满惊喜的呼喊。 两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了那些五彩斑斓的石头。 只见那些原本普普通通的鹅卵石,此刻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有的上面画着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子,身披锁子黄金甲,脚踏藕丝步云履,威风凛凛,神气活现,正是那齐天大圣孙悟空! 有的上面画着一个大耳朵、长鼻子的胖和尚,肩上扛着钉耙,嘴角还流着哈喇子,憨厚中带着几分狡黠,正是那猪八戒! 还有一块石头上,画着一位英俊少年,三头六臂,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不是哪吒三太子又是谁? 更有画着一匹神骏白马,鬃毛飞扬,蹄下生云,驮着一位僧人。 “这……这是……孙悟空?”张金宝颤抖着小胖手,指着那块画着美猴王的石头,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臭书童!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张静姝则一把抓起那块画着“哪吒三太子”的石头,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正是。”陈平川拿起一块画着唐僧师徒四人q版形象的石头,笑道:“今天,我们就用这些‘会说话’的石头,继续讲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故事。” 有了这些惟妙惟肖的石头画辅助,故事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陈平川讲到沙和尚被流沙河水怪抓走,便举起一块画有沙僧的石头。 讲到猪八戒在高老庄背媳妇,便展示他憨笑着背着一个蒙着红盖头女子的滑稽场景。 张金宝和张静姝看得如痴如醉,小嘴张得大大的,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比往日里单纯用耳朵听,不知道要投入多少倍! 故事讲完一个段落,两个孩子还意犹未尽地捧着那些冰凉却又神奇的石头,翻来覆去地看,小脸上满是喜爱。 张静姝眼珠滴溜溜一转,趁着陈平川和张金宝不注意。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将画着美猴王、小白龙以及猪八戒背媳妇的那三块石头,一股脑地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三块是她最最喜欢的,画得也最传神! “哼,这些是我的了!”她双手护着怀里的宝贝,得意洋洋地宣布,语气霸道。 第22章 富家子弟不识货,请看我的表演! “哎!妹妹!你怎么能这样!那是大哥画的!”张金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急得直跺脚,却又拿这个宝贝妹妹毫无办法。 最后,只能苦着脸,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几块石头,也像宝贝一样,揣进自己的怀里,生怕慢一步又被妹妹抢了去。 陈平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一切,尽在掌握。 没错,这正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他自己一个小小的书童,自然没办法随意出入张府,更别提去外面推销什么“石头画”了。 但通过张金宝和张静姝这对兄妹,就不一样了。 张家的生意遍布庐州府,甚至邻近的州县都有涉及。 这小小的石头画,看似不起眼,却胜在新奇有趣。 或许,就能借着这两个孩子的手,在这富贵人家的圈子里,悄无声息地砸开一条意想不到的销路。 如此一来,父亲辛辛苦苦从溪边捡来的那些鹅卵石,经过自己这番“差异化”的加工处理,才能真正体现出价值,卖出远超普通石子百倍千倍的价钱! 到那时,家里的日子,才能真正好起来! 陈平川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平川,明日老爷、夫人要带少爷小姐,往县尊刘大人府上赴宴,贺县令夫人生辰。” 这日午后,陈平川刚陪着张金宝写完几个大字,任管家便神色郑重地将他唤至一旁。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表情肃然:“你也跟着去。” “务必乖巧伶俐,万万不可失了我们张家的体面,听见没有?” 陈平川心中微微一动。 去县令府?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小的晓得了,任管家放心。”他垂下眼帘,语气显得格外恭顺。 次日,天光大好。 陈平川穿着一身崭新的细棉布衣裳,跟在张盛财一家人的马车后,来到了刘县令的府邸。 刘县令的府邸果然气派非凡,比张家那深宅大院更添了几分官家的庄重与威仪。 此刻,府门前早已停满了各式马车,仆人丫鬟往来不绝,衣香鬓影,熙熙攘攘,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身为下人,陈平川自然是不能跟着主家进入大堂的。 任管家领着陈平川,在仆人的引领下,往偏厅行去,那里是各家仆从们等候歇脚的地方。 偏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扯着嗓子大喊:“大哥!大哥!” 是张金宝。 陈平川赶忙从角落里迎了出来,躬身问道:“少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张金宝小胖脸上带着兴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大哥!你快跟我来!我带你去见我的朋友们!” 他的声音不小,霎时间便引得偏厅内不少下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任管家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家小少爷这风风火火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略显无奈的苦笑。 他轻轻摇了摇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许了。 能让这位小祖宗不哭不闹,安安生生地待着,跟着也就跟着。 陈平川跟在张金宝身后,打量着四周的景致与布局。 这刘府的排场,确实非同一般,雕梁画栋,曲径通幽。 穿过几道精致的回廊,便到了一处专供孩子们嬉闹的小花厅。 花厅布置得雅致有趣,此刻里面已经聚了好些衣着光鲜、锦衣华服的孩童。 为首一个男孩,约莫九岁上下,身穿宝蓝色暗纹绸衫,腰系玉带,衣饰最为华贵。 他下巴微微扬着,带着一股天生的傲气,正是县令刘大人的独子——刘铭。 刘铭身旁,一个生得虎头虎脑的男孩,是城中孙举人的宝贝儿子孙勇,瞧着便有几分骄纵蛮横。 另一个身形瘦小些,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几分机灵劲儿的,则是本地富商钱老爷家的公子钱岳。 几个孩子正兴高采烈地围着钱岳手中一个物件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见了张金宝进来,又瞥见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朴素、瞧着有些土里土气的陈平川,皆是露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陈平川目光在那物件上一扫而过。 只见钱岳正得意洋洋地摆弄着手中的一个九连环。 那九连环非金非玉,似是某种极为坚硬的木料所制,打磨得光滑油亮,结构精巧复杂。 周围几个孩子都伸长了脖子,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羡慕与渴望。 “钱岳哥哥,给我玩玩呗?”一个年纪稍小些的男孩眼巴巴地央求道,声音带着谄媚。 钱岳闻言,却把那九连环往怀里一收,得意地撇了撇嘴,扬声道:“这可是我爹花大价钱,特地从外地给我寻来的稀罕宝贝,金贵着呢!” “你们毛手毛脚的,弄坏了可赔不起!” 张金宝也眼馋得很,他最喜欢这些新奇玩意儿了,连忙凑上前去,嚷嚷道:“钱胖子,什么好玩意?借我看看!” 钱岳斜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拒绝道:“不借!” “你这夯货,手最笨了,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张金宝顿时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正要发作。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一块画着“美猴王”的鹅卵石。 他将那鹅卵石往众人面前一亮,得意洋洋地大声炫耀:“哼!我才不稀罕你的什么破环子!你们瞧瞧我这个!” “这叫孙悟空!乃是齐天大圣!能腾云驾雾,一个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 几个孩子果然被那色彩鲜艳、图案奇特的石头吸引了目光,纷纷好奇地探头过来看。 石头上那猴子,画得确实活灵活现,神气十足。 刘铭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不屑一顾地轻嗤一声:“一块破石头罢了。” “随便在上面画个猴儿,有什么稀奇的?”他语气中带着轻蔑。 孙勇也立刻跟着起哄,指着那块石头哈哈大笑起来:“张金宝,你要是能让这破石头飞起来,我就把钱岳这九连环给生吞了!” 钱岳闻言,也跟着嘎嘎怪笑起来,看着张金宝的眼神充满了戏谑。 这些孩子平日里玩的都是些弓箭弹弓、斗鸡走狗的玩意儿,哪里听过什么《西游记》的传奇故事。 在他们看来,这石头画得再好,也不过是块死物,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陈平川知道,该自己登场了。 第23章 小书童故事讲的太好,少爷们无法自拔! 陈平川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拿过张金宝手里的石头,脸上堆起憨厚老实的笑容,声音清亮。 “各位小少爷,这石头虽然不会自己飞起来。” “但它却与众不同,因为它会‘说话’。” “今日小的斗胆,给各位小少爷讲一段‘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奇闻异事,不知各位小少爷可愿赏光?” 刘铭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笑意,显然没把这个小书童放在眼里。 孙勇更是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大闹天宫?哼!我倒要听听,你这小书童能讲出什么花儿来!” 其他几个孩子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嘻嘻哈哈地附和着。 陈平川也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吸引力,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沉婉转。 “话说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唤为花果山……” 他将那孙悟空如何从仙石中迸裂而出,如何在水帘洞自立为王,统领群猴。 又讲他如何为了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漂洋过海,历经千辛万苦,拜菩提祖师为师,习得七十二般变化和筋斗云的无上神通。 他手中那块画着美猴王的鹅卵石,随着他的讲述,时而被高高举起,仿佛那猴王正傲立云端。 时而又被他巧妙地遮掩,仿佛猴王隐去了身形。 他讲到孙悟空手持那如意金箍棒,如何大闹东海龙宫,取得神兵。 又如何闯入幽冥地府,强销生死簿,直搅得地府天翻地覆,十殿阎罗束手无策。 玉皇大帝无奈之下,只得听从太白金星的建议,将他招安上天,封了个管理御马的小官——弼马温…… 陈平川讲到此处,还惟妙惟肖地学着猴子那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顽皮模样。 又模仿着那些天兵天将面对这无法无天的泼猴时,那副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窘态。 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画,在他手中仿佛真的活了过来。 变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桀骜不驯、神通广大的美猴王! 原本还有些吵闹喧哗的小花厅,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 所有孩子的目光,都被陈平川和他手中那块小小的、五彩斑斓的石头牢牢吸引住了。 刘铭先前还是一脸的不屑与傲慢,此刻却微微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连呼吸都放轻了,忘了合上。 孙勇也伸长了脖子,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生怕漏听了一个字,错过了什么精彩的细节。 钱岳更是将他视为珍宝的九连环随手丢在了桌案上,全神贯注地听着。 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屏息凝神,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身临其境。 就在陈平川讲到孙悟空偷吃蟠桃、搅乱了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被太上老君投入八卦炉中,眼看就要灰飞烟灭之际—— 一个丫鬟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对着众人敛衽福了一福。 “各位小少爷,夫人们在前厅唤各位过去给县尊夫人拜寿呢。” 陈平川立刻住了口,将那块画着“美猴王”的石头还给张金宝。 他对着众人一拱手,声音平静:“今日的故事便先到此为止,多谢各位小少爷赏光。” 他作势便要躬身退下,离开厅堂。 “哎!你别走啊!”刘铭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也顾不上什么县令公子的矜持了,一把便拉住了陈平川的衣袖。 “那猴子……那孙悟空后来怎么样了?他真的被烧死了吗?”孙勇也急得满头大汗,大声追问道,声音满是焦急。 钱岳也连连点头,抢着说道:“对啊对啊!你快继续讲下去!” 其余几个孩子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意犹未尽和急不可耐。 陈平川垂下眼帘,巧妙地掩去了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淡淡笑意。 很好。 第一步,成了! 这“石头西游记”的名声,很快就能从这些小少爷、小公子们的口中,传播到他们各自的圈子里。 那可都是优质客户啊! 张金宝见陈平川三言两语,便将这群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小子们治得服服帖帖,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己也跟着与荣有焉。 他一把搂住陈平川的肩膀,大声嚷嚷:“告诉你们!” “这石头上的孙悟空,是我大哥画的!” “刚才的故事,也是我大哥想出来的!” 此言一出,原本围着陈平川叽叽喳喳追问不休的几个孩子,动作都是猛地一顿。 一道道惊奇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投向了陈平川。 一个下人,竟有这般神乎其神的本事? 陈平川只是淡淡一笑。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更添了几分高深莫测。 孙勇已经按捺不住,肥硕的身子奋力挤上前来:“张金宝,让你大哥也给我画一个!” “不!画十个!”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比划着。 “我也要那个孙悟空!”钱岳也跟着尖声叫道,生怕自己落在了后头。 刘铭虽然没有像他们那般失态,但那双黑亮的眼珠子里,也分明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渴望。 陈平川见状,脸上故意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各位小少爷,这里没有趁手的画具,小的实在没办法当场作画。” “而且,时辰也不早了,若是耽误了各位给县尊夫人拜寿,那可就是小的罪过了。” 他这一提醒,众人才如梦初醒,想起今日的正事。 “那可说好了!下次!下次你一定得给我们多带些石头画过来!” “没错没错!不许耍赖!” 几个小少爷一边七嘴八舌地叮嘱着,一边满脸不情不愿地跟着丫鬟,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小花厅。 与此同时,县令府后花园的另一处凉亭里。 一群衣着华丽、珠光宝气的小姐们,正围坐在一处,各自展示着自己的新奇玩意儿。 “瞧我这个镯子,是我爹爹特地从京城给我寻摸回来的羊脂玉镯呢!”一个穿着粉色绫罗裙的小姑娘,得意洋洋地扬起自己雪白的手腕。 “我这个也不差!”另一个梳着精致双丫髻的小丫头不甘示弱地接口,“这是我娘亲专门请了城里最有名的巧匠,给我打制的赤金缠丝嵌珍珠步摇,你们瞧瞧上面这颗东海珍珠,多圆润!” 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炫耀着各自的宝贝,一时间亭内珠光隐隐,香风阵阵,好不热闹。 轮到张静姝时,她却是不慌不忙地从自己绣着精致兰草的袖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锦囊。 第24章 张静姝心眼小脾气大!谁说我这是破石头? 众人立刻好奇地探过头去,想看看这张家大小姐带来什么稀罕物。 结果,却是三块画着小人图案的鹅卵石。 “噗嗤!” 一声不大不小的讥笑,在安静的凉亭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说静姝妹妹,你这是从哪个河沟里捡来的破石头呀?这也能拿出来当宝贝显摆?” 说话的,是庐州府县丞的千金,十岁的赵婉儿。 她年纪最大,便一向自诩为这群官家小姐中的头领人物,平日里最爱发号施令。 偏偏张静姝性子特立独行,从不买她的账,赵婉儿早就看她不顺眼,此刻逮着机会,自然要出言讥讽一番。 其他几个平日里唯赵婉儿马首是瞻的小姐千金,也立刻跟着掩嘴轻笑起来,言语间满是若有若无的轻蔑。 “就是啊,脏兮兮的,有什么好玩的?” “我还当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呢!只有乡下的泥腿子才玩石头!” 在她们这些金尊玉贵的小姐们看来,这等粗陋的石头玩意儿,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与她们那些金玉首饰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 张静姝那张俏丽的小脸瞬间一板,眉毛微挑,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傲娇劲儿又上来了。 她也不与她们争辩,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那三块画着图案的鹅卵石在面前的石桌上一字排开。 “哼,你们真是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她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带着一种莫名的神秘语调开了口:“你们可知,这石头上画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等众人回答,她便已然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这个,是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唐僧。” “这个,是他座下专管降妖伏魔的大徒弟,孙悟空。” “他们师徒四人西天取经,路上遇到一个极其厉害的妖怪,此妖名为白骨夫人,最善于变化惑人,喏,就是这个凶巴巴的骷髅精!” 她努力学着陈平川讲故事时的语调和神态,将那段惊心动魄的“三打白骨精”娓娓道来。 虽然不及陈平川那般收放自如、圆熟老练,却也讲得有模有样,跌宕起伏。 尤其是那些妖精变化、悟空发威的惊险细节,更是引得一众平日里只知描鸾绣凤的小姐妹们听得津津有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方才还满脸嘲讽与不屑的小姐们,渐渐地,都被她口中那离奇曲折的故事吸引住了。 一个个都伸长了白嫩的脖颈,瞪大了眼睛,听得入了迷。 当张静姝讲到那孙悟空火眼金睛识破妖精诡计,却反被肉眼凡胎的唐僧误解,含冤受屈,最终被无情逐出师门,黯然离去之时。 几个心思单纯、心肠软糯的小姐,甚至眼圈都有些微微发红,险些掉下泪来。 “后来呢?后来呢?那唐僧岂不是要被妖怪吃掉了?”赵婉儿最先沉不住气,也顾不上先前的作态与嘲讽了,急急地追问道。 “是啊是啊,静姝妹妹,你快说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众人七嘴八舌,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嘲弄之色,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对故事后续的渴望。 张静姝看着她们一个个急不可耐的模样,心中一阵说不出的快意。 她不慌不忙地将那三块石头宝贝似的重新一一收回荷包,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得意。 “方才是谁说,这是几块没人要的破石头来着?”她慢悠悠地开口,目光特意扫向了脸色有些发窘的赵婉儿。 赵婉儿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有些尴尬,却又舍不得听不到故事的后半段,只得讪讪地开口:“是……是姐姐我有眼不识泰山,静姝妹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求求你,快给我们讲讲那猴子后来的故事!” “晚了!我已经往心里去了!”张静姝得意地哼了一声,她继续吊着众人的胃口:“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求我呀!” 这群千金小姐表情难看,谁也开不了口。 众人中年纪最小的姑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带着一丝讨好:“静姝姐姐,你这石头……能不能……能不能借我摸摸看?” 之前她们不觉得这粗陋的石头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听完了那段神奇的故事之后,再看这些石头,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已经不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了。 那分明是通往一个光怪陆离、神奇莫测世界的入口,简直比她们手中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还要珍稀百倍! 张静姝却将荷包往自己怀里一拢,傲娇地哼了一声:“想得美!” “这可是我的宝贝,金贵着呢!不给摸,也不给碰!” 赵婉儿一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从头上拔下一支成色相当不错的白玉嵌珠兰花簪子,递到张静姝面前,语气有些急切地说道:“静姝妹妹,方才确实是姐姐不对!我……我用这个簪子,跟你换一块石头行不行?” “不行!”张静姝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我这些宝贝,可是独一无二的,千金不换!” 看着赵婉儿她们那一副又眼馋又无奈,偏又无可奈何的憋屈模样,张静姝觉得比得了什么稀罕宝贝都要开心得多。 直到丫鬟过来催促她们,说是要去前厅给县尊夫人拜寿了,那些小姑娘们还眼巴巴地瞅着张静姝怀里那个鼓囊囊的荷包。 张静姝心中得意非凡,连走路的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了几分。 宴席散后,日影西斜。 一回到张府,张静姝便一溜烟直接跑到了陈平川的住房外。 “臭书童!快出来!” 她叉着腰,下巴高高扬起,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陈平川放下手中正在拾掇的纸笔,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大小姐有何吩咐?”他语气平静,淡淡开口。 “告诉你,本小姐今天,可是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张静姝将怀里的石头一股脑儿全都掏了出来,献宝似的摊在陈平川面前。 “你画的这些石头,把县丞家的赵婉儿她们,一个个都给迷得神魂颠倒的!” 她绘声绘色地向陈平川描述了自己在那些小姐妹面前,如何用故事吊足她们胃口的场景。 “她们都想要我的石头,好话说尽,就差跪下来求着我了呢!”张静姝越说越是得意,小嘴翘得老高。 “可是啊,我偏不给她们摸!就让她们干看着着急!” 第25章 愁人,陈家老爷子又作妖 陈平川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却悄然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光芒。 这小丫头,口才真不错! 本以为她能帮的忙有限,现在看来,这宣传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很好。 现在,这些不起眼的石头画,已经通过张家兄妹这两个活生生的招牌,正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庐州府这些富贵人家的孩童圈子。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大小姐果然兰心蕙质,口齿伶俐,小的佩服。”他适时地恭维了一句。 张静姝显然很受用这句奉承,得意地扬了扬眉梢,但很快又话锋一转,理所当然的催促道:“你那些石头画,还有没有了?” “再给我多画一些出来!” “什么龙啊,凤啊,还有那些书上说的漂亮小仙女,都给我画上!越多越好!” 她一口气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要求,仿佛陈平川就是专门给她一个人画画的御用小画匠一般。 陈平川心中暗自撇了撇嘴。 这丫头一点都不客气,使唤起人来倒是顺溜得很。 “小姐,”他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画石头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张静姝挑了挑她那细长的柳叶眉,有些不耐烦。 “上次您给我的那些颜料,已经都用光了。”陈平川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颜料,小的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画不出您想要的那些东西。” 张静姝闻言,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张静姝不以为意,摆摆手:“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简单,本小姐立即命人给你送来,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谢谢小姐了!” 陈平川垂下眼帘,嘴角勾起。 …… 陈仲和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向着自家小院走去。 这几日,为了多抠出几个铜板,他天不亮就摸黑起身,跑到几里外的溪边,深一脚浅一脚地捡那些圆润光滑的鹅卵石。 然后再佝偻着腰,一步一喘地将沉甸甸的石筐扛到张府后门去卖。 可即便他使出了浑身力气,换回来的铜钱却一天比一天少。 今天,更是只得了区区三十文。 陈仲心中泛起一阵苦涩的叹息。 村里那些得了风声的,都削尖了脑袋往张府送石头,人一多,那价格自然就被压得死死的。 想想前些日子,运气好的时候,一筐石头还能换回三百文,如今却……唉,一日不如一日了。 更让他心焦的是,听那任管家说,府里修路铺地的活计眼瞅着就要收尾了。 这也就意味着,这条生计,怕是很快就要断了。 他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眼下唯一能让他慰藉的,便是儿子平川在张府里还算安稳,没吃什么苦头。 刚踏进陈家老宅的院门,堂屋里便传来了陈老太太略显尖细的嗓音: “老二回来了?正好,都进来,你爹有话要吩咐。” 陈仲和心头猛地一跳。 依着往日的经验,这个时辰,把一家上下都召集到一处,准没什么好事。 他定了定神,硬着头皮迈进了堂屋的门槛。 昏暗的堂屋内,除了他那因病卧床的婆娘罗氏,其余人都到齐了。 陈仲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小心翼翼地在墙角边寻了个矮凳坐下。 他忍不住偷偷抬眼,飞快地扫了一圈屋里众人的脸色,心中七上八下的。 陈老太爷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浑浊的目光在底下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带着家主威严。 “过几日,我打算去城里拜访一位多年未曾走动的老友。” “如今人家也是家底殷实,薄有家资。我这身行头,总不能太过寒酸,免得丢了我们陈家的脸面,让人家瞧低了去。” 他慢悠悠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 老太爷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所以,我打算扯几尺好料子,做身体面些的新衣裳,再备上一份看得过去的礼物。只是……眼下这手头,着实有些紧巴,各房都出点力,再凑些钱出来。” 话音刚落,大房的陈仲文那张原本还算平静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他忙不迭地连连摆手,急切说道:“爹,您是知道的,孩儿秋闱在即啊!” “这段时日,无论是请教学问精深的先生指点,还是购买笔墨纸砚这些文房四宝,那可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处处都要花银子。家中实在是……” 他眉头紧锁,长吁短叹,摆出一副为了科举大业已然心力交瘁、倾尽所有的凄苦模样。 他身旁的大伯母更是心有灵犀,立刻眼圈一红,掐着嗓子配合道:“可不是嘛,爹!您是不知道,为了我家相公这读书应考的大事,我们一家已是节衣缩食,每日勒紧了裤腰带过活,如今真是再也匀不出一个子儿来了!” 一旁的王氏狠狠白了大伯母一眼,昨晚她还看到这一家三口躲在屋里吃着肉包子,这会就勒紧裤腰带了? 陈老太爷闻言,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嗯,仲文读书乃是头等大事,关乎我陈家门楣,马虎不得。大房就不必出了。” 陈仲和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地发紧,嘴里满是苦涩。 大房轻飘飘一句话就免了。 那这笔账,不用问,自然就要摊派到他们二房和三房的头上了。 果不其然,陈老太爷那张老脸转向了陈仲和与老三陈仲武,语气也沉了下来: “你们两个,可别跟我哭穷说也没钱!” 老三陈仲武最是机灵,知道今天逃不过,眼珠子滴溜一转,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还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声音洪亮地保证道: “爹,您老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二哥出多少,我便出多少!绝不比他少掏一文钱!” 这话听着豪爽大气! 可屋里的人谁不明白,这分明是把老实巴交的陈仲和架在火上烤。 谁不知道罗氏前阵子刚生了一场大病,抓药看诊,花了不少钱。 早已将他们的家底掏了个底朝天,眼下怕是连买米的钱都得算计着来。 站在陈仲武身后的王氏,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微微垂下眼睑,掩去了眸中的得意。 自家这个男人,这脑筋转得就是比那闷葫芦似的老二快多了! 一时间,堂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角落里那个局促不安的陈仲和身上。 陈老太爷那双深陷的眼睛此刻更是如同鹰隼般,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老二,你拿多少出来?” 第26章 卖身为奴还能赚钱,不枉我平日那般疼他! 陈仲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颗颗渗了出来,沿着脸颊滑落。 他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爹,我……我实在是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了。” 话音未落,大伯母那尖细刻薄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没钱?” “二弟,你莫不是在哄骗我们不成?” 她眼睛一斜,目光如刀,上下刮视着陈仲和,语气里满是怀疑:“你不是天天往那张府送石头卖钱吗?” “那些钱呢?” “莫不是……被你那个婆娘偷偷藏起来了?” 字字句句,都在暗指,他有钱不肯出。 陈仲和被这话噎得心口发堵,喉咙发干,只得长长叹了口气。 声音艰涩,带着无尽的苦楚:“大嫂,你有所不知啊。” “那石头能换卖钱的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给传了出去!” “如今,不止我一个。村里好几家,都挑着石头往张府送。” “人一多,你争我抢的,那价钱……自然就被压下来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颓丧。 “原先一筐好歹还能卖个百十来文,如今……如今也就值个几十文,堪堪糊口罢了。” 他声音艰涩地补充:“而且,听张府的任管家说,他们府里那条路也快修完了,往后……怕是这钱也赚不长久了。” 陈仲武和王氏听到“多嘴之人”四个字,眼神不由自主地一阵闪躲。 两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许不自然起来。 王氏更是暗自心虚。 她记得前些日子,和村里几个婆娘闲话家常时,确实无意间提到了陈仲和找到了个不错的营生,每日里都有铜钱入口袋。 没想到,竟被有心人听了去,这才引来了这些竞争者,断了陈仲和的财路。 陈仲和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是继续诉说着自己的苦楚:“再说,这卖石头的钱,大部分都得上交给家里,我媳妇……她前阵子又病了一场,抓药看诊,家里的钱,几乎都掏空了。” 大伯母却压根不信他的这番说辞。 她只当陈仲和是故意哭穷,不想掏钱。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她撇了撇嘴,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我看你,就是铁了心不想为爹分忧!” 一旁的陈仲文,也捻着自己下颌那几根稀疏的短须,摇头晃脑,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唉,钱财乃身外之物,哪有父母康健重要?” “二弟此举……着实,有失孝道啊。” 这话一出,陈老太爷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陡然射出两道利箭似的目光。 那目光,死死盯在陈仲和的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老二,你给我说句实话,你当真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整个堂屋的气氛,瞬间凝固。 满屋子的人,都盯着角落里的陈仲和。 他被众人这般目光逼视,尤其是父母那带着审视和不满的眼神,让他更是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他从小就憨厚老实,嘴笨舌拙,更不善撒谎。 此刻他心慌意乱,额头汗水涔涔,脸憋得通红,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破旧短褂的衣兜。 那里,仿佛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知子莫若母。 陈老太太见陈仲和这般模样,心中便已然有了计较。 她那双不大的三角眼微微一眯,闪过一丝精光。 也不多言,身形猛地一个前倾,如同捕食的饿狼一般,一个箭步便蹿了上去! 她的动作,快得让人几乎来不及反应。 根本不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娘,您这是……”陈仲和顿时慌了神,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却又不敢真的阻挡。 陈老太太却是不管不顾,一把便将那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狠狠伸进了陈仲和那紧紧捂着的衣兜里! “哗啦——”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轻响。 几块银光闪闪的碎银,从陈仲和的衣兜里被悉数掏了出来,骨碌碌掉在了冰冷的泥土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掉落在地上的,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着诱人光泽的,分明是足足二两的纹银! 整个堂屋,瞬间寂静无声。 落针可闻。 陈老太爷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老二!” 他一声厉喝,声音里裹挟着怒雷,“你竟敢对我撒谎?!” “说!这银子,究竟是从何而来!” 陈仲和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像是被冻硬的木头。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颗颗沿着脸颊的纹路滑落,滴进尘埃。 大伯母抢上前去,将那几块碎银悉数抓在了手里。 她放在手心掂了掂,脸上瞬间绽放出贪婪的精光,声音尖锐得刺耳:“嚯!这少说也得有二两!” “老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家里藏下这么大一笔私房钱!”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陈仲和的脸上。 陈老太太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因愤怒而扭曲,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没心肝的白眼狼!老娘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她喘着粗气,手指几乎戳到陈仲和的鼻子上:“快说!这钱到底是哪儿来的!不说实话,我今天就扒了你的皮!” 陈仲和捂着火辣辣、迅速肿胀起来的半边脸颊。 他眼神惶恐,断断续续地解释:“是……是我儿平川给我的,让我带回来……给他娘调养身子,补贴家用的……” 此言一出,犹如一滴冷水落入滚烫的油锅,整个堂屋瞬间炸开了! “什么?!”大伯母第一个叫出声,满脸的不可思议,“平川那小子?” 王氏也是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大伯母手中那几块白花花的银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嫉妒。 她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哟,一个才八岁的娃娃,卖身为奴这才几天功夫,就能赚这么多钱?” “该不会是……手脚不干净,从东家那里偷来的?” 这话恶毒的很,陈仲和本就涨得通红的脸,此刻更是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猛地抬起头,急切地连连摆手:“没有!绝对没有这回事!” “平川那孩子,在张府是伺候小少爷读书写字!张老爷见他当差用心,尽心尽力,这才……这才赏了他这些银子!” 陈老太爷一直沉着脸,此刻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浑浊的眼珠微微闪烁了几下。 他心中飞快盘算:这小子,倒真有几分能耐。 念及此,他脸上的阴沉之色,渐渐消散,;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好!好啊!平川这孩子,果然是个有出息的!” “不枉费我平日里,那般疼他爱他!” 第27章 极品爹娘,“孝”字压垮老实人 陈仲和听着这话,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疼爱? 平川那孩子从小到大,何曾真正得到过祖父半分真心的疼爱? 如今,仅仅因为这二两银子,就摇身一变,成了他口中“有出息”、“没白疼”的好孙子了。 陈老太太从大伯母手中夺过那几块碎银,紧紧攥在自己干瘪的手心里,生怕飞了一样。 陈老太爷将目光转向了闷不做声的陈仲武。 “老三,”他语气平淡,“你二哥,可是出了二两银子。” “你呢?” 陈仲武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先前为了在老太爷面前讨巧卖乖,可是把胸脯拍得“嘭嘭”响,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二哥出多少,我便出多少,绝不少他一文钱!” 谁曾想,老二这个闷葫芦,竟能“抖”出整整二两白花花的纹银来! 这让他上哪儿去凑这笔钱? 冷汗,悄无声息地从他额角渗了出来。 他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此刻更是转得飞快,拼命想要想出一个能蒙混过关的法子。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氏,见自家男人陷入窘境,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她眼波流转,脸上堆满了娇柔妩媚的笑容,嗲声嗲气地开了口:“爹,娘,今儿个家里人都在,媳妇儿正好有件事儿,想跟您二老商量商量。”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大房的陈仲文:“大哥如今已是秀才公,将来必定是要做官老爷,给咱们陈家光耀门楣的。我家老三呢,虽没大哥那般出息,可也一直都以大哥为榜样,想为咱家多出一份力。” 王氏笑意盈盈,话锋一转,“如今,咱们家的虎子,也到了八岁的年纪了。” “这孩子平日里就爱学他大伯的样儿,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依媳妇儿看,他也是个爱念书的好苗子。” “是不是……也该送他去学堂,开蒙读书?” “将来啊,说不定也能像大哥一样,考取个功名回来,为咱们老陈家再添一份荣光!” 王氏口中的“虎子”,正是她和陈仲武的独子,陈平西。 那孩子生得倒是虎头虎脑,嘴巴又甜,天生就是一副讨长辈喜欢的机灵模样。 而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对这个小孙子,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偏爱到了骨子里。 相比之下,二房的陈平川兄妹,在两人眼中,简直就跟路边的野草没什么分别。 王氏这番话一出口,堂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要知道,单是供一个陈仲文读书,就已经让陈家上下勒紧了裤腰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如今,还要再供一个? 这岂不是要了大家的命? 大伯母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 她那张刻薄的脸上写满了不快,尖着嗓子就嚷嚷了起来:“我说三弟妹,你太着急了?” “平西才多大点儿?他懂个什么叫读书?” “再说了,我家相公眼瞅着秋闱在即,正是用钱的关键时候!这节骨眼上,家里哪里还有闲钱再供一个小的读书?” “你这不是存心给大家添堵,耽误我家相公的前程吗?” 陈仲文也立刻捻着自己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短须,连连摇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三弟妹,你糊涂啊!” “家中财力本就捉襟见肘,眼下当务之急,乃是集中家中所有资源,助我一举夺魁,金榜题名,方为上上之策!” “切不可因小失大,分散了这本就有限的精力与财力啊!”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话里话外,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坚决不同意三房的陈平西也去读书,那会动摇他陈仲文的“根本利益”。 王氏可不是好说话的! 她腰杆一挺,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毫不示弱地反驳道:“大嫂这话,我可就不敢苟同!” “同样都是陈家的子孙,凭什么大哥能读书,我家平西就不能读?” “手心手背那可都是肉!爹娘总不能偏心偏到胳肢窝里去?” 她意有所指道:“再说了,多一个读书人,将来咱们陈家不也多一份指望,多一条出路吗?总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是?万一这个篮子是漏的呢?” 这话,算是说到了陈老太太的心坎儿里。 她本就最是偏疼这个能说会道、模样讨喜的小孙子。 此刻听王氏这么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竟也觉得十分在理。 于是,她悄悄拉了拉身旁陈老太爷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阵子。 陈老太爷眉头紧锁,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目光威严地在堂屋里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了老三陈仲武和王氏的身上。 “罢了,罢了。既然平西这孩子,也有这份向学之心,那便是好事。” “老三家的,你们这次的份子钱,就免了。” “留着……留着给平西做束修,好好读。” 陈老太太闻言,立刻那陈仲和身上搜刮来的碎银上,小心翼翼地剪下了一小块,约莫有二钱左右的样子,直接递到了王氏的手中。 “拿着,拿着!”她眉开眼笑地说道,“这些钱,就给我的乖孙子买些笔墨纸砚,可千万不能亏待了我的好孙孙!” 王氏心中大喜过望,脸上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连忙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对着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千恩万谢,一连串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大房一家,眼睁睁看着三房这次非但一文钱没出,反倒从老太太手里得了二钱银子,脸上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而此时此刻,心里最苦的,还是陈仲和。 他万万没有想到,绕来绕去,这给老太爷做新衣裳、备厚礼的钱,最后又落在了他们二房的头上! 陈仲和鼓起了此生从未有过的莫大勇气。 他声音干涩,带着颤抖,哀求道:“爹,平川这钱……是让他娘养病的啊……” “求您……求您给家里留一些,哪怕只是一两银子……” “给平玉娘俩买点吃的,给平玉……买双合脚的鞋也好,她那双鞋底都快磨穿了,走起路来脚指头都露在外面……” 话音未落,他的眼圈已是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 一想到卧病在床、日渐消瘦的妻子,再想到小女儿每天踮着脚尖,生怕那双破得不成样子的鞋子会中途掉下来的可怜模样,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老太爷那张刚刚缓和了些许的脸,瞬间再度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第28章 脸面更重要?狗屁亲情,不要也罢! “砰!” 他手中的梨花木拐杖狠狠往青石板地上一顿,发出一声沉闷巨响,整个堂屋似乎都跟着轻轻颤了颤。 “混账东西!” 老太爷的声音如同平地炸开一个焦雷,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我的脸面重要,还是你媳妇那点汤药钱重要?还是你女儿一双破鞋重要?” “我若是在老友面前失了体面,丢的是我们整个陈家的脸面!” “你懂不懂什么是孝顺!什么是家族荣辱!” 陈仲和被这雷霆之怒吓得浑身一哆嗦,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无踪。 他想反驳,想为自己那苦命的妻女争取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怜的权益。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被那股积威已久的家主威严,以及那“孝道”的大帽子,硬生生给压了回去,堵在了喉咙里,化作满腔的苦涩。 陈老太太也立刻尖着嗓子帮腔,声音刺耳:“老二!你背着家里私藏银钱,还有脸跟我们讨价还价?” 她那双三角眼斜睨着陈仲和,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刻薄:“再说,你媳妇那病,我看就是矫情!喝点米汤养养也就是了,哪有那么金贵,非得吃药!” “平玉一个丫头片子,赔钱货!穿什么新鞋!有双破鞋遮遮脚就不错了!” 大伯母在一旁,更是阴阳怪气地煽风点火,嘴角噙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哟,二弟现在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啊,眼里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连爹娘的体面都不顾了。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王氏则适时地用帕子掩着嘴,发出一声极轻极低的嗤笑,那双狐狸眼瞥了陈仲和一眼,道:“二哥这话说的,倒像是爹娘平日里亏待了你们二房似的。咱们做儿女的,孝敬父母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一句句,一声声,都像钢针,狠狠扎进陈仲和的心口窝。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发烫,羞愤交加,窘迫难当,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道缝,好让他钻进去。 可他不能。 他只能死死咬着牙关,将所有的屈辱、悲愤和不甘,伴着血腥味,一同咽进肚子里。 最终,陈平川给他的钱,都进了陈老太太的钱袋。 她甚至懒得再看陈仲和一眼,只是随手从钱袋里,摸索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数出几十个黑乎乎的铜板,丢垃圾一般,“啪”地一声丢在陈仲和脚边的地上。 “喏,这些,够你们娘俩买几天的粗米了。省着点花!” 那语气,那神态,活脱脱就是在打发一个上门乞讨的叫花子。 区区几十文铜钱。 对比那二两纹银。 这差距,大得让人窒息,让人绝望。 陈仲和默默地弯下腰,颤抖着手,将那几个散落在冰冷地上的铜钱,一枚一枚,艰难地捡拾起来。 每一枚铜钱,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他直不起腰。 抬起头,看着父母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得意与炫耀的表情。 看着大房、三房那几乎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甚至带着几分嘲弄的嘴脸。 一股深不见底的无力感,和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懑与怨毒,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 …… 陈仲和失魂落魄地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破旧木门。 屋里,一盏昏暗如豆的油灯,在简陋的土炕边摇摇欲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罗氏正虚弱地半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听到开门声,她费力地转过头,看向自家男人,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关切:“当家的,你回来了?爹娘叫你过去,可是……可是又有什么事?” 陈仲和看着妻子憔悴的脸,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没……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家里的情况。你……你好好歇着,别多想。” 他不敢说出真相。 他怕妻子知道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与公婆爆发更为激烈的冲突。 到那个时候,这个所谓的“家”,恐怕就真的要彻底散了。 罗氏何等聪明,看着丈夫那憔悴不堪的脸色,和他那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神,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她没有点破。 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当家的,我知道你难。只是……只是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说完,便不再言语,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炕桌上,放着一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清可见底,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旁边,小女儿陈平玉,穿着那双明显不合脚,鞋底已经磨得很薄,甚至露出了几个脚趾头的破旧布鞋,正懂事地爬到床边,伸出那双瘦弱的小手,轻轻地给母亲捶着腿。 “娘,平玉捶腿,娘就不难受了……”小女孩的声音,带着稚嫩的童音,乖巧第说道。 陈仲和的心,像是被无数把细小的、锋利的刀子,在反复切割,来回拉锯。 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痛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搅在了一起。 他再也忍不住,转过身,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泪水却依旧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他想到老太爷意气风发地宣布要做新衣裳,要给多年未见的老友准备厚礼,要风风光光地去赴宴,去彰显他们陈家的“脸面”。 而自己的妻女,却在这间四面漏风的破屋里,连最基本的温饱都难以维系,在病痛与饥饿中苦苦挣扎。 他的儿子,他那年仅八岁的平川,更是远在张府给人做奴仆,不知受着怎样的苦楚。 还有他的亲兄弟们,一个个更是狼心狗肺! 这个所谓的“家”,这个所谓的“亲人”,此刻在他眼中,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冰冷,如此令人绝望。 分家! 罗氏当初在极度愤怒之下,脱口而出要分家的念头,此刻,在他的心中,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枯草,在他心中轰然烧起,再也无法遏制! 或许,只有那样,他们一家人,他们二房,才能真正地活下去! 才能活得像个人样! 他死死攥着那几十枚冰冷的铜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铜钱的边缘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第29章 我的石头,就值这个价! 庐州府,赵府之内。 “娘!我就要那种会说话的石头!我就要!” 赵婉儿哭得梨花带雨,小小的拳头捶打着光洁的梨花木桌案,发出“咚咚”的闷响。 赵夫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无奈地看着平日里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柔声道:“婉儿乖,娘已经派人去找了,全城都快翻遍了,可是……” “我不管!我不管!”赵婉儿尖叫起来,哭声更甚,“张静姝那个乡下丫头都有!我堂堂县丞千金,为什么没有?这像什么话!” 赵夫人心中幽幽一叹。 自家这宝贝女儿,自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每次都会想着法满足她? 偏偏这次,她实在找不到这会说话的“石头”! 与此同时,刘府。 刘铭自打那日县令府赴宴归来,整个人就像是丢了三魂七魄。 往日里调皮捣蛋的劲头全然不见,天天缠着自家老爹刘县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我的画着美猴王的石头!我要齐天大圣!爹,你快给我找回来啊!” 刘县令被他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在衙门里端着的官威,此刻在自家儿子面前,那是半点也施展不开。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爹给你找,爹这就派人给你找回来,还不行吗!” 类似的场景,几乎在同一时间,于孙府、钱府等富贵人家轮番上演。 各家的老爷夫人们,无一不被自家的心肝宝贝们,缠磨得焦头烂额。 平日里绫罗绸缎、珍馐美味都引不起这些小祖宗多大兴趣。 如今,竟为了几块画了画的“破石头”,一个个痴迷到了这般地步! 这让他们既是头痛万分,又是暗自好奇。 这石头,究竟有何等魔力?竟能牢牢抓住孩子的心? 于是,各家纷纷派遣下人,带着重金,四处奔波打探。 庐州府最大的玩具铺“奇珍阁”,掌柜的听闻来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画在石头上的美猴王?客官,您莫不是在说笑?小老儿在这庐州府开铺几十年,可从未听闻过此等奇物啊!” 城南的古玩市场,那些摊贩们,更是被问得一头雾水:“石头上作画?还带故事?这位爷,您是拿小的们开涮?” 甚至,连那些走街串巷,摇着拨浪鼓收旧货的货郎,都被各府下人拦住,仔细盘问。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偶尔下人们带回来的,要么是些画在纸上、绢上的寻常画作,要么就是一堆普通的石头,其中倒也不乏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可没一个有画,更没一个会讲那劳什子“齐天大圣”的故事。 这结果,自然是惹得府中的小少爷、小姐们哭闹更甚。 一时间,各家府邸之内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老爷夫人们头痛欲裂,那些办事不利的下人们,则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主子一怒之下,板子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而就在这满城风雨之际,张府后门。 陈仲和挑着一担精挑细选的鹅卵石,局促不安地站在后门口,等着任管家出来。 今日的任管家,见了陈仲和,轻轻叹了口气。 “陈老哥,这些石头,我还是按老价钱收了。不过……” 任管家从怀里多摸出几枚铜钱,递到了陈仲和的手里。 “这是最后一次了。” “府里的路已经修好了,再也不用这些石头。我这次多给你几文,也是看在平川那孩子的份上。” “以后,不要再来送石头了,记住了吗?” 虽然陈仲和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听到这话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家里最后的指望,终于还是断了!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想说些什么,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绝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 恰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门探出头来。 “爹!” 是陈平川。 他寻了个给张金宝打水的由头,悄悄溜了出来。 陈仲和看见儿子,那双本已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骤然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平川……” 陈仲和的声音哽咽,眼圈发红。 陈平川见状,心中一紧,立刻拉着父亲走到僻静的墙角。 他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问道:“爹,家里可是又出事了?” 陈仲和再也支撑不住。 他将家里那些亲戚如何再次逼迫,刮走二两银子,以及如今连这捡石头的生计也断绝的绝境,一股脑儿地,对儿子倾诉了出来。 说到伤心处,这个一辈子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汉子,抹了把眼泪,高大的身躯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陈平川知道,这是因为父亲太悲伤绝望了。 “平川啊……是爹太没用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你娘的病……一直不见好转,家里又彻底没了进项……家里他们……他们简直不是人啊!” 陈仲和说不下去了。 陈平川听着父亲断断续续的哭诉,心中怒火翻腾,眼神也变得冰冷。 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父亲宽厚坚实的肩膀。 “爹,您别急,天无绝人之路。” “儿子有办法!” 陈平川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从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 他一层层解开布包,只见那摊开的粗布之上,静静地躺着三十余枚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这些鹅卵石,无一例外,都被涂上了鲜艳的色彩,绘制着栩栩如生的图案。 手持金箍棒、神情桀骜的孙悟空; 大腹便便、憨态可掬的猪八戒; 挑着担子、忠厚老实的沙和尚; 以及宝相庄严、面带慈悲的唐三藏…… 每一个人物都活灵活现,仿佛要从石头上走下来一般。 正是他这些时日,利用张静姝“无限量供应”的颜料,借着夜深人静、无人察觉之时,偷偷绘制出来的《西游记》主题石头画精品。 每一枚,都倾注了他极大的心血。 “爹,”陈平川拿起其中一块画着“孙悟空大闹天宫”,递到父亲布满沟壑的眼前。 “这些石头,你拿到府城里的集市上去卖。” 陈仲和呆呆地看着儿子手中那块色彩斑斓、画工精细的石头,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又卖石头? “爹你记住,”陈平川的声音平静,带着自信。 “每一枚,最少要卖一两银子!” 陈仲和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小,嘴巴也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看一脸认真的儿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什么?一、一两银子……一个?” 他的声音都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 “平川,你莫不是……莫不是在跟爹说笑?这……这石头疙瘩……它怎么可能值那么多钱?” 一两银子! 那可是他们一家人辛辛苦苦大半年的嚼用啊! 如今,就这么一块小小的、光溜溜的石头,画上些花花绿绿的道道,就能卖出一两银子? 这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陈平川看着父亲那副惊讶不已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他认真地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爹,你信我。” “上次我让您去捡那些没人要的普通石头,偷偷卖给张府,不也赚钱了吗?” “这次,也一定能行!” “别人若是笑话你,或者说三道四,你别理他们。” “只管守着这个价,少一文钱,都不能卖。” “我的这些石头,就值这个价!甚至,更贵!” 陈仲和看着儿子那双黑亮而笃定的眼睛,感觉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 虽然心里还是觉得离谱,但想起家中病重憔悴的妻子,想起小女儿渴望新鞋的眼神,想起老宅那些人丑恶贪婪的嘴脸…… 陈仲和猛地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好!” 他郑重地从儿子手中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布包。 “爹这就去府城试一试!” 第30章 天价石头,一两一个! “爹!娘!我就要那个会说话的石头!你们到底给没给我找啊!” 钱岳的哭嚎声,几乎要刺破钱老爷的耳膜!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带着无奈:“我的乖儿子,不是爹不给你找啊。” “这满庐州府,都快掘地三尺了,没见着那种稀奇古怪的石头啊。” “我不管!我不管!” 钱岳开始在地板上打滚,嗓门一声高过一声,“你们快去问问张金宝!那石头是他家那个小书童画的!” 钱老爷听闻此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吩咐下人:“快!快去张府问问!” 几乎是同一时间,庐州府内,刘府、孙府也都派了人过来。 张府。 张盛财看着眼前乌压压站了一院子的各府下人,听着他们一会儿“会说话的石头”,一会儿“画着美猴王的石头”,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用力摆了摆手,示意喧闹的众人安静下来:“诸位,诸位,且听张某一言!” “你们说的这些个稀罕玩意儿……张某着实是不知情啊。” “也没听说,金宝那孩子得了什么稀奇的石头宝贝。” 人群中,一个下人立刻高声回道:“张老爷,我家小少爷说了,是府上少爷身边的那位小书童画的石头,还会讲有趣的故事呢!” “陈平川?”张盛财闻言,眉头一挑。 这小子,又在捣鼓什么名堂? 他立刻扬声吩咐任管家:“去,把平川那小子给我叫来!” 不多时,陈平川跟着任管家来到了书房。 张盛财将事情说了一遍,目光上下打量他:“平川,他们说的这些石头,真是你弄出来?” 陈平川微微垂首:“回老爷,确是小子闲暇无事时,胡乱涂鸦的一些小玩意儿。” “那这石头……”张盛财顿时有些犯难。 眼前这些各府派来的下人,足有二十多个,代表着庐州府大半的头面人家。 总不能让陈平川这小子,守在这里挨个给他们画? 就算他画得再快,画到天黑也画不完。 难道他张府还要留这些下人在自家吃饭睡觉不成?那成何体统! 陈平川仿佛看穿了张盛财的为难,嘴角微笑:“老爷不必忧心,小的去和他们说。” 走出书房,陈平川对那些焦急等待的各府下人,朗声道:“劳烦各位回去通禀一声。就说此物近日便会在庐州府集市上出现。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各府下人闻言,面面相觑,虽不明白这小书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只得拱手告辞,回去向自家主子复命。 张盛财看着陈平川那小小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 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才露出一抹鱼肚白。 陈仲和怀揣着儿子那些宝贝石头,顶着晨露,赶了几十里崎岖山路,终于在日出前进到了庐州府城。 他在府城最是繁华热闹的中央集市,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将破旧包袱布,小心翼翼铺在青石板地面上。 然后,他打开包裹,将那三十余枚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石头画,一枚枚摆放整齐。 晨曦微露,第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薄雾,轻柔地洒在那些静静躺着的鹅卵石上。 桀骜不驯的孙悟空;憨态可掬的猪八戒;宝相庄严的唐三藏;忠厚老实的沙和尚…… 每一个人物,在鲜艳矿物颜料的描绘下,都显得栩栩如生,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下一刻就要从冰冷的石头上跃然而出。 此刻的集市开始热闹起来,行人渐多。 这些从未出现过的新奇玩意儿,很快就吸引了几个赶集路人的目光。 陈仲和鼓起勇气,学着旁边那些摊贩,尝试着放开嗓子,吆喝起来。 “卖石头画儿嘞……会讲故事的石头画儿嘞……” 他的吆喝声在清晨的集市上显得有些突兀,行人的目光纷纷好奇地投了过来。 陈仲和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发烫,心虚得厉害。 一两银子一个石头! 说出去,不怕被人当成疯子么? 终于,有人被吸引,停下了脚步。 一个穿着绸缎短衫,看着颇为体面的中年人,好奇地俯下身,拿起一枚画着“三打白骨精”情节的石头,放在手心细细端详:“咦?这画儿倒是精巧细致,以前可从未见过。画的这是什么名堂?” 旁边另一位穿着葛布长衫的读书人模样的青年,也拿起一枚画着“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石头,放在眼前啧啧称奇:“这猴儿画得真是活灵活现,倒是有几分意思。” 先前那中年人又拿起几块看了看,越看越是喜欢,抬头问道:“敢问这位老哥,你这石头画儿,却是如何卖的?” 陈仲和紧张得手心全是湿滑的汗,他用力咽了口唾沫,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一两……一两纹银,一个。” 话音刚落,周围原本还有些低低议论声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那几个正拿着石头兴致勃勃端详的客人,手都僵在了半空,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这诡异的静默,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 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什么?一两银子?我没听错?这老哥莫不是睡糊涂了?” “哈哈哈哈!这老实巴交的汉子,是想钱想疯了心窍!一个破石头,也敢狮子大开口要一两银子!” “就是!城里最有名的丹青妙手王先生,一幅精工细作的山水画,也不过几百文钱。他这不知从哪个河滩里捡来的破石头,涂抹几笔颜色,居然敢漫天要价一两银子?” “我看他是穷疯了!一大清早的,拿几块不值钱的烂石头出来消遣咱们!” “谁家的一两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会花这个冤枉钱,买你这劳什子石头疙瘩?” 各种难听的嘲讽、刻薄的挖苦、鄙夷的目光,一波接一波地向陈仲和无情地涌来。 陈仲和一张黝黑粗糙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般的紫红色。 第31章 只有冤大头,才买这破石头! 陈仲和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众剥光了衣裳,扔在街心,任人指点评说,羞愤难当。 他无措地绞着自己那件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角,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道缝隙,好让他一头钻进去,再也不要见人。 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好几次他都想立刻收起摊子,不顾一切地逃离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是非之地。 可是,一想到儿子平川那双黑亮亮的,充满信任和鼓励的眼眸…… 他硬生生把那股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今天,他陈仲和,就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 就在人群的喧闹与嘲笑声中,一个穿着油光水滑的绫罗绸衫,留着两撇尖细鼠须的干瘦商人,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到了摊位前。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哄笑,径直蹲下身,拿起几块石头画,眯着眼睛,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半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放下石头,抬起头,脸上堆起看似和善的笑容,对陈仲和说道:“这位老哥,你这石头画得倒也别致新奇,确实是坊间少见的玩意儿。只是,这一两银子一个,实在是太贵了,莫说旁人,便是我这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的,也觉得有些离谱,定然是没人会买的。”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周围依旧在指指点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压低了声音,道:“这样,我看你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挣点辛苦钱不容易。你这些石头我全都要了。” 他伸出两根干瘦的手指,在陈仲和眼前晃了晃:“我给你……二两银子,怎么样?” “二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够你一家老小舒舒服服地过上大半年了!” 二两银子! 对他而言,这已经是一笔巨款! 有了这两银子,他就可以给病重的妻子买补品,可以给小女儿平玉买一双新的绣花鞋,剩下的银钱还能买些白米细面,让一家人吃上几顿饱饭…… 他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如同擂鼓一般。 卖,还是不卖? 理智告诉他,这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这样的好机会,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可就在他几乎要点头答应的那一刻,儿子那稚嫩坚定的话语,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起来—— “爹,您就信我这一回。” “我的这些石头,就值这个价!” 陈仲和那颗几乎要失守的心,猛地一定。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干瘦商人的眼睛,干裂的嘴唇吐出了几个字眼:“不……不卖!” “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那干瘦商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恼怒。 他“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石头往包袱布上一丢,甚至还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呸!不识抬举的穷骨头!” 他直起身子,故意扬高了声音,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嚷道:“诸位都瞧见了啊!不是我不照顾他生意!” “这老汉可是铁了心要卖他那一两银子一个的破石头!” “我倒要看看,今天究竟是哪个冤大头,会花这天价,来买他的烂石头!” 周围的人群闻言,又是一阵更加响亮的哄笑。 他们看向陈仲和的目光里,除了嘲讽,更多了几分看傻子、看好戏的意味。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体面,神色焦急的中年汉子,拨开重重人群,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直冲摊位而来! 那汉子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摊前,指着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石头,上气不接下气:“这些……这些石头,你开个价!我家老爷,全包了!” 陈仲和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旁边那尖嘴猴腮的干瘦商人却先跳了出来,阴阳怪气地嚷嚷: “哟,这位大哥,您可别被这奸人给蒙了!”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斜睨着陈仲和,满脸的讥诮:“人家这石头,金贵着呢!” “一两银子一个!” “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说罢,他还冲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摊了摊手,一副“你们就瞧好”的嘴脸。 哪知,那焦急的汉子压根没搭理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一堆石头画上,像是饿狼瞧见了肥肉! “哗啦——” 一声轻响,一块足有半个巴掌大的银锭,连同几块碎银,被他从怀里掏了出来! 雪白的银光,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飞快地数了数,从中拨出三十六两,看也不看,直接塞向陈仲和! “三十六两!你点点!” 声音豪迈,掷地有声! 整个喧闹的街角,刹那间,死一般的寂静! 先前所有嘲讽过陈仲和的路人、摊贩,此刻全都像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要从眼眶里弹出来! 尤其是那奸商,更是目瞪口呆! 死寂,仅仅持续了一瞬。 “天……天老爷!真……真有人买啊!”一个妇人最先回过神,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三十六两!这……这是哪家的?出手也太阔绰了!” 人群中,一个常在南城厮混的小贩,眼尖地认出了那汉子腰间的牌子,声音发颤地惊呼: “那是……那是城南钱百万,钱老爷府上的腰牌!” “钱府?!” “原来是富甲一方的钱百万家!” 众人恍然。 庐州府,谁人不知钱百万家财万贯?! 可紧接着,更大的疑惑如同潮水般涌上众人心头: 这平平无奇的破石头,究竟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魔力,能让钱百万这等人物,如此不惜重金买下来?! 那钱府家丁却不多言半句。 见陈仲和还愣在当场,他索性将沉甸甸的银子往陈仲和怀里一塞! 然后,手脚麻利地将所有石头画一股脑儿扫进一个布袋,扛上肩头,头也不回地挤出人群,匆匆离去! 那模样,仿佛生怕陈仲和下一刻就会反悔似的! 家丁一走,街面上关于“天价奇石”的议论,如同滚油泼了旺火,彻底炸开了锅! 人人都在猜测,那石头究竟有何等鬼斧神工之妙,引得钱百万这样的豪商也为之疯狂! 第32章 奸商被打脸,奇石遭疯抢! 陈仲和捧着那沉甸甸的银子,手指都在剧烈地颤抖。 冰凉的触感! 坠手的重量! 无一不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真的是三十六两!白花花的纹银! 他做梦都没想到! 儿子让他来卖的这些“破石头”,不仅真的卖出去了! 还卖了这么一大笔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酸楚,直冲天灵盖! 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双眼! 平川……我的儿啊…… 爹果然没有信错你! 他胡乱用那满是补丁的袖子抹了把脸,手忙脚乱地想把银子妥帖收好。 然而,他刚把银子揣进怀里,还没焐热乎。 人群外,突然又传来一阵更加激烈的喧哗! “快!快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只见好几名穿着不同衣服家丁、仆役,一个个凶神恶煞,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 不由分说,几只粗壮的大手便死死扣住了陈仲和的胳膊! 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人,指着惊慌失措的陈仲和,对其他人急切地大喊: “就是他!钱府那个叫来福的说了,卖石头的就是这个老汉!”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让刚刚还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陈仲和,一下子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先前那个吃了大瘪的干瘦商人,见此情景,又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 他从人群里“噌”地一下跳了出来,指着陈仲和,唾沫横飞地煽风点火: “对对对!我就说嘛!他就是个骗子!” 他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幸灾乐祸: “哪有破石头能卖一两银子一个的?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滑天下之大稽!” “各位!快把他抓到衙门去!严加审问!必定是个江湖骗子!” 陈仲和彻底慌了神! 手脚冰凉,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摇头,想要辩解: “我……我没骗人……我真的没有……” 结果,那些人哪里是来抓人的? 分明是来抢东西的! “抓什么人?” “老子是来抢石头的!”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吼道,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家少爷快把房顶都掀了!就要你那石头!”又一个家丁打扮的挤上前来,满头大汗。 “对对对,老哥,你那石头还有没有?我全包了!” “放屁!不能全卖给他,我也要!” “还有我!还有我!” 这电光火石间的惊天逆转,把周围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再一次震得外焦里嫩,集体失声! 这……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傻钱多?! 那贼眉鼠眼的干瘦商人,此刻也呆若木鸡,他犹不死心,指着陈仲和,尖着嗓子嚷嚷:“各位!各位爷!你们千万别被这老家伙骗了!” 他像只护食的野狗,拦在几个急红了眼的家丁面前,唾沫横飞地苦劝:“他这破石头,可是一两银子一个!狮子大开口啊!你们听听,这不是明摆着坑人是什么?”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闻言眉头一拧,像赶苍蝇似的,不耐烦地挥开他:“滚滚滚!” “我家老爷早就吩咐了,只要是这种画着神仙小猴儿的石头,有多少要多少!就算是金山银山也得给少爷弄回去!” “你算个什么腌臜东西,也敢在这儿挡道饶舌!” 另一个穿着短打的仆役,更是二话不说,直接扒拉开他,吼道:“一两银子还贵?” “我们刘府老爷说了,少爷要是再哭下去,耳朵都要聋了!这种宝贝石头,就是五两银子一个,也值得!” “什……什么?” “五……五两?!” 干瘦商人踉跄后退,浑身筛糠似的抖,他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亿!不,是无数个亿! 刚才!就刚才! 如果他咬咬牙,哪怕多出点血,把陈仲和那些石头全包圆了,转手……转手就能翻天啊! 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周围的看客们,此刻已经不是炸开锅了,简直是火山喷发! “我的老天爷啊!五两银子一个?这石头……这石头难不成是龙王爷的卵石,被神仙画了符?” “疯了!全他娘的疯了!” “我这辈子没白活!真没白活!竟然能亲眼看到石头卖出天价来!” 这时有人指着那瘫软如泥的干瘦商人,大声嚷嚷道:“我说呢!难怪这家伙刚才鬼鬼祟祟,非要用二两银子就想把所有石头都买下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些石头是宝贝疙瘩,想捡天大的便宜,低买高卖,发昧心财啊!” “就他那二两银子,还想买这么多神仙宝贝?这算盘珠子,打得比猴儿屁股都精!” “呸!就你这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穷酸样,还想学人家做大买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嘲讽声、怒骂声、鄙夷的目光,如同冰雹般,劈头盖脸地砸向那干瘦商人。 他哪里还敢多放一个屁,连滚带爬,袍袖死死掩住脸,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哄笑和唾骂声中,狼狈不堪地挤出人群,如同丧家之犬,灰溜溜地逃了。 赶跑了这只讨厌的苍蝇,几个管事家丁又像饿狼扑食般,团团围住了陈仲和。 “老哥!老哥!石头呢?快拿出来!再晚点,我们府上的屋顶真要被小祖宗给掀了!” “对对对!我们府上也急等着救命呢!” 陈仲和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汉子,一张脸涨得通红,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嘴唇哆嗦着,嗫嚅道:“石…石头…都……都没了……” “没了?!” 几个管事几乎是同时拔高了嗓门,那声音尖得能刺破人的耳膜,失望之情如同乌云压顶,瞬间笼罩在他们脸上。 “怎么会没了?难道……难道都被钱府抢先一步买走了?!” “老哥,你老实说,是不是还有存货藏?快拿出来,价钱绝对好说!保管让你满意!” “您老下次什么时候还来摆摊?您给个准信,我们提前三天就来这儿搭棚子等您!” “或者您老给个府上住址,我们亲自上门去取也成啊!绝不敢叨扰太久!” 更有心急的,已经开始从怀里往外掏银子了:“老哥!老哥!这是十两定金!您看够不够?您下次的石头,务必给我们府上留几块!哪怕留一块也行啊!” 第33章 这农家汉,祖坟冒青烟了! 陈仲和被他们围在中间,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连连摆手,哀求道:“真没了!各位爷,真的一块都没了!” “这石头……是我那娃儿画的,下回……下回什么时候能画出来,画不画得出来,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看着众人那一张张写满了焦急和失望的脸,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人家都是带着诚意来的,只能一个劲儿地作揖:“实在是对不住各位爷了,真是没了,让各位白跑一趟,小的给各位赔罪了。” 那些家丁仆役们,一个个捶胸顿足,唉声叹气,虽然万分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人家都说没了,你还能怎么办? 于是,他们只能带着满肚子的遗憾,怏怏不乐地散去了。 周遭围观了这整个过程的百姓们,此刻一个个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 从最初的冷嘲热讽,到中间的目瞪口呆,再到此刻的惊叹连连、羡慕嫉妒恨,那表情变幻得,比戏台上的变脸还要精彩! 谁能想到啊! 谁敢想啊! 这河边随处可见的破鹅卵石,随便画上几笔,就能卖出这等让人眼珠子发红的天价! 这农家汉,怕不是祖坟要冒青烟了! 顶着众目睽睽,陈仲和哪里还敢在这“是非之地”多待片刻! 那沉甸甸的的银子揣在怀里,简直像是揣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儿都在发颤!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若是被哪个不开眼的歹人给惦记上,那可是要家破人亡的! 匆匆收拾好那块破旧的包袱布,陈仲和便一头扎进人群,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脚下生风,终于,那熟悉又破败的院门出现在眼前! 他连气都顾不上喘匀,一把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箭一般地冲了进去! 堂屋里,罗氏正坐在床边,仔仔细细地给女儿梳理着有些干枯发黄的头发,听到这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不由得抬头望去,便见自家男人的满头大汗,跟被人追杀了一样闯了进来。 “他爹,你这是……”罗氏话还没问完,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陈仲和一句话也不说,踉跄着几步抢到床前,从怀里掏出那个沉甸甸、鼓囊囊的钱袋! “哗啦——”一声脆响! 一堆大小不一、晃眼雪白的碎银,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一股脑儿全倒在了那张铺着破旧被褥的床板上! 刺目的银光,晃得罗氏娘儿俩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孩子他娘!你……你看!”陈仲和指着那堆闪闪发光的银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破音,“这……这是平川!让我拿去卖那些神仙石头!赚回来的!” 罗氏彻底傻了! 她死死地盯着那堆在破旧床板上的银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陈仲和像是倒豆子一般,断断续续地,将集市上发生的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竹筒倒豆子般讲给妻子听。 听着听着,罗氏的眼圈就红了。 那不争气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她伸出手,颤巍巍地,轻轻摸了摸那冰凉坚硬的银子,触感是如此真实!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把抱住身旁的丈夫和女儿,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里,有委屈,有辛酸,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扬眉吐气的痛快! “呜呜……老天爷开眼了啊……我们平川……我苦命的平川……有出息了啊……呜呜呜……” 哭了不知道多久,罗氏那激动到几乎要炸开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神逐渐变得异常清明。 “他爹!”罗氏猛地一把抓住丈夫那双粗糙黝黑的大手,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决绝,“这钱!这可是咱平川用脑子换回来的钱!” “咱们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当那任人宰割的冤大头!傻乎乎地,一文不剩,全交到那群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手里去了!” 陈仲和盯着这笔对他而言,简直如同天文数字般的巨款,再想到家中那些永远喂不饱的贪婪亲戚,尤其是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尖酸刻薄、寡恩薄情的嘴脸…… 媳妇说得对! 这钱,是他儿子陈平川用神仙般的智慧换来的! 这是他一家三口的活命钱! “嗯!”陈仲和重重地点了下头,“他娘!你说得对!这钱,我要牢牢地攥在咱们自己手里!” “我要给你买最贵的补品!把你这身子骨,养得壮壮的!” “我要给咱们平玉买新鞋子!买花衣裳!让她也像别家闺女一样,漂漂亮亮,不再受人白眼!” “还有咱们平川,我要给他赎身!让他堂堂正正地,从那张家大院里走出来!不再当那低人一等的奴才!”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庐州府城,钱府内。 钱家小祖宗钱岳,此刻正抱着那几块画着孙悟空、猪八戒的石头画,乐得在象牙床上,来回打滚,嘴巴咧得能塞进一个大鹅蛋,晶莹的口水顺着嘴角都流了出来,浑然不觉。 他宝贝似的,用小胖手擦了擦石头上的口水,立刻从床上一跃而下,连鞋都顾不上穿好,就抱着这几块“会说话的神仙石头”,一阵风似的冲出自己的院子,要去向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好好地炫耀一番! 很快,日头还没到正午。 庐州府内的刘府、孙府,以及其他几家叫得上名号的富贵府邸,再次因为孩童惊天动地的哭闹声,而变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那些没能第一时间得到“神仙石头”的小少爷、小小姐们,在亲眼看到钱岳手中那几块栩栩如生的石头画后,更是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嫉妒得发狂! 一个个哭闹得比之前还要凶猛百倍!简直要把自家房顶都给掀了! 他们的父母,被这群小祖宗们吵得头昏脑涨,几欲抓狂,只能再次放出话来,无论花费多大代价,也一定要找到这种能够让自家小祖宗破涕为笑的神奇石头! 而引发这一场闹剧的罪魁祸首陈平川,此刻正被方先生叫到了书房之中。 第34章 这书童太逆天!方先生被秀麻了! 书房内,檀香袅袅。 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 方先生端坐于太师椅上,面前摊着几本书。 他抬起眼,看向垂手侍立在一旁的陈平川。 面色无波,看不出喜怒。 “平川。” 方先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考究的意味。 “前些日子,你向老夫借阅的那几本蒙学之书,看得如何了?” 他指的,是几册《幼学琼林》的选段,还有一本薄薄的《千家诗》。 这些,可不是《三字经》那般粗浅的启蒙读物了。 陈平川闻言,立刻躬身一礼。 声音清脆,不卑不亢:“回先生话,学生都看完了。” 他微微顿了顿,组织语言,补充道:“书里的故事和道理,学生觉得很有趣。” “比起《三字经》,确实要稍微难上那么一点点。” “不过,平川也能看懂个大概。” “哦?” 方先生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一挑。 这小子,口气倒是不小! 那几本书,寻常孩童囫囵吞枣般看上一遍,已算是不易。 更遑论什么“看懂”? 他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那份师长的平静。 随手,他翻开了一页《幼学琼林》。 “既如此,老夫便考校考校你。” 方先生的目光落在书页上,悠悠开口:“‘刻鹄类鹜,为学初成;画虎类犬,弄巧成拙。’你且说说,此句何解?” 陈平川略一思索,便朗声答道:“先生,学生以为,这句话是说,我们学习的时候,要脚踏实地。” “比如想画天鹅,就算画得不像,起码还能像只鸭子,也算有所收获。” “可如果一开始就想画老虎,结果画成了狗,那就是眼高手低,反而弄巧成拙了。” “就像金宝少爷,若是一开始就让他学那些高深的文章,他肯定头疼,反而不爱学了。不如先从简单的学起,慢慢来,总能进步。” 方先生听着,那捻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 这解释,虽说辞藻不甚华丽雅驯,甚至有些过于直白。 但,话糙理不糙! 确实是抓住了这句话的核心意思,还联系到了张金宝身上。 这小子,有点意思。 方先生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动。 他继续发问:“那‘蒲柳之姿,未秋先槁;姜桂之性,愈老愈辛’,又是何意?讲的是什么道理?” 陈平川不假思索,继续道:“先生,这句是说,蒲柳这种树木,材质比较柔弱,还没到秋天呢,就先枯萎了。” “而生姜、肉桂这些东西,它们的特性是越老越辛辣,味道越浓厚。” “这句话是告诉我们,有的人年轻时可能看着不错,但底子不行,很快就不行了。” “而有的人,可能一开始不显眼,但他们有内涵,有韧劲,越到后面越能显出本事。” “就像金宝少爷,以前可能贪玩了些,但只要肯下功夫,就像那姜桂,以后定能成大器!” 方先生听着陈平川的对答,心中的惊讶,真如那潮水一般,一层叠着一层! 他方才随口点出的几处,皆是《幼学琼林》中相对生僻,且蕴含深意的典故。 莫说是让一个初学的八岁孩童死记硬背下来。 便是要让他们理解其中的深刻含义,也绝非一日之功! 可眼前的陈平川,不仅对答如流,解释得浅显易懂,竟还能如此自然地举一反三,联系到张金宝的学业上! 这哪里是什么“稍微难一点点,也能看懂个大概”? 这分明是已经烂熟于心,并且通晓了其中精髓奥义啊! 想他方某人当年苦读这些典籍,哪一本不是耗费了数月乃至更久的功夫,逐字逐句地揣摩,反复品味,才敢说有所心得? 而陈平川呢? 不过是借阅了区区数日而已! 方先生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尚且瘦小的书童,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有对其天赋异禀的由衷惊叹! 有对自己先前某些判断的一丝微妙动摇! 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老怀安慰般的欣喜! 他或许,真的没有看错人! 这块璞玉,比他想象中还要光彩夺目! 方先生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壮阔,沉吟了片刻。 他的目光,落在了陈平川那双清澈明亮,充满了对知识渴望的眼睛上。 “平川。”他缓缓开口。 “先生?”陈平川恭敬应道。 方先生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郑重:“你想不想……跟着老夫,去见识见识,真正的读书人盛会?” 陈平川闻言,那双眼睛骤然一亮! 像是黑夜中,被瞬间点燃的两颗璀璨星辰! “先生!”他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激动,“什么是读书人盛会?是不是有很多很多有大学问的人?” 方先生见他这般渴望,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孺子可教也! “不错!庐州府最大的文山书院,明日要举办一场学子交流会。” “届时,庐州府以及周边州县的不少秀才、童生,都会前去切磋学问,交流心得。” “若是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聆听到几位成名宿儒的点评指教。”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带着期许,继续说道:“老夫明日,会带金宝少爷一同前往。” “你既如此好学,天资也算不凡,老夫便破例一次,也带上你。” “让你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对你日后,或许有些裨益。” “只是……”方先生语气一转,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叮嘱道: “你此番前去,身份依旧是金宝少爷的书童。” “只能在旁安静听讲,万万不可随意插言,扰乱了会场的秩序。” “更不可给老夫和少爷丢脸,你可明白?” 陈平川激动得几乎要当场跳起来! 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深深地一揖及地,声音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多谢先生垂爱!” “平川一定谨记先生教诲,乖乖听话,绝不给先生和少爷惹上半分麻烦!” 太好了! 这可是了解这个时代科举制度信息的绝佳机会啊! 自己正愁如何更进一步呢! 方先生看着他那雀跃不已,却又努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模样,嘴角那抹原本浅淡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一些。 这孩子,对于求知问道,竟怀有如此纯粹而炽烈的热情。 当真是难能可贵。 或许,他的将来,真的远不止一个小小的书童那么简单。 方先生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嗯,去。” “明日一早,随少爷一同过来便是。” 陈平川再次深深一揖,这才满心欢喜地退了出去。 第35章 废柴少爷秒变学霸?背后高人竟是他! 次日清晨,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 张府的马车已经备好,车轮在晨曦中滚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车厢内,方先生闭目养神。 张金宝则显得有些兴奋,毕竟是去庐州府最大的文山书院,那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陈平川坐在角落,神情平静,他悄然掀开车帘一角,目光向外探去。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接近这个时代的“文化论坛”。 文山书院,坐落于庐州府城东的一片清幽之地。 青砖黛瓦砌成的院墙,透着古朴与庄重。 院门前,几株参天古槐枝繁叶茂,浓密的绿荫洒下一片清凉。 偶有微风拂过,仿佛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着的淡淡墨香,沁人心脾。 尚未入院,已能感受到那股浓厚的书卷气息。 马车缓缓驶近,只见书院门口人影绰绰。 来往的多是身着青衫的学子,他们成群,一边缓行一边高谈阔论。 亦有形单影只者,手捧书卷,步履匆匆,眉宇间带着思索。 这些,便是大业朝的读书人么? 陈平川暗暗观察着,将这些人的言谈举止,神情姿态,一一收入眼中。 张金宝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几乎是扒在车窗上,小脑袋探出探进,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无比。 “平川哥,你看那个人,胡子都拖到地上了!” “哇!那个人的帽子好奇怪啊,圆圆的,像口锅!” 他咋咋呼呼,充满了孩童的好奇。 方先生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张金宝脖子一缩,赶忙缩回脑袋,讪讪地在座位上坐好,不敢再乱动。 马车在书院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停了下来。 早有书院的杂役在此等候。 方先生率先下车,而后领着张金宝和陈平川,穿过一道月洞门,进入了书院的内部。 此次学子交流会的讲堂,设在书院最大的一间明伦堂。 此刻,堂内早已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皆是青衫儒士。 浓郁的墨香混合着讲堂内燃着的淡淡檀香,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方先生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便有不少相熟之人主动与他拱手寒暄。 “鹤鸣兄,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一位须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笑着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 “云来兄过誉了,惭愧,惭愧。”方先生也连忙拱手回礼,脸上带着惯有的矜持。 寒暄数句后,方先生在那老者的指引下,带着张金宝在讲堂靠前的位置落座。 陈平川则恪守书童的本分,安静地在张金宝身后寻了个小杌子坐下。 他悄然抬眼,环顾四周。 满堂的读书人,神情各异。 有的面带期待,目光炯炯,显然对今日的交流会抱有极大期望。 有的则神色凝重,眉头微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高深的学问。 不多时,一位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瘦的院监走上了讲台。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宣布:“诸位同道,今日文山书院学子交流会,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堂内短暂的喧哗之后,迅速安静下来。 随后,几位年轻的学子相继登台。 他们或引经据典,阐述自己对某段经义的独到见解。 或畅谈读书感悟,分享治学心得。 气氛倒也渐渐热烈起来。 陈平川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其中一些观点,在他这个拥有后世灵魂的人听来,未免显得有些迂腐,甚至可笑。 但古人那种对待学问一丝不苟的认真劲头,以及对圣贤经典的虔诚,却让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意。 古人并不愚蠢。 很多时候,只是受限于时代背景和科技水平的局限性,才使得后人觉得他们某些想法“笨拙”。 若易地而处,古人的智慧,绝不逊于现代人分毫。 相较于陈平川的专注,张金宝则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他毕竟年纪小,对这些枯燥的学问之谈实在提不起多少兴趣。 小动作便多了起来,一会儿抠抠手指,一会儿偷偷看看窗外掠过的飞鸟。 就在此时,讲堂一侧,一位身着暗紫色绸缎衣衫的中年文士,缓缓站起身来。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面容消瘦,下巴尖细,唇上留着两撇精心打理过的八字胡,一双细长的眼睛不大,却时不时闪烁着几分精明与难以掩饰的倨傲之色。 他一开口,声音略显尖细,原本尚有些许私语的讲堂,竟在他开口后,安静了不少。 “方才几位贤弟所言,虽亦有可取之处,然则细究起来,却也稍显浅陋,未曾真正窥得圣贤大道之精髓啊。” 这说话的人,是庐州府有名的秀才吴子虚。 堂中气氛顿时微微一滞。 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陈平川敏锐地注意到,身前不远处的方先生,那原本舒展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蹙了一下。 只听那中年文士继续说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方先生所在的方向:“今日盛会,名士云集,十分难得,不知鹤鸣兄今日,是否也带了高足前来观摩?” 吴子虚与方先生早年曾是同窗,一同在文山书院求学。 只是二人学术观点向来相左,话不投机。 加上吴子虚此人,性情刻薄,心胸狭隘,尤喜卖弄学问,方先生十分不喜,两人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差。 此刻,吴子虚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声音也拔高了几分,确保在场大部分人都能听见:“方兄,令高足如今学问进益如何?可否让我等同道,也考校一二?” “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方兄的教导之功,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啊?” 他这话一出,周围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了方先生和张金宝的身上。 张金宝一听要当众考校自己,那张原本还算红润的小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最怕的,就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人提问,尤其是那些他根本不懂的学问。 一双小胖手紧张地攥成了拳头,额头上甚至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慌了神。 第36章 小小书童也敢放肆?方先生:动我弟子试试! 方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心中清楚得很,这吴子虚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摆明了是想让自己当众出糗。 但当着满堂学子的面,若直接开口回绝,又未免显得自己心虚怯懦,平白落了下风,日后定会被吴子虚拿来当做笑柄。 方先生轻咳一声,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缓缓站起身,对着吴子虚拱了拱手,语气尽量平和地说道:“吴兄说笑了。小徒顽劣不堪,学业不精,怕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今日只带他来长长见识,若要考校,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吴子虚哪里肯轻易放过这个羞辱对手的机会。 他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方兄何必如此过谦?令高足既得方兄这等名师悉心指点,想来必有过人之处。” “我也并非有意为难他。便只考他几句《三字经》、《千字文》中寻常易懂的道理,想来以令高足的聪慧,定能对答如流,也让我等开开眼界,一睹名师高徒的风采嘛!” 吴子虚话音刚落,根本不等方先生说话,直接将目光转向了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张金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这位小友,老夫且问你,《三字经》有云:‘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运不穷。’此句除了阐明四季轮转之表象外,你且说说,其中还蕴含了何等天道人伦之至理啊?” 这个问题,出自蒙学经典《三字经》。 看似简单,实则却极为刁钻。 它考的不仅仅是背诵,更是对经义的理解,涉及到训诂与义理的阐发。 而这两样,恰恰是张金宝平日里最为头疼的东西。 他小脸憋得通红,张口结舌,额头上的汗珠都快要滴下来了。 “我……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讲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不少人的目光都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在方先生、张金宝和吴子虚之间来回逡巡。 吴子虚见状,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眼中轻蔑之色更浓,正要开口出言讥讽几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坐在张金宝身后的陈平川,身形微不可察地向前倾了倾。 他飞快地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张金宝才能听见的声音提示道:“天道循环,周而复始,如四季更迭,永不停歇,此乃自然之序。人当顺应天时,珍惜光阴,勤勉不辍,方能有所成就……” 张金宝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猛然听到这救命稻草般的声音,眼睛骤然一亮! 他连忙定下心神,将陈平川方才所言,磕磕绊绊地大声复述了出来:“是……是说……天道……天道它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就像……就像春夏秋冬一样,不会停下来!这是……这是自然的规律!” “然后……然后人呢,人要顺应天时!对,珍惜光阴!还要……还要勤勉努力,不能懈怠!” 虽然他说得有些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甚至有些词不达意。 但总算是将那核心的几层意思,勉勉强强地表达了出来。 吴子虚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在了那里。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金宝,没想到这平日里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竟能答出此等略含深意的解释。 他不死心,沉着脸,又追问了几个更为深奥,涉及典故训诂的难题。 “‘匏土革,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你且说说,为何以匏土在先,金石丝竹在后?此八音之排列顺序,究竟有何讲究?” “‘犬守夜,鸡司晨。苟不学,曷为人。’此句除了劝勉世人勤奋向学之外,于君子立身处世之道,又有何等深刻的警示意义?” 每一个问题,都比前一个更加刁钻,更加考验学问的根基。 张金宝每次都是在急得抓耳挠腮,眼看着就要当众出糗之际。 他身后便会及时传来陈平川字字清晰的提示。 他便依样画葫芦,将听来的答案一一作答。 虽然他的回答依旧不甚流畅,但都答到点子上,周围听众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吴子虚的脸色,由青转黑,再由黑转紫,最后变得铁青一片,当真是精彩纷呈。 他精心准备的一连串刁难,本以为能让方鹤鸣和张金宝颜面扫地,没想到竟被这平日里公认不学无术的张金宝,一一“化解”了! 吴子虚气得那两撇精心修饰的八字胡,都控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张金宝正悄悄地冲着身后坐着的一个小书童咧嘴偷笑。 那小书童也正微微抬头,两人眉来眼去,神情颇为得意。 吴子虚何等精明,他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 吴子虚重重地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子般转向方先生,似笑非笑地说道:“方兄,令高足今日的表现,当真是让吴某‘刮目相看’啊!” 他特意加重了“刮目相看”几个字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只是不知,这‘背后高人’的指点,是否也算是方兄您日常教学的一部分?” 吴子虚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直射陈平川:“小小书童,也敢在文山书院的讲堂上窃窃私语,打扰诸位同道清听?成何体统!” 这厉喝声如同平地惊雷! 霎时间,满堂学子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陈平川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惊讶。 但更多的是不屑与轻蔑。 一个小小的书童,竟敢在这样的场合发出声音?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张金宝吓了一大跳,小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猛地回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陈平川,眼里满是慌乱:“大,大哥!” 方先生本就因吴子虚处处针对张金宝而心生不快。 此刻见他竟不顾身份,迁怒于一个年仅八岁的陈平川,心中那股压抑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他一直很欣赏陈平川那远超同龄人的聪慧与好学。 此时此刻,他更是要将这孩子护在羽翼之下,周全到底! “霍”地一下,方先生猛然站起身来。 他脸色铁青,声音沉凝如冰:“吴兄此言差矣!” “陈平川虽为书童,然其勤奋好学,常向老夫请教学问,也算老夫的记名弟子!” “他心中或许对金宝有所担忧,情急之下发出一两声关切之语,何错之有?” “吴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迁怒孺子!” 第37章 八岁书童舌战腐儒,全场震惊:这是天才! 方先生的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明伦堂内。 众人皆惊! 方鹤鸣在庐州府,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秀才,身份清贵。 他竟称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书童为“记名弟子”? 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须知,方先生轻易不收徒,即便是张府重金聘请,张金宝也仅仅是他受聘教导的学童罢了,远未到“弟子”的程度。 吴子虚也是一愣。 他万万没想到,方鹤鸣竟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书童,如此大动肝火,甚至不惜当众与他撕破脸皮。 但转念一想,吴子虚眼中寒光一闪。 如果这小书童也被自己问得哑口无言,那岂非更能证明方鹤鸣有眼无珠,更能让他当众出丑?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双重羞辱! 他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咧开一抹冰冷的弧度,随即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哦?” “既是方兄的‘记名弟子’,想必学问定然不浅,远超寻常蒙童了。” “那我吴某,倒要好好请教一番了!” “也好让我等好好瞧瞧,方兄这位‘记名弟子’,究竟有何惊才绝艳之处!” 吴子虚心中冷笑连连。 方鹤鸣啊方鹤鸣,今日,定要让你师徒二人一同当众出丑,颜面扫地!沦为庐州府学界的笑柄! 他刻意清了清嗓子,目光如冰锥般直刺陈平川:“小子,既然方先生如此看重你,老夫便考你一考。” “《论语》有云:‘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你且说说,这‘时’字,作何解?” 这个问题,看似只是蒙学基础,实则暗藏机锋。 “时”字的解法,历来便有多种说法,吴子虚这是想看陈平川会选哪一种,又能否说出个所以然来,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圈套。 张金宝急得快哭了,小手紧紧拉着陈平川的衣袖,声音都在发颤:“大哥,咋办啊……” 陈平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他心中明镜一般。 今日之事,已然躲不过去了。 这吴子虚,明显是冲着方先生来的,自己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若自己退缩不前,反而更让方先生难堪。 况且,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这个“书童”,能够名正言顺学习更多知识,甚至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 陈平川缓缓站起身。 他小小的身板,此刻却挺得笔直如松。 不卑不亢地对着吴子虚一拱手,朗声道:“先生考校,小子不敢不答。” “小子年幼学浅,见识鄙陋,若有错漏之处,还望先生和在座的各位前辈不吝指正。” 他声音清脆,带着几分独有的稚气。 但吐字清晰,条理分明,那份超乎年龄的镇定,倒让不少原本轻视他的学子暗暗点头。 “小子以为,这‘时’字,固然有‘时常’温习之意。” “亦可解为‘适时’。” “圣人所传授的学问,不仅仅要时常温习巩固,更要懂得在适当的时机加以运用,如此方能真正体会其中的乐趣,并从中获得裨益。” “譬如春耕秋收,各有其时,错过了时机,便可能事倍功半,甚至一无所获了。” 这番话说出来,不疾不徐。 既点出了最通常的解释,又添上了一层更深邃的理解。 最后那个浅显易懂的比喻,更是将道理阐释得淋漓尽致。 吴子虚的眉毛猛地一挑。 他没想到,这看似乳臭未干的小书童,竟能答得如此有模有样! 他心中的轻视略减,但更多的是恼怒。 “哦?小小年纪,倒也真有些自己的想法。”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那我再问你,朝廷兴修水利,安抚流民,此乃国之大事。若让你这小娃娃来看,当以何为先?” 这个问题,已然隐隐涉及一些浅显的策论思路了。 寻常蒙童,此刻怕是连问题都听不明白,更遑论回答。 吴子虚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等着看陈平川出糗。 陈平川略一思索,从容不迫地答道:“小子以为,当以‘民心’为先。” “水利之要,在于泽被万民,使其安居乐业;流民之安,在于使其心安,重拾生计。” “若失了民心,纵有再好的良法美政,亦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难以长久。” “便如我等读书,若无一颗真正的向学之心,纵然有名师在前指点,有圣贤经典在侧,恐怕亦是枉费心力,难有所成。” 他这话,将国家大事巧妙地引到了读书向学之上。 既精准地回答了问题,又暗合了此地文山书院交流学问的气氛。 最后一句,更是若有若无地捧了一下在场各位自诩的“名师”和他们所尊崇的“经典”。 堂中不少人听了,都纷纷微微颔首,目露赞许。 这孩子言语虽稚嫩,但所阐述的道理,却着实不浅! 方先生袖中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松开了些。 他脸上也露出宽慰与自豪。 不枉他豁出自己的脸面,认陈平川为“记名弟子”。 吴子虚的脸色,却在此时变得有些难看了。 这小子,应对沉稳得可怕,每一句话都如同打在棉花上,让他精心准备的刁难,根本无从发力! 这让他有一种一拳打空,反倒差点闪了自己的腰的憋屈感。 但他不信邪!他不信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有多深的城府和学问! 吴子虚冷哼一声,语气已带上了几分不耐与狠厉:“伶牙俐齿!” “学问之道,可非逞口舌之利便能成的!” “我出一上联,你若能对出下联,方算你有些真才实学!” 他目光阴沉,略一沉吟,便开口道:“听风堂,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此联乃是化用了广为人知的名联,又十分切合了眼下讲堂的情景,颇有几分意境。 一出口,满堂学子皆是眼前一亮,纷纷凝神思索。 这上联不算极难,但要对得工整,又要保留并升华其意境,却也绝非易事。 一时间,堂内安静下来,只余下众人轻微的呼吸声。 陈平川闻言,只是眨了眨眼。 几乎是在吴子虚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便朗声应道: “文山院,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第38章 横渠四句惊世!当场封神! 石破天惊! 话音刚落,堂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猛地爆发出低低的惊叹与议论声! “好对!好对啊!” “‘听风堂’对‘文山院’,地名工整无比!” “‘风声雨声读书声’对‘家事国事天下事’,虚实结合,后者意境更见阔大!” “尤其是那‘声声入耳’对‘事事关心’,更是画龙点睛,一语道出了我辈读书人应有的抱负与担当!妙!当真是妙不可言!” 方先生的脸上,此刻终于露出了真正欣慰的笑容。 他看向陈平川的目光,充满了惊喜与骄傲。 这孩子,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张金宝更是激动得小脸通红,他张大了嘴巴,满脸崇拜地看着陈平川,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大哥”一般。 大哥,大哥竟然还能对对子! 而且对得这么好!真厉害! 吴子虚的脸色,此刻已是青一阵白一阵,如同开了染坊一般,难看至极。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一个又一个难题,竟会被一个区区八岁的小书童,如此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 他感觉周围那些压抑不住的赞叹声,句句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他不甘心!他绝不甘心就此认输! 吴子虚咬了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眼神阴鸷地盯着陈平川:“既、既如此,那你便以‘勤学’为题,即刻作两句诗来听听!” “若是东拼西凑些陈词滥调,可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这话一出,堂上众人无不暗自皱眉。 这已是有些气急败坏,纯属强人所难了。 让一个八岁孩童即兴作诗,还是命题作文,这要求着实太过苛刻! 便是许多在场的成年学子,也未必能立刻做得出来,更遑论佳句。 陈平川的神色却依旧平静如水,他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片刻之后,他缓缓抬起眼,清澈的眸子望向脸色铁青的吴子虚。 稚嫩却坚定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响彻在明伦堂的每一个角落: “小子献丑了。” 他顿了一顿,然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吟道: “书山有路勤为径,” “学海无涯苦作舟!” 此言一出,吴子虚的脸色“唰”的一下,又惨白了一层! 他嘴唇哆哆嗦嗦地嗫嚅了半晌,喉咙里像是卡了鱼刺一般,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两句诗,简直就是对“勤学”二字最精妙、最深刻的阐释! 对仗工整,意境高远,气魄宏大! 一个八岁的小童,竟能信口拈来如此绝世佳句? 这……这怎么可能! 简直是妖孽降世! 吴子虚心中,此刻除了排山倒海般的震惊,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碾压成齑粉的挫败感! 他的脸色死灰。 那些原本准备看笑话,或是纯粹凑热闹的学子们,此刻看向陈平川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轻视、惊讶,彻底转为了五体投地般的敬佩! 方先生捋着胡须,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彩,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骄傲与欣慰,几乎要让他老泪纵横。 张金宝更是小脸涨得通红,差点当场给陈平川磕一个! 大哥太厉害了!简直就是他的神! 吴子虚感觉周围那些窃窃私语和压抑不住的赞叹,像是一把把无形的钢刀,一刀刀凌迟着他的尊严。 其实,他刚才考究陈平川的题目,其中有几个原本是打算用来刁难其他同辈宿儒。 谁能想到,竟被一个八岁的稚童如此摧枯拉朽般地解开! 而且解得如此完美,令人连一丝反驳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威严的声音,从堂后缓缓传来: “方才这小友所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确为传世佳句。老夫倒是想问问,你这般勤学苦读,又是为了什么?” 众人闻声望去,有人失声低呼。 “是院监大人!” 那院监目光深邃如海,落在陈平川瘦小的身影上,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期待: “小友,可否告之老夫,你读书,所为何事?” 这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宏大如宇宙,深邃如星海。 读书为何? 为求官?为求财?为光宗耀祖?还是为名扬天下? 无数念头在众人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清澈。 他望着堂外那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想起了前世在书中读到的那些振聋发聩、足以改变历史人心的句子。 再看到眼前这些孜孜以求的学子,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荡在他胸中奔涌,仿佛有无数先贤的英灵在催促他,在赋予他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稚嫩的声音凝聚了磅礴的力量,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轰——!” 如果说之前的对联和诗句是令人惊艳到窒息,那么这横渠四句一出,整个明伦堂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气吞山河的四句话震得头皮发麻! 这……这是一个八岁孩童能说出来的话?! 这等胸怀!这等气魄!这等担当! 便是当世大儒,也未必能说出口! 院监大人此刻猛地睁大了双眼,眼神中仿佛爆发出两道光芒,紧紧地盯着陈平川! 他的内心,因为这四句名言而彻底沸腾!血液都仿佛在燃烧! 方先生更是激动得浑身剧烈颤抖,他看向陈平川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欣赏和骄傲,更带着一种深深的震撼、激动! 吴子虚呆立当场,面如金纸,眼神空洞。 他终于明白,自己今日,是彻底输了,输得再无半点翻盘的可能! 在这四句话面前,他之前所有的刁难,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那么卑微如尘埃! 陈平川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面无人色的吴子虚: “小子以为,读书是为明圣贤之理,修自身之德,以期将来能为这天下,为黎民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他微微一顿,话锋陡然间变得无比凌厉,寒光四射: “若只为个人功名,汲汲营营,甚至不惜攻讦同道,构陷他人,与那趋炎附势、蝇营狗苟之辈,又有何异?!” 第39章 天价赎身钱,不管多钱也要赎! 此言一出,字字诛心,无疑是给吴子虚的棺材板,钉上了最后一颗,也是最粗最长的一根钉子! “噗——” 不知是谁,实在没忍住,爆笑出声。 吴子虚只觉脸上如同被泼了滚油,恨不得立刻死去,再无半分颜面在此停留!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恶狠狠地剜了陈平川和方先生一眼,袍袖猛地一甩,狼狈不堪地逃离大堂! “说得好!”院监大人根本没去看吴子虚,他一拍桌案,抚掌大笑,目光充满了赞许与欣赏,“读书当如是!当如是啊!我庐州府,不,我大业朝能有此子,乃社稷之幸!” 堂上众人纷纷起身,躬身附和,赞叹之声如同潮水般汹涌不绝。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惊天纬地之见识与包藏宇宙之胸襟,实乃我庐州府读书人之幸!我等楷模!” “方先生,恭喜!贺喜!得此麒麟佳徒,何其幸哉!此子未来,不可限量,必将名动天下!” 交流会结束后,众多学子和先生纷纷上前,如同朝圣一般,向方先生道贺,言语间对陈平川更是赞不绝口,极尽溢美之词。 陈平川只是谦逊地躬身行礼,将一切赞誉都巧妙地归于方先生教导有方,其沉稳得体,更是令人叹服。 “惊才绝艳小书童”的名声,如同一场飓风,迅速在整个庐州府的读书人圈子里,传扬开来! 与此同时,张府。 陈仲和怀里抱着一个布包,站在张府那气派巍峨的大门前,神情忐忑,手心全是汗。 那布包里,是他儿子用那些石头画赚来的二十两银子。 他要为儿子赎身! 深吸一口气,他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上前重重地敲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任管家,陈仲连忙说明来意,要见张盛财。 不多时,他被引到了富丽堂皇的客厅。 张盛财捻着下巴上的短须,眯着一双眼睛,瞥了一眼陈仲和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的的布包,疑惑地问道:“你这是……?” 陈仲和紧张地搓了搓布满老茧的双手,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丝赔笑: “张老爷,俺…俺是来给俺儿平川赎身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往前推了推。 “这里是二十两银子,还请张老爷您……点点。” 张盛财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挑。 二十两,对一个农家汉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光靠种地,可赚不来这么多钱,这老实巴交的汉子,从哪里弄来的? 他随即想到,陈平川那小子最近似乎在鼓捣什么新奇玩意儿,惹得庐州府内那些有头有脸的权贵商贾都派人上门来找他要东西。 难道……是因为这个? 这小子,果然不一般! 张盛财慢悠悠地端起旁边丫鬟送上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 “陈老哥啊,你这二十两,怕是……不够啊。” 陈仲和顿时一愣,急忙说道:“张老爷,当初不是说好了,卖身钱是二十两,怎么……怎么会不够?” 张盛财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 “此一时,彼一时啊。当初平川那孩子进来,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书童。”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如今嘛……” “平川可是把我那宝贝儿子,教导得脱胎换骨,让我省心不少,连带着生意都顺遂了许多。这样的小福星,我张某……可舍不得放手啊。” 陈仲和的心,如同沉下去,他急切地问道: “那…那张老爷的意思是?” 张盛财好整以暇地伸出巴掌,五根手指张开,然后在陈仲和目光中,又缓缓地翻了一下。 “一百两!” “少一个铜板,这人,我不放!” 一百两! 陈仲和倒吸一口冰冷的凉气,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把他全家都卖了,也搞不到这么多钱! 张盛财看着陈仲和那副震惊到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暗自得意。 他本就没打算放陈平川这个宝贝疙瘩走,这小子太好用了,多少钱他都不会放手的。 随便说个一百两,谅这个穷哈哈的泥腿子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 正好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让他乖乖死了这条心! 然而,大大出乎张盛财意料的是! 陈仲和在最初的震骇之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丝毫退缩,反而透出一股磐石般的坚定! 他咬住后槽牙,猛地一抬头,盯着张盛财,开口说道: “好!” “一百两!就一百两!” “俺一定会想办法凑齐!把我儿赎出来!” 张盛财身体微微一震,眼神中闪过讶异,重新审视着这个普通平凡的农家汉子。 半晌后,他忽然笑起来:“那好,只要你把一百两银子拿来,我就出具赎身文书,放陈平川回家,决不食言!” “希望老爷说话算话!” 陈仲和将布包重新塞进怀里,对着张盛财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只要陈平川画的石头还能卖出去,一百两银子就有希望! 数日一晃而过。 庐州府一年一度的城隍庙会,如期而至。 张盛财今日心情似乎极好,特许张金宝和张静姝,在任管家的保护下,前往庙会游玩。 张金宝自然是欢天喜地,临出门前,自然也拽上了陈平川。 庙会之上,人潮汹涌,真正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货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的嬉闹声清脆响亮,远处戏台上的锣鼓声更是震天响,这无数声音汇聚成一片喧腾的声浪,几乎要将整个庐州府都掀翻过来。 各色小吃摊子热气腾腾,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勾得人食指大动。 糖画、面人、冰糖葫芦,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那些奇巧玩意儿更是层出不穷,五彩的风车滴溜溜转,拨浪鼓咚咚作响,还有憨态可掬的泥老虎,看得人眼花缭乱。 张金宝兴奋得像一只挣脱束缚的小猴子,一会儿指着街头舞龙的队伍大呼小叫,一会儿又被路边捏糖人的精湛手艺吸引,扯着任管家的袖子不肯挪步。 张静姝也难得收敛了平日里小傲娇模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新奇,小脑袋左顾右盼,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不已。 陈平川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体验这古代庙会的热闹,倒也觉得颇为有趣。 第40章 猜灯谜?陈平川把摊主整不会了! “大哥!大哥快看!那边好热闹啊!”张金宝眼尖,一眼便发现在不远处,有一处围满了人的摊位,他立刻兴奋地拉着陈平川,奋力挤了过去。 那是一个悬挂着各色彩灯的灯谜摊。 摊主是个约莫四十来岁,身形精瘦的中年男子,穿着件半旧的青布直裰,下巴微微扬起,脸上带着几分自得。 他身后的摊位前悬挂的彩灯之上,都工整地贴着用红纸写就的谜面,一文钱猜一次。 至于奖品,则是一些孩子们看了便会喜欢的精致玩意儿,五颜六色,看起来颇为诱人。 不少人正围在那里,对着那些灯谜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偶有人尝试,却鲜少能猜中。 张金宝见状,顿时来了兴致,他最是喜欢凑这种热闹。 他仰着小脑袋,努力辨认着一个挂在灯笼下方的谜面,念道:“弟兄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只要一分开,衣服就扯破……这是什么呀?” 他苦恼地搔了搔后脑勺,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任管家在一旁看着,并不参与,不过心里也觉得这些灯谜颇有难度。 张静姝则被摊位上一个做得极为精致的蝴蝶风筝吸引了全部目光,那风筝的翅膀薄如蝉翼,上面绘着绚丽繁复的花纹,仿佛随时都会振翅飞去。 她立即挑了个看起来简单些的谜面试了试:“红公鸡,绿尾巴,一头钻到地底下。” 她歪着小脑袋,凝神想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嘟囔了个“红薯?” 摊主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张静姝又试了两次,均未猜中,顿时有些不高兴,小嘴微微一撇。 “哼,什么破灯谜,一点意思都没有!”她小声抱怨道,但还是对那蝴蝶风筝念念不忘。 陈平川看着兄妹俩那副又急又恼的模样,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一抹浅笑。 他先是对着张金宝说道:“少爷,你这个迷题是蒜。” 张金宝闻言,眼睛瞬间一亮,“蒜?对啊!蒜瓣不就是弟兄七八个嘛,剥开的时候可不就是衣服扯破了!哈哈,我知道了!” 他立刻兴奋地朝摊主喊出了答案。 摊主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这位小少爷猜对了,奖品任选一个!” 张金宝得意洋洋地挑了个威风凛凛的武士造型的面人,喜不自胜。 陈平川又转向张静姝,轻声说道:“小姐,你先前那个灯谜的答案,是你最不喜欢吃的一种东西,但小兔子却非常喜欢吃它。” 张静姝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片刻之后,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脆生生地答道:“胡萝卜!” “这位小姐也猜对了!”摊主脸上的笑容依旧,将张静姝心心念念的蝴蝶风筝递过来。 张静姝欢喜地抱在怀里,眼睛里有光在闪动。 周围的人见陈平川接连猜中迷题,不由得纷纷侧目,觉得有些稀奇。 张静姝被勾起了兴致,她指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灯谜,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看向陈平川,问道:“喂,臭书童,这些灯谜,你能解开几个?” 陈平川只是淡淡一笑,目光在摊位上的所有谜面上一扫而过,随手指着其中一个,清晰地念道:“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个白胖子。” 不等那摊主有任何反应,他便悠悠然吐出两个字:“花生。” 摊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但还是点了点头:“又对了。” 接下来,陈平川便如同开了神助一般,势不可挡。 “小时青青老来黄,身披无数小衣裳,手扶拐杖叮当响,田里唱歌它最忙。” 他声音平静无波:“稻谷。” “有头无颈,有眼无眉,无脚能走,有翅难飞。” 他甚至连思考的停顿都没有:“鱼。” “一条白龙马,浑身没有鳞,日行千里路,能渡万家人。” “船。” 无论是常见的字谜、物谜,还是那些稍微化用了些诗句的雅谜,到了陈平川这里,几乎都是在他念出谜面之后,便应声而解,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他那份远超这个时代同龄孩童的广博知识储备,引得围观的百姓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哎哟!这小娃娃可真是太厉害了!” “神了!简直神了!就没他猜不出来的!” 摊主起初还勉强维持着微笑,渐渐地,他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来越僵硬,额头上的汗珠,开始滚落,心中叫苦不迭。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压箱底的那几个自认为极难的迷题也一并挂了出去。 他甚至开始临时思索着将一些谜面进行组合变化,试图以此增加一些难度,挽回一点颜面。 然而,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地变换花样,陈平川总能一眼看破其中的玄机,从容不迫地道出谜底。 张金宝和张静姝面前的奖品,越堆越多,几乎快要拿不下了。 各色糖人、造型各异的面人、小巧的拨浪鼓、仿制的九连环……先前还琳琅满目的奖品台,开始变得空荡起来。 张金宝怀里抱着一大堆战利品,嘴巴乐得几乎合不拢,兴奋地不停地喊着:“大哥威武!大哥再来一个!把他的摊子都赢过来!” 张静姝虽然不像她哥哥那般将情绪外露,但她紧紧抱着那个心爱的蝴蝶风筝,又看着身旁堆积如山的小玩意儿,那双乌黑的眼珠里也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光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摊主看着几乎被搬空了一大半的奖品台,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不停抽搐着,他手中用来擦汗的汗巾,都快要被他拧出水来了。 他指着依旧气定神闲的陈平川,声音发颤:“你……你这娃娃……莫不是专门来砸我场子的?” 他此刻心中哀嚎,今天出门定是没看黄历,怎么就碰上这么个小煞星!这点本钱都要被赢光了! 陈平川摊了摊手,露出一脸无辜,回应道:“这些奖品,都是我们凭真本事赢来的,绝对没有作弊,大家可都看着呢。” 他这话说的在情在理,摊主被噎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第41章 刁蛮千金:我给你的,不收也得收! “等等!我想起来了!这小娃娃……不就是前几日在文山书院,舌战吴子虚,还作出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那个惊才绝艳的小书童吗?!” 此言一出,原本就喧闹的人群,顿时如同滚油中被泼入了一瓢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原来是他!是他啊!难怪如此了得!那可是连院监大人都赞不绝口的神童啊!” “啧啧,真是神童降世啊!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我们这些人还在为几个迷题愁眉苦脸,人家已经能说出那等惊世之言了!” 议论声,赞叹声,钦佩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摊主听闻陈平川的赫赫名头,更是当场傻了眼,呆立在原地。 怪不得,怪不得啊! 他今天这是踢到了铁板,最后一点不甘心,都化作了认命的苦笑。 陈平川见那摊主已经面如土色,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也知道凡事过犹不及的道理,便轻轻拉了拉兀自兴奋不已的张金宝的衣袖。 “少爷,小姐,咱们得了这么多奖品,也该去别处逛逛了,莫要耽误了老板的生意。” 张金宝此刻对陈平川的佩服,早已达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自然是言听计从,连连点头。 张静姝紧紧抱着那个大大的蝴蝶风筝,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地上扬,也没有表示反对。 于是,三人在众人既敬佩又羡慕的目光中,带着一大堆“战利品”,心满意足地挤出了人群。 “我大哥就是厉害!”张金宝挺起小胸膛,与有荣焉,仿佛那些灯谜都是他亲手猜中似的。 张静姝瞥了陈平川一眼,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 “算你这小书童还有点用,没让我白跑一趟。”她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了过去,“喏,赏你的!” 陈平川的目光,凝在那块桂花糕上。 脑子里,倏然闪过前那些“加料”的饭菜。 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闪。 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张静姝见他这副磨磨蹭蹭的样子,哪还不明白! 这小书童,心里头铁定还记恨着她下药那档子破事! 她那对细长的柳眉,唰地一下就倒竖了起来! 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爱吃不吃!” “本小姐赏你的东西,还能怕里面有毒不成?!” 她越想越气,这小书童简直不识抬举,竟敢怀疑她张大小姐的人品! 张静姝索性手腕一甩,那包桂花糕“啪”地一声,被她丢在了地上! 她一张俏脸气得鼓鼓囊囊。 “你害怕就别吃!当我稀罕给你!” 陈平川瞅瞅那块可怜的桂花糕,再瞅瞅旁边那位噘着嘴、扭着头,满脸写着“我超生气,你快来哄我啊”的大小姐。 他心中涌上一股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小丫头的脾气,简直比戏台上的变脸还快,实在让人头疼。 就在这时,陈平川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旁边一个货郎的摊子。 摊上,一排排小巧玲珑的泥塑彩绘“泥叫叫”,摆放整齐。 小狗,小猫,还有喔喔叫的大公鸡。 其中一个,捏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兔子模样。 长长的耳朵,红红的眼睛,憨态可掬,简直萌死个人。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挪了过去。 视线,停留在那兔子泥叫叫上,想起了家里的妹妹陈平玉。 他记得清清楚楚,妹妹最是喜欢兔子。 若是得了这么个精巧的小玩意儿,还不定得欢喜成什么样子。 张静姝生着闷气,眼角的余光一直偷偷往陈平川那边瞟。 见他直勾勾盯着那泥叫叫的摊子,她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发现了那个小兔子泥叫叫。 她又飞快地瞥了陈平川一眼,小脑袋瓜里念头电转,下一刻,迈开她那两条小短腿,噔噔噔,径直走到了摊位前。 她连价都懒得问,直接从精致的荷包里摸出几文铜钱,“啪”地往摊主面前一丢。 玉指一点那兔子泥叫叫:“这个,本小姐要了!” 摊主眉开眼笑地收了钱,麻利地将那兔子泥叫叫递给了她。 张静姝捏着那小兔子,看也不看,直接往陈平川怀里一塞! 依旧板着那张娇俏的小脸,冷冰冰地开口:“喏,这个也赏你了!” 她顿了顿,下巴微微扬起,那股子傲娇劲儿又上来了,语气带着高傲。 “本小姐,从来不欠别人的人情!” “你方才,帮我赢了那个大蝴蝶风筝,这个小东西,就算我们俩扯平了!” “你要是不收……哼!你要是敢不收,我现在就把它摔个稀巴烂!” 陈平川低头,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手心的小兔子泥叫叫。 触手细腻温润,彩绘鲜亮夺目。 他再抬眼看看眼前这个,明明是好心,却偏要摆出一副“你敢不从就死定了”凶巴巴表情的张静姝。 他还能说什么? 只能无奈地将小兔子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这份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对这位口是心非、脾气古怪到极点的小姐,又多了几分复杂观感。 这丫头,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嘛。 庙会上的喧嚣渐渐远去,夕阳的余晖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张金宝怀里抱着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奖品,嘴巴咧得快要挂到耳根子上了。 一路上,他那张小嘴就没停过,叽叽喳喳,全是翻来覆去地夸赞陈平川如何如何厉害。 张静姝则抱着那个最大的蝴蝶风筝,小嘴依旧时不时地要埋汰陈平川几句。 但她那弯弯的眉眼间,那抹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却早已出卖了她心底的欢喜。 几人满载而归,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融洽,一路回了张府。 刚一踏进府门,张静姝便像一只归家的乳燕,抱着她那心爱的蝴蝶风筝,连蹦带跳地冲向了后院孙氏的屋子。 “娘!娘!您快看呀!这是女儿今天赢回来的大风筝!漂亮?” 张静姝献宝似的将风筝高高举到母亲孙氏面前,小脸上写满了得意与兴奋,仿佛打了场大胜仗。 孙氏闻声抬起头来。 见女儿这般欢天喜地的模样,她脸上也立刻漾起了温柔如水的笑意。 “哦?我的姝儿今日这般厉害,竟能赢回来这么大一个风筝?”孙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 张静姝用力地点着她的小脑袋,像只啄米的小鸡:“是呀是呀!娘您都不知道,多亏了那个臭书童!” “他可聪明了!那些人出的灯谜,一个个都刁钻古怪得很,他倒好,眼睛一瞟,答案就出来了!” 孙氏听着,眼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最近这些日子,从女儿口中提及那个名叫陈平川的小书童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 她心中暗自忖度:看来,得寻个空闲,亲自去瞧瞧。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人儿。 竟能让她这个自小娇惯、眼高于顶的宝贝女儿,也这般时常挂在嘴边,言语间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佩服。 第42章 熊孩子逞凶!一只兔子引发血案! 第二日,晨曦微露,天边泛起鱼肚白。 陈仲和怀揣着一颗火热焦灼的心,脚步匆匆,来到了张府的后角门。 他几乎是央求着,才让任管家通融,见到了儿子陈平川。 一见面,陈仲和便急不可耐地压低了嗓音,语气急切:“平川,石头全都卖出去了!” “那些个城里的老爷太太们,简直是抢疯了!爹寻思着,这路子这么好,咱们……咱们什么时候能再画上一些?趁着这股子热乎劲儿,咱得多赚点银子!” 他只字未提赎身银子被张盛财抬价到一百两的事,生怕给儿子平添忧虑。 陈平川静静地看着父亲,轻声劝道:“爹,石头画,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急着卖了。” 他解释道:“物以稀为贵。那些富家子弟,买的不仅仅是石头画,更是一份新奇和独有的体面。” “咱们得吊着他们的胃口,细水长流,才能把这石头的价钱稳住,甚至卖得更高。” 陈仲和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半张着,似懂非懂。 陈平川继续耐心解释:“而且,爹您想,这画石头的法子,并不难,有心人多琢磨琢磨,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依葫芦画瓢,学了去。” “到时候,若是满大街都是这种画石头的,咱们的石头,也就卖不上价了。”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新的、更稳妥的赚钱门路,那才是长久之计。” 陈仲和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闷闷的“哦”。 儿子说得头头是道,他虽然不明白其中关窍,但也清楚,儿子的见识远胜于他。 只是……那一百两的赎身银子……怕是又要往后拖延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爬上心头。 但他很快便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没有在儿子面前流露出分毫。 “爹,这个您带回去,给平玉玩。”陈平川从怀里摸出那个憨态可掬的兔子泥叫叫,递到父亲粗糙的手中。 “路上当心些,替我照顾好娘和妹妹。” 陈仲和接过那只小巧玲珑的泥兔子,入手微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份复杂的心情和儿子给妹妹的礼物一同揣进怀里,转身踏上了回家的泥泞小路。 陈仲和回到家中时,日头已有些偏西。 他一眼便瞧见,在院子角落里,女儿陈平玉正蹲在地上,小手费力地帮着罗氏捡拾散落的柴火,小小的身影显得那样单薄。 他快步走上前,从怀中掏出那个兔子泥叫叫,递了过去。 “平玉,你瞧,这是哥哥托爹带给你的。” 陈平玉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茫然,待看清父亲手中的东西时,小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 “呀!好漂亮的小兔子!” 她欢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接过泥叫叫,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她把泥叫叫凑到小嘴边,鼓起腮帮子轻轻一吹。 “呜——呜——”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小小的院落里回荡开来。 平玉爱不释手,拿着泥叫叫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地玩了起来,那清脆的“呜呜”声,很快便吸引了陈家其他的孩子。 陈家长孙,三房的陈平西,小名虎子,比平玉大上一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 他听到声音,循声而来,一眼就瞧见了平玉手中那个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虎子眼睛骤然一亮,二话不说,霸道无比地就冲了过去。 “给我玩玩!”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劈手就要抢。 平玉吓了一跳,连忙将泥叫叫紧紧护在怀里,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给!这是哥哥给我的!” 虎子见她不肯,平日里被王氏骄纵惯了的霸道性子顿时发作。 他小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竟猛地伸出手,狠狠一推! 瘦弱的陈平玉哪里经得住他这一下,小小的身子一个踉跄,站立不稳。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她的后脑勺,不偏不倚,重重磕在了院中台阶那尖锐的石棱上! 霎时间,一股温热的鲜血,便顺着她乌黑的发丝汩汩流淌下来,染红了她的小小后颈。 虎子见平玉头上见了血,自己也吓了一跳,小脸煞白。 但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之响亮,比头上鲜血直流的陈平玉还要凄厉几分! “呜哇哇……她打我!陈平玉打我!呜呜呜……” 他一边哭喊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瞥见掉落在地上的兔子泥叫叫。 这小混蛋心中怒气未消,竟捡起来,使出全身力气往地上一摔!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 那只刚刚还给平玉带来无限欢喜的白胖胖的泥兔子,瞬间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地冰冷的碎片。 虎子指着地上那堆不成形的碎片,又指着捂着头、哽咽抽泣的陈平玉,大喊道:“不就是个破泥巴捏的玩意儿!谁稀罕!”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三房陈仲武的十岁女儿——陈平香,嘴角不屑地撇了撇,露出一抹讥诮。 不过是个不值几个铜板的泥巴玩意儿,也值得这么争抢?真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 当她看到平玉头上缓缓渗出的血迹时,眼中非但没有同情,反而闪过一丝隐秘的幸灾乐祸。 她抱起了手臂,饶有兴致地继续望向这边,等着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大房陈仲和的女儿,十二岁的陈平娇,则嫌恶地皱紧了眉头,满脸都是鄙夷。 这些弟弟妹妹,整日里不是吵吵闹闹,就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得头破血流,实在是粗鄙不堪, 自己究竟是倒了什么霉,才会投生在这样的人家?要和这些泥腿子混在一起生活? 哼,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嫁入高门大户,再也不要过这种苦日子! 她心中那想要早日脱离这个穷酸农家的念头,变得越发迫切。 这边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尖叫声,很快便惊动了屋里的众人。 罗氏如同母豹般第一个从屋里冲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刚刚放下担子的陈仲和。 接着,陈老太爷、陈老太太,以及大房的陈仲文夫妇和三房的王氏,也都乌泱泱地涌了出来。 罗氏一眼便看见女儿头上那刺目心惊的血红,还有地上那被踩得粉身碎骨的泥叫叫碎片。 而虎子却安然无恙地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指着自己受伤的女儿颠倒黑白!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轰”地一下,如同火山爆发般直冲罗氏的脑门! “你个小畜生!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罗氏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几步冲上前就要找陈平西算账。 第43章 方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平川茅塞顿开 王氏眼疾手快,如同一只护崽的母鸡,尖叫一声,一把将罗氏死死拦腰抱住。 “二嫂!二嫂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家虎子还是个孩子啊!你发什么疯!” 陈仲和看着女儿额角不断渗出的鲜血,又看看地上那堆已经看不出原样的泥兔子碎片。 他心如刀割,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讷讷地说不出半句,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陈老太太早已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的宝贝孙子陈平西一把搂进怀里,嘴里不停地哄着:“哎哟,我的乖孙不哭,不哭,奶奶在呢,看谁敢欺负我的虎子!” 她根本不问青红皂白,也不看一眼头上流血的平玉,便扭过头,厉声冲着罗氏呵斥道:“老二家的!你凶什么凶!虎子才多大一点儿!肯定是你家平玉不懂事,先招惹了虎子!不然我们虎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哭!” 陈老太爷也沉着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浑浊的眼睛冷冷地瞪着罗氏,显然是更相信自己爱孙那颠倒黑白的说辞。 大房刘氏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声音尖细:“哎呀,二弟妹,孩子家在一块儿玩,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平玉这孩子也是,不就是一个不值钱的破泥偶吗?让给虎子玩玩不就好了?至于这么金贵吗?” 一旁的陈仲文则适时地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哎,平玉这孩子,不懂得谦让。虎子贤侄今日,怕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啊。” 王氏紧紧护着怀里还在假哭抽噎的儿子,阴阳怪气地帮腔道:“就是啊!我们家虎子平日里多乖巧懂事,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去欺负人?我看啊,肯定是平玉这丫头先动的手!再说了,这是什么破烂泥叫叫,我家虎子早就玩腻了,压根儿就看不上眼!” 罗氏看着这一屋子偏袒不公、虚伪至极的陈家人,听着他们一句句颠倒黑白、刺人心窝的话语,恨不得扑上去将他们都咬死! 她一把推开王氏,冲过去将还在瑟瑟发抖的陈平玉紧紧抱进怀里。 感受到女儿小身体的颤抖和头上湿热的鲜血,罗氏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夺眶而出。 “娘带你去看大夫!”罗氏咬着牙,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颤抖,抱着女儿头也不回地往院外冲去。 陈仲和看着妻女踉跄而去的背影,胸口憋闷得厉害,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跟了出去。 陈平西从王氏的怀里偷偷探出小脑袋,冲着一家三口远去的背影,得意洋洋地做了一个鬼脸,眼中满是小人得志的神气。 …… 父亲陈仲和走后,陈平川的心海,却像是被投下了一块石头,波澜不止。 银子! 如何才能尽快弄到更多的银子? 如何才能让娘亲和妹妹,真正过上好日子? 这石头画的路子,正如他先前所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一旦有人琢磨透了其中的门道,模仿者必然蜂拥而至。 必须得想个一个真正能让他陈平川,在这大业朝站稳脚跟,护住家人的法子! 思绪如潮水般翻涌,窗外,早课的钟声悠悠响起。 书房内,朗朗书声回荡。 方先生今日讲的是《千字文》。 陈平川端坐在张金宝身侧,手里捧着书卷,眼神却飘忽不定,脑子里塞满了赚钱的念头,思绪纷飞。 方先生眼角余光轻轻一扫,便察觉到了陈平川今日的异样。 这小子,往日里听讲,那双眼睛亮得跟天上的星辰似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却并未当堂发作。 面上依旧古井无波,继续着他的讲授。 “……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 课毕。 方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平淡:“陈平川,你随我来一趟。” 张金宝闻言,身子猛地一颤,小脑袋瓜“嗖”地转向陈平川,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完了完了! 依照他这些日子挨训的经验,以及对方先生脾性的了解,平川哥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他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待到陈平川跟着方先生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他立刻像只小老鼠,鬼鬼祟祟地溜到了书房外。 身子紧紧贴在门板上,脑袋瓜凑到了窗户纸前。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紧张兮兮地偷听起来。 书房内。 陈平川垂手而立,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先生单独留下自己,会是什么训示?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方先生并未像往常考校功课那般板起面孔,语气中,竟还带着温和。 “平川,你今日上课之时,似乎心事重重,可是家中……遇到了什么难处?” 陈平川微微一愣。 他感受到了方先生语气中那份真切的关怀,一股暖流瞬间淌过心间。 他没有选择隐瞒,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先生的话,学生家中,确实……有些拮据。” “母亲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妹妹又尚且年幼……学生……学生总想着,为家里分担些许,赚些银钱,也好让她们过得舒坦些。” 方先生闻言,捻了捻颌下的花白胡须,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唉,你这份孝心,着实可嘉。只是,你如今年纪尚小,又能帮上什么大忙呢?”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坚定:“先生,学生不求能帮上天大的忙,但求能尽己所能。” “哪怕只是能让母亲少操劳一分,让妹妹能多一块糖吃,学生也心满意足了。” 方先生被陈平川这番质朴却真挚的话语触动了。 他缓缓踱了两步,缓缓道。 “平川,你可知,‘独柯不成树,独树不成林’?” 方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 “若你想做成一番事,当谨记八个字——善假于物,另辟蹊径。” “集众人之智,聚众人之力,方能事半功倍!” 善假于物! 另辟蹊径! 这八个字,如同一道惊雷,骤然在陈平川的脑海中炸响! 又似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他先前混沌的思路! 第44章 最佳合作伙伴,张财主狂喜! 对啊! 自己怎么就钻了牛角尖了! 单靠自己一个人画那些石头画,或者琢磨些零敲碎打的小点子,终究是小打小闹,来钱慢不说,还极容易被人学了去,抢了先机! 张盛财! 这不就是现成的“可借之物”吗?! 张家家财丰厚,在这庐州府地面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张盛财手底下,可是有不少铺子和得力的人手! 若是能借助张家的财力、人力,还有那成熟的渠道…… 一个无比大胆,却又让他激动不已的念头,如雨后春笋般,在他小小的脑袋里迅速成型! 《西游记》的故事,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零敲碎打,只讲给张家兄妹听了! 那太浪费了! 完全可以效仿他前世所见的连环漫画! 将《西游记》的故事,一回一回地精心绘制出来,每一幅画都配上简短凝练的文字说明。 然后,将这些画页装订成册! 定期推出新的章节,就像那些说书先生吊听众胃口一般,利用故事本身的无穷魅力和连续性,死死勾住那些富家少爷、千金小姐的心! 让他们一册接一册地买!欲罢不能! 这可比单纯卖几块破石头画,要稳妥得多,赚得也多得多! 而且,这故事的精髓,这画风的巧妙,全在自己脑子里! 别人就算想模仿,短时间内,也休想模仿到其中的灵魂! 窗外。 张金宝将耳朵贴得更紧了,却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 他只模模糊糊听明白了,平川哥家里很穷。 他娘亲生了病,妹妹年纪还小。 平川哥想赚钱养家! 哎呀! 平川哥原来这么可怜啊…… 一股浓浓的同情心,瞬间在他小小的胸腔里泛滥开来,几乎要满溢出来。 不行! 以后我一定要对平川哥更好一些! 对!非常好! 有什么好吃的,都分他一半! 有什么好玩的,也带他一起! 书房内。 陈平川越想越觉得此计大有可为,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光芒。 他朝着方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学生茅塞顿开!” 方先生见他一点即透,眼中露出一抹赞许的微笑,微微颔首。 孺子可教也。 陈平川再次谢过先生,一颗心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脑中全是那即将铺开的宏伟蓝图。 待到授课结束。 陈平川片刻也不耽搁,拔腿便朝着前院张盛财的书房跑去。 刚跑到前院月亮门,便见张盛财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圆滚滚的大肚子,满面红光地从外面回来。 看样子,像是刚应酬完酒席,心情颇为不错。 陈平川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他几步抢上前,稳稳当当站在张盛财面前,深揖一礼,声音清朗: “小的陈平川,拜见老爷!” 张盛财闻言,脚步微微一顿,低头看向这个还没自己大腿高的小小书童。 “哦?是平川啊。” 他眯了眯眼,带着几分酒后的微醺,问道:“你小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炯炯地说道: “回老爷的话,平川不才,近日偶得一计!” “此计若能顺利施行,或可为张府,开辟出一条全新的财源!” “其利,胜过寻常生意百倍不止!” 张盛财一听这话,先是一愣。 随即,他上下打量了陈平川几眼。 这小家伙,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他“嘿”的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肥肉跟着一颤一颤。 “哦?你这口气倒是不小啊!” “胜过寻常百倍的财源?” 他饶有兴致地摸了摸自己圆润的下巴。 “走!随我到书房里去!” “仔仔细细,说给老爷我听听!” “若是真有那么些道道,老爷我啊,重重有赏!” 张盛财笑着拍了拍陈平川的小肩膀。 张府书房内。 陈平川静立书案前。 张盛财则大马金刀地稳坐太师椅。 他那张圆脸,此刻因酒意泛着红光。 一双小眼睛半眯着,带着审视。 “老爷,平川想到的这个法子,便是将那《西游记》的故事,画下来。” 陈平川吐字清晰,条理分明。 “《西游记》?画下来?”张盛财咂摸了一下这两个词,没明白什么意思。 “对。”陈平川肯定道,“就像那些庙宇里墙壁上的彩绘一般,一幅接着一幅,每一幅画都描绘一段精彩情节。” “旁边再配上些许简明扼要的文字解说。” “如此一来,即便是不识字的百姓,也能看个热闹非凡;而识字的读书人,则更能领会其中精妙。” 他伸出小手,在空中比划着。 “咱们可以将《西游记》的故事,分割成若干卷册。” “譬如,‘猴王出世’可为一卷,‘大闹天宫’又可为一卷。” “每隔一段时日,便推出全新的一卷,引人期待。” “画作务求精细入微,装订亦要考究美观。” “那些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们,见了这等新奇玩意儿,必定会爱不释手!” 陈平川的目光,甚至已经投向了更长远的未来。 “我们还可以推出所谓的‘初版典藏’,印刷数量稀少些,售价自然也要高昂些。” “日后,待故事完结,更能推出‘珍藏全本’,供人传家!” 张盛财听着,原本因酒意而略显迷蒙的眼神,渐渐被一种炽热的光芒所取代。 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等等!你小子给老爷我等等!” “前些日子,那些府上的人哭着喊着派人来找你,说是要什么会说话的石头,莫非……莫非就是这《西游记》里头的人物?!” 陈平川平静地点了点头。 “回老爷的话,正是。” 张盛财虽然不通文墨,也没听过《西游记》的故事,对什么“连环画”更是闻所未闻。 但他浸淫商海大半辈子,商业嗅觉那是绝对灵敏! “会讲故事的……连环画……”他口中喃喃自语,一双小眼睛里,精光暴射而出! 这等奇思妙想的玩意儿! 别说整个庐州府了! 怕是放眼整个大业朝,都是独一份的买卖! 陈平川见他已然心动,立刻趁热打铁。 “老爷您想啊,那些小少爷、小小姐们,一旦迷上了这孙悟空如何降妖伏魔,下一回那唐僧师徒又会遭遇何等劫难……” “他们能不哭着、闹着,求着爹娘买下一本吗?” “到时候,别家的孩子人手一套,自家孩子却没有,那岂不是大失颜面?” “那些富家子弟,为了攀比,为了炫耀,定会争先恐后地收集一整套!” “将这精美的画册摆在书房里,那该是何等的气派!” 张盛财听得口舌生津,双眼放光。 他仿佛已经看见,那白花花的银子,正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澎湃地涌入他张家的库房! 他“腾”地一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肥硕的肚腩,也跟着剧烈地一颤一颤。 “好小子!好小子啊!” “你这小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主意,简直绝了!” 他一把抓住陈平川的肩膀,咧开的大嘴几乎要咧到耳根。 “就按照你说的办!” “你出点子,老爷我出钱!出人!出渠道!” “将来赚了银子,咱俩……一人一半!如何?!” 第45章 免我赎金但要干十年?想得美! 陈平川闻言,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老爷厚爱,平川心领了。”他躬了躬身,姿态谦逊。 “但这利润分成,平川不敢奢求五成。” “平川只要三成,便已足够。” 张盛财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收敛了几分。 “三成?” “小子,你这可是日进斗金的点子!五成是你应得的!”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平静。 “老爷,这桩生意若能成事,全赖您出资、出人,更要承担其中的风险。” “您才是顶梁柱,掌舵人。” “平川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说了些尚不成熟的浅薄想法,能得三成利润,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少年不该有的老成。 “再说,平川如今毕竟年纪尚小,手中掌握过多的银钱,未必是什么好事,反而容易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平川更希望能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跟在老爷身边,潜心学习如何经营生意。” “这等宝贵的经验,在平川看来,可比那金山银山,都要贵重得多!” 张盛财这人,陈平川这些日子下来,心里头已然有了个底。 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精明得很,算盘珠子拨得比谁都响。 当然,也非全然冷血无情。 当初自己卖身,他能多给三两银子,便说明此人心中尚存几分善念。 但若以为这样就能随意拿捏,那就想得太简单了。 跟这种人相处,得时刻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得琢磨透他那点心思,顺着毛摸才行。 别看他有时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好像没什么架子。 倘若真傻乎乎地以为那是白给的,伸手就去接,那后面指不定憋着什么招呢。 所以,陈平川才退而求其次,只要三成。 但如果生意做好了,三成的收益也是非常可观的! 陈平川这番话,说得张盛财心里十分舒服。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小书童。 年纪不大,不贪功,不冒进,更难得的是这份远见卓识! 此子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张盛财心中暗暗赞叹,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眯起那双小眼睛,盯着陈平川。 “平川,老爷我问你一句话,你需得如实回答。” “前些天,你爹陈仲和曾来府上,想要为你赎身。” “老爷我……当时开口,要了一百两纹银!” “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在心里头,怨恨老爷我?” 书房内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陈平川神色平静如水,他坦然迎向张盛财的目光。 “回老爷的话,平川不怨。” “老爷您是生意人,求财逐利,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本分。” “平川自卖身进入张府的那一刻起,便是张府的私产。” “值多少银子,自然是由老爷您说了算。” “倘若当初老爷轻易便放平川离去,那才真正说明,平川在老爷眼中,一文不值。” “如今,老爷您开出一百两纹银的高价。” “这恰恰说明,在老爷的心里,我陈平川,值这个价钱!” “平川只会更加用心地为张府做事,让老爷觉得,这一百两银子,花得物超所值!” “将来,平川还要凭自己的本事,为张家挣回十个百两,百个百两!” “至于赎身之事,我爹他自然会努力去筹措银两。” “平川自己,也会尽心竭力为张府效力,争取早日凭借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挣回自由之身!” 陈平川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圆滑奉承,又不失风骨。 张盛财听完,再也绷不住脸上的严肃。 他爆发出一阵极其舒畅的大笑! “哈哈哈!你小子说得好!说得太他娘的好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陈平川,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那一百两赎金,老爷我可以给你免了!” 陈平川心中猛地一跳! 一股狂喜,险些就要冲破他的胸膛! 却听张盛财紧接着又补充道:“但是!你得答应老爷我一件事!” “从今往后,你必须踏踏实实地待在我张家,用心辅佐金宝,务必让他学出点名堂,将来能有点出息!” “至少……十年!” 张盛财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在陈平川面前晃了晃。 “十年之后,老爷我还你自由身,还给你一笔丰厚的赏赐,如何?” 陈平川脸上的喜色,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仅仅是一瞬。 随即,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连连作揖。 “多谢老爷!” “平川定当为张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深深地低下头,巧妙地遮住了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凛冽寒光。 十年? 张老爷,你以为用这张看似诱人的空头支票,就能锁住我十年? 我陈平川,迟早会凭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从这张府的大门迈出去! 绝不会是十年之后! 张盛财的办事效率,当真是雷厉风行到了极点。 不过短短两三日的功夫。 府里便专门腾出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厢房。 这厢房采光极佳,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将室内照得通透。 案几、上好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样样都是精品。 他甚至从庐州府城里,寻来了三位在画师圈小有名气的画师。 一位姓李,专擅山水,下笔老道,颇有几分意境。 一位姓赵,主攻人物,尤其擅长绘制栩栩如生的仕女图。 还有一位姓孙,平日里多是画些花鸟鱼虫,以此糊口。 三人被请到张府。 当他们得知日后要听从调遣的主事之人,竟是一个唇红齿白、尚未及冠的小书童时,脸上皆是掩不住的错愕。 张盛财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圆肚子,大手一挥,指着一脸淡然的陈平川,嗓门洪亮如钟: “往后,你们几位,就都听这小子的!” “他让你们怎么画,你们就怎么画!”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画好了,工钱赏钱,一文都不会少了你们的!” “可要是画不好……”他哼唧了两声,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威胁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陈平川则不卑不亢,对着三位面带疑色的画师拱了拱手,语气平和。 “三位先生,接下来这段时日,便要劳烦各位多多费心了。” 第46章 《西游记》工作室开张,小书童当总管? 那李画师捻着颌下几缕山羊须,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小少爷太客气了,却不知……是要我等画些什么东西?” 赵画师则目光锐利,细细打量着陈平川,眼神带着疑惑。 孙画师看起来最为老实敦厚,只是低着头,喏喏地应了一声。 陈平川也不多言解释。 他直接让人摊开了自己早已精心绘制好的几幅《猴王出世》的简略草图。 线条虽简,神韵却足。 “这,便是我等接下来要画的故事开篇。” 他伸出小手指,点向其中一幅猴王自仙石中蹦出的场景。 “李先生,这石猴出世的背景山石,既要有仙家洞天的缥缈仙气,又不能失了花果山那份山林野趣,最重要的是,要有那石破天惊的‘爆裂’之感!” 随即,他又转向那位擅长人物的赵画师。 “赵先生,这猴王,非人非仙亦非妖。要画出他骨子里的天真烂漫,更要画出他那股桀骜不驯、睥睨万物的野性与灵性。”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孙画师身上。 “孙先生,这仙石旁边点缀的奇花异果,以及那些奔走相告的小猴,务求灵动活泼,栩栩如生。” 起初的几日。 这三位画师对于陈平川这位“小总管”的指手画脚,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几分轻视。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能懂什么丹青神韵,笔墨精髓? 李画师笔下的山石,依旧是他惯常的路数,层峦叠嶂,意境悠远,仙则仙矣,却少了陈平川口中反复强调的那种石破天惊的“爆裂感”和“力量感”。 而赵画师笔下的猴王,眉眼之间总是带着几分仕女的柔媚,失了那股泼猴该有的精气神。 只有孙画师画得还算合格,但他画的内容却不是重点。 陈平川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耐心。 他一遍又一遍地比划着,解释着,力求将自己脑海中的画面精准地传递给他们。 “李先生,您看,这石头不是缓缓裂开的,它是‘嘭’的一声,猛然炸开!要画出那种冲击力,那种碎石崩飞的动感!” “赵先生,这猴王的眼神,要像初生的火焰一般,明亮、炽热,带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无畏!而不是像那些深闺小姐含情脉脉的秋波!” 有时候为了让他们更直观地理解,他甚至会忍不住手舞足蹈地模仿孙悟空挠腮、远眺的动作,引得画师们面面相觑。 画师们从最初的轻视与不解。 到后来的半信半疑,再到渐渐地,被他那些层出不穷、闻所未闻的新奇想法和精妙构思所折服。 这小子,这小小的脑袋瓜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几位画师被陈平川这般近乎严苛地“折腾”,私下里也是叫苦不迭,没少凑在一起嘀咕抱怨。 “乖乖,这小书童,真是比官老爷难伺候!”赵画师苦笑。 “话是这么说,”李画师咂摸着嘴,“可你还别不服气,经他这么一指点,你再看这画,嘿,确实比咱们原先画的生动不少。” 孙画师连连点头:“这位小童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渐渐地。 一种前所未见、独具一格的全新画风,在他们几人的笔下,悄然成型。 线条简练凌厉,充满了蓬勃的张力。 色彩明快鲜亮,又不失古朴雅致的韵味。 其人物造型,大胆夸张,既不失应有的真实感,又不乏神魔世界的奇幻瑰丽。 约莫半月之后。 第一卷《猴王出世与大闹天宫》的全部画稿,在经过了十数次的反复修改与打磨后,终于有了令人满意的雏形。 张盛财几乎每日都会挺着肚子,乐呵呵地抽空过来巡视一圈。 他看着那些从无到有,日渐丰满生动的画稿,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更盛,眼角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平川啊,”他喜不自胜地拍着陈平川的小肩膀,“依你看,这第一批画册,咱们印制多少数量才最合适?” 陈平川放下手中的画稿,目光看向张盛财。 “老爷,这《西游记》画册的印制,小的以为,不在于数量多寡,而在于一个‘精’字。” “首批印量,务必严格控制。依小的之见,三百册,足矣。” 张盛财闻言一愣,他那双小眼睛瞪大了几分:“三百册?就这么点儿?够谁分的?” 要知道,这庐州府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府上,哪家没有个个小少爷、小小姐的? 更别提,这城里还有不少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他们可都是这画册的潜在买家啊。 陈平川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浅笑。 “老爷,您听我说。正因为这数量稀少,才更显得它弥足珍贵。” “我们要让这部《西游记》画册,一经面世,便立刻成为一件人人渴求的稀罕物。” “要让他们想买却买不到,甚至要为此抢破了头,如此方能吊足他们的胃口,也更能彰显出咱们这部画册的不凡身价。”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道。 “至于首发的地点,也得有所讲究。必须选在咱们庐州府城里那几家最高档、最雅致的书坊。” “并且,我们要提前至少十天半月,便开始放出些许风声去。只说我们耗费巨资,绘制了一部旷世奇书,图文并茂,故事精彩绝伦,乃是小儿开蒙启智、大人解颐消遣的无上妙品。” “然后,在街头巷尾那些人流最为密集之处,张贴几幅色彩鲜艳的《西游记》故事片段的巨幅彩绘揭帖,引人注目。” “再请些口齿伶俐的伙计,拿着印有简单图画和介绍词的‘传帖’,在各大书院茶楼、繁华市集等人群聚集的地方,进行散发和口头宣传。” “与此同时,还可以暗中雇佣一些说书先生,在各个瓦舍勾栏之地,开始预热这《西游记》的故事,不必细讲,只说新出了一部图文并茂的绝世奇书《西游记》,如何如何精彩绝伦,如何如何引人入胜,务必吊足人们的胃口。” “如此多管齐下,务必做到让整个庐州府全城皆知,街谈巷议。待到正式发售那一日,方能一鸣惊人,造成一书难求、争相抢购的空前盛况!” 第47章 地主儿子VS财主少爷,谁输谁学狗叫? 张盛财听得是连连点头,激动得脸上的肥肉都微微颤动,一双小眼睛里更是闪烁着兴奋的精光。 “我明白了!平川你这招,高!实在是高!老子这就去安排!”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一个娇蛮的清脆嗓音。 “臭书童!我爹爹说,你们在印好多好多孙悟空的小画书,是不是真的?” 话音未落。 张静姝便像一阵小旋风似的,猛地冲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书案上摊开的那些色彩鲜艳、引人入胜的画稿。 “哇!这个就是《西游记》的小画书吗?画得好漂亮呀!” 她几步跑到书案前,小脑袋瓜好奇地凑过去,小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本画稿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嘻嘻,这个孙悟空,画得可真好看!比你讲的故事里还要威风!”张静姝指着画稿上那威武不凡的孙悟空,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一旁的张盛财,小嘴微微一撅,强烈要求道:“爹爹!这《西游记》的小画书做出来之后,第一本必须先给我看!” 张盛财见宝贝女儿如此喜欢,哪里会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大手一挥,满口答应。 “好好好!别说第一本了,所有的画册都给我的乖女儿留着!” 陈平川看着这对活宝父女,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此以后。 这间“《西游记》漫画工作室”的门口,便多了一位雷打不动的常客。 张静姝几乎每日都会准时跑过来“视察”。 她会自己搬个小锦墩,坐在门口。 一边小口小口地啃着她最爱的桂花糕,一边眼巴巴地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画师们画出最新的故事进展。 她还时不时地会对着那些画稿指指点点,发表自己的“高见”。 “哎呀,这个妖怪画得也太丑了?就不能画得稍微漂亮一点点吗?人家看了会做噩梦的!” “还有这个仙女姐姐的衣服颜色,太素净了不好看!能不能换个鲜亮点儿的颜色嘛!比如桃红色的,或者水蓝色的!” 几个画师被她折腾得是头疼不已,暗地里都觉得,这位张府的千金大小姐,比陈平川还要难应付! …… 盼星星盼月亮,张金宝总算盼来了十日一次的旬休。 他像一只刚挣脱牢笼的小鸟儿,一蹦三尺高,扯着嗓子嚷嚷着要去外面撒欢儿。 《西游记》画册工作室的初期筹备总算告一段落,陈平川也觉得连日来绷紧的脑子有些发胀,正想寻个机会出去透透气。 于是乎,他被张金宝拉着,两人兴冲冲地一道往村外的野地里去了。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格外和煦。 溪边的杨柳抽出嫩绿的新芽,随风依依摇摆。 两人刚晃晃悠悠地走到溪树村附近那条清澈的小溪边,正想寻摸块干净的大石头歇歇脚,冷不丁就跟一伙半大不小的孩子撞了个正着。 为首的那个,正是隔壁溪树村大地主王长发的独苗儿子,九岁的王小虎。 这王小虎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可是出了名的横行霸道。 他身后总是跟着几个佃户家的孩子,充当他的跟班走狗,为虎作伥。 说来也巧,王小虎与张金宝素来不睦。 两人从小就不知道打了多少回嘴仗,急眼了偶尔还会动上手。 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王小虎双手叉腰,下巴抬得比天还高,拿那双小眼睛斜睨着张金宝,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张家的那个窝囊废吗?” “怎么着?不在家里头抱着书本啃,跑到这儿来偷懒耍滑了?” 他身后的那几个跟屁虫立刻狗仗人势地跟着起哄。 “就是就是!张金宝,你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 张金宝哪里受得了这种赤裸裸的挑衅?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地鼓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着王小虎的鼻子,怒喝道:“王小虎!你说谁是窝囊废?” “我爹说了,你跟你那个财主爹一样,就是个井底之蛙,屁点儿见识都没有!” 王小虎听了这话,非但不恼,反而贼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阴险笑容。 他指了指面前的溪流,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张金宝,谁是窝囊废,谁又没见识!咱们比试比试,不就知道了?你敢不敢?” “比就比!老子怕你不成!”张金宝几乎是想也不想,便一口应承了下来:“说,比什么?” 王小虎见他如此轻易就上了钩,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咱们就比抓鱼!一个时辰之内,谁抓的鱼多,就算谁赢!” 他故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输的人,不仅要学三声狗叫,还得恭恭敬敬地管赢家叫上三声‘爷爷’!怎么样,你敢不敢应战?” “有何不敢!”张金宝梗着脖子,再次一口应下。 他也是个抓鱼的好手,难道还会怕了这个嚣张的王小虎不成? 王小虎得意地嘿嘿一笑,立刻冲着身后的三四个跟班发号施令:“你们,都给老子下水!把那些鱼都抓上来,越多越好!”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几个孩子便“扑通!扑通!”接二连三地跳进了清澈的溪水里。 一时间,原本平静无波的溪水被他们搅得浑浊不堪。 王小虎则抱着胳膊,得意洋洋地看着张金宝。 张金宝气得脸都快绿了。 他指着王小虎,大声嚷嚷道:“王小虎!你耍赖!你让这么多人一起帮忙,这不公平!” 王小虎撇了撇嘴,露出一副无赖相:“比试的规矩里,可没说不许找帮手啊!” “你要是不服气,你也可以找人帮忙嘛!” 他轻蔑地用下巴指了指一旁始终没怎么作声的陈平川,“喏,你不是还有个小书童嘛!” “不过嘛,就算加上你,也就区区两个人。我们这边,可是四个人呢!” 敌众我寡,这形势明摆着对张金宝不利。 张金宝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小虎那边的人在水里扑腾翻搅。 不时地,那边还会发出一两声抓到小鱼的欢呼,更是让他心急如焚。 第48章 神奇捕鱼法,地主儿子绷不住了! 陈平川在一旁静静地观察了片刻。 这条小溪并不算宽,水流也说不上如何湍急,两岸多是些圆润的鹅卵石和摇曳的水草。 王小虎他们人多势众,确实占了不小的优势。 这么一阵胡乱搅和之下,原本藏匿的鱼儿都被吓得四处奔逃,更难捕捉了。 见张金宝气得脸红脖子粗,急得几乎快要跳脚骂娘,陈平川嘴角微微一扬,勾起一抹浅笑,迈步走了上前。 他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张金宝的胳膊,安抚道:“少爷,莫要着急。” 张金宝正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闻言猛地扭过头来看他:“大哥!我能不急吗?你瞧瞧他们,都快把溪里的鱼抓光了!” 陈平川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沉稳:“少爷,这抓鱼嘛,也得讲究个技巧和方法。” “人多,有时候可不一定顶用。” “瞧我的便是。” 他语气平淡,仿佛胜券已然在握。 张金宝将信将疑地瞅着他,先听听他有什么好主意。 陈平川也不多做解释,径直走到溪流一处水面较窄、水流也相对平缓一些的地段。 他伸出小手指着那里,对张金宝吩咐道:“少爷,你来帮我个忙。咱们就在这里,用溪边的石头,垒起一个小小的石坝。” “垒坝?”张金宝闻言一愣,满脸不解。 陈平川笃定地点了点头,率先弯下腰,开始动手搬运岸边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块。 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张金宝,两人齐心协力,动作倒也麻利。 很快,就在潺潺的溪水中,垒起了一道简易的“v”字形石堰。 这道石堰并没有将水流完全堵死,而是在那“v”字的尖端,特意留下了一个约莫碗口大小的缺口。 王小虎和他那群跟班们,远远瞧见他们俩费劲巴拉地在水里垒起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石堆,纷纷在对岸捧腹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鄙夷。 “哈哈!快看那两个傻子!他们该不会是想用几块破石头把鱼给圈起来?” “真是能笑掉人的大牙了!溪里的鱼儿那么机灵,难不成还会傻乎乎地自己往那石头缝里钻不成?” 王小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张金宝,我看你还是趁早多练练狗叫!到时候叫得不像,那可就太丢人了!” 张金宝被他们肆无忌惮的嘲笑声弄得脸上阵阵发烧,有些沉不住气了,焦急地看向陈平川。 陈平川却对那些刺耳的嘲讽充耳不闻,神色平静,仿佛压根就没听见一般。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那道小小的石堰,确认足够稳固之后,又扭头对张金宝道:“少爷,成了。” “现在,你到这石堰上游大概十来丈远的地方去。” 他指了指上游一处水草长得颇为丰茂的浅滩区域。 “你就站在岸边,用手里的树枝,轻轻地拍打水面。记住,动静不用太大,把鱼群慢慢地、不着痕迹地往我们这边赶过来就行。” 张金宝虽然心里头依旧是充满了疑惑,但见陈平川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还是依言折了一根柔韧的柳条,乖乖地走到了上游去。 他学着陈平川先前教的样子,用那根柳条在水面上方来回搅动,轻轻拍打出一些细碎的水花。 很快,那些原本在浅水区悠闲觅食,或是躲藏在浓密水草之下的小鱼儿,纷纷受惊,本能地顺着水流的方向,向下游逃窜而去。 这些慌不择路的鱼儿,一窝蜂似的,径直游向了陈平川他们刚刚筑好的那道“v”字形石堰。 大部分的鱼儿,都本能地沿着石堰两侧的走向,朝着那唯一的、窄小的缺口奋力游去。 然而,一旦它们争先恐后地通过那个狭窄的缺口,进入了“v”字形石堰所形成的包围圈之内,情况就瞬间大一样了! 因为那个缺口修筑得非常小,而且是逆着水流的方向。 鱼儿一旦钻了进来,想要再从那个小小的口子里逆流游出去,就变得异常困难重重。 此时,陈平川与张金宝只需好整以暇地守在那“v”字石堰尖端缺口的后方。 他们甚至都不用亲自下到冰凉的溪水里去。 眼看着一条条受惊不浅的鱼儿,如同没头苍蝇般,争先恐后地从那个小小的缺口涌入。 他们便轻松地伸出手,将那些在石堰后方活蹦乱跳的鱼儿,一条接着一条地捞了起来,随手扔到岸边的青青草地上。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岸边的草地上,就堆起了一小堆银鳞闪闪、兀自摆尾挣扎的鱼儿。 那数量,一眼望去,便已明显超过了还在溪水里手忙脚乱、大呼小叫扑腾着的王小虎那一伙人。 张金宝兴奋的手舞足蹈,问道:“大哥,你这抓鱼的法子好厉害?从哪里学来的?” “这叫石堰捕鱼法,是我从一位老渔夫那里学来的。” 陈平川睁眼说瞎话,明明是他跟着户外求生的博主学来的。 溪水对岸的喧嚣笑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王小虎和他那群跟班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仿佛大白天见了鬼一般。 几个先前还在嘲笑的孩子,此刻都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 王小虎更是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一个时辰的光景,转瞬即逝。 陈平川和张金宝的面前,堆着一小簇银光闪闪的鱼儿。 细细数来,足足有三四十条,个头儿还不小,在草地上活蹦乱跳,尾巴啪啪作响。 反观王小虎那边,几个小跟班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面前的战果,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几条小鱼。 最大的那条,也不过孩童巴掌长短。 胜负已然分明。 张金宝此刻得意洋洋,小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他双手叉腰,迈着八字步走到王小虎面前,学着他先前那不可一世的腔调,下巴抬得比天还高。 “王小虎,怎么样?服不服气?” “快,给小爷学三声狗叫,再恭恭敬敬地叫三声爷爷!” 王小虎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他的脸先是涨得通红,随即,又迅速转为猪肝一般的酱紫。 他眼中的凶光毕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们……你们使诈!这不算数!” 王小虎的声音尖厉,带着气急败坏:“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法!”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那的跟班恶狠狠地命令道:“都愣着干什么?给老子一起上!” “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出了什么事,我爹给你们担着!” 第49章 张金宝的“钞能力”,陈平川的逆鳞! 那几个佃户家的孩子闻听此言,立刻嗷嗷叫着围了上来。 陈平川见势不妙。 对方人多势众,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和张金宝这两个小身板,肯定要吃大亏。 他立刻拉了拉张金宝的衣袖,喊道:“少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快跑!” 张金宝也知道硬拼打不过,被陈平川一提醒,拔腿就想跑。 可惜,他们没跑多远,就被王小虎那伙人给团团围住了,一个个摩拳擦掌,眼看就要动手。 陈平川心头一紧。 他下意识地将张金宝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准备自己先硬抗一下,好让张金宝找机会溜走。 然而,出乎陈平川意料的是,张金宝却没有逃跑。 他反而猛地一挺自己的小胸膛,从陈平川身后挤了出来,坚定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大哥,你帮了我这么多次,今天轮到我张金宝保护你了!” 陈平川心中蓦地一暖。 这小少爷,平日里看起来是憨了点,没想到关键时刻,还真有那么几分义气。 但他还是焦急万分,这小胖子逞什么英雄好汉? 就算他身子骨比自己壮实那么一些,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硬拼的下场,肯定是鼻青脸肿。 就在王小虎那伙人,要恶狠狠地扑上来之际。 张金宝突然有了动作。 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看也不看,就猛地朝天上一扬! 同时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一声:“都给老子住手!” “这些钱赏你们了,谁捡到就是谁的!” 哗啦啦一阵清脆悦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上百枚黄澄澄的铜钱,如同天女散花一般,从半空中洒落下来。 叮叮当当! 铜钱掉了一地,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那些佃户家的穷孩子们,平日里连几个铜板都难得一见,此刻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看着满地滚动的铜钱,他们的眼睛瞬间都直了,也顾不上打架,纷纷发出一声惊呼,恶狗般扑向地上的铜钱。 “我的!这是我的!” “别抢!都是我的!”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几个人为了争抢一枚铜钱,甚至不惜推搡起来,扭打作一团。 王小虎气得急得直跺脚,声嘶力竭地嘶吼:“别捡了!都不许捡!” “快给老子抓住他们两个!” 然而,他的话在铜钱那巨大的诱惑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根本就没人理会他这个带头大哥了。 张金宝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当口,一把拉住还有些发愣的陈平川。 “大哥,还愣着干嘛?快跑啊!” 两人趁着这片混乱,拔腿就跑,一溜烟便消失在了田埂的尽头。 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那嘈杂的吵嚷声,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陈平川看着旁边叉着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张金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少爷,刚才……让你破费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钞能力”。 简单,粗暴,却又异常有效。 张金宝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嘿嘿,小意思!我爹说了,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 他得意地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道:“大哥你放心,以后有我张金宝在,保准没人敢欺负你!” 陈平川看着他那副认真的小模样,心中又是一暖,脸上也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经此一事,他对张金宝这个平日里有些憨直的小弟,倒是真有点刮目相看了。 两人刚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还没匀过气来,就看见同村的二蛋跟火烧了屁股似的,从田埂那头疯跑过来。 “平川哥!平川哥!” 二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跑急了。 陈平川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二蛋,慢点说,出什么事了?” 二蛋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平川哥,我娘说你妹妹……平玉,”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她的头……被、被虎子打破了!流了好多血呢!” “轰!” 陈平川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眼前骤然一黑,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骇人的苍白。 “你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我娘听村里人说的!”二蛋终于缓过一口气,急急忙忙地用手比划着,试图将事情说清楚。 “就、就是你家那个虎子,他抢平玉的东西,平玉不肯给他!” “虎子就把平玉推倒了!” “平玉的后脑勺,正好磕在院子里的石阶棱子上,当时就流了好多血……” “虎子还坐在地上哭,反过来赖平玉打他!” 二蛋一口气把从村妇们嘴里听来的七零八落的事情经过,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不过,他最后也补充道,平玉的头已经被大夫包扎好了,也喝了药,据说现在已经好多了。 “他娘的!” 旁边的张金宝一听这话,那双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股怒火“噌”地烧到了头顶。 他一把就抓住了陈平川的胳膊,小胖脸涨得通红。 “那个虎子!他竟敢这么欺负大哥妹妹!” “大哥,我们快回去!我帮你去狠狠教训那个臭小子!” 他说着,就要拉着陈平川往村子方向跑。 陈平川眼神闪烁,身子纹丝不动,反而一把拉住了怒气冲冲的张金宝。 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少爷,先别急。” 张金宝扭过头,满脸不解地看着陈平川。 “大哥!这怎么能不急啊?你妹妹头都打破了啊!” “我们现在回去,除了跟他们那帮不讲理的吵一架,还能做什么?”陈平川的语气依旧平稳如水,但水面之下,却是暗流汹涌。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两个小孩子,现在回去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反而可能把事情闹得更糟。” 他太清楚了,祖父母和那几房人是什么德性。 他们只会偏袒虎子,指责自己。 张金宝圆睁着眼,有些不明白。 “那……那怎么办?大哥,你妹妹不能白白受伤!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第50章 来自张府小少爷的“美味佳肴” 陈平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笑容,看得张金宝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仿佛瞬间掉进了冰窟窿。 “这事,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平川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底那一闪而过的森寒光芒。 “我们先回张府。” “我需要……小姐帮一个忙。” 回到张府,陈平川径直朝着张静姝的院子走去。 张静姝此刻正坐在廊下,纤细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盆兰花,小嘴微微撅着,似乎有些不开心。 “小姐。”陈平川走到她面前,微微躬了躬身。 张静姝抬起眼,看见是陈平川,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喜色。 但随即,她又迅速板起小脸,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臭书童,你来做什么?本小姐正烦着呢!” 陈平川也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小姐,能否请你再给我一些……你上次做的那种‘特别’的点心和菜肴?” 他特意在“特别”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也变得别有深意,静静地看着张静姝。 张静姝先是一愣,显然没立刻明白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小脸上满是疑惑。 “你要那个做什么?”她歪着小脑袋,不解地问,“那里面可是放了巴豆粉,会让人拉肚子的……” 话一出口,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急忙伸出白嫩的小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有些慌乱地眨动着,煞是可爱。 陈平川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反而露出诚恳的表情。 “我有些私事,非常需要那种食物来解决一下。” “还请小姐行个方便,就当我陈平川……欠你一个人情。” 张静姝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模样弄得更加好奇了。 她歪着小脑袋,乌黑的眼珠转了转。 想到陈平川之前给自己讲那些好听故事,又想到他帮自己赢了那个大大的蝴蝶风筝…… 她心里的天平,不自觉地便开始倾斜了。 轻哼一声,雪白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她那份娇蛮。 “好!看在你这么求本小姐的份上,本小姐就再帮你这一次!” “不过,你可给本小姐记住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休想赖在本小姐的头上!” 说罢,她便唤来了身旁的丫鬟,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一个描金绘彩、看起来就十分精致高雅的食盒,便送到了陈平川的面前。 食盒打开。 里面是几样色香味俱全的糕点,还有两三样做得格外精致的小菜。 那香气扑鼻而来,光是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但陈平川心中却比谁都清楚,这诱人的香气之下,藏着的,是能让人跑茅房跑到腿软的“奥秘”。 陈平川郑重地向张静姝道了谢,这才拎起食盒,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张金宝正焦急地在屋里等着他。 陈平川将食盒放在桌上,凑到张金宝耳边,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地低声耳语了几句。 张金宝一边听,眼睛一边越睁越大,越睁越圆。 听到最后,他那双眼睛亮得简直像是两颗被点亮的小灯泡! “大哥!这招真是太损……不,是太妙了!” “哈哈哈,保管折腾死他们!” 随后,两人不再耽搁,提着那个食盒,一同来到了陈家老宅的门口。 说来也巧。 他们刚到院门口,便撞见了正要出门的三房王氏。 王氏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一眼就瞟见了陈平川手里那个精致食盒。 再一看他身旁站着的那个衣着光鲜,贵气逼人的张金宝,她的眼睛倏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脸上立刻堆起虚假的笑容,扭着那水桶般的腰肢,迎了上来。 “哎哟喂!这不是我们平川嘛!怎么有空回家?” “这位……是平川在张府里认识的小少爷?哎哟,瞧瞧这气派,真是一表人才,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啊!” 陈平川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的说道。 “三婶,我听说我妹妹平玉受了伤,张府的小少爷心善,知道了这事儿,特意让府里的大厨房准备了些滋补的吃食,让我带回来给平玉妹妹补补身子。” 王氏一听是张府小少爷送的,那双本就发亮的眼睛里,光芒更盛了。 不用问,里面肯定都是山珍海味! “唉,那丫头也是可怜见的,伤了头,是该好好补补啊!”她嘴上说着心疼的话,却偷偷吞着口水。 陈平川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主动将食盒往前递了递,声音清晰。 “劳烦三婶,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东西先送去给我妹妹,让她趁热吃了才好?” “我还要陪少爷回去读书,就不进去了。” 他这话,故意提高了音量,确保院子里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话音刚落,三叔陈仲武探头探脑的从屋里伸了出来。 夫妻俩隔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那贪婪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王氏连忙伸出手,一把就接过了食盒,嘴上还不停地应承着:“应该的,应该的!” 陈平川露出人畜无害的天真笑容:“谢谢三婶!” 王氏摆手:“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平玉也是我的亲侄女,她受伤了,我们心里也跟着疼啊!” “平川你放心,少爷也放心,我们一定给你送过去,让平玉那丫头好好补补身子” 陈仲武也急忙从屋里凑了上来,满脸堆笑,连声向张金宝道谢,那腰弯得都快到地上了。 张金宝却是余怒未消,对着这两个势利小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他们。 王氏和陈仲武也不在意,得了宝贝食盒,便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院门。 两人捧着那沉甸甸的食盒,急不可耐地往自家那屋里走,丝毫没有往二房陈平玉那边去的意思。 王氏和陈仲武提着食盒,脸上是藏不住的窃喜。 他们径直回了自家三房,将门从里面悄悄掩上。 “爹,娘,这是什么好东西?” 陈平西鼻子尖,早就闻见了香味,他吸溜着口水,小眼睛盯着食盒。 第51章 臭不要脸一家人,抢孩子补品! 陈平香也凑了过来,一脸的好奇。 王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压低了声音。“是陈平川送来的,说是给平玉那死丫头补身子。” 她嘴角撇了撇,“哼,现在归我们了!” 陈仲武搓着手,也跟着嘿嘿直笑:“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山珍海味。” 他们一家平时可吃不到什么好东西,都让大房一家和陈老太爷两口子吃了。 一家四口正要关起门来,准备大快朵颐,房门却“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是大伯母刘氏的声音:“老三家的,快开门,我找你有事!” 王氏和陈仲武提着食盒,脸上是藏不住的窃喜。 他们一溜烟钻回自家三房,做贼似的将门从里面悄悄掩上,这才松了口气。 “爹,娘,好香啊!这啥好东西啊?” 陈平西的鼻子比狗还尖,早就闻见了从食盒缝隙里飘出来的香味,他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伸长脖子,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描金绘彩的食盒。 他姐姐陈平香也按捺不住好奇,默默凑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好奇。 王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眉飞色舞:“这是平川那小子从张府带回来的,说是给他那个病秧子妹妹补身子的。” 她嘴角不屑地撇了撇,声音里透着得意:“哼,那死丫头哪里配吃这么好的东西?现在啊,这好东西,自然是归咱们了!” 陈仲武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贪婪的笑容:“快,快打开瞧瞧,张府送出来的,定是了不得的山珍海味。” 他们这一房,平日里连点荤腥都难得沾牙,好东西不是进了大房的肚子,就是孝敬了陈老太爷两口子,哪轮得到他们? 一家四口正围着食盒,摩拳擦掌,准备独享这天降的美食,房门却“砰砰砰”地被人拍得山响。 大伯母刘氏那特有的大嗓门响起来:“老三家的!开门!大白天的锁着门做什么呢?” 王氏心里猛地一咯噔,手忙脚乱地想把食盒往床底下塞。 “记得别说漏嘴!”陈仲武也急忙压低声音叮嘱两个孩子。 王氏勉强定了定神,走过去拉开门栓,刘氏像阵风似的直接闯了进来,一双三角眼四下里乱瞟:“老三家的,你们在屋里捣鼓啥呢?莫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没,没啊,大嫂你这是说的哪里话。”王氏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把刘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只盼着这尊瘟神赶紧走。 刘氏像条狗一样,鼻子抽了抽,在屋里东嗅嗅西闻闻。 “我怎么闻着一股子香气呢?你们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王氏和陈仲武一听这话,顿时紧张得手心冒汗,脸色都有些发白,连连否认:“没有没有,大嫂你肯定是搞错了。” 偏偏陈平西这蠢小子不懂大人们的弯弯绕绕,他只惦记着食盒里的美味,哪里还管得了其他,当下便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娘!我肚子饿了!我要吃好吃的!快把那个盒子拿出来!” 王氏急得额头上汗都下来了,恨不得立刻捂住这小祖宗的嘴。她强笑道:“虎子乖,娘这就给你做饭去……” “不嘛!我不吃粗面饼子!我现在就要吃那个!”陈平西不依不饶,竟是一下子从床底下把那个描金食盒给拖了出来,举起来叫道:“我要吃这个!这里面有好吃的肉!” 王氏想拦也来不及了,她气得眼前发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儿子,脸上却只能挤出尴尬至极的苦笑。 刘氏一双眼睛早就定在了那精致的食盒上,她三两步就跨了过来,一把抢过食盒,掀开盖子,只见里面摆着几样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糕点,还有两三样做得格外精致的小菜,顿时眉毛都竖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好啊!老三家的!我说怎么关着门呢,原来是得了这么好的东西,想背着我们吃独食啊!” 她嗓门本就洪亮,这么一嚷嚷,立刻惊动了陈老爷子两口。 陈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脸色阴沉。 “大清早的,吵吵嚷嚷干什么!”她凌厉的目光扫过王氏手里的食盒,眉头皱得更紧了,“老三家的,得了好东西,怎么就不晓得先孝敬长辈?眼里还有没有我们了?” 王氏心里把刘氏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堆起笑容,把陈平玉抬出来当挡箭牌:“娘,您老可真是误会了。这……这是平川那孩子方才从张府带回来的,说是张家那位心善的小少爷,特意赏给他妹妹平玉补身子的。媳妇这不正寻思着,等会儿就给平玉送过去呢,谁想大嫂就过来了。” 陈老太太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拐杖往青石板上重重一顿:“平玉一个小丫头片子,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受了那么点伤,吃那么好的东西做什么?糟蹋东西!” 她转动手里的佛珠,道,“既然是张府的心意,那就拿到堂屋去,大家一起尝尝鲜也就是了。” 刘氏一听这话,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连忙点头哈腰地附和:“娘说的是,娘说的是!都是一家人,有好东西自然要一起分享,平玉那丫头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三房两口子也只得点头同意,只是,她们所有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去招呼二房过来一起吃。 于是乎,这份“来自张府小少爷的厚礼”,便在陈老太太的主持下,堂而皇之地被大房、三房以及老两口等人瓜分了。 至于真正需要补养的陈平玉,压根就没人再提起半个字。 堂屋里,几家人围坐在桌旁,食盒里的糕点小菜被一一取出,摆了满满一桌,那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馋得人直流口水。 “啧啧,瞧瞧这大户人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光这卖相,这香味,就不是咱们乡下能比的!”大伯陈仲文捏起一块精致的糯米糕,先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才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一副行家的派头。 王氏此刻也顾不上其他,急忙夹了一条鸡肉丝往嘴里送,吃得满脸陶醉,连连点头:“真香!我爹做生意那会,这种菜肴我总吃!” 陈平西仗着平日里受祖父母宠爱,更是毫无顾忌,左右开弓,小嘴塞得满满当当,满嘴流油。 “好吃!太好吃了!比菜糊糊好吃多了!”他含糊不清地嚷着,又伸手抢了一块肉饼。 刘氏瞪了陈平西一眼,阴阳怪气道:“虎子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小心噎死!” 她嘴上说着,自己把最后一块肉饼夹走,速度那是一点都不慢,生怕少吃了一口。 陈平娇和陈平香两个丫头,此刻也暂时忘记了对这个家的种种不好,只顾着埋头苦吃,脸上带着满足和贪婪。 一时间,堂屋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咀嚼声、啧啧的赞叹声,还有碗筷碰撞的轻响,气氛竟是难得的“和睦”。 第52章 报应来了!陈家全家窜稀!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陈家大宅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深夜的宁静。 “哎哟!我的肚子!疼死我了!娘啊!” 是陈平西的声音,尖锐刺耳。 他捂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哭爹喊娘。 紧接着,像是起了连锁反应一般。 “啊!我的肚子也好疼啊!”陈平香也发出一声惨叫。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上茅房!”另一边,陈平娇也抱着肚子,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都变了调。 然后是王氏,她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如同有无数把小刀子在里面乱搅,绞痛难忍,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陈仲武、刘氏、陈仲文……一个接一个,全都捂着肚子,面色痛苦不堪,争先恐后地冲向院子里那个唯一的茅房。 就连年事已高的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也未能幸免,在屋里唉唉哟哟地叫唤起来,声音虚弱。 平日里众人嫌恶臭的茅房,此刻却成了众人的香饽饽。 推搡声、哭喊声、急切的拍门声、还有那实在憋不住时发出的的声响,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有人实在憋不住了,也顾不上体面,直接就在院子角落或是自家屋檐下解决了…… 于是乎,整个陈家大院,一时间臭气熏天,哀嚎遍野,彻底没了往日的安宁。 二房的陈仲和与罗氏也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了。 罗氏带着几分惊疑:“当家的,你听听,这是咋了?外面怎么跟炸了锅似的?莫不是遭了贼?” 陈仲和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半晌,也是一头雾水,他翻了个身,咕哝道:“不知道,听着……好像是闹肚子了?这大半夜的,一家子都闹肚子,莫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陈平西因为年纪小,又贪吃,加上陈老太太偏心,给他加了不少菜,自然是吃得最多的那个,也成了泻得最惨的一个。 他那小小的身子骨,没折腾多久就虚脱了,小脸蜡黄如纸,嘴唇干裂发白,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眼看着就要进气少出气多了。 王氏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自己腹中翻腾的剧痛,抱着宝贝儿子哭天抢地:“虎子啊!我的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啊!” 陈老太太也被这阵仗吓怕了,她强撑着一口气,扶着墙壁,对着外面声嘶力竭地大喊:“老二!陈仲和!你个死人,还不快去镇上请大夫!要是我孙子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陈仲和被老娘点了名,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披上衣服,摸黑匆匆出了门,往镇子方向跑去。 大夫被连夜从热被窝里拉了出来,一路被催着赶到陈家,还睡眼惺忪。 他给一个个面色如土、捂着肚子的陈家人挨个把了脉,又仔细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陈平西,最后又在院子里闻了闻那冲天的臭气。 大夫开了几副止泻清肠的汤药,又仔细嘱咐了几句饮食禁忌,便提着药箱,捂着鼻子,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了,多待一刻,他都怕自己会被这院子里的味道给熏晕过去。 陈家人足足折腾了一整个晚上,个个都拉得腿脚发软,眼窝深陷,走路都打飘。 尤其是陈平西,灌了苦涩的汤药下去也不见有多大好转,依旧泻个不停,小脸蛋足足瘦了一大圈,眼眶都凹陷了下去。 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多月才勉强缓过劲来,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筋骨,蔫头耷脑的,再也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这些事情,自然都是罗氏后来讲给陈平川听的。 陈家大院那场“天降之灾”过后,整整半个月都笼罩在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味和压抑的气氛里。 大房和三房的人,连同陈老太爷两口子,个个面色蜡黄,走路都打着晃,像是被抽了筋骨。 一个个病恹恹地缩在屋里,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陈仲和把外面的惨状说给罗氏听,末了还心有不满地嘀咕:“张府也忒不是东西了,那吃食八成是放坏了,还当好东西送人,差点闹出人命。” 罗氏正纳着鞋底,闻言停下手里的活,抬眼瞥了自家男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当家的,你可真是个老实人。” 陈仲和一愣:“啥意思?” “你当真是张府少爷送了坏东西?”罗氏将针在头发上蹭了蹭,眼中闪着快意,“那是咱们平川,算准了那帮没脸没皮的会偷吃,特意给他们备下的大礼!” “什么?”陈仲和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能将人心拿捏得如此精准? 他想起那晚院子里鬼哭狼嚎、臭气熏天的场景,再想到儿子平日里冷静沉着的面孔,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瞬间又化作了难以言喻的解气和自豪。 这哪里是孩子,这分明就是个小人精! 想了想,他这个当爹的,好像从来没真正看透过自己儿子。 经此一事,陈家人算是彻底怕了。 他们不敢去张府问罪,毕竟人家是财主,自家是草民,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说,除了拉肚子拉得虚脱,也没闹出人命,这哑巴亏,只能自己硬生生咽下去。 从此,他们对那“张府送来的食物”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几日后,就在陈家人刚刚缓口气的时候,张府的下人又来了。 这次阵仗比上次还大,一辆小推车上放着三个更为精美的食盒,大张旗鼓地送到陈家门口。 领头的下人扯着嗓子高喊:“奉我们小少爷之命,特为陈平玉小姐送来滋补身体的糕点!我们少爷说了,陈家上下都是亲戚,有好东西理当一同分享,大家千万别客气!” 这声音洪亮,隔着几户人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少邻居出来看热闹。 王氏和大伯母刘氏闻声出来,一看到那熟悉的食盒,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跟见了索命的无常似的,连连后退,差点绊倒。 “这……这又来?”刘氏的声音都在打颤,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 王氏更是两腿发软,下意识地捂住自家儿子陈平西的嘴,生怕他又嚷嚷着要吃。 陈平西哪里还敢吃,早就吓得一溜烟躲进屋里,小脸煞白,多一眼都不敢看。 陈老太爷两口子被搀扶着出来,一见那阵仗,也是嘴唇哆嗦,却又不敢在张府下人面前表现出半分恼怒来,只能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声道:“有劳有劳,替我们谢谢小少爷。” 第53章 饥饿营销,全城疯抢! 张府下人一走,陈家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张家少爷是故意来整他们的!上次差点把命都拉没了,这次还来?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陈老太太拄着拐杖,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看那食盒的眼神,像是看什么洪水猛兽,心有余悸地连连摆手。 “快!快给老二家的送去!”她尖着嗓子催促王氏,声音都变了调,“这要命的玩意儿,咱们可不敢再沾了!让他们自己消受!” 于是,这份在村里人艳羡目光中的“厚礼”,被王氏和刘氏哆哆嗦嗦、原封不动地送到了二房家里。 她们放下东西,却没立刻走,而是躲在不远处的墙角后面,伸长了脖子,眼神里夹杂着幸灾乐祸,就盼着二房也吃坏肚子,看他们出个大洋相,好歹能找回点平衡。 屋里,罗氏和陈仲和对视一眼,心中早已了然。 罗氏坦然地走过去,大大方方地打开食盒。 刹那间,一股诱人气息,瞬间溢满了小屋。 当晚,二房的小桌上,摆满了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美味。 陈平玉的小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开心,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小口小口地吃着香甜松软的桂花糕,又尝了尝从未见过的水晶肴肉,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罗氏和陈仲和也品尝着从未吃过的美味菜肴,屋子里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结果,一夜过去,二房安然无恙。 第二天一早,守了一夜等消息的大房和三房,只看到陈平玉红光满面地在院子里追着鸡仔玩耍,罗氏哼着小曲儿在浆洗衣裳,陈仲和也精神抖擞地扛着锄头准备下地。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满是郁闷。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张府送来的东西还分人不成? 村里人的眼睛是雪亮的,看陈家大房和三房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戏谑和鄙夷,暗道这家人贪心不足,偷吃人家孩子的补品遭了报应,真是活该! 陈平川这一手釜底抽薪,不仅狠狠教训了贪婪的亲戚,还让陈家人在村里出了大丑,短时间内怕是抬不起头了。 与此同时,庐州府的集市上,如陈平川所预料,开始出现了假冒的“石头画”,不过画工粗劣,人物丑陋,买了的人大呼上当。 不过,这已经不是陈平川关心的事情了,他的连环画营销计划,已经开始了大刀阔斧的预热。 庐州府的街头巷尾,一夜之间冒出许多派发传单的伙计。那传单上面用朱砂印着几句似是而非、引人遐想的句子:“石猴出世惊天地,神书降临动乾坤!张府耗巨资倾力打造,旷世奇书,即将问世!奇闻异事,闻所未闻!” 百姓们好奇地拿着传单,成群地议论纷纷:“张府?他家不是做布匹染料生意的吗,怎么还出上书了?” 紧接着,庐州府最大的几家书坊门口,也都张贴起了一幅巨大的彩色画报。 画上,一只金睛怒目的猴子,身披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手持一根金光闪闪的铁棒,脚踏七彩祥云,威风凛凛,眼神中满是桀骜不驯与睥睨天下的豪气。 那画风大胆夸张,线条简练却极富张力,色彩鲜亮夺目,视觉冲击力十足,与时下流行的温婉仕女图、意境悠远的山水画截然不同,自成一派。 路人纷纷驻足围观,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乖乖,这画的是什么神仙?好生威武!瞧这眼神,活灵活现!” “从未见过这般画法,人物好似要从纸上跳出来一般,真是奇特!” “张府这是要搞什么名堂?看着倒是有趣。” 城里最热闹的几处瓦舍勾栏里,平日里价钱最高的说书先生也开了新篇。 他们不收钱,讲《西游记》的开篇“猴王出世”。从仙石迸裂到拜师学艺,从龙宫夺宝到搅乱蟠桃会,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每每讲到石猴拜师学艺习得七十二变、或是寻得如意金箍棒等精彩之处,先生便猛地一拍醒木,吊足了听众胃口,高声道:“欲知后事如何,且看张府即将推出的旷世奇书《西游记》!图文并茂,更胜口述百倍!” 听众们听得抓心挠肝,意犹未尽,胃口被吊到了极致,纷纷打探这《西游记》究竟何时面世。 张盛财更是亲自出马,带着张金宝和张静姝,频繁拜访庐州府的各大商贾权贵。 宴席上,张静姝和张金宝,从袖中摸出精美的画稿,对着县令之子、千户之女等人,得意地展示:“瞧,这是我爹爹请高人画的,叫《西游记》,讲的是一只猴子成仙,大闹天宫的故事,有趣极了!”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少爷小姐们,哪里见过这般新奇的东西,顿时被勾去了魂儿,围着张静姝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更有甚者,当场便缠着自家爹娘,哭着喊着也要买这《西游记》连环画。 就这样,不过十日,整个庐州府上至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几乎无人不知张府要推出一本叫《西游记》的奇书。 各大书坊的掌柜,更是天天被各府派来的家丁、管事堵门。 “掌柜的,《西游记》到底什么时候开卖?给个准信儿啊!” “我家少爷说了,不管多少钱,第一本必须给他留着!不然就拆了你的书铺!” “再不出来,我家小姐就要把房顶给掀了!” 书坊掌柜们一面赔笑安抚,一面暗自叫苦,只盼着这张府的《西游记》赶紧上市,好解了这燃眉之急。 千呼万唤,《西游记》连环画出售的日子到了。 天刚蒙蒙亮,几大书坊门前便已是人声鼎沸。 马车堵塞了街道,华服的家丁与焦急的富家子弟挤作一团,书坊一开门,无数只手高举着银票和铜钱,在半空中胡乱挥舞。 “给我来一本!不,两本!” “《西游记》!我要《西游记》画册!” “谁他娘的挤我!没看到这是钱府的马车吗?” 叫嚷声、推搡声、马匹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热浪,几乎要将书坊的门板掀翻。 然而,这股狂热仅仅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 各大书坊几乎在同一时间,由伙计慢悠悠地挂出了一块“售罄”的木牌。 掌柜们满脸堆着菊花似的笑容,站在门口团团作揖:“各位看官,各位老爷!实在对不住了!首批‘初版典藏’,已尽数售出!下次请早啊!” 第54章 典藏版!签名版!平川的套路深不见底! 人群先是一滞,随即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失望与不满。 “什么?没了?” “我排了一夜的队,你告诉我没了?” “加印!立刻给老子加印!” 抢到画册的如获至宝,紧紧揣入怀中,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与炫耀,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奋力挤出人群。 未能如愿的则捶胸顿足,更有甚者不愿离去,将书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高声叫骂,场面几近失控。 此刻,街角最豪华那间“醉仙楼”的二楼雅间内。 张盛财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做贼似的向外张望。 看到楼下那疯抢的场面,他激动得浑身肥肉乱颤。 一把扯下脸上的布巾,他扭头看向一旁悠然品茶的陈平川,声音都变了调:“平川!我的小财神爷!你看到了吗?这他娘的,简直比抢官府的银库还疯!”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都跳了起来:“咱们赶紧让那些画师日夜赶工,再印他个三千册!不,五千册!趁这股东风,把全庐州府的银子都搂进咱们怀里!” 陈平川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老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张盛财一愣,胖脸上写满了不解:“啥意思?这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那不是傻子吗?” “这东西啊,越是难得,他们才越觉得珍贵。”陈平川一字一顿地解释着,“咱们得学那钓鱼的姜太公,愿者上钩,而且还得让他们抢着上钩。” 张盛财听得一头雾水:“你这小鬼头,又要卖什么关子?” 陈平川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旧不肯散去的人群:“老爷,您看那些没买到的人,是不是比买到的人更着急?” “那可不,一个个跟疯了似的。”张盛财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可这不正说明咱们该多印点吗?” “错了!”陈平川转过身,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咱们对外就说,这第一批三百套,乃是''初版典藏'',每一本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日后价值连城。” 张盛财眨巴着小眼睛,似懂非懂:“然后呢?” “这样一来,买到的人觉得有面子,没买到的人更会抓心挠肝。”陈平川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等他们饥渴到了极点,咱们再放出第二卷的消息。” 张盛财心里琢磨着,这小子的鬼点子一个比一个邪门,但偏偏每次都能成功。 “第二卷''大闹天宫''已经在紧张绘制中,但数量依旧有限。”陈平川继续说着,“想要确保能买到,需提前到指定书坊缴纳定金预购,而且预购名额也有上限。” “什么?还要限量?”张盛财急得直拍大腿,“哎哟喂!我的小祖宗!万一他们等不及,跑去买别家的玩意儿了,咱们不就亏大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银子长了翅膀,从眼前飞走。 陈平川老神在在地一笑:“老爷放心,如今庐州府上下,谁不知道《西游记》的精彩?咱们的画册是独一份的稀罕物,别说庐州府,就是整个大业朝,也找不出第二家。” “再说了,现在让他们求之不得,等下一卷出来,他们只会更疯狂。”陈平川顿了顿,“而且,预购金先收上来,那也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张盛财听到这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的意思是,卖还没做出来的东西?” “正是!”陈平川拍了拍手,“这叫做''期货'',先收钱,后交货。既稳了客源,又早收了银子,何乐而不为?” 张盛财虽然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庐州府都在议论着《西游记》画册的事。 “听说了吗?那画册是初版典藏,每本都有编号,将来能传家的!” “我表哥花了五两银子从别人手里买了一本,说是千金不换!” “黑市上已经炒到十两一本了,还有价无市!”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这样的议论声。 张静姝拿着编号为“壹”的画册,在闺蜜聚会上有意无意地展示着。 “静姝,你竟然有零号画册!?”赵婉儿眼巴巴地看着,“能让我看看吗?” “不行!这可是初版典藏第一号!你看坏了怎么办?”张静姝摇头拒绝,一脸臭屁。 “哇!真的是第一号诶!”几个小姐妹围过来,眼中满是艳羡,“静姝,你太厉害了!” 张静姝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心中对陈平川佩服得五体投地。 数日后,各大合作书坊的掌柜们纷纷登门拜访张盛财。 “张老板,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啊!”文渊阁的掌柜喜笑颜开,“第二卷的预购名额,在放出消息的当天就被抢订一空!” “我们这里也是!”另一家书坊的掌柜跟着说道,“收到的预售定金,比平时一个月的营业额还多!” 张盛财听着这些汇报,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银票,第一次觉得陈平川这“不着调”的卖货方式,似乎比他那布匹染坊来钱快得多。 他看向陈平川的眼神,越发像看一个会下金蛋的宝贝疙瘩。 “平川啊,你这小脑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张盛财感慨着,“这买卖做得,简直比抢钱还容易!” 陈平川谦虚地摆摆手:“都是老爷英明,小子不过是献献小计而已。” 心里却在想着,这才哪到哪啊,等连环画册的模式彻底成熟了,再推出其他故事的画册,那才是真正的印钞机呢。 “对了,平川。”张盛财突然想起什么,“下一卷什么时候能出来?那些人催得紧,我都快被烦死了。” 陈平川沉思片刻:“再过半个月,画师们正在加紧赶工。不过这次,咱们可以搞点新花样。” “什么新花样?”张盛财来了兴趣。 “签名版!”陈平川神秘一笑,“咱们可以请庐州府的几位名士,在画册上题字签名,这样一来,价值又能翻一番!” 张盛财拍案叫绝:“妙!太妙了!这样下去,咱们真的要发大财了!” 第55章 老爷糊涂了,让八岁孩子查账? 转眼一月过去。 《西游记》第一卷“美猴王出世”的销售余款,连同第二卷“大闹天宫”的部分预售定金,陆续汇总到了张府。 任管家将一本厚厚的账簿呈了上来。 “回老爷,扣除画师薪酬、笔墨纸张、书坊分成等所有开销,这个月画册的纯利,共计三百八十二两。” 张盛财一听这个数字,乐得一双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满脸的肥肉笑得直哆嗦。 他一把搂过旁边的陈平川,蒲扇般的大手在他瘦小的背上重重拍了几下。 “好小子!平川!你他娘的真是咱张家的小财神爷!这才一个月,比我那染布坊半年赚的都多!哈哈哈,往后咱们就指着这画册发财了!” 陈平川被他拍得龇牙咧嘴,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但他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背上的疼痛,而是紧紧盯着桌面那本账簿。 三百八十二两? 不对。 他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里,一个清晰的计算模型瞬间成型。 印量、单价、预售定金、各项成本……怎么算,都不该是这个数。 他小小的眉头拧了起来,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严肃。 陈平川抬起头,向张盛财拱拱手。 “老爷,这账目……平川瞧着有些不对劲。”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屋子里的火热气氛。 张盛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不对?差多少?” “至少一百两!” 张盛财是个商人,对数字的敏感几乎是本能。尤其是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那可是好几亩上等水田的巨款! 他“嚯”地一下站起身,肥胖的身躯带着一股压迫感。 “竟有此事?!” 他厉声咆哮,唾沫星子横飞。 “难道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子的账上动手脚?!” 张盛财怒不可遏,转身冲着任管家吼道:“去!把府里管这账的三个账房,都给老子叫过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把手伸进我的钱袋子里!” 按理来说,他不会相信一个八岁小书童的话。 可是,这个书童不简单,那是给他带来成百上千两白银的神童! 片刻之后,张府的三位账房先生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年过半百的李有才,他身材干瘦,眼神精明,手里时刻提着一串乌木算珠,老成持重。 中间的是年约四十的周账房,平日里少言寡语,看着老实巴交,此刻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最后进来的是三十出头的钱三德,生得白净,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一派八面玲珑的模样。 张盛财将那本账簿“啪”一声狠狠摔在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他目光如电,刀子一样从三人脸上一一刮过。 “这一个月《西游记》画册的账目,是你们三人分管的,有没有偷偷动手脚?给老子说实话!” 三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凛。 李有才率先躬身,不卑不亢地开了口:“回老爷,账目乃我等三人反复核对,绝无半点疏漏。每一笔进出都有票据可查,账目清晰,请老爷明鉴!” “是啊老爷,我等不敢有丝毫怠慢。”钱三德也连忙笑着附和。 周账房只是低着头,跟着小声念叨:“绝无差错,绝无差错……” 张盛财疑心重重,见问不出什么,当即命令任管家另找来府中几个略通算术的账房先生,将所有原始票据、入库单、销售记录、账本全部收缴,关起门来彻夜重新盘查。 一连查了两天两夜。 回报的结果却让张盛财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账面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所有的数字完全对得上,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 难道真是平川这小子搞错了? 可他回头看看陈平川那双笃定又平静的眼睛,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一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若是真能被人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吞了,那日后这画册生意做得再大,岂不都成了个无底洞,替别人养了家? 就在张盛财一筹莫展,烦躁地在屋里踱步时,一直沉默的陈平川上前一步。 “老爷,可否让平川也看看这些账本?” 张盛财一愣:“你?你会看算账?” 他本能地怀疑,毕竟,他手下的账房先生都查不出来,八岁的陈平川能查出来? 陈平川走到桌前,小手轻抚着那本厚重的账簿,说道:“老爷,平川对算数略知一二,想试试。” 张盛财盯着陈平川,将信将疑,最终还是重重一点头。 “好!死马当活马医!老子就让你试试!” 他一挥手,任管家立刻会意,叫来几个家丁。 《西游记》画册相关的所有账簿、票据……如小山般被尽数搬到了陈平川那间专属的小画室里。 消息传到三个账房先生耳朵里,三人对视一眼,李有才轻哼一声:“一个八岁的孩子,连字都认不全几个,也敢说查账?” 钱三德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这做账可不是过家家,里面的说道多着呢。” 周账房没说话,却在心里摇头:“老爷糊涂了……” …… 油灯被点亮了数盏,将小小的画室照得亮如白昼。 陈平川谢绝了旁人伺候,独自一人关上了门。 他没有像账房先生那样拨打算盘,也没有逐条逐项地去核对加减。 他只是坐在一堆账本票据中间,小小的身子几乎要被淹没。 他一本本地翻阅着,速度极快,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划过,双眼似乎并非在阅读,而是在扫描。 所有的数据,采买的日期、经手的账房、支出的名目、入库的数量,都在他脑中飞速流转,自行勾稽、比对。 前世自学的基础会计课程,此刻化作了他异于常人的逻辑分析能力。 成本、周期、流程、经手人……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他心中悄然织就。 夜色渐深,灯火摇曳。 终于,他的手指停在了钱三德负责的那本杂项账簿上。 一笔笔“材料采买”,一笔笔“意外损耗”,单看数额都不算惊人,但连在一起,却不合常理。 尤其是当他将这些记录与李有才、周账房的记录交叉比对时,那份不合常理的突兀感便更加明显。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陈平川顶着一丝倦意,将自己的发现禀报了张盛财。 张盛财精神一振,二话不说,立刻再召三位账房于书房对质。 当陈平川指出钱三德账目中的疑点时,钱三德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从容不迫地躬身辩解。 第56章 小书童智斗贪账房,张少爷被逼赶考场 “老爷您有所不知。这《西游记》画册乃是精细活,对纸张、墨色、颜料的要求极高,稍有差池便会报废,故而损耗较大,实属正常。” 他瞥了一眼身高还未及自己腰部的陈平川,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 “老爷明鉴,这位小书童年纪尚幼,恐不谙财计之道,凭空臆测,不足为凭。我钱三德在张府多年,账目一向清清白白,可昭日月!” 陈平川也不废话,径直走到桌前,将几本账册摊开在钱三德面前。 他的小手指在上面笃笃地敲着,声音清脆。 “钱账房此言差矣!您这‘损耗’可真是奇特得很。” “李账房和周账房采买同样规格的纸墨,损耗率不足半成,为何到了您这里,就变成了三成?莫非这纸墨也认人,专挑您经手的时候‘娇贵’起来?” 钱三德脸上的笑容一僵。 陈平川的小嘴像连珠炮一样,又列举了数条“常规开支”。 “还有这画师的茶水点心费,为何您经手采办时,总比旁人贵上三成?难道您买的茶叶能让人下笔如有神?” “再看这装订运输的折损,为何李账房和周账房当值时,画册完好无损,偏偏轮到您当值的那几日,就总有‘意外’发生?您这运气,未免也太差了些。” 他每一条都说得条理清晰,数据精准,直指要害。 钱三德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 陈平川最后收回手指,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带着一股洞察一切的锐利,直视着他。 “综合来看,钱账房每月经手的杂项支出,比其他两位账房加起来还要多出一百多两。若非账目有误,便是有人中饱私囊!” 此言一出,满室俱静。 钱三德被一个小娃娃驳斥得哑口无言,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张盛财在一旁看得分明,见钱三德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哪还不知真相!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声咆哮! “好你个钱三德!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子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敢监守自盗,一年下来岂不是要吞我几百上千两!” 任管家立刻领会,一挥手,带着两个健壮的家丁直奔钱三德的住处。 不多时,任管家便提着一个布包回来,往地上一倒。 哗啦啦! 一堆散碎银子滚了出来,足有数十两。更扎眼的是几刀上好的宣纸、几锭徽墨,还有几包用油纸裹好的矿物颜料,正是府里采买给画师们用的上等货。 这些东西,拿出去也能换钱!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张盛财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钱三德破口大骂。 “拖出去!给老子狠狠教训他!” 钱三德顿时瘫软在地,鬼哭狼嚎地求饶,却被家丁死死捂住嘴,拖了出去。 李有才和周账房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赌咒发誓自己账目清白。 张盛财余怒未消,借此机会厉声警告府中上下:“都给老子听清楚了!日后谁敢再贪墨舞弊,钱三德就是下场!” 院子里,家丁拳打脚踢,钱三德的惨叫令人头皮发麻! 陈平川站在廊下,看着那个被家丁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去的身影,目光平静无波。 这种小人,贪了那么多钱,张盛财打他一顿都算轻的! 扑通! 钱三德被扔在张府大门外的街上,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他挣扎着抬起头,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张府那扇朱漆大门,又仿佛穿透了高墙,看到了那个让他身败名裂的八岁小书童。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张盛财……陈平川……此仇不报……我钱三德……誓不为人!” …… 《西游记》画册的生意愈发红火,银子流水般淌进张府,张盛财那张胖脸笑得跟朵盛开的菊花似的。 眼看着一年一度的县试就要到了,他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身上。 “金宝!下个月就是县试了,你给老子好好准备!”张盛财唾沫横飞,“怎么着也得考个童生回来,给老子脸上争点光!” 张金宝闻言,小脸“唰”地一下白了,仿佛听到了晴天霹雳。 他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蔫了,平日里的活泛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爹……我……我不是那块料啊……” “放屁!”张盛财眼睛一瞪,“老子花了这么多钱请方先生,又给你找了平川这么个聪明书童,你要是连个屁都考不出来,老子的钱不是白花了?” 接下来的几天,张金宝茶不思饭不想,走路都打晃。 他捂着肚子喊疼,又捶着脑袋说晕,躲在被窝里不肯出来,企图蒙混过关。 张盛财是什么人?精得跟猴儿似的,一眼就识破了儿子的鬼把戏。 当他提着戒尺掀开张金宝的被窝时,张金宝一个激灵,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动作比猴子还利索。 “爹!我好了!我这就去温书!” 看着儿子冲出房间,张盛财在后面低吼:“臭小子,再敢跟老子装病,仔细你的皮!” 陈平川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做梦都想踏进那科举考场,用笔墨为自己博一个前程,可奴籍的身份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将他死死压在山脚。 而张金宝,唾手可得的机会,却避之如蛇蝎。 真是天大的讽刺。 科举,科举!这两个字像一团火,在他心里越烧越旺。 必须尽快想办法赎身,摆脱这命运的枷锁! 就连方先生私下与友人饮茶时,也扼腕长叹。 “我那记名弟子陈平川,若能参考,必能一鸣惊人,可惜……屈居人下,实乃明珠蒙尘。” 方先生捋着胡须,连连摇头,“浪费了这块好材料!” 县试当日,天刚蒙蒙亮。 张盛财便亲自出马,像押解犯人似的,把张金宝塞进马车。 方先生和陈平川作为“陪考团”,自然也得随行。 张静姝在家里也闲不住,抱着张盛财的腿撒娇:“爹爹,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嘛!” 张盛财最是拗不过这个宝贝女儿,只得无奈应允:“去去去,我的小祖宗,可别给老子添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县城出发。 第57章 突遇绑架!凶犯竟是他! 马车上摇摇晃晃,方先生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张金宝和陈平川,科普县试流程。 “县试考期一日,主要考校帖经、墨义,以《四书》为主。” 他顿了顿,神色严肃起来:“考场纪律森严,切不可交头接耳,更不可夹带舞弊,一旦被发现,轻则枷号示众,重则永不录用,你们要切记!” 张金宝听得冷汗涔涔,小脸更白了。 张盛财一面拍着儿子的肩膀,粗声粗气地安慰:“金宝啊,别怕,考不好没关系,爹不怪你。” 转过头,他又压低了声音,对着张金宝的耳朵警告:“臭小子,你要是敢给老子交白卷,回来屁股开花!” 这变脸速度,看得陈平川差点笑出声。 到了考场外,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各路学子在家人的簇拥下,怀揣着紧张与期盼,等待着改变命运的时刻。 张金宝手心全是汗,腿肚子都在打颤。 陈平川拉了拉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低语:“少爷,别怕,就当是平日里先生考校功课,把你会的都写上去就行。记住我教你的那些窍门,能写多少写多少。” 张金宝感激地看了陈平川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随着人流走进了考场。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张静姝在马车里坐立不安,一会儿掀开车帘看看,一会儿又嘟着嘴抱怨。 “爹爹,好无聊啊!我要去买糖人!”她晃着张盛财的胳膊。 张盛财正伸长了脖子往考场里瞅,闻言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让进财陪你去,千万别跑远了!” 一个高瘦的,名叫进财的家丁应声而出。 张静姝却眼珠一转,一把拉住了正要下车透气的陈平川。 “臭书童,你也来陪我!”她扬着小下巴,不容拒绝。 陈平川看向张盛财,后者连连摆手,无奈,他只得跟上。 张静姝像只刚出笼的小鸟,在街上东看看西瞅瞅,对什么都好奇。 “臭书童,那个是什么?” “那是捏面人的,用米粉捏出各种人物花鸟。” “那这个呢?” “这是卖糖画的,用融化的糖稀作画。” 陈平川几乎是有问必答,而且回答得风趣幽默,时不时还夹杂些新奇的说法,逗得张静姝咯咯直笑。 不过,她很快又板起小脸,故意摆出一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傲娇模样。 天公不作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便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三人慌忙躲到一处屋檐下。 进财见雨势不小,便道:“小姐,你们在此稍候,我去买几把伞来。”说完便一头扎进了雨幕。 屋檐下只剩下陈平川和张静姝两人。 雨声淅淅沥沥,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突然,从小巷中猛地窜出两个蒙面人,目露凶光,直扑二人而来! “啊!”张静姝吓得尖叫。 陈平川反应极快,一把将张静姝推向身后,自己则迎了上去,试图阻拦。 他毕竟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哪里是两个成年壮汉的对手。 其中一个蒙面人嫌他碍事,一记手刀狠狠劈在他的后颈。 剧痛袭来,陈平川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耳边,是张静姝惊恐的哭喊声,还有一个男人狞笑…… …… 陈平川悠悠转醒。 头痛欲裂,像是前世宿醉后的状态。 他动了动,发现全身被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手腕勒得生疼。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潮湿,带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还有隐约的水浪拍打声。 船? 他努力辨别着,船身在轻微摇晃,水声规律。 自己这是在一艘船上! 而且,听这水声,恐怕是在某个湖泊或者大河中央。 “呜呜……爹,娘,你们在哪里?我害怕……” 旁边,张静姝带着哭腔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传来。 陈平川心中一沉,张静姝也被绑了! “小姐别哭!我在这里!”他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 他扭动身体,麻绳勒进肉里,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顾不上这些,耳朵紧紧贴着冰冷的船板,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千两?!钱三德,你说张盛财那老小子真会掏那么多银子?”一个粗犷的男声传来,带着几分醉意。 张昭认出来,他昏迷之前,还听到这个人的笑声。 “堂兄放心,张盛财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金贵着呢!只要拿到钱,咱们就淹死这两个小崽子,谁也不知道!” 是钱三德的声音!怨毒而得意。 “到时候,咱们兄弟远走高飞,逍遥快活!” “哈哈,好!来,喝酒!” 外面传来酒杯碰撞和划拳的喧闹声。 淹死我……? 张静姝听得分明,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哭声骤然拔高:“呜哇——爹爹!娘亲!救命啊!” “小姐别哭了!”陈平川心中焦急万分,这哭声要是把那两个亡命徒引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猛地一扭,额头撞上什么硬物,也顾不得疼,用尽力气凑近张静姝,努力安抚她的情绪。 结果,张静姝却哭得更凶,不愿停下。 陈平川发了狠,声音陡然冷厉:“张静姝!你给我闭嘴!你要是再哭,把他们引进来,我们两个都得死!到时候我可不管你了!” 张静姝从未见过陈平川如此严厉地对待自己,顿时被吓得一窒,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含泪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惊恐地望着陈平川的方向。 恐惧压倒了委屈,她竟真的不敢再大声哭闹,生怕陈平川将她丢下不管。 陈平川松了口气,随即开始冷静地观察四周。 虽然漆黑,但借着船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一个狭小的船舱。 他用身体在地上蹭着,摸索着。 突然,他的手背触碰到了一个粗糙的凸起。 他心中一动,用手指细细感觉。 是一块嵌在舱壁木板上的铁片,边缘似乎有些锋利。 有救了! 他立刻调整姿势,将捆在背后的双手手腕往那铁片上凑。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动作,他看不见背后,只能凭感觉。 “嘶……” 铁片粗糙的边缘划过他的手腕,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传来。 他咬紧牙关,一下,两下,用力地来回磨着粗硬的麻绳。 张静姝在一旁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黑暗中只能听到陈平川压抑的喘息和绳索摩擦铁片的“沙沙”声。 她看不清他在做什么,但也猜到,陈平川似乎在想办法脱身。 第58章 绝境逃生,命悬一线!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陈平川手腕上的刺痛已经变得麻木,只剩下机械的摩擦动作。 终于,“啪”的一声轻响。 绳索断了! 陈平川顾不得查看手腕的伤势,立刻摸索着先帮张静姝解开了身上的束缚。 张静姝一得到自由,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他怀里,小声啜泣起来,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平川哥哥……你别丢下我……我好怕……”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叫他“臭书童”。 陈平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尽管自己也心有余悸,声音却尽量放得平稳:“放心,我不会丢下你。” 他示意张静姝留在原地,不要出声。 自己则猫着腰,悄悄摸到舱门口,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向外观察。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透,江面上只有朦胧的月光。 甲板上,钱三德和他那个恶人堂兄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一人趴在简陋的木桌上,发出震天的鼾声,正是钱三德。 另一人脸上带着刀疤,歪靠在船舷边,手里还抓着个空酒坛,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也睡熟了,应该是钱三德的堂兄。 好机会! 陈平川眼睛一亮,立即悄悄从船舱里爬出来,轻轻走上甲板,四处张望。 他看到在这条大船的船尾,还用绳子系着一条窄小许多的渔船。 一个大胆的逃生计划,在他脑中初步形成。 他无声地退回到张静姝身边,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外面,再指了指小渔船的方向,示意她跟上,动作要轻。 张静姝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泪痕。 两人蹑手蹑脚,如同两只小猫,一步一步地走出船舱。 江风吹来,带着水汽的微凉,让两人精神一振。 就在他们距离那条小渔船,只差几步之遥时—— “别跑!” 一声暴喝陡然从钱三德的方向传来! 两人如同被钉在原地,吓得魂飞魄散,一瞬间手脚冰凉。 陈平川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 只见钱三德依旧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银子……都是我的……” 原来这家伙是在说梦话。 长出一口气,陈平川立刻对张静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跟紧。 两人猫着腰,借着微弱月光,像两只受惊的小猫,小心翼翼地摸向船舱外,那条救命的小船。 陈平川先跳了上去,伸手去拉张静姝。 突然,“哐当!”一声脆响划破了寂静的夜。 钱三德翻身时,手臂不慎将一个空酒坛扫落在甲板上。 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江面上,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他娘的!谁?!”船舷边那个歪靠着的刀疤脸猛地睁开眼,睡意惺忪间,正好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跳上小船。 他眼中凶光一闪。 钱三德也被这声响惊醒,揉着惺忪睡眼,待看清状况,顿时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堂兄!堂兄!那两个小崽子要跑!” 两人踉跄着起身,朝着船尾追来。 张静姝吓得魂飞魄散,小脸惨白。 陈平川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他手忙脚乱地去解那根粗糙的缆绳,绳结被水浸泡过,又勒得死紧,异常难解。 他手指都快磨破了,缆绳终于被他扯开。 拿起船桨,陈平川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向江心划去。 “小畜生,还想跑!”刀疤脸见状,怒吼一声。 竟毫不犹豫,一个猛子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水花四溅。 刀疤脸水性极好,入水后如同一条黑色的游鱼,双臂强健有力地划动,迅速朝着摇摇晃晃的小渔船扑来。 “平川哥哥,快点!他过来了!”张静姝紧紧抓住船舷,带着哭腔尖叫。 陈平川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拼命划船。 可他毕竟年幼力弱,小船只是在原地晃晃悠悠地打转,行进得极其缓慢。 刀疤脸已如水鬼般游至船边,他一只大手“嘭”地一声抓住了小船的船舷。 船身剧烈一晃,差点倾覆。 刀疤脸狞笑着,便要翻身上船。 “嘿嘿,我看你们往哪里跑!” 那张狰狞的脸在月光下,如同恶鬼。 陈平川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猛地举起手中唯一的武器——那根沉重的船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刀疤脸的头上狠狠拍去! “啪!” 一声闷响。 刀疤脸只是晃了晃脑袋,挨了这一下,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凶性。 他毕竟是成年壮汉,皮糙肉厚,陈平川这点力气,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 “小畜生!” 刀疤脸一把抓住了船桨,猛地向后一拽! 陈平川只觉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噗通!” 他连人带桨,被硬生生拖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中。 “平川哥哥!” 张静姝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眼睁睁看着陈平川的身影在水面上挣扎了一下,便消失在漆黑的波纹之下。 刀疤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麻利地爬上小船,对吓傻的张静姝狞笑。 “臭丫头,那小子喂鱼去了!” 说罢,他一把抓住张静姝的胳膊,如同拎一只小鸡,丢到船尾,拿起木桨,调转船头,将小船划回了大船的方向。 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了陈平川,凭借前世练就的游泳技能,他很快在水下调整过来。 悄悄地将头探出水面,冷冷地望着远处的小船。 不能回去硬拼,那是送死! 必须先逃出去,搬救兵,才能救人! 他辨明了方向,咬紧牙关,朝着远处岸边那片模糊的灯火,悄无声息地游去。 江水冰冷,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骨头里。 陈平川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挣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张静姝那张被泪水和惊恐占满的小脸,还有刀疤脸那狰狞的笑容。 他不能停,绝对不能! 张静姝虽然任性腹黑,但陈平川骨子里毕竟是个接受过二十多年现代教育的成年人。 让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被两个恶人残忍杀害,他做不到! 而且,两人相处这么久,也有了些感情,于情于理,也要尽力去救。 体力在一点点流失,刺骨的寒意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四肢也变得僵硬麻木。 一个八岁的身体,终究是扛不住这滔滔江水。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第59章 主动请缨,勇斗恶徒! 就在他绝望的瞬间,前方水面上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喊。 “咦?那水里漂的是什么?好像是个人!” 一艘夜行的渔船,像一道破开绝望的光,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 船上的老渔夫将他从水里捞了上来,触手一片冰凉。看清是个浑身湿透、脸色青紫的孩子,老渔夫不禁大惊失色。 “娃娃,你怎么一个人掉水里了?” 陈平川冻得嘴唇发紫,牙齿不住地打战,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抓住老渔夫粗糙的手。 “老伯……送我……送我回岸边,去县衙……报官救人!” 老渔夫见他神志尚清,不像失足落水的顽童,不敢怠慢,立刻给他披上自己的破蓑衣,调转船头,奋力朝着最近的渡口划去,还给他指明了县衙的方向。 陈平川连一声谢都来不及说,一上岸,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县城的方向拔腿狂奔。 夜色深沉,他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转过一个街角,他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竟是张盛财! 他丢了女儿,又不见了陈平川,带着家丁在城里,像无头苍蝇般找了大半夜,却没有半点消息。 见天快亮了还没消息,正准备去报官。 结果,两人在路上相遇。 张盛财低头,见是陈平川,先是一愣。 随即,他看到陈平川孤身一人,顿时面如死灰,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平川!静姝呢?我的静姝在哪里?!”张盛财一把抓住陈平川瘦弱的肩膀,用力摇晃,声音嘶哑。 陈平川大口喘着粗气,用最快的语速将一切和盘托出。 “老爷!是钱三德!他伙同他堂兄绑了小姐!” “他要一千两赎金!还说……一拿到钱就把小姐和我都淹死!” “我们没时间了!” 张盛财听得目眦欲裂,浑身的肥肉都在愤怒地颤抖。 他二话不说,一把提起陈平川,夹在腋下,转身直奔县令府衙。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惊飞了府衙屋檐上栖息的宿鸟。 县令被惊动升堂,睡眼惺忪,一脸不悦。 待听完陈平川条理清晰的叙述,县令又仔细询问了绑匪的相貌,尤其是那个刀疤脸。 原本还带着几分睡意的脸色瞬间一凛。 “左脸一道竖疤,从眉骨到嘴角?此人莫非是江洋大盗‘过江龙’张彪?此人凶残至极,已在数个州府犯下命案,官府通缉已久!” 他重新审视着堂下这个身材弱小,眼神却异常坚毅的八岁孩子。 寻常成年人落入那等凶徒手中,早已吓得慌乱,这孩子竟能靠自己游水逃脱,还跑来报官? 这简直是奇迹! 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再无半分懈怠:“来人!调集府内所有精锐捕快,备快船、火把、弓弩!务必救出人质,擒拿凶徒!” 张盛财当场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大人!只要能救回小女,小人愿散尽家财酬谢!” 陈平川也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大人,小人认得那艘贼船,也记得他们藏匿的大致水域,愿为向导!” …… 天色将明未明,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 数艘官船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破开水面,在陈平川的指引下,朝着绑匪可能藏匿的水域疾驰而去。 终于,在一处芦苇荡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河湾里,陈平川的目光锁定了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捕头伸出手指。 “就是那艘船!” 乌篷船上,钱三德一夜未眠,眼圈发黑。 他焦躁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压低声音催促:“堂兄,天就快亮了,咱们赶紧把钱拿到手走人!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张彪说陈平川那小子已经淹死了,可钱三德心里就是悬着一块石头,总觉得那小子邪门得很。 船舱角落里,张静姝被麻绳捆着,小脸苍白如纸,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此刻正惊恐地望着这两个决定她生死的恶人。 “嚷嚷什么!”张彪被他吵得心烦,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了过来,刚想发作,耳朵却猛地一动。 船外,晨雾笼罩的江面上传来一阵阵细微却急促的破水声,隐约还伴随着杂乱的呼喊。 他猛地探头向外一看,脸色骤然大变。 只见数艘官船从芦苇荡的各个方向包抄而来,船头站满了手持兵刃的衙役,黑压压的一片,已将他们的退路完全封死。 “不好!是官船!我们被包围了!”张彪操起旁边的腰刀,脸色阴沉。 钱三德吓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甲板上,声音颤抖变音:“官……官府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堂兄,不如我们……我们降了!兴许还能留条活路!” “蠢货!”张彪眼中狠戾之色一闪,一脚将钱三德踹了个跟头,“现在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他转身一把抓过角落里的张静姝,提到自己身前,锋利的腰刀抵在了她稚嫩的脖颈上。 冰冷的触感让张静姝浑身一僵,连哭都忘了。 张彪挟持着张静姝走上船头,对着外面厉声嘶吼:“都别过来!谁再敢靠近一步,老子先宰了这女娃!” “静姝!” 官船船头,张盛财看到女儿命悬一线,只觉得肝胆俱裂。 他扶着船舷才勉强站稳,声音嘶哑地哀求:“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千万别伤我女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都给你!” 县令眉头紧锁,抬手示意捕快们切勿轻举妄动。他扬声道:“船上的人听着!你们已被重重包围,插翅难飞!速速放下武器,释放人质,本官或可酌情为你们求一条生路!” “少他娘的废话!”张彪狂笑起来,刀锋又贴近了张静姝的皮肤一分,“给老子备一艘快船,再拿白银一千两!分文不能少!否则,我让这女娃陪葬!” “我给!我给!”张盛财想也不想就满口答应,“别说一千两,就是一万两,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凑!只要你放了我女儿!” 县令却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 “张员外,这张彪手上命案累累,官府通缉已久。据卷宗记载,他每次绑票,收了赎金之后,都会将人质杀掉,从不留活口。” 张盛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绝望了。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清脆冷静的童声响起。 “张老爷,县尊大人,让小的去。” 第60章 恶人伏诛,陈平川重获自由身!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陈平川。 他平静地开口:“他们要的是钱,小的去送钱。我只是个孩子,他们或许会放松警惕。小的想办法,把小姐换回来。” “平川!这……这太危险了!”张盛财心有不忍,毕竟陈平川刚从鬼门关逃回来。 陈平川却没有看他,而是快步走到县令身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 县令听着,眼神浮现出惊讶。 他沉吟片刻,深深地看了陈平川一眼,从旁边的侍卫手里取出一柄寒光闪闪的薄刃匕首,塞进陈平川的手中。 “此物吹毛断发,锋利无比,万万要小心!” 陈平川接过匕首,迅速藏入怀中。 张盛财见陈平川心意欲绝,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递过来。 陈平川站到船头,挥舞手里的银票,对着乌篷船高声喊话:“我把钱送过去,你们把小姐放了!” 乌篷船上,钱三德和张彪看到陈平川活生生地站在那里,都吃了一惊。 张彪冷哼一声:“这小畜生命还真大,居然没淹死!” 他贪婪的目光在陈平川手中的银票上扫过,盘算了一下,便喝道:“好!你一个人乘小船过来!其他人,胆敢乱动一下,我就剁了这丫头的手指!” 钱三德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极力劝阻:“堂兄,小心有诈!这小子邪门得很!” “滚!”张彪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就把你吓成这样?废物!” 钱三德被骂得不敢再吭声。 陈平川依言独自划着一艘小船,慢慢靠近。 上了船,他将一沓银票递了过去。 张彪一把夺过,粗略点了点数额,脸上立刻绽放出贪婪的笑容。 然而,他收了钱,却没有放开张静姝,刀锋依旧抵着她的脖子,嘿嘿怪笑:“千金小姐可比你这臭书童值钱多了!想换人?做梦去!” “你言而无信!”陈平川脸上露出惊怒。 “是你太天真!”张彪得意大笑。 陈平川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身形猛地一矮,早已紧握在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张彪握刀的那只手臂的手筋处!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江面。 张彪手臂剧痛,五指一麻,握着的腰刀“当啷”一声掉落在甲板上。 他捂住伤口,松开了张静姝。 “小姐快跑!”陈平川大喊,一把拉起还处于惊魂未定中的张静姝,就往船头冲。 张彪虽手臂重创,但凶性不减。 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捡起刀,红着眼睛扑了过来:“小畜生,老子先宰了你!” 千钧一发之际! “放箭!”县令果断下令。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们同时松弦,十几支利箭撕裂晨雾,凌空飞来! 张彪躲闪不及,身上瞬间中了数箭,一头栽倒在甲板上,抽搐了几下便气绝身亡。 钱三德早已吓得瘫软如泥,抖成一团,被随后登上船头的衙役一把按住。 “静姝!我的女儿啊!”张盛财第一个冲上船,一把将扑过来的张静姝紧紧搂在怀里,老泪纵横。 张静姝在他怀中,哭得撕心裂肺。 陈平川看着眼前这一幕,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只觉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 绑架之事平息,钱三德被押入大牢,江洋大盗张彪则被斩首示众,人头挂在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张盛财一行人返回张府时,已是傍晚。 望眼欲穿的孙氏早已等在门口,一见女儿安然无恙,抱着她母女哭得肝肠寸断。 张金宝围着陈平川,满眼都是崇拜:“大哥,你太厉害了!简直比齐天大圣还厉害!” 张府上下看向陈平川的眼神,也变成了敬佩和感激。 方先生捋着胡须,老怀甚慰,看着陈平川,不住地点头,满脸都是“此子乃我门下”的自豪。 张盛财安抚好妻女,走到陈平川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肥胖的脸上满是郑重。 “平川!你是我张家的大恩人!说,你要什么赏赐?金银、田地,只要你开口,老子绝不吝啬!” 陈平川摇了摇头,深深一揖。 “老爷,平川不要金银财宝。” 他抬起头,目光渴望。 “平川只求老爷能免去我的奴籍,还我自由身。让平川也能堂堂正正去考取功名,不负此生!” 张盛财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怔住了。 放走陈平川? 这个能写出《悯农》、能画出《西游记》、能智斗贪腐账房、还能从江洋大盗手中死里逃生的天才神童? 他心里那杆生意人的算盘,瞬间打得噼啪作响。 这孩子的价值,何止千金? 张静姝见父亲犹豫,立刻拉着他的衣袖,带着撒娇:“爹爹!平川哥哥为了救我,命都差点没了!你就答应他嘛!” “是啊爹!”张金宝也急了,“大哥这么厉害,怎么能当一辈子奴才!传出去,别人还不得戳我们张家的脊梁骨,说我们忘恩负义!” “老爷,孩子们说得对啊。”孙氏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方先生亦在一旁拱手,沉声劝道:“东家,平川有此志向,实乃我辈读书人之幸事。雏鹰已长,不应困于笼中,还望东家成全!” 被众人劝说,张盛财也觉得自己不该抓着陈平川不放,胸中那股豪气激发出来。 他重重一拍大腿:“好!我张盛财要是连这点气度都没有,还算什么人物!” 他指着陈平川,声如洪钟。 “今日,老子便还你自由!从今往后,你陈平川,便是我张府的贵客,而非书童!” 陈平川闻言,心中大石落地,再次躬身下拜,真心实意:“多谢老爷成全!” 张盛财办事雷厉风行,次日便托关系,去县衙销了陈平川的奴籍文书,办妥了良民的户牒。 至此,陈平川终于恢复了自由身,从此再无枷锁,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不过,陈平川却并未离开张府。 他接受了张盛财的聘请,正式成为《西游记》连环画的掌柜,全权负责画册的绘制、印刷与销售。 张盛财许诺,除了利润分成之外,陈平川还可以得到每月10两的酬劳。 陈平川知道这是他积累原始资本,安身立命的第一步。 事情办妥,张盛财特批了他三天假,让他回家与亲人团聚。 第61章 陈平川拜寿送大礼,奈何陈老头眼瞎不识货 当晚,陈平川回到那个破旧的家,将恢复自由身的消息告知父母。 陈仲和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拍着儿子的背。 罗氏则一把抱住他,喜极而泣,口中不停念叨着“老天开眼”。 平玉更是高兴地围着哥哥团团转。 一家人的喜悦还未散去,罗氏擦干眼泪,忽然想起一事:“当家的,明日是爹七十大寿,你准备贺礼了吗?” 陈仲和笑容顿时一僵,随后叹口气,摇头道:“还未准备……但我只要给了银子,爹就会高兴。” 他看向陈平川,问道:“平川,你明天留下给你爷爷拜寿吗?” 陈平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对那个偏心到骨子里的老头,他实在生不出半点好感。 为了不让父亲陈仲和为难,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同时一个念头爬上来,他重新露出笑容:“爹,娘,你们不用准备银子了,我为爷爷准备了一份贺礼。” 次日,陈家正房大堂。 陈老太爷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长衫,端坐在一张吱嘎作响的破旧太师椅上,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准备接受子孙的祝贺。 二房一家人刚踏进屋子,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了陈平川的身上。 “哟,这不是平川吗?怎么回来了?张府的活计不好干,被赶回来了?”大伯母刘氏面露意外,随后阴阳怪气地开口。 陈平川淡笑回应:“大伯母,我是请假回来,特意为爷爷拜寿的。” “二嫂,你家平川如今可是出息了,一个奴才,还能从主人家请假回来,真了不得啊。”三婶王氏皮笑肉不笑。 陈平香和陈平娇几个小辈也跟着窃笑,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她们本就瞧不起陈平川,后来陈平川卖身当了书童后,就更瞧不起了。 罗氏却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就要发作:“你们胡咧咧什么!我家平川好端端的,是张家老爷特许他回来看我们的!” 陈仲和拉住她,低声劝道:“今天是爹的好日子,你就忍忍。” 拜寿正式开始。 大房的陈仲文携着妻子刘氏,领着女儿陈平娇上前。 陈仲文装模作样地展开一幅自己写的“寿”字,言辞间满是恭维之词,引得陈老太爷捻须微笑,却是一个铜板的寿礼也未见。 接着是三房的陈仲武和王氏,带着儿子陈平西、女儿陈平香。 陈平西那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几句吉祥话把陈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赏了他一把花生。 自然,三房也是分文未出。 终于轮到二房。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皆是伸长了脖子,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在他们想来,老二家怎么也该拿出些像样的礼物来孝敬孝敬。 不料,上前的是陈平川。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装订得颇为精美的册子,双手奉上,声音清朗:“孙儿平川,恭贺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此乃孙儿在亲手绘制的《西游记》画册,故事新奇,画风独特,世所罕见,特献与爷爷闲暇赏玩。” 陈家众人好奇地张望,只见是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脸上顿时露出鄙夷之色。 陈老太爷原本带着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当是什么稀罕物事,原来是这种哄骗小孩子的玩意儿! 他重重哼了一声:“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这等不值钱的玩意儿!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老头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 大伯母刘氏撇了撇嘴,语气尖酸:“哟,我还以为去了大户人家当差,能长多少见识,开多少眼界呢!结果就拿这种小孩子看的东西当宝贝送人,真是笑死我了!” 三婶王氏也跟着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啊,平川如今可真是出息了,在张府当差,眼光就是不一样,送的礼都这么与众不同,真是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开眼了呢!” 陈平香、陈平娇几个女孩儿也是捂着嘴嗤嗤地笑,看向陈平川的眼神充满了轻蔑。 “我要看!我要看!”陈平西却对那花花绿绿的画册很感兴趣,嚷嚷着就要去抢。 陈老太太一脸嫌恶地摆了摆手,仿佛那画册是什么污秽之物:“拿去拿去!省得放在这里污了我们的眼!” 陈平西大喜过望,一把从陈平川手中抢过那本《西游记》画册,兴奋地叫了一声,当场就“刺啦刺啦”地撕扯起来,不一会儿,精美的画页便散落一地,被他踩在脚下。 陈平川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并未出声阻止。 罗氏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红了,正要上前理论,却被陈平川暗中拉住了手。 他凑到母亲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娘,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本画册,在庐州府黑市上,至少能卖几十两银子。跟这群人解释,就是对牛弹琴。” 罗氏闻言,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再看向那一地狼藉的碎纸片,心疼得直抽抽。 几十两银子啊! 就这么被这群有眼无珠的白眼狼给糟蹋了!简直是天大的浪费! 陈老太太见二房的“寿礼”如此“寒酸”,连带着对他们一家也愈发不待见,拜寿仪式一结束,便直接开口赶人:“行了行了,今日人多,家里也坐不下,你们也没什么事,就先回去。” 好家伙,连顿寿宴的饭都没打算留他们吃。 陈平川心中冷笑,这正合他意。他搀扶着气得脸色发白的母亲和一脸失落的父亲,带着妹妹平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陈家老宅。 一出大门,陈平川便雇了辆村里的牛车,对父母道:“爹,娘,我们去庐州府!儿子请你们去迎仙楼,尝尝那里的席面!” 他要让辛劳一生的父母和乖巧的妹妹,也尝尝真正的美味佳肴,好好扬眉吐气一番。 陈平川一家人的身影刚消失在院门口,一辆气派的青布油顶马车便缓缓驶入了桃花村,停在了陈家老宅门口。 车帘掀开,走下来一位身穿锦缎外袍、体态富贵的中年男人,拉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童。 “陈老哥!寿辰大喜啊!” 庐州府绸缎庄的钱掌柜领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孙子,满面春风地跨进了院门,手里还提着寿礼。 第62章 败家孙子撕画册,陈家上下悔断肠! 陈家人一见来客衣着光鲜,气度不凡,尤其是陈老太爷,脸上那点不快瞬间被笑容挤走。 “哎呀,钱老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快请上座!”陈老太爷热情招呼。 陈仲文也赶紧凑上前,一脸斯文地拱手:“钱掌柜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大伯母刘氏和三婶王氏也忙不迭地端茶倒水,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堂屋里的气氛热络起来。 钱掌柜的小孙子有些坐不住,在屋里转悠,一眼瞧见墙角边,陈平西正抓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撕扯,嘴里还发出“撕拉”的快活声音。 小孙子捡起画页,跑回来让钱掌柜看。 钱掌柜本是随意一瞥,目光触及上面独特的画风,猛地“咦”了一声。 他放下酒杯,从小孙子手里拿过那本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彩绘画页,仔细端详。 越看,钱掌柜的脸色越是惊疑。 “这……这印刷……莫非是张府新出的那《西游记》连环画?”钱掌柜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 陈家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 陈仲文自诩见过些世面,清了清嗓子,故作斯文地欠身:“钱掌柜,此物……有何奇特之处?” 钱掌柜将那册子残页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语气激动起来:“奇特?你可知,这《西游记》连环画,如今在庐州府可是炙手可热的宝贝!” 他指着册子:“我这孙儿吵着要,我托了多少关系,才高价五两银子给他弄到一本,编号都排到三百开外了!” “据说啊,这编号越是靠前,便越是珍贵。前五十的,已有人叫价到十两一本!至于前十的,那更是有价无市,千金难求!前几日还听闻,有人愿出三十两,求购一本带‘个位数’编号的!” 陈老太爷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酒水洒出几滴。 他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 几步冲到陈平西跟前,一把从陈平西手中夺过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画册残骸。 众人只见陈老太爷手指哆嗦着,将那些碎片一点点拼凑。 在那画册的封底,一个清晰的墨印小字,赫然映入众人眼帘——“肆”! “肆号!我的天老爷!”钱掌柜失声惊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若是完好无损,别说三十两,五十两银子怕是都有人抢着要啊!”钱掌柜连连摇头,惋惜不已。 他转向陈老太爷,问道:“陈老哥,您府上竟有此等珍品?不知是哪位贵客如此大手笔,竟送上这般重礼?想必定是与老哥您情谊深厚之人啊!” 陈老太爷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想起陈平川那小子献上寿礼时,说过什么“此物世所罕见,价值不凡”,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不值钱的玩意儿,糊弄我老头子!” 几十两雪花花的银子啊! 就这么……就这么被孙子给撕了! 肠子,肝儿,心,全都悔青了! 陈仲文、刘氏、陈仲武、王氏,包括那几个小的,一个个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像是开了染坊。 贪婪,懊恼,悔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们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屋里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般。 送走了连连叹息的钱掌柜,陈老太爷再也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捧着那堆烂纸片,捶胸顿足。 “我的银子啊……我的银子……” 大伯母刘氏最先回过神来,她那双平日里就刻薄的三角眼更是要喷出火来,猛地指向还在发愣的陈平西,尖声叫嚷:“你这个败家的小畜生!短命的玩意儿!几十两银子啊!几十两!就这么被你几下给撕了!你怎么不去死啊!” 陈平西被骂得一缩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氏岂容自己儿子受这等辱骂,立刻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回敬刘氏:“大嫂这话好没道理!先前是谁说这破书不值钱,赏给我们虎子玩的?现在倒来怪孩子了?你们要是早知道它值钱,会舍得给虎子?” “不管值不值钱,也不能任由虎子去撕烂!我相公说了,书里有金银财宝,你懂不懂!”刘氏不甘示弱,唾沫横飞。 陈仲文更正:“那叫书中自有黄金屋……” “那是你们眼皮子浅,不识货!不能怪我儿子!”王氏尖着嗓子反驳。 两个妯娌一言不合,扭打在一起,扯头发,抓脸,嘴里还不停地咒骂。 陈平香和陈平娇见状,也立刻加入了战团。 “都怪你娘贪心!” “是你爹没见识!” 堂屋里顿时鸡飞狗跳,哭喊声,叫骂声,乱作一团。 陈平西抹了抹把眼泪鼻涕,笑嘻嘻第拍手叫好:“打,继续打!” “都给我住手!”陈老太太被吵得头疼,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止。 她平日里眯着的双眼此刻精光一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计上心来。 “吵什么吵!不就是一本破书吗?既然是平川那小子拿来的,让他再送一本过来不就行了?”陈老太太说的理直气壮。 “他如今在张府当差,这种东西,他肯定还能弄到!”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互相指责的众人,眼睛顿时都亮了。 对啊! 再找陈平川要一本! 不,每家一本! 陈老太爷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 “走!去老二家!”他率先起身。 于是乎,陈老太爷领头,大房、三房的人呼啦啦一大群,个个脸上带着急切和兴奋,浩浩荡荡地涌向了二房那低矮的破屋。 然而,当他们气势汹汹地赶到二房院外时,却发现院门紧闭。 “砰砰砰!”刘氏用力拍打着木门。 “开门!老二家!快开门!” 陈老太爷气得胡子直抖,也上前拍门:“老二!老二家的!开门!” 敲了半天,嗓子都快喊哑了,院内依旧无人应答。 陈仲武推开门,发现里面里面静悄悄的,早已没了人。 隔壁一个邻居探出头来,瞧见这阵仗,开口提醒:“陈老爷子,老二一家早就坐着马车,往城里去了,好像说要去酒楼……” “什么?去城里了?”陈老太爷一愣。 “这个杀千刀的陈平川!肯定是故意的!”刘氏气急败坏地跺脚。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发了点小财就瞧不起自家人了!”王氏也跟着咒骂。 一群人跳脚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却也只能无功而返,个个憋了一肚子火。 此刻,庐州府城内最负盛名的酒楼“迎宾楼”的雅间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第63章 百两银票显孝心, 十两诚意金钓大鱼 陈平川一家四口,正围坐在一张铺着锦绣桌布的红木圆桌旁。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香气扑鼻的珍馐美味:油光锃亮的烤鸭,清蒸鲈鱼,蟹黄豆腐,桂花糯米藕…… 陈平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小嘴张成了“哦”形。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这么好吃的菜肴。 罗氏夹了一块嫩滑的鱼肉放进女儿碗里,又给儿子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看着一双儿女吃得香甜,她脸上的笑容从未这般灿烂,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 陈仲和端起酒杯,默默地抿了一口,这个不善言辞的汉子,此刻心里也如同灌了蜜一般甜。 多少次,他进城,只敢在这气派的酒楼外面,羡慕地看着,现在,自己竟然也坐进来吃饭,真的好像做梦一样! 平玉拿起一个金黄的鸡腿,小口小口啃着,含糊不清地对陈平川甜甜一笑:“哥哥,这个真好吃!” 陈平川摸了摸妹妹的头,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好吃就多吃点。” 酒至酣处,陈平川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足有一百多两,郑重地放在母亲罗氏面前。 “娘,这是孩儿孝敬您和爹的。” 陈仲和看着那银票,眼眶瞬间就红了,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拍着儿子的肩膀。 罗氏更是惊得捂住了嘴,半晌才回过神,颤抖着手,几乎不敢去碰那些银票。 “这……这么多?” 惊喜过后,罗氏却将银票推回给陈平川:“儿子,你在外面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钱你自个儿拿着。我们有你这份心就够了,再说,我们也用不上这么多……” 其实,她是怕被陈家老太爷他们抢走。 陈平川知道母亲的性子,也不强求,暂时将银票收回,心里却打定了主意。 将来,让母亲没有后顾之忧地拿走这些钱。 宴席过后,陈平川并未让父母立即返村。 “爹,娘,咱们今晚不回去了,我已在庐州府最好的松鹤客栈开了上房,这几日,我带你们好好逛逛这府城。” 罗氏本想说太破费,但看到儿子坚持的眼神和女儿平玉兴奋的小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是叮嘱陈平川,别乱花钱。 接下来的三天,陈平川带着父母妹妹,几乎逛遍了庐州府。 他为陈仲和与罗氏各添置了一套体面的新衣,料子是城里时兴的,颜色也鲜亮。 又给平玉买了她眼馋了好久的糖葫芦,还有各式各样新奇的小玩具,尤其是她心心念念的小花鞋,小丫头整日里笑得合不拢嘴。 一家人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和轻松。 看着父母脸上满足的笑容,妹妹雀跃的身影,陈平川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父母早逝,未能尽孝,是他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痛。 如今,他暗下决心,定要让这一世的亲人过上最好的生活,也算了却自己一桩心愿。 夜宿松鹤客栈,温暖的被窝里,一家四口挤在一起。 平玉则依偎在陈平川怀里,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的见闻。 不一会,兄妹两人渐入梦乡,陈仲和夫妻却怎么也睡不着。 罗氏摸着身上新衣的料子,轻声对陈仲和道:“当家的,我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 陈仲和嗯了一声,握紧了妻子的手。 两人看着出息的儿子,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希望。 三天后,陈平川雇了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将心满意足的父母和妹妹送回桃花村。 临别时,除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外,陈平川还塞给母亲一个小荷包,里面是二十两散碎银子,让她贴补家用,又约定了下次再接他们来府城小住。 罗氏这次没有推辞,只是红着眼圈连连点头。 送别家人,陈平川刚踏入张府大门,任管家便快步迎了上来。 “平川,你可算回来了。”任管家脸上带着无奈,“有个男人说是你三叔,已在来府上找你三天了,现在正在偏厅等候,你赶快过去看看。” 陈平川心中微微一动。 这无利不起早的三叔突然造访,定然不是什么好事。莫非,与那日寿宴上的《西游记》画册有关? 他随着任管家来到偏厅。 只见三叔陈仲武正坐立不安地在厅中踱步,不时伸长脖子朝外张望。 一见到陈平川身着体面的青布衣衫,神态从容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对他颇为客气的任管家,陈仲武眼神一闪,脸上挂上了谄媚。 “哎哟,平川你可回来了!”陈仲武几步抢上前来,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对着陈平川嘘寒问暖,“瞧你这气色,比在家时可强太多了!这几日,你带着我二哥他们在府城玩得可还开心?” 言辞间极尽奉承,与往日那个对他爱答不理的三叔判若两人。 陈平川不动声色,微微一笑:“三叔客气了。不知三叔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陈仲武搓着双手,笑容越发谄媚:“平川啊,是这么回事。上次你送给老爷子的那本画册,老爷子他老人家可是喜欢得紧啊!只可惜,被我那不懂事的儿子给不小心撕坏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平川的脸色,继续道:“这不,老爷子就打发我来问问,看你能不能……再弄几本回来?最好是,嗯,那种‘编号靠前’的,听说是叫什么‘珍藏版’?” 陈仲武话锋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平川啊,三叔我为了这事,可是在老爷子面前替你说了不少好话。你看,能不能也给三叔我弄一本收藏?或者,你如今在张府也是个体面人,能不能跟上头说说,给三叔我也在这张府里头,谋个轻松点的差事?” 陈平川眉头微蹙,故作为难:“三叔,不瞒您说,这张府的画册发行,规矩是极严的。尤其是那前十号的珍藏版,不是送给了官老爷,就是早就被府城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给预定了。我一个小小的书童,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 陈仲武脸上的笑容一僵,急忙道:“平川,你可得帮帮三叔这个忙啊!老爷子那边,还等着我的回话呢!只要你能弄到,老爷子他一高兴,对你们一家就更好了!” 陈平川沉吟片刻,似乎在认真思索,随后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三叔,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又是爷爷的意思,那我……就豁出这张脸去试试。” 他话音一顿,补充道:“不过,这种‘珍藏版’画册,要从‘特殊渠道’弄出来,恐怕……恐怕需要一些费用‘打点’……” 陈仲武眼睛一亮:“要多少?” 陈平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也不多,就这个数。您回去和爷爷商议一下,若是能凑足十两银子的‘诚意金’,我这边才好去疏通关系,或许能有一试的机会。” 陈仲武一听有门,而且“打点费用”在他看来也不算离谱,顿时大喜过望。 他觉得陈平川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连忙拍着胸脯应承下来:“十两银子是?没问题!平川你等着,我这就回去跟老爷子说,保管把银子给你凑齐!” 说完,陈仲武也顾不上再多客套,兴冲冲地转身,急匆匆地赶回陈家老宅报信筹钱去了。 第64章 珍贵初稿是废纸,陈家内讧丢大脸 庐州府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新一轮的热潮已然引爆。 《西游记》连环画《三打白骨精》正式发售。 吸取了第一卷的经验,陈平川这次策划了更为盛大的预热。 他雇佣了庐州府最有名的几位说书先生,在各大茶馆、酒楼轮番宣讲第二卷中的精彩片段。 白骨精的狡诈多变,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唐僧的迂腐糊涂,被说书先生们演绎得惟妙惟肖,吊足了全城百姓的胃口。 “那妖精摇身一变,变成个老婆婆,哭哭啼啼……” “孙悟空掣出金箍棒,大喝一声:妖怪,哪里走!” 发售当日,各大书坊门口再次排起了骇人长龙,比之第一卷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盛财站在自家书坊二楼,看着楼下拥挤的人潮和一箱箱往库房里抬的铜钱、碎银,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根。 “好小子,真是个财神爷!”张盛财满脸兴奋,对身旁的账房先生连声称赞。 很快,第二卷的首月分红便送到了陈平川手中。 又是数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陈平川默默收下,心中的底气更足。原始资本的积累,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自立门户,给家人购置产业,让他们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这个念头越发强烈。 然而,一想到陈老太爷那根深蒂固的偏执,以及大房、三房那群豺狼般的亲戚,陈平川就感到一阵头疼。 分家之事若不能妥善解决,日后的麻烦定会源源不断。 可陈老太爷对分家一事,始终咬死了不松口,只当是二房发达了,翅膀硬了,想要甩开宗族单过,这让陈平川的许多计划都束手束脚,难以顺利实施。 数日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张府门前。 陈仲武揣着东拼西凑来的十两银子,脸上堆满了期待的笑容,再次登门。 他一路小跑,见了陈平川,便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平川侄儿,银子!十两,一文不少!你看,那‘珍藏版’的画册……”陈仲武搓着手,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陈平川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转身进屋片刻,取了几张纸出来。 那是张静姝和张金宝平日里照着《西游记》画册临摹,随手涂鸦后丢弃的废画稿,上面的人物歪歪扭扭,线条稚嫩,有的地方还沾着墨点。 “三叔,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据说是当初画师们试笔的初稿,每一张都是独一无二的。”陈平川将那几张废纸递过去,神色郑重。 陈仲武哪里分辨得出真假,只听“独一无二”、“初稿”几个字,便觉得这东西定然不凡。 他如获至宝般接过,也没看,将那几张废纸仔细叠好,珍重地揣进怀里,对着陈平川千恩万谢。 “平川侄儿,三叔就知道你最有本事!你爷爷看到,一定非常开心!” 陈仲武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银子在向他招手,乐得合不拢嘴。 陈平川含笑点头,目送着陈仲武兴高采烈地离去。 待其背影消失在街角,陈平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 这日,方先生授课完毕,单独留下了陈平川。 “平川。”方先生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复杂。 他捋了捋胡须,语重心长:“你天资聪颖,远非池中之物。这连环画虽能让你赚取些银钱,改善家境,但终究是商贾之术,非立身之本。” 陈平川垂手恭立,静静聆听。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你的天资,若肯潜心向学,将来未必不能博取功名。”方先生的语气带着几分期许。 陈平川心中微动。 他深知方先生所言不虚。在这个时代,科举功名几乎是改变社会地位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 他想要彻底摆脱陈家的泥沼,想要让父母妹妹挺直腰杆做人,单靠金钱或许还不够,权势和地位同样重要。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陈平川对着方先生深深一揖:“先生教诲的是,平川愿听先生安排,参加童子试。” 方先生见他应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好!孺子可教!” 自此,陈平川除了经营生意,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经史子集的苦读之中。 他本就有现代大学生的知识储备,学习这些蒙学经典自然是事半功倍,进步神速。 张金宝在陈平川的影响下,也一改往日的顽劣,学习认真了不少,让方先生颇感欣慰。 另一边,陈家老宅。 陈仲武兴冲冲地回到家中,一进门便大声嚷嚷:“爹!娘!我把宝贝弄回来了!” 众人听到他大呼小叫,纷纷走出来。 见陈仲武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几张“孤本墨宝”,在众人面前摊开。 “看看!这可是平川那小子废了不少周折给我弄到的《西游记》画师初稿!独一份的!价值连城啊!”陈仲武唾沫横飞地吹嘘着。 陈老太爷、陈老太太,连同大房的陈仲文、刘氏,三房的王氏,以及几个孩子,全都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看。 “真的假的?这玩意儿能值钱?”刘氏撇着嘴,一脸不信。 “你懂什么!”陈仲武瞪了她一眼,“这叫艺术!叫墨宝!平川说了,这比那什么‘肆号’的印刷本珍贵多了!” 陈老太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他颤巍巍地拿起一张画稿,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走,找钱掌柜去!让他给瞧瞧,这到底值多少银子!”陈老太爷一拍大腿,当即决定。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庐州府绸缎庄。 钱掌柜正在铺子里算账,见陈老太爷领着一大家子人进来,连忙起身招呼。 陈老太爷将那几张画稿往柜台上一放,得意洋洋:“钱老弟,你给看看,我这孙儿弄来的宝贝,据说是《西游记》画师的初稿,价值不菲啊!” 钱掌柜拿起一张画稿,只看了一眼,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拿起另一张,又看看其他的,脸上的笑意更浓,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老哥,您……您从哪儿弄来这些……这些废纸啊?”钱掌柜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着那些画稿。 陈老太爷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废纸?钱老弟,你可别看走眼了,这可是……” “哎哟,我的陈老哥!”钱掌柜摆摆手,“这哪是什么画师初稿,分明就是小孩子随手涂鸦的玩意儿!您看这线条,这用色,别说卖钱了,送人都没人要!这跟茅房的草纸有什么区别?” 陈老太爷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嗡”的一声,气得浑身发抖。 “陈仲武!”他猛地回头,怒视着自己的三儿子,声音如野兽般咆哮,“你这个败家子!你竟敢拿这种不值钱的垃圾来糊弄我!” 陈仲武也傻眼了,他张口结舌:“爹,我……平川他说是……” “还敢狡辩!是不是你中饱私囊,贪了那十两银子!”陈老太爷气得抓起柜台上的算盘就想砸过去:“搞了一堆废纸回来骗我!” 刘氏立刻尖声叫嚷起来:“我就说嘛!老三就是个不着调的!十两银子啊!能买多少东西啊!” 王氏岂容自家男人被这般羞辱,当即反唇相讥:“大嫂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当初是谁眼红人家平川送的画册值钱?现在倒好,便宜没占到,反倒怪起我们家仲武了?” “若不是你们大房贪心不足,想占便宜,会被人当猴耍?” “你给我闭嘴?当初是谁把那值钱的画册给撕了的?还不是你那个乖儿子!” 陈老太爷气得暴跳如雷,指着陈仲武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 刘氏和王氏也掐作一团,当着钱掌柜的面,陈家人上演全武行。 一家人从钱掌柜的店铺,打到了街上。 咒骂声,厮打声,响彻整条街道,引来人群围观,陈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第65章 八岁孩童考案首,三十岁大伯绷不住了 不久,县试开考。 张府门前一早就停了两辆马车。张盛财挺着大肚子,亲自将张金宝送上其中一辆,嘴里骂骂咧咧:“臭小子,你要是给老子考不中,回来腿给你打折!”话虽凶狠,眼神里却透着几分紧张。 张金宝缩了缩脖子,嘟囔道:“知道了爹,我肯定能过!” 上次县试张金宝毫无意外的落榜了,不过,张盛财在陈平川的劝说下,没有对张金宝打骂。 张金宝很感激陈平川,也知道自己得努力了。 另一辆马车上,陈仲和一家也b被张盛财接过来了,为陈平川送考。 罗氏拉着陈平川的手,一遍遍叮嘱:“儿啊,莫紧张,尽力就好。”陈仲和在一旁,嘴笨,只是一个劲儿点头,眼神里满是期盼。 “哥,你铁定能中!”小妹陈平玉仰着小脸,挥舞着小拳头,脆生生喊道。 张静姝也来了,小大人似的对陈平川哼了一声:“臭……平川哥哥,你要是考得还没我哥好,看我怎么笑话你!” 方先生则站在一旁,捋着胡须,面色严肃,对陈平川和张金宝分别点了点头:“平常心对待,将平日所学发挥出来即可。” 一行人来到考场,此时已经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目送两个孩子走进去,张盛财和陈仲和l两位老父亲都伸长脖子,直到看不见自己儿子才返回来。 考试开始,考场内一片肃静。 八岁的陈平川坐在几乎与他等高的凳子上,小小的身影在一众学子中,显得格外突出。 邻座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心道:这么小娃娃也来凑热闹? 考官巡视时,见到陈平川,也是一愣,多看了两眼,想起前些时日“惊才绝艳小书童”的名声,心里暗道:“莫非是他?” 陈平川却对周遭的y异样目光充耳不闻,他神色平静,定了定神,打开试卷,审好题,研墨提笔,沉稳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下笔似有千言。 从朝阳,到黄昏,里面的考试还在继续。 考场外,张盛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搓手,一会儿踱步,不时探头往考场里望,嘴里嘀咕:“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出来!” 他甚至想去给看门的衙役塞点碎银子,问问里面的情况,被任管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罗氏紧紧攥着陈仲和粗糙的大手,手心全是汗,嘴唇翕动,似在默念着什么。 张静姝和陈平玉两个小丫头排排坐,一人一根糖葫芦,眼睛时不时瞟向考场大门。 方先生依旧捋着胡须,看似镇定,但微蹙的眉头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日头渐渐落下,考场的大门终于打开。 张盛财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刚出来的张金宝:“儿子,考得怎么样?!” 张金宝昂着头,一脸得意:“爹,您就放心!那些题目,我唰唰唰就写完了,简单得很!” 陈平川跟在后面出来,陈仲和与罗氏赶紧迎上去。罗氏看着儿子平静的小脸,以为他没考好,连忙安慰道:“平川,没事,考不好下次再来,你还小呢。” 陈平川微微一笑,也不解释:“爹,娘,我们回家。” 一晃,到了放榜那日,县衙前的红榜下早已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出来了!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众人翘首以盼,z只听负责张榜的衙役高声唱名:“县试第一名,陈平川!”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陈平川?哪个陈平川?” “莫不是那个八岁小神童?” 陈平川站在人群外围,面色平静。 而方先生已经激动得满面红光,胡子都有些颤抖,他骄傲地看着自己的记名弟子,见陈平川风轻云淡,宠辱不惊,更加满意。 认出陈平川的人纷纷围了上来,啧啧称奇:“真是神童啊!八岁案首,闻所未闻!” “了不得,了不得!” “我八岁的时候,还玩泥巴呢!” 张盛财在人群里挤得满头大汗,伸长脖子在榜上焦急地寻找自己儿子的名字。 衙役只念前三名,后面的,就得自己去榜上找。 “金宝呢?我儿金宝呢?”他从头往下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中了!中了!小少爷也中了!童生!”任管家眼尖,指着榜尾激动地大喊。 张盛财一听,那张胖脸顿时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开怀大笑:“太好了!我儿子也是童生了!我们老张家,终于出个读书人了!哈哈哈!” 他一把抱过张金宝,在他脸上“唧唧”亲了好几口。 张金宝被亲得满脸口水,嫌弃地推开他爹,却也咧着嘴傻笑。 张静姝在一旁,夸张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角却微微上扬。 “爹,我就说我考得好!”张金宝得意之余,还不忘指着陈平川:“这都多亏了大哥!大哥教了我好多!” 张盛财连连点头,看向陈平川的眼神更是佩服,这书童,真是宝贝疙瘩!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快马加鞭传回了桃花村。 “号外!号外!陈家二房的平川小子,考了县试第一名!”报喜的差役一路敲锣打鼓。 陈仲和扛着锄头刚从田里回来,听到这声吆喝,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砸在了脚边。 罗氏闻声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报喜人的胳膊,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家平川……真的是第一名?” “千真万确!县太爷亲点的案首!县里的榜文都贴出来了,还能有假?”报喜人手臂被抓到生疼,急忙解释。 罗氏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紧接着,她猛地咧开嘴,畅快地大笑起来,拉着陈仲和的手,又蹦又跳,像个孩子:“当家的!你听见没!咱儿子是第一!咱家祖坟冒青烟了!” 陈仲和憨厚的脸上满是无法抑制的激动,咧着嘴嘿嘿傻笑,一个劲儿地点头,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他儿子陈平川不仅会画那神奇的石头画,会赚大钱,如今读书也这般厉害,八岁就考了个案首回来,这简直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 然而,陈家其他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啥?陈平川那小兔崽子……考了案首?” 陈仲文正在屋里睡懒觉,听到外面的喧哗和报喜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他当年考童生,足足考了三年!而他那个放牛的侄子,竟然一考就考了个案首? 他气得浑身发抖,他嫉妒陈平川的才华,更恨自己无能。 自己竟比不上一个八岁的娃娃!这让他情何以堪! 他抓起桌上的书,狠狠地摔在地上:“荒唐!荒唐至极!” 第66章 神童三考夺榜首,陈家亲戚齐变脸 刘氏见丈夫生气,也跟着尖着嗓子道:“不可能!那小王八蛋怎么可能考上案首?定是弄错了!” 她站在院子里喊:“他一个放牛娃哪有这本事!肯定是张家有钱,花银子打点了考官!” 王氏立刻接过话头,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嘛!说不准,那文章都是教书先生替他做的呢!不然一个八岁的娃儿,哪来那样的锦绣文章?” 她们两人见不得二房家好,所以一唱一和,嘲讽不断。 陈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一声不吭。 孙儿是案首,他脸上终究有光彩,但想到二房如今这般出风头,日后怕是更难拿捏,尤其是那个刺头罗氏,他担心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 陈老太太捻着佛珠,嘴里念着佛号,眼睛却时不时瞟向二房的方向,她心思活络。这案首孙儿,将来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不等村里的议论平息,陈平川再接再厉,顺利通过了府试,而且还是第一名! “神童”之名,开始真正在庐州府传扬开来,不再仅仅是“惊才绝艳小书童”的坊间趣闻。 紧接着便是院试。 这一日,喜报再次快马加鞭送入桃花村。 “捷报!捷报!桃花村陈平川,高中院试,荣登秀才之榜!” 八岁秀才!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轰动了整个桃花村,更让陈家老宅每个人震惊不已! 陈老太爷手里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他老陈家竟然出了两个秀才,这可真是祖上有德,陈家有福了! 陈仲文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从铁青变成了煞白,再从煞白转为灰败的死气。 秀才! 他从十岁开始读书,考了足足二十年,三十岁才勉强拿到的功名,八岁的陈平川轻描淡写地拿到了! 刘氏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刻薄话,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氏脸上的假笑也凝固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 那可是秀才公,再乱说话,可是要吃大亏! 不过他们依旧不愿相信这是陈平川的真实才学。 夜深人静时,老宅的几间屋里,总会飘出窃窃私语。 “定是张家!张家定是买通了所有考官!” “或是提前弄到了考题!不然如何解释?八岁秀才,闻所未闻!” 这些话,他们只敢在背地里说,声音压得极低,怕被墙壁听了去。 数日后,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入桃花村。 陈平川身着崭新的天青色秀才服,头戴方巾,身姿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书卷气。 马车在陈家老宅门前停留,陈平川下了马车,径直走进自家低矮的泥土小屋,压根没想去拜见爷爷奶奶和其他长辈。 “爹,娘,妹妹,我回来了!”陈平川推开门,声音清脆。 罗氏和陈仲和面露惊喜,陈平玉更是欢呼着扑了上去。 “儿啊!”罗氏看着儿子身上的秀才服,心里美滋滋的。 有儿如此,她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 陈仲和咧着嘴,只是一个劲儿地“哎,哎”,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这可是秀才公啊!比他们这些农家人地位高太多了! 陈平川让仆人从马车上搬下一个又一个箱子和包裹。 给罗氏的是上好的苏杭绸缎,给陈仲和的是新做的棉鞋和一小坛好酒,给陈平玉的是城里最新奇的玩具糖果和一整套漂亮的小衣服。 还有各种美食,糕点、水果…… 小屋内,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暖意融融。 这边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陈家老宅那群人。 听说陈平川带回来了大包小包的好东西,陈老太爷坐不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老太婆使了个眼色:“走,去看看我们的乖孙子,毕竟是咱们陈家的秀才公。” 而大房和三房这边,也都走出家门,带着各自的孩子,浩浩荡荡地朝着二房的小屋走去,脸上努力挤出虚伪的笑容。 “平川回来了啊!哎哟,都穿上秀才服了,可真精神!”大伯母刘氏一脚踏进二房家门,嗓门比往日高了八度,脸上堆着笑,眼神却不住往陈平川身上那崭新的细棉布料子上瞟。 她再也不喊什么“小崽子”了,仿佛先前那个尖酸刻薄的妇人不是她一般。 王氏紧随其后,扭着腰肢凑趣:“那可不,咱们平川如今是秀才公了!正经的文曲星下凡,这十里八乡,不,整个庐州府,八岁的秀才公,那可是头一份!” 陈仲文背着手,踱着方步进来,面色有些复杂,清了清嗓子,端出长辈的架子:“平川侄儿,中了秀才固然可喜,然则学海无涯,切不可因此骄傲自满,荒废了学业。为叔当年……”他顿了顿,想起自己三十岁才考上秀才,实在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后面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陈仲武搓着手,脸上是讨好的笑,早忘了先前被陈平川用废纸耍弄的事:“平川出息了,三叔我这脸上也跟着有光彩,呵呵,往后咱们老陈家,可就都指望你了!” 陈老太爷由陈老太太扶着,也慢悠悠地进了屋。 老太爷看着一身新衣、气度不凡的孙子,嘴角难得地向上扬了扬,眼中流露出几分欣慰。 陈老太太则不同,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在二房院里那些陈平川带回来的东西上打转,布匹、点心盒子、还有些看不出名堂的纸包,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待会儿,这些东西该怎么分。 几个孩子也跟了进来。陈平香今日特意换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努力挺直小身板,学着大人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总忍不住往陈平川的衣料和那些礼品上瞄,心里暗暗比较着,越发觉得自己的爹娘没本事。 陈平娇则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以前她正眼都懒得瞧一下的堂弟,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秀才? 这让她那点可怜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嫉妒和不甘。 陈平西则躲在王氏身后,探头探脑,见陈平川看过来,目光冷冽,又吓得缩了回去,他可还记得上次打破了陈平玉的脑袋。 陈平川对着一众涌进来的长辈,不慌不忙地躬身行了个晚辈礼:“孙儿见过祖父,祖母。见过大伯,三叔。见过大伯母,三婶。”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却也透着一股疏离。 第67章 唇枪舌剑,噎得极品亲戚哑口无言 刘氏眼尖,早就瞄见了炕上堆着的新布料和几盒精致的点心。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恭维:“平川如今是秀才公了,真是光宗耀祖啊。不像我们家平娇,还有你三婶家的虎子和平香,都这么大了,大字还不识一个呢。平川啊,你现在是秀才了,身份不一样了,可得多费心指点指点你这几个弟弟妹妹。” 王氏立刻接过话茬,用袖子掩着嘴笑:“大嫂说的对,平川啊,为了你这次科举考试,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哪个不是跟着提心吊胆?我跟你三叔,天天去庙里给你烧高香,求菩萨保佑你高中,那香火钱,可都花了不少呢!往后你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拉拉家里人,尤其是你三叔……” 陈平川脸上依旧挂着八岁孩童特有的纯真笑容,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看向王氏:“三婶这话,侄儿可真担当不起。侄儿能侥幸考中,全凭先生教导和自己那点小小的运气。至于烧香拜佛嘛……” 他顿了顿,声音清脆,“侄儿不知是哪路神仙如此灵验。侄儿想着,这神佛之事,心诚则灵。大伯母、三婶若真花了香火钱,那也是为自家积福,侄儿可不敢贪这份功德,万一折了你们的福气就不好了。大伯是秀才前辈,学问渊博,教导弟弟妹妹自然比我这个刚入门的更有章法,侄儿年纪小,学问浅薄,哪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呢?”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把那些暗示堵了回去,还顺带捧了陈仲文一句,噎得刘氏和王氏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陈仲文被侄子这么一捧,脸上有些挂不住,干咳两声:“平川谦虚了。” 心里却老大不痛快,你都考第一名了,还说自己是“刚入门的”,那我这十年老秀才难道是假的? 大房和三房几个大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见软的不行,便求助陈老太太。 老虔婆往前一步,摆出祖母的款儿,拉长了脸:“平川,你如今出息了,当上秀才公,这是好事。但孝敬长辈的规矩,可不能忘了。你爹娘我们指望不上,如今你有了出息,带回来的这些东西,理应拿出来孝敬我跟你祖父。我们把你拉扯这么大,不容易。”她说着,眼睛就瞟向了炕上的那些好东西。 陈平川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地看着陈老太太:“祖母说的是。孝敬长辈,天经地义。这些东西,您看着拿……” 陈老太太一众人顿时露出兴奋之色,谁知,陈平川却话锋一转,向陈老太太伸出手来。 “不过,孩儿马上就要准备参加乡试了,这秋闱的钱还不太够,您是长辈,帮孩儿准备一些银两,也很合理?孩儿要的不多,和大伯父秋闱用的钱一样多就行,二十两。” 陈老太太的表情一僵,讪讪道:“我,我没钱!” 陈平川一脸为难:“祖母,孙儿如今虽侥幸中了秀才,但平时花费也大了。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钱?先生说了,这读书一道,用钱如流水。孙儿想着,将来若能考取更高功名,才能更好地光耀门楣,孝敬祖父祖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祖母觉得孙儿不该读书,那孙儿这就去跟先生说,往后不再进学,专心在张府做工,如何?” 这话一出,陈老太爷的脸色先变了。 他最看重的就是陈家能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陈平川如今比陈仲文还有希望,怎能因为眼前这点小利就断了前程?他狠狠瞪了陈老太太一眼。 陈老太太被噎得直翻白眼,这小子,嘴皮子比刀子还利! 偏偏他说的话又占着理,让她挑不出错来。 刘氏一听陈平川要钱,立刻找到了由头,往前凑了凑:“哎哟,平川侄儿,你这话就差了。你在张府当差,那张老爷是何等人物?出手必然大方。平日里赏钱、月例,怕是比我们一年到头种地的收成还多?这区区乡试的盘缠,你自己个儿垫上,不更显得你有本事,有担当?” 王氏也赶紧帮腔:“可不是嘛!大嫂说的在理。平川你如今是秀才公了,张家那边给的赏赐月例肯定也水涨船高。自己出钱考取功名,将来光宗耀祖,那才叫真本事!哪能还跟家里长辈伸手?这不是让我们为难吗?” 陈仲文也板着脸道,装模作样道:“平川,你大伯母和三婶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读书人当有风骨,自食其力,方能受人敬重。” 陈平川听着这你一言我一语,脸上的笑容不变。 他先是看向刘氏:“大伯母,张老爷确实待我不薄,平日赏钱月例是有些。可张老爷也明说了,那些是给我买书、买笔墨纸砚,让我安心向学的。若我将这些钱挪作乡试的盘缠,岂不是辜负了张老爷的栽培之心?再者,如今我侥幸中了秀才,这身份不同,日后用度自然也与往日不同。若我手头当真宽裕,又何必劳动祖母?” 他又转向王氏,语气依旧平和:“三婶说的是,自己出钱考取功名自然是好。只是,大伯参加科举,家中也是鼎力支持,凑足了二十两银子作为盘缠。侄儿不求其他,只求与大伯当年一般待遇,不要厚此薄彼。若家中实在拮据,侄儿也能体谅。只是,若因侄儿在张府得了些许赏赐,便认定侄儿家底丰厚,不再需要宗族扶持,那日后侄儿若真有了功名,也和宗族关系不大,你们说对不对?” 这话一出,陈仲文的脸涨得通红,他当年考乡试,家里的确是砸锅卖铁凑的钱,这事儿村里谁不知道? 刘氏和王氏被噎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反驳,却发现陈平川的话滴水不漏,句句占着理。 刘氏还不死心,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语气忽然变得哀戚,帕子往眼角一揩:“平川侄儿,你这话可就伤人心了。你大伯母我,还有你三婶,这些年为了这个家,那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省下来的每一个铜板,不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小辈能有个盼头?如今你出息了,可不能忘了本啊!” 王氏立刻心领神会,也跟着抹起了眼角,声音哽咽:“可不是嘛!我还有你大伯母,哪个不是盼着你们好?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我们可曾短过你们一口吃的?为了这个家,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如今你出息了,成了秀才公,理应想着拉拔一下我们这两房,这不都是为了陈家好吗?” 第68章 秀才娘发威,怒怼亲戚扬眉吐气 罗氏听着她们颠倒黑白,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粗瓷碗碟都震得跳了起来。“你们还有脸提以前?”她霍然起身,指着刘氏和王氏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当年是谁为了给陈仲文凑秋闱的银子,要把我家平玉卖掉换钱?刘氏,你敢说不是你提的头,老太爷点的头?” 刘氏被指名道姓,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我,我……” “没话说了!”罗氏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转向王氏:“还有你王氏!当年平川为了救妹妹,八岁的孩子啊,把自己卖进张家当书童,你们谁站出来说过一句公道话?谁替我们二房说过半个不字?如今我儿凭本事考了秀才,你们倒想起是一家人了?想起你们含辛茹苦了?” 罗氏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你们的含辛茹苦,是为你们自家的儿子!你们的节衣缩食,是盘算着怎么从我们二房身上刮油水!现在倒好,跑来跟我儿子哭穷,我呸!你们也配!” 她一口气将当年大房三房的刻薄寡恩,桩桩件件,如同倒豆子一般,全都抖落了出来。那尖锐的言辞,喷得刘氏和王氏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家老宅这边的争吵声,传到了周围邻居的耳中,一传十,十传百,半个桃花村的人几乎都来了。 陈家院门口,此刻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众人听着罗氏声泪俱下的控诉,再看看站在一旁,虽然年幼却始终沉静的陈平川,心里那杆秤不由自主地偏向了二房。 “哎,罗氏说的怕是真的,当年要卖平玉的事,我也听过一耳朵。” “啧啧,这大房三房也太不像话了,平川这么出息的孩子,他们以前是怎么对人家的?” “可不是嘛,放着这么个金疙瘩不要,偏要去捡那些不值钱的芝麻,我看陈老太爷是老糊涂了!” “我要是这陈家二房,早就离开这个破家了,就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亲戚!” 风言风语,如同针一般扎进陈老太爷的耳朵里。他一张老脸涨得成了猪肝色,手里的旱烟杆捏得咯吱作响。他最重脸面,如今却在全村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刘氏和王氏更是羞愤难当,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自己钻进去。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她们,此刻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仲文脸色铁青,别过头去,仿佛事不关己。 陈老太爷猛地将旱烟杆往地上一顿,厉声呵斥:“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走!” 他转身,推开挡在面前的陈仲武,头也不回地朝老宅方向走去。 陈老太太赶紧跟上,刘氏、王氏、陈仲文等人也如同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跟在后面,狼狈不堪地离开了二房的小院。 罗氏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胸中积压多年的怨气散去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日,陈平川便安心住在家里,每日除了温习功课,便是陪着父母妹妹说说话,享受着难得的家庭温暖。 罗氏脸上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多,如今走在村里,那些平日里爱嚼舌根的婆娘媳妇,见了她都主动笑着打招呼,一口一个“秀才娘”,客气得不得了,这让她积压多年的郁气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陈仲和在村里也渐渐有了些脸面,偶尔说句话,也有人听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个闷葫芦透明人。 “瞧瞧人家二房,这是要发达了!” “可不是嘛!出了个八岁的秀才公,这在咱们桃花村,不,整个县里都是头一份的荣耀!” “那陈平川带回来的东西,听说都是府城里的好东西,那布料,滑溜溜的,比绸缎还好呢!” 这些羡慕的话语,如同细密的针尖,一下下扎在刘氏和王氏的心坎上。 她们看着自家孩子的旧衣裳,再看看陈平玉身上那件崭新的细棉布碎花小袄,头上还扎着红头绳,气得牙根都快咬碎了,却又无可奈何。 以前还能仗着长辈的身份去二房搜刮点东西,如今陈平川成了秀才,她们再想倚老卖老,也得掂量掂量。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更是觉得脸上无光。 二房的日子越过越红火,越显得他们这些长辈当初的刻薄和短视。 但要说他们心里有没有后悔,曾经刻薄地对待陈平川,那是半点都没有的。 …… 庐州府,一座青砖黛瓦的高墙府邸,门前石狮威严,禁卫林立,与寻常富户宅院迥然不同。 此乃秦王府。 秦王,当今圣上胞弟,因皇后一族势大,几年前便离了京城那是非之地,名为就藩,实则如笼中之鸟,远离了权柄中心。 此刻,王府一间雅致书房内。 “我的!父王,你看妹妹!她又抢我的画册!”一个锦衣少年,约莫十岁出头,正是秦王世子,此刻正指着身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华服少女,气鼓鼓地告状。 少女年方九岁,眉眼灵动,正是昭华郡主。她将一本册子紧紧抱在怀里,毫不示弱:“王兄胡说!明明是你先看完不给我!这《西游记》本就该一人看一卷!” 秦王原本正为朝中之事蹙眉,闻言不由失笑。他放下手中密信,目光落在儿女争抢的那套花花绿绿的小册子上。 “什么东西,值得你们如此争抢?”秦王伸手。 世子和郡主这才暂时休战,将几本画册呈上。 秦王随手拿起一本,封面上“西游记之大闹天宫”几个字龙飞凤舞,旁配一神猴持棒欲冲天际的图画,倒也生动。 他本是不以为意,随意翻开一页。 不料,只看了几眼,便被那简洁却传神的线条,以及那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吸引了。 一页,两页…… 秦王看得入了迷,时而为孙悟空的神通广大抚掌,时而为那玉帝老儿的昏聩无能摇头,看到精彩处,竟也忘了仪态,忍不住笑出声来。 世子和郡主见父王看得津津有味,也凑了过来,一时间,父子三人竟围着几本小画册看得不亦乐乎。 待将几本看完,秦王意犹未尽,长长吁了口气。这故事,当真奇哉妙也! 他看向身侧的总管:“去查,这《西游记》连环画,究竟是何人所作?本王要见见此人。” 总管躬身应诺:“遵命。” 第69章 王爷爱才郡主心动,陈平川成了大红人 消息一层层往下传,很快便传到了张盛财的耳朵里。 “什么?秦…秦王府要见画册的作者?”张盛财一听这话,脸上的肥肉都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茶碗差点没拿住。 他神色紧张,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走动:“那可是秦王啊!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虽说是就藩,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这种小门小户,哪里招惹得起?” “难道,那画册有什么不妥之处,惹了他不高兴?” 想到这里,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去,把陈平川叫来!” 很快,陈平川来到书房,听了张盛财的叙述,稚嫩的脸上却是一片平静:“老爷,不必惊慌。我们行得端做得正,王爷召见,也不怕。” 张盛财一跺脚:“我的小祖宗哎!这等贵人,心思哪里是我们能猜透的?万一他老人家觉得这画册有何不妥,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他越想越怕,脸色惨白如纸。 陈平川安慰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爷既然让我们前去拜见,恭敬应对便是。” 张盛财六神无主,此刻也只能点头。 两人怀着迥异的心情,乘马车来到秦王府。 只见王府朱门高墙,石狮威武,门前侍卫皆是目光锐利,腰佩利刃,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张盛财一下马车,腿肚子就有些转筋,走路都有些飘。 陈平川则依旧是那副八岁孩童应有的模样,倒是比他这个成年人稳重多了。 被引入一间待客的花厅,不多时,便见一年约四旬,身着常服却依旧难掩贵气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正是秦王。 张盛财一见,连忙扑通跪倒,声音都带着颤:“小……小人张盛财,叩……叩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平川也跟着行礼,朗声道:“草民陈平川,叩见王爷。”声音清脆,不卑不亢。 秦王已经听说,《西游记》的作者就是陈平川,他让两人平身,目光落在陈平川身上,见他小小年纪,面对自己竟无丝毫惧色,不由暗自惊奇。 “你便是那《西游记》画册的……作者?”秦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陈平川垂首:“回王爷,画册故事确由草民构思,画稿亦是草民所出。” 秦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如此奇书,竟真的出自这八岁稚童之手? 他心中好奇,便道:“抬起头来。” 陈平川依言抬头。 秦王细细打量,见这孩子眉清目秀,眼神澄澈,确无半分奸猾之气。 “你这《西游记》,故事倒也新奇。”秦王缓缓开口,“那孙猴子为何要大闹天宫?你且说说你的看法。” 张盛财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生怕陈平川说错话。 陈平川略一思索,稚声道:“回王爷,孙悟空生性不羁,向往自由。天宫规矩森严,束缚其天性。他所求者,不过是‘齐天’二字,一份尊重与平等。然玉帝昏聩,天庭僵化,不容此等异类,故而冲突难免。” 秦王闻言,眉毛微微一挑。这番见解,倒不像个孩童能说出的。 听说陈平川已经他已经考上秀才,便又问了几个科举上的问题,陈平川皆对答如流,偶有引申,亦颇有见地。 秦王越听越是心喜,忍不住抚须笑道:“好!好一个聪慧的小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实乃可造之材。望你勤勉向学,将来若能金榜题名,方能不负这一身才华,为国效力,为圣上分忧。” 言语之间,竟透出几分真正的惜才之意。 张盛财在一旁听着,渐渐放下心来,看这情形,王爷似乎颇为赏识平川。 就在秦王与陈平川交谈之时,花厅一侧的内堂珠帘之后,一双灵动慧黠的眸子,正悄悄地打量着外间的陈平川。 那是秦王最疼爱的女儿,昭华郡主。 她方才听下人说父王召见了《西游记》的作者,当下心中好奇不已,便偷偷躲在珠帘后观望。 陈平川那与年龄不符的镇定从容,以及口中那些关于《西游记》新奇有趣的构想,都让她觉得陈平川与府中那些唯唯诺诺的伴读截然不同。 待陈平川与张盛财叩谢告退,即将离开花厅之际。 昭华郡主眼珠一转,寻了个由头,从内堂轻盈地走了出来,正好与陈平川打了个照面。 “你……你就是那个会讲《西游记》的陈平川?”昭华郡主微微仰着脸,声音清脆如黄莺。 陈平川一怔,见是个与张静姝年纪相仿,但衣饰华贵无比的小姑娘,马上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便躬身道:“草民正是陈平川,见过郡主。” 昭华郡主脸颊微红,从袖中取出一块绣着小小兰草的精致手帕,飞快地塞到陈平川手中。 “这个……送给你!”她小声道,“就当是你……你给我讲了那么好听的故事的谢礼了!” 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少女纯真,转身就跑了。 陈平川握着手中带着淡淡幽香的柔软手帕,微微一怔,看着郡主跑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不知不觉,陈平川的《西游记》画册已在庐州府乃至周边州县声名鹊起,足足火爆了一年。 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然而,桃花村的陈家老宅,这一年却过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只因宅子里添了个大的麻烦——鼠患成灾。 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大耗子,黑压压的一片,简直成了精。 它们不仅在夜深人静时明目张胆地偷盗粮食,将家具被褥啃得坑坑洼洼。 甚至猖狂到了青天白日,也敢当着人的面,拖家带口地四处乱窜。 家里养的那几只平日里还算威风的猫,如今要么被那些凶悍的硕鼠咬得奄奄一息,要么吓得缩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露。 几个孙子孙女,更是被这些横冲直撞、体型肥硕的耗子吓得整日哇哇乱叫,不得安生。 陈老太太被这些“遭瘟的耗子”折磨得寝食难安,愁眉不展。 她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因此多白了好几根。 她每日不是叉着腰,站在院子里,气得跳脚咒骂那些该死的畜生。 便是抡起扫帚,呼哧呼哧地在屋里屋外追打,累得气喘吁吁。 可那些耗子依旧我行我素,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第70章 熊孩子闯大祸,老虔婆要粮不要命 陈老太太眼看着平日里从牙缝里一点点抠搜省下来的粮食,就要被这些该死的畜生糟蹋个精光。 陈老太太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痛,肝火旺盛得几乎要从头顶冒出来。 这日,一只格外肥硕的耗子,“嗖”地一下从陈老太太的脚边飞速窜过,险些将她绊倒在地。 陈老太太一个趔趄,慌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她心中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再也无法忍耐。 她咬了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她从一个路过门口的游方郎中手里,偷偷摸摸换来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白色粉末。 那是砒霜!剧毒之物! 陈老太太嘴里恶狠狠地念叨着:“毒死你们这些小畜生!我看你们还敢不敢来祸害老娘的粮食!一群短命的玩意儿!” 她回到自己的屋里,将那包砒霜,藏在了床头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旧瓦罐里。 刚藏好药粉,直起身子。 她那最疼爱的大孙子陈平西,就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这小子正是猫狗都嫌,上房揭瓦的年纪,一刻也闲不住。 虎子眼尖,一眼就瞥见奶奶方才鬼鬼祟祟地往床头的瓦罐里塞了个小纸包。 纸包里似乎是白花花的东西。 莫不是奶奶背着他藏了好吃的糖霜? 虎子心里顿时像有只小猫在挠痒痒,好奇得不行。 趁着陈老太太转身去灶房准备晚饭的功夫,他贼头贼脑地凑到床边。 踮起脚尖,扒着粗糙的床沿,伸长了小胳膊,偷偷摸摸地将那个纸包从瓦罐里勾了出来。 纸包入手微沉。 虎子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抓在手里颠了颠。 他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宝贝,拿着那包致命的“糖霜”就往外疯跑,嘴里还得意地嚷嚷着:“我有好吃的咯!奶奶给我的好吃的!” 他跑得太快,一块凸起的青石板,不偏不倚地绊了他一下。 “哎哟!” 虎子痛呼一声,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歪。 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个纸包,瞬间脱手飞了出去。 “噗”的一声轻响,那大半包雪白的砒霜粉末,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 然后,不偏不倚,扬扬洒洒,全都落进了角落里那个敞着口的旧大米缸里! 雪白的粉末与米缸中米粒混杂在一处,再也分不清楚彼此。 这一幕,恰好被站在廊檐下的陈平香,以及从屋里出来的陈平玉,看得一清二楚。 陈老太太当初偷偷摸摸买砒霜的时候,她们姐妹俩都无意中看见了。 还隐约听到老太婆絮絮叨叨,说什么要毒死那些可恶的老鼠。 陈平香年纪稍长,她知道这种白色的药粉是毒药,是碰不得的。 她吓得小脸瞬间煞白,嘴唇都有些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告诉奶奶。 可转念一想,若是她现在说出去,弟弟虎子肯定要挨一顿毒打。 说不定,奶奶还会因此迁怒于她,怪她多嘴多舌。 她喉咙动了动,那句警告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没敢出声,默默地低下了头。 心地淳朴的陈平玉却与姐姐不同。 她曾听母亲罗氏千叮万嘱,砒霜是剧毒之物,耗子吃了都会肠穿肚烂,痛苦死去。 人要是误食了,更是性命难保! 眼前这白花花的粉末,落进米缸的情景,陈平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小脸瞬间没了半点血色。 她顾不得多想其他,拔腿就往陈老太太所在的灶房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大喊:“奶……奶奶!不好了!奶奶!” 陈老太太刚从烟熏火燎的灶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准备舀米的葫芦瓢。 听到陈平玉那惊慌失措的叫喊,她顿时不耐烦地呵斥道:“咋咋呼呼什么!死丫头,大白天催命呢!” 陈平玉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跟前,伸出颤抖的小手指着院子角落里的那个大米缸,焦急说道:“奶……奶奶!虎子哥……他……他把那个白色的药面面撒到米缸里了!” 虎子自知闯了大祸,见妹妹平玉当场告状,吓得“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连忙躲到了陈老太太的身后,一脸委屈,好像干坏事的人不是他。 陈老太太一听这话,眉头先是紧紧一皱。 随即看到自己最宝贝的大孙子哭得那般可怜,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那点儿不快立刻被心疼劲儿取代了。 她一把将哭哭啼啼的虎子搂进怀里,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 然后,她才抬起头,那双三角眼猛地一瞪,目光凶狠地射向陈平玉,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片子!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家虎子乖得很!他才多大一点儿,他能懂什么!” 陈平玉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哽咽着解释:“奶奶,那是毒老鼠的药啊!我娘说过的,那个药很毒的,人吃了……人吃了会死的!” 陈老太太一听到陈平玉提到罗氏,顿时更加火大。 她腾出一只手,“啪”的一声脆响。 一个又重又响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了陈平玉那稚嫩的脸颊上。 陈平玉被打得一个趔趄,小小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她的左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眼泪再也忍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滚滚滚!你个乌鸦嘴!小扫把星!” 陈老太太怒骂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平玉的脸上。 “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虎子好!故意在这里挑拨是非!” 她瞥了一眼那个已经混入了白色粉末的米缸,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痛。 但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 “不就是不小心撒了点东西进米缸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么多白花花的米,要是就这么倒掉了,那该多可惜啊!” 陈老太太梗着脖子,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用水多淘洗几遍,洗干净了,照样能吃!死不了人!” 她竟是铁了心,要吃这混了剧毒砒霜的米。 “我们陈家人可没那么娇贵!一点点东西就大惊小怪地要倒掉,那是败家子的行为!” 那深入骨髓的吝啬,早已让她完全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甚至蒙蔽了她对危险的感知。 陈平玉捂着自己被打得红肿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奶奶。 她不明白,为什么奶奶会这样。 陈老太太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陈平玉,径直走到那个米缸旁边。 她拿起水瓢,一边咕哝着,一边开始往米缸里舀水。 “多洗几遍,多洗几遍就没事了……洗干净了,什么毒都没有了……” 她絮絮叨叨,似乎在自我安慰。 第71章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罗氏全家进城避祸 陈平玉脸上火辣辣的疼,泪珠子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捂着红肿的脸颊,一路哭着,跑回了自家那间破旧的小屋。 “娘!娘啊——!” 罗氏正在昏暗的灯下纳着鞋底,听见女儿这般凄惨的哭声,心猛地一紧,针尖险些扎破了手指。 她“霍”地一下丢开手里的鞋底,三两步就冲了出去。 “平玉!这是怎么了?哪个天杀的打你了?!” 罗氏一把抱住扑过来的女儿,瞧见平玉那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颊,五个清晰的指印刺眼夺目,她的心疼得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块,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变了调。 陈平玉紧紧搂着罗氏的脖子,小小的身子在她怀里抖个不停,抽抽噎噎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罗氏越听,心越是往下沉,如同坠入了冰窟窿。 起初是难以置信,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愚昧狠心之人! 待到听清“砒霜”、“米缸”、“洗洗照样吃”这些骇人听闻的字眼,一股彻骨的寒气,猛地从她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个老虔婆!她是真的疯了不成!” 罗氏的声音颤抖。 “砒霜啊!那是要命的东西!那是能随随便便用水洗洗就吃的吗?她这是要害死一大家子的人啊!” 罗氏再也顾不得其他,将抹眼泪的陈平玉往闻声出来的陈仲和怀里一塞。 “看好孩子!” 她自己则像一阵风,冲向陈家老宅的灶房。 刚一冲进院门,借着屋里透出的昏黄灯光,罗氏便看见陈老太太在一个大木盆里,费劲地淘洗着那缸要命的米! 雪白的米粒在浑浊不堪的泥黄色水中翻滚搅动,旁边还放着好几个已经淘洗过几遍、盛着污浊米汤的水盆。 “娘!” 罗氏一声厉喝,声音嘶哑,“这米万万吃不得!那是砒霜!是剧毒!水根本洗不掉那毒性的!吃了会出人命的!会死人的!” 陈老太太冷不防听见罗氏又跑来“寻衅滋事”,一张本就阴沉刻薄的老脸,顿时拉得比驴脸还要长。 她那双闪着寒光的三角眼猛地一翻,眼白多过眼黑,张口便是一阵恶毒的咒骂: “你个搅家精!丧门星!又来这里放什么驴鸣狗屁!老娘我吃的盐比你这贱蹄子吃的米还多得多!这点子屁事还用得着你来教训老娘?” 她唾沫星子喷得老远,几乎要溅到罗氏脸上。 “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我们陈家所有人都死光死绝!你好霸占陈家的祖产!你这个黑心烂肝的丧门星!” 闻声而来的刘氏,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阳怪气地帮腔道:“老二家的,你如今可了不得了,是秀才娘了,懂得比娘都多了啊,呵呵。” 三婶王氏也走进来,不怀好意地往火上浇油: “可不是嘛!人家现在发达了,早就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罗氏懒得和这两个女人拌嘴,她焦急地劝道:“娘,你听我的,这米不能要了,我回头让平川送点米回来……” 她虽然和这家人关系不好,但她心肠可没有这群人恶毒,让她眼睁睁看着一家人都毒死,她的良心不允许。 恰在此时,陈老太爷带着陈仲文和陈仲武从外面回来了。 看见家里的女人们又吵作一团,眉头立刻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只当是寻常的婆媳斗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一天到晚吵吵闹闹!真不让人省心!” 陈仲武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没看见院中的剑拔弩张,径直就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无论罗氏怎么劝说,陈老太太和两个儿媳妇压根不听。 罗氏看着这一屋子不可理喻、愚昧至极的人,一颗滚烫的心从里到外,都凉了个通透。 她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要吃,你们自己吃!我们一家绝对不会吃!” 吼完,罗氏对着陈仲和大喊:“当家的!我们走!带着平玉马上去庐州府找平川!这个家待不了了!” “啊?”陈仲和张了张嘴,黝黑的脸上满是错愕和茫然。 罗氏却是不容他有半分的犹豫,一把拉起还站在门口的陈平玉。 又一把死死拽住陈仲和的胳膊,转身就往自家那破败的小屋方向奔去。 她的动作快利落,飞快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打了个简单的包袱。 她连头都没有回,拉着丈夫女儿,毅然决然地走出了桃花村。 她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离这群无可救药的疯子远点,再远点! 幸亏今天被女儿看到了,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罗氏一家三口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村口。 陈家老宅的院子里,陈老太太兀自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骂骂咧咧: “走了好!走了干净!那个扫把星,搅家精!看见她老婆子我就晦气冲天!” 她狠狠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又颐指气使地对着刘氏吆喝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死人呐!赶紧把米给老娘煮上!今晚咱们吃顿好的,去去这满身的晦气!” 王氏则在一旁继续摇着扇子,谄媚地煽风点火:“还是娘您有主意,有魄力!这种不知好歹的搅家精,就不能给她半点好脸色看!” 陈老太太闻言,得意洋洋地挺了挺干瘪的胸脯。 她浑然不知,一场灭顶之灾,正随着锅中米饭的香气,悄无声息地降临到这个院子。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陈家老宅的堂屋里,灯火通明。 陈家人围坐八仙桌旁,陈老太太亲自坐镇主位,将那锅用砒霜米煮出来的,散发着“香气”的白米饭,一勺一勺地分到各人的碗里。 大房和二房吃得开心,这白米饭平时可是吃不到的,今天算是开荤享福了! “吃!都多吃点!一点都不给他们留!” 老太太恶狠狠地说道,仿佛吃的不是饭,而是罗氏的骨头。 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众人也都饿了一天,纷纷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饭刚过半。 坐在陈老太太身边的宝贝金孙陈平西,突然“哎哟”一声尖叫。 他扔了筷子,小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奶……奶奶……我肚子疼……好疼啊……” 虎子皱着一张蜡黄的小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里带着痛苦的哭腔。 大房刘氏起初还并未在意,不耐烦地呵斥道: “小孩子家家的,没出息!肯定是吃多了撑的!” 她话音未落。 虎子“哇”的一声,将刚吃下去没多久的饭菜,悉数吐了出来,污物喷了一地。 他随即疼得缩成一团,在冰凉的泥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小脸憋得青紫,眼珠子都开始往上翻。 紧接着。 桌边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有了剧烈的反应。 “哎哟,我的肚子……疼死我了……” “不行了……我也疼得受不了了……” 呕吐声、痛苦的呻吟声、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陈仲文捂着剧痛如绞的肚子,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很快浸湿了衣襟。 刘氏和王氏更是疼得面无人色,惨叫连连,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 陈老太太抱着在地上剧烈抽搐不止,口吐白沫的宝贝大孙子陈平西,吓得魂飞魄散。 她那双颤抖不止的手,哆哆嗦嗦地摸着孙儿冰凉滑腻的额头。 “难道,真是因为砒霜?” 那双平日里闪烁着刻薄恶毒光芒的三角眼,此刻被恐惧和所填满。 “快,快去找大夫!救人啊!” 第72章 陈老爷子一命呜呼,大房三房倒打一耙 院墙外那隐约的哭喊,很快便惊动了左邻右舍。 几个胆子略大些的村民,循着声音推开了陈家老宅那扇虚掩的院门。 他们仅仅是朝里探头一瞧。 只一眼,屋内的景象便让他们霎时间吓得面无人色。 “快!快去镇上请郎中!”其中一人最先反应过来,他转身便撒开双腿,发疯似的朝着村外狂奔而去。 余下的人也如梦初醒,乱作一团。 不多时,镇上的老郎中便被村民们连拖带拽地拉了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郎中目光触及地上横七竖八瘫倒着的人影,个个口吐白沫,面色青紫可怖,他经验再丰富,马上就意识到中毒了! 情况危急,他来不及多问一句缘由。 立刻俯下身子,取出银针,刺穴急救。 接着又费力地撬开中毒者的嘴巴,将随身携带的解毒汤药强行灌了下去,手下的动作不敢有片刻的停歇。 一番手忙脚乱的抢救之后,大部分中毒尚浅的人悠悠转醒,总算是从鬼门关前被硬生生拖了回来。 只是,人人元气大伤,虚弱不堪,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唯独陈老太爷。 他毕竟年事已高,七十多岁的身子骨本就一年不如一年,早已虚弱不堪。 偏偏晚饭时又因多食了好几口那浸透了砒霜的毒米饭,已经没有希望。 郎中几乎使尽了毕生所学,银针扎了一遍又一遍,浓黑的汤药也一碗接一碗地灌了下去。 然而,回天乏术。 最终,陈老太爷在一阵阵微弱而痛苦的呻吟之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郎中颤抖着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搭上他的手腕,仔细摸了摸脉搏。 良久,他颓然地摇了摇头,满脸的无力和惋惜。 “准备后事。”郎中叹了口气,对面如死灰的陈家人说道。 陈老太爷的死讯,连同陈家上下误食砒霜米中毒的这桩惨事,就像一阵风,迅速刮遍了整个桃花村。 消息传到庐州府时,陈平川正与父母和妹妹平玉温馨地聚在一起,享受着快乐。 骤然听闻桃花村老家传来的噩耗,罗氏和陈仲和皆是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灰一般难看。 尤其是陈仲和,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即便有再多不满,血脉亲情终究难以割舍。 当初抱头痛哭! 陈平川的反应则平静许多。 他那双澄澈的眼眸里,没有太多的波澜。 对于那个冷血无情、刻薄偏心的祖父,他实在生不出多少好感,死了,或许对二房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一家四口没有片刻耽搁,当即雇了辆马车顶着夜色,朝着桃花村的方向,急速赶回。 当陈平川一家再次踏入陈家老宅的院门时,院中已然设起了一个简陋的灵堂。 几缕苍白无力的招魂幡,在夜风中萧瑟地飘荡着,给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凄凉与诡异。 陈平川一家四口刚刚踏入灵堂,还未站稳脚跟。 中毒初愈刘氏,便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罗氏。 “都是你!你这个天杀的丧门星!”她声音虚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但话语中却带着怨毒。 “若不是你当初没有死死拦住娘!爹他……他怎么会死!你就是个克星!专门来克我们陈家的!” 躺在另一张简陋竹榻上的王氏,也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她一手紧紧抚着自己的胸口,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却依旧不忘阴阳怪气。 “就是啊!二嫂!”王氏的声音透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虚伪,“你明知道那米有问题,吃不得,为何当初不拼了命地去力谏?非要眼睁睁看着出事?” “如今爹没了,你倒是满意了?称心如意了?你究竟安的是什么黑心肠!”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倒是默契,竟是想将陈老太爷暴毙身亡的这口天大的黑锅,扣到罗氏的头上。 罗氏本就因陈老太爷的横死而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几分兔死狐悲的唏嘘,更多的却是对这一家子蠢人的无语。 此刻听闻刘氏和王氏这两个毒妇颠倒黑白、恶语相向,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般直冲头顶! 罗氏猛地抬起手,先是指着刘氏,又猛地转向王氏。 “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做人该有的良心!” “当日我是如何苦口婆心、好言相劝的?你们难道都忘了不成?!” “娘她老人家又是如何的固执己见,听不进半句人话,反而对我破口大骂的?!” “而你们呢?”罗氏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扫过刘氏和王氏那苍白而心虚的脸,“你们当时又是如何在一旁煽风点火,帮腔作势,将我的好心当作驴肝肺,甚至还出言讥讽的?” “如今,出了这等大事,你们倒有脸来怪罪到我的头上?!” 罗氏越说越气,毫不留情。 “若不是你们平日里只知道一味地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处处都顺着娘的心意,无论对错从不反驳!才助长了她的任性!否则,何至于酿成今日这滔天大祸!” “老太爷的死,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脱不了干系!你们才是真正的凶手!” 罗氏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刘氏被罗氏这一番驳斥,给堵得张口结舌,喉咙里咯咯作响,却是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王氏更是羞愧难当,早早便垂下了那颗平日里总是高昂着的头颅,根本不敢再看罗氏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两人的脸色,由原先的蜡黄,迅速转为难堪的铁青。 最后,剩下无地自容的羞愧与狼狈。 灵堂内外,那些看热闹,或是前来吊唁的亲族和邻里乡亲们,都听得是清清楚楚。 此刻也开始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陈家儿媳妇说的句句在理啊!” “可不是嘛!陈家老太太那个犟驴性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谁劝得了她?大房三房的,平日里就知道捡好听的说,哄着她开心!” “就是,就是!这事儿啊,还真是一点都怪不得人家二房的媳妇。人家仁至义尽了。” “要我说啊,这大房和三房的,平日里少在老太太面前煽风点火,说不定啊,老太爷还能多活几年呢!” 议论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如同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 那些饱含着指责与鄙夷的目光,此刻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面如死灰的刘氏和王氏。 连带着同样面色难看、垂头丧气的陈仲文和陈仲武,也未能幸免。 一时间,大房和三房成了众矢之的,被村民们的唾沫星子淹没了。 第73章 亲爹尸骨未寒,畜生儿子一毛不拔! 陈老爷子的灵柩就那么静静地停放在堂屋中央。 几根白烛在微风中摇曳,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桃花村里德高望重的族叔陈四爷,重重地轻咳一声,那声音打破了灵堂内的沉默。 他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陈家众人,最终沉声道:“你家老爷子走了,这丧事,总归是要办起来的。” “棺木、寿衣、席面,还有请道士做法事,桩桩件件,哪一样不需要银钱?都想想办法,让老爷子入土为安……” 这话一出,刚刚还在灵前哭得呼天抢地、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陈仲文,哭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对着陈四爷拱了拱手:“族叔,非是侄儿不孝啊。” 陈仲文摆出一副为难至极的模样:“只是我一个读书人,平日里只知埋首苦读圣贤之言,圣贤书倒是读了不少,可这赚钱的营生,侄儿我,实在是一窍不通啊。” “而且您也是知道,眼看侄儿就要科举考试了,实在是……实在是难以支撑这般庞大的开销啊。”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已是为这个家倾尽了所有,再也没有半分余力。 另一边的陈仲武,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连连摆着那双粗糙的大手。 “四叔,侄儿也没钱啊!”他急切地辩解道,“侄儿就是一个穷木匠,每日里起早贪黑,赚的也就是几个铜板的辛苦钱,堪堪勉强糊口罢了,哪里还有什么余钱置办这些……” 他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珠子一顿,又赶紧哭丧着脸补充道:“再说了,四叔您瞧瞧,我家里还有妻儿和我老娘要养活,这手头,那是真的紧得很呐!”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一直瘫坐在地上,双手不停拍打着大腿干嚎的陈老太太。 此刻,她也一边抹着浑浊不堪的眼泪,一边更加卖力地哭天抢地起来。 “我苦命的当家的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走了啊!留下我这老婆子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她捶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凄厉:“家里是一文钱都没有了啊!全都让那些遭瘟的短命耗子给败光了!吃空了!如今连买米的钱都快要拿不出来了,哪里还有什么闲钱给你办后事啊……” 老太太这番话,颠三倒四,竟是半点要为老太爷出钱的意思都没有,仿佛那棺材里躺着的,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外人。 一时间,整个灵堂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大房、三房的子孙们,包括方才还上蹿下跳指责罗氏的刘氏和王氏,此刻一个个都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地低垂着头。 他们眼观鼻,鼻观心,好像脚下那冰冷的青砖地里能立刻开出一朵金灿灿的花儿来。 这番令人心寒的景象,让在场的族人和邻里都看得是连连摇头。 不少人脸上已经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鄙夷和不屑之色。 “啧啧,这陈家老大和老三,平日里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一个秀才,一个木匠,没想到这么不顶用。” “就是啊,老太爷这尸骨都还没凉透呢,就开始哭穷了?这脸皮,比城墙拐角都厚!” “还有那陈老太太,更是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连耗子都搬出来了当借口,真是闻所未闻啊……” 那些窃窃私语声虽然刻意压低,还是传进陈家人的耳朵里。 他们的脸上更是火辣辣的一片,像是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但为了那点银钱,一个个都梗着脖子,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就在这沉默之中,一直默默跪在灵柩旁,平日里最不起眼,也最是受尽了委屈和陈家老二,突然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冰冷的灵柩,声音沙哑。 “爹的丧事,我来办。” 众人都看向他。 尤其是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兄弟,两人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错愕,不过随后就变成了窃喜! 终于有人出钱了! 陈平川安静地站在父亲身旁,见父亲主动揽下这副重担,心中泛起一丝无奈,却也能理解。 毕竟,那是他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走得如此凄凉。 他悄无声息地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荷包,塞到了陈仲和粗糙的手中。 陈平川压低了声音,说道:“爹,这里是三十两银子。” “您拿着,给爷爷置办一口好些的棺木,丧事也尽量办得体面些,别让外人看了笑话,说咱们陈家连副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 陈仲和感觉到手中那布包沉甸甸的分量,粗糙的手掌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他低下头,看着儿子那双澄澈而又异常懂事的眼睛,眼圈瞬间就红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哽咽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父子俩这番举动,虽然刻意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却还是被人瞧见了些许端倪。 与大房、三房那赤裸裸的推诿扯皮,哭穷卖惨的丑陋嘴脸相比,二房父子这份孝心与担当,实在是高下立判,令人心中唏嘘不已。 很快,陈家大房、三房在老太爷丧事上互相推诿,不肯出钱,最后还是二房陈仲和,在儿子陈平川的支持下,自掏腰包,才勉强将丧事操办起来的消息,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桃花村。 村民们听闻此事,无不感到义愤填膺,议论纷纷。 “哎,你们听说了吗?陈老太爷的丧葬费,最后是老二家出的!” “真的假的?那老大陈秀才和老三陈木匠呢?他们不是亲儿子吗?” “哼!那两个不孝的畜生!一个哭穷说自己是读书人,两袖清风,拿不出钱!一个说自己是木匠,要养家糊口,也没钱!连陈老太太都跟着起哄,说家里被耗子搬空了,一文钱都没有!” “我的老天爷啊!这还是人说的话吗?自己亲爹死了,连口棺材钱都不肯出?这心是石头做的吗?” “可不是嘛!要不是老二陈仲和还有点做人的良心,他儿子平川又孝顺懂事,拿出银子来,陈老太爷怕是连口薄皮棺材都混不上,得用草席卷了去埋!” “平日里就知道变着法儿算计老二家,占老二家的便宜,一到要出钱的时候,一个个都缩成了乌龟王八!跑得比兔子还快!” “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枉为人子啊!白养了这么些年!” 一时间,整个桃花村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将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家给彻底淹没了。 他们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村民们鄙夷的目光,背后更是少不了指指点点。 刘氏和王氏这两个平日里最爱出风头的婆娘,这几日更是连自家的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生怕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 经此一事,陈家大房和三房在桃花村算是彻底名声扫地,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而陈仲和一家的孝顺与仁义,则赢得了全村上下的交口称赞,人人提及都要竖起一个大拇指。 那些曾经因为陈家老宅的龌龊事,而对罗氏也有些微词的村民,此刻也纷纷改了口风。 他们都称赞罗氏教子有方,教出了陈平川这么个小小年纪便知孝义的好儿子。 “还是二房这媳妇会教孩子啊!看看人家平川!” “就是,平川那孩子,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如今又这么孝顺懂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苗子!” “老话说得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话是一点都不假啊!看看人家二房,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第74章 月息一分?我家傻亲戚乐疯了! 陈老爷子的丧事过后,桃花村的议论声总算渐渐平息。 陈家大房、三房顶着不孝的骂名,在村里彻底抬不起头来,往日里那股嚣张气焰消弭无踪,一个个夹着尾巴做人。 如此一来,倒是让罗氏一家清净了不少。 陈平川除了偶尔抽空照看《西游记》画册的生意,其余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温习功课之中。 毕竟,三年后的乡试,才是他眼下最重要的目标。 这日,他正在张府书房里,摊开纸张,构思着新一卷画册的情节,门外却传来了父亲陈仲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平川,平川。”陈仲和的声音透着焦虑。 陈平川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迎了出去:“爹,出什么事了?” 陈仲和搓着手,眉头紧锁:“家里……家里出了点事,想找你商量商量。” 陈平川心头一动,能让父亲这般神色的,恐怕不是小事。他随着父亲,赶回了陈家老宅。 刚踏进堂屋,便见大房、三房的人都在,陈老太太端坐在上首,脸色看不出喜怒。 堂屋中央,三叔陈仲武和三婶王氏,正满脸堆笑地陪着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说话。 那男人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细长脸,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一股子精明相。 他瞧见陈平川父子进来,也十分热情地拱了拱手,脸上笑意盈盈。 王氏眼尖,见陈仲和与陈平川进来,立刻清了清嗓子。 “二哥,平川侄儿,你们可算来了!” 她指着那中年男人,热情洋溢地介绍:“这位是庐州府福运来的刘掌柜!刘掌柜可是个大善人,体恤咱们这些庄户人家赚钱不易,特地给咱们指了条明路!” 那刘掌柜清了清嗓子,接过话头,声音洪亮。 “各位,在下刘富贵,不才,在庐州府开了几间铺子,略有薄产。”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语气亲切。 “近来,我们福运来推出一项‘添福增寿’的存钱业务。各位若是有闲散的银钱,存到我福运来,不论多少,每月都按一分的利息给大家分红!” “一分利!”刘掌柜加重了语气,小眼睛里闪着光,“这可是实打实的钱生钱,利滚利的好事啊!诸位想想,把银子放在家里,它能下崽儿吗?不能!可放在我们福运来,它就能!” 陈仲武在一旁听得双眼放光,连连点头,急不可耐地帮腔:“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你们听听,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啊!” 他激动地比划着:“咱们把家里的活钱都拿出来,全存到刘掌柜那里!以后啥也不用干,就躺在家里,每个月等着收白花花的银子就行了!” 刘氏听得心动不已,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但她素来疑心重,迟疑地开口:“真有这等好事?刘掌柜……莫不是骗人的?” 她说着,眼神瞟向那刘掌柜。 陈老太太一直没说话,此刻抓紧了手中的拐杖,嘴里小声念叨着:“一分利……那要是一两银子,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十两呢?” 她的声音虽小,但眼神里渴望却是掩饰不住的。 王氏眼珠子一转,立刻笑道:“大嫂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咱们平川侄儿。平川侄儿如今在张府当差,见多识广,庐州府那么大的‘福运来’商号,他肯定听过的!” 这话一出,堂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站在陈仲和身旁的陈平川。 陈平川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福运来?添福增寿?一分利? 呵,这不就是后世那些骗子翻来覆去用了无数遍的“非法集资”老套路么! 换了个马甲,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忽悠人了?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 “‘福运来’这个名号,侄儿倒的确是在庐州府的街面上见过他们的铺子招牌。” “铺面瞧着,也确实是气派得很,不像是那些没根底的小门小户。” 他微微顿了顿,话锋却是不着痕迹地一转: “只是这位钱掌柜……”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那满面笑容的刘富贵,语气淡然。 “侄儿眼拙,倒是从未见过,今日还是头一回得见尊颜。”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福运来”的铺子,他确实是见过的,在庐州府城里算是相当显眼的一家商号。 但这什么刘掌柜,他是真的丁点印象都没有。 十有八九,是个临时拉出来,专门负责下乡唱双簧的骗子。 不过,瞧着陈家大房、三房这一个个眼冒金光、兴奋不已的模样,他就算此刻明明白白地说出这是个骗局,恐怕也没人会相信。 说不定,反而还会招来他们一顿埋怨,说他挡了大家的财路。 罢了。 有些人,有些事,不亲身撞一撞南墙,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尤其是陈家这群恬不知耻的极品亲戚,陈平川更是懒得去费那个口舌。 听陈平川说“福运来”确实存在,而且铺面气派,陈仲文和刘氏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连见多识广的陈平川都说见过,那还能有假? 陈老太太更是当机立断,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笃”的一声。 “就这么定了!你们回去都把家底好好凑凑,有多少算多少!” 陈仲武和王氏闻言大喜过望,脸上笑开了花。 王氏更是得寸进尺,目光灼灼地看向陈仲和:“二哥,你们家平川如今这么出息,画册生意又那么红火,家底肯定是咱们几房里最厚实的!这等好事,你们可得多出点力,存多点,将来分红也多嘛!” 陈平川立刻在暗中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给他使了个眼色。 陈仲和本就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心存疑虑,此刻得了儿子的暗示,更是打定了主意。 他面露难色,讷讷地开口:“我家……我家平川读书要用大笔的钱,往后还有乡试、会试,花费的地方多着呢,实在……实在是没多少余钱了,这事,我们就不参合了。” 第75章 连根针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 二房要净身出户分家的消息,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刮遍了桃花村的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陈家老二要分家,还是净身出户!”田埂上,扛着锄头的汉子压低了声音。 “罗氏那婆娘是疯了不成?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图啥呀?” “你懂个屁!肯定是受够了陈老太婆那一大家子吸血鬼了!那家子人,心都黑透了,换我我也分!” “啧啧,真狠得下心呐,亲儿子亲孙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出去露宿街头?” 另一个声音更是神秘兮兮:“我可听说了,是为了那个什么‘福运来’的李掌柜!大房三房想把二房家底都刮干净了,好拿去钱生钱呢!” 议论声像夏日里的蚊蝇,嗡嗡地在村里各处飞着,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但无论村人如何议论,陈家的分家文书,还是在陈老太太的催促下,很快摆上了堂屋的桌子上。 陈仲文请来了村长和族里几位胡子花白的长辈。 村长捧着一张新墨未干的粗麻纸,对着面沉如水的罗氏和垂头丧气的陈仲和,一字一句地念着。 “兹有陈氏二房陈仲和、罗氏夫妇,携子陈平川、女陈平玉,自愿净身出户,陈家祖产田地房屋,概不取分毫。从此与陈氏宗族其余各房,骨肉名分仍在,然恩怨两清,各自独立,互不相干。恐口无凭,立此为据。” 罗氏听完,没有半分迟疑,挺直了腰杆上前,蘸了红泥,在那张薄薄的纸上重重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陈仲和看着那纸黑字,手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终究还是跟着妻子,画上了自己的押。 字据一式两份,一份交由族里存底,一份被陈老太太收起来。 礼毕,刘氏和王氏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贪婪的光芒,她们对视一眼,迫不及待地领着陈老太太,如同两只得胜的母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二房原先住的那几间低矮破旧的泥坯屋。 “仔细搜!一根针,一根线都不能让他们带走!”刘氏尖着嗓子,声音在逼仄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氏则皮笑肉不笑。“二嫂,这可都是老太太的意思,咱们也是奉命行事,你可别往心里去。” 罗氏平日里用旧布头缝的几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些舍不得丢的碎布头和棉花,预备着给孩子们做冬衣的,此刻被刘氏一把抢了过去,狠狠地抖落在地。 “这也是陈家的东西!”刘氏又掂了掂陈平川给妹妹买的那个小小的拨浪鼓,撇撇嘴,随手扔给了身后的儿子陈平西。 陈平西立刻接住,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冲着陈平川兄妹俩摇了摇,发出“咚咚”的响声,满是挑衅。 几个大房三房的小辈也跟着在旁边起哄,对着陈平川兄妹指指点点。 “哈哈,陈平川,你们以后没地方住了,可别哭鼻子啊!” “就是,没准儿过几天就得回来求奶奶收留呢!” “回来也没地方住了,只能和大黄挤在牛棚里了,哈哈!“ 陈平川小脸一绷,稚嫩的声音带着凉意:“几位姐姐说笑了,我们家就算是住山洞,也比在某些人家里当牛做马强。至少,不用担心哪天被人卖了换钱,也不用担心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被某些好吃懒做的白眼狼惦记着拿去打水漂。” 这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那几个孩子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讷讷说不出话来。 陈仲和看着这从小长大的家,看着墙角熟悉的裂纹,看着那张自己睡了多年的旧木床,如今就要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过世的老父亲,若是父亲还在,断然不会让家里闹到这个地步。他默默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包袱,里面只有一家四口几件打满补丁的换洗衣裳。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 罗氏则是一脸平静,她早就看透了这一家人的凉薄嘴脸,对这个所谓的“家”,已经没有半分留恋。 陈平川站在母亲身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两颗寒星,冷静地扫过屋里每一个人的脸,将他们的嘴脸一一刻在心里。 今日你们如何待我,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王氏眼尖,竟从罗氏的针线笸箩里翻出一根已经用得有些弯曲的旧绣花针,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用两根手指捏着,得意地举了起来。 “瞧瞧!这针也是陈家的!可不能让你们占了便宜去!” 围观的几个村民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摇头,发出不屑的嘘声。 “真是做得太绝了!” “连根针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 终于,在刘氏和王氏几乎掘地三尺的搜刮下,二房那几间屋子,真正做到了“家徒四壁”。 一家四口,除了身上穿的,就只有陈仲和手里那个轻飘飘的小包袱。 “好了,东西都清点完了,”刘氏拍了拍手上的灰,斜睨着他们,下巴抬得老高,“你们可以走了!” 她还特意站在大门口,对着罗氏一家离去的背影,阴阳怪气地拔高了声音:“可别忘了,是你们自己要求净身出户的!往后过不下去了,哪怕饿死了,也别想回来攀咱们这门亲戚!” 陈仲和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罗氏扶住了他,用自己的身体给了他无声的支持。 陈平川拉着妹妹平玉的手,走到院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声音清脆响亮,传遍了整个院子。 “大伯,三叔,奶奶,多谢你们成全我们一家!往后我们肯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顿了顿,他眨了眨那双纯净的大眼睛,继续道:“你们可一定要把家里的地和房子都卖个好价钱,多投点给那位福运来的刘掌柜呀!那样利息才能多嘛!可千万别投少了,不然我们知道了,都替你们不值当呢!” 说完,他拉着父母和妹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陈家大院,走进了外面广阔的天地里。 院子里,陈老太太、刘氏、王氏等人,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总觉得那孩子的话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这小兔崽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76章 这边喜提小院新生活,那边全家梭哈等发财! 离开了陈家老宅,罗氏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像是卸下了压在心头多年的千斤巨石。 一直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四下无人,她才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桃花村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家的,平川平玉,过来。”罗氏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 陈仲和与陈平川兄妹疑惑地走近。 罗氏从贴身衣物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包裹不大,却沉甸甸的。 她一层层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碎银子和铜钱,角落里还塞着几张皱巴巴的小额银票。 陈仲和眼睛蓦地睁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眶里涌上水汽,嘴唇哆嗦着:“孩子他娘……你……你这是……” 罗氏扬了扬下巴,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轻松笑意:“你以为我真傻啊?平川出息了,赚的那些画册分红,还有咱们平日里牙缝里省下来的,一文钱都没落到那老虔婆手里!” 她拍了拍那包银钱:“都在这儿呢!足够咱们在府城安家,再置办些家当了!” 陈仲和看着妻子,又看看那包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银钱,一股惊喜和愧疚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黝黑的脸颊淌了下来。 “孩子他娘……这些年,跟着我……苦了你了!”他声音哽咽,一个大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罗氏眼圈也有些红,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哭啥!只要能离开那个狼窝,过上咱们自己的安生日子,就不算苦!” 她又摸了摸陈平川的头:“再说了,咱们有平川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陈平玉年纪小,对分家、净身出户的含义还很模糊,只知道以后不用再看奶奶和大伯娘三婶娘的脸色,可以跟爹娘哥哥一起住到热热闹闹的城里去了。 她的小脸上满是对新生活的懵懂和期待,拉着陈平川的衣角,小声问:“哥哥,城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陈平川笑着摸摸她的头:“嗯,等到了庐州府,哥哥给你买很多好吃的。” 他对这个结果,心中并无波澜,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唯一有些挂念的,是家里那头老黄牛。 分家之时,田地房产都归了老宅,那头老黄牛自然也留给了大房他们。 临出村子前,陈平川特意绕到自家牛棚,看见老黄牛低头嚼着一些干草。 陈平川从怀里掏出特意采来的一把鲜嫩青草,走到老黄牛跟前。 “老黄,我来看你了。”他轻声说着,将青草递到牛嘴边。 老黄牛抬起头,浑浊的大眼睛看了看他,认出是这个平日里最常喂它、给它梳毛的小主人,发出低低的“哞哞”声,亲昵地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陈平川仔细地给它梳理着有些打结的毛,又喂了些清水。 老黄牛仿佛通人性一般,安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大眼睛里竟似有泪光闪动,不时用头蹭蹭他的胳膊。 就在这时,刘氏从屋里走了出来,瞧见陈平川,眉头一皱,尖声道:“你这小兔崽子还在这儿磨蹭什么?这牛已经是我们大房的了,赶紧滚!” 她说着,便要去解牛绳。 老黄牛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也感受到了陈平川即将离去,突然犟了起来,四蹄钉在地上,任凭刘氏怎么拉扯,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刘氏大怒,抡起鞭子噼噼啪啪地抽打起来!老黄猛地扬起头,对着陈平川离开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声悲切悠长的哞叫,充满了不舍与哀伤。 这凄厉的牛叫声,惊动了左邻右舍。 一些围观的村民探头探脑,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唉,作孽哟!这牛都养出感情了,知道谁对它好。” “可不是嘛!陈家老二一家平日里把这牛当宝,如今倒好……” “啧啧,真是狼心狗肺,连畜生都看不过去了!” 刘氏被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和老黄牛的犟劲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叉着腰破口大骂。 陈平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老黄牛,他没办法把老黄带走,只能默默告别,转身跟着父母离开了。 一家四口在村口雇了辆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庐州府的方向驶去。 到了庐州府,天色已近黄昏。 陈平川早已托了张府的任管家,在城南一处僻静的巷子里物色好了一处带着小院的民房。 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还有一个小小的天井,收拾得干净整洁。 租金也相宜,对于他们眼下的情况来说,再合适不过。 罗氏看着这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虽然简朴,却处处透着安宁,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好,好!这里清净,比老宅那狗窝强百倍!” 陈仲和也默默点头,眼中有光。 陈平玉则欢快地在小院里跑来跑去,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一家人看着这崭新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与此同时,桃花村的陈家老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送走了二房这几个“累赘”,陈老太太立刻催促着陈仲文和陈仲武。 “老大,老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老二家那几间破屋子,还有分给咱们的那些田地,都给我卖了!一刻都不能耽搁!” 陈仲文和陈仲武自然不敢怠慢。 因急于出手,价格自然被买家压得很低。 但陈老太太此刻满脑子都是“福运来”那“一分利”的美梦,也顾不上这些损失了,只想着赶紧凑够本钱,投进去钱生钱。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们便将二房原先的屋子和田地都变卖了出去,东拼西凑,总算凑了近百两银子。 这几乎是他们掏空了家底才凑出来的钱。 这日,那位福运来的刘掌柜,满面春风地再次来到了桃花村陈家。 陈家人跟看财神爷似的,将他奉为上宾。 刘掌柜接过那沉甸甸的钱袋,掂了掂,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当场提笔,写了一张“存单”,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福运来宝号存银玖拾捌两整,月息一分,按月支取”,末了,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泥印章,端端正正地盖上了“福运来记”的大红印。 “老太太,陈秀才,陈老弟,”刘掌柜将存单郑重地交到陈老太太手中,语气信誓旦旦,“您几位就擎好!下个月十五,准时到我庐州府东街的福运来铺子里来支取红利!一文钱都不会少您的!” 说完,他揣着那袋银子,冲着众人拱了拱手,在一片谄媚的恭维声中,春风得意地走了。 陈老太太紧紧攥着那张“存单”,像是攥着金山银山,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陈仲文和陈仲武兄弟俩,还有刘氏王氏,也都咧着嘴,美滋滋地掰着指头算计起来,下个月能从“福运来”拿到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第77章 二房岁月静好,老宅暴雷倒计时! 庐州府城南,一处新赁的民房。 午后的阳光像碎金般洒满小院,将墙角那几垄新翻的泥土映得油黑发亮。 罗氏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手里的钉耙不紧不慢地将土块弄得细碎,小心翼翼地把几株青菜秧子栽了进去,浇上水,菜叶儿上的水珠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满是生机。 “当家的,今儿回得这般早?”她直起酸乏的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瞧见陈仲和提着个布袋,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院门。 陈仲和脸上挂着久违的松快,那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舒坦。 他将布袋放在石桌上,笑道:“嗯,任管家说码头上近来的货物都理清了,没什么急活,便让我早些回了。”他如今在陈平川的安排下,在张家的码头帮着任管事管理货物,活计不累,工钱稳定,整个人都仿佛挺直了腰杆。 话音未落,屋里“噔噔噔”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陈平玉像只快活的蝴蝶,手里高高举着一张泛黄的草纸,献宝似的喊道:“娘!爹!你们看,我会写我自己的名字啦!” 纸上,三个歪歪扭扭的“陈平玉”挤在一起,墨迹深浅不一,稚气十足。可在罗氏和陈仲和眼里,这比什么金银财宝都珍贵。 “哎哟,我的天爷!我们平玉真是个小才女!”罗氏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眼眶竟有些湿润。 陈仲和也凑过去,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着那几个字。 虽然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还是咧着嘴,一个劲儿地傻笑点头:“好,好!写得真好!” 廊下的小板凳上,陈平川翻着一本从方先生那儿借来的《四书集注》,眼角的余光瞥见院中其乐融融的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噙起一抹浅淡而温暖的笑意。 这样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汪清泉,充实得仿佛每一寸光阴都被幸福填满,是他前世今生都未曾奢望过的安稳。 光阴似箭,一个月的光景弹指即过。 在二房一家享受着新生活的同时,桃花村的陈家老宅,却被一种狂热的期盼所笼罩。 陈老太太如今是村里的大忙人,她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拐杖,几乎天天都守在自家门口,下巴扬得老高,逢人便扯着嗓子宣告:“老婆子我啊,用不了几天,就要去庐州府领红利啦!福运来那位刘掌柜亲口说的,月息一分!到时候,咱家顿顿有肉吃!” 路过的张屠户媳妇闻声停下脚步,脸上堆着皮笑肉不含笑的表情:“哟,老太太,您这是要发大财了?那可真是得提前恭喜您了。”可她一转身,便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心里嘀咕:真是老糊涂了,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别是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 刘氏和王氏也一扫往日的愁容,穿戴都比往日鲜亮了几分。刘氏手里摇着一把新买的廉价绢帕,声音不高不低:“我们家仲文说了,等这笔钱一到手,头一件事就是给我扯几尺府城里时兴的杭绸,做几身体面的新衣裳。” 王氏立刻在一旁敲边鼓:“我家那口子也盘算好了,要给孩子们都添置些新行头。往后啊,咱们也是吃穿不愁的体面人了!” 她们身后的陈平娇和陈平香,更是早就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做起了美梦。 “等咱们家有钱了,我也要买城里小姐戴的那种珠花,金灿灿的,一晃一晃!”陈平香一脸向往。 “珠花算什么,”陈平娇撇撇嘴,更显高傲,“我要吃福满楼的桂花鸡!天天吃!还要雇个丫鬟伺候我!” 她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穿金戴银,使奴唤婢的好日子,浑然不觉村里人看她们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看笑话的意味。 “你说这陈家,真能靠那什么‘福运来’翻身?” “谁知道呢,听着玄乎。钱生钱,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看八成是打了眼。” “等着瞧,是骡子是马,下个月十五不就知道了?” 这些风言风语,偶尔也会被进城办事的人带到庐州府,传进陈平川的耳朵里。 他听了,只是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冷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再理会。 一群跳梁小丑,他们的结局,从贪念起时便已注定。 罗氏是个闲不住的人,就算陈平川每个月都给她不少钱,但她还是在自家小院门口摆了个小食摊,卖些亲手做的槐花糕、绿豆饼。 因用料实在,味道又好,街坊邻居都爱来光顾,生意竟也红红火火,每日都能赚上几十文铜板补贴家用,让她心里踏实极了。 “平川,来,尝尝娘新做的枣泥糕,还热乎着呢。”罗氏端着一小碟刚出锅的点心,送到儿子面前。 陈平川捏起一块,咬了一口,甜糯可口,他用力点点头:“嗯,好吃!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那个任性贪吃的大小姐张静姝。 “嗯,她一定爱吃……” 这时,陈平玉蹦蹦跳跳地从女学回来,放下书袋,便兴奋地跑到罗氏跟前,摊开小手,“娘,你看!先生今天夸我字写得有进步了!” 罗氏看着女儿那双亮晶晶、充满希望的眼睛,心中像是被温水熨过一般,熨帖无比,“我们平玉真棒!以后肯定比你哥还有出息!” 陈仲和在一旁看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幕,脸上满是憨厚而自豪的笑容。 与此同时,桃花村。 离福运来刘掌柜约定支付红利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两三天了。 陈老太太这几日更是激动得夜不能寐,天不亮就醒,在院子里拄着拐杖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全是关于银子的盘算。 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兄弟,也几乎天天都聚在老太太的屋里,商量着拿到钱后的宏伟蓝图。 “娘,等拿到钱,咱先把屋顶那漏雨的瓦给换了!”陈仲武搓着手,一脸兴奋。 陈仲文则摇着他那把破扇子,摆出一副秀才的派头,不屑道:“目光短浅!换瓦乃是小事,依为兄看,当务之急,是在庐州府也置办一处宅子!往后我也好在府城安心读书,说不定还能结交些达官贵人,为我陈家光耀门楣!” “对对对!还是老大有远见!有学问的人想的就是不一样!咱们也去城里住!”陈老太太听得心花怒放,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 她早就想去城里享清福了。 刘氏和王氏在一旁听着,眼睛都快放出光来,仿佛那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堆在了眼前,唾手可得。 刘氏按捺不住,直接问陈老太太:“娘,那刘掌柜当初说的可是十五?咱们可得早点动身,去晚了人家关门了可怎办!” “是啊娘,早去早安心!”王氏也连声附和。 陈老太太被说得心头火热,做出决定:“不等了!明日就去!咱们早些去庐州府城门口等着,开门就去领钱!” 第78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恶人自有恶人磨 卯时的天光,刚刚拂过桃花村的屋檐。 陈老太太已经爬起来,比鸡起得还早,一双老眼里闪烁着精光。 她被长子陈仲文和三子陈仲武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那腰杆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踏出了即将成为人上人的气势。 跟在后头的刘氏和王氏,也是盛装打扮。刘氏那件压箱底的绸衫,虽被水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 王氏更是破天荒地在脸上抹了层薄粉,头上那根平日里舍不得戴的银钗,在熹微的晨光下晃动着贪婪的影子。 一行人,气宇轩昂,仿佛不是去庐州府,而是去巡视自家的江山。 “娘,您且慢行,莫要急坏了身子。”陈仲文扶着老太太,声音里压抑不住的亢奋,“听说那福运来商号就在东街,乃是庐州府最繁华之地,想来错不了。” 王氏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谄媚地接口:“可不是嘛!刘掌柜亲口说的,东街最显眼的位置!等拿了这头一笔红利,咱们就去看看宅子,也让那些村里的土包子开开眼!” 他们幻想中的金山银山,催着脚下的步子,一路疾行到了庐州府东街。 可眼前的一幕,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们寻到的那处铺面,大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门板上木漆剥落,露出里面灰败的木茬。 一张被雨水浸得发黄起皱的纸,用米糊歪歪扭扭地贴在门上,墨迹晕染开来,勉强能认出四个大字:“旺铺招租”。 风一吹,那纸“哗啦啦”地响,像是在无情地嘲笑。 陈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龟裂,最后碎成了一地灰尘。 “不可能……定是咱们寻错了地方!”陈仲文不愿相信,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抡起拳头“砰砰砰”地砸门,那力道仿佛要将门板拆了。 “开门!福运来的刘掌柜!开门取钱了!” 回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响和街对面店铺伙计投来的看傻子似的目光。 王氏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她急忙拉住一个挑着菜担路过的老伯,问道:“老伯,劳驾问一嘴,这家‘福运来’商号,您可见过?怎的……关着门?” 老伯停下脚,用毛巾擦了把汗,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们几眼,摇了摇头:“福运来?没听过这名号。这铺子啊,空了好几个月喽,前儿个才听房东说,要重新租出去呢!”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劈在陈家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陈老太太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身子软绵绵地晃了晃。 “我的钱……我的银子啊!”她猛地回过神来,那一声凄厉的嘶吼仿佛是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随即一屁股跌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双手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天杀的骗子啊!我的棺材本啊!我的老天爷啊!” 刘氏和王氏也彻底傻了眼,腿一软,双双瘫倒在地,妆容哭花,头发散乱,跟着尖叫起来:“挨千刀的刘掌柜!你不得好死!还我家的钱来!” 陈仲文两兄弟也呆若木鸡,好像魂魄被抽走了一样。 陈家人凄厉的哭声、骂声,在繁华的东街扩散开来,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对着这群撒泼打滚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绝望之中,陈老太太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陈仲武,那眼神像是要活剥了他。 “都是你!你这个没用的孽障!把骗子招来!是你!是你把老娘的棺材本都赔进去了!”她伸出干枯的手指,几乎要抓瞎她儿子的眼睛! 陈仲武哭丧着脸,吓得连连后退:“娘,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哪知道他是骗子!当初……当初大哥不也点头说此计甚妙吗?” 陈仲文一听火气直冲脑门,一把甩开袖子,厉声喝道:“我点头?还不是你和弟妹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将娘哄得失了心智!你才是罪魁祸首!” “我呸!陈仲文你少在这装圣人!”王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从地上弹起来,头发散乱,状若疯癫,“当初是谁听见月息一分,眼睛都绿了?是谁天天盘算着拿了钱去府城买大宅子,再纳一房小妾?现在倒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刘氏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体面了,尖叫着扑上去就和王氏撕扯起来:“你个扫把星!丧门神!都是你撺掇的!不然我家哪会遭此横祸!” “你才是搅家精!吃里扒外的东西!”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哭声、骂声、撕打声混作一团。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老太太的哀嚎,在东街上演了一出丢人现眼的滑稽戏。 旁边有个好心的路人看不下去,提醒了一句:“别打了,赶紧去报官啊!兴许还能追回来!” 陈仲文如梦初醒,也顾不得脸上的抓痕,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陈仲武,两人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就往县衙跑去。 到了县衙,他们哆哆嗦嗦地跪在堂下,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堂上老爷听完,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抬一下。“又是这种江湖骗子,卷了钱早就跑到天边去了,上哪儿给你们找?你们连他真名实姓、籍贯何处都不知道,就凭这张破纸?” 老爷指了指他们手里那张所谓的“存单”,嘴角挂着一抹嗤笑,“这纸上的印泥都搓得掉色,一看就是萝卜刻的章,本官也爱莫能助,回去,自认倒霉。” 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连个响儿都没听到。 那可是他们刮地三尺,变卖二房所有家当换来的钱,还有大房三房多年积攒的血汗,更有陈老太太压在箱底的棺材本! 一夜之间,所有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尽数化为乌有的泡沫。 陈家人如同被抽了魂的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往桃花村走。来时的路仿佛铺着金子,每一步都轻快有力。 回去的路却像是通往黄泉,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 日头偏西,橘红色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显凄凉。 碰巧,他们迎面竟遇上了推着一辆独轮小车,准备去集市买些吃食的罗氏和平玉。 罗氏瞧见他们一行人双目无神、衣衫不整的样子,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哎呀,娘,大哥,三弟,你们这是怎么了?”她快步迎上前,语气里满是关切,“不是去庐州府取红利吗?这……这是遇上劫匪了?怎么一个个都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陈老太太等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跟在罗氏身后的陈平川,从他娘的腿边探出个小脑袋,眨巴着一双乌溜溜、清澈见底的大眼睛,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奶奶,大伯,三叔,你们取到好多好多银子了吗?” 他歪着头,声音清脆又响亮,像山泉叮咚。 见众人不答,他又往前凑了凑,仰着小脸,用一种充满羡慕和崇拜的语气继续说道: “是不是那个福运来的刘掌柜太客气,给的利息太多太多,像小山一样高,你们都高兴得走不动路啦?” 这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了陈老太太的心窝。 她本就气血攻心,又急又怒,听了这“天真”的问话,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眼前猛地一黑,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娘!” “老太太!” 陈仲文和陈仲武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陈老太太那干瘦的身体却已像一截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第79章 活该!我家钱给乞丐也不给畜生! 陈家众人被骗子骗得倾家荡产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桃花村。 午后,成群的妇人,或倚着门框,或坐在树下,嘴皮子翻飞,将陈家的丑事当成了饭后谈资。 “该!真是老天爷睁眼了!”张屠户的婆娘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溅得老远,“想想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二房的?赶尽杀绝啊!连根针都不给留,现在好了?自个儿的家底让人家连锅端了!” “谁说不是呢!”李瓦匠的媳妇嗑着瓜子,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我可都听说了,那会儿平川娃儿卖身换来的救命钱,他们都想昧下!心都黑透了,肺管子都烂了的玩意儿!” “这就叫贪心不足蛇吞象,撑死活该!恶有恶报,时候到了!” …… 此刻的陈家老宅,早已愁云惨雾,死气沉沉。 那点家底被骗个精光,田地也卖了,整个宅子空落落的,像是被掏空了内脏的躯壳。 日子一晃又过了半月,陈家老宅是真的揭不开锅了。陈仲文思来想去,把最后一点读书人的脸皮踩在脚下,厚着脸皮摸到了庐州府,找到了陈平川一家赁的小院。 “咚,咚咚。”他局促不安地敲了敲院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正是罗氏。 她脸上还带着招呼客人的笑意,可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那笑容瞬间凝固,冷得像腊月的冰。 陈仲文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满脸的憔悴与卑微。他看见罗氏,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二……二弟妹……” 罗氏倚着门框,双手抱胸,像一尊冰冷的门神,冷冷地看着他。“有事?” 陈仲文嘿嘿地搓着手:“那个……二弟妹,家里被骗光了钱,现在实在是……周转不开了。你看,仲和……仲和在家吗?我想找他……借几个钱,应应急……” “借钱?”罗氏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像刀子一样,从头到脚将陈仲文凌迟了一遍,语气冰冷如霜:“大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早已分家,立了文书,再无瓜葛。当初你们领着人,像强盗一样冲进我们屋里,连我女儿头上的一根红头绳都要搜刮干净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一家老小如何过活?” 陈仲文被这番话噎得张口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我……” “你什么你!”罗氏声调陡然拔高,积压了多年的怨气如火山般喷发,“当初为了供你读书,逼着我儿子卖身,抢我女儿的救命钱时,可曾有过半分手软?如今家败了,钱没了,倒有脸找到我这儿来摇尾乞怜!” 她猛地伸手指着大门外,厉声喝道:“请回!我们家,就是把钱扔给门口的乞丐,也绝不会有一文钱借给你们这些没心肝的畜生!” “砰!” 院门被重重甩上,陈仲文碰了一鼻子灰,失魂落魄地回了桃花村。 陈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又气又急,竟再次气晕过去。 众人急忙抢救,陈老太太悠悠转醒,开始用嘶哑的嗓子哭天抢地。 “我苦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天杀的孽啊!”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脸的褶子,让她看上去像个风干的苦瓜。 哭累了,她又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个儿子,怨毒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两个饭桶!都是你们!当初要是听我的,把棺材本都投进去,兴许……兴许还能翻本!” 陈仲文耷拉着脑袋,一身半旧的长衫皱巴巴的,昔日秀才的高傲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落魄。 他蠕动着嘴唇,小声嘟囔:“娘,当初……当初您也是点了头的……” “我还点头让你去死呢!”陈老太太一口气没提上来,喉咙里发出咳嗽声,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三儿媳王氏靠在门边,冷眼看着这一幕,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这事本来就怪大房一家……” “你说什么!”刘氏的耳朵比针还尖,她猛地回头,一双眼睛恶毒的射向王氏,“老三家的,当初可是你们家撺掇娘投钱!” 王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叉起腰,冷笑道:“大嫂这话说的,倒像是把你们大房摘得干干净净!我家老三再不济,也比某些人强,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眼珠子被狗屎糊了,连个跑江湖的骗子都瞧不出来!” “你!”刘氏气得浑身发抖,平日里拾掇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乱了几分,那仅存的“秀才夫人”的气质,荡然无存。 陈仲武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伸手去拉王氏的衣袖,压低声音:“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乱吗!” 王氏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反而更高了:“我说错了吗?银子没了,家也快败了,难道不该找个说法?我看啊,这事就是二房那一家子在背后捣的鬼!” 这话一下子让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刘氏压下情绪,与王氏对视一眼,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的女人,此刻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拍即合的歹毒。 夜深了,一豆如鬼火的油灯下,刘氏和王氏凑在一起,影子在墙上被拉扯得张牙舞爪。 “弟妹,你当真觉得……这事儿是二房的手笔?”刘氏端着架子,声音却有些发虚。 王氏撇了撇嘴,眼中是藏不住的嫉妒与怨毒:“不是他们还能有谁?你瞧瞧,咱们家前脚刚出事,他们后脚就在庐州府里享清福!我可打听了,那罗氏摆的小吃摊子红火得很,陈平川那小兔崽子的画册子,更是卖疯了,银子赚得跟流水似的!” 她咬牙切齿地说:“咱们在这儿喝西北风,他们在那儿吃香喝辣,凭什么!当初从老宅刮走的那些东西,都该连本带利地给咱们吐出来!” 刘氏的心脏重重一跳。是啊,二房一家凭什么过好日子? 她牙关紧咬:“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氏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低:“大嫂,你想啊,老二家还能真眼睁睁看着咱们这两房人饿死不成?罗氏泼辣不假,可她要是敢见死不救,大家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更何况,平川那小子不是要考功名吗?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他也得帮忙!” “万一……他们不给钱呢?” 刘氏有些担忧,王氏冷笑:“那我们就像冤魂一样天天缠着他们!让他们不得安生!” …… 与此同时,庐州府,陈平川一家赁的小院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院子里飘着骨汤的浓香,罗氏的小吃摊生意兴隆,她脸上的笑容比院里的石榴花开得还灿烂。陈仲和因着手脚勤快又老实,得了管事的夸奖,工钱也涨了些。 窗下,五岁的陈平玉坐在小凳子上,小手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在红纸上描着字,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三字经》。 陈平川捧着一本刚校对完的《西游记》第三卷初稿,罗氏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进来,见他额角有汗,便心疼地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平川,我听人说……老家那边出事了。”罗氏坐在一边,看向儿子:“这事你怎么看?” 陈仲和也走进来,夫妻两人现在已经把陈平川当成了主心骨,什么事情都和他商量。 陈平川放下书稿,接过那碗清甜的绿豆汤,喝了一口,清凉的甜意滑入喉咙,他才淡淡地开口:“嗯,听说了。” 他抬起头,迎上爹娘忧心忡忡的目光,微笑道:“爹,娘,这世上的事,就叫‘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若非他们心中被贪婪的野狗追着跑,又岂会一头栽进猎人的陷阱里?” 陈仲和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对自己的亲人,终究是说不出什么狠话。 罗氏却很开心,这才是他儿子,恩怨分明! 第80章 极品亲戚登门,恶人先告状 天光未亮,庐州府的街巷仍笼罩在清冷的薄雾之中。 罗氏的小吃摊子却早已是热气蒸腾,一口大锅里,雪白的豆腐脑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豆香与辛辣的油泼辣子香气交织在一起,成了这条街最早醒来的味道。 几张简陋的木桌椅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晨曦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罗家妹子,老规矩,一碗豆腐脑,多放辣子多放香菜!”一个在码头做工的汉子,敞着怀,中气十足地喊道,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响亮。 罗氏系着围裙,手脚麻利得像穿花的蝴蝶,她扬声应道:“好嘞!张大哥您稍坐,马上就来!” 她脸上带着笑意,这样的忙碌与踏实,是过去在陈家老宅做牛做马时从未有过的。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两道不速之客的身影撕得粉碎。 不知何时,刘氏和王氏已经站在了摊前。 两人的模样着实狼狈,刘氏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歪歪斜斜,几缕乱发黏在憔悴的脸颊上;王氏更是眼圈发黑,眼袋浮肿,仿佛一夜未眠。她们身上那件本还算体面的衣裳,经过长途跋涉,已是褶皱不堪,沾染着尘土。 她们一言不发,带着一股怨气,径直走到一张空桌旁,“扑通”一声,重重坐下。紧接着,爆发出两道鬼哭一般的凄厉哭嚎。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王氏率先开腔,她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干嚎,那嗓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刘氏则更“讲究”些,她没有撒泼打滚,只是用袖子捂住脸,肩膀剧烈地一抽一抽,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出:“老天爷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般苦楚啊!婆婆病得都下不来床了……” 这突如其来的哭丧阵仗,瞬间浇灭了小摊上热火朝天的气氛。食客们纷纷停下筷子,惊愕地侧目望来,窃窃私语。 王氏见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哭声更大了,调子也拔高了八度,配合着血泪控诉:“我们老宅都快揭不开锅了,老太太病得人事不省,他们一家倒好,在城里做生意,吃香的喝辣的,心都让狗吃了啊!”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忙碌的罗氏:“当初分家,就没分匀!净身出户的其实是我们!现在我们遭了难,他们就躲得远远的,这是要眼睁睁逼死我们啊!我看,就是你们二房发达了,克了我们老宅的风水!” 刘氏在这时也抬起头,露出一张哭脸,眼神凄楚地望着罗氏和闻声出来的陈仲和:“弟妹,二弟……看在娘快不行的份上,看在咱们好歹是一家人的份上,你们就行行好,发发慈悲,拿点银子出来,救救娘的命!” 她演技不错,听起来比王氏的干嚎多了几分真切,周围一些心软的食客已经面露不忍,显然是被她那番“救母”的孝心之言勾起了几分同情。 罗氏气得脸都白了,胸口剧烈起伏,她手里的勺子捏得咯咯作响,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身旁的陈仲和一把拉住。 陈仲和这个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等当众撒泼的阵仗,额头上急得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上前一步,对着刘氏和王氏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恳求和无奈:“大嫂,三弟妹,有话……有话咱们进屋去好好说,别在这儿……影响生意……” “好好说?”王氏眼睛一瞪,声音又拔高了一些,“我们都快饿死了,还怎么好好说!陈仲和,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养大的吗?你爹的尸骨都还没寒透啊!” 这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压得陈仲和满脸涨红,嘴唇哆嗦着,期期艾艾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娘,我回来了。” 挎着小布包的陈平川从街角拐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摊前的混乱,以及那两个熟悉到令人厌恶的身影。 他脚步未停,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冰冷。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家摊位旁,目光先是在哭天抢地的刘氏和王氏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议论纷纷的食客,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紧接着,陈平玉也蹦蹦跳跳地从屋里出来,她手里还捏着半块晶莹的麦芽糖,正舔得开心。 小姑娘看见两位伯母婶娘哭得那般凄惨,好奇地歪着小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大伯母,三婶娘,你们怎么哭了呀?是不是……是不是肚子饿了?” 童言无忌,两人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只剩下尴尬。 因为真让陈平玉说对了,两人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罗氏猛地甩开陈仲和的手,上前一步,指着刘氏和王氏的鼻子,怒喷道:“你们恶人先告状!当初搜刮我们家,把我闺女头上戴了三年的红头绳都给扯下来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把我们一家老小扫地出门,连口破锅都不留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现在知道难了,来找我们?我告诉你们,活该!这就是报应!” “你……你血口喷人!”刘氏气急败坏,苦情人设维持不住了。 “我们怎么就活该了?你们二房就是见不得我们好!”王氏也从地上跳了起来,叉着腰,准备开骂。 眼看一场更激烈的骂战就要爆发,很多食客已经摇头要离开,这早饭没法吃了。 “娘,”陈平川轻轻拉了拉罗氏的衣袖,声音平静,“别为她们气坏了身子。跟她们吵是没用的,我有法子。” 罗氏低头,对上儿子那双笃定沉静的眸子,心里的滔天怒火竟奇迹般地压下去了几分。 陈平川这才转向刘氏和王氏,小脸上挂着孩子气的认真和同情:“大伯母,三婶娘,你们先别哭了。我爹娘心善,看你们这样子,心里也难受。” 他顿了顿,语气显得十分诚恳,仿佛真的在为她们着想:“只是我们家也是刚在城里立足,手里实在没什么积蓄。但大家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戚,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你们饿死。” 刘氏和王氏一听这话,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立刻收了哭相,眼中迸发出贪婪而期待的光芒,热切地看向陈平川,活像两只看到了肉骨头的饿狼。 第81章 智退恶妇,口碑爆棚,双赢! 陈平川清了清嗓子,稚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小摊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样,我们家这小吃摊正好缺人手。大伯母平日里最是爱干净,看着也细心,就帮忙扫扫地、擦擦桌子。三婶娘瞧着手脚也还利索,就帮忙到后头洗碗洗菜。”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地掰着手指头,一脸天真地继续说道:“工钱呢,我们家小本生意,暂时给不起。但是,包吃包住!每天三顿管饱,晚上就在后院给你们搭个铺。每个月,我再让我爹娘给你们一人几文钱的零花,买点针头线脑什么的。总好过在村里挨饿受冻,你们看怎么样?”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不仅刘氏和王氏,连罗氏和陈仲和都愣住了。他们确实忙不过来,也动过雇人的心思,可一想到那份工钱就舍不得。现在儿子这个主意,简直是神来之笔! 而刘氏和王氏是来讹钱的,是来当祖宗的,哪里是来做下人干活的? 刘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那双平日里保养得宜、连重物都少拿的手指,此刻在袖子里微微颤抖。 王氏更是直接炸了毛,张嘴就想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算计老娘!”,可话到嘴边,一对上周围食客们的目光时,又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 食客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她们听见: “哎,这孩子说得在理啊,包吃包住还给钱花,这可是仁至义尽了。” “是啊,真要是活不下去了,有份活计,有口热饭吃,总比当乞丐强?” “看她们怎么选了,这要是不答应,那可真就是存心来闹事讹钱的了,不是什么正经亲戚。” 舆论的风向彻底变了。刘氏和王氏被架在火上烤,骑虎难下。 答应,让她们去干那种又脏又累的粗活,简直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不答应,岂不就当众坐实了她们就是来无理取闹、讹诈钱财的泼妇?那以后还有什么脸面? 最终,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的表情几番变换,最后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对刘氏和王氏而言,成了她们人生中最黑暗的噩梦。 王氏被安排洗碗。那油腻腻的碗碟堆得像座小山,散发着食物残渣的馊味。 她何曾干过这个?不是嫌水凉,就是嫌油腻,洗得叮当乱响,一天下来,不是打烂了两个碗,就是洗不干净被罗氏板着脸数落一顿,气得她直翻白眼。 刘氏负责擦桌扫地。她平日里最是爱惜自己的衣裳和双手,如今却要弯着腰,用满是油污的抹布一遍遍擦拭桌子,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得直不起来。她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灰尘的衣角和粗糙起皮的双手,简直想一头撞死。 罗氏可不会惯着她们。 她就像个严厉的监工,时刻盯着,稍有懈怠,便是一顿不轻不重的敲打: “三弟妹,那碗边上的油没洗干净,拿回去重洗!” “大嫂,桌子腿底下还有灰呢,客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两人叫苦不迭,白天累得像狗,晚上回到后院临时搭的铺盖上,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连饭都吃不下,只剩下互相埋怨的力气。 终于,在第五天的深夜,当月亮都躲进云层,陈平川一家都睡下后,两人再也撑不住了。 她们趁着夜深人静,连声招呼都没打,胡乱卷起自己那几件破旧衣裳,像两个贼,灰溜溜地逃离庐州府,连夜跑回桃花村。 第二天一早,罗氏看着后院空荡荡的铺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起初还压抑着,后来便越来越大,越笑越畅快,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那是解脱的泪,是扬眉吐气的泪。 “我儿,”她走到正在院里晨读的陈平川身边,抱着他的肩膀,满脸的赞赏与解气,“还是你厉害!随随便便,就把这两尊瘟神给请走了!” 陈平川从书卷中抬起头,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淡然如水:“娘,我去温书了,过几日还有课考。” 这场风波过后,一切重归平静。 罗氏的小吃摊生意不仅没受影响,反而更好了。街坊邻里都亲眼见证了这场闹剧,都说陈家二房是真正心善厚道的人家,对那样的亲戚都能伸出援手,这样的人家做生意,肯定实在! 陈平川一家,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摆脱了陈家人的纠缠,还赢得口碑,可谓是双赢! 光阴荏苒,倏忽三载。 庐州府,陈家小院。 临窗而立的少年身形挺拔,如一竿新生的翠竹,褪去了三年前的稚嫩,眉宇间沉淀下与年龄不符的稳重英气。 十二岁的陈平川,目光深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田埂上赤脚放牛的农家娃。 他轻轻合上手中泛黄的书卷,望向窗外。 这三年,方先生几乎是倾囊相授,而他自己更是如饥似渴,学问早已今非昔比,只待即将到来的乡试,一朝腾飞。 “平川大哥!平川大哥!” 院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道咋咋呼呼的身影旋风般冲了进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张金宝如今也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个头窜得老高,身板结实,唯独那股子顽劣跳脱的性子,半分未改。 他一屁股墩在石凳上,桌面被震得微微一颤。抓起桌上的凉茶壶,也不倒杯,直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抹了抹嘴,长吁一口气:“憋死我了!我爹又逼我去看那些鬼画符似的账本,看得我头晕眼花!还是你这里清净,读书多好,不用闻那铜臭味。” 这些年,在陈平川帮助下,张金宝总算磕磕绊绊地混了个童生功名。 张盛财见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便彻底断了让他走科举路的念想,转而手把手教他打理生意,预备着将来继承家业。 陈平川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老爷让你学着掌管生意,是为你好。不然将来偌大的家业,谁来管理?” 张金宝最怵陈平川这副模样,挠了挠头,嘿嘿傻笑:“我知道,我知道。哎,不说这个。平川大哥,过几日就是乡试了,你……有把握吗?” “尽人事,听天命。”陈平川语气平淡,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闪烁着自信光芒,那“天命”尽在他掌握之中!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嗔:“金宝哥哥,你又来打扰平川哥的清净了?” 第82章 别叫我小姐,叫静姝! 张静姝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步履轻盈地走进小院。 如今九岁的小姑娘,早已出落得明眸皓齿,容颜愈发娇俏。 一身软烟罗的粉色衣裙,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那份与生俱来的腹黑傲娇丝毫未减,只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掠过陈平川时,总会不自觉地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藏着几分依赖与情愫。 她无视咋咋呼呼的兄长,径直走到陈平川面前,将食盒轻轻放在石桌上:“这是我让厨房新做的小食,你温书辛苦,尝尝看。” 也不等陈平川回应,她便伸出纤纤玉指,自顾自地打开盒盖,将几块雪白细腻、点缀着嫣红花瓣的糕点摆在青瓷碟中,煞是好看。 这三年来,张静姝已成了陈家小院的常客,时常寻着各种由头过来。或是送些时令点心,或是捧着书卷来“请教”功课,那点少女心事,如春日溪水,清澈见底,院里的人谁看不明白。 陈仲和和罗氏对张静姝那是喜欢到了心里,若是能做了他们的儿媳妇,做梦都要笑醒。 不过他们也不敢奢望,毕竟,张静姝是富家千金,他们只是平头小户,高攀不起。 陈平川对这位张大小姐的频频“骚扰”颇有些无奈。 他眼下正值学业紧要关头,实在无暇分心他顾。可念及张盛财这几年的照拂与张金宝的兄弟情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冷淡疏离,只能不咸不淡地应付着。 见他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低头看着书,对眼前的糕点视若无睹,张静姝的小嘴微微嘟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平川哥哥,你怎么不吃呀?是……是不好吃吗?” 那软糯的尾音,像羽毛轻轻搔在心上,让陈平川有些招架不住。 他抬起头,放下书卷,语气温和了些:“多谢小姐美意,只是我刚用过早饭,尚不觉饿。” “小姐”二字一出,张静姝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仿佛被霜打了一般。 她贝齿轻咬着下唇,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留给陈平川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 一旁的张金宝看得直乐,却慑于妹妹的威严,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罗氏端着一盆刚洗好的青菜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这情形,连忙笑着打圆场:“哎呀,是静姝丫头来了,快进屋坐。别理平川这孩子,一整天就知道看书,整个一木头脑袋,哪里懂得怜香惜玉。” 罗氏的豆腐摊早已升级成了“陈记小饭馆”。在陈平川时不时的“点拨”下,推出了几道诸如麻婆豆腐、鱼香肉丝之类的特色菜,改良了家常菜的口味,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在庐州府南城这一带已是小有名气。 陈仲和如今也不去码头做苦力了,就在店里帮忙招呼客人,迎来送往,他那憨厚踏实的笑容,反而成了店里的活招牌,深得许多熟客喜爱。 陈平玉也已是八岁的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在庐州府的女学念书,一手娟秀小楷写得极好,平日里还能帮着罗氏算算账,是罗氏最贴心的小棉袄。 至于桃花村的老陈家,自从三年前刘氏和王氏那次灰溜溜地从庐州府逃回去后,便彻底败落了。 听说陈老太太一病不起,整日躺在床上呻吟。 大房陈仲文和三房陈仲武为着老娘的汤药费,为着仅剩的那点家产,整日里吵得鸡飞狗跳。 刘氏和王氏更是针尖对麦芒,天天指桑骂槐,整个老宅里不得安生。 陈仲和终究心软,逢年过节总会托村里相熟的人捎带些米面回去。 罗氏不拦着,但也绝口不提接济银钱的事,更是一次都没回去过。 在她看来,当初被那般折磨,如今能做到不落井下石,已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娘,”陈平川顺势起身,“我去方先生那里一趟,有些课业上的疑惑需要请教。” 他这是借故遁走,张金宝也连忙跟上:“我也去!” “哼,有能耐你们都别回家!”张静姝在后面气得大喊。 陈平川从方先生处回来时,已是日暮黄昏。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给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橙色。 他没想到,张静姝竟还在院里,正和陈平玉凑在一起,低头看着新得的花样子,两人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见陈平川进门,张静姝立刻站起身,手里紧紧捏着一个什么东西,有些扭捏地走到他面前,脸颊在霞光的映衬下,泛着可爱的红晕。 “喏,给你的!”她把一个锦缎荷包飞快地塞进陈平川手里,小脸涨得通红,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故作的傲娇。 她仰起小脸,故作凶巴巴地补充道:“过几日你就要去考乡试了,这……这是我娘去庙里求的平安符,我给你缝在荷包里了。平川哥,你若是不带着,万一考不上,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后悔!” 陈平川垂眸,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真挚的祝福与担忧,不似平日的刁蛮任性。 那故作的强硬,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羞怯。 陈平川摊开手掌,荷包静静地躺在掌心。是上好的湖蓝色锦缎,触手温软,上面用金线绣着几竿挺拔的翠竹,针脚细密,看得出绣的人是用了心的。 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多谢小姐。”他温和一笑,声音里带着暖意。 张静姝一听这称呼,刚舒展的柳眉又蹙了起来,小嘴一撇,不高兴地跺了跺脚,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都说了,叫我静姝!” 陈平川看着她眼圈泛红的模样,心中一叹,从善如流地改口:“多谢静姝妹子。” 张静姝这才破涕为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可爱至极。 夜深,窗外月明星稀。 陈平川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书案一角,那个蓝色的荷包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伸手拿起,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细密的针脚,仿佛能感受到缝制它时,那份心意。 他微微一笑,解下腰带,将这个承载着少女心意的荷包,郑重地系在了自己的腰间。荷包贴着衣衫,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软,和一阵淡淡的馨香。 第1章 开局卖妹妹?这破家我待不下去了! 日头偏西,将远山的轮廓染成一片模糊的金红。 陈平川赶着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慢悠悠地往村里走。 牛饿,他也饿。 他这身体才八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可肚子里那点稀粥早就化成了水,现在只剩下前胸贴后背的空落。 在这个贫穷、落后的时代,他最大的奢望就是吃上一顿饱饭。 是的,陈平川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本是二十一世纪重点大学的中文系高材生,谁知一觉醒来,成了这大业朝偏远山村里的一个放牛娃。 大业朝,历史书上从未有过的名字,前世的那些名家先贤也不存在。 唯一的慰藉,或许就是这具身体还算健康,脑子也还灵光。 “哥!哥!回家吃饭啦!” 远处传来细细糯糯的喊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小身影正朝他跑来,是妹妹陈平玉。 陈平玉今年五岁,瘦瘦小小的,像根豆芽菜,但眉眼清秀,很是乖巧。 陈平川停下脚步,等妹妹跑到跟前,伸手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 “慢点跑,仔细脚下,别摔着。” 陈平玉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娘让叫你回去吃饭,今天有蒸红薯!” 一听到吃的,陈平川肚子叫得更欢了。 “好,回家。” 他牵着妹妹的手,加快了脚步。 陈家在这桃花村里,算不上大户,但也还过得去。 几间土坯房,围着一个光秃秃的小院子。 陈家人丁兴旺,足足十几口人挤在一起,是非矛盾自然也少不了。 当家的陈老太爷,七十多了,是个老顽固,一辈子就盼着家里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 为此,家里勒紧裤腰带,死命供着陈平川的大伯陈仲文读书。 陈仲文运气还行,几年前考了个秀才,可这秀才功名,却像是块沉重的磨盘,压在了家里每个人的肩上,成了全家的重担。 到了家门口,陈平川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院门虚掩着,往日这个时辰,院子里早该是锅碗瓢盆响,吵吵嚷嚷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 今天却异常安静,连鸡鸣狗吠都少了。 正屋的门紧闭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争执的声音。 陈平川给妹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出声。 他自己则蹑手蹑脚地凑到窗户底下,侧耳倾听。 屋里光线昏暗,几个人影围坐着,气氛压抑。 大伯母的声音先响起来:“爹,娘,眼瞅着仲文就要去府城参加秋闱了,这路上吃的、住的、还有打点各路关节的银子,可都还没着落呢!” 她顿了顿,声音拔高几分,“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耽误不得!” 陈平川心里冷笑,又是为了大伯的科举。 陈老太爷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奈:“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还有闲钱?” “没钱?”大伯母的声音更尖了,“爹,您这话说的!仲文读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整个陈家!将来他做了官,咱们不都跟着享福?” 陈老太太那干瘪的声音接了上来,明显是在给大儿媳撑腰,她对着底下的几个儿子说:“老大媳妇说的在理。老二,老三,你们都想想办法,多少凑一点出来。” 屋里陷入沉寂。 陈平川能想象出三叔陈仲武和自家爹爹陈仲和那为难的样子。 不过,三叔这人滑头的很,每次都能找到借口。 果然,陈仲武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讨好:“娘,不是儿子不孝顺,您看我这木匠活,最近也没什么生意,家里还有两个娃张着嘴……实在是……” 陈仲武的老婆王氏立刻跟着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拿腔作调,带着刻意的柔弱:“是啊,娘,我们家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了。” 陈平川暗自撇嘴。 听村里人说,这王氏娘家以前也曾阔过,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嫁给了三叔。 平日里,王氏就比村里其他妇人爱讲究,衣服浆洗得比旁人干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言行举止间还刻意保留着几分“大家闺秀”的气派。 但这女人内里却是个爱搬弄是非、煽风点火的主儿,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心眼贼多! 在陈平川看来,她这种笑里藏刀的,比明着尖酸的大伯母更让人讨厌! 三叔一家推脱干净了,轮到陈平川家。 屋里静了许久。 老实木讷的陈仲和才挤出一句:“娘……俺……俺家……也实在没钱……” 王氏那带着讥讽的冷笑声立刻响了起来:“哎呦,二哥,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家里的地可都给你们二房种着呢,你说没钱?这话传出去,怕是三岁小孩儿都不信?” “放你娘的狗屁!” 陈平川的母亲罗氏的声音如同炸开的爆竹,猛地在屋里响起! “地是分给我们了!可那几亩破地一年到头能打多少粮食?交了公中嚼用的,再上缴官府的粮税,剩下那点够谁吃的?我们一家四口,天不亮就下地,天黑透了才回家,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连顿踏实的饱饭都难吃上!你王氏是眼瞎了不成?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家平川和平玉都瘦成啥样了?跟你们家养得油光水滑的虎子比比!” 罗氏向来泼辣,像老母鸡一样护着自己家人,尤其是陈平川和他妹妹。 “我把话撂这儿!反正我们家一文钱也拿不出来!谁要读书,谁自己想辙去!” 大伯母一听这话,也立刻炸毛了,声音拔得更高:“二弟妹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大房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我们家仲文读书受的那些苦,你们谁替他受了?将来他出息了,难道还能忘了你们这些叔伯兄弟不成?” “哼,出息?”罗氏毫不客气地冷哼,“我看啊,别到时候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你……”大伯母气结。 论吵架,这个家里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是罗氏的对手。 陈仲文那带着几分傲慢的声音终于响起:“家和万事兴,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他清了清嗓子,“爹,娘,儿子这次去府城,关系重大,若是中了举,咱们陈家……” 后面的话,被陈老太爷一声重重的咳嗽打断了。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行了!”他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老二,老三,你们都拿不出钱?”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好,好……”陈老太爷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阴沉,“既然你们都不愿意为这个家出力……”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陈平川几乎以为他要放弃了。 然后,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决定,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那就……卖个孩子。”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陈平川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知道这个家没什么温情,却万万没想到,会冷酷、凉薄到这个地步!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功名,竟然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当牲口一样拿去卖! 按照古人重男轻女的思想,要卖肯定先卖女孩。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紧紧攥着他衣角的妹妹。 陈平玉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小脸有些发白。 屋内的寂静被打破了,是母亲罗氏不敢置信的尖叫:“爹!您……您说什么?卖孩子?!” “不然呢?”陈老太太阴恻恻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瘆人的冷漠,“家里就这么个情况,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的前程被耽误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自得。 “想当年,我儿要去县里考试,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我不也照样把仲秀那丫头卖了?现在不也挺好?少一张嘴吃饭,还换来了秀才公,值!” 陈平川脑中轰然一声。 他想起来了,陈老太爷原本有个小女儿,叫陈仲秀,很多年前,也是为了给大伯凑钱去县里赶考,被卖给了邻县一个富户做童养媳,从此再无音讯。 原来……卖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在这个家里,早有前科! 而且,他们还觉得“值”!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愤怒涌上陈平川的心头。 这就是他穿越过来的“家”! 冷血!自私!无耻! 第2章 抓阄定生死,八岁的我献计救妹! “老头子,就卖孙女,反正都是赔钱货。” 陈老太太转动佛珠,眼皮耷拉着,征求陈老太爷的意见。 “成!” 陈老太爷几乎没有犹豫,一个字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罗氏的声音带着颤抖:“爹!那是您的亲孙女!您怎么能……” “亲孙女又怎样?”陈老太太截断她的话,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能给我儿换个前程,那是她们的福气!” 这话像淬了毒的钢针,又冷又硬,狠狠扎进陈平川的心窝子。 被卖掉,也叫福气? 这老虔婆的心是黑的?! 陈老太爷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二儿子与三儿子身上。 “老大将来是要做官老爷的,不能让人说闲话,卖孩子这事,大房不掺和。” 大伯母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悄悄挺直了腰板,好像自己真成了官太太一样。 陈仲文则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 甚至还带着一丝读书人的清高,不屑于理会这些俗事。 陈平川心里腹诽,这老头子偏心简直偏到了胳肢窝! 陈老太爷转向另外两个儿子:“老二,老三,你们两家,谁出个丫头?” 陈仲武脸色一白,连忙开口:“爹!孩子都是心头肉啊!再说了,虎子他娘这阵子身子骨一直不好……” 王氏立刻配合地捂着胸口咳嗽几声,仿佛病入膏肓,弱不禁风道:“是啊,爹,我家那丫头还小……” “我家平玉也才五岁!” 罗氏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狠狠捅了捅身旁自家男人,让他赶紧说话。 陈仲和嘴唇哆嗦着,这个老实的庄稼汉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爹……能不能……再想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陈老太爷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行啊,拿二十两银子出来!” 屋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二十两银子! 对这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铜板的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既然都没钱,那就没别的法子!”陈老太爷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老二、老三家,各凭天命!” 他看向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会意,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墙角,从柴火堆里抽出两根长短不一的干草棍,紧紧攥在手心,只露出头来。 “过来,抓阄。”她命令道:“短的卖掉!” 陈仲和与陈仲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和不情愿。 但母命难为,最终,陈仲武咬了咬牙,上前一步。 陈仲和也挪动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 陈平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攥紧了妹妹冰凉的小手。 陈平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小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快抓!”陈老太太不耐烦地催促道。 陈仲武闭了闭眼,胡乱抓了一根。 陈仲和的手抖得厉害,凭本能捏住了剩下的那一根。 陈老太太松开手。 两根草棍的全貌露了出来。 陈仲武手里的是长的那根。 陈仲和手里……是短的那根! 陈平川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冻僵。 屋子里,王氏飞快地垂下眼帘,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柔弱担忧的模样,轻轻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而大伯母伸长脖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陈仲和看着手里那截短草棍,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罗氏也双腿一软,瘫在椅子上。 “爹……”陈仲和声音发颤,带着哀求。 陈老太爷却看也不看他,直接宣布结果:“就卖老二家的平玉!” 几乎同时,窗外传来陈平玉带着恐惧的哭声,她似乎听懂了什么,死死抱住陈平川的腿大哭起来:“哥!我怕!我不要被卖掉!哇——” “平玉!” 屋里的罗氏听到女儿的哭喊,猛地冲了出去,一把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放声大哭,“我的苦命的孩啊!娘不卖你!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陈仲和也踉跄着跑出来,看着抱头痛哭的妻女,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眼圈通红,泪水无声地滑落,却只是笨拙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屋檐下,大房一家冷眼旁观,没有丝毫动容。 三房的陈仲武和王氏则交换了一个庆幸的眼神,悄悄松了口气。 陈平川看着眼前这悲惨的一幕,又瞥见那两家人的嘴脸,熊熊怒火在他小小的胸膛里燃烧。 可他又能做什么? 他现在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人微言轻。 若是说出什么不符合年龄的话,在这个愚昧迷信的时代,怕是会被当成妖邪附体,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紧紧握住妹妹冰凉的小手,不肯松开。 罗氏哭了许久,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忽然抹了把眼泪,抱着女儿,霍然转身,对着屋里的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一字一句道:“爹!娘!我告诉你们!谁也别想打平玉的主意!要钱是?我去挣!就算去要饭,去给人当牛做马,我也要把这二十两银子给你们凑出来!”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抱着陈平玉,拉起陈平川,头也不回地朝自家那低矮的土坯房走去。 陈仲和如同失了魂一般,垂着头,默默地跟在妻儿身后。 这场荒唐的家庭会议,在压抑悲愤的气氛中不欢而散,晚饭自然也没心思吃了。 狭小昏暗的屋子,罗氏将哭累睡着的陈平玉轻轻放在炕上,盖好破旧的被子。 她坐在炕沿,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眼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 陈仲和蹲在屋角的地上,嗒嗒地抽着呛人的旱烟,他那张写满愁苦和绝望的脸,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 “当家的,”罗氏吸了吸鼻子,声音嘶哑,“咱们得想办法救平玉。” “想啥办法啊……”陈仲和声音绝望,“二十两银子……把这个家都卖了也凑不齐啊……” 罗氏眼神却透出几分豁出去的狠厉:“我去借!挨家挨户地磕头!哪怕……哪怕去借那该死的印子钱,也绝不能卖玉儿!” 借印子钱? 陈平川心里一紧。 那利滚利的驴打滚,比卖了玉儿好得到哪里去? 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更深的火坑罢了。 不行,绝对不行! 必须想办法救救这个家! 陈平川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忽然,一段记忆闪过,他眼睛顿时一亮! “娘……” 他走到炕边,轻轻拉了拉母亲满是补丁的衣袖。 罗氏低下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儿子黑亮得异常的眼睛。“平川……娘没事……” “娘,”陈平川努力装出孩子气,“咱们家后山那条小溪边,不是有很多圆溜溜、滑溜溜的小石头吗?” 罗氏愣了一下,一时没跟上儿子的思路,茫然地点点头:“那石头……怎么了?” 陈平川眨巴着大眼睛:“上次我跟二蛋去玩,看到张财主家门口铺路用的小石头,跟小溪边那种好像有点像。” 他比划着:“二蛋和我说,张财主嫌镇上买的石头不好看,说想要更圆更亮的呢。” 陈仲和没什么反应,罗氏却心里微微一动:“你是说,捡那种石头能卖钱?” “我不知道呀,”陈平川歪着小脑袋,一脸天真,“就是觉得张财主家好像挺稀罕那种石头的。” “石头到处都是,谁会花钱买?”陈仲和觉得儿子是异想天开。 “不一样的,爹,”陈平川坚持道,“溪边的石头,被水冲得特别光滑,比镇上卖的那种好看多了。” 他又补充:“而且还有些是白色的,带着花纹,张财主一定喜欢!” 罗氏站起身,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当家的,平川说的或许是个路子。” “捡石头能值几个钱?能卖出二十两银子?”陈仲和还是不信。 “值不值钱,试试不就知道了?”罗氏看向自家男人,“咱们去捡些好的,拿到张财主家去问问!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在这里发愁强。” “你明早下地的时候,顺道去溪边看看,捡些平川说的那种又圆又亮的,黑的白的都捡点,去人家问问。” 陈仲和看着妻子眼里少有的光彩,又看了看儿子认真的小脸,虽然觉得这事不靠谱,但看着娘俩这股劲,他最终还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行,明儿我去看看。” 罗氏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伸手摸了摸陈平川的头。 “还是我儿子聪明。” 陈平川低下头,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鹅卵石嘛,现代公园里铺路造景常见得很,稍微筛选一下,卖给这个时代追求些许不同的有钱人,未必不是一条小财路。 无本生意,不过是费点力气罢了。 第3章 为救妹妹,我卖身了! 天刚蒙蒙亮,陈仲和就扛着锄头,背上一个破旧的竹筐,准备下地。 罗氏往他手里塞了个糠饼子,压低声音:“当家的,记得平川说的那石头。” 陈仲和囫囵吞下饼子,含混地应了一声,脚步沉重地出了门。 陈平川也醒了,他穿上衣服,快步跟上了父亲。 罗氏看在眼里,嘴巴动了动,没有阻拦。 父子俩一前一后,来到后山的小溪边。清晨的溪水带着凉意,哗啦啦地流淌。 溪滩上散落着许多被水冲刷得圆润光滑的石头,大小不一,颜色各异。 陈仲和蹲下身,按照儿子昨晚的描述,迟疑地捡起几块。 “爹,要那种特别圆,摸着滑溜的,还有那种白色的,带花纹的更好看。”陈平川也蹲下来,小手在冰凉的石子里翻拣着。 他挑得很仔细,专选那些形状规整、色泽油润的鹅卵石。 陈仲和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不再多想,闷头跟着一起捡。 很快,竹筐就装了小半筐。陈仲和掂量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 “走,去张财主家问问。”他背起竹筐。 张财主家是村里唯一的青砖大瓦房,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门口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与村里其他土坯房形成鲜明对比。 陈仲和站在门前,脸上满是局促不安,几次抬手想敲门,又都缩了回去。 “爹,我来。” 陈平川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暗叹,上前一步,伸出小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门环。 “咚咚咚。” 过了好一会儿,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体面,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打量着门口的父子俩。 “你们干什么?” 陈仲和紧张得手心冒汗,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这样的大叔,”陈平川不卑不亢地接口,“我们听说府上在修院子,需要些好看的铺路石子。我们在溪边,捡了些圆润光滑的,送来给您瞧瞧。” 山羊胡有些讶异地多看了陈平川两眼,这孩子说话条理清晰,口齿伶俐,一点不像个乡下娃。 他目光落到陈仲和背后的竹筐上。 “哦?拿来我看看。” 陈仲和赶紧放下竹筐,手忙脚乱地把里面的石头捧出来给山羊胡看。 山羊胡拿起几块鹅卵石,在手里掂量、摩挲着。 这些石头确实比镇上石料场卖的那些毛糙石头要好得多,圆润光滑,颜色也漂亮,尤其是几块带着天然纹路的白色石头,更是别致。 “嗯,这石头倒是不错。”山羊胡捻着胡须,点了点头,“比镇上石料铺子的强些。老爷前几日还念叨,院子里那条小路铺得不好看,想换些精致的。” 陈仲和脸上顿时露出惊喜。 “这些怎么卖?”山羊胡问。 陈仲和又卡壳了,看看儿子,不知道该开多少价。 陈平川却不提价格:“大叔,这石头都是我们在溪水里一颗一颗挑出来的,保证光滑不硌脚,铺在院子里又好看又别致。别的地方,可买不到。” 用品质打动客户,才能谈到好价钱。 山羊胡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你这娃儿,倒挺会说话。” 他微微思索,心里有了计较。 “这样,看你们找来也不容易,我先收下这筐试试,给你们……三百文如何” 陈仲和眼睛猛地瞪大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百文,够买几十斤粗粮了! 他激动得嘴唇哆嗦,声音都变了调:“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他看向儿子,眼里满是惊喜,这法子还真行! 山羊胡摆摆手:“我可不是老爷,我是张府的管家,姓任。” “谢谢任管家!” 陈平川脆生生道谢。 任管家点点头:“你们送去后院库房,我给你们取钱。” “欸!好嘞!”陈仲和激动得连连点头,背起竹筐,跟着管家往里走。 陈平川也赶紧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地跟上。 穿过几道雕花的回廊,绕过一个月亮门,来到后院一个堆放杂物的库房前。 任管家指了指门口:“就放这儿,你们稍等。”说完便转身走了。 陈仲和放下竹筐,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他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平川,还是你行!爹……爹都不知道说啥好。” 他算是开了眼界,石头竟能卖钱! 虽然不知道能卖多少,但总归是个希望! 就在这时,一阵“驾驾驾”的喊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和陈平川年纪相仿,穿着锦缎衣裳,虎头虎脑的小胖墩,骑着一根竹竿,呼啸着冲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个气喘吁吁的丫鬟,迭声喊着:“小少爷慢点,慢点!” 陈平川打量了这小胖墩几眼,看他的穿着打扮和那丫鬟的称呼,八成就是张财主的宝贝儿子。 小胖墩看见院里的陌生人,停下“马”,歪着脑袋瞅着陈平川。 “你们是谁?来我家干嘛?” “我们是来送石头的。”陈平川不卑不亢地回答。 小胖墩丢下竹马,走到陈平川面前,颐指气使地说道:“你,来陪我玩骑马!” 陈仲和吓了一跳,连忙拉了拉儿子的衣角,示意他别惹事。 陈平川也不想理小胖墩,刚要拒绝,却听对方开口:“你陪我玩,我给你钱!” 哦?陪玩给钱? 陈平川笑了,这小胖墩估计是跟他那个财主爹学的,以为花钱能使鬼推磨。 不过,他可不想跟着小胖墩一样,骑着竹马,傻子似的满院子乱跑。 “骑竹马有什么好玩的?太幼稚了,没意思。” 小胖墩眼睛一瞪:“那你说什么有意思?” 陈平川蹲下身,随手捡了根小树枝,在干净的泥地上画了个九宫格。 “我这个叫井字棋,比骑马好玩多了。” 小胖墩凑过来看:“井字棋?怎么玩?” 陈平川简单说了规则:“一人画圈,一人画叉,谁先让自己的三个符号连成一条直线,谁就赢。” 小胖墩撇撇嘴:“这有什么难的?看着就简单!” 陈平川挑眉:“简单?那你敢不敢跟我玩一把?输了的人,得叫赢了的人一声大哥。” “玩就玩!谁怕谁!”小胖墩立刻来了兴趣。 陈仲和急了,小声劝道:“平川,别胡闹,这是财主家的小少爷,咱们惹不起…………” 陈平川给了他爹一个安心的眼神,低声道:“爹,没事,我看出来了,他脑子不怎么灵光,好忽悠。” 陈仲和无奈,只好站在旁边看着,那丫鬟也伸长脖子张望,他们都没见过这种新奇的游戏。 第一把开始。 小胖墩果然如陈平川所料,只顾着自己埋头画叉,根本没看陈平川的布局。 没两下,陈平川就轻松地让三个圈连成了一条斜线。 “哎?怎么就输了?”小胖墩愣了一下,随即耍赖,“不算不算!这把我大意了!” 陈平川也不跟他争,擦掉地上的格子,重新画好。 第二把,小胖墩学乖了一点,开始注意堵陈平川的路了。 但他心思简单,陈平川故意卖了个破绽,轻松把他注意力引开,然后在另一处落子,又赢了。 “哎呀!又输了!再来!”小胖墩有些着急了。 到了第三把,小胖墩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绞尽脑汁,每一步都想半天,试图防住陈平川所有的路。 但他岂是陈平川这个现代成年人的对手,陈平川轻轻松松设了个小陷阱,小胖墩就一头栽了进去。 放下树枝,陈平川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眯眯地看着小胖墩:“三局两胜,你输了哦。按照约定,是不是该叫大哥了?” 小胖墩噘着嘴,白胖的小脸涨得通红,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心,扭捏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极其不情愿地挤出两个字:“大……大哥……” 陈平川心里偷乐,这地主家的傻儿子还挺有意思。 这时,任管家拿着钱回来了,看到小胖墩在地上画圈画叉,旁边站着陈平川,眉头一皱。 “小少爷,您怎么跑出来了?老爷让你温书呢!” 小胖墩一见管家,吐了吐舌头,也不在意。 任管家对小胖墩道:“小少爷,老爷今天给您找的几个书童,您相中哪个了?” “哪个也没相中!”小胖墩一脸嫌弃,“一个个呆头呆脑的,跟木头桩子一样,太无趣了!还没我新认的这个大哥有意思!” 书童?陈平川心里微微一动。 任管家摇摇头,走到陈仲和面前,将三百文钱递给他。 “这是石头的钱,以后若还有这般好的石头,尽管送来。” “欸!谢谢任管家!谢谢任管家!”陈仲和接过铜钱,手都在抖,三百文!这可是三百文啊! 他千恩万谢地带着陈平川离开了张家,身后,传来小胖墩的喊声:“大哥,明天你来我家,我保证能赢你!” 陈平川撇撇嘴,任管家回来,陪小胖墩玩的钱没拿到。 不过收了个富二代小弟,也没白忙活。 父子俩怀揣着这点微薄的希望和沉甸甸的铜钱往家走。 快到家门口时,远远看见三婶王氏鬼鬼祟祟地从他们家院墙边探出头,一见他们回来,立刻缩了回去。 陈平川心里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刚一脚踏进自家院门,就看见大伯陈仲文、大伯母,还有陈老太爷、陈老太太都黑着脸坐在自家堂屋里,把仅有的几条破板凳都占满了。 罗氏红肿着眼睛,站在一旁,身子微微发抖。 陈平玉躲在母亲身后,小脸煞白。 看见陈仲和父子回来,大伯母立刻阴阳怪气地开口:“哟,二弟回来了?听说你们捡石头卖了钱?赶紧拿出来!” 陈仲武两口子站在门口,嗑着瓜子看笑话。 石头能卖钱,那岂不是家家户户都不缺钱了? 他们倒要看看,这老二能拿出多少钱来! 结果,当陈仲和颤颤巍巍将三百文拿出来,一家人都愣住了,人人脸上都带着惊讶。 “这,这是卖石头赚的?”陈老太爷很惊讶。 大伯母撇着嘴,一脸不信:“破石头蛋子也能卖三百文?糊弄鬼呢!别不是偷来的?” 这话又毒又损! 陈平川立即大声反驳:“不是偷的,不信你们去问张财主的管家!” 陈老太太将那串铜钱抓了过去,手指快速地数了数,问道:“这才三百文,还有吗?” 陈仲和摇头:“没了,就卖这么多。” 大伯母哼了一声:“那可不行,离二十两差远了,根本不够!娘,您看咋办?” “我看,卖石头不靠谱,还是赶紧把平玉卖了换钱!我已经托人问好了,人牙子明儿一早就来领人!”陈老太太把钱收起来,又闭着眼睛转动起佛珠。 “娘!”罗氏尖叫一声,脸上血色尽失,“你们怎么能这样逼我们!” 陈仲文慢条斯理地摇着手中的扇子,摇头晃脑地开口:“二弟妹,此言差矣。爹娘这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着想。正所谓,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待为兄将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难道还会忘了你们一家的功劳不成?” “我呸!”罗氏啐了一口,怒视着陈仲文那张虚伪的脸,“等你金榜题名?到时候只怕我们一家早就饿死填沟壑了!” “你这泼妇!”大伯母拍案而起。 “我告诉你们!”罗氏忽然双目赤红,像是豁出去了,“谁也别想卖我的玉儿!你们要是再逼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墙上!” 说着,她猛地转身,真的就朝土墙冲了过去! “娘!” “孩他娘!” 陈平川和陈仲和同时惊呼,扑上去死死抱住她。 院子里乱作一团,拉扯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也没想到罗氏这么刚烈,真敢寻死,一时也有些慌了手脚。 若是真闹出人命,对他们也没好处。 最终,这场闹剧在罗氏的以死相逼下暂时收场。 大房和老两口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撂下狠话,宽限三天,三天凑不齐二十两,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屋子里只剩下陈平川一家四口。 罗氏瘫坐在地上,抱着瑟瑟发抖的女儿,无声地流泪。 陈仲和蹲在地上,狠狠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死结。 刚刚看到点希望,现在又破灭了。 陈平川看着可怜的妹妹,伤心绝望的父母,又想起了张财主为儿子找书童,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与其让妹妹被卖掉,母亲被逼死,不如…… 他握紧了小拳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 去张财主家当书童,卖身救妹妹! 第4章 熊孩子气炸财主爹! 张府书房。 午后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进来,恰好落在乌木书案的一角。 张财主特意为宝贝儿子请来的方先生,此刻正指着书案上那摊宣纸,气得白胡子一颤一颤。 “张金宝!” 他声音尖锐,满是压抑不住的失望与愤怒。 “老夫让你临帖!你瞧瞧你,都写了些什么鬼东西?!” “井字棋啊!” 小胖墩张金宝脖子一梗,非但不怵,反而振振有词地顶嘴。 “先生,您瞧,这名字嘛,我觉得不用练。” 他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比划着,“往后,自然有下人帮我写。我用不着自己动笔。” 方先生闻言,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背过气去。 “但是!这下棋可就不同了!” 张金宝声音陡然拔高,显得理直气壮,“下棋必须我自己来!等我练好了,就能赢了那个大哥!让他反过来认我做大哥!” 自打上午在井字棋上输给了陈平川,他心里就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满脑子都想着明天怎么找回场子。 “荒唐!荒唐至极!这简直是对斯文的莫大侮辱!” 方先生忍无可忍,猛地将书案上的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 “朽木!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一甩袖子,再也待不住了,转身便朝外走,临出门前,愤愤扔下一句:“老夫这就去禀告老爷!” 书房的门被他摔得“砰”一声巨响。 张金宝这才耷拉下脑袋。 嘴上虽然硬气,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倒不是怕挨板子,那玩意儿他皮厚,不怕。 主要是怕他爹失望。 可要他日日对着那些鬼画符似的字帖,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哪有研究这井字棋有意思? 方先生前脚刚走,书房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身穿粉色绫罗袄裙,梳着可爱双环髻的小萝莉,蹦蹦跳跳地闪了进来。 她明眸皓齿,眉眼弯弯,粉雕玉琢,像个会走路的精致瓷娃娃。 正是张财主的心尖尖,小女儿张静姝。 她一眼就看见了滚落在地上的纸团,又瞥见自家哥哥那副耷拉着脑袋的熊样,乌溜溜的眼珠里瞬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笨哥哥。” 她奶声奶气地开口,声音里却藏着掩不住的笑意,“又惹先生生气啦?” 她几步走到书案边,好奇地探过小脑袋,看了看上面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井字格。 “你完蛋啦。” 她语气笃定,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情,“爹爹待会儿肯定要打你屁股!” 往日里,张金宝一听到这话,早就央求妹妹给自己求情。 可今天,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赢下那盘棋。 他闷闷地嘟囔了一句:“打就打,反正我得想办法赢了那个大哥。” 说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重新展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的井字格,陷入了沉思。 张静姝见哥哥这般如痴如醉的魔怔模样,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笨哥哥连挨打都不怕了? 她凑近了些,伸出白嫩的小手指,好奇地戳了戳纸上的格子。 “这是什么呀?圈圈叉叉的。” 她撇了撇小嘴,“比你写的字还要难看一百倍。” 张金宝把陈平川教他的规则,随口说了一遍。 说完,他苦恼地皱起了胖脸:“好难啊,我跟他下了好多盘,一盘都没赢过!” 他心里憋屈得慌,像塞了一团棉花。 张静姝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只听了一遍规则,她那颗小脑袋瓜便飞快地转动起来,很快就理解了其中的玄妙。 她拍了拍小手,眼睛晶亮晶亮的:“嗨,这有什么难的?我明白啦!” 她一把拉过张金宝的手,指了指旁边堆着的一摞雪白宣纸,“走!哥哥,咱们也来玩这个!” 张金宝还有些傻愣愣的,就被妹妹拉着铺纸研墨。 他们在纸上画了一个又一个井字格,开始对弈。 张静姝年纪虽小,却着实聪慧过人。 不过局的光景,张金宝就被她杀得片甲不留。 横的、竖的、斜的,那些圈圈叉叉在他眼前乱晃,他完全招架不住,只有输的份。 “我输了……我又输了!”张金宝看着满纸的败局,目瞪口呆,深受打击。 “我就说你笨,不动脑子。” 张静姝连赢三局,得意地扬起了尖尖的小下巴,“这棋呀,可不是随随便便乱下的。” 张金宝这下是彻底服气了。 他赶忙凑到妹妹身边,声音里满是讨好:“好妹妹,我的亲妹妹!你快教教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赢?” 张静姝乌溜溜的眼珠狡黠地一转,一个小算盘已在心中打得噼啪响。 她早就馋那桂花坊新出的芙蓉糕了,偏偏娘亲管得严,不许多吃甜食。 如今这笨哥哥有求于己,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平日里娘亲训话的模样,故作矜持地挺直了小腰板,慢悠悠地说道:“嗯……教你嘛,倒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呢,你得先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才行。” 张金宝一听有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什么条件?快说,我都答应你!” “过几天就是庙会了。” 张静姝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压低了声音,“你得偷偷给我买一块桂花坊的芙蓉糕!而且,不许告诉爹爹和娘亲!” 张金宝为了一雪前耻,立刻满口答应:“没问题!只要能赢,别说一块芙蓉糕,十块都给你买!” 张静姝得了哥哥的许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像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 她煞有介事地坐在哥哥旁边,小大人似的指着纸上的格子,开始传授张金宝几招井字棋的所谓“秘诀”。 “你看啊,这第一步,非常重要,一定要抢占中间这个位置……” 她用细嫩的小手指,在格子上指指点点,张金宝听得连连点头,觉得妹妹说得句句在理,简直是金玉良言。 他兴奋地搓着胖手,摩拳擦掌,只等着陈平川明天上门,好好大战一番!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又一次被人猛地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大腹便便的张大财主——张盛财。 他满脸怒容,身后还跟着刚才气冲冲离去的方先生。 张盛财一眼便看到了书案上,以及散落在地上的废纸上,画满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井字棋格。 他本就因方先生告状而起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到了脑门顶。 “张金宝!” 他怒吼一声,声音响亮得如同旱地里打了个焦雷。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叫你读书识字,你倒好,就知道画这些乌龟王八的玩意儿!” 他怒不可遏,顺手就抄起了桌上用来惩戒学生的戒尺,想也不想就朝张金宝的屁股挥去。 “爹爹饶命啊!” 张金宝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拔腿就往外跑。 张盛财举着戒尺,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儿子,在院子里满世界跑。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张金宝一边亡命飞奔,一边还梗着脖子嚷嚷:“爹!我不读书!我就要下棋!” “反了你了!下棋能当饭吃吗?老子花大价钱请先生,是让你来胡写乱画的?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孽子!” 张静姝则好整以暇地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自家爹爹追打哥哥的热闹场面。 她非但不害怕,反而还拍着小手,咯咯娇笑。 “爹爹快点跑呀!” 她还嫌不够热闹似的喊着,“哥哥跑慢点,不然爹爹追不上啦!” …… 天色才蒙蒙亮。 整个桃花村还笼罩在一片清晨的薄雾之中,朦朦胧胧,宛如仙境。 陈平川小小的身影,牵着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并没有去往日熟悉的山坡方向。 二十两银子。 三天时间。 这就像一道冰冷的催命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也压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上。 卖身当书童。 这是他经过一夜辗转反侧,能想到的,唯一能快速拿到钱,拯救这个家,拯救妹妹平玉的法子。 老黄牛被他随意地拴在了村口的一棵老槐树下。 他拍了拍牛背,找到二蛋,叮嘱他帮忙照看一下。 陈平川拢了拢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衣,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然后便朝着张财主家高墙大院的方向,快步走去。 张家的高墙大院,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森严,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派。 陈平川走到侧门,伸手叩响了门上那冰凉的铜环。 “叩叩叩。”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脚步声,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露出任管家那张熟悉的,留着一撮山羊胡的脸。 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是陈平川时,略微有些意外。 “哦,是你啊,小子。” 他问道:“这么大清早的,又是来送石头的?” 陈平川摇了摇头。 他稚嫩的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平静与沉稳。 “任管家,早。” 他声音清晰地说道,“小子今天不是来卖石头的。” 他微微顿了顿,然后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直视着任管家。 “我来,是想把自己卖给张家。” “给府上的小少爷,当个书童。” 任管家听到这话的瞬间,表情顿时凝固了。 他微微张大了嘴,目光里充满了惊讶。 “你说什么?卖……卖身?” 他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着陈平川,眼神里带着疑惑。 这孩子昨天还那么机灵乖巧地来卖石头,今天怎么就要卖自己了? 这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 任管家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他沉声说道:“胡闹!” “你才多大年纪?知道卖身是什么意思吗?”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着严肃。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签了卖身契,那你这一辈子,可就是人家的奴才了!到时候想反悔,可没有后悔药!” 陈平川心里明白,任管家这是在提点他,也是一片好心。 他微微躬了躬身,姿态谦恭:“任管家,小子知道。” “小子不是三岁孩童,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才做的这个决定。” “你知道?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 任管家捋了捋颔下那撮山羊胡,继续劝道:“你一个农家娃,平日里放牛砍柴,粗手笨脚的,懂得怎么伺候人吗?” “张家可不是普通的小门小户,规矩不少!万一你做得不好,一顿板子打下来,有你哭的时候!” “再说了,这事儿,你爹娘知道吗?他们舍得把你卖了?” 陈平川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一抹苦涩与无奈。 爹娘自然是舍不得的。 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以母亲那刚烈的性子,怕是又要寻死觅活,闹得天翻地覆。 所以,他不能说实话。 “家中有急事,等不得。” 他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吃苦,小子不怕!规矩,小子也愿意从头学起!只要能给钱,小子什么都愿意做!” 任管家定定地看着他。 这孩子说话条理清晰,神态坚决,倒真不像是一时冲动说出的胡话。 只是,这么丁点大的年纪,就要走上这条路,未免也太过可惜了。 他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这世道啊,真是能把人逼到绝路上去,连个八岁的孩子都要卖身求活了。 “你……” 任管家张了张嘴,还想再劝说几句。 陈平川却不卑不亢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任管家,求您给小子一个机会。” “若是一会儿老爷和小少爷看不上小子,小子绝无二话,自行离去,绝不纠缠。” 任管家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他说道:“既然你铁了心要如此,我也不好再强拦着你。” 他侧过身子,让出了一条通往院内的路。 “正好,今日还有几家也送了孩子过来,都是想给小少爷当书童的。” “你便跟他们一起,去偏厅候着,等会儿一同去见见老爷和少爷。” 陈平川心中一定,连忙躬身道谢:“多谢任管家成全!” 他跟着任管家,穿过几道雕梁画栋的回廊,来到了一处布置雅洁的偏厅。 厅内已经站了四五个和他年岁相仿的男孩。 陈平川默不作声地走到了队伍的末尾,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厅中那几个男孩。 他们的衣着倒是比自己身上的这件打了补丁的旧衣要体面些。 可惜,一个个都垂头耷脑的,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唧,看着就不像是有什么大出息的模样。 他暗自撇了撇嘴。 看来,自己这次的机会不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份初次“卖”自己的古怪感觉。 这二十两银子,他陈平川,势在必得! 任管家对厅内的孩子们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去向张老爷通报了。 第5章 爹,我就要他!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任管家在前引路,身后跟着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小胖墩。 那中年男人自然是张家家主,张盛财。 他挺着颇具规模的肚子,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 跟在他身后的张金宝,则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小胖手偷偷捏着两颗石子,时不时就在掌心比划,嘴里还念念有词。 显然,他的心思还在那井字棋的玄奥变化之中,无法自拔。 “老爷,少爷。” 任管家躬着身子,声音恭敬。 “这几个,便是今日送来,想要给少爷当书童的孩子。” 他将这些孩子的情况,逐一简单介绍了一番。 这个据说是某位秀才家的远房亲戚。 那个则是县城里家道中落人家的子弟。 个个都声称是识文断字的。 张盛财听着,不置可否地微微点了点头。 他目光扫过面前垂手站立的几个孩子,然后转向自家儿子,语气随意地说道:“金宝啊。” “这些人,都是给你寻摸来的书童。” “你自个儿瞅瞅,有没有哪个瞧着顺眼的,挑一个。” 张金宝的魂儿还在那九个格子里打转,压根就没抬头看那些候选人。 他随口就应了一句:“哪个都不顺眼,我不要!” 这话一出,那几个原本还抱有几分期盼的孩子,脸上的神色顿时黯淡下去,写满了失望。 陈平川站在队伍的最末尾,心里咯噔一下。 这小胖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可不能就这么被他一句话给“一锅端”了! 妹妹还在家里等着他拿钱救命呢! 想到这里,陈平川不再犹豫,从队伍末尾往前踏出一步。 他清亮的声音,在略显安静的偏厅中格外清晰:“小少爷,可是还在为昨日那井字棋的胜负而苦恼?” 张金宝正低头冥思苦想,怎么才能赢了那个可恶的“大哥”。 冷不丁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猛地抬起了头。 待看清说话之人正是陈平川时,他那双原本还有些迷糊的眼睛倏地瞪得溜圆,随即脸上便绽放出大大的惊喜。 “大哥!” 他惊喜地叫了一声,丢开手里把玩的石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一把拉住陈平川的胳膊,笑哈哈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平川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微笑,从容应道:“我来给你当书童啊。” “书童?” 张金宝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他紧紧拉着陈平川的袖子,转身就往张盛财那边跑。 “爹!爹!” 他指着陈平川,语气急促。 “我就要他!我就要他当我的书童!” 张盛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陈平川。 这孩子面黄肌瘦,脏兮兮的旧衣裳上打满了补丁,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娃。 “农家娃?” 他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嫌弃。 “他能伺候好我儿子吗?” 在张盛财看来,书童就算不是知书达理,起码也得是个伶俐乖巧、身体健壮的。 眼前这个小子,瘦不拉几的,能顶什么用? 张金宝却不依不饶,拽着张盛财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央求道:“我不管!我不管!他可厉害了!我就要他嘛,爹!” 张盛财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正在这时,任管家适时地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对张盛财说道:“老爷。” “这孩子昨日曾来府上卖过鹅卵石。” “他虽然是农家出身,却胆大心细,说话条理清晰。” “尤其是在与小的谈价钱的时候,能言善辩,不卑不亢。” “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应对周旋,这份机灵劲儿和眼力价,可是难得得很呐。” “兴许……他真能镇住少爷,引着少爷在学问上用点心。” 张金宝在一旁听了,立刻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急忙补充道:“对对对!他能镇住我!我跟他下棋,一次都没赢过!” 听自家儿子这么说,又见管家也替这小子说话,张盛财不由得多看了陈平川两眼。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依旧有些硬邦邦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陈平川身形站得笔直,不卑不亢,朗声回答:“回老爷话,小子陈平川,今年八岁。” 嗯,谈吐倒还算清晰。 张盛财微微点了点头,又问:“既然是农家子弟,为何要想到来张府当书童?” 他心里暗自寻思,这孩子看着确实比旁边那几个呆头呆脑的要机灵些。 但一个农家娃,大字不识一个,又能懂得什么道理? 陈平川微微垂下眼帘,声音平静:“家中贫困,小子想出来为家里分担些辛劳。” 张盛财见他说话确实有条有理,这份镇定自若,可不像寻常农家孩子能有的。 “你这孩子,看着不像一般的庄稼娃儿。”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可是读过书?” “不曾。” 陈平川如实回答。 “只是平日里喜欢听村里的老人们讲些古今故事,自己瞎琢磨些浅显的道理罢了。” 一番对话下来,让张盛财心里的天平,又朝着陈平川这边微微倾斜了几分。 看看其他那几个孩子,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连头都不敢抬。 这个陈平川,却能与他对答如流。 单这份胆识,就胜过旁人不少了。 又想起管家之前提到,这小子还来府上卖过鹅卵石。 张盛财越发觉得,这小子脑子确实活络。 他沉吟片刻,继续询问:“你可知道,一旦卖身,便从此失去了自由之身。” “往后在人家府里,当牛做马,你就不怕?” 陈平川猛地抬起头,目光清亮,声音带着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铿锵。 “不怕!” “只要我能卖上二十两银子,我妹妹就不用被卖掉了!” 二十两银子?救妹妹? 张盛财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这孩子看着不大,倒还是个有担当的。 他没有细问陈平川家里为何要卖女儿。 这年头,活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人家多了去了,他没什么兴趣去探究别人家的苦楚。 但是,陈平川这个人,却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 自家那个混世魔王的儿子,平日里挑三拣四,难得看上一个人,倒也不容易。 看着儿子期盼的目光,张盛财略微沉思了片刻,随即拍板。 “好!” “就冲你这份孝心和担当,你这个书童,我们张家要了!” “不过……”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我这二十两银子,也不是白给的!” “若是你往后不能陪我儿子好好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就把你小子卖到黑煤窑去,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也好补上我这银子的损失!” 陈平川并未被张盛财这番话吓倒,面色依旧从容镇定。 他朗声道:“老爷尽管放心!” “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小少爷用心读书,将来金榜题名,考上状元,给张家光耀门楣!” 张盛财听了这话,先是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指着陈平川道:“好小子,口气倒是不小啊!” “你自个儿都尚未开蒙,就敢夸下海口,说要让我儿子考状元?” 陈平川面不改色,沉稳应答:“回老爷,小子虽然愚钝,尚未开蒙。” “但我观小少爷天资聪颖,仪表不凡,远胜常人。” “将来即便不是状元之才,也定能成为张家的栋梁之材,光宗耀祖!” 这番话,可是实实在在地拍在了张盛财的心坎上,让他听得极为舒坦。 其实,张盛财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料,他不求儿子能考上状元,只要能做个秀才公,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呵呵一笑,心情大好,当即对一旁的任管家吩咐道:“老任,去账房取二十两银子来!” “不!取二十三两!” 张盛财大手一挥,指着陈平川,豪气地说道:“多出来的那三两,是老爷我赏你的!” “赏你小子这份机灵劲儿!更赏你敢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夸下这等海口!” “你小子好好干!若真能让我儿子有所长进,日后还有重赏!” 陈平川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彻底落了地。 他深深一揖,真心实意地说道:“多谢老爷厚爱!小子日后定当尽心尽力伺候小少爷,不敢有负老爷重托!” 任管家办事效率极高,很快便取来了银子,用一个小小的布袋装着。 等陈平川在卖身契上按下鲜红的手印,那沉甸甸的钱袋才交到了他的手上。 捧着这袋银子,在陈平川眼里,这是妹妹未来的希望! 其余几个落选的孩子,已经被任管家遣散了。 陈平川目送他们失落离开的背影,然后转向任管家,请求道:“任管家,可否让小子先回家一趟?” “将这银钱交给父母,也将此事告知他们,好让他们安心。” 他必须尽快把钱送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家里那群极品亲戚,可不是省油的灯,别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任管家看向张盛财,见自家老爷微微颔首,这才对陈平川应允道:“既然老爷已经同意了,那你就先回家去。” “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妥当,今晚在家中再住上一夜,明日一早,务必准时回到府里来。” 陈平川已经报上自家位置,桃花村就这么几十户人家,任管家心里有数,不怕他跑了。 “多谢老爷!多谢任管家!” 陈平川再次恭敬行礼,紧紧攥着手中的钱袋,转身便快步离去。 屏风后面,一个穿着粉色绫罗袄裙的小小身影,正悄悄地探出半个脑袋。 张静姝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陈平川匆匆离去的背影,小巧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那个教会笨哥哥玩井字棋的家伙,竟然把自己给卖到张家来了? 呵,真有意思。 她那双古灵精怪的小狐狸眼睛里,闪过一丝浓浓的期待。 或许,往后在张府的日子,会比以前有趣得多呢。 第6章 晴天霹雳!爹娘当场崩溃! 陈平川牵着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比往日早了许多回到了家门口。 院门虚掩着,他推开门,将牛拴在院角的歪脖子树下。 陈仲和正蹲在屋檐下,低头修理着一把豁了口的锄头,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爹。” 听到儿子唤自己,陈仲和抬起头,有些意外,“平川?今儿怎么回这么早?” 陈平川没有立刻回答,他几步走到父亲跟前,拉起陈仲和的胳膊,面色是少有的凝重。 “爹,进屋说。” 陈仲和见儿子神色不对,心头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锄头,跟着进了屋。 陈平川反手将有些晃动的木门掩上,利落地插上了门栓。 灶房里,罗氏听见动静,也撩开帘子走了出来,见父子俩神色不对,她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当家的,平川,这是咋了?” 陈平川没有说话,走到那张破旧的方桌旁,从怀里掏出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然后猛地将袋口朝下。 “哗啦——” 一堆银锭子混着铜钱,散落在桌面,在昏暗的屋里闪着晃眼的光。 罗氏和陈仲和双双呆立当场,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平川……儿啊,这……这钱是哪儿来的?”罗氏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一步步挪到桌边,手指着那些银子,不敢去碰。 她怕,怕这是儿子走了歪路得来的不义之财。 陈仲和也是一脸惊骇,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孩儿把自己卖给了张财主家,给他们的小少爷当书童。”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炸得罗氏眼前发黑。 她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下一瞬,抄起墙角立着的扫帚疙瘩,就朝陈平川劈头盖脸打来。 “你个小畜生!哪个让你去卖自己的!老娘打死你!” 然而,那高高扬起的扫帚,却在距离陈平川头顶寸许的地方,骤然停住了。 罗氏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积攒了许久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的儿啊……我的平川啊……”她一把将陈平川紧紧搂进怀里,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得撕心裂肺。 “你这个傻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这是要剜娘的心啊!!” “都怪娘没用!是娘没本事!护不住你们兄妹俩!呜呜呜……”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哭声凄厉而绝望,“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为何要如此逼我们一家老小!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一旁的陈仲和,早已是面无人色,浑身都在发抖。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钱袋,手忙脚乱地把钱往里塞,眼眶通红,拉着陈平川的手腕就往门外拖,“平川,跟爹走!这钱咱们不要了!爹这就去张家,就是给他们磕头,也要把你赎回来!” 陈平川任由父亲拉着,小小的身子却像在地上生了根,纹丝不动。 “爹,没用的。”他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静。 “卖身契已经画了押,按了手印。张家不会退钱的。” 陈仲和回头,盯着儿子那双清澈见底,却又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那眼神,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倒像一个……历经沧桑的成年人。 “再说,”陈平川继续开口,“就算他们肯退钱,妹妹怎么办?” “三天之内,咱们家,还能从哪里再凑出二十两银子来?” 这一连串的问话,像一把把锤子,狠狠砸在陈仲和心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手里的钱袋掉落下来,银子铜板哗啦散落一地。 屋里的哭声惊醒了在里屋睡觉的陈平玉。 小丫头揉着惺忪的睡眼,赤着脚跑了出来,一眼就看见母亲坐在地上痛哭,父亲则失魂落魄地站着。 她再看到哥哥被父亲拉扯,地还散着钱,顿时吓得小脸煞白。 “哇——爹!娘!你们不要卖哥哥!我不要哥哥走!” 陈平玉像只受惊的小兽,猛地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陈平川的腿,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卖我!呜呜呜……不要卖哥哥……” 陈平川蹲下身子。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妹妹脸颊上的泪珠。 “傻妹妹,不哭了。” “哥哥不是被卖掉。” “哥哥是自己找了个好去处,那里有吃有穿,还能学本事。”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等哥哥学成了,就能赚好多好多的钱,让你跟爹娘都过上好日子。” 陈平玉抽噎着,小手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角,泪珠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暂时止住了哭泣。 “真……真的吗?”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陈平川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小丫头终于破涕为笑,却还是舍不得地抱着哥哥的胳膊,小脑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陈平川这才站起身,看向面色惨白的父母。 他将那三两额外的碎银子单独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爹,娘,张财主人还不坏。他觉得孩儿聪明懂事,额外赏了这三两银子。” 这话半真半假,点明张盛财对他带着几分赏识,自己的日子能好过点。 这无疑给绝望中的陈仲和与罗氏,带来了一丝些许的安慰。 “张家虽然是大户人家,规矩多,但那位小少爷,看起来并不难相处。” “孩儿会好好做事,争取早一天回来,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 罗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明白儿子是在安慰他们,可一想到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去人家府里做下人,看人脸色,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然而,事已至此,再多的眼泪和不舍,也改变不了冰冷的现实。 罗氏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熟透的桃子。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将地上那些散落的银子,一点点拢到一处。 这里面,二十两,是女儿活下去的指望。 另外三两,则是儿子用自由换来的微光。 她将那三两碎银子小心翼翼地拿起。 然后寻来一块洗得发白、却依旧干净的布条。 一层,又一层,紧紧地包裹起来。 她走到墙角那个破旧不堪的木箱子旁,打开箱盖。 将那个小小的布包,塞进了箱子最底层。 压在几件打满补丁、散发着皂角味的旧衣裳下面。 那里,是这个家最隐秘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转过身。 声音嘶哑,却每一个字都透着作为母亲的坚定。 “儿啊,这三两银子,娘给你好好攒着。” “从今往后,娘和你爹,就是每日勒紧裤腰带,少吃一口,也要把这赎身的钱,一文一文地给你攒出来!” 陈仲和蹲在一旁,宽厚的脊背微微佝偻。 他双手死死抱着头,一言不发,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心中的痛楚,不比任何人少。 第7章 卖身钱也抢,全家都是狼心狗肺!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才泛起一丝鱼肚白。 陈平川一家就都起来了。 罗氏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件衣裳。 虽然也打了好几个补丁,颜色也洗得发旧,但却是家里相对最整齐干净的一件。 她仔细地帮陈平川换上。 一家人围坐在昏暗的堂屋里。 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饭。 他们看着陈平川小口小口地吃着,谁也没有说话。 连一向活泼好动的陈平玉,此刻也异常乖巧。 她只是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一会儿看看沉默不语的哥哥。 一会儿看看愁容满面的爹娘。 她的小手,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拉着陈平川的衣角,仿佛一松开,哥哥就会消失不见。 早饭吃完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 陈平川站起身。 罗氏也跟着猛地站了起来。 她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将他拽到门边,声音颤抖。 “儿啊,你听娘说。” “那张家是大户人家,门槛高,里面的人心眼也多,弯弯绕绕的,不比咱们这些庄户人家简单。” “你做事的时候,凡事多留个心眼,别傻乎乎地什么都信。” “那位小少爷,他若是待你好,那自然是你的福分,也是咱们家的万幸。” “可他若是……若是个被惯坏了的,骄纵蛮横,不知好歹的混不吝……” 罗氏的声音顿了顿,眼圈瞬间就红了。 “你……你千万莫要跟他硬顶,知道吗?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凡事多看,多听,少说。嘴巴放甜一点,手脚勤快点,让人家抓不住你的错处。” “还有,遇事千万莫要慌张,先在心里头仔仔细细琢磨清楚了,再开口,再动手。” “保全自个儿,才是最要紧的,你听见没有?” 罗氏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万一……万一你在那张家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你就想法子……想法子捎个信回来……” “娘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倾家荡产,也……也一定去把你接回来!” 话未说完,罗氏再也忍不住。 她猛地捂住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泣不成声。 这个坚强的女人,此刻脆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陈平川伸出小手,擦去罗氏的眼泪。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用稚嫩的声音安慰母亲:“放心,娘。”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孩儿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您和爹担心的。” 千叮咛万嘱咐,一家三口才依依不舍地将陈平川送到了院门口。 寒风似乎都带上了三分萧瑟。 大房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半扇。 大伯母探出个脑袋,伸长了脖子,眼珠子滴溜溜地朝着这边张望。 三房那边,王氏正端着一盆洗脸水准备泼出门,瞧见这阵仗,脚步骤然顿住。 他们都注意到了。 陈平川这小子,今天竟然没牵那头瘦牛! 身上还换了件平日里过年都未必舍得穿的“体面”衣裳,虽然依旧打着补丁,却浆洗得干净。 这反常的举动,让他们心里很好奇。 “哎哟喂,这不是平川大侄子吗?” 大伯母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骤然响起,故意拔高了音调,确保能传进正房陈老太爷两口子的耳朵里。 “今儿个这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啦?不去放牛,倒穿得人模狗样的,这是要上哪儿玩去呀?” 话音刚落,正房那块洗得发白的门帘猛地一掀。 陈老太太如同出笼的饿鹰,领着柱着拐杖的陈老太爷,一阵风似的快步走了出来。 老太太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先是刀子般刮过院子中央垂头抹泪的罗氏和一脸木然的陈仲和,最后才定格在快要走出院门的陈平川身上。 见他今日果真没牵牛,穿得也比平日里齐整些,老太太心里的火气“蹭”就上来了,按捺不住,扬声厉喝:“老二家的!你家平川那小兔崽子,今儿个胆肥了啊?!牛不放了,穿得跟个小少爷似的,想干嘛去?是不是又琢磨着偷懒耍滑!” 罗氏猛地转过头,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在晨光下分外刺眼。 她双目通红,布满血丝,却只是死死咬着干裂的嘴唇,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老二,你哑巴了?问你话呢!”陈老太爷喉咙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咳嗽,手中的拐杖在青石板上“笃笃”地顿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仲和被父母这般疾言厉色地逼问,本就佝偻的腰弯得更低,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声音细得如同蚊子哼哼:“平川……他,他……去张财主家……当书童了。”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仿佛说出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声音里带着绝望的沙哑。 “他……他把自己给卖了,换了二十两银子……给,给平玉……” 此言一出,整个陈家大院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僵在原地。 一个才八岁的孩子,把自己给卖了!?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短暂的沉寂过后,大伯母那双原本就小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贪婪的精光! 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子,那股子喜不自胜的劲儿差点没掩饰住,却又在下一瞬硬生生压了下去,脸上挤出一丝假惺惺的“惋惜”,语气夸张得令人作呕:“哎哟!平川这孩子,可真是……真是太懂事了!小小年纪就知道为家里分忧解难!这下可好了,仲文去府城秋闱的盘缠,可算是有着落了啊!” 这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瞬间打破了众人的惊愕。 陈老太爷捋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疏泛黄的山羊胡,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脸上露出了几分“欣慰”的表情,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嗯,为了他大伯的功名前程,也为了咱们陈家的脸面,平川这孩子此举,也算是识大体,有孝心了。” 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好像陈平川的牺牲是天经地义,甚至是值得夸赞的壮举。 三房的王氏掏出块绣花的旧帕子,掩着嘴,“咯咯”一笑,尖细刺耳,语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二嫂,你可真是好福气!生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替家里分忧。不像我们家那几个皮猴子,整天就知道调皮捣蛋,让人操碎了心!” 旁边的陈仲武也跟着干笑两声,附和道:“可不是嘛!我早就说平川这孩子机灵懂事,你们看看,这不就是了!” 罗氏听着这些扎心窝子的话,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渗出了血丝,却浑然不觉疼痛。 “何事如此喧哗,扰了我的清梦?” 一个带着几分睡意未消的慵懒声音,从大房的屋里传了出来。 门帘一挑,大伯陈仲文打着哈欠,手中还摇着一把破旧扇子,慢吞吞地踱了出来。 他好像还没睡醒,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青布长衫也皱皱巴巴的,沾染着一股子陈腐的书卷气,却依旧不减他那副自命不凡的“读书人”派头。 目光懒散地扫过院中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面色铁青的罗氏身上,陈仲文不悦地皱了皱眉,“莫不是,又为了我秋闱的银子,在这里争吵不休?成何体统!” 大伯母一见自家男人出来了,立刻像条哈巴狗似的凑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她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将陈平川“自愿卖身筹钱”的事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我说当家的,你可得好好谢谢你这个好侄儿!他为了你能安心去府城参加秋闱,主动把自己给卖了!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死喽!” 在她那张颠倒黑白的嘴里,陈平川俨然成了“顾全大局、舍生取义、孝感动天”的绝世典范。 至于这背后的被迫、无奈与辛酸血泪,她却是半个字都未曾提及,仿佛那些都不值一提。 陈仲文听罢,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竟真的挤出两滴鳄鱼泪来。 他故作沉痛地长叹一声:“哎!平川这孩子,当真是……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担当与胸襟,实乃我陈家之幸,家族之福啊!” 他煞有介事地抬起袖子,在眼角象征性地抹了抹,说道:“待大伯此番金榜题名,高中魁首,定然不会忘了你的这份拳拳之心!” 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感人肺腑。 但他那双看似悲悯的眼睛,在转向罗氏的时候,却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的催促。 那眼神,分明在说:既然银子已经到手了,还不快点把钱拿出来给我?! 罗氏抱着双臂,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一张张丑陋不堪、贪婪无度的嘴脸,胸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却依旧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陈老太太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本就阴沉的脸色骤然一变,厉声喝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快把银子拿出来!这二十两银子,本就是为了仲文科考筹措的!难道你还想昧下这笔钱不成?!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朝着罗氏逼近,那只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罗氏的脸颊上,唾沫星子横飞。 第8章 霸气威武,老娘要分家! 罗氏胸膛剧烈起伏。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陈老太太。 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 “这二十两,是我儿平川卖身换来救平玉的钱!” 她猛地拔高声音,声嘶力竭。 “你们想要这钱?” 罗氏嘴角扯出一个凄厉的弧度。 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 “可以!” “但必须分家!” “轰”的一声。 分家两个字,如同炸雷一般,在陈家大院里炸开。 震得所有人的脑子,嗡嗡作响。 陈仲和脸色霎时惨白,他慌忙上前一步,想要去拉罗氏的胳膊。 “孩他娘,你……你胡说些什么!”声音带着惊慌和无措。 罗氏一把甩开他的手。 泪水决堤而下。 声音却愈发尖锐。 “我胡说?!” “今日我们卖儿子,明日是不是还要卖女儿?!” “这个家,还能待下去吗?!” “再不分家,我们一家四口,迟早都得被他们这群豺狼活活吞了!” 陈仲和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罗氏说的没错,可他只能懦弱地站在一旁,两边都不敢得罪。 “反了!” “真是反了天了!” 陈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 手中的拐杖,重重捶地,发出“咚咚”的闷响。 他指着陈仲和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不孝子!” “看看你娶的好婆娘!” “要翻天了不成!” 陈老太太更是气得跳脚。 她指着罗氏的鼻子,尖声叫骂。 “你这个搅家精!” “祸害!” “看我不让仲和休了你这个泼妇!” 这话虽狠,但也只敢嘴上说说。 她心里清楚,二儿子陈仲和虽然闷声闷气,但一向深爱这个妻子,真要休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伯母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阴阳怪气地开口。 “哎哟,二弟妹。” “莫不是以为,说句狠话,这秋闱的银子就能赖掉不成?” “这可不行,你大哥的前程要紧!” 三房的王氏,用帕子掩着嘴,“咯咯”一笑。 笑声尖细刺耳,带着恶毒的阴损。 “就是啊,二嫂。” “这分家可不是闹着玩的。” “真分出去了,你们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呀?” “别是想用这个法子,逼着爹娘松口,把那二十两银子昧下?” 陈仲文摇着扇子。 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二弟妹,一家人,有话好商量,何必走到分家这一步?” “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陈家不睦?”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 字字句句,都在暗示罗氏是虚张声势。 不过是想独吞那笔钱。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罗氏身上。 等着看她,如何收场。 罗氏身后,陈平川小小的拳头,紧紧攥着。 这些人真是恶心到了极点! 娘做得对! 这个家,早就该分了! 他在心里,暗暗为母亲点赞。 罗氏冷笑一声。 她看着眼前这一张张丑陋不堪、贪婪无度的嘴脸。 一字一句,清晰冰冷。 “我不是吓唬谁!” “更不是要赖掉银子!” “二十两,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给你们!” “但是,这钱给了,我们就分家!” 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决绝。 “家里的田产、物件,我们二房一样不要!” “我们,净身出户!” 这话一出。 比刚才说分家,还要让人震惊百倍。 不要家产? 净身出户? 院子里的人,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这年头,没了田地,没了家产,跟要饭的有什么区别?这罗氏,是真疯了吗? 大伯母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 她喃喃道:“疯了……真是疯了……” 王氏也收起了那副看好戏的嘴脸。 眉头蹙起。 这罗氏,不像是开玩笑。 她们想不通,这罗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陈仲文皱着眉头。 他倒不关心分不分家,只关心那二十两银子能不能到手。只要钱到手,别的事他才懒得管。 陈仲武这时候出来打圆场。 他劝大家冷静,尤其是罗氏,不要想不开。 分家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有陈仲和最着急,他拉着罗氏的胳膊,声音带着慌张。 “他娘,没家产,我们一家三口喝西北风去啊?” 陈平川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母亲这是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要能脱离这个狼窝。 有他在背后出谋划策,加上勤劳肯干的父母,还怕饿死? 他暗暗给母亲竖起了大拇指。 这一招,走得妙极! “胡闹!” 陈老太爷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铁青。 手中的拐杖,再次狠狠砸在地上。 “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一天,这个家,就休想分!”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目光如电般扫过罗氏和陈仲和。 罗氏死死盯着陈老太爷,一步不退。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陈老太爷看着罗氏眼中的倔强和决绝。 他活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女人如此疯狂。 把人逼急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且,分家传出去实在不好听,尤其是对他大儿子考取功名有损。 还有,要是真分了家,家里的田地谁来种? 老大是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种地等于自降身份,让人笑话。 老三倒是能种,可他是木匠,靠手艺吃饭,种地就差远了,跟老二没法比。 权衡利弊之下。 陈老太爷的语气,缓和了些许。 “老二家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他叹了口气。 “平川这孩子……也确实受了委屈。”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这次仲文秋闱的银子,既然平川已经拿回来了,那就算你们二房出了。” “下一次,若是老大还需要盘缠,就从老三家出。” “你们二房,就不用再负担了。” 这话一出。 三房的陈仲武和王氏,脸色立刻垮了下来,像吃了黄连一般。 王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陈仲武暗暗拉了一把。 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心里憋屈死了。 陈老太爷看着罗氏,说道:“这样,你可还有话说?” 罗氏紧紧咬着下唇,没吭声。 虽然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至少,为家里争取到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老两口和大房拿了钱,短时间内不会再为难他们。 而且把下次的负担推到了三房,也算是一种让步。 陈老太爷见状,知道她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老头子摇摇头,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进了正房。 陈老太太狠狠剜了罗氏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大房两口子对视一眼。 钱已经拿到,剩下的事他们也不掺和,见好就收。 只有三房的王氏,气得浑身哆嗦。 瞪着罗氏,想骂又不敢。 最后只能跺了跺脚,拉着陈仲武,气冲冲地回了自己屋。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陈平川一家。 罗氏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懈下来。 她瘫软地靠在门框上,眼神有些空洞。 这一仗,她没赢,但也没输。 然而。 分家的念头,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 今日的屈辱和愤怒,刻骨铭心。 她要攒钱! 她要早日把儿子赎回来! 然后,带着她的丈夫和孩子,彻彻底底地,离开这个冰冷、残酷的家! 第9章 初入张府,少爷傻憨憨,小姐真聪明! 分家的事情暂时平息。 陈平川也该去张府了。 陈仲和默默地将儿子送出院门。 这位沉默寡言的汉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瘦弱的肩膀。 那掌心传递来的父亲的不舍、愧疚与期待。 陈平玉死死拽着陈平川的衣角。 她哭得小脸通红,就是不肯松手。 “哥哥,不要走……呜呜……”小小的身子在他腿边蹭着。 罗氏强忍着又涌上来的泪水,走上前,轻轻拉开女儿攥紧哥哥衣角的小手,然后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母女俩站在院门口,眼泪模糊了视线。 就这样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渐渐远去…… 张府。 陈平川依着约定的时辰抵达。 任管家早已等候在门边,瞧见陈平川来了,微微点头。 “跟我来。” 任管家不多言语,直接领着他往府里走。 陈平川被带到一个暖和的屋子,热水早已备好,冒着腾腾的热气。 “洗洗身子,你现在是张府的人,要干干净净的,别丢人。” 说完,任管家放下一套衣服走出去。 陈平川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 这是他穿越过来后洗得最舒服的一次澡。 身上的疲惫仿佛都被洗去了大半。 浴后,他换上了新衣裳。 那是一套青色的细棉布书童服。 衣料柔软,贴在皮肤上很舒服。 这身衣裳,比他自己最好的那件吗,过年才舍得穿的旧衣裳,不知强了多少倍。 他走到屋角的铜镜前照了照。 镜中的少年,虽然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依旧面黄肌瘦。 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屈的英气。 换上这身合体的簇新衣裳后,整个人瞧着也精神了不少。 任管家走进来,打量了他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满意。 微微点了点头:“模样倒还不错。” 他清了清嗓子,交代道:“平川啊,以后你跟着小少爷了,要机灵点,少爷吩咐的事,都要尽心尽力办好。” “小的明白。”陈平川躬身应下。 “随我来,去见小少爷。” 任管家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推开一扇雕花木门,一股墨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气味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 书架上摆满了书,书桌上笔墨纸砚整齐。 小少爷张金宝正趴在书桌前,似乎在写字。 一见陈平川进来,小眼睛倏地亮了。 他“嗷”地一声,丢下手里的毛笔,兴奋地冲了过来,一把拉住陈平川的手腕。 “大哥!你可算来了!”张金宝咧开嘴,露出几颗还没长齐的牙齿。 “快快快,咱们再来比试井字棋!”他迫不及待地拉着陈平川往桌边走。 任管家咳嗽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少爷,先别光顾着玩,今日方先生还布置了功课。” 张金宝不耐烦地摆摆手。 “知道啦知道啦!你先出去,我和大哥玩一会就写!” 任管家见状,也知道劝不住自家少爷,只能摇头退了出去。 纸张很快铺好。 毛笔蘸上墨汁。 棋局开始。 张金宝抢先下笔,在棋盘中央点了一个黑点。 他得意扬扬地扬起下巴。 口中还念念有词:“看我的新招!一定能赢你!” 陈平川看着眼前的棋盘。 微微挑了挑眉。 这一招开局,确实有些章法,和之前张金宝胡乱下棋的路数截然不同。 他稍一思索,便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不慌不忙地从容应对。 这一局,张金宝下得格外起劲,时不时还得意地哼哼两声。 陈平川不动声色,见招拆招。 虽然比之前几局费了些周折,但最终还是破去了对方的阵势,以和局收场。 “怎么样!怎么样!”张金宝激动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他指着棋盘,满脸兴奋。 “服不服!这局就差一点点!下局我肯定能赢你!”他语气中满是骄傲,仿佛打了个大胜仗一般。 陈平川试探他的口风。 “小少爷,这几步棋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张金宝立刻摇头,提起妹妹就一脸骄傲:“是我妹妹想出来的!厉害!” 他拍着胸脯。 “我妹妹从小就聪明,家里人都说她是神童呢!” 陈平川心中了然。 怪不得下棋路数变了,原来是得益于他那个聪明的妹妹。 看张金宝的样子,这张金宝怕是只学了个开局的皮毛。 接下来的对弈,陈平川稍稍调整了策略。 他不再用复杂的招式,而是简化了下法。 果不其然。 张金宝只会死板地重复那个开局套路,一旦开局的套路被破掉。 他便又恢复了先前手忙脚乱、毫无章法的模样。 陈平川轻松写意,连赢了好几盘。 张金宝输得小嘴撅得老高。他抓耳挠腮,却又无可奈何。 突然,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哥,你也太笨了!” 张静姝不知何时溜了进来。 她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小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 陈平川看过去,小丫头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上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子古灵精怪。 她径直走到书桌边,看了一眼上面的残局,对着张金宝撇撇嘴。 “就这么几步,你都学不会!”她毫不留情地数落,“大笨蛋!” 张金宝被妹妹说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半句。 张静姝不再理会自己的哥哥,她转过头,目光落在陈平川身上。 下巴微微扬起。眼中带着一丝挑衅。 “你叫陈平川?”她问道,“我来跟你下,一定能赢你!” 陈平川心中觉得好笑。 这兄妹两人,口气都不小。 “好啊。”陈平川微笑着应下。 “但先说好,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哦。”他故意逗她。 “哼!”张静姝闻言,立刻挺起小胸脯。 “你才哭鼻子呢!” 随后,两人你来我往,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张金宝傻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两人下棋……完全看不懂! 几个回合下来,陈平川不禁有些惊讶。 这小丫头年纪虽小,下棋却颇有章法。 每一步都带着清晰的思路,远非她那个头脑简单的哥哥可比。 两人连下了五局,竟是斗了个平分秋色,谁也没占到便宜。 陈平川看着旁边一脸懵逼的张金宝。 再瞧瞧旁边张静姝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睛,那双眼珠子正骨碌碌转个不停。 他心中暗想,这张静姝的聪慧,倒真是继承了张财主的精明劲儿。 至于她这个……哥哥嘛…… 莫不是在娘胎里的时候,被脐带缠住了脖子。 缺氧了? 反正这兄妹俩的模样和性子,怎么看都差得有点远。 他很怀疑。 这两人真的是亲兄妹? 张静姝见陈平川不说话,以为难住他了,得意地扬了扬小下巴。 “怎么样?本小姐厉害?”她双手叉腰,臭屁到不行。 陈平川脸上挂着浅笑。 “嗯,是比你哥哥强那么一点点。” 他话锋一转,“不过,井字棋太简单,还有一种棋,更好玩。” 第10章 降维打击,傲娇小姐破防了! “什么棋呀?” 张静姝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陈平川。 陈平川却不急着回答。 他拿起毛笔,就在张金宝和张静姝眼前,慢条斯理地画了起来。 纸上出现的,不再是那简单的井字格。 而是一个更大,格子也更多的全新棋盘。 “这个棋呢,叫‘五子棋’。” 陈平川用小孩子能听懂的话,简单解释了规则。 “谁先把自己颜色的五个棋子连成一条线,不管是横的、竖的、还是斜的,就算赢了。” 张静姝小嘴一撇,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哼,不就是格子多了点?我照样能赢你!” 这小丫头,口气还是那么大。 陈平川心底暗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来试试。 张静姝信心十足地抓过毛笔,迫不及待地开始落子。 然而,才下了几步,她的小眉头就蹙了起来。 她很快发现,这五子棋的门道,可比井字棋深多了! 棋盘变大了,能下子的地方自然也多了。 但同样的,来自对方的威胁也变得无处不在,再不像井字棋那样,一眼就能把局势看个七七八八。 她原先在井字棋里那些得意的小招数,到了这五子棋上,竟然完全派不上用场! 陈平川这边,落子不快。 每一颗棋子点下,都像是在不慌不忙地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 张静姝很快就手忙脚乱起来。 她这边才刚刚堵住一个看似危险的点,陈平川的棋子却又在棋盘的另一处连了起来。 顾头不顾尾,完全被陈平川牵着鼻子走。 不过片刻功夫,张静姝便一连输了三局。 她呆呆地看着棋盘上,陈平川那连成一线的棋子。 再看看陈平川那副云淡风轻、仿佛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她那张一向骄傲的小脸蛋,涨得通红通红。 要知道,在家里,她可是人人都夸的神童啊! 今天竟然会输给这个,这个乡下来的臭小子! 而且,还是输得这么彻底! 陈平川指着棋盘,声音平静无波。 “你看,你这里,还有这里,都下错了。” “若是早些堵住我这两个点……” 张静姝听着陈平川一板一眼地指出她的失误,只觉得两边脸颊火辣辣地烫。 她从小到大,哪曾被人这么当面说过“你这里错了,那里也错了”? 更别提,说这话的,还是个她打心底瞧不上的农家土包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羞恼,如同小火山爆发一般,从心底直冲脑门。 眼眶一红。 “哇——!” 小丫头突然大哭出声,猛地将手中的毛笔狠狠丢到地上。 豆大的泪珠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不玩了!呜呜……我明明比哥哥聪明那么多……为什么还会输?” 她一边哭,一边小身子一扭,转身就往院子里跑。 那粉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月亮门后。 远远的,还传来她带着浓浓哭腔的叫喊。 “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张金宝看着妹妹哭着跑开,小胖脸都吓白了,顿时慌了神:“完了完了,妹妹肯定要去找娘告状了!” 陈平川撇撇嘴,这小丫头,还真是输不起啊。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正常。 从小娇生惯养,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金小姐,哪里受过这种当头一棒的挫折? 恰在此时,一道身影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正是方先生,手里还拿着一卷书。 他一眼便瞧见张静姝哭哭啼啼地从书房里跑出去。 又一眼扫到了张金宝和陈平川面前的宣纸。 那上面,画满了各种圈圈叉叉,以及那个新出现的、更大的“五子棋”棋盘。 方先生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像快要下雨的乌云。 他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玩乐之物”! 在他看来,读书求学乃是天底下最正经不过的事情,岂容半分嬉戏玩闹? 要想出人头地,就要付出百倍努力,哪有时间浪费? “哼,玩物丧志!” 方先生心中冷哼一声,目光不善地瞥了陈平川一眼。 “定是这个新来的书童,不好好引导少爷温习功课,反而弄些乌七八糟的游戏,引着少爷贪玩!” “甚至,还把小姐都给气哭了!” “如此书童,怎堪辅佐少爷向学?” 他对陈平川的第一印象,已然差到了极点。 “咳!” 方先生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迈步走入书房。 “时辰已到,开始今日的课业。” 他顿了顿,语气生硬地补充道:“继续温习《三字经》……” 书房内,陈平川依着规矩,安静地垂手侍立在一旁。 方先生翻开那本有些泛黄的《三字经》,开始摇头晃脑地领读。 “人之初,性本善……” 声音抑扬顿挫,自有一番腔调,却也枯燥得很。 陈平川暗自撇嘴,这老先生教书,比他大学里最无聊的选修课教授还要催眠。 张金宝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 起初,他还努力地瞪大着眼睛,试图表现出认真听讲的模样。 可没一会儿,那小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眼皮也控制不住地开始打架。 方先生嘴里念叨的那些“之乎者也”,他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眼看着,就要和周公他老人家去棋盘上切磋技艺了。 “张金宝!”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 方先生手中的戒尺,重重地敲击在书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张金宝吓得一个激灵,浑身一颤,那点可怜的困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老夫让你背书!你竟然给老夫打瞌睡!” 方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花白的胡子都在微微发颤。 “方才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怎么不困?啊?” “罚你将今日的功课,抄写十遍!” 陈平川将方先生的教学方式和张金宝的反应,一丝不落地尽收眼底。 他心中暗自思忖。 这位方先生,讲起书来确实是头头是道,引经据典,学问应该是有的。 只是,这种填鸭式的教法,未免也太枯燥乏味了些。 翻来覆去就是让张金宝跟着念,跟着背。 莫说张金宝本就不爱学习,便是换个对读书有几分兴趣的孩子过来,怕也要被他念叨得昏昏欲睡。 这样下去,不把人教得彻底厌学才怪。 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 可惜,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书童,人微言轻。 这些想法,也只能暂时藏在心里,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11章 一首悯农惊四座,小姐又破防了! 一上午的课,就在这种沉闷而又压抑的气氛中,慢慢悠悠地过去了。 午饭时分。 陈平川跟着任管家,去了仆役们用饭的饭堂。 几张简陋的长条桌上,摆放着简单的饭菜。 一大盆白米饭,管够。 还有一盆青菜豆腐,上面稀稀拉拉地飘着几星可怜的油花。 但这对于陈平川而言,已是难得的美味。 在家中的时候,能填饱肚子便是万幸,豆腐更是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稀罕物。 他吃得津津有味,每一口都细细咀嚼。 米饭的微甜,青菜的清爽,豆腐的软嫩,在他口中都是难得的享受。 心中不由感到一丝满足。 虽然没有自由,但包吃包住,对他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旋风般地跑了进来。 正是张静姝。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着精致食盒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都跑得气喘吁吁。 张静姝作为张家的小姐,自然是有单独的小灶。 饭菜比仆役们的,不知道要精致多少倍。 那打开的食盒里面,摆着四五样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还有一盅看起来就香气扑鼻的肉羹,正冒着袅袅热气。 “小姐,小姐您别跑了,快吃饭,饭菜都快凉了。”一个丫鬟追上来劝道。 张静姝却停下脚步,撅着红润的小嘴,满脸都是不耐烦。 “都说了,我要吃桂花糕!把这些都给我拿开!” 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满脸担忧地劝道:“我的好小姐,您好歹吃一点,不吃饭会饿坏身子的。” “再说,夫人吩咐了,不让您吃那些点心……” “我不管!” 张静姝大小姐脾气一上来,猛地抬手一挥,竟是将那食盒整个掀翻在地! “啪嚓!” 一声脆响。 白瓷碗碟碎裂开来,精致的饭菜、香喷喷的肉羹,洒了一地都是。 周围的丫鬟仆役们见状,皆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惹祸上身。 一个炸得金黄酥脆的鸡腿,骨碌碌滚到了陈平川的脚边,沾了些许地上的尘土。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里那清淡的青菜豆腐。 又看了一眼脚边那只香气诱人的鸡腿,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 这香喷喷的鸡腿,若是能给妹妹平玉吃上一口,她该有多高兴啊。 可在这富贵荣华的张府,如此精美的食物,却被这个小丫头视如敝履,随意糟蹋。 他看向张静姝,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真是被宠得不知人间疾苦了。 “我不要吃这些垃圾!听见没有!我要吃桂花糕!” 任性的小萝莉还在对着身边的下人们大声发着脾气。 忽然,她目光一瞥,像是才发现陈平川在看着自己。 本就窝着火,这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伸出小手指着他的鼻子,生气喊道: “臭书童!你看什么看?” 陈平川没有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捡起了那只滚落在地、沾了些尘土的鸡腿。 张静姝见他这般动作,一双柳眉顿时倒竖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你干什么?” 她尖声道:“莫非你还想吃了它不成?!” 陈平川依旧没有理会她。 他只是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鸡腿上沾染的灰尘。 动作不疾不徐。 “锄禾日当午,”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特有的稚嫩。 “汗滴禾下土。” 然而,这平静的童音,却清晰地传入了饭堂中每一个下人的耳中。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饭堂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这个新来的小书童身上。 惊讶,错愕。 谁也未曾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弱文静的农家小子,口中竟能吐出如此……令人心头一震的诗句。 陈平川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 这首《悯农》,用在此情此景,倒也算是贴切。 只是那位写下此诗的李绅,后来似乎忘了自己曾经写过这么一首诗。 张静姝更是睁大了那双乌溜溜的杏眼,小嘴微张,满脸的茫然。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听不懂诗句的深意,却能感觉到气氛严肃。 陈平川终于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 “我在告诉你,不要浪费粮食。”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 张静姝虽不解诗意,但她却听出了陈平川话语里教训的意味! 上午被他教导,现在又被他当众指责! 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她杏眼圆睁,气呼呼地嚷道:“你觉得浪费,那你把它吃了呀!我看你敢不敢!” 她就不信,这土包子真敢吃掉在地上的东西! 沾了土,非常脏! 周围的丫鬟仆役们也都屏住了呼吸,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陈平川。 陈平川将鸡腿上的灰尘仔仔细细地拍打干净。 随即,就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小嘴,对着那鸡腿,狠狠咬了一大口。 鸡腿外皮炸得金黄酥脆,内里的嫩肉汁水丰盈。 “唔……真香!” 他含糊不清地咀嚼着,随即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饭堂之内,一片死寂。 张静姝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得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的小脑袋瓜,此刻一片空白。 这……这个土包子…… 他,他竟然真的吃了! 吃了她丢在地上的鸡腿! 陈平川不理会旁人各异的目光,三两口便将那只鸡腿吃得干干净净。 他随手将啃光的骨头往旁边一放。 然后,才又看向震惊中的张静姝,语气依旧淡淡的。 “这么好吃的东西,下次可别再乱扔了。” “很多人,连饭都还吃不上呢。” 说完,他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张静姝,转身便朝着饭堂外走去。 小小的身影,从容镇定。 直到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口,张静姝才猛地反应过来。 她气得小脸通红,跺着脚尖声喊道:“陈平川!你给我回来!” “臭书童,你听到没有!不准走!” 喊罢,她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提着自己的小裙摆,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任管家将这一幕完完整整地看在眼底。 他捋着自己的山羊胡,看向陈平川离去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赞赏与惊奇。 这孩子…… 当真是深明大义,与众不同。 不仅胆识过人,竟还懂得诗文。 虽不知那诗句是何人所作,但细细品来,只觉字字珠玑,发人深省。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他口中默默念诵着这两句,越品越觉得其中意味深长,却又难以用言语尽述其妙。 正自低头琢磨着,一抬头,便看见方先生背着双手,正从不远处的月亮门那边,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看那样子,似乎是要出府回家。 任管家心中一动,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第12章 巧舌如簧,大伯死得好惨啊! “方先生,请留步。” 任管家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从后方传来。 方先生闻声停下了脚步,花白的眉头微微一蹙,略带一丝不解地回望过去,正对上任管家匆匆赶来的身影。 任管家快步走到近前,先是恭敬地拱了拱手,这才将方才在饭堂之中,陈平川念出的那首四句短诗,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随后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探寻,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您学问渊博,不知可曾听过此诗?” “此诗……可有名目?又是何人所作?” 方先生起初听着,神色尚还维持着惯有的平淡。 可当任管家念到那句“汗滴禾下土”之时,他握着书卷的手指便不自觉地微微一紧,脸色也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待到任管家将整首诗念完,他整个人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当场。 捏着自己花白胡须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嘴唇翕动着,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反复咀嚼着那几句朴素至极,却又仿佛力有千钧的诗句。 “这……这诗……” 越是品味,越觉得此诗言辞虽是浅白易懂,几乎人人能解,然其意境之深远,其悲悯之情怀,却字字泣血,直指人心! “当真是……当真是发人深省!寓意至深啊!” 方先生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平日里端着的架子此刻也顾不得了。 “老夫……老夫竟从未听过如此……如此直抒胸臆,鞭辟入里的佳作!” 他虽只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但也曾年轻时游学四方,亲眼见过田间农人顶着烈日、弯腰弓背耕作的艰辛。 然而,能将农事之苦、盘餐之贵,写得这般浅显直白,却又这般深刻动人的诗句,实乃他平生罕见! 不,这等境界,简直是闻所未闻! 方先生只觉得胸中波涛翻涌,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情绪久久无法平息。 他猛地一把抓住任管家的手臂,眼神灼灼,急切问道:“任管家,你…你从何处听得此诗?!” 任管家被方先生这般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据实回答:“是……是府上新来的那个小书童,陈平川。” “方才在饭堂,他见小姐糟蹋饭食,便……便念了出来。” “陈平川?” 方先生眉头瞬间紧紧锁了起来,如同打了好几个结。 “那个新来的书童?”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面黄肌瘦,却眼神清亮的农家小子。 “一个……小小的八龄稚童,竟能吟出此等佳句?” 一个尚未开蒙的孩童,纵然比寻常孩子多了几分小聪明,又如何能作出此等蕴含着人生疾苦、饱含着岁月沧桑之感的诗句? 这绝无可能!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定然是这孩子从何处听来的残篇断句,今日恰巧在此情此景之下,福至心灵般,胡乱拼凑吟诵了出来! 对,一定是这样! 方先生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他决定了。 明日上课,定要好好盘问那陈平川一番! 务必弄清楚,这等堪称绝妙的诗句,他究竟是从何处听来!若是能找到原作者,那也是文坛一桩幸事! …… 翌日,清晨。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在书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平川早早地便来到了书房。 他先是将书案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不留半点尘埃。 随后,又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研好了墨,滴了水,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一边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一边在心中默默琢磨着。 该如何才能让张金宝那个榆木脑袋,稍稍开那么一点点窍呢? 这可真是个大难题。 正思忖间,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方先生身着一袭白长衫,面色沉肃地走了进来。 只是今日,他并未如往常般直接走向书案,而是在陈平川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紧紧盯着陈平川。 “陈平川,你且过来。”方先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 陈平川心中一凛,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依旧是那副乖巧听话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走到了方先生面前。 “先生唤小的何事?”他微微仰着头,眼神清澈。 方先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平川,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昨日你在饭堂所念的那首诗,是从何处抄来的?什么名目?” 陈平川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故作茫然地偏了偏小脑袋。 “先生说的是哪首诗呀?” 方先生见他装傻,眉头顿时一皱,语气也严厉了几分:“就是那‘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诗句!” “休要在我面前装糊涂!” 陈平川这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随即伸出小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他声音带着几分独属于孩童的稚气,解释道:“先生,您说那首诗叫《悯农》,是我从我惨死的大伯那儿听来的。” “我大伯是秀才,平日里就爱念叨些我们听不懂的句子。” “我听着这几句顺口,又好像有点意思,就记住了几句。”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小心翼翼:“昨日……昨日瞧见小姐她把饭菜扔了,平川就想着,这些都是种田的伯伯叔叔们好辛辛苦苦才弄出来的。” “一时……一时就随口念出来了。” “先生,平川是不是说错话了?” 方先生紧紧盯着陈平川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瞧出些许撒谎的痕迹。 然而,陈平川一派镇定自若,眼神坦荡,回以纯真无邪的目光。 方先生捻着颌下稀疏的胡须,追问道:“那你大伯他是怎么去世的?” “唉!” 陈平川面露悲痛,眼圈都红了:“大伯他……不慎被家中黄牛踢到下体,大夫说都碎了,痛苦了好几天才过世……” 方先生听完,顿时感觉自己下面好像也跟着疼起来,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叹息道:“这……真是天妒英才啊!” 他见这书童神色坦然,不似作伪,心中的疑虑,已经消退。 只是,可惜了他那个惨死的大伯,若是还活着,一定可以做出更多传世佳作! “罢了。”方先生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不再深究。 “既是听来的,便不可妄称己作,以免贻笑大方。” “日后也莫要胡言乱语,听见没有?”他板着脸告诫了一句。 “时辰不早了,开始今日的课业罢。”方先生说罢,便转身走向书案。 陈平川则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够快。 用秀才大伯当挡箭牌,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 但这也给他提了个醒,以后再想“借鉴”前人智慧的时候,可得更加小心谨慎,不能再这么明目张胆了,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另一边,陈家,陈仲文猛地连打好几个喷嚏,他满头疑惑:“是谁在背后念叨我?” 第13章 大小姐赔礼道歉?陈平川将计就计! 书房内,很快便又响起了方先生那抑扬顿挫,却也枯燥无比的领读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张金宝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小胖脸上努力挤出认真听讲的模样。 起初,他还强打着精神,瞪大着眼睛。 可没一会儿,那小脑袋便开始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一般。 眼皮也控制不住地开始打架,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方先生嘴里念叨的那些“之乎者也”,在他听来,简直比蚊子叫还要催眠。 “啪!” 一声清脆的戒尺敲击书案声,猛然炸响! 张金宝吓得一个激灵,浑身猛地一颤,睡眼惺忪地望向怒气冲冲的方先生。 “又打瞌睡!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方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花白的胡子都在微微发颤。 “罚你将今日所学的句子,抄写十遍!” 张金宝委屈地撅起了小嘴,却又不敢顶撞,只能苦着脸应下。 好不容易熬到下学,方先生离开了书房。 张金宝立刻像是得了大赦一般,从书案后跳了下来,一把拉住陈平川的衣角,小胖脸皱得跟个苦瓜似的,就差没掉眼泪了。 “大哥,救命啊!” 他带着哭腔央求道:“方先生念的那些字,就像好多好多小虫子在我脑袋里爬来爬去,嗡嗡嗡的,听得我头都大了!” “比我爹拿着棍子骂我的时候还难受!” 陈平川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生无可恋的模样,心中暗自一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少爷莫急。”陈平川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张金宝的肩膀,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 “常言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下午啊,我自有办法,能让你觉得读书也是一件顶有意思的事情。” 张金宝闻言,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一道亮光! “真的?”他惊喜地问道,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大哥,你有什么好办法?” 陈平川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嘘,天机不可泄露。” “等下午你就知道了。” 张金宝见他这般故弄玄虚,心里更是痒痒的,充满了期待,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大哥,我可就全指望你了!” 午饭时分。 仆役饭堂里,喧闹中带着饭菜的香气。 陈平川刚拿起粗瓷碗,握住竹筷,正准备扒拉两口饭菜填肚子。 便在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如同一阵小旋风般闯了进来。 正是张静姝。 这小丫头片子,今日换了一身簇新的粉色襦裙,打扮得愈发精致,小脸蛋儿粉扑扑,很是可爱。 她径直走到陈平川对面的那条长条凳上坐下,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 “把食盒打开。”她吩咐道,声音清脆。 随行的丫鬟们应声,手脚麻利地打开了一个描金绘彩的精致食盒。 食盒一开,香气更是浓郁了几分。 里面摆放的菜肴,竟然比昨日张静姝自己那份还要丰盛得多。 油光锃亮的烧鸡,肥而不腻的扣肉,清蒸的鲜鱼,还有几样精致的点心。 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周围埋头吃饭的仆役们,一时间都看直了眼。 不少人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目光中充满了羡慕。 张静姝却一反常态,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甜糯,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陈平川。 “陈平川。”她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不止一点半点。 “昨天……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乱丢东西的,我娘都教训我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喏,这些好吃的,是我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就当……就当是我跟你赔不是了!” 说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一句惯有的娇蛮:“你可别不识抬举,哼!” 此言一出,饭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位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小姐,竟然会主动向一个小书童赔礼道歉? 还送上这般丰盛的食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平川心中却是警铃大作,面上却丝毫不显。 这小丫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素来骄横跋扈,怎会如此轻易低头认错? 他仔细打量着张静姝。 只见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目光躲躲闪闪,哪里有半分真诚的歉意? 分明是做贼心虚的模样。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陈平川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惊喜表情,配合着他八岁的年纪,倒也惟妙惟肖。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多谢小姐厚赐,小的……小的真是愧不敢当啊!” 张静姝见陈平川似乎信以为真,并且“接纳”了她的道歉,紧绷的小脸顿时放松下来。 她嘴角的弧度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催促道,“你知道就好,快吃,嘻嘻。” 陈平川却没有立刻动筷子。 他笑眯眯地看着张静姝,问道:“小姐,您不一起吃点吗?这么多好吃的呢。” 张静姝的脸色变了变,连忙摇头。 “我、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那小姐可真是太客气了,小的真是感激不尽。”陈平川笑得越发灿烂。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么多山珍海味,我一个小孩子,肚子也小,一个人哪里吃得完呀?” “若是吃不完浪费了,岂不是辜负了小姐您的一番美意?” 说完,不等张静姝反应过来,他便提高了声音,转向周围那些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仆役们。 “诸位大哥大姐,小弟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大家若是不嫌弃,便一同分了,也算沾沾咱们小姐的福气,尝尝这大厨房的手艺!” 此言一出,那些仆役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既渴望又犹豫的神色,面面相觑。 “来,来!”陈平川热情地招呼着。 “咱们小姐先前不也说了嘛,可不能浪费粮食啊!” 他特意加重了“浪费粮食”四个字。 “大家快来一起分享,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好意啊!” 张静姝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又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精彩纷呈。 她想开口阻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眼看着这些仆役,在陈平川的再三邀请下,已经有些意动,开始朝这边走来。 张静姝急得直跺脚,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狼狈地丢下这句话,也顾不上什么小姐的仪态了,带着她的丫鬟婆子,匆匆忙忙地逃离了饭堂。 第14章 寓教于乐,书还能这么读? 陈平川看着她那副慌乱如小兔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果然有鬼! 他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兴高采烈地将那些精致的菜肴瓜分一空,吃得津津有味。 “平川,你怎么不吃啊?这鱼肉可真香!”一个仆役腮帮鼓鼓,含糊不清地问道。 陈平川摆了摆手。 “我今日肠胃有些不适,怕是消受不了这些油腻的。你们吃,你们吃,别客气。” 不多时。 饭堂里,先前还喜气洋洋的气氛陡然一变。 “哎哟!我的肚子!” “不行了,不行了,肚子疼得厉害!” “我也是!好像……好像要拉肚子!” 此起彼伏的痛呼声响起。 转眼之间,饭堂内便是一片混乱。 许多吃过那些“赏赐”菜肴的仆役,都捂着肚子,脸色痛苦地扭曲起来,额头上冷汗直冒。 不少人已经脚步虚浮地冲向了茅房的方向。 陈平川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 这个腹黑又恶毒的臭丫头,为了报复自己昨日让她丢脸,竟然在饭菜里下了药! 而且看这药性,还不弱呢! 幸亏自己多留了个心眼,不然今天也得跟着出糗,在茅房里蹲半天了。 任管家很快便闻讯匆匆赶了过来。 当他看到饭堂里东倒西歪、呻吟不止的仆役们,再三询问,得知是小姐“赏赐”的食物惹得祸之后,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我的小祖宗喂,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他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却不敢去责怪那位小祖宗。 只能急声吩咐身边的家丁:“快!快去镇上把王郎中请过来!多带几个人手,就说府里好些人吃坏了肚子,让他赶紧的!” 吩咐完毕,他目光复杂地扫过角落里那个依旧端坐如松、神色平静的陈平川。 这小子…… 怕是不止看穿了小姐的伎俩,还顺水推舟了一把,既避开了灾祸,又让小姐的阴谋败露。 小小年纪,这份心智,着实不简单。 …… 午后的阳光在书房光洁的青石地板上,投下几块斑驳陆离的光影。 陈平川捧着几本线装书,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书房。 张金宝此刻正没精打采地趴在宽大的书案上。 他面前摊着一本《三字经》,呆呆地盯着纸上那些黑漆漆的墨迹,一脸的生无可恋。 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再看到是陈平川进来了,张金宝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就迸发出了光彩! 他猛地从书案上弹了起来。 “大哥!” 张金宝几步就蹿到了陈平川面前,激动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可总算是来了!我都快闷死了!”他苦着脸抱怨。 陈平川将手里的书稳稳当当放到一旁的书架上。 然后,从怀里慢悠悠掏出一个小巧的布包。 “少爷,莫急。” 陈平川脸上露出一抹神秘兮兮的笑容,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张金宝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凑过头去。 “啥好东西?快给我瞅瞅!” 陈平川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开口:“这些东西啊,就是我上午跟你提过的。” “保证能让你一下子就喜欢上读书,比方先生教的那些有意思多了!” 张金宝的脑袋凑得更近了,小眼睛瞪溜圆。 “真的假的?到底是什么宝贝?快,快让我开开眼!” 陈平川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那个小布包。 布包摊开,里面露出来的,竟是一些五颜六色、剪裁奇特的纸片。 有的纸片像振翅欲飞的小鸟。 有的像四蹄奔腾的走兽。 还有的,则剪成了太阳、月亮和星星的模样,惟妙惟肖。 张金宝的眼珠子瞬间就看直了,嘴巴微微张开,半天都合不拢。 “哇!大哥,这些……这些都是你做的吗?你可真厉害!” 陈平川听着这赞叹,小胸脯得意地挺了挺。 “那当然!这可是我的秘密武器。” 他随手拿起一个剪成人形的小纸片,在张金宝眼前晃了晃。 “你瞧,用这个来学《三字经》,保准比你干巴巴地死记硬背,要有意思得多啦。” 张金宝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半信半疑的神色,两条小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可……可方先生说了,读书就是要一遍遍地背,背熟了自然就会了,没有捷径走!” 陈平川促狭地眨了眨眼。 “那是方先生他老人家不知道我这个法子。” “我这个法子啊,叫做‘玩中学’,一边玩儿,一边就把书给读了,一举两得,多好!” 他伸手指了指书案上摊开的那本《三字经》。 “就说这开头的‘人之初,性本善’,少爷,你知道这是啥意思不?” 张金宝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有些泄气。 陈平川拿起两个剪好的小人形纸片。 一个纸人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 另一个纸人则是一副凶巴巴的表情。 “少爷你看。” 他举起那个微笑的纸人。 “这代表两个人。人啊,刚生下来的时候,心肠都是好的,善良的,就像这个笑眯眯的小人儿一样。” 接着,他又举起那个表情凶狠的纸人。 “但是呢,如果后来没有人好好教育他,或者跟人学坏了,变得像这个凶巴巴的小人儿。” 张金宝听得眼睛一眨不眨,小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兴奋地追问:“那,那‘性相近,习相远’又是啥意思呢?” 陈平川又从布包里拿出好几个不同模样的小纸人,在桌子上一字排开。 “这句话是说啊,人的本性呢,其实都差不太多。” “但是呢,因为每个人后来学习的东西不一样,生活的环境也不一样,慢慢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会变得非常大。” 他指着其中一个头戴方巾,手拿书卷的纸人。 “比方说,这个人从小就用功读书,知书达理,长大了呢,就可能当上大学士,受人尊敬。” 他又指向另一个拿着大刀,歪戴着帽子的纸人。 “再看这个人,从小就没人管教,不学好,整天惹是生非,长大了呢,就可能变成一个打家劫舍的强盗,人人喊打。” 张金宝听得入了神,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所以,读书才这么重要,对不对?” 陈平川见他开窍,立刻竖起一个大拇指。 “少爷真是聪明!一点就透!” 张金宝得到夸奖,脸颊微微泛红,开心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那后面的呢?大哥你再给我讲讲。” 第15章 下一次,本小姐亲手把东西喂你吃下去 陈平川眼中闪烁着黠慧的光芒。 他手持那些剪裁得活灵活现的小纸片,俨然一位引人入胜的说书先生,将《三字经》里那些原本枯燥的道理,活灵活现地“演”给了张金宝看。 每一句经文,陈平川都巧妙地配上了形象的小道具。 再加上他那深入浅出的解释,通俗易懂。 那些曾让张金宝视作催眠符的文字,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下子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张金宝的小脸蛋上,先前那生无可恋的表情早已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专注与好奇,听得如痴如醉。 陈平川不疾不徐,循序渐进。 他像剥洋葱一般,一层层地引导着张金宝,去理解那些文字背后蕴藏的道理和生动故事。 张金宝完全沉浸其中,小脑袋随着陈平川的讲述,一下下点着,仿佛小鸡啄米。 他甚至觉得,陈平川大哥讲的这些,比街头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故事,还要动听百倍千倍! “大哥!” 一个教学小段落结束,张金宝迫不及待地拉住陈平川的袖子,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满是期待地央求道:“除了这《三字经》,你再给我多讲点好玩的故事呗!就一点点!” 陈平川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行啊,少爷既然想听,那我就给你讲个更好玩的!” 他刻意顿了顿,吊足了张金宝的胃口。 “这个故事,叫做《西游记》!” “讲的是一只神通广大的猴子,大闹天宫的故事!” “猴子?”张金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好奇心彻底被点燃,“猴子怎么还能大闹天宫?!” 这简直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可不是普通的猴子!” 陈平川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神秘感。 “那是一只从仙石里,吸收日月精华,嘭的一声蹦出来的灵猴!” “他神通广大,会七十二般变化,能上天入地,入海遨游,搅得三界都不得安宁!” 张金宝听得嘴巴都张成了“喔”型,心驰神往。 “不过嘛……”陈平川话锋一转,故意拖长了语调,“你得先把今天教的这几句《三字经》给背熟了,我才能接着给你讲这猴子后续的精彩故事哦。” 一听说还有这般天马行空的奇闻异事等着自己,张金宝哪里还坐得住? 他立刻来了十二分的精神! 小手指着书上的字,一字一句,虽然起初还有些磕磕巴巴,但那股认真劲儿,却是前所未有的。 结果,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 那个先前连一句都背不下来的张金宝,竟然已经能相当流利地将《三字经》开头的那十几句,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不仅如此,对于其中蕴含的意思,他也理解了个七七八八,不再是囫囵吞枣。 这还没完! 在陈平川手把手的教导下,他甚至学会了用毛笔,写出了自己的大名——张金宝! 看着纸上那三个歪歪扭扭却又充满成就感的字,张金宝小小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与光彩。 “哈哈!我会写字了!我张金宝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我也会背书了!人之初,性本善……” 张金宝激动得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在书房里手舞足蹈,活像一只刚偷到桃子的小猴子,乐不可支。 “少爷果然是天资聪颖,一点就透,进步神速啊!”陈平川适时地送上一记彩虹屁,心中却暗自嘀咕,这小胖子总算是开了点窍。 张金宝被夸得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 “都是大哥你教得好,比方先生讲得有意思多了!” 此刻,书房外的墙角处。 一道娇小的身影,正悄悄地探出了半个小脑袋,鬼鬼祟祟。 正是张家大小姐,张静姝。 她其实已经在那儿偷偷摸摸地“视察”了好一阵子了。 这个臭书童! 他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看他给哥哥讲课讲得眉飞色舞的样子,哪里有闹肚子的迹象! 可恶! 她明明让贴身丫鬟去药房弄来的泻药,药量还特意加大了好几倍,保证能让十头牛都拉稀! 府里其他那些贪嘴的仆役,一个个都拉得快虚脱了,现在走路都还打着晃呢。 为什么这个臭书童,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那药对他没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静姝皱着她那好看的秀眉,小脑袋瓜飞速运转。 除非…… 除非他压根就没吃本小姐“赏”他的那些东西! 哼! 下一次,本小姐一定要亲手把东西喂你吃下去! 腹黑的小萝莉,两条秀眉紧紧地蹙成了一个小疙瘩,粉嫩的小嘴不服气地嘟囔着,已然开始盘算下一次的“复仇大计”。 就在这时。 陈平川那绘声绘色的讲故事的声音,悠悠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话说那盘古开天辟地之后,这茫茫大地上啊,便分为了四大部洲。咱们要说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东胜神洲……” 是陈平川那个臭书童的声音! “在那东胜神洲,有一个海外仙国,名为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那山顶之上,有一块仙石,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 张静姝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猴子……猴子竟然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是什么猴子?仙猴吗? 她带着满心的好奇,继续竖着耳朵听下去。 哪知这故事越听越有趣,越听越上瘾。 不知不觉间,她竟被彻底吸引了过去。 至于向陈平川报仇的事情,早就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张府的马车在门口停稳。 应酬归来的张盛财带着满身浓重的酒气,脚步有些虚浮地迈进了自家府门。 他眼皮微抬,习惯性地便朝着书房的方向踱去。 他要瞧瞧,那个不让他省心的宝贝儿子,今日是不是又在偷懒耍滑。 离书房还有数步之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便飘进了他的耳朵。 是张金宝那小子兴奋的嚷嚷声。 第16章 张财主狂喜,我这银子没白花! “孙悟空好生厉害!居然打败了十万天兵天将!我也要当孙悟空!” 张盛财的脚步猛地一顿。 张泛着油光的胖脸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好啊! 小兔崽子,定然又是在书房里头疯玩! 那个陈平川怎么回事?竟不规劝少爷用功读书,反而由着他的性子瞎混,要他何用?! 一股无名火直冲张盛财的脑门,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几步便冲到了书房外,想也不想,“砰”的一声,猛地推开了房门! “张金宝!” 一声怒喝如同炸雷。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是不是又没给老子好好念书!” 屋内的两人皆是一惊。 张金宝看见自家老爹那张布满怒容的脸,吓得小脖子一缩,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 陈平川则显得镇定许多。 他从容起身,不慌不忙地朝着怒气冲冲的张盛财拱了拱手。 “老爷,您息怒。” “少爷方才一直在用功读书,此刻不过是学累了,小的让他稍作歇息罢了。” 张盛财闻言,怒火更炽,几乎是指着陈平川的鼻子。 “你还敢狡辩!” 他将满腔怒火悉数倾泻到陈平川头上,厉声斥道:“老子花钱买你回来,是让你好生劝导金宝上进的!” “你可倒好!竟然陪着他一块儿疯玩!我看你这书童是不想干了!” 陈平川面上依旧平静,声音清晰。 “老爷明鉴,小的确实一直陪着少爷温习功课。” “少爷今日进益颇多,已非昨日可比。” 他微微侧身,语气笃定:“老爷若是不信,尽可当场考校一番。” 说完,他便将一本《三字经》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张盛财的面前。 张盛财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鼻孔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好!” “我倒要亲自看看,他究竟学进去了些什么狗屁东西!” 陈平川不着痕迹地轻轻碰了碰身旁张金宝的胳膊。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莫慌,和刚才一样念给老爷听便是。” 张金宝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悄悄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起来。 “人、人之初,性本善。” 起初还有些磕巴,但很快便流畅起来。 “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张金宝的声音清脆响亮,在书房内回荡。 他一口气背了足足数十句,竟是一字不差,而且语调间带着几分理解,显然不是死记硬背那么简单。 张盛财脸上的怒容,在听见第一句时,便是一僵。 待到张金宝越背越多,越背越顺,他脸上的表情便从最初的错愕,转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 最后,当张金宝顺利背完一大段后,张盛财那张写满了“不信”二字的脸上,如同冰雪消融一般,缓缓绽开了一抹难以置信的笑容。 “好小子!” 张盛财大步流星地走到儿子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些许颤抖,重重地揉了揉张金宝的脑袋。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欣慰与激动。 “没想到你这臭小子,还真给老子学进去了!” 张金宝被自家爹爹如此夸奖,一张小脸蛋顿时涨得通红,心中乐开了花,自信心也油然而生。 “爹爹!爹爹!” 他兴奋地嚷道:“我不光会背书了!我、我还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说着,他急匆匆抓起桌上的毛笔,略显笨拙地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然后,他高高举起那张纸,如同献宝一般,递到了张盛财的面前。 纸上,三个歪歪扭扭的墨迹,勉强能辨认出是“张金宝”三个大字。 虽然很难看,但每一个笔画都写得极认真。 张盛财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三个字上。 他又抬眼看了看儿子那张写满期待的小脸。 这个宝贝儿子,平日里认个字,都跟要他半条命似的。 让他写自己的名字,那写出来的东西,简直不堪入目! 今日…… 今日他竟然能一字不差地背出这么多书? 还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这日头,难道是从西边升起来了不成?! “哎哟!我的乖乖儿子!” 张盛财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大笑,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我张盛财的儿子,居然会写字了!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啊!” 他眉眼间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 笑了好一阵,他才稍稍平复了些,目光转向一旁垂手侍立的陈平川。 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但语气已不复先前的暴怒。 “这些都是你教的?” 他满意点点头。 “嗯,不错,老子这银子,看来是没白花!” 陈平川依旧垂着眼帘,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回老爷的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异常。 “少爷今日能有这般长足的进步,皆仰赖方先生上午的悉心教导。” “小的愚钝,不过是依照先生所授之法,陪着少爷温习巩固,不敢居功。” 陈平川心中想得通透。 方先生乃是正经请来的老师,而自己不过是个新来的小书童。 若将这天大的功劳尽数揽在自己身上,非但讨不到好,反而可能惹火烧身。 一旦方先生知晓此事,心中难免会生出芥蒂,日后行事诸多不便。 与其如此,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功劳泰半推给方先生。 自己暗中用心教导少爷便是。 最终目的,是让少爷真正学有所成,至于这功劳归谁,他并不十分在意。 况且,这份人情送出去,日后说不定还能有意外的惊喜。 张盛财听了陈平川这谦虚的回话,脸上的神色愈发满意了。 这小子,不仅能让他那榆木疙瘩似的儿子开窍,还如此懂事知礼,不骄不躁。 “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 “看来方先生果然是有真才实学的宿儒!这次请他来,束修给得值!” “明日,老子定要好好感谢方先生一番!” 说着,他伸手在腰间鼓囊囊的钱袋里一掏。 摸出了两枚亮澄澄的银锭子。 他掂了掂,随手便塞到了陈平川的手中。 “你伺候得尽心,也算有功!” “这是赏你的!拿着!” 沉甸甸的银子入手,陈平川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敢显露。 他连忙紧紧握住,再次躬身大声道谢。 “多谢老爷厚赏!小的今后定当更加尽心尽力伺候少爷,不敢有丝毫懈怠!” 张盛财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又板着脸,对着张金宝叮嘱了几句“要听先生的话,不许再调皮捣蛋”之类的话。 这才心满意足,背着手,迈着方步,摇头晃脑离开了书房。 待张盛财的脚步声远去,张金宝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凑到陈平川身边,不解地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 “大哥。” 他小声问道:“明明是你教我的法子好用,为什么要说是方先生的功劳呀?” 第17章 好心办坏事?天才教学惹怒老古板! 陈平川看着他那副天真单纯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耐着性子,用张金宝能听懂的话,轻声解释起来。 “少爷,这叫‘投桃报李’。” “咱们在这世上立足,不能只顾着自己出风头。你对别人好,别人自然也会对你好。咱们把好处分给别人一些,别人才会乐意帮衬咱们,路才能越走越宽。” “现在你再想想,我把功劳,让给方先生,他知道了,心里是不是高兴?” “方先生一高兴,教你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就更用心了?” “他教你更用心,少爷你学得更快更好,老爷知道了,是不是也更高兴?” 陈平川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啊,方先生高兴了,平时说不定就骂说你几句,你少挨骂,大哥我的日子是不是也跟着好过一些?” “这样一来,方先生高兴,你高兴,老爷高兴,我也高兴。” “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大好事?” 张金宝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努力地消化着陈平川说的这些话。 虽然他还是不太明白这里面那些弯弯绕绕的道理。 但他心中对陈平川的敬佩,却是又深了一层。 “大哥!” 他由衷地感叹道。 “你懂得可真多啊!” …… 晨曦微露。 露水沾湿了青石铺就的院子。 方先生捋着颔下几缕山羊胡须,步履沉稳地走向书房。 “金宝,昨日所学,背来听听。” 方先生的声音带着威严,用戒尺敲了敲桌面。 他准备严格考校一下张家这位小少爷的学业进度,务必得让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吃点苦头,知道读书不是玩闹。 张金宝放下手中的书本,一反常态地挺直了小胸脯。 “先生想从哪里开始考校?” 方先生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随手翻开《三字经》,指着开篇之处:“从‘人之初’开始背,一直到‘曰仁义’为止。” 话音刚落。 张金宝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朗朗背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方先生的表情,由最初的淡然自若,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然后,那份惊讶,便完全僵在了他的脸上。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张金宝一口气背下来,字正腔圆,一字不差。 甚至,还带着几分抑扬顿挫的韵味,仿佛已将经文融会贯通。 书房内,一片静默。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方先生脸上的表情,如同开了染坊一般,缓慢地变化着。 从震惊到怀疑,再到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 他瞪着张金宝,那双老眼睁得溜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昨日这小子,还是一问三不知,狗屁不通的蠢物! 今日怎地……怎地就跟开了窍似的?! “先生,我背得可还正确?” 张金宝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地望着方先生,等着夸奖。 方先生像是从梦中惊醒过来,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轻轻点了点头。 “对,对。背得……很好。” 声音竟有些干涩。 听到先生破天荒的表扬,张金宝立刻得意地扭头看向一旁的陈平川。 陈平川对他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眼中带着笑意。 方先生捋了捋胡须,心中虽是欣慰,但更多的是惊疑不定。 “金宝。”他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 “你是如何……如何在短短一日之内,便背下这许多的内容?” 张金宝闻言,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他指着陈平川,声音里满是炫耀。 “是大哥教我的!先生您瞧,大哥还有宝贝呢!” 说着,他便献宝似的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那些五颜六色的纸片。 陈平川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想拦,已是来不及了。 那些剪裁奇特的小人儿、栩栩如生的小兽、还有日月星辰的图案,一下子摊满了书桌。 方先生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上。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张金宝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先生的异样。 他依旧满脸天真,欢喜地拿出昨日陈平川做的那些小纸人,迫不及待地展示给方先生看。 “先生您瞧,就是这个!可好玩了!” “这是‘人之初’里说的人,刚生下来的时候,心肠都是好的,就像这个笑脸小人……” “这个是‘苟不教’,就是说如果没人好好管教的话,就会变坏,变成这个凶巴巴的样子……” 方先生的脸色,已经从难看,变成了铁青。 他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纸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妖魔鬼怪一般。 胸膛剧烈起伏。 “这……这都是些什么旁门左道!!” 他猛地一拍桌案,颌下的胡子都气得根根倒竖! 猛地一把抓过桌上的那些纸人,狠狠地捏在掌心,仿佛要将它们捏碎。 “圣贤经典,当敬之以心、传之以道!岂是用这等粗鄙不堪的小儿玩物来亵渎的?!”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张金宝被方先生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懵了。 小嘴一撇,眼泪瞬间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眼看就要哭出来。 陈平川心知不妙,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方先生息怒。小的只是想用些浅显的法子,帮少爷更好地记住先生传授的经义,绝无半点亵渎圣贤之心。” “住口!” 方先生厉声喝道,双目圆睁,怒视着陈平川。 “你一个连书都没正经读过几天的黄口小儿,能懂什么圣贤大道?!” “读书乃是千年正途,修身立命之本,岂容你这般胡乱引导,引入歧途?!” “老夫先前还道你这孺子有几分灵性,今日看来,是老夫错看了你!” 方先生怒气冲冲地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陈平川的鼻尖。 “你这等胡乱教导,不求甚解,只知取巧,只会带歪了少爷的心性!” “我这就去找老爷!定要他将你这等不知天高地厚、蛊惑少爷的竖子,即刻赶出府去!” 张金宝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急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要啊!方先生,不要赶大哥走!”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着为陈平川辩解。 “大哥他是好人!他、他教我背书,教我写字,都是为了帮我!不是坏人!” 第18章 舍了银子换蒙学,划算! “糊涂!” 方先生重重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 “少爷你年幼无知,被这等旁门左道所蒙蔽,竟还反过来替他说话!” “今日,无论如何,老夫也定要让老爷将这陈平川逐出张府,以正视听!” 陈平川垂首皱眉,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对策。 今日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正当方先生怒火中烧,准备拂袖而去,直奔张盛财处告状之时。 书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张盛财那个胖乎乎、油光满面的身影,带着一脸的春风得意,出现在门口。 “哈哈哈!方先生教导有方啊!” 张盛财人未至,洪亮的笑声便先传了进来。 “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兔崽子,往日里让他背三句诗词都跟要他命似的,昨日竟然能一口气背下十几句!” 他满面红光地走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纸,得意扬扬地展示给方先生看。 “先生您再瞧瞧这个!这小子连自己名字都会写了!虽然歪歪扭扭跟狗爬似的,但确确实实是他自己写的!哈哈哈!” 张盛财转向方先生,语气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喜悦和赞叹。 “这……” 方先生看着张盛财递过来的那张写着“张金宝”三个大字的纸,又看了看抹眼泪的张金宝,再瞟了一眼旁边垂首不语的陈平川。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语塞。 张金宝平日的学业是什么德行,他这个做先生的心里最有数。 昨日他不过是按部就班讲了些基础,怎么可能有这般神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移到了旁边的陈平川身上。 难道……难道真是这小书童…… 张盛财此刻已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不由分说地塞到了方先生手中。 “先生辛苦了!这十两银子,是老夫的一点心意,万望先生莫要推辞!” “还望先生日后继续这般用心教导小儿,老夫感激不尽!” 方先生手握着那分量不轻的钱袋,只觉得有些烫手。 这赞扬,这赏赐……他受之有愧啊! 他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几句。 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自己若是将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张盛财,说他儿子之所以有进步,全靠一个八岁小书童的“旁门左道”,那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人家,他这个正经八百请来的先生,连个小书童都不如? 这要是传扬出去,他这张老脸,以后还往哪儿搁? 犹豫再三,方先生终是暗暗咬了咬牙。 他对着张盛财拱了拱手,挤出一丝笑容。 “多谢老爷厚赏。在下……在下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懈怠!” 张盛财满意点点头,又对着张金宝勉励了几句,然后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满意足,摇头晃脑地走了。 书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气氛有些微妙。 方先生看着手中那沉甸甸的银子,又抬眼看向垂首立在一旁的陈平川,神色复杂至极。 半晌。 他将那个钱袋放到了桌上,轻轻推向陈平川的方向。 “此事,是你之功。老夫……不掠人之美,这银子,你拿走。” 陈平川抬起头,对着方先生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先生,这银子,小的万万不敢受。” 方先生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小子,竟不爱财? 要知道,十两银子,足够寻常农户人家一两年的开销了! 对于一个卖身为奴的书童而言,更是一笔巨款。 “那你想要什么?” 他好奇地问道,语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了许多。 陈平川再次躬身,深深一揖。 “小的斗胆,恳请先生,能允许小的在少爷读书之时,于一旁侍奉笔墨,随堂听学,识些文字,明些道理。” “至于今日之事……还请先生能为小的保密,莫要声张。” 方先生着实有些意外。 这小子,身为贱籍,即便学了满腹经纶,也断无科考入仕的可能。 他竟然不要唾手可得的银子,反而要一个旁听读书的机会? 他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打量着眼前的陈平川。 这孩子,确实有几分超乎年龄的机灵和沉稳。 他那套教学的方法,在自己看来虽然是离经叛道,不合规矩,却的的确确让金宝那块榆木疙瘩开了窍。 而此刻,他眼中那份对知识的渴望与向往,却又不似作伪。 恍惚之间。 方先生仿佛从陈平川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瘦弱的孩子。 与陈平川年纪相仿,同样衣衫褴褛,家境贫寒。 那个孩子,也曾这般恭敬地站在一位老先生面前,用带着怯意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神,拱手求学。 而那个孩子,正是数十年前,年少时的方先生自己。 心头某处,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也罢。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从方先生的唇边逸出。 “你且留下。”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柔和。 “只是,你须得记住。学问之道,博大精深,并无真正的捷径可走。” “你那些取巧之物,偶为点缀,启迪蒙童尚可。若是沉迷其中,反会舍本逐末,害了根本。” “日后,你当用心体悟圣贤经典之中的微言大义,方是读书正途,可曾明白?” 陈平川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他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再次深深一揖,声音清朗。 “多谢先生成全!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自此,陈平川便正式在方先生跟前蒙学。 他每日跟着张金宝一同坐在书案前,认真听方先生讲学。 晨钟暮鼓,勤学不辍。 轮到描红习字,陈平川握着那管细细的毛笔,眉头便会不自觉地轻轻蹙起。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宛如初学孩童胡乱涂鸦,比张金宝那手被戏称为“狗刨”的字,还要难看上几分。 他心中暗自叫苦。 要刻意写出这般不堪入目的字,可比正儿八经写好字要费劲多了。 偶尔下笔顺畅,眼看就要写出几分风骨,他还得赶紧手腕一抖,巧妙地将那笔锋带偏,补上几笔拙劣的痕迹。 生怕一不留神,露了陷,被方先生瞧出什么端倪来,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方先生每每踱步至他案前,看到他纸上那些“蚯蚓过道”,眉头便会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几乎能夹死苍蝇。 而后,便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惋惜的叹息。 “唉,朽木,当真是朽木啊!” 老先生心里不住感叹,这读书习字,终究还是绕不开天分二字。 光有一颗向学之心,用处有限。 第19章 又断章!?傲娇千金被逼当场砸钱! 而陈平川只是低头,作出一副诚恳受教的模样,心里却自有另一番计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藏拙,尤其是在这深宅大院,方是安身立命的长久之道。 唯一不必刻意遮掩的,便是他那惊人的记忆力。 方先生教过的东西,无论篇幅多寡,他总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这一点,尚可以用“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这种天赋异禀来勉强解释过去。 不过,这份近乎妖孽的本事,还是让见多识广的方先生暗自称奇。 再见到陈平川每日除了尽心伺候少爷读书,其余时间便是抱着书本苦读,描红练字也从未有丝毫懈怠,那份超乎年龄的用功刻苦的劲头,更是让老先生颇为欣赏。 “这孩子,虽然写字实在是不堪入目,但这记性和这份用功的劲头,或许将来也能在府里混个识文断字的管事当当?” 方先生捻着他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须,暗自思忖着,对陈平川的未来,其实并没抱太大的指望。 他哪里知道,许多年后,每每想起今日这般“有眼不识泰山”的念头,总会让他一张老脸烧得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 …… 这日午后歇息,窗外蝉鸣一声高过一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张金宝早就按捺不住了,小胖手紧紧扯着陈平川的袖子,急切地催促。 “大哥,大哥!快讲孙悟空!那猴子被压在山底下,后来究竟怎么样了?”他一张小脸写满了焦急与期待。 陈平川正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瞥见窗棂外,一抹小小的粉色身影,飞快地一闪而过。 他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扬了扬,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少爷,我看小姐似乎也对这故事颇感兴趣,不如请她一同进来听讲,如何?” 张金宝闻言一愣,顺着陈平川的目光望向窗外,旋即咧开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妹妹也想听?太好了!快进来!大哥讲的故事,可比街上那些说书先生说的要精彩一百倍!” 眼见自己被当场戳穿,张静姝这才不情不愿地从窗棂后探出半个小脑袋,粉嫩的小嘴习惯性地一撇:“哼!谁稀罕听他的什么破故事!” 话是这么说,但当陈平川清了清嗓子,用那不疾不徐的语调,缓缓道出“那齐天大圣美猴王,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风吹雨打,寒来暑往,一晃便是悠悠五百年岁月”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悄没声息地搬了个精致的锦墩,不远不近地坐了下来。 她小手里还捧着一小碟雕琢成花瓣模样的芙蓉糕,一边小口小口地咬着,一边竖起两只小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那机灵的模样,活像一只偷吃的小狐狸。 陈平川见状,心中暗笑,故意逗她,讲故事的声音渐渐压低,最后变得如同蚊子一般,只有紧挨着他的张金宝才能勉强听清。 张静姝果然上当,发现自己听不清楚后面的精彩内容,心里着急,只好一点一点地搬着自己的小锦墩,悄悄往前挪动。 等她终于能清晰地听到声音时,愕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陈平川的面前。 而那个可恶的臭书童,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陈平川故作惊讶地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咦?我记得小姐方才好像说过,不爱听我的‘破故事’来着?” 张静姝那张粉嫩的小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像是枝头熟透了的苹果,连小巧的耳根都染上了一层可爱的粉色。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仿佛要掩饰自己的窘迫,将手中那碟还剩大半的芙蓉糕,气鼓鼓地往陈平川面前用力一推。 她下巴抬得高高的,梗着雪白的小脖子,奶声奶气地说道:“喏!这个是赏你吃的!本小姐才不会白白听你的故事呢!” 那芙蓉糕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做工也极为精致,陈平川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他伸出手,不着痕迹地将那碟子往旁边的张金宝那边挪了挪。 “少爷,这芙蓉糕看着不错,你先尝尝,看看可合你的口味。” 张金宝此刻满心都是猴子的故事,哪里会多想,毫不客气地捏起一块最大的便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连声称赞。 “唔……好吃!真好吃!大哥你也快吃!” 陈平川等了一会,见张金宝没什么不良反应,这才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品尝起来。 张静姝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疑神疑鬼的模样,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催促道:“胆小鬼!磨磨蹭蹭的!快讲!后面怎么样了?” 陈平川这才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继续讲着唐三藏如何历经艰险收服了小白龙,又如何在观音禅院遭遇那场惊心动魄的袈裟失窃案。 张金宝听得抓耳挠腮,时而惊呼,时而扼腕,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故事之中,兴奋不已。 就连一向傲娇的张静姝,也被这跌宕起伏的情节深深吸引,小嘴微张,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连手里的芙蓉糕都忘了继续吃。 讲到那黑风山的黑熊怪施展妖法,盗走了佛宝锦襴袈裟,孙悟空与之赌斗正酣,打得天昏地暗之际,陈平川却突然停了下来,话锋一转。 “今日的故事,便到这里。” 陈平川好整以暇地端起桌上的粗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 “啊?别停啊!”张金宝正听到兴头上,顿时发出一声失望的哀嚎。 张静姝更是急得一下子从锦墩上站了起来,柳眉倒竖。 “怎么又不讲了?那袈裟到底找回来没有?孙悟空打赢了没有?” 陈平川放下茶碗,慢悠悠地晃了晃脑袋,露出一副说书先生特有的神秘笑容:“欲知后事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你!”张静姝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气呼呼地指着他,“你敢不讲?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我爹,说你在书房里根本不好好陪我哥读书,就知道讲这些神神鬼鬼的瞎话!” 陈平川微微一笑,从容地摊了摊手,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小姐请便。不过……以后你可就听不到真有趣的故事了。” 张静姝一愣,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眼珠一转,又换了个法子,从自己腰间系着的精致小荷包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小块碎银子,约莫有半钱左右,用力往桌上一拍。 “臭书童!以后我天天都给你带府里最好吃的点心,还给你赏钱!你快点给我讲!” 第20章 另辟蹊径,小鱼儿上钩了 陈平川的目光在那块亮闪闪的碎银子上一扫而过,没有半分停留,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多谢小姐厚爱。只是这故事嘛,就像品茶一样,得慢慢来,急不得。” 食物吃了也就吃了,但这钱财可万万不能随便拿。 尤其是在这规矩森严的张府,若是被人发现他私下收受小姐的赏钱,那可是天大的麻烦! 张静姝见自己软硬兼施,连银子都砸出去了,竟还是奈何不了这个油滑的臭书童,气得小脸一阵红一阵白,抓起桌上的银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便气冲冲地跑了。 …… 过了几日,一个略显佝偻却又十分熟悉的身影,在任管家的引领下,走进了陈平川所住的偏院。 是陈仲和。 他的肩上,还挑着一担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鹅卵石,显然是走了许久的山路,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得风尘仆仆。 任管家治家还算宽厚,特许了陈平川一小会儿功夫,去见见自己的父亲。 “爹!”陈平川又惊又喜,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 陈仲和放下肩头那担沉甸甸的鹅卵石,握着陈平川的手,仔仔细细地在儿子身上来回打量着。 见他身上穿着细棉布衣裳,虽然简朴,却也整洁。 小脸也比在家时圆润了一些,不像以前那样面黄肌瘦,蜡黄一片,整个人的气色看着也好了不少。 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一些。 “平川,在张家……一切可都还好?”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关切。 “爹,您放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好。”陈平川连忙应道,随即急切地反问,“家里呢?娘和妹妹她们都还好吗?” “都好,都好……”陈仲和连连点头,眼神却有些闪烁,似乎欲言又止,最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低声道:“就是……就是你娘……前阵子你刚走那会儿,她病了一场,大夫说是思念成疾……” 陈平川闻言,心中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 “你先前留下的那三两银子,都给你娘抓药用了,如今已经大好了,你莫要太过担心。”陈仲和见儿子脸色不对,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愧疚之色。 这钱,本来说好是留着给儿子将来赎身用的,结果…… 陈平川听到母亲已无大碍,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暗自松了一口气。 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母亲身体安康就好。 “爹,您尽管放心,我在这里真的什么都好。您和娘一定要多保重身体,千万别再累病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之前张盛财奖励自己的那二两银子,从怀里掏出来,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父亲那双粗糙开裂的大手里。 “平川,这……这银子你还是自己留着,万一有个什么急事,也能应应急……”陈仲和看着手中那沉甸甸的银锭子,连忙推辞,他实在不肯收。 他总担心儿子在这大户人家里会挨饿受冻,会受人欺负,身上有点钱傍身,或许日子能好过那么一点点。 陈平川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道:“爹,我在这里有吃有穿,每日还有书读,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用?再说,我平日里也出不了府门,就算有钱,想花都没地方花呢。这银子您拿回去,多少也能补贴些家用。” 父子两人互相推让了好一番,最后,在陈平川的再三坚持下,陈仲和才眼圈微红地将那二两银子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带着满心的不舍与牵挂,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望着父亲渐渐消失在拐角的身影,陈平川小小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必须尽快想出更好的法子,让家里彻底摆脱困境! 仅仅依靠给张家供应鹅卵石,绝非长久之计。 张府的路面总有铺完的一天。 更何况,这法子一旦传扬开去,以父亲那老实巴交的性子,哪里争得过村里那些心思活络的? 必须另辟蹊径! 陈平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思绪,转身正准备返回自己的偏房,好好想想。 谁知,刚一转身,便撞上了一堵“小肉墙”。 张静姝双手叉腰,腮帮子鼓鼓的,像只生气的小河豚,正怒视着他。 “哼!臭书童!我都打听清楚了!” “府里的周嬷嬷、厨房的刘大娘、还有我院子里的春桃姐姐,她们全都说没听过什么《西游记》!” 小丫头语气笃定,一副“我已经看穿了你”的得意模样。 陈平川看着她那副小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弧度。 这丫头,为了听个故事,还真是锲而不舍。 不过,这份执着,若是利用得当…… 一个绝妙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中飞速成型、完善。 “快!快给我讲故事!”张静姝见他不说话,又跺了跺脚,语气带着急切。 她太想知道后面的剧情了! 陈平川却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衣袖。 “故事自然是要讲的。” 他顿了顿,看着张静姝亮起来的眼睛,话锋一转:“不过嘛,光用嘴巴说,总觉得少了点意思,不够精彩。” 张静姝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追问道:“少什么?” 陈平川心中暗笑,小鱼儿上钩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耳濡目染,他知道张家是做布匹生意的,家里必定有自己的染坊,那些上等的颜料,遇水不化,正是他所需要的。 “不知小姐可否帮我弄到一些府上染布坊里用的颜料?不用多,一小罐就行,特别是那种遇水不掉色的,要最好的。” 张静姝的眉头微微蹙起,像个小大人似的审视着他:“你要颜料做什么?这跟讲故事有什么干系?” 陈平川神秘一笑,“关系可太大了!” “小姐若是能将颜料取来,明日此时,我便送小姐一个天大的惊喜!保准让这《西游记》的故事,听起来、看起来,都比现在精彩百倍!” 第21章 石头西游记,陈平川的惊喜来了 “精彩百倍?”张静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对她而言,从染坊弄点颜料,不过是吩咐底下丫鬟跑一趟的小事。 “好!一言为定!”她立刻拍板,“我现在就去让人给你取!不过……” 小丫头扬了扬白嫩的小拳头,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你要是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平川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小白牙。 张静姝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眼珠一转,伸出白嫩的小拇指,噘着嘴道:“不行,得拉钩!你要是骗我,你就是小狗变的!” 陈平川忍着笑,很配合地伸出自己的小指,与她那柔软温热的小指勾在一起,轻轻晃了晃。 “一言为定。” 得到双重保证,张静姝这才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般,转身一溜烟地跑去吩咐下人取颜料了。 看着她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陈平川收敛笑容。 他弯下腰,从父亲先前送来的那堆鹅卵石中,仔细挑拣起来。 他专挑那些约莫孩童掌心大小、形状或圆或扁,但无一例外都极为光滑的石头。 选了十来块后,他抱着石头回到了自己那间有些简陋的偏房。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丫鬟提着一个小巧的木盒,将各色颜料送了过来。 “平川小哥,这是小姐吩咐送来的颜料,您看看合用不?” 陈平川接过,打开一看,红黄蓝绿黑白,颜色齐全,质地细腻,正是他想要的。 “有劳姐姐了,替我多谢小姐。” 待丫鬟走后,陈平川立刻将房门从里面紧紧关闭,还用一根小木棍抵住了门栓,确保无人打扰。 一切准备就绪。 “呼……开工!” 陈平川将颜料一一摆开,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好久没正经画画了,希望前世那点底子还没丢光。” 他虽是中文系出身,并非什么美术专业。 但前世为了追求一位热爱国画的学妹,也曾煞费苦心,偷偷报班学过一阵子素描和国画基础。 虽然最终没能抱得美人归,却也意外练就了一手还算不错的绘画技巧。 用来应付这些石头上的简笔小画,绰绰有余。 他活动了一下小小的手指,寻了一根细长的竹签,用小刀将一端削尖,充当画笔。 细细研磨调配着颜料,选了一块手感最圆润的鹅卵石。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稚嫩却异常专注的侧脸。 只见他手腕轻动,削尖的竹枝在光滑的石面上灵巧地游走。 很快,一个头戴紧箍咒,手持金箍棒,神情桀骜不驯的美猴王形象,便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石面上。 接着是挺着大肚子,扛着九齿钉耙,憨态可掬的猪八戒。 还有身披袈裟,宝相庄严的唐三藏。 以及一些《西游记》中脍炙人口的经典场面,如“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的某个瞬间。 他甚至还在一些石头的背面,用工整的楷书写上了几句画龙点睛的诗句。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呃,这句好像串戏了,划掉划掉。 他画得极为投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也浑然不觉。 直到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他才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停下了手中的“画笔”。 看着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八九块“杰作”,陈平川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些石头画,若是放在他前世的那个时代,充其量也就算个粗糙的手工艺品。 但在如今这个娱乐匮乏的大业朝,对于孩子们而言,绝对是前所未见的新奇玩意儿! 足以让他们眼前一亮,爱不释手! 第二日,午休时分。 用过午饭的张金宝和张静姝,像是约好了一般,一前一后地冲进了陈平川的偏房。 “大哥!大哥!故事!故事!”张金宝猴急地抓着他的胳膊,连珠炮似的催促。 张静姝则双手抱胸,下巴微抬,小大人模样盯着陈平川。 “臭书童,你说的惊喜呢?快拿出来!” 陈平川看着这对活宝兄妹,微微一笑。 从怀里小心翼翼地,一块一块地摸出那些画好的鹅卵石,在两人面前一字排开。 “呀!” “哇——!” 几乎在同一时间,张金宝和张静姝同时爆发出了一声充满惊喜的呼喊。 两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了那些五彩斑斓的石头。 只见那些原本普普通通的鹅卵石,此刻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有的上面画着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子,身披锁子黄金甲,脚踏藕丝步云履,威风凛凛,神气活现,正是那齐天大圣孙悟空! 有的上面画着一个大耳朵、长鼻子的胖和尚,肩上扛着钉耙,嘴角还流着哈喇子,憨厚中带着几分狡黠,正是那猪八戒! 还有一块石头上,画着一位英俊少年,三头六臂,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不是哪吒三太子又是谁? 更有画着一匹神骏白马,鬃毛飞扬,蹄下生云,驮着一位僧人。 “这……这是……孙悟空?”张金宝颤抖着小胖手,指着那块画着美猴王的石头,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臭书童!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张静姝则一把抓起那块画着“哪吒三太子”的石头,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正是。”陈平川拿起一块画着唐僧师徒四人q版形象的石头,笑道:“今天,我们就用这些‘会说话’的石头,继续讲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故事。” 有了这些惟妙惟肖的石头画辅助,故事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陈平川讲到沙和尚被流沙河水怪抓走,便举起一块画有沙僧的石头。 讲到猪八戒在高老庄背媳妇,便展示他憨笑着背着一个蒙着红盖头女子的滑稽场景。 张金宝和张静姝看得如痴如醉,小嘴张得大大的,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比往日里单纯用耳朵听,不知道要投入多少倍! 故事讲完一个段落,两个孩子还意犹未尽地捧着那些冰凉却又神奇的石头,翻来覆去地看,小脸上满是喜爱。 张静姝眼珠滴溜溜一转,趁着陈平川和张金宝不注意。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将画着美猴王、小白龙以及猪八戒背媳妇的那三块石头,一股脑地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三块是她最最喜欢的,画得也最传神! “哼,这些是我的了!”她双手护着怀里的宝贝,得意洋洋地宣布,语气霸道。 第22章 富家子弟不识货,请看我的表演! “哎!妹妹!你怎么能这样!那是大哥画的!”张金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急得直跺脚,却又拿这个宝贝妹妹毫无办法。 最后,只能苦着脸,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几块石头,也像宝贝一样,揣进自己的怀里,生怕慢一步又被妹妹抢了去。 陈平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一切,尽在掌握。 没错,这正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他自己一个小小的书童,自然没办法随意出入张府,更别提去外面推销什么“石头画”了。 但通过张金宝和张静姝这对兄妹,就不一样了。 张家的生意遍布庐州府,甚至邻近的州县都有涉及。 这小小的石头画,看似不起眼,却胜在新奇有趣。 或许,就能借着这两个孩子的手,在这富贵人家的圈子里,悄无声息地砸开一条意想不到的销路。 如此一来,父亲辛辛苦苦从溪边捡来的那些鹅卵石,经过自己这番“差异化”的加工处理,才能真正体现出价值,卖出远超普通石子百倍千倍的价钱! 到那时,家里的日子,才能真正好起来! 陈平川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平川,明日老爷、夫人要带少爷小姐,往县尊刘大人府上赴宴,贺县令夫人生辰。” 这日午后,陈平川刚陪着张金宝写完几个大字,任管家便神色郑重地将他唤至一旁。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表情肃然:“你也跟着去。” “务必乖巧伶俐,万万不可失了我们张家的体面,听见没有?” 陈平川心中微微一动。 去县令府?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小的晓得了,任管家放心。”他垂下眼帘,语气显得格外恭顺。 次日,天光大好。 陈平川穿着一身崭新的细棉布衣裳,跟在张盛财一家人的马车后,来到了刘县令的府邸。 刘县令的府邸果然气派非凡,比张家那深宅大院更添了几分官家的庄重与威仪。 此刻,府门前早已停满了各式马车,仆人丫鬟往来不绝,衣香鬓影,熙熙攘攘,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身为下人,陈平川自然是不能跟着主家进入大堂的。 任管家领着陈平川,在仆人的引领下,往偏厅行去,那里是各家仆从们等候歇脚的地方。 偏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扯着嗓子大喊:“大哥!大哥!” 是张金宝。 陈平川赶忙从角落里迎了出来,躬身问道:“少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张金宝小胖脸上带着兴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大哥!你快跟我来!我带你去见我的朋友们!” 他的声音不小,霎时间便引得偏厅内不少下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任管家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家小少爷这风风火火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略显无奈的苦笑。 他轻轻摇了摇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许了。 能让这位小祖宗不哭不闹,安安生生地待着,跟着也就跟着。 陈平川跟在张金宝身后,打量着四周的景致与布局。 这刘府的排场,确实非同一般,雕梁画栋,曲径通幽。 穿过几道精致的回廊,便到了一处专供孩子们嬉闹的小花厅。 花厅布置得雅致有趣,此刻里面已经聚了好些衣着光鲜、锦衣华服的孩童。 为首一个男孩,约莫九岁上下,身穿宝蓝色暗纹绸衫,腰系玉带,衣饰最为华贵。 他下巴微微扬着,带着一股天生的傲气,正是县令刘大人的独子——刘铭。 刘铭身旁,一个生得虎头虎脑的男孩,是城中孙举人的宝贝儿子孙勇,瞧着便有几分骄纵蛮横。 另一个身形瘦小些,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几分机灵劲儿的,则是本地富商钱老爷家的公子钱岳。 几个孩子正兴高采烈地围着钱岳手中一个物件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见了张金宝进来,又瞥见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朴素、瞧着有些土里土气的陈平川,皆是露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陈平川目光在那物件上一扫而过。 只见钱岳正得意洋洋地摆弄着手中的一个九连环。 那九连环非金非玉,似是某种极为坚硬的木料所制,打磨得光滑油亮,结构精巧复杂。 周围几个孩子都伸长了脖子,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羡慕与渴望。 “钱岳哥哥,给我玩玩呗?”一个年纪稍小些的男孩眼巴巴地央求道,声音带着谄媚。 钱岳闻言,却把那九连环往怀里一收,得意地撇了撇嘴,扬声道:“这可是我爹花大价钱,特地从外地给我寻来的稀罕宝贝,金贵着呢!” “你们毛手毛脚的,弄坏了可赔不起!” 张金宝也眼馋得很,他最喜欢这些新奇玩意儿了,连忙凑上前去,嚷嚷道:“钱胖子,什么好玩意?借我看看!” 钱岳斜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拒绝道:“不借!” “你这夯货,手最笨了,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张金宝顿时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正要发作。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一块画着“美猴王”的鹅卵石。 他将那鹅卵石往众人面前一亮,得意洋洋地大声炫耀:“哼!我才不稀罕你的什么破环子!你们瞧瞧我这个!” “这叫孙悟空!乃是齐天大圣!能腾云驾雾,一个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 几个孩子果然被那色彩鲜艳、图案奇特的石头吸引了目光,纷纷好奇地探头过来看。 石头上那猴子,画得确实活灵活现,神气十足。 刘铭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不屑一顾地轻嗤一声:“一块破石头罢了。” “随便在上面画个猴儿,有什么稀奇的?”他语气中带着轻蔑。 孙勇也立刻跟着起哄,指着那块石头哈哈大笑起来:“张金宝,你要是能让这破石头飞起来,我就把钱岳这九连环给生吞了!” 钱岳闻言,也跟着嘎嘎怪笑起来,看着张金宝的眼神充满了戏谑。 这些孩子平日里玩的都是些弓箭弹弓、斗鸡走狗的玩意儿,哪里听过什么《西游记》的传奇故事。 在他们看来,这石头画得再好,也不过是块死物,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陈平川知道,该自己登场了。 第23章 小书童故事讲的太好,少爷们无法自拔! 陈平川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拿过张金宝手里的石头,脸上堆起憨厚老实的笑容,声音清亮。 “各位小少爷,这石头虽然不会自己飞起来。” “但它却与众不同,因为它会‘说话’。” “今日小的斗胆,给各位小少爷讲一段‘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奇闻异事,不知各位小少爷可愿赏光?” 刘铭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笑意,显然没把这个小书童放在眼里。 孙勇更是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大闹天宫?哼!我倒要听听,你这小书童能讲出什么花儿来!” 其他几个孩子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嘻嘻哈哈地附和着。 陈平川也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吸引力,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沉婉转。 “话说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唤为花果山……” 他将那孙悟空如何从仙石中迸裂而出,如何在水帘洞自立为王,统领群猴。 又讲他如何为了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漂洋过海,历经千辛万苦,拜菩提祖师为师,习得七十二般变化和筋斗云的无上神通。 他手中那块画着美猴王的鹅卵石,随着他的讲述,时而被高高举起,仿佛那猴王正傲立云端。 时而又被他巧妙地遮掩,仿佛猴王隐去了身形。 他讲到孙悟空手持那如意金箍棒,如何大闹东海龙宫,取得神兵。 又如何闯入幽冥地府,强销生死簿,直搅得地府天翻地覆,十殿阎罗束手无策。 玉皇大帝无奈之下,只得听从太白金星的建议,将他招安上天,封了个管理御马的小官——弼马温…… 陈平川讲到此处,还惟妙惟肖地学着猴子那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顽皮模样。 又模仿着那些天兵天将面对这无法无天的泼猴时,那副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窘态。 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画,在他手中仿佛真的活了过来。 变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桀骜不驯、神通广大的美猴王! 原本还有些吵闹喧哗的小花厅,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 所有孩子的目光,都被陈平川和他手中那块小小的、五彩斑斓的石头牢牢吸引住了。 刘铭先前还是一脸的不屑与傲慢,此刻却微微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连呼吸都放轻了,忘了合上。 孙勇也伸长了脖子,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生怕漏听了一个字,错过了什么精彩的细节。 钱岳更是将他视为珍宝的九连环随手丢在了桌案上,全神贯注地听着。 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屏息凝神,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身临其境。 就在陈平川讲到孙悟空偷吃蟠桃、搅乱了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被太上老君投入八卦炉中,眼看就要灰飞烟灭之际—— 一个丫鬟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对着众人敛衽福了一福。 “各位小少爷,夫人们在前厅唤各位过去给县尊夫人拜寿呢。” 陈平川立刻住了口,将那块画着“美猴王”的石头还给张金宝。 他对着众人一拱手,声音平静:“今日的故事便先到此为止,多谢各位小少爷赏光。” 他作势便要躬身退下,离开厅堂。 “哎!你别走啊!”刘铭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也顾不上什么县令公子的矜持了,一把便拉住了陈平川的衣袖。 “那猴子……那孙悟空后来怎么样了?他真的被烧死了吗?”孙勇也急得满头大汗,大声追问道,声音满是焦急。 钱岳也连连点头,抢着说道:“对啊对啊!你快继续讲下去!” 其余几个孩子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意犹未尽和急不可耐。 陈平川垂下眼帘,巧妙地掩去了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淡淡笑意。 很好。 第一步,成了! 这“石头西游记”的名声,很快就能从这些小少爷、小公子们的口中,传播到他们各自的圈子里。 那可都是优质客户啊! 张金宝见陈平川三言两语,便将这群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小子们治得服服帖帖,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己也跟着与荣有焉。 他一把搂住陈平川的肩膀,大声嚷嚷:“告诉你们!” “这石头上的孙悟空,是我大哥画的!” “刚才的故事,也是我大哥想出来的!” 此言一出,原本围着陈平川叽叽喳喳追问不休的几个孩子,动作都是猛地一顿。 一道道惊奇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投向了陈平川。 一个下人,竟有这般神乎其神的本事? 陈平川只是淡淡一笑。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更添了几分高深莫测。 孙勇已经按捺不住,肥硕的身子奋力挤上前来:“张金宝,让你大哥也给我画一个!” “不!画十个!”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比划着。 “我也要那个孙悟空!”钱岳也跟着尖声叫道,生怕自己落在了后头。 刘铭虽然没有像他们那般失态,但那双黑亮的眼珠子里,也分明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渴望。 陈平川见状,脸上故意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各位小少爷,这里没有趁手的画具,小的实在没办法当场作画。” “而且,时辰也不早了,若是耽误了各位给县尊夫人拜寿,那可就是小的罪过了。” 他这一提醒,众人才如梦初醒,想起今日的正事。 “那可说好了!下次!下次你一定得给我们多带些石头画过来!” “没错没错!不许耍赖!” 几个小少爷一边七嘴八舌地叮嘱着,一边满脸不情不愿地跟着丫鬟,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小花厅。 与此同时,县令府后花园的另一处凉亭里。 一群衣着华丽、珠光宝气的小姐们,正围坐在一处,各自展示着自己的新奇玩意儿。 “瞧我这个镯子,是我爹爹特地从京城给我寻摸回来的羊脂玉镯呢!”一个穿着粉色绫罗裙的小姑娘,得意洋洋地扬起自己雪白的手腕。 “我这个也不差!”另一个梳着精致双丫髻的小丫头不甘示弱地接口,“这是我娘亲专门请了城里最有名的巧匠,给我打制的赤金缠丝嵌珍珠步摇,你们瞧瞧上面这颗东海珍珠,多圆润!” 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炫耀着各自的宝贝,一时间亭内珠光隐隐,香风阵阵,好不热闹。 轮到张静姝时,她却是不慌不忙地从自己绣着精致兰草的袖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锦囊。 第24章 张静姝心眼小脾气大!谁说我这是破石头? 众人立刻好奇地探过头去,想看看这张家大小姐带来什么稀罕物。 结果,却是三块画着小人图案的鹅卵石。 “噗嗤!” 一声不大不小的讥笑,在安静的凉亭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说静姝妹妹,你这是从哪个河沟里捡来的破石头呀?这也能拿出来当宝贝显摆?” 说话的,是庐州府县丞的千金,十岁的赵婉儿。 她年纪最大,便一向自诩为这群官家小姐中的头领人物,平日里最爱发号施令。 偏偏张静姝性子特立独行,从不买她的账,赵婉儿早就看她不顺眼,此刻逮着机会,自然要出言讥讽一番。 其他几个平日里唯赵婉儿马首是瞻的小姐千金,也立刻跟着掩嘴轻笑起来,言语间满是若有若无的轻蔑。 “就是啊,脏兮兮的,有什么好玩的?” “我还当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呢!只有乡下的泥腿子才玩石头!” 在她们这些金尊玉贵的小姐们看来,这等粗陋的石头玩意儿,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与她们那些金玉首饰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 张静姝那张俏丽的小脸瞬间一板,眉毛微挑,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傲娇劲儿又上来了。 她也不与她们争辩,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那三块画着图案的鹅卵石在面前的石桌上一字排开。 “哼,你们真是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她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带着一种莫名的神秘语调开了口:“你们可知,这石头上画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等众人回答,她便已然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这个,是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唐僧。” “这个,是他座下专管降妖伏魔的大徒弟,孙悟空。” “他们师徒四人西天取经,路上遇到一个极其厉害的妖怪,此妖名为白骨夫人,最善于变化惑人,喏,就是这个凶巴巴的骷髅精!” 她努力学着陈平川讲故事时的语调和神态,将那段惊心动魄的“三打白骨精”娓娓道来。 虽然不及陈平川那般收放自如、圆熟老练,却也讲得有模有样,跌宕起伏。 尤其是那些妖精变化、悟空发威的惊险细节,更是引得一众平日里只知描鸾绣凤的小姐妹们听得津津有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方才还满脸嘲讽与不屑的小姐们,渐渐地,都被她口中那离奇曲折的故事吸引住了。 一个个都伸长了白嫩的脖颈,瞪大了眼睛,听得入了迷。 当张静姝讲到那孙悟空火眼金睛识破妖精诡计,却反被肉眼凡胎的唐僧误解,含冤受屈,最终被无情逐出师门,黯然离去之时。 几个心思单纯、心肠软糯的小姐,甚至眼圈都有些微微发红,险些掉下泪来。 “后来呢?后来呢?那唐僧岂不是要被妖怪吃掉了?”赵婉儿最先沉不住气,也顾不上先前的作态与嘲讽了,急急地追问道。 “是啊是啊,静姝妹妹,你快说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众人七嘴八舌,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嘲弄之色,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对故事后续的渴望。 张静姝看着她们一个个急不可耐的模样,心中一阵说不出的快意。 她不慌不忙地将那三块石头宝贝似的重新一一收回荷包,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得意。 “方才是谁说,这是几块没人要的破石头来着?”她慢悠悠地开口,目光特意扫向了脸色有些发窘的赵婉儿。 赵婉儿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有些尴尬,却又舍不得听不到故事的后半段,只得讪讪地开口:“是……是姐姐我有眼不识泰山,静姝妹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求求你,快给我们讲讲那猴子后来的故事!” “晚了!我已经往心里去了!”张静姝得意地哼了一声,她继续吊着众人的胃口:“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求我呀!” 这群千金小姐表情难看,谁也开不了口。 众人中年纪最小的姑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带着一丝讨好:“静姝姐姐,你这石头……能不能……能不能借我摸摸看?” 之前她们不觉得这粗陋的石头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听完了那段神奇的故事之后,再看这些石头,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已经不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了。 那分明是通往一个光怪陆离、神奇莫测世界的入口,简直比她们手中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还要珍稀百倍! 张静姝却将荷包往自己怀里一拢,傲娇地哼了一声:“想得美!” “这可是我的宝贝,金贵着呢!不给摸,也不给碰!” 赵婉儿一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从头上拔下一支成色相当不错的白玉嵌珠兰花簪子,递到张静姝面前,语气有些急切地说道:“静姝妹妹,方才确实是姐姐不对!我……我用这个簪子,跟你换一块石头行不行?” “不行!”张静姝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我这些宝贝,可是独一无二的,千金不换!” 看着赵婉儿她们那一副又眼馋又无奈,偏又无可奈何的憋屈模样,张静姝觉得比得了什么稀罕宝贝都要开心得多。 直到丫鬟过来催促她们,说是要去前厅给县尊夫人拜寿了,那些小姑娘们还眼巴巴地瞅着张静姝怀里那个鼓囊囊的荷包。 张静姝心中得意非凡,连走路的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了几分。 宴席散后,日影西斜。 一回到张府,张静姝便一溜烟直接跑到了陈平川的住房外。 “臭书童!快出来!” 她叉着腰,下巴高高扬起,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陈平川放下手中正在拾掇的纸笔,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大小姐有何吩咐?”他语气平静,淡淡开口。 “告诉你,本小姐今天,可是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张静姝将怀里的石头一股脑儿全都掏了出来,献宝似的摊在陈平川面前。 “你画的这些石头,把县丞家的赵婉儿她们,一个个都给迷得神魂颠倒的!” 她绘声绘色地向陈平川描述了自己在那些小姐妹面前,如何用故事吊足她们胃口的场景。 “她们都想要我的石头,好话说尽,就差跪下来求着我了呢!”张静姝越说越是得意,小嘴翘得老高。 “可是啊,我偏不给她们摸!就让她们干看着着急!” 第25章 愁人,陈家老爷子又作妖 陈平川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却悄然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光芒。 这小丫头,口才真不错! 本以为她能帮的忙有限,现在看来,这宣传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很好。 现在,这些不起眼的石头画,已经通过张家兄妹这两个活生生的招牌,正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庐州府这些富贵人家的孩童圈子。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大小姐果然兰心蕙质,口齿伶俐,小的佩服。”他适时地恭维了一句。 张静姝显然很受用这句奉承,得意地扬了扬眉梢,但很快又话锋一转,理所当然的催促道:“你那些石头画,还有没有了?” “再给我多画一些出来!” “什么龙啊,凤啊,还有那些书上说的漂亮小仙女,都给我画上!越多越好!” 她一口气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要求,仿佛陈平川就是专门给她一个人画画的御用小画匠一般。 陈平川心中暗自撇了撇嘴。 这丫头一点都不客气,使唤起人来倒是顺溜得很。 “小姐,”他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画石头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张静姝挑了挑她那细长的柳叶眉,有些不耐烦。 “上次您给我的那些颜料,已经都用光了。”陈平川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颜料,小的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画不出您想要的那些东西。” 张静姝闻言,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张静姝不以为意,摆摆手:“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简单,本小姐立即命人给你送来,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谢谢小姐了!” 陈平川垂下眼帘,嘴角勾起。 …… 陈仲和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向着自家小院走去。 这几日,为了多抠出几个铜板,他天不亮就摸黑起身,跑到几里外的溪边,深一脚浅一脚地捡那些圆润光滑的鹅卵石。 然后再佝偻着腰,一步一喘地将沉甸甸的石筐扛到张府后门去卖。 可即便他使出了浑身力气,换回来的铜钱却一天比一天少。 今天,更是只得了区区三十文。 陈仲心中泛起一阵苦涩的叹息。 村里那些得了风声的,都削尖了脑袋往张府送石头,人一多,那价格自然就被压得死死的。 想想前些日子,运气好的时候,一筐石头还能换回三百文,如今却……唉,一日不如一日了。 更让他心焦的是,听那任管家说,府里修路铺地的活计眼瞅着就要收尾了。 这也就意味着,这条生计,怕是很快就要断了。 他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眼下唯一能让他慰藉的,便是儿子平川在张府里还算安稳,没吃什么苦头。 刚踏进陈家老宅的院门,堂屋里便传来了陈老太太略显尖细的嗓音: “老二回来了?正好,都进来,你爹有话要吩咐。” 陈仲和心头猛地一跳。 依着往日的经验,这个时辰,把一家上下都召集到一处,准没什么好事。 他定了定神,硬着头皮迈进了堂屋的门槛。 昏暗的堂屋内,除了他那因病卧床的婆娘罗氏,其余人都到齐了。 陈仲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小心翼翼地在墙角边寻了个矮凳坐下。 他忍不住偷偷抬眼,飞快地扫了一圈屋里众人的脸色,心中七上八下的。 陈老太爷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浑浊的目光在底下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带着家主威严。 “过几日,我打算去城里拜访一位多年未曾走动的老友。” “如今人家也是家底殷实,薄有家资。我这身行头,总不能太过寒酸,免得丢了我们陈家的脸面,让人家瞧低了去。” 他慢悠悠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 老太爷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所以,我打算扯几尺好料子,做身体面些的新衣裳,再备上一份看得过去的礼物。只是……眼下这手头,着实有些紧巴,各房都出点力,再凑些钱出来。” 话音刚落,大房的陈仲文那张原本还算平静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他忙不迭地连连摆手,急切说道:“爹,您是知道的,孩儿秋闱在即啊!” “这段时日,无论是请教学问精深的先生指点,还是购买笔墨纸砚这些文房四宝,那可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处处都要花银子。家中实在是……” 他眉头紧锁,长吁短叹,摆出一副为了科举大业已然心力交瘁、倾尽所有的凄苦模样。 他身旁的大伯母更是心有灵犀,立刻眼圈一红,掐着嗓子配合道:“可不是嘛,爹!您是不知道,为了我家相公这读书应考的大事,我们一家已是节衣缩食,每日勒紧了裤腰带过活,如今真是再也匀不出一个子儿来了!” 一旁的王氏狠狠白了大伯母一眼,昨晚她还看到这一家三口躲在屋里吃着肉包子,这会就勒紧裤腰带了? 陈老太爷闻言,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嗯,仲文读书乃是头等大事,关乎我陈家门楣,马虎不得。大房就不必出了。” 陈仲和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地发紧,嘴里满是苦涩。 大房轻飘飘一句话就免了。 那这笔账,不用问,自然就要摊派到他们二房和三房的头上了。 果不其然,陈老太爷那张老脸转向了陈仲和与老三陈仲武,语气也沉了下来: “你们两个,可别跟我哭穷说也没钱!” 老三陈仲武最是机灵,知道今天逃不过,眼珠子滴溜一转,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还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声音洪亮地保证道: “爹,您老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二哥出多少,我便出多少!绝不比他少掏一文钱!” 这话听着豪爽大气! 可屋里的人谁不明白,这分明是把老实巴交的陈仲和架在火上烤。 谁不知道罗氏前阵子刚生了一场大病,抓药看诊,花了不少钱。 早已将他们的家底掏了个底朝天,眼下怕是连买米的钱都得算计着来。 站在陈仲武身后的王氏,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微微垂下眼睑,掩去了眸中的得意。 自家这个男人,这脑筋转得就是比那闷葫芦似的老二快多了! 一时间,堂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角落里那个局促不安的陈仲和身上。 陈老太爷那双深陷的眼睛此刻更是如同鹰隼般,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老二,你拿多少出来?” 第26章 卖身为奴还能赚钱,不枉我平日那般疼他! 陈仲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颗颗渗了出来,沿着脸颊滑落。 他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爹,我……我实在是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了。” 话音未落,大伯母那尖细刻薄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没钱?” “二弟,你莫不是在哄骗我们不成?” 她眼睛一斜,目光如刀,上下刮视着陈仲和,语气里满是怀疑:“你不是天天往那张府送石头卖钱吗?” “那些钱呢?” “莫不是……被你那个婆娘偷偷藏起来了?” 字字句句,都在暗指,他有钱不肯出。 陈仲和被这话噎得心口发堵,喉咙发干,只得长长叹了口气。 声音艰涩,带着无尽的苦楚:“大嫂,你有所不知啊。” “那石头能换卖钱的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给传了出去!” “如今,不止我一个。村里好几家,都挑着石头往张府送。” “人一多,你争我抢的,那价钱……自然就被压下来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颓丧。 “原先一筐好歹还能卖个百十来文,如今……如今也就值个几十文,堪堪糊口罢了。” 他声音艰涩地补充:“而且,听张府的任管家说,他们府里那条路也快修完了,往后……怕是这钱也赚不长久了。” 陈仲武和王氏听到“多嘴之人”四个字,眼神不由自主地一阵闪躲。 两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许不自然起来。 王氏更是暗自心虚。 她记得前些日子,和村里几个婆娘闲话家常时,确实无意间提到了陈仲和找到了个不错的营生,每日里都有铜钱入口袋。 没想到,竟被有心人听了去,这才引来了这些竞争者,断了陈仲和的财路。 陈仲和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是继续诉说着自己的苦楚:“再说,这卖石头的钱,大部分都得上交给家里,我媳妇……她前阵子又病了一场,抓药看诊,家里的钱,几乎都掏空了。” 大伯母却压根不信他的这番说辞。 她只当陈仲和是故意哭穷,不想掏钱。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她撇了撇嘴,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我看你,就是铁了心不想为爹分忧!” 一旁的陈仲文,也捻着自己下颌那几根稀疏的短须,摇头晃脑,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唉,钱财乃身外之物,哪有父母康健重要?” “二弟此举……着实,有失孝道啊。” 这话一出,陈老太爷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陡然射出两道利箭似的目光。 那目光,死死盯在陈仲和的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老二,你给我说句实话,你当真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整个堂屋的气氛,瞬间凝固。 满屋子的人,都盯着角落里的陈仲和。 他被众人这般目光逼视,尤其是父母那带着审视和不满的眼神,让他更是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他从小就憨厚老实,嘴笨舌拙,更不善撒谎。 此刻他心慌意乱,额头汗水涔涔,脸憋得通红,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破旧短褂的衣兜。 那里,仿佛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知子莫若母。 陈老太太见陈仲和这般模样,心中便已然有了计较。 她那双不大的三角眼微微一眯,闪过一丝精光。 也不多言,身形猛地一个前倾,如同捕食的饿狼一般,一个箭步便蹿了上去! 她的动作,快得让人几乎来不及反应。 根本不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娘,您这是……”陈仲和顿时慌了神,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却又不敢真的阻挡。 陈老太太却是不管不顾,一把便将那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狠狠伸进了陈仲和那紧紧捂着的衣兜里! “哗啦——”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轻响。 几块银光闪闪的碎银,从陈仲和的衣兜里被悉数掏了出来,骨碌碌掉在了冰冷的泥土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掉落在地上的,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着诱人光泽的,分明是足足二两的纹银! 整个堂屋,瞬间寂静无声。 落针可闻。 陈老太爷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老二!” 他一声厉喝,声音里裹挟着怒雷,“你竟敢对我撒谎?!” “说!这银子,究竟是从何而来!” 陈仲和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像是被冻硬的木头。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颗颗沿着脸颊的纹路滑落,滴进尘埃。 大伯母抢上前去,将那几块碎银悉数抓在了手里。 她放在手心掂了掂,脸上瞬间绽放出贪婪的精光,声音尖锐得刺耳:“嚯!这少说也得有二两!” “老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家里藏下这么大一笔私房钱!”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陈仲和的脸上。 陈老太太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因愤怒而扭曲,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没心肝的白眼狼!老娘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她喘着粗气,手指几乎戳到陈仲和的鼻子上:“快说!这钱到底是哪儿来的!不说实话,我今天就扒了你的皮!” 陈仲和捂着火辣辣、迅速肿胀起来的半边脸颊。 他眼神惶恐,断断续续地解释:“是……是我儿平川给我的,让我带回来……给他娘调养身子,补贴家用的……” 此言一出,犹如一滴冷水落入滚烫的油锅,整个堂屋瞬间炸开了! “什么?!”大伯母第一个叫出声,满脸的不可思议,“平川那小子?” 王氏也是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大伯母手中那几块白花花的银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嫉妒。 她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哟,一个才八岁的娃娃,卖身为奴这才几天功夫,就能赚这么多钱?” “该不会是……手脚不干净,从东家那里偷来的?” 这话恶毒的很,陈仲和本就涨得通红的脸,此刻更是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猛地抬起头,急切地连连摆手:“没有!绝对没有这回事!” “平川那孩子,在张府是伺候小少爷读书写字!张老爷见他当差用心,尽心尽力,这才……这才赏了他这些银子!” 陈老太爷一直沉着脸,此刻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浑浊的眼珠微微闪烁了几下。 他心中飞快盘算:这小子,倒真有几分能耐。 念及此,他脸上的阴沉之色,渐渐消散,;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好!好啊!平川这孩子,果然是个有出息的!” “不枉费我平日里,那般疼他爱他!” 第27章 极品爹娘,“孝”字压垮老实人 陈仲和听着这话,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疼爱? 平川那孩子从小到大,何曾真正得到过祖父半分真心的疼爱? 如今,仅仅因为这二两银子,就摇身一变,成了他口中“有出息”、“没白疼”的好孙子了。 陈老太太从大伯母手中夺过那几块碎银,紧紧攥在自己干瘪的手心里,生怕飞了一样。 陈老太爷将目光转向了闷不做声的陈仲武。 “老三,”他语气平淡,“你二哥,可是出了二两银子。” “你呢?” 陈仲武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先前为了在老太爷面前讨巧卖乖,可是把胸脯拍得“嘭嘭”响,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二哥出多少,我便出多少,绝不少他一文钱!” 谁曾想,老二这个闷葫芦,竟能“抖”出整整二两白花花的纹银来! 这让他上哪儿去凑这笔钱? 冷汗,悄无声息地从他额角渗了出来。 他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此刻更是转得飞快,拼命想要想出一个能蒙混过关的法子。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氏,见自家男人陷入窘境,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她眼波流转,脸上堆满了娇柔妩媚的笑容,嗲声嗲气地开了口:“爹,娘,今儿个家里人都在,媳妇儿正好有件事儿,想跟您二老商量商量。”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大房的陈仲文:“大哥如今已是秀才公,将来必定是要做官老爷,给咱们陈家光耀门楣的。我家老三呢,虽没大哥那般出息,可也一直都以大哥为榜样,想为咱家多出一份力。” 王氏笑意盈盈,话锋一转,“如今,咱们家的虎子,也到了八岁的年纪了。” “这孩子平日里就爱学他大伯的样儿,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依媳妇儿看,他也是个爱念书的好苗子。” “是不是……也该送他去学堂,开蒙读书?” “将来啊,说不定也能像大哥一样,考取个功名回来,为咱们老陈家再添一份荣光!” 王氏口中的“虎子”,正是她和陈仲武的独子,陈平西。 那孩子生得倒是虎头虎脑,嘴巴又甜,天生就是一副讨长辈喜欢的机灵模样。 而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对这个小孙子,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偏爱到了骨子里。 相比之下,二房的陈平川兄妹,在两人眼中,简直就跟路边的野草没什么分别。 王氏这番话一出口,堂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要知道,单是供一个陈仲文读书,就已经让陈家上下勒紧了裤腰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如今,还要再供一个? 这岂不是要了大家的命? 大伯母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 她那张刻薄的脸上写满了不快,尖着嗓子就嚷嚷了起来:“我说三弟妹,你太着急了?” “平西才多大点儿?他懂个什么叫读书?” “再说了,我家相公眼瞅着秋闱在即,正是用钱的关键时候!这节骨眼上,家里哪里还有闲钱再供一个小的读书?” “你这不是存心给大家添堵,耽误我家相公的前程吗?” 陈仲文也立刻捻着自己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短须,连连摇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三弟妹,你糊涂啊!” “家中财力本就捉襟见肘,眼下当务之急,乃是集中家中所有资源,助我一举夺魁,金榜题名,方为上上之策!” “切不可因小失大,分散了这本就有限的精力与财力啊!”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话里话外,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坚决不同意三房的陈平西也去读书,那会动摇他陈仲文的“根本利益”。 王氏可不是好说话的! 她腰杆一挺,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毫不示弱地反驳道:“大嫂这话,我可就不敢苟同!” “同样都是陈家的子孙,凭什么大哥能读书,我家平西就不能读?” “手心手背那可都是肉!爹娘总不能偏心偏到胳肢窝里去?” 她意有所指道:“再说了,多一个读书人,将来咱们陈家不也多一份指望,多一条出路吗?总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是?万一这个篮子是漏的呢?” 这话,算是说到了陈老太太的心坎儿里。 她本就最是偏疼这个能说会道、模样讨喜的小孙子。 此刻听王氏这么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竟也觉得十分在理。 于是,她悄悄拉了拉身旁陈老太爷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阵子。 陈老太爷眉头紧锁,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目光威严地在堂屋里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了老三陈仲武和王氏的身上。 “罢了,罢了。既然平西这孩子,也有这份向学之心,那便是好事。” “老三家的,你们这次的份子钱,就免了。” “留着……留着给平西做束修,好好读。” 陈老太太闻言,立刻那陈仲和身上搜刮来的碎银上,小心翼翼地剪下了一小块,约莫有二钱左右的样子,直接递到了王氏的手中。 “拿着,拿着!”她眉开眼笑地说道,“这些钱,就给我的乖孙子买些笔墨纸砚,可千万不能亏待了我的好孙孙!” 王氏心中大喜过望,脸上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连忙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对着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千恩万谢,一连串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大房一家,眼睁睁看着三房这次非但一文钱没出,反倒从老太太手里得了二钱银子,脸上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而此时此刻,心里最苦的,还是陈仲和。 他万万没有想到,绕来绕去,这给老太爷做新衣裳、备厚礼的钱,最后又落在了他们二房的头上! 陈仲和鼓起了此生从未有过的莫大勇气。 他声音干涩,带着颤抖,哀求道:“爹,平川这钱……是让他娘养病的啊……” “求您……求您给家里留一些,哪怕只是一两银子……” “给平玉娘俩买点吃的,给平玉……买双合脚的鞋也好,她那双鞋底都快磨穿了,走起路来脚指头都露在外面……” 话音未落,他的眼圈已是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 一想到卧病在床、日渐消瘦的妻子,再想到小女儿每天踮着脚尖,生怕那双破得不成样子的鞋子会中途掉下来的可怜模样,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老太爷那张刚刚缓和了些许的脸,瞬间再度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第28章 脸面更重要?狗屁亲情,不要也罢! “砰!” 他手中的梨花木拐杖狠狠往青石板地上一顿,发出一声沉闷巨响,整个堂屋似乎都跟着轻轻颤了颤。 “混账东西!” 老太爷的声音如同平地炸开一个焦雷,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我的脸面重要,还是你媳妇那点汤药钱重要?还是你女儿一双破鞋重要?” “我若是在老友面前失了体面,丢的是我们整个陈家的脸面!” “你懂不懂什么是孝顺!什么是家族荣辱!” 陈仲和被这雷霆之怒吓得浑身一哆嗦,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无踪。 他想反驳,想为自己那苦命的妻女争取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怜的权益。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被那股积威已久的家主威严,以及那“孝道”的大帽子,硬生生给压了回去,堵在了喉咙里,化作满腔的苦涩。 陈老太太也立刻尖着嗓子帮腔,声音刺耳:“老二!你背着家里私藏银钱,还有脸跟我们讨价还价?” 她那双三角眼斜睨着陈仲和,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刻薄:“再说,你媳妇那病,我看就是矫情!喝点米汤养养也就是了,哪有那么金贵,非得吃药!” “平玉一个丫头片子,赔钱货!穿什么新鞋!有双破鞋遮遮脚就不错了!” 大伯母在一旁,更是阴阳怪气地煽风点火,嘴角噙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哟,二弟现在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啊,眼里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连爹娘的体面都不顾了。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王氏则适时地用帕子掩着嘴,发出一声极轻极低的嗤笑,那双狐狸眼瞥了陈仲和一眼,道:“二哥这话说的,倒像是爹娘平日里亏待了你们二房似的。咱们做儿女的,孝敬父母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一句句,一声声,都像钢针,狠狠扎进陈仲和的心口窝。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发烫,羞愤交加,窘迫难当,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道缝,好让他钻进去。 可他不能。 他只能死死咬着牙关,将所有的屈辱、悲愤和不甘,伴着血腥味,一同咽进肚子里。 最终,陈平川给他的钱,都进了陈老太太的钱袋。 她甚至懒得再看陈仲和一眼,只是随手从钱袋里,摸索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数出几十个黑乎乎的铜板,丢垃圾一般,“啪”地一声丢在陈仲和脚边的地上。 “喏,这些,够你们娘俩买几天的粗米了。省着点花!” 那语气,那神态,活脱脱就是在打发一个上门乞讨的叫花子。 区区几十文铜钱。 对比那二两纹银。 这差距,大得让人窒息,让人绝望。 陈仲和默默地弯下腰,颤抖着手,将那几个散落在冰冷地上的铜钱,一枚一枚,艰难地捡拾起来。 每一枚铜钱,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他直不起腰。 抬起头,看着父母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得意与炫耀的表情。 看着大房、三房那几乎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甚至带着几分嘲弄的嘴脸。 一股深不见底的无力感,和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懑与怨毒,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 …… 陈仲和失魂落魄地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破旧木门。 屋里,一盏昏暗如豆的油灯,在简陋的土炕边摇摇欲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罗氏正虚弱地半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听到开门声,她费力地转过头,看向自家男人,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关切:“当家的,你回来了?爹娘叫你过去,可是……可是又有什么事?” 陈仲和看着妻子憔悴的脸,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没……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家里的情况。你……你好好歇着,别多想。” 他不敢说出真相。 他怕妻子知道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与公婆爆发更为激烈的冲突。 到那个时候,这个所谓的“家”,恐怕就真的要彻底散了。 罗氏何等聪明,看着丈夫那憔悴不堪的脸色,和他那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神,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她没有点破。 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当家的,我知道你难。只是……只是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说完,便不再言语,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炕桌上,放着一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清可见底,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旁边,小女儿陈平玉,穿着那双明显不合脚,鞋底已经磨得很薄,甚至露出了几个脚趾头的破旧布鞋,正懂事地爬到床边,伸出那双瘦弱的小手,轻轻地给母亲捶着腿。 “娘,平玉捶腿,娘就不难受了……”小女孩的声音,带着稚嫩的童音,乖巧第说道。 陈仲和的心,像是被无数把细小的、锋利的刀子,在反复切割,来回拉锯。 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痛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搅在了一起。 他再也忍不住,转过身,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泪水却依旧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他想到老太爷意气风发地宣布要做新衣裳,要给多年未见的老友准备厚礼,要风风光光地去赴宴,去彰显他们陈家的“脸面”。 而自己的妻女,却在这间四面漏风的破屋里,连最基本的温饱都难以维系,在病痛与饥饿中苦苦挣扎。 他的儿子,他那年仅八岁的平川,更是远在张府给人做奴仆,不知受着怎样的苦楚。 还有他的亲兄弟们,一个个更是狼心狗肺! 这个所谓的“家”,这个所谓的“亲人”,此刻在他眼中,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冰冷,如此令人绝望。 分家! 罗氏当初在极度愤怒之下,脱口而出要分家的念头,此刻,在他的心中,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枯草,在他心中轰然烧起,再也无法遏制! 或许,只有那样,他们一家人,他们二房,才能真正地活下去! 才能活得像个人样! 他死死攥着那几十枚冰冷的铜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铜钱的边缘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第29章 我的石头,就值这个价! 庐州府,赵府之内。 “娘!我就要那种会说话的石头!我就要!” 赵婉儿哭得梨花带雨,小小的拳头捶打着光洁的梨花木桌案,发出“咚咚”的闷响。 赵夫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无奈地看着平日里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柔声道:“婉儿乖,娘已经派人去找了,全城都快翻遍了,可是……” “我不管!我不管!”赵婉儿尖叫起来,哭声更甚,“张静姝那个乡下丫头都有!我堂堂县丞千金,为什么没有?这像什么话!” 赵夫人心中幽幽一叹。 自家这宝贝女儿,自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每次都会想着法满足她? 偏偏这次,她实在找不到这会说话的“石头”! 与此同时,刘府。 刘铭自打那日县令府赴宴归来,整个人就像是丢了三魂七魄。 往日里调皮捣蛋的劲头全然不见,天天缠着自家老爹刘县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我的画着美猴王的石头!我要齐天大圣!爹,你快给我找回来啊!” 刘县令被他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在衙门里端着的官威,此刻在自家儿子面前,那是半点也施展不开。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爹给你找,爹这就派人给你找回来,还不行吗!” 类似的场景,几乎在同一时间,于孙府、钱府等富贵人家轮番上演。 各家的老爷夫人们,无一不被自家的心肝宝贝们,缠磨得焦头烂额。 平日里绫罗绸缎、珍馐美味都引不起这些小祖宗多大兴趣。 如今,竟为了几块画了画的“破石头”,一个个痴迷到了这般地步! 这让他们既是头痛万分,又是暗自好奇。 这石头,究竟有何等魔力?竟能牢牢抓住孩子的心? 于是,各家纷纷派遣下人,带着重金,四处奔波打探。 庐州府最大的玩具铺“奇珍阁”,掌柜的听闻来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画在石头上的美猴王?客官,您莫不是在说笑?小老儿在这庐州府开铺几十年,可从未听闻过此等奇物啊!” 城南的古玩市场,那些摊贩们,更是被问得一头雾水:“石头上作画?还带故事?这位爷,您是拿小的们开涮?” 甚至,连那些走街串巷,摇着拨浪鼓收旧货的货郎,都被各府下人拦住,仔细盘问。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偶尔下人们带回来的,要么是些画在纸上、绢上的寻常画作,要么就是一堆普通的石头,其中倒也不乏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可没一个有画,更没一个会讲那劳什子“齐天大圣”的故事。 这结果,自然是惹得府中的小少爷、小姐们哭闹更甚。 一时间,各家府邸之内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老爷夫人们头痛欲裂,那些办事不利的下人们,则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主子一怒之下,板子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而就在这满城风雨之际,张府后门。 陈仲和挑着一担精挑细选的鹅卵石,局促不安地站在后门口,等着任管家出来。 今日的任管家,见了陈仲和,轻轻叹了口气。 “陈老哥,这些石头,我还是按老价钱收了。不过……” 任管家从怀里多摸出几枚铜钱,递到了陈仲和的手里。 “这是最后一次了。” “府里的路已经修好了,再也不用这些石头。我这次多给你几文,也是看在平川那孩子的份上。” “以后,不要再来送石头了,记住了吗?” 虽然陈仲和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听到这话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家里最后的指望,终于还是断了!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想说些什么,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绝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 恰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门探出头来。 “爹!” 是陈平川。 他寻了个给张金宝打水的由头,悄悄溜了出来。 陈仲和看见儿子,那双本已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骤然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平川……” 陈仲和的声音哽咽,眼圈发红。 陈平川见状,心中一紧,立刻拉着父亲走到僻静的墙角。 他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问道:“爹,家里可是又出事了?” 陈仲和再也支撑不住。 他将家里那些亲戚如何再次逼迫,刮走二两银子,以及如今连这捡石头的生计也断绝的绝境,一股脑儿地,对儿子倾诉了出来。 说到伤心处,这个一辈子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汉子,抹了把眼泪,高大的身躯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陈平川知道,这是因为父亲太悲伤绝望了。 “平川啊……是爹太没用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你娘的病……一直不见好转,家里又彻底没了进项……家里他们……他们简直不是人啊!” 陈仲和说不下去了。 陈平川听着父亲断断续续的哭诉,心中怒火翻腾,眼神也变得冰冷。 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父亲宽厚坚实的肩膀。 “爹,您别急,天无绝人之路。” “儿子有办法!” 陈平川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从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 他一层层解开布包,只见那摊开的粗布之上,静静地躺着三十余枚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这些鹅卵石,无一例外,都被涂上了鲜艳的色彩,绘制着栩栩如生的图案。 手持金箍棒、神情桀骜的孙悟空; 大腹便便、憨态可掬的猪八戒; 挑着担子、忠厚老实的沙和尚; 以及宝相庄严、面带慈悲的唐三藏…… 每一个人物都活灵活现,仿佛要从石头上走下来一般。 正是他这些时日,利用张静姝“无限量供应”的颜料,借着夜深人静、无人察觉之时,偷偷绘制出来的《西游记》主题石头画精品。 每一枚,都倾注了他极大的心血。 “爹,”陈平川拿起其中一块画着“孙悟空大闹天宫”,递到父亲布满沟壑的眼前。 “这些石头,你拿到府城里的集市上去卖。” 陈仲和呆呆地看着儿子手中那块色彩斑斓、画工精细的石头,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又卖石头? “爹你记住,”陈平川的声音平静,带着自信。 “每一枚,最少要卖一两银子!” 陈仲和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小,嘴巴也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看一脸认真的儿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什么?一、一两银子……一个?” 他的声音都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 “平川,你莫不是……莫不是在跟爹说笑?这……这石头疙瘩……它怎么可能值那么多钱?” 一两银子! 那可是他们一家人辛辛苦苦大半年的嚼用啊! 如今,就这么一块小小的、光溜溜的石头,画上些花花绿绿的道道,就能卖出一两银子? 这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陈平川看着父亲那副惊讶不已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他认真地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爹,你信我。” “上次我让您去捡那些没人要的普通石头,偷偷卖给张府,不也赚钱了吗?” “这次,也一定能行!” “别人若是笑话你,或者说三道四,你别理他们。” “只管守着这个价,少一文钱,都不能卖。” “我的这些石头,就值这个价!甚至,更贵!” 陈仲和看着儿子那双黑亮而笃定的眼睛,感觉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 虽然心里还是觉得离谱,但想起家中病重憔悴的妻子,想起小女儿渴望新鞋的眼神,想起老宅那些人丑恶贪婪的嘴脸…… 陈仲和猛地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好!” 他郑重地从儿子手中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布包。 “爹这就去府城试一试!” 第30章 天价石头,一两一个! “爹!娘!我就要那个会说话的石头!你们到底给没给我找啊!” 钱岳的哭嚎声,几乎要刺破钱老爷的耳膜!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带着无奈:“我的乖儿子,不是爹不给你找啊。” “这满庐州府,都快掘地三尺了,没见着那种稀奇古怪的石头啊。” “我不管!我不管!” 钱岳开始在地板上打滚,嗓门一声高过一声,“你们快去问问张金宝!那石头是他家那个小书童画的!” 钱老爷听闻此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吩咐下人:“快!快去张府问问!” 几乎是同一时间,庐州府内,刘府、孙府也都派了人过来。 张府。 张盛财看着眼前乌压压站了一院子的各府下人,听着他们一会儿“会说话的石头”,一会儿“画着美猴王的石头”,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用力摆了摆手,示意喧闹的众人安静下来:“诸位,诸位,且听张某一言!” “你们说的这些个稀罕玩意儿……张某着实是不知情啊。” “也没听说,金宝那孩子得了什么稀奇的石头宝贝。” 人群中,一个下人立刻高声回道:“张老爷,我家小少爷说了,是府上少爷身边的那位小书童画的石头,还会讲有趣的故事呢!” “陈平川?”张盛财闻言,眉头一挑。 这小子,又在捣鼓什么名堂? 他立刻扬声吩咐任管家:“去,把平川那小子给我叫来!” 不多时,陈平川跟着任管家来到了书房。 张盛财将事情说了一遍,目光上下打量他:“平川,他们说的这些石头,真是你弄出来?” 陈平川微微垂首:“回老爷,确是小子闲暇无事时,胡乱涂鸦的一些小玩意儿。” “那这石头……”张盛财顿时有些犯难。 眼前这些各府派来的下人,足有二十多个,代表着庐州府大半的头面人家。 总不能让陈平川这小子,守在这里挨个给他们画? 就算他画得再快,画到天黑也画不完。 难道他张府还要留这些下人在自家吃饭睡觉不成?那成何体统! 陈平川仿佛看穿了张盛财的为难,嘴角微笑:“老爷不必忧心,小的去和他们说。” 走出书房,陈平川对那些焦急等待的各府下人,朗声道:“劳烦各位回去通禀一声。就说此物近日便会在庐州府集市上出现。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各府下人闻言,面面相觑,虽不明白这小书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只得拱手告辞,回去向自家主子复命。 张盛财看着陈平川那小小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 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才露出一抹鱼肚白。 陈仲和怀揣着儿子那些宝贝石头,顶着晨露,赶了几十里崎岖山路,终于在日出前进到了庐州府城。 他在府城最是繁华热闹的中央集市,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将破旧包袱布,小心翼翼铺在青石板地面上。 然后,他打开包裹,将那三十余枚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石头画,一枚枚摆放整齐。 晨曦微露,第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薄雾,轻柔地洒在那些静静躺着的鹅卵石上。 桀骜不驯的孙悟空;憨态可掬的猪八戒;宝相庄严的唐三藏;忠厚老实的沙和尚…… 每一个人物,在鲜艳矿物颜料的描绘下,都显得栩栩如生,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下一刻就要从冰冷的石头上跃然而出。 此刻的集市开始热闹起来,行人渐多。 这些从未出现过的新奇玩意儿,很快就吸引了几个赶集路人的目光。 陈仲和鼓起勇气,学着旁边那些摊贩,尝试着放开嗓子,吆喝起来。 “卖石头画儿嘞……会讲故事的石头画儿嘞……” 他的吆喝声在清晨的集市上显得有些突兀,行人的目光纷纷好奇地投了过来。 陈仲和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发烫,心虚得厉害。 一两银子一个石头! 说出去,不怕被人当成疯子么? 终于,有人被吸引,停下了脚步。 一个穿着绸缎短衫,看着颇为体面的中年人,好奇地俯下身,拿起一枚画着“三打白骨精”情节的石头,放在手心细细端详:“咦?这画儿倒是精巧细致,以前可从未见过。画的这是什么名堂?” 旁边另一位穿着葛布长衫的读书人模样的青年,也拿起一枚画着“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石头,放在眼前啧啧称奇:“这猴儿画得真是活灵活现,倒是有几分意思。” 先前那中年人又拿起几块看了看,越看越是喜欢,抬头问道:“敢问这位老哥,你这石头画儿,却是如何卖的?” 陈仲和紧张得手心全是湿滑的汗,他用力咽了口唾沫,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一两……一两纹银,一个。” 话音刚落,周围原本还有些低低议论声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那几个正拿着石头兴致勃勃端详的客人,手都僵在了半空,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这诡异的静默,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 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什么?一两银子?我没听错?这老哥莫不是睡糊涂了?” “哈哈哈哈!这老实巴交的汉子,是想钱想疯了心窍!一个破石头,也敢狮子大开口要一两银子!” “就是!城里最有名的丹青妙手王先生,一幅精工细作的山水画,也不过几百文钱。他这不知从哪个河滩里捡来的破石头,涂抹几笔颜色,居然敢漫天要价一两银子?” “我看他是穷疯了!一大清早的,拿几块不值钱的烂石头出来消遣咱们!” “谁家的一两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会花这个冤枉钱,买你这劳什子石头疙瘩?” 各种难听的嘲讽、刻薄的挖苦、鄙夷的目光,一波接一波地向陈仲和无情地涌来。 陈仲和一张黝黑粗糙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般的紫红色。 第31章 只有冤大头,才买这破石头! 陈仲和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众剥光了衣裳,扔在街心,任人指点评说,羞愤难当。 他无措地绞着自己那件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角,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道缝隙,好让他一头钻进去,再也不要见人。 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好几次他都想立刻收起摊子,不顾一切地逃离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是非之地。 可是,一想到儿子平川那双黑亮亮的,充满信任和鼓励的眼眸…… 他硬生生把那股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今天,他陈仲和,就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 就在人群的喧闹与嘲笑声中,一个穿着油光水滑的绫罗绸衫,留着两撇尖细鼠须的干瘦商人,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到了摊位前。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哄笑,径直蹲下身,拿起几块石头画,眯着眼睛,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半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放下石头,抬起头,脸上堆起看似和善的笑容,对陈仲和说道:“这位老哥,你这石头画得倒也别致新奇,确实是坊间少见的玩意儿。只是,这一两银子一个,实在是太贵了,莫说旁人,便是我这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的,也觉得有些离谱,定然是没人会买的。”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周围依旧在指指点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压低了声音,道:“这样,我看你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挣点辛苦钱不容易。你这些石头我全都要了。” 他伸出两根干瘦的手指,在陈仲和眼前晃了晃:“我给你……二两银子,怎么样?” “二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够你一家老小舒舒服服地过上大半年了!” 二两银子! 对他而言,这已经是一笔巨款! 有了这两银子,他就可以给病重的妻子买补品,可以给小女儿平玉买一双新的绣花鞋,剩下的银钱还能买些白米细面,让一家人吃上几顿饱饭…… 他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如同擂鼓一般。 卖,还是不卖? 理智告诉他,这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这样的好机会,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可就在他几乎要点头答应的那一刻,儿子那稚嫩坚定的话语,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起来—— “爹,您就信我这一回。” “我的这些石头,就值这个价!” 陈仲和那颗几乎要失守的心,猛地一定。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干瘦商人的眼睛,干裂的嘴唇吐出了几个字眼:“不……不卖!” “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那干瘦商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恼怒。 他“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石头往包袱布上一丢,甚至还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呸!不识抬举的穷骨头!” 他直起身子,故意扬高了声音,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嚷道:“诸位都瞧见了啊!不是我不照顾他生意!” “这老汉可是铁了心要卖他那一两银子一个的破石头!” “我倒要看看,今天究竟是哪个冤大头,会花这天价,来买他的烂石头!” 周围的人群闻言,又是一阵更加响亮的哄笑。 他们看向陈仲和的目光里,除了嘲讽,更多了几分看傻子、看好戏的意味。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体面,神色焦急的中年汉子,拨开重重人群,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直冲摊位而来! 那汉子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摊前,指着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石头,上气不接下气:“这些……这些石头,你开个价!我家老爷,全包了!” 陈仲和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旁边那尖嘴猴腮的干瘦商人却先跳了出来,阴阳怪气地嚷嚷: “哟,这位大哥,您可别被这奸人给蒙了!”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斜睨着陈仲和,满脸的讥诮:“人家这石头,金贵着呢!” “一两银子一个!” “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说罢,他还冲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摊了摊手,一副“你们就瞧好”的嘴脸。 哪知,那焦急的汉子压根没搭理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一堆石头画上,像是饿狼瞧见了肥肉! “哗啦——” 一声轻响,一块足有半个巴掌大的银锭,连同几块碎银,被他从怀里掏了出来! 雪白的银光,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飞快地数了数,从中拨出三十六两,看也不看,直接塞向陈仲和! “三十六两!你点点!” 声音豪迈,掷地有声! 整个喧闹的街角,刹那间,死一般的寂静! 先前所有嘲讽过陈仲和的路人、摊贩,此刻全都像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要从眼眶里弹出来! 尤其是那奸商,更是目瞪口呆! 死寂,仅仅持续了一瞬。 “天……天老爷!真……真有人买啊!”一个妇人最先回过神,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三十六两!这……这是哪家的?出手也太阔绰了!” 人群中,一个常在南城厮混的小贩,眼尖地认出了那汉子腰间的牌子,声音发颤地惊呼: “那是……那是城南钱百万,钱老爷府上的腰牌!” “钱府?!” “原来是富甲一方的钱百万家!” 众人恍然。 庐州府,谁人不知钱百万家财万贯?! 可紧接着,更大的疑惑如同潮水般涌上众人心头: 这平平无奇的破石头,究竟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魔力,能让钱百万这等人物,如此不惜重金买下来?! 那钱府家丁却不多言半句。 见陈仲和还愣在当场,他索性将沉甸甸的银子往陈仲和怀里一塞! 然后,手脚麻利地将所有石头画一股脑儿扫进一个布袋,扛上肩头,头也不回地挤出人群,匆匆离去! 那模样,仿佛生怕陈仲和下一刻就会反悔似的! 家丁一走,街面上关于“天价奇石”的议论,如同滚油泼了旺火,彻底炸开了锅! 人人都在猜测,那石头究竟有何等鬼斧神工之妙,引得钱百万这样的豪商也为之疯狂! 第32章 奸商被打脸,奇石遭疯抢! 陈仲和捧着那沉甸甸的银子,手指都在剧烈地颤抖。 冰凉的触感! 坠手的重量! 无一不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真的是三十六两!白花花的纹银! 他做梦都没想到! 儿子让他来卖的这些“破石头”,不仅真的卖出去了! 还卖了这么一大笔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酸楚,直冲天灵盖! 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双眼! 平川……我的儿啊…… 爹果然没有信错你! 他胡乱用那满是补丁的袖子抹了把脸,手忙脚乱地想把银子妥帖收好。 然而,他刚把银子揣进怀里,还没焐热乎。 人群外,突然又传来一阵更加激烈的喧哗! “快!快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只见好几名穿着不同衣服家丁、仆役,一个个凶神恶煞,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 不由分说,几只粗壮的大手便死死扣住了陈仲和的胳膊! 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人,指着惊慌失措的陈仲和,对其他人急切地大喊: “就是他!钱府那个叫来福的说了,卖石头的就是这个老汉!”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让刚刚还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陈仲和,一下子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先前那个吃了大瘪的干瘦商人,见此情景,又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 他从人群里“噌”地一下跳了出来,指着陈仲和,唾沫横飞地煽风点火: “对对对!我就说嘛!他就是个骗子!” 他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幸灾乐祸: “哪有破石头能卖一两银子一个的?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滑天下之大稽!” “各位!快把他抓到衙门去!严加审问!必定是个江湖骗子!” 陈仲和彻底慌了神! 手脚冰凉,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摇头,想要辩解: “我……我没骗人……我真的没有……” 结果,那些人哪里是来抓人的? 分明是来抢东西的! “抓什么人?” “老子是来抢石头的!”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吼道,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家少爷快把房顶都掀了!就要你那石头!”又一个家丁打扮的挤上前来,满头大汗。 “对对对,老哥,你那石头还有没有?我全包了!” “放屁!不能全卖给他,我也要!” “还有我!还有我!” 这电光火石间的惊天逆转,把周围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再一次震得外焦里嫩,集体失声! 这……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傻钱多?! 那贼眉鼠眼的干瘦商人,此刻也呆若木鸡,他犹不死心,指着陈仲和,尖着嗓子嚷嚷:“各位!各位爷!你们千万别被这老家伙骗了!” 他像只护食的野狗,拦在几个急红了眼的家丁面前,唾沫横飞地苦劝:“他这破石头,可是一两银子一个!狮子大开口啊!你们听听,这不是明摆着坑人是什么?”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闻言眉头一拧,像赶苍蝇似的,不耐烦地挥开他:“滚滚滚!” “我家老爷早就吩咐了,只要是这种画着神仙小猴儿的石头,有多少要多少!就算是金山银山也得给少爷弄回去!” “你算个什么腌臜东西,也敢在这儿挡道饶舌!” 另一个穿着短打的仆役,更是二话不说,直接扒拉开他,吼道:“一两银子还贵?” “我们刘府老爷说了,少爷要是再哭下去,耳朵都要聋了!这种宝贝石头,就是五两银子一个,也值得!” “什……什么?” “五……五两?!” 干瘦商人踉跄后退,浑身筛糠似的抖,他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亿!不,是无数个亿! 刚才!就刚才! 如果他咬咬牙,哪怕多出点血,把陈仲和那些石头全包圆了,转手……转手就能翻天啊! 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周围的看客们,此刻已经不是炸开锅了,简直是火山喷发! “我的老天爷啊!五两银子一个?这石头……这石头难不成是龙王爷的卵石,被神仙画了符?” “疯了!全他娘的疯了!” “我这辈子没白活!真没白活!竟然能亲眼看到石头卖出天价来!” 这时有人指着那瘫软如泥的干瘦商人,大声嚷嚷道:“我说呢!难怪这家伙刚才鬼鬼祟祟,非要用二两银子就想把所有石头都买下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些石头是宝贝疙瘩,想捡天大的便宜,低买高卖,发昧心财啊!” “就他那二两银子,还想买这么多神仙宝贝?这算盘珠子,打得比猴儿屁股都精!” “呸!就你这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穷酸样,还想学人家做大买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嘲讽声、怒骂声、鄙夷的目光,如同冰雹般,劈头盖脸地砸向那干瘦商人。 他哪里还敢多放一个屁,连滚带爬,袍袖死死掩住脸,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哄笑和唾骂声中,狼狈不堪地挤出人群,如同丧家之犬,灰溜溜地逃了。 赶跑了这只讨厌的苍蝇,几个管事家丁又像饿狼扑食般,团团围住了陈仲和。 “老哥!老哥!石头呢?快拿出来!再晚点,我们府上的屋顶真要被小祖宗给掀了!” “对对对!我们府上也急等着救命呢!” 陈仲和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汉子,一张脸涨得通红,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嘴唇哆嗦着,嗫嚅道:“石…石头…都……都没了……” “没了?!” 几个管事几乎是同时拔高了嗓门,那声音尖得能刺破人的耳膜,失望之情如同乌云压顶,瞬间笼罩在他们脸上。 “怎么会没了?难道……难道都被钱府抢先一步买走了?!” “老哥,你老实说,是不是还有存货藏?快拿出来,价钱绝对好说!保管让你满意!” “您老下次什么时候还来摆摊?您给个准信,我们提前三天就来这儿搭棚子等您!” “或者您老给个府上住址,我们亲自上门去取也成啊!绝不敢叨扰太久!” 更有心急的,已经开始从怀里往外掏银子了:“老哥!老哥!这是十两定金!您看够不够?您下次的石头,务必给我们府上留几块!哪怕留一块也行啊!” 第33章 这农家汉,祖坟冒青烟了! 陈仲和被他们围在中间,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连连摆手,哀求道:“真没了!各位爷,真的一块都没了!” “这石头……是我那娃儿画的,下回……下回什么时候能画出来,画不画得出来,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看着众人那一张张写满了焦急和失望的脸,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人家都是带着诚意来的,只能一个劲儿地作揖:“实在是对不住各位爷了,真是没了,让各位白跑一趟,小的给各位赔罪了。” 那些家丁仆役们,一个个捶胸顿足,唉声叹气,虽然万分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人家都说没了,你还能怎么办? 于是,他们只能带着满肚子的遗憾,怏怏不乐地散去了。 周遭围观了这整个过程的百姓们,此刻一个个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 从最初的冷嘲热讽,到中间的目瞪口呆,再到此刻的惊叹连连、羡慕嫉妒恨,那表情变幻得,比戏台上的变脸还要精彩! 谁能想到啊! 谁敢想啊! 这河边随处可见的破鹅卵石,随便画上几笔,就能卖出这等让人眼珠子发红的天价! 这农家汉,怕不是祖坟要冒青烟了! 顶着众目睽睽,陈仲和哪里还敢在这“是非之地”多待片刻! 那沉甸甸的的银子揣在怀里,简直像是揣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儿都在发颤!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若是被哪个不开眼的歹人给惦记上,那可是要家破人亡的! 匆匆收拾好那块破旧的包袱布,陈仲和便一头扎进人群,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脚下生风,终于,那熟悉又破败的院门出现在眼前! 他连气都顾不上喘匀,一把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箭一般地冲了进去! 堂屋里,罗氏正坐在床边,仔仔细细地给女儿梳理着有些干枯发黄的头发,听到这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不由得抬头望去,便见自家男人的满头大汗,跟被人追杀了一样闯了进来。 “他爹,你这是……”罗氏话还没问完,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陈仲和一句话也不说,踉跄着几步抢到床前,从怀里掏出那个沉甸甸、鼓囊囊的钱袋! “哗啦——”一声脆响! 一堆大小不一、晃眼雪白的碎银,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一股脑儿全倒在了那张铺着破旧被褥的床板上! 刺目的银光,晃得罗氏娘儿俩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孩子他娘!你……你看!”陈仲和指着那堆闪闪发光的银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破音,“这……这是平川!让我拿去卖那些神仙石头!赚回来的!” 罗氏彻底傻了! 她死死地盯着那堆在破旧床板上的银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陈仲和像是倒豆子一般,断断续续地,将集市上发生的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竹筒倒豆子般讲给妻子听。 听着听着,罗氏的眼圈就红了。 那不争气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她伸出手,颤巍巍地,轻轻摸了摸那冰凉坚硬的银子,触感是如此真实!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把抱住身旁的丈夫和女儿,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里,有委屈,有辛酸,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扬眉吐气的痛快! “呜呜……老天爷开眼了啊……我们平川……我苦命的平川……有出息了啊……呜呜呜……” 哭了不知道多久,罗氏那激动到几乎要炸开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神逐渐变得异常清明。 “他爹!”罗氏猛地一把抓住丈夫那双粗糙黝黑的大手,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决绝,“这钱!这可是咱平川用脑子换回来的钱!” “咱们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当那任人宰割的冤大头!傻乎乎地,一文不剩,全交到那群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手里去了!” 陈仲和盯着这笔对他而言,简直如同天文数字般的巨款,再想到家中那些永远喂不饱的贪婪亲戚,尤其是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尖酸刻薄、寡恩薄情的嘴脸…… 媳妇说得对! 这钱,是他儿子陈平川用神仙般的智慧换来的! 这是他一家三口的活命钱! “嗯!”陈仲和重重地点了下头,“他娘!你说得对!这钱,我要牢牢地攥在咱们自己手里!” “我要给你买最贵的补品!把你这身子骨,养得壮壮的!” “我要给咱们平玉买新鞋子!买花衣裳!让她也像别家闺女一样,漂漂亮亮,不再受人白眼!” “还有咱们平川,我要给他赎身!让他堂堂正正地,从那张家大院里走出来!不再当那低人一等的奴才!”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庐州府城,钱府内。 钱家小祖宗钱岳,此刻正抱着那几块画着孙悟空、猪八戒的石头画,乐得在象牙床上,来回打滚,嘴巴咧得能塞进一个大鹅蛋,晶莹的口水顺着嘴角都流了出来,浑然不觉。 他宝贝似的,用小胖手擦了擦石头上的口水,立刻从床上一跃而下,连鞋都顾不上穿好,就抱着这几块“会说话的神仙石头”,一阵风似的冲出自己的院子,要去向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好好地炫耀一番! 很快,日头还没到正午。 庐州府内的刘府、孙府,以及其他几家叫得上名号的富贵府邸,再次因为孩童惊天动地的哭闹声,而变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那些没能第一时间得到“神仙石头”的小少爷、小小姐们,在亲眼看到钱岳手中那几块栩栩如生的石头画后,更是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嫉妒得发狂! 一个个哭闹得比之前还要凶猛百倍!简直要把自家房顶都给掀了! 他们的父母,被这群小祖宗们吵得头昏脑涨,几欲抓狂,只能再次放出话来,无论花费多大代价,也一定要找到这种能够让自家小祖宗破涕为笑的神奇石头! 而引发这一场闹剧的罪魁祸首陈平川,此刻正被方先生叫到了书房之中。 第34章 这书童太逆天!方先生被秀麻了! 书房内,檀香袅袅。 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 方先生端坐于太师椅上,面前摊着几本书。 他抬起眼,看向垂手侍立在一旁的陈平川。 面色无波,看不出喜怒。 “平川。” 方先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考究的意味。 “前些日子,你向老夫借阅的那几本蒙学之书,看得如何了?” 他指的,是几册《幼学琼林》的选段,还有一本薄薄的《千家诗》。 这些,可不是《三字经》那般粗浅的启蒙读物了。 陈平川闻言,立刻躬身一礼。 声音清脆,不卑不亢:“回先生话,学生都看完了。” 他微微顿了顿,组织语言,补充道:“书里的故事和道理,学生觉得很有趣。” “比起《三字经》,确实要稍微难上那么一点点。” “不过,平川也能看懂个大概。” “哦?” 方先生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一挑。 这小子,口气倒是不小! 那几本书,寻常孩童囫囵吞枣般看上一遍,已算是不易。 更遑论什么“看懂”? 他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那份师长的平静。 随手,他翻开了一页《幼学琼林》。 “既如此,老夫便考校考校你。” 方先生的目光落在书页上,悠悠开口:“‘刻鹄类鹜,为学初成;画虎类犬,弄巧成拙。’你且说说,此句何解?” 陈平川略一思索,便朗声答道:“先生,学生以为,这句话是说,我们学习的时候,要脚踏实地。” “比如想画天鹅,就算画得不像,起码还能像只鸭子,也算有所收获。” “可如果一开始就想画老虎,结果画成了狗,那就是眼高手低,反而弄巧成拙了。” “就像金宝少爷,若是一开始就让他学那些高深的文章,他肯定头疼,反而不爱学了。不如先从简单的学起,慢慢来,总能进步。” 方先生听着,那捻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 这解释,虽说辞藻不甚华丽雅驯,甚至有些过于直白。 但,话糙理不糙! 确实是抓住了这句话的核心意思,还联系到了张金宝身上。 这小子,有点意思。 方先生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动。 他继续发问:“那‘蒲柳之姿,未秋先槁;姜桂之性,愈老愈辛’,又是何意?讲的是什么道理?” 陈平川不假思索,继续道:“先生,这句是说,蒲柳这种树木,材质比较柔弱,还没到秋天呢,就先枯萎了。” “而生姜、肉桂这些东西,它们的特性是越老越辛辣,味道越浓厚。” “这句话是告诉我们,有的人年轻时可能看着不错,但底子不行,很快就不行了。” “而有的人,可能一开始不显眼,但他们有内涵,有韧劲,越到后面越能显出本事。” “就像金宝少爷,以前可能贪玩了些,但只要肯下功夫,就像那姜桂,以后定能成大器!” 方先生听着陈平川的对答,心中的惊讶,真如那潮水一般,一层叠着一层! 他方才随口点出的几处,皆是《幼学琼林》中相对生僻,且蕴含深意的典故。 莫说是让一个初学的八岁孩童死记硬背下来。 便是要让他们理解其中的深刻含义,也绝非一日之功! 可眼前的陈平川,不仅对答如流,解释得浅显易懂,竟还能如此自然地举一反三,联系到张金宝的学业上! 这哪里是什么“稍微难一点点,也能看懂个大概”? 这分明是已经烂熟于心,并且通晓了其中精髓奥义啊! 想他方某人当年苦读这些典籍,哪一本不是耗费了数月乃至更久的功夫,逐字逐句地揣摩,反复品味,才敢说有所心得? 而陈平川呢? 不过是借阅了区区数日而已! 方先生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尚且瘦小的书童,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有对其天赋异禀的由衷惊叹! 有对自己先前某些判断的一丝微妙动摇! 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老怀安慰般的欣喜! 他或许,真的没有看错人! 这块璞玉,比他想象中还要光彩夺目! 方先生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壮阔,沉吟了片刻。 他的目光,落在了陈平川那双清澈明亮,充满了对知识渴望的眼睛上。 “平川。”他缓缓开口。 “先生?”陈平川恭敬应道。 方先生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郑重:“你想不想……跟着老夫,去见识见识,真正的读书人盛会?” 陈平川闻言,那双眼睛骤然一亮! 像是黑夜中,被瞬间点燃的两颗璀璨星辰! “先生!”他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激动,“什么是读书人盛会?是不是有很多很多有大学问的人?” 方先生见他这般渴望,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孺子可教也! “不错!庐州府最大的文山书院,明日要举办一场学子交流会。” “届时,庐州府以及周边州县的不少秀才、童生,都会前去切磋学问,交流心得。” “若是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聆听到几位成名宿儒的点评指教。”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带着期许,继续说道:“老夫明日,会带金宝少爷一同前往。” “你既如此好学,天资也算不凡,老夫便破例一次,也带上你。” “让你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对你日后,或许有些裨益。” “只是……”方先生语气一转,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叮嘱道: “你此番前去,身份依旧是金宝少爷的书童。” “只能在旁安静听讲,万万不可随意插言,扰乱了会场的秩序。” “更不可给老夫和少爷丢脸,你可明白?” 陈平川激动得几乎要当场跳起来! 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深深地一揖及地,声音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多谢先生垂爱!” “平川一定谨记先生教诲,乖乖听话,绝不给先生和少爷惹上半分麻烦!” 太好了! 这可是了解这个时代科举制度信息的绝佳机会啊! 自己正愁如何更进一步呢! 方先生看着他那雀跃不已,却又努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模样,嘴角那抹原本浅淡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一些。 这孩子,对于求知问道,竟怀有如此纯粹而炽烈的热情。 当真是难能可贵。 或许,他的将来,真的远不止一个小小的书童那么简单。 方先生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嗯,去。” “明日一早,随少爷一同过来便是。” 陈平川再次深深一揖,这才满心欢喜地退了出去。 第35章 废柴少爷秒变学霸?背后高人竟是他! 次日清晨,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 张府的马车已经备好,车轮在晨曦中滚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车厢内,方先生闭目养神。 张金宝则显得有些兴奋,毕竟是去庐州府最大的文山书院,那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陈平川坐在角落,神情平静,他悄然掀开车帘一角,目光向外探去。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接近这个时代的“文化论坛”。 文山书院,坐落于庐州府城东的一片清幽之地。 青砖黛瓦砌成的院墙,透着古朴与庄重。 院门前,几株参天古槐枝繁叶茂,浓密的绿荫洒下一片清凉。 偶有微风拂过,仿佛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着的淡淡墨香,沁人心脾。 尚未入院,已能感受到那股浓厚的书卷气息。 马车缓缓驶近,只见书院门口人影绰绰。 来往的多是身着青衫的学子,他们成群,一边缓行一边高谈阔论。 亦有形单影只者,手捧书卷,步履匆匆,眉宇间带着思索。 这些,便是大业朝的读书人么? 陈平川暗暗观察着,将这些人的言谈举止,神情姿态,一一收入眼中。 张金宝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几乎是扒在车窗上,小脑袋探出探进,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无比。 “平川哥,你看那个人,胡子都拖到地上了!” “哇!那个人的帽子好奇怪啊,圆圆的,像口锅!” 他咋咋呼呼,充满了孩童的好奇。 方先生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张金宝脖子一缩,赶忙缩回脑袋,讪讪地在座位上坐好,不敢再乱动。 马车在书院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停了下来。 早有书院的杂役在此等候。 方先生率先下车,而后领着张金宝和陈平川,穿过一道月洞门,进入了书院的内部。 此次学子交流会的讲堂,设在书院最大的一间明伦堂。 此刻,堂内早已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皆是青衫儒士。 浓郁的墨香混合着讲堂内燃着的淡淡檀香,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方先生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便有不少相熟之人主动与他拱手寒暄。 “鹤鸣兄,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一位须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笑着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 “云来兄过誉了,惭愧,惭愧。”方先生也连忙拱手回礼,脸上带着惯有的矜持。 寒暄数句后,方先生在那老者的指引下,带着张金宝在讲堂靠前的位置落座。 陈平川则恪守书童的本分,安静地在张金宝身后寻了个小杌子坐下。 他悄然抬眼,环顾四周。 满堂的读书人,神情各异。 有的面带期待,目光炯炯,显然对今日的交流会抱有极大期望。 有的则神色凝重,眉头微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高深的学问。 不多时,一位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瘦的院监走上了讲台。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宣布:“诸位同道,今日文山书院学子交流会,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堂内短暂的喧哗之后,迅速安静下来。 随后,几位年轻的学子相继登台。 他们或引经据典,阐述自己对某段经义的独到见解。 或畅谈读书感悟,分享治学心得。 气氛倒也渐渐热烈起来。 陈平川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其中一些观点,在他这个拥有后世灵魂的人听来,未免显得有些迂腐,甚至可笑。 但古人那种对待学问一丝不苟的认真劲头,以及对圣贤经典的虔诚,却让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意。 古人并不愚蠢。 很多时候,只是受限于时代背景和科技水平的局限性,才使得后人觉得他们某些想法“笨拙”。 若易地而处,古人的智慧,绝不逊于现代人分毫。 相较于陈平川的专注,张金宝则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他毕竟年纪小,对这些枯燥的学问之谈实在提不起多少兴趣。 小动作便多了起来,一会儿抠抠手指,一会儿偷偷看看窗外掠过的飞鸟。 就在此时,讲堂一侧,一位身着暗紫色绸缎衣衫的中年文士,缓缓站起身来。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面容消瘦,下巴尖细,唇上留着两撇精心打理过的八字胡,一双细长的眼睛不大,却时不时闪烁着几分精明与难以掩饰的倨傲之色。 他一开口,声音略显尖细,原本尚有些许私语的讲堂,竟在他开口后,安静了不少。 “方才几位贤弟所言,虽亦有可取之处,然则细究起来,却也稍显浅陋,未曾真正窥得圣贤大道之精髓啊。” 这说话的人,是庐州府有名的秀才吴子虚。 堂中气氛顿时微微一滞。 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陈平川敏锐地注意到,身前不远处的方先生,那原本舒展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蹙了一下。 只听那中年文士继续说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方先生所在的方向:“今日盛会,名士云集,十分难得,不知鹤鸣兄今日,是否也带了高足前来观摩?” 吴子虚与方先生早年曾是同窗,一同在文山书院求学。 只是二人学术观点向来相左,话不投机。 加上吴子虚此人,性情刻薄,心胸狭隘,尤喜卖弄学问,方先生十分不喜,两人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差。 此刻,吴子虚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声音也拔高了几分,确保在场大部分人都能听见:“方兄,令高足如今学问进益如何?可否让我等同道,也考校一二?” “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方兄的教导之功,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啊?” 他这话一出,周围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了方先生和张金宝的身上。 张金宝一听要当众考校自己,那张原本还算红润的小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最怕的,就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人提问,尤其是那些他根本不懂的学问。 一双小胖手紧张地攥成了拳头,额头上甚至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慌了神。 第36章 小小书童也敢放肆?方先生:动我弟子试试! 方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心中清楚得很,这吴子虚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摆明了是想让自己当众出糗。 但当着满堂学子的面,若直接开口回绝,又未免显得自己心虚怯懦,平白落了下风,日后定会被吴子虚拿来当做笑柄。 方先生轻咳一声,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缓缓站起身,对着吴子虚拱了拱手,语气尽量平和地说道:“吴兄说笑了。小徒顽劣不堪,学业不精,怕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今日只带他来长长见识,若要考校,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吴子虚哪里肯轻易放过这个羞辱对手的机会。 他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方兄何必如此过谦?令高足既得方兄这等名师悉心指点,想来必有过人之处。” “我也并非有意为难他。便只考他几句《三字经》、《千字文》中寻常易懂的道理,想来以令高足的聪慧,定能对答如流,也让我等开开眼界,一睹名师高徒的风采嘛!” 吴子虚话音刚落,根本不等方先生说话,直接将目光转向了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张金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这位小友,老夫且问你,《三字经》有云:‘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运不穷。’此句除了阐明四季轮转之表象外,你且说说,其中还蕴含了何等天道人伦之至理啊?” 这个问题,出自蒙学经典《三字经》。 看似简单,实则却极为刁钻。 它考的不仅仅是背诵,更是对经义的理解,涉及到训诂与义理的阐发。 而这两样,恰恰是张金宝平日里最为头疼的东西。 他小脸憋得通红,张口结舌,额头上的汗珠都快要滴下来了。 “我……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讲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不少人的目光都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在方先生、张金宝和吴子虚之间来回逡巡。 吴子虚见状,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眼中轻蔑之色更浓,正要开口出言讥讽几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坐在张金宝身后的陈平川,身形微不可察地向前倾了倾。 他飞快地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张金宝才能听见的声音提示道:“天道循环,周而复始,如四季更迭,永不停歇,此乃自然之序。人当顺应天时,珍惜光阴,勤勉不辍,方能有所成就……” 张金宝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猛然听到这救命稻草般的声音,眼睛骤然一亮! 他连忙定下心神,将陈平川方才所言,磕磕绊绊地大声复述了出来:“是……是说……天道……天道它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就像……就像春夏秋冬一样,不会停下来!这是……这是自然的规律!” “然后……然后人呢,人要顺应天时!对,珍惜光阴!还要……还要勤勉努力,不能懈怠!” 虽然他说得有些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甚至有些词不达意。 但总算是将那核心的几层意思,勉勉强强地表达了出来。 吴子虚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在了那里。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金宝,没想到这平日里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竟能答出此等略含深意的解释。 他不死心,沉着脸,又追问了几个更为深奥,涉及典故训诂的难题。 “‘匏土革,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你且说说,为何以匏土在先,金石丝竹在后?此八音之排列顺序,究竟有何讲究?” “‘犬守夜,鸡司晨。苟不学,曷为人。’此句除了劝勉世人勤奋向学之外,于君子立身处世之道,又有何等深刻的警示意义?” 每一个问题,都比前一个更加刁钻,更加考验学问的根基。 张金宝每次都是在急得抓耳挠腮,眼看着就要当众出糗之际。 他身后便会及时传来陈平川字字清晰的提示。 他便依样画葫芦,将听来的答案一一作答。 虽然他的回答依旧不甚流畅,但都答到点子上,周围听众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吴子虚的脸色,由青转黑,再由黑转紫,最后变得铁青一片,当真是精彩纷呈。 他精心准备的一连串刁难,本以为能让方鹤鸣和张金宝颜面扫地,没想到竟被这平日里公认不学无术的张金宝,一一“化解”了! 吴子虚气得那两撇精心修饰的八字胡,都控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张金宝正悄悄地冲着身后坐着的一个小书童咧嘴偷笑。 那小书童也正微微抬头,两人眉来眼去,神情颇为得意。 吴子虚何等精明,他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 吴子虚重重地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子般转向方先生,似笑非笑地说道:“方兄,令高足今日的表现,当真是让吴某‘刮目相看’啊!” 他特意加重了“刮目相看”几个字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只是不知,这‘背后高人’的指点,是否也算是方兄您日常教学的一部分?” 吴子虚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直射陈平川:“小小书童,也敢在文山书院的讲堂上窃窃私语,打扰诸位同道清听?成何体统!” 这厉喝声如同平地惊雷! 霎时间,满堂学子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陈平川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惊讶。 但更多的是不屑与轻蔑。 一个小小的书童,竟敢在这样的场合发出声音?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张金宝吓了一大跳,小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猛地回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陈平川,眼里满是慌乱:“大,大哥!” 方先生本就因吴子虚处处针对张金宝而心生不快。 此刻见他竟不顾身份,迁怒于一个年仅八岁的陈平川,心中那股压抑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他一直很欣赏陈平川那远超同龄人的聪慧与好学。 此时此刻,他更是要将这孩子护在羽翼之下,周全到底! “霍”地一下,方先生猛然站起身来。 他脸色铁青,声音沉凝如冰:“吴兄此言差矣!” “陈平川虽为书童,然其勤奋好学,常向老夫请教学问,也算老夫的记名弟子!” “他心中或许对金宝有所担忧,情急之下发出一两声关切之语,何错之有?” “吴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迁怒孺子!” 第37章 八岁书童舌战腐儒,全场震惊:这是天才! 方先生的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明伦堂内。 众人皆惊! 方鹤鸣在庐州府,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秀才,身份清贵。 他竟称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书童为“记名弟子”? 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须知,方先生轻易不收徒,即便是张府重金聘请,张金宝也仅仅是他受聘教导的学童罢了,远未到“弟子”的程度。 吴子虚也是一愣。 他万万没想到,方鹤鸣竟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书童,如此大动肝火,甚至不惜当众与他撕破脸皮。 但转念一想,吴子虚眼中寒光一闪。 如果这小书童也被自己问得哑口无言,那岂非更能证明方鹤鸣有眼无珠,更能让他当众出丑?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双重羞辱! 他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咧开一抹冰冷的弧度,随即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哦?” “既是方兄的‘记名弟子’,想必学问定然不浅,远超寻常蒙童了。” “那我吴某,倒要好好请教一番了!” “也好让我等好好瞧瞧,方兄这位‘记名弟子’,究竟有何惊才绝艳之处!” 吴子虚心中冷笑连连。 方鹤鸣啊方鹤鸣,今日,定要让你师徒二人一同当众出丑,颜面扫地!沦为庐州府学界的笑柄! 他刻意清了清嗓子,目光如冰锥般直刺陈平川:“小子,既然方先生如此看重你,老夫便考你一考。” “《论语》有云:‘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你且说说,这‘时’字,作何解?” 这个问题,看似只是蒙学基础,实则暗藏机锋。 “时”字的解法,历来便有多种说法,吴子虚这是想看陈平川会选哪一种,又能否说出个所以然来,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圈套。 张金宝急得快哭了,小手紧紧拉着陈平川的衣袖,声音都在发颤:“大哥,咋办啊……” 陈平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他心中明镜一般。 今日之事,已然躲不过去了。 这吴子虚,明显是冲着方先生来的,自己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若自己退缩不前,反而更让方先生难堪。 况且,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这个“书童”,能够名正言顺学习更多知识,甚至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 陈平川缓缓站起身。 他小小的身板,此刻却挺得笔直如松。 不卑不亢地对着吴子虚一拱手,朗声道:“先生考校,小子不敢不答。” “小子年幼学浅,见识鄙陋,若有错漏之处,还望先生和在座的各位前辈不吝指正。” 他声音清脆,带着几分独有的稚气。 但吐字清晰,条理分明,那份超乎年龄的镇定,倒让不少原本轻视他的学子暗暗点头。 “小子以为,这‘时’字,固然有‘时常’温习之意。” “亦可解为‘适时’。” “圣人所传授的学问,不仅仅要时常温习巩固,更要懂得在适当的时机加以运用,如此方能真正体会其中的乐趣,并从中获得裨益。” “譬如春耕秋收,各有其时,错过了时机,便可能事倍功半,甚至一无所获了。” 这番话说出来,不疾不徐。 既点出了最通常的解释,又添上了一层更深邃的理解。 最后那个浅显易懂的比喻,更是将道理阐释得淋漓尽致。 吴子虚的眉毛猛地一挑。 他没想到,这看似乳臭未干的小书童,竟能答得如此有模有样! 他心中的轻视略减,但更多的是恼怒。 “哦?小小年纪,倒也真有些自己的想法。”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那我再问你,朝廷兴修水利,安抚流民,此乃国之大事。若让你这小娃娃来看,当以何为先?” 这个问题,已然隐隐涉及一些浅显的策论思路了。 寻常蒙童,此刻怕是连问题都听不明白,更遑论回答。 吴子虚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等着看陈平川出糗。 陈平川略一思索,从容不迫地答道:“小子以为,当以‘民心’为先。” “水利之要,在于泽被万民,使其安居乐业;流民之安,在于使其心安,重拾生计。” “若失了民心,纵有再好的良法美政,亦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难以长久。” “便如我等读书,若无一颗真正的向学之心,纵然有名师在前指点,有圣贤经典在侧,恐怕亦是枉费心力,难有所成。” 他这话,将国家大事巧妙地引到了读书向学之上。 既精准地回答了问题,又暗合了此地文山书院交流学问的气氛。 最后一句,更是若有若无地捧了一下在场各位自诩的“名师”和他们所尊崇的“经典”。 堂中不少人听了,都纷纷微微颔首,目露赞许。 这孩子言语虽稚嫩,但所阐述的道理,却着实不浅! 方先生袖中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松开了些。 他脸上也露出宽慰与自豪。 不枉他豁出自己的脸面,认陈平川为“记名弟子”。 吴子虚的脸色,却在此时变得有些难看了。 这小子,应对沉稳得可怕,每一句话都如同打在棉花上,让他精心准备的刁难,根本无从发力! 这让他有一种一拳打空,反倒差点闪了自己的腰的憋屈感。 但他不信邪!他不信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有多深的城府和学问! 吴子虚冷哼一声,语气已带上了几分不耐与狠厉:“伶牙俐齿!” “学问之道,可非逞口舌之利便能成的!” “我出一上联,你若能对出下联,方算你有些真才实学!” 他目光阴沉,略一沉吟,便开口道:“听风堂,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此联乃是化用了广为人知的名联,又十分切合了眼下讲堂的情景,颇有几分意境。 一出口,满堂学子皆是眼前一亮,纷纷凝神思索。 这上联不算极难,但要对得工整,又要保留并升华其意境,却也绝非易事。 一时间,堂内安静下来,只余下众人轻微的呼吸声。 陈平川闻言,只是眨了眨眼。 几乎是在吴子虚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便朗声应道: “文山院,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第38章 横渠四句惊世!当场封神! 石破天惊! 话音刚落,堂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猛地爆发出低低的惊叹与议论声! “好对!好对啊!” “‘听风堂’对‘文山院’,地名工整无比!” “‘风声雨声读书声’对‘家事国事天下事’,虚实结合,后者意境更见阔大!” “尤其是那‘声声入耳’对‘事事关心’,更是画龙点睛,一语道出了我辈读书人应有的抱负与担当!妙!当真是妙不可言!” 方先生的脸上,此刻终于露出了真正欣慰的笑容。 他看向陈平川的目光,充满了惊喜与骄傲。 这孩子,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张金宝更是激动得小脸通红,他张大了嘴巴,满脸崇拜地看着陈平川,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大哥”一般。 大哥,大哥竟然还能对对子! 而且对得这么好!真厉害! 吴子虚的脸色,此刻已是青一阵白一阵,如同开了染坊一般,难看至极。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一个又一个难题,竟会被一个区区八岁的小书童,如此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 他感觉周围那些压抑不住的赞叹声,句句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他不甘心!他绝不甘心就此认输! 吴子虚咬了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眼神阴鸷地盯着陈平川:“既、既如此,那你便以‘勤学’为题,即刻作两句诗来听听!” “若是东拼西凑些陈词滥调,可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这话一出,堂上众人无不暗自皱眉。 这已是有些气急败坏,纯属强人所难了。 让一个八岁孩童即兴作诗,还是命题作文,这要求着实太过苛刻! 便是许多在场的成年学子,也未必能立刻做得出来,更遑论佳句。 陈平川的神色却依旧平静如水,他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片刻之后,他缓缓抬起眼,清澈的眸子望向脸色铁青的吴子虚。 稚嫩却坚定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响彻在明伦堂的每一个角落: “小子献丑了。” 他顿了一顿,然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吟道: “书山有路勤为径,” “学海无涯苦作舟!” 此言一出,吴子虚的脸色“唰”的一下,又惨白了一层! 他嘴唇哆哆嗦嗦地嗫嚅了半晌,喉咙里像是卡了鱼刺一般,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两句诗,简直就是对“勤学”二字最精妙、最深刻的阐释! 对仗工整,意境高远,气魄宏大! 一个八岁的小童,竟能信口拈来如此绝世佳句? 这……这怎么可能! 简直是妖孽降世! 吴子虚心中,此刻除了排山倒海般的震惊,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碾压成齑粉的挫败感! 他的脸色死灰。 那些原本准备看笑话,或是纯粹凑热闹的学子们,此刻看向陈平川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轻视、惊讶,彻底转为了五体投地般的敬佩! 方先生捋着胡须,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彩,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骄傲与欣慰,几乎要让他老泪纵横。 张金宝更是小脸涨得通红,差点当场给陈平川磕一个! 大哥太厉害了!简直就是他的神! 吴子虚感觉周围那些窃窃私语和压抑不住的赞叹,像是一把把无形的钢刀,一刀刀凌迟着他的尊严。 其实,他刚才考究陈平川的题目,其中有几个原本是打算用来刁难其他同辈宿儒。 谁能想到,竟被一个八岁的稚童如此摧枯拉朽般地解开! 而且解得如此完美,令人连一丝反驳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威严的声音,从堂后缓缓传来: “方才这小友所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确为传世佳句。老夫倒是想问问,你这般勤学苦读,又是为了什么?” 众人闻声望去,有人失声低呼。 “是院监大人!” 那院监目光深邃如海,落在陈平川瘦小的身影上,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期待: “小友,可否告之老夫,你读书,所为何事?” 这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宏大如宇宙,深邃如星海。 读书为何? 为求官?为求财?为光宗耀祖?还是为名扬天下? 无数念头在众人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清澈。 他望着堂外那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想起了前世在书中读到的那些振聋发聩、足以改变历史人心的句子。 再看到眼前这些孜孜以求的学子,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荡在他胸中奔涌,仿佛有无数先贤的英灵在催促他,在赋予他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稚嫩的声音凝聚了磅礴的力量,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轰——!” 如果说之前的对联和诗句是令人惊艳到窒息,那么这横渠四句一出,整个明伦堂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气吞山河的四句话震得头皮发麻! 这……这是一个八岁孩童能说出来的话?! 这等胸怀!这等气魄!这等担当! 便是当世大儒,也未必能说出口! 院监大人此刻猛地睁大了双眼,眼神中仿佛爆发出两道光芒,紧紧地盯着陈平川! 他的内心,因为这四句名言而彻底沸腾!血液都仿佛在燃烧! 方先生更是激动得浑身剧烈颤抖,他看向陈平川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欣赏和骄傲,更带着一种深深的震撼、激动! 吴子虚呆立当场,面如金纸,眼神空洞。 他终于明白,自己今日,是彻底输了,输得再无半点翻盘的可能! 在这四句话面前,他之前所有的刁难,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那么卑微如尘埃! 陈平川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面无人色的吴子虚: “小子以为,读书是为明圣贤之理,修自身之德,以期将来能为这天下,为黎民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他微微一顿,话锋陡然间变得无比凌厉,寒光四射: “若只为个人功名,汲汲营营,甚至不惜攻讦同道,构陷他人,与那趋炎附势、蝇营狗苟之辈,又有何异?!” 第39章 天价赎身钱,不管多钱也要赎! 此言一出,字字诛心,无疑是给吴子虚的棺材板,钉上了最后一颗,也是最粗最长的一根钉子! “噗——” 不知是谁,实在没忍住,爆笑出声。 吴子虚只觉脸上如同被泼了滚油,恨不得立刻死去,再无半分颜面在此停留!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恶狠狠地剜了陈平川和方先生一眼,袍袖猛地一甩,狼狈不堪地逃离大堂! “说得好!”院监大人根本没去看吴子虚,他一拍桌案,抚掌大笑,目光充满了赞许与欣赏,“读书当如是!当如是啊!我庐州府,不,我大业朝能有此子,乃社稷之幸!” 堂上众人纷纷起身,躬身附和,赞叹之声如同潮水般汹涌不绝。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惊天纬地之见识与包藏宇宙之胸襟,实乃我庐州府读书人之幸!我等楷模!” “方先生,恭喜!贺喜!得此麒麟佳徒,何其幸哉!此子未来,不可限量,必将名动天下!” 交流会结束后,众多学子和先生纷纷上前,如同朝圣一般,向方先生道贺,言语间对陈平川更是赞不绝口,极尽溢美之词。 陈平川只是谦逊地躬身行礼,将一切赞誉都巧妙地归于方先生教导有方,其沉稳得体,更是令人叹服。 “惊才绝艳小书童”的名声,如同一场飓风,迅速在整个庐州府的读书人圈子里,传扬开来! 与此同时,张府。 陈仲和怀里抱着一个布包,站在张府那气派巍峨的大门前,神情忐忑,手心全是汗。 那布包里,是他儿子用那些石头画赚来的二十两银子。 他要为儿子赎身! 深吸一口气,他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上前重重地敲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任管家,陈仲连忙说明来意,要见张盛财。 不多时,他被引到了富丽堂皇的客厅。 张盛财捻着下巴上的短须,眯着一双眼睛,瞥了一眼陈仲和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的的布包,疑惑地问道:“你这是……?” 陈仲和紧张地搓了搓布满老茧的双手,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丝赔笑: “张老爷,俺…俺是来给俺儿平川赎身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往前推了推。 “这里是二十两银子,还请张老爷您……点点。” 张盛财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挑。 二十两,对一个农家汉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光靠种地,可赚不来这么多钱,这老实巴交的汉子,从哪里弄来的? 他随即想到,陈平川那小子最近似乎在鼓捣什么新奇玩意儿,惹得庐州府内那些有头有脸的权贵商贾都派人上门来找他要东西。 难道……是因为这个? 这小子,果然不一般! 张盛财慢悠悠地端起旁边丫鬟送上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 “陈老哥啊,你这二十两,怕是……不够啊。” 陈仲和顿时一愣,急忙说道:“张老爷,当初不是说好了,卖身钱是二十两,怎么……怎么会不够?” 张盛财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 “此一时,彼一时啊。当初平川那孩子进来,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书童。”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如今嘛……” “平川可是把我那宝贝儿子,教导得脱胎换骨,让我省心不少,连带着生意都顺遂了许多。这样的小福星,我张某……可舍不得放手啊。” 陈仲和的心,如同沉下去,他急切地问道: “那…那张老爷的意思是?” 张盛财好整以暇地伸出巴掌,五根手指张开,然后在陈仲和目光中,又缓缓地翻了一下。 “一百两!” “少一个铜板,这人,我不放!” 一百两! 陈仲和倒吸一口冰冷的凉气,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把他全家都卖了,也搞不到这么多钱! 张盛财看着陈仲和那副震惊到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暗自得意。 他本就没打算放陈平川这个宝贝疙瘩走,这小子太好用了,多少钱他都不会放手的。 随便说个一百两,谅这个穷哈哈的泥腿子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 正好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让他乖乖死了这条心! 然而,大大出乎张盛财意料的是! 陈仲和在最初的震骇之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丝毫退缩,反而透出一股磐石般的坚定! 他咬住后槽牙,猛地一抬头,盯着张盛财,开口说道: “好!” “一百两!就一百两!” “俺一定会想办法凑齐!把我儿赎出来!” 张盛财身体微微一震,眼神中闪过讶异,重新审视着这个普通平凡的农家汉子。 半晌后,他忽然笑起来:“那好,只要你把一百两银子拿来,我就出具赎身文书,放陈平川回家,决不食言!” “希望老爷说话算话!” 陈仲和将布包重新塞进怀里,对着张盛财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只要陈平川画的石头还能卖出去,一百两银子就有希望! 数日一晃而过。 庐州府一年一度的城隍庙会,如期而至。 张盛财今日心情似乎极好,特许张金宝和张静姝,在任管家的保护下,前往庙会游玩。 张金宝自然是欢天喜地,临出门前,自然也拽上了陈平川。 庙会之上,人潮汹涌,真正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货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的嬉闹声清脆响亮,远处戏台上的锣鼓声更是震天响,这无数声音汇聚成一片喧腾的声浪,几乎要将整个庐州府都掀翻过来。 各色小吃摊子热气腾腾,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勾得人食指大动。 糖画、面人、冰糖葫芦,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那些奇巧玩意儿更是层出不穷,五彩的风车滴溜溜转,拨浪鼓咚咚作响,还有憨态可掬的泥老虎,看得人眼花缭乱。 张金宝兴奋得像一只挣脱束缚的小猴子,一会儿指着街头舞龙的队伍大呼小叫,一会儿又被路边捏糖人的精湛手艺吸引,扯着任管家的袖子不肯挪步。 张静姝也难得收敛了平日里小傲娇模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新奇,小脑袋左顾右盼,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不已。 陈平川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体验这古代庙会的热闹,倒也觉得颇为有趣。 第40章 猜灯谜?陈平川把摊主整不会了! “大哥!大哥快看!那边好热闹啊!”张金宝眼尖,一眼便发现在不远处,有一处围满了人的摊位,他立刻兴奋地拉着陈平川,奋力挤了过去。 那是一个悬挂着各色彩灯的灯谜摊。 摊主是个约莫四十来岁,身形精瘦的中年男子,穿着件半旧的青布直裰,下巴微微扬起,脸上带着几分自得。 他身后的摊位前悬挂的彩灯之上,都工整地贴着用红纸写就的谜面,一文钱猜一次。 至于奖品,则是一些孩子们看了便会喜欢的精致玩意儿,五颜六色,看起来颇为诱人。 不少人正围在那里,对着那些灯谜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偶有人尝试,却鲜少能猜中。 张金宝见状,顿时来了兴致,他最是喜欢凑这种热闹。 他仰着小脑袋,努力辨认着一个挂在灯笼下方的谜面,念道:“弟兄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只要一分开,衣服就扯破……这是什么呀?” 他苦恼地搔了搔后脑勺,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任管家在一旁看着,并不参与,不过心里也觉得这些灯谜颇有难度。 张静姝则被摊位上一个做得极为精致的蝴蝶风筝吸引了全部目光,那风筝的翅膀薄如蝉翼,上面绘着绚丽繁复的花纹,仿佛随时都会振翅飞去。 她立即挑了个看起来简单些的谜面试了试:“红公鸡,绿尾巴,一头钻到地底下。” 她歪着小脑袋,凝神想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嘟囔了个“红薯?” 摊主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张静姝又试了两次,均未猜中,顿时有些不高兴,小嘴微微一撇。 “哼,什么破灯谜,一点意思都没有!”她小声抱怨道,但还是对那蝴蝶风筝念念不忘。 陈平川看着兄妹俩那副又急又恼的模样,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一抹浅笑。 他先是对着张金宝说道:“少爷,你这个迷题是蒜。” 张金宝闻言,眼睛瞬间一亮,“蒜?对啊!蒜瓣不就是弟兄七八个嘛,剥开的时候可不就是衣服扯破了!哈哈,我知道了!” 他立刻兴奋地朝摊主喊出了答案。 摊主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这位小少爷猜对了,奖品任选一个!” 张金宝得意洋洋地挑了个威风凛凛的武士造型的面人,喜不自胜。 陈平川又转向张静姝,轻声说道:“小姐,你先前那个灯谜的答案,是你最不喜欢吃的一种东西,但小兔子却非常喜欢吃它。” 张静姝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片刻之后,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脆生生地答道:“胡萝卜!” “这位小姐也猜对了!”摊主脸上的笑容依旧,将张静姝心心念念的蝴蝶风筝递过来。 张静姝欢喜地抱在怀里,眼睛里有光在闪动。 周围的人见陈平川接连猜中迷题,不由得纷纷侧目,觉得有些稀奇。 张静姝被勾起了兴致,她指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灯谜,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看向陈平川,问道:“喂,臭书童,这些灯谜,你能解开几个?” 陈平川只是淡淡一笑,目光在摊位上的所有谜面上一扫而过,随手指着其中一个,清晰地念道:“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个白胖子。” 不等那摊主有任何反应,他便悠悠然吐出两个字:“花生。” 摊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但还是点了点头:“又对了。” 接下来,陈平川便如同开了神助一般,势不可挡。 “小时青青老来黄,身披无数小衣裳,手扶拐杖叮当响,田里唱歌它最忙。” 他声音平静无波:“稻谷。” “有头无颈,有眼无眉,无脚能走,有翅难飞。” 他甚至连思考的停顿都没有:“鱼。” “一条白龙马,浑身没有鳞,日行千里路,能渡万家人。” “船。” 无论是常见的字谜、物谜,还是那些稍微化用了些诗句的雅谜,到了陈平川这里,几乎都是在他念出谜面之后,便应声而解,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他那份远超这个时代同龄孩童的广博知识储备,引得围观的百姓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哎哟!这小娃娃可真是太厉害了!” “神了!简直神了!就没他猜不出来的!” 摊主起初还勉强维持着微笑,渐渐地,他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来越僵硬,额头上的汗珠,开始滚落,心中叫苦不迭。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压箱底的那几个自认为极难的迷题也一并挂了出去。 他甚至开始临时思索着将一些谜面进行组合变化,试图以此增加一些难度,挽回一点颜面。 然而,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地变换花样,陈平川总能一眼看破其中的玄机,从容不迫地道出谜底。 张金宝和张静姝面前的奖品,越堆越多,几乎快要拿不下了。 各色糖人、造型各异的面人、小巧的拨浪鼓、仿制的九连环……先前还琳琅满目的奖品台,开始变得空荡起来。 张金宝怀里抱着一大堆战利品,嘴巴乐得几乎合不拢,兴奋地不停地喊着:“大哥威武!大哥再来一个!把他的摊子都赢过来!” 张静姝虽然不像她哥哥那般将情绪外露,但她紧紧抱着那个心爱的蝴蝶风筝,又看着身旁堆积如山的小玩意儿,那双乌黑的眼珠里也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光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摊主看着几乎被搬空了一大半的奖品台,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不停抽搐着,他手中用来擦汗的汗巾,都快要被他拧出水来了。 他指着依旧气定神闲的陈平川,声音发颤:“你……你这娃娃……莫不是专门来砸我场子的?” 他此刻心中哀嚎,今天出门定是没看黄历,怎么就碰上这么个小煞星!这点本钱都要被赢光了! 陈平川摊了摊手,露出一脸无辜,回应道:“这些奖品,都是我们凭真本事赢来的,绝对没有作弊,大家可都看着呢。” 他这话说的在情在理,摊主被噎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第41章 刁蛮千金:我给你的,不收也得收! “等等!我想起来了!这小娃娃……不就是前几日在文山书院,舌战吴子虚,还作出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那个惊才绝艳的小书童吗?!” 此言一出,原本就喧闹的人群,顿时如同滚油中被泼入了一瓢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原来是他!是他啊!难怪如此了得!那可是连院监大人都赞不绝口的神童啊!” “啧啧,真是神童降世啊!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我们这些人还在为几个迷题愁眉苦脸,人家已经能说出那等惊世之言了!” 议论声,赞叹声,钦佩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摊主听闻陈平川的赫赫名头,更是当场傻了眼,呆立在原地。 怪不得,怪不得啊! 他今天这是踢到了铁板,最后一点不甘心,都化作了认命的苦笑。 陈平川见那摊主已经面如土色,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也知道凡事过犹不及的道理,便轻轻拉了拉兀自兴奋不已的张金宝的衣袖。 “少爷,小姐,咱们得了这么多奖品,也该去别处逛逛了,莫要耽误了老板的生意。” 张金宝此刻对陈平川的佩服,早已达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自然是言听计从,连连点头。 张静姝紧紧抱着那个大大的蝴蝶风筝,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地上扬,也没有表示反对。 于是,三人在众人既敬佩又羡慕的目光中,带着一大堆“战利品”,心满意足地挤出了人群。 “我大哥就是厉害!”张金宝挺起小胸膛,与有荣焉,仿佛那些灯谜都是他亲手猜中似的。 张静姝瞥了陈平川一眼,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 “算你这小书童还有点用,没让我白跑一趟。”她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了过去,“喏,赏你的!” 陈平川的目光,凝在那块桂花糕上。 脑子里,倏然闪过前那些“加料”的饭菜。 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闪。 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张静姝见他这副磨磨蹭蹭的样子,哪还不明白! 这小书童,心里头铁定还记恨着她下药那档子破事! 她那对细长的柳眉,唰地一下就倒竖了起来! 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爱吃不吃!” “本小姐赏你的东西,还能怕里面有毒不成?!” 她越想越气,这小书童简直不识抬举,竟敢怀疑她张大小姐的人品! 张静姝索性手腕一甩,那包桂花糕“啪”地一声,被她丢在了地上! 她一张俏脸气得鼓鼓囊囊。 “你害怕就别吃!当我稀罕给你!” 陈平川瞅瞅那块可怜的桂花糕,再瞅瞅旁边那位噘着嘴、扭着头,满脸写着“我超生气,你快来哄我啊”的大小姐。 他心中涌上一股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小丫头的脾气,简直比戏台上的变脸还快,实在让人头疼。 就在这时,陈平川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旁边一个货郎的摊子。 摊上,一排排小巧玲珑的泥塑彩绘“泥叫叫”,摆放整齐。 小狗,小猫,还有喔喔叫的大公鸡。 其中一个,捏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兔子模样。 长长的耳朵,红红的眼睛,憨态可掬,简直萌死个人。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挪了过去。 视线,停留在那兔子泥叫叫上,想起了家里的妹妹陈平玉。 他记得清清楚楚,妹妹最是喜欢兔子。 若是得了这么个精巧的小玩意儿,还不定得欢喜成什么样子。 张静姝生着闷气,眼角的余光一直偷偷往陈平川那边瞟。 见他直勾勾盯着那泥叫叫的摊子,她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发现了那个小兔子泥叫叫。 她又飞快地瞥了陈平川一眼,小脑袋瓜里念头电转,下一刻,迈开她那两条小短腿,噔噔噔,径直走到了摊位前。 她连价都懒得问,直接从精致的荷包里摸出几文铜钱,“啪”地往摊主面前一丢。 玉指一点那兔子泥叫叫:“这个,本小姐要了!” 摊主眉开眼笑地收了钱,麻利地将那兔子泥叫叫递给了她。 张静姝捏着那小兔子,看也不看,直接往陈平川怀里一塞! 依旧板着那张娇俏的小脸,冷冰冰地开口:“喏,这个也赏你了!” 她顿了顿,下巴微微扬起,那股子傲娇劲儿又上来了,语气带着高傲。 “本小姐,从来不欠别人的人情!” “你方才,帮我赢了那个大蝴蝶风筝,这个小东西,就算我们俩扯平了!” “你要是不收……哼!你要是敢不收,我现在就把它摔个稀巴烂!” 陈平川低头,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手心的小兔子泥叫叫。 触手细腻温润,彩绘鲜亮夺目。 他再抬眼看看眼前这个,明明是好心,却偏要摆出一副“你敢不从就死定了”凶巴巴表情的张静姝。 他还能说什么? 只能无奈地将小兔子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这份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对这位口是心非、脾气古怪到极点的小姐,又多了几分复杂观感。 这丫头,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嘛。 庙会上的喧嚣渐渐远去,夕阳的余晖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张金宝怀里抱着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奖品,嘴巴咧得快要挂到耳根子上了。 一路上,他那张小嘴就没停过,叽叽喳喳,全是翻来覆去地夸赞陈平川如何如何厉害。 张静姝则抱着那个最大的蝴蝶风筝,小嘴依旧时不时地要埋汰陈平川几句。 但她那弯弯的眉眼间,那抹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却早已出卖了她心底的欢喜。 几人满载而归,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融洽,一路回了张府。 刚一踏进府门,张静姝便像一只归家的乳燕,抱着她那心爱的蝴蝶风筝,连蹦带跳地冲向了后院孙氏的屋子。 “娘!娘!您快看呀!这是女儿今天赢回来的大风筝!漂亮?” 张静姝献宝似的将风筝高高举到母亲孙氏面前,小脸上写满了得意与兴奋,仿佛打了场大胜仗。 孙氏闻声抬起头来。 见女儿这般欢天喜地的模样,她脸上也立刻漾起了温柔如水的笑意。 “哦?我的姝儿今日这般厉害,竟能赢回来这么大一个风筝?”孙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 张静姝用力地点着她的小脑袋,像只啄米的小鸡:“是呀是呀!娘您都不知道,多亏了那个臭书童!” “他可聪明了!那些人出的灯谜,一个个都刁钻古怪得很,他倒好,眼睛一瞟,答案就出来了!” 孙氏听着,眼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最近这些日子,从女儿口中提及那个名叫陈平川的小书童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 她心中暗自忖度:看来,得寻个空闲,亲自去瞧瞧。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人儿。 竟能让她这个自小娇惯、眼高于顶的宝贝女儿,也这般时常挂在嘴边,言语间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佩服。 第42章 熊孩子逞凶!一只兔子引发血案! 第二日,晨曦微露,天边泛起鱼肚白。 陈仲和怀揣着一颗火热焦灼的心,脚步匆匆,来到了张府的后角门。 他几乎是央求着,才让任管家通融,见到了儿子陈平川。 一见面,陈仲和便急不可耐地压低了嗓音,语气急切:“平川,石头全都卖出去了!” “那些个城里的老爷太太们,简直是抢疯了!爹寻思着,这路子这么好,咱们……咱们什么时候能再画上一些?趁着这股子热乎劲儿,咱得多赚点银子!” 他只字未提赎身银子被张盛财抬价到一百两的事,生怕给儿子平添忧虑。 陈平川静静地看着父亲,轻声劝道:“爹,石头画,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急着卖了。” 他解释道:“物以稀为贵。那些富家子弟,买的不仅仅是石头画,更是一份新奇和独有的体面。” “咱们得吊着他们的胃口,细水长流,才能把这石头的价钱稳住,甚至卖得更高。” 陈仲和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半张着,似懂非懂。 陈平川继续耐心解释:“而且,爹您想,这画石头的法子,并不难,有心人多琢磨琢磨,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依葫芦画瓢,学了去。” “到时候,若是满大街都是这种画石头的,咱们的石头,也就卖不上价了。”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新的、更稳妥的赚钱门路,那才是长久之计。” 陈仲和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闷闷的“哦”。 儿子说得头头是道,他虽然不明白其中关窍,但也清楚,儿子的见识远胜于他。 只是……那一百两的赎身银子……怕是又要往后拖延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爬上心头。 但他很快便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没有在儿子面前流露出分毫。 “爹,这个您带回去,给平玉玩。”陈平川从怀里摸出那个憨态可掬的兔子泥叫叫,递到父亲粗糙的手中。 “路上当心些,替我照顾好娘和妹妹。” 陈仲和接过那只小巧玲珑的泥兔子,入手微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份复杂的心情和儿子给妹妹的礼物一同揣进怀里,转身踏上了回家的泥泞小路。 陈仲和回到家中时,日头已有些偏西。 他一眼便瞧见,在院子角落里,女儿陈平玉正蹲在地上,小手费力地帮着罗氏捡拾散落的柴火,小小的身影显得那样单薄。 他快步走上前,从怀中掏出那个兔子泥叫叫,递了过去。 “平玉,你瞧,这是哥哥托爹带给你的。” 陈平玉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茫然,待看清父亲手中的东西时,小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 “呀!好漂亮的小兔子!” 她欢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接过泥叫叫,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她把泥叫叫凑到小嘴边,鼓起腮帮子轻轻一吹。 “呜——呜——”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小小的院落里回荡开来。 平玉爱不释手,拿着泥叫叫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地玩了起来,那清脆的“呜呜”声,很快便吸引了陈家其他的孩子。 陈家长孙,三房的陈平西,小名虎子,比平玉大上一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 他听到声音,循声而来,一眼就瞧见了平玉手中那个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虎子眼睛骤然一亮,二话不说,霸道无比地就冲了过去。 “给我玩玩!”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劈手就要抢。 平玉吓了一跳,连忙将泥叫叫紧紧护在怀里,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给!这是哥哥给我的!” 虎子见她不肯,平日里被王氏骄纵惯了的霸道性子顿时发作。 他小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竟猛地伸出手,狠狠一推! 瘦弱的陈平玉哪里经得住他这一下,小小的身子一个踉跄,站立不稳。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她的后脑勺,不偏不倚,重重磕在了院中台阶那尖锐的石棱上! 霎时间,一股温热的鲜血,便顺着她乌黑的发丝汩汩流淌下来,染红了她的小小后颈。 虎子见平玉头上见了血,自己也吓了一跳,小脸煞白。 但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之响亮,比头上鲜血直流的陈平玉还要凄厉几分! “呜哇哇……她打我!陈平玉打我!呜呜呜……” 他一边哭喊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瞥见掉落在地上的兔子泥叫叫。 这小混蛋心中怒气未消,竟捡起来,使出全身力气往地上一摔!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 那只刚刚还给平玉带来无限欢喜的白胖胖的泥兔子,瞬间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地冰冷的碎片。 虎子指着地上那堆不成形的碎片,又指着捂着头、哽咽抽泣的陈平玉,大喊道:“不就是个破泥巴捏的玩意儿!谁稀罕!”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三房陈仲武的十岁女儿——陈平香,嘴角不屑地撇了撇,露出一抹讥诮。 不过是个不值几个铜板的泥巴玩意儿,也值得这么争抢?真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 当她看到平玉头上缓缓渗出的血迹时,眼中非但没有同情,反而闪过一丝隐秘的幸灾乐祸。 她抱起了手臂,饶有兴致地继续望向这边,等着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大房陈仲和的女儿,十二岁的陈平娇,则嫌恶地皱紧了眉头,满脸都是鄙夷。 这些弟弟妹妹,整日里不是吵吵闹闹,就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得头破血流,实在是粗鄙不堪, 自己究竟是倒了什么霉,才会投生在这样的人家?要和这些泥腿子混在一起生活? 哼,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嫁入高门大户,再也不要过这种苦日子! 她心中那想要早日脱离这个穷酸农家的念头,变得越发迫切。 这边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尖叫声,很快便惊动了屋里的众人。 罗氏如同母豹般第一个从屋里冲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刚刚放下担子的陈仲和。 接着,陈老太爷、陈老太太,以及大房的陈仲文夫妇和三房的王氏,也都乌泱泱地涌了出来。 罗氏一眼便看见女儿头上那刺目心惊的血红,还有地上那被踩得粉身碎骨的泥叫叫碎片。 而虎子却安然无恙地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指着自己受伤的女儿颠倒黑白!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轰”地一下,如同火山爆发般直冲罗氏的脑门! “你个小畜生!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罗氏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几步冲上前就要找陈平西算账。 第43章 方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平川茅塞顿开 王氏眼疾手快,如同一只护崽的母鸡,尖叫一声,一把将罗氏死死拦腰抱住。 “二嫂!二嫂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家虎子还是个孩子啊!你发什么疯!” 陈仲和看着女儿额角不断渗出的鲜血,又看看地上那堆已经看不出原样的泥兔子碎片。 他心如刀割,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讷讷地说不出半句,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陈老太太早已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的宝贝孙子陈平西一把搂进怀里,嘴里不停地哄着:“哎哟,我的乖孙不哭,不哭,奶奶在呢,看谁敢欺负我的虎子!” 她根本不问青红皂白,也不看一眼头上流血的平玉,便扭过头,厉声冲着罗氏呵斥道:“老二家的!你凶什么凶!虎子才多大一点儿!肯定是你家平玉不懂事,先招惹了虎子!不然我们虎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哭!” 陈老太爷也沉着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浑浊的眼睛冷冷地瞪着罗氏,显然是更相信自己爱孙那颠倒黑白的说辞。 大房刘氏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声音尖细:“哎呀,二弟妹,孩子家在一块儿玩,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平玉这孩子也是,不就是一个不值钱的破泥偶吗?让给虎子玩玩不就好了?至于这么金贵吗?” 一旁的陈仲文则适时地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哎,平玉这孩子,不懂得谦让。虎子贤侄今日,怕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啊。” 王氏紧紧护着怀里还在假哭抽噎的儿子,阴阳怪气地帮腔道:“就是啊!我们家虎子平日里多乖巧懂事,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去欺负人?我看啊,肯定是平玉这丫头先动的手!再说了,这是什么破烂泥叫叫,我家虎子早就玩腻了,压根儿就看不上眼!” 罗氏看着这一屋子偏袒不公、虚伪至极的陈家人,听着他们一句句颠倒黑白、刺人心窝的话语,恨不得扑上去将他们都咬死! 她一把推开王氏,冲过去将还在瑟瑟发抖的陈平玉紧紧抱进怀里。 感受到女儿小身体的颤抖和头上湿热的鲜血,罗氏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夺眶而出。 “娘带你去看大夫!”罗氏咬着牙,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颤抖,抱着女儿头也不回地往院外冲去。 陈仲和看着妻女踉跄而去的背影,胸口憋闷得厉害,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跟了出去。 陈平西从王氏的怀里偷偷探出小脑袋,冲着一家三口远去的背影,得意洋洋地做了一个鬼脸,眼中满是小人得志的神气。 …… 父亲陈仲和走后,陈平川的心海,却像是被投下了一块石头,波澜不止。 银子! 如何才能尽快弄到更多的银子? 如何才能让娘亲和妹妹,真正过上好日子? 这石头画的路子,正如他先前所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一旦有人琢磨透了其中的门道,模仿者必然蜂拥而至。 必须得想个一个真正能让他陈平川,在这大业朝站稳脚跟,护住家人的法子! 思绪如潮水般翻涌,窗外,早课的钟声悠悠响起。 书房内,朗朗书声回荡。 方先生今日讲的是《千字文》。 陈平川端坐在张金宝身侧,手里捧着书卷,眼神却飘忽不定,脑子里塞满了赚钱的念头,思绪纷飞。 方先生眼角余光轻轻一扫,便察觉到了陈平川今日的异样。 这小子,往日里听讲,那双眼睛亮得跟天上的星辰似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却并未当堂发作。 面上依旧古井无波,继续着他的讲授。 “……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 课毕。 方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平淡:“陈平川,你随我来一趟。” 张金宝闻言,身子猛地一颤,小脑袋瓜“嗖”地转向陈平川,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完了完了! 依照他这些日子挨训的经验,以及对方先生脾性的了解,平川哥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他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待到陈平川跟着方先生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他立刻像只小老鼠,鬼鬼祟祟地溜到了书房外。 身子紧紧贴在门板上,脑袋瓜凑到了窗户纸前。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紧张兮兮地偷听起来。 书房内。 陈平川垂手而立,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先生单独留下自己,会是什么训示?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方先生并未像往常考校功课那般板起面孔,语气中,竟还带着温和。 “平川,你今日上课之时,似乎心事重重,可是家中……遇到了什么难处?” 陈平川微微一愣。 他感受到了方先生语气中那份真切的关怀,一股暖流瞬间淌过心间。 他没有选择隐瞒,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先生的话,学生家中,确实……有些拮据。” “母亲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妹妹又尚且年幼……学生……学生总想着,为家里分担些许,赚些银钱,也好让她们过得舒坦些。” 方先生闻言,捻了捻颌下的花白胡须,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唉,你这份孝心,着实可嘉。只是,你如今年纪尚小,又能帮上什么大忙呢?”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坚定:“先生,学生不求能帮上天大的忙,但求能尽己所能。” “哪怕只是能让母亲少操劳一分,让妹妹能多一块糖吃,学生也心满意足了。” 方先生被陈平川这番质朴却真挚的话语触动了。 他缓缓踱了两步,缓缓道。 “平川,你可知,‘独柯不成树,独树不成林’?” 方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 “若你想做成一番事,当谨记八个字——善假于物,另辟蹊径。” “集众人之智,聚众人之力,方能事半功倍!” 善假于物! 另辟蹊径! 这八个字,如同一道惊雷,骤然在陈平川的脑海中炸响! 又似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他先前混沌的思路! 第44章 最佳合作伙伴,张财主狂喜! 对啊! 自己怎么就钻了牛角尖了! 单靠自己一个人画那些石头画,或者琢磨些零敲碎打的小点子,终究是小打小闹,来钱慢不说,还极容易被人学了去,抢了先机! 张盛财! 这不就是现成的“可借之物”吗?! 张家家财丰厚,在这庐州府地面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张盛财手底下,可是有不少铺子和得力的人手! 若是能借助张家的财力、人力,还有那成熟的渠道…… 一个无比大胆,却又让他激动不已的念头,如雨后春笋般,在他小小的脑袋里迅速成型! 《西游记》的故事,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零敲碎打,只讲给张家兄妹听了! 那太浪费了! 完全可以效仿他前世所见的连环漫画! 将《西游记》的故事,一回一回地精心绘制出来,每一幅画都配上简短凝练的文字说明。 然后,将这些画页装订成册! 定期推出新的章节,就像那些说书先生吊听众胃口一般,利用故事本身的无穷魅力和连续性,死死勾住那些富家少爷、千金小姐的心! 让他们一册接一册地买!欲罢不能! 这可比单纯卖几块破石头画,要稳妥得多,赚得也多得多! 而且,这故事的精髓,这画风的巧妙,全在自己脑子里! 别人就算想模仿,短时间内,也休想模仿到其中的灵魂! 窗外。 张金宝将耳朵贴得更紧了,却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 他只模模糊糊听明白了,平川哥家里很穷。 他娘亲生了病,妹妹年纪还小。 平川哥想赚钱养家! 哎呀! 平川哥原来这么可怜啊…… 一股浓浓的同情心,瞬间在他小小的胸腔里泛滥开来,几乎要满溢出来。 不行! 以后我一定要对平川哥更好一些! 对!非常好! 有什么好吃的,都分他一半! 有什么好玩的,也带他一起! 书房内。 陈平川越想越觉得此计大有可为,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光芒。 他朝着方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学生茅塞顿开!” 方先生见他一点即透,眼中露出一抹赞许的微笑,微微颔首。 孺子可教也。 陈平川再次谢过先生,一颗心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脑中全是那即将铺开的宏伟蓝图。 待到授课结束。 陈平川片刻也不耽搁,拔腿便朝着前院张盛财的书房跑去。 刚跑到前院月亮门,便见张盛财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圆滚滚的大肚子,满面红光地从外面回来。 看样子,像是刚应酬完酒席,心情颇为不错。 陈平川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他几步抢上前,稳稳当当站在张盛财面前,深揖一礼,声音清朗: “小的陈平川,拜见老爷!” 张盛财闻言,脚步微微一顿,低头看向这个还没自己大腿高的小小书童。 “哦?是平川啊。” 他眯了眯眼,带着几分酒后的微醺,问道:“你小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炯炯地说道: “回老爷的话,平川不才,近日偶得一计!” “此计若能顺利施行,或可为张府,开辟出一条全新的财源!” “其利,胜过寻常生意百倍不止!” 张盛财一听这话,先是一愣。 随即,他上下打量了陈平川几眼。 这小家伙,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他“嘿”的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肥肉跟着一颤一颤。 “哦?你这口气倒是不小啊!” “胜过寻常百倍的财源?” 他饶有兴致地摸了摸自己圆润的下巴。 “走!随我到书房里去!” “仔仔细细,说给老爷我听听!” “若是真有那么些道道,老爷我啊,重重有赏!” 张盛财笑着拍了拍陈平川的小肩膀。 张府书房内。 陈平川静立书案前。 张盛财则大马金刀地稳坐太师椅。 他那张圆脸,此刻因酒意泛着红光。 一双小眼睛半眯着,带着审视。 “老爷,平川想到的这个法子,便是将那《西游记》的故事,画下来。” 陈平川吐字清晰,条理分明。 “《西游记》?画下来?”张盛财咂摸了一下这两个词,没明白什么意思。 “对。”陈平川肯定道,“就像那些庙宇里墙壁上的彩绘一般,一幅接着一幅,每一幅画都描绘一段精彩情节。” “旁边再配上些许简明扼要的文字解说。” “如此一来,即便是不识字的百姓,也能看个热闹非凡;而识字的读书人,则更能领会其中精妙。” 他伸出小手,在空中比划着。 “咱们可以将《西游记》的故事,分割成若干卷册。” “譬如,‘猴王出世’可为一卷,‘大闹天宫’又可为一卷。” “每隔一段时日,便推出全新的一卷,引人期待。” “画作务求精细入微,装订亦要考究美观。” “那些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们,见了这等新奇玩意儿,必定会爱不释手!” 陈平川的目光,甚至已经投向了更长远的未来。 “我们还可以推出所谓的‘初版典藏’,印刷数量稀少些,售价自然也要高昂些。” “日后,待故事完结,更能推出‘珍藏全本’,供人传家!” 张盛财听着,原本因酒意而略显迷蒙的眼神,渐渐被一种炽热的光芒所取代。 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等等!你小子给老爷我等等!” “前些日子,那些府上的人哭着喊着派人来找你,说是要什么会说话的石头,莫非……莫非就是这《西游记》里头的人物?!” 陈平川平静地点了点头。 “回老爷的话,正是。” 张盛财虽然不通文墨,也没听过《西游记》的故事,对什么“连环画”更是闻所未闻。 但他浸淫商海大半辈子,商业嗅觉那是绝对灵敏! “会讲故事的……连环画……”他口中喃喃自语,一双小眼睛里,精光暴射而出! 这等奇思妙想的玩意儿! 别说整个庐州府了! 怕是放眼整个大业朝,都是独一份的买卖! 陈平川见他已然心动,立刻趁热打铁。 “老爷您想啊,那些小少爷、小小姐们,一旦迷上了这孙悟空如何降妖伏魔,下一回那唐僧师徒又会遭遇何等劫难……” “他们能不哭着、闹着,求着爹娘买下一本吗?” “到时候,别家的孩子人手一套,自家孩子却没有,那岂不是大失颜面?” “那些富家子弟,为了攀比,为了炫耀,定会争先恐后地收集一整套!” “将这精美的画册摆在书房里,那该是何等的气派!” 张盛财听得口舌生津,双眼放光。 他仿佛已经看见,那白花花的银子,正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澎湃地涌入他张家的库房! 他“腾”地一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肥硕的肚腩,也跟着剧烈地一颤一颤。 “好小子!好小子啊!” “你这小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主意,简直绝了!” 他一把抓住陈平川的肩膀,咧开的大嘴几乎要咧到耳根。 “就按照你说的办!” “你出点子,老爷我出钱!出人!出渠道!” “将来赚了银子,咱俩……一人一半!如何?!” 第45章 免我赎金但要干十年?想得美! 陈平川闻言,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老爷厚爱,平川心领了。”他躬了躬身,姿态谦逊。 “但这利润分成,平川不敢奢求五成。” “平川只要三成,便已足够。” 张盛财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收敛了几分。 “三成?” “小子,你这可是日进斗金的点子!五成是你应得的!”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平静。 “老爷,这桩生意若能成事,全赖您出资、出人,更要承担其中的风险。” “您才是顶梁柱,掌舵人。” “平川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说了些尚不成熟的浅薄想法,能得三成利润,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少年不该有的老成。 “再说,平川如今毕竟年纪尚小,手中掌握过多的银钱,未必是什么好事,反而容易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平川更希望能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跟在老爷身边,潜心学习如何经营生意。” “这等宝贵的经验,在平川看来,可比那金山银山,都要贵重得多!” 张盛财这人,陈平川这些日子下来,心里头已然有了个底。 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精明得很,算盘珠子拨得比谁都响。 当然,也非全然冷血无情。 当初自己卖身,他能多给三两银子,便说明此人心中尚存几分善念。 但若以为这样就能随意拿捏,那就想得太简单了。 跟这种人相处,得时刻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得琢磨透他那点心思,顺着毛摸才行。 别看他有时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好像没什么架子。 倘若真傻乎乎地以为那是白给的,伸手就去接,那后面指不定憋着什么招呢。 所以,陈平川才退而求其次,只要三成。 但如果生意做好了,三成的收益也是非常可观的! 陈平川这番话,说得张盛财心里十分舒服。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小书童。 年纪不大,不贪功,不冒进,更难得的是这份远见卓识! 此子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张盛财心中暗暗赞叹,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眯起那双小眼睛,盯着陈平川。 “平川,老爷我问你一句话,你需得如实回答。” “前些天,你爹陈仲和曾来府上,想要为你赎身。” “老爷我……当时开口,要了一百两纹银!” “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在心里头,怨恨老爷我?” 书房内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陈平川神色平静如水,他坦然迎向张盛财的目光。 “回老爷的话,平川不怨。” “老爷您是生意人,求财逐利,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本分。” “平川自卖身进入张府的那一刻起,便是张府的私产。” “值多少银子,自然是由老爷您说了算。” “倘若当初老爷轻易便放平川离去,那才真正说明,平川在老爷眼中,一文不值。” “如今,老爷您开出一百两纹银的高价。” “这恰恰说明,在老爷的心里,我陈平川,值这个价钱!” “平川只会更加用心地为张府做事,让老爷觉得,这一百两银子,花得物超所值!” “将来,平川还要凭自己的本事,为张家挣回十个百两,百个百两!” “至于赎身之事,我爹他自然会努力去筹措银两。” “平川自己,也会尽心竭力为张府效力,争取早日凭借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挣回自由之身!” 陈平川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圆滑奉承,又不失风骨。 张盛财听完,再也绷不住脸上的严肃。 他爆发出一阵极其舒畅的大笑! “哈哈哈!你小子说得好!说得太他娘的好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陈平川,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那一百两赎金,老爷我可以给你免了!” 陈平川心中猛地一跳! 一股狂喜,险些就要冲破他的胸膛! 却听张盛财紧接着又补充道:“但是!你得答应老爷我一件事!” “从今往后,你必须踏踏实实地待在我张家,用心辅佐金宝,务必让他学出点名堂,将来能有点出息!” “至少……十年!” 张盛财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在陈平川面前晃了晃。 “十年之后,老爷我还你自由身,还给你一笔丰厚的赏赐,如何?” 陈平川脸上的喜色,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仅仅是一瞬。 随即,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连连作揖。 “多谢老爷!” “平川定当为张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深深地低下头,巧妙地遮住了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凛冽寒光。 十年? 张老爷,你以为用这张看似诱人的空头支票,就能锁住我十年? 我陈平川,迟早会凭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从这张府的大门迈出去! 绝不会是十年之后! 张盛财的办事效率,当真是雷厉风行到了极点。 不过短短两三日的功夫。 府里便专门腾出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厢房。 这厢房采光极佳,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将室内照得通透。 案几、上好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样样都是精品。 他甚至从庐州府城里,寻来了三位在画师圈小有名气的画师。 一位姓李,专擅山水,下笔老道,颇有几分意境。 一位姓赵,主攻人物,尤其擅长绘制栩栩如生的仕女图。 还有一位姓孙,平日里多是画些花鸟鱼虫,以此糊口。 三人被请到张府。 当他们得知日后要听从调遣的主事之人,竟是一个唇红齿白、尚未及冠的小书童时,脸上皆是掩不住的错愕。 张盛财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圆肚子,大手一挥,指着一脸淡然的陈平川,嗓门洪亮如钟: “往后,你们几位,就都听这小子的!” “他让你们怎么画,你们就怎么画!”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画好了,工钱赏钱,一文都不会少了你们的!” “可要是画不好……”他哼唧了两声,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威胁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陈平川则不卑不亢,对着三位面带疑色的画师拱了拱手,语气平和。 “三位先生,接下来这段时日,便要劳烦各位多多费心了。” 第46章 《西游记》工作室开张,小书童当总管? 那李画师捻着颌下几缕山羊须,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小少爷太客气了,却不知……是要我等画些什么东西?” 赵画师则目光锐利,细细打量着陈平川,眼神带着疑惑。 孙画师看起来最为老实敦厚,只是低着头,喏喏地应了一声。 陈平川也不多言解释。 他直接让人摊开了自己早已精心绘制好的几幅《猴王出世》的简略草图。 线条虽简,神韵却足。 “这,便是我等接下来要画的故事开篇。” 他伸出小手指,点向其中一幅猴王自仙石中蹦出的场景。 “李先生,这石猴出世的背景山石,既要有仙家洞天的缥缈仙气,又不能失了花果山那份山林野趣,最重要的是,要有那石破天惊的‘爆裂’之感!” 随即,他又转向那位擅长人物的赵画师。 “赵先生,这猴王,非人非仙亦非妖。要画出他骨子里的天真烂漫,更要画出他那股桀骜不驯、睥睨万物的野性与灵性。”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孙画师身上。 “孙先生,这仙石旁边点缀的奇花异果,以及那些奔走相告的小猴,务求灵动活泼,栩栩如生。” 起初的几日。 这三位画师对于陈平川这位“小总管”的指手画脚,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几分轻视。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能懂什么丹青神韵,笔墨精髓? 李画师笔下的山石,依旧是他惯常的路数,层峦叠嶂,意境悠远,仙则仙矣,却少了陈平川口中反复强调的那种石破天惊的“爆裂感”和“力量感”。 而赵画师笔下的猴王,眉眼之间总是带着几分仕女的柔媚,失了那股泼猴该有的精气神。 只有孙画师画得还算合格,但他画的内容却不是重点。 陈平川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耐心。 他一遍又一遍地比划着,解释着,力求将自己脑海中的画面精准地传递给他们。 “李先生,您看,这石头不是缓缓裂开的,它是‘嘭’的一声,猛然炸开!要画出那种冲击力,那种碎石崩飞的动感!” “赵先生,这猴王的眼神,要像初生的火焰一般,明亮、炽热,带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无畏!而不是像那些深闺小姐含情脉脉的秋波!” 有时候为了让他们更直观地理解,他甚至会忍不住手舞足蹈地模仿孙悟空挠腮、远眺的动作,引得画师们面面相觑。 画师们从最初的轻视与不解。 到后来的半信半疑,再到渐渐地,被他那些层出不穷、闻所未闻的新奇想法和精妙构思所折服。 这小子,这小小的脑袋瓜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几位画师被陈平川这般近乎严苛地“折腾”,私下里也是叫苦不迭,没少凑在一起嘀咕抱怨。 “乖乖,这小书童,真是比官老爷难伺候!”赵画师苦笑。 “话是这么说,”李画师咂摸着嘴,“可你还别不服气,经他这么一指点,你再看这画,嘿,确实比咱们原先画的生动不少。” 孙画师连连点头:“这位小童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渐渐地。 一种前所未见、独具一格的全新画风,在他们几人的笔下,悄然成型。 线条简练凌厉,充满了蓬勃的张力。 色彩明快鲜亮,又不失古朴雅致的韵味。 其人物造型,大胆夸张,既不失应有的真实感,又不乏神魔世界的奇幻瑰丽。 约莫半月之后。 第一卷《猴王出世与大闹天宫》的全部画稿,在经过了十数次的反复修改与打磨后,终于有了令人满意的雏形。 张盛财几乎每日都会挺着肚子,乐呵呵地抽空过来巡视一圈。 他看着那些从无到有,日渐丰满生动的画稿,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更盛,眼角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平川啊,”他喜不自胜地拍着陈平川的小肩膀,“依你看,这第一批画册,咱们印制多少数量才最合适?” 陈平川放下手中的画稿,目光看向张盛财。 “老爷,这《西游记》画册的印制,小的以为,不在于数量多寡,而在于一个‘精’字。” “首批印量,务必严格控制。依小的之见,三百册,足矣。” 张盛财闻言一愣,他那双小眼睛瞪大了几分:“三百册?就这么点儿?够谁分的?” 要知道,这庐州府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府上,哪家没有个个小少爷、小小姐的? 更别提,这城里还有不少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他们可都是这画册的潜在买家啊。 陈平川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浅笑。 “老爷,您听我说。正因为这数量稀少,才更显得它弥足珍贵。” “我们要让这部《西游记》画册,一经面世,便立刻成为一件人人渴求的稀罕物。” “要让他们想买却买不到,甚至要为此抢破了头,如此方能吊足他们的胃口,也更能彰显出咱们这部画册的不凡身价。”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道。 “至于首发的地点,也得有所讲究。必须选在咱们庐州府城里那几家最高档、最雅致的书坊。” “并且,我们要提前至少十天半月,便开始放出些许风声去。只说我们耗费巨资,绘制了一部旷世奇书,图文并茂,故事精彩绝伦,乃是小儿开蒙启智、大人解颐消遣的无上妙品。” “然后,在街头巷尾那些人流最为密集之处,张贴几幅色彩鲜艳的《西游记》故事片段的巨幅彩绘揭帖,引人注目。” “再请些口齿伶俐的伙计,拿着印有简单图画和介绍词的‘传帖’,在各大书院茶楼、繁华市集等人群聚集的地方,进行散发和口头宣传。” “与此同时,还可以暗中雇佣一些说书先生,在各个瓦舍勾栏之地,开始预热这《西游记》的故事,不必细讲,只说新出了一部图文并茂的绝世奇书《西游记》,如何如何精彩绝伦,如何如何引人入胜,务必吊足人们的胃口。” “如此多管齐下,务必做到让整个庐州府全城皆知,街谈巷议。待到正式发售那一日,方能一鸣惊人,造成一书难求、争相抢购的空前盛况!” 第47章 地主儿子VS财主少爷,谁输谁学狗叫? 张盛财听得是连连点头,激动得脸上的肥肉都微微颤动,一双小眼睛里更是闪烁着兴奋的精光。 “我明白了!平川你这招,高!实在是高!老子这就去安排!”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一个娇蛮的清脆嗓音。 “臭书童!我爹爹说,你们在印好多好多孙悟空的小画书,是不是真的?” 话音未落。 张静姝便像一阵小旋风似的,猛地冲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书案上摊开的那些色彩鲜艳、引人入胜的画稿。 “哇!这个就是《西游记》的小画书吗?画得好漂亮呀!” 她几步跑到书案前,小脑袋瓜好奇地凑过去,小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本画稿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嘻嘻,这个孙悟空,画得可真好看!比你讲的故事里还要威风!”张静姝指着画稿上那威武不凡的孙悟空,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一旁的张盛财,小嘴微微一撅,强烈要求道:“爹爹!这《西游记》的小画书做出来之后,第一本必须先给我看!” 张盛财见宝贝女儿如此喜欢,哪里会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大手一挥,满口答应。 “好好好!别说第一本了,所有的画册都给我的乖女儿留着!” 陈平川看着这对活宝父女,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此以后。 这间“《西游记》漫画工作室”的门口,便多了一位雷打不动的常客。 张静姝几乎每日都会准时跑过来“视察”。 她会自己搬个小锦墩,坐在门口。 一边小口小口地啃着她最爱的桂花糕,一边眼巴巴地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画师们画出最新的故事进展。 她还时不时地会对着那些画稿指指点点,发表自己的“高见”。 “哎呀,这个妖怪画得也太丑了?就不能画得稍微漂亮一点点吗?人家看了会做噩梦的!” “还有这个仙女姐姐的衣服颜色,太素净了不好看!能不能换个鲜亮点儿的颜色嘛!比如桃红色的,或者水蓝色的!” 几个画师被她折腾得是头疼不已,暗地里都觉得,这位张府的千金大小姐,比陈平川还要难应付! …… 盼星星盼月亮,张金宝总算盼来了十日一次的旬休。 他像一只刚挣脱牢笼的小鸟儿,一蹦三尺高,扯着嗓子嚷嚷着要去外面撒欢儿。 《西游记》画册工作室的初期筹备总算告一段落,陈平川也觉得连日来绷紧的脑子有些发胀,正想寻个机会出去透透气。 于是乎,他被张金宝拉着,两人兴冲冲地一道往村外的野地里去了。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格外和煦。 溪边的杨柳抽出嫩绿的新芽,随风依依摇摆。 两人刚晃晃悠悠地走到溪树村附近那条清澈的小溪边,正想寻摸块干净的大石头歇歇脚,冷不丁就跟一伙半大不小的孩子撞了个正着。 为首的那个,正是隔壁溪树村大地主王长发的独苗儿子,九岁的王小虎。 这王小虎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可是出了名的横行霸道。 他身后总是跟着几个佃户家的孩子,充当他的跟班走狗,为虎作伥。 说来也巧,王小虎与张金宝素来不睦。 两人从小就不知道打了多少回嘴仗,急眼了偶尔还会动上手。 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王小虎双手叉腰,下巴抬得比天还高,拿那双小眼睛斜睨着张金宝,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张家的那个窝囊废吗?” “怎么着?不在家里头抱着书本啃,跑到这儿来偷懒耍滑了?” 他身后的那几个跟屁虫立刻狗仗人势地跟着起哄。 “就是就是!张金宝,你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 张金宝哪里受得了这种赤裸裸的挑衅?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地鼓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着王小虎的鼻子,怒喝道:“王小虎!你说谁是窝囊废?” “我爹说了,你跟你那个财主爹一样,就是个井底之蛙,屁点儿见识都没有!” 王小虎听了这话,非但不恼,反而贼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阴险笑容。 他指了指面前的溪流,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张金宝,谁是窝囊废,谁又没见识!咱们比试比试,不就知道了?你敢不敢?” “比就比!老子怕你不成!”张金宝几乎是想也不想,便一口应承了下来:“说,比什么?” 王小虎见他如此轻易就上了钩,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咱们就比抓鱼!一个时辰之内,谁抓的鱼多,就算谁赢!” 他故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输的人,不仅要学三声狗叫,还得恭恭敬敬地管赢家叫上三声‘爷爷’!怎么样,你敢不敢应战?” “有何不敢!”张金宝梗着脖子,再次一口应下。 他也是个抓鱼的好手,难道还会怕了这个嚣张的王小虎不成? 王小虎得意地嘿嘿一笑,立刻冲着身后的三四个跟班发号施令:“你们,都给老子下水!把那些鱼都抓上来,越多越好!”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几个孩子便“扑通!扑通!”接二连三地跳进了清澈的溪水里。 一时间,原本平静无波的溪水被他们搅得浑浊不堪。 王小虎则抱着胳膊,得意洋洋地看着张金宝。 张金宝气得脸都快绿了。 他指着王小虎,大声嚷嚷道:“王小虎!你耍赖!你让这么多人一起帮忙,这不公平!” 王小虎撇了撇嘴,露出一副无赖相:“比试的规矩里,可没说不许找帮手啊!” “你要是不服气,你也可以找人帮忙嘛!” 他轻蔑地用下巴指了指一旁始终没怎么作声的陈平川,“喏,你不是还有个小书童嘛!” “不过嘛,就算加上你,也就区区两个人。我们这边,可是四个人呢!” 敌众我寡,这形势明摆着对张金宝不利。 张金宝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小虎那边的人在水里扑腾翻搅。 不时地,那边还会发出一两声抓到小鱼的欢呼,更是让他心急如焚。 第48章 神奇捕鱼法,地主儿子绷不住了! 陈平川在一旁静静地观察了片刻。 这条小溪并不算宽,水流也说不上如何湍急,两岸多是些圆润的鹅卵石和摇曳的水草。 王小虎他们人多势众,确实占了不小的优势。 这么一阵胡乱搅和之下,原本藏匿的鱼儿都被吓得四处奔逃,更难捕捉了。 见张金宝气得脸红脖子粗,急得几乎快要跳脚骂娘,陈平川嘴角微微一扬,勾起一抹浅笑,迈步走了上前。 他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张金宝的胳膊,安抚道:“少爷,莫要着急。” 张金宝正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闻言猛地扭过头来看他:“大哥!我能不急吗?你瞧瞧他们,都快把溪里的鱼抓光了!” 陈平川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沉稳:“少爷,这抓鱼嘛,也得讲究个技巧和方法。” “人多,有时候可不一定顶用。” “瞧我的便是。” 他语气平淡,仿佛胜券已然在握。 张金宝将信将疑地瞅着他,先听听他有什么好主意。 陈平川也不多做解释,径直走到溪流一处水面较窄、水流也相对平缓一些的地段。 他伸出小手指着那里,对张金宝吩咐道:“少爷,你来帮我个忙。咱们就在这里,用溪边的石头,垒起一个小小的石坝。” “垒坝?”张金宝闻言一愣,满脸不解。 陈平川笃定地点了点头,率先弯下腰,开始动手搬运岸边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块。 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张金宝,两人齐心协力,动作倒也麻利。 很快,就在潺潺的溪水中,垒起了一道简易的“v”字形石堰。 这道石堰并没有将水流完全堵死,而是在那“v”字的尖端,特意留下了一个约莫碗口大小的缺口。 王小虎和他那群跟班们,远远瞧见他们俩费劲巴拉地在水里垒起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石堆,纷纷在对岸捧腹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鄙夷。 “哈哈!快看那两个傻子!他们该不会是想用几块破石头把鱼给圈起来?” “真是能笑掉人的大牙了!溪里的鱼儿那么机灵,难不成还会傻乎乎地自己往那石头缝里钻不成?” 王小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张金宝,我看你还是趁早多练练狗叫!到时候叫得不像,那可就太丢人了!” 张金宝被他们肆无忌惮的嘲笑声弄得脸上阵阵发烧,有些沉不住气了,焦急地看向陈平川。 陈平川却对那些刺耳的嘲讽充耳不闻,神色平静,仿佛压根就没听见一般。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那道小小的石堰,确认足够稳固之后,又扭头对张金宝道:“少爷,成了。” “现在,你到这石堰上游大概十来丈远的地方去。” 他指了指上游一处水草长得颇为丰茂的浅滩区域。 “你就站在岸边,用手里的树枝,轻轻地拍打水面。记住,动静不用太大,把鱼群慢慢地、不着痕迹地往我们这边赶过来就行。” 张金宝虽然心里头依旧是充满了疑惑,但见陈平川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还是依言折了一根柔韧的柳条,乖乖地走到了上游去。 他学着陈平川先前教的样子,用那根柳条在水面上方来回搅动,轻轻拍打出一些细碎的水花。 很快,那些原本在浅水区悠闲觅食,或是躲藏在浓密水草之下的小鱼儿,纷纷受惊,本能地顺着水流的方向,向下游逃窜而去。 这些慌不择路的鱼儿,一窝蜂似的,径直游向了陈平川他们刚刚筑好的那道“v”字形石堰。 大部分的鱼儿,都本能地沿着石堰两侧的走向,朝着那唯一的、窄小的缺口奋力游去。 然而,一旦它们争先恐后地通过那个狭窄的缺口,进入了“v”字形石堰所形成的包围圈之内,情况就瞬间大一样了! 因为那个缺口修筑得非常小,而且是逆着水流的方向。 鱼儿一旦钻了进来,想要再从那个小小的口子里逆流游出去,就变得异常困难重重。 此时,陈平川与张金宝只需好整以暇地守在那“v”字石堰尖端缺口的后方。 他们甚至都不用亲自下到冰凉的溪水里去。 眼看着一条条受惊不浅的鱼儿,如同没头苍蝇般,争先恐后地从那个小小的缺口涌入。 他们便轻松地伸出手,将那些在石堰后方活蹦乱跳的鱼儿,一条接着一条地捞了起来,随手扔到岸边的青青草地上。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岸边的草地上,就堆起了一小堆银鳞闪闪、兀自摆尾挣扎的鱼儿。 那数量,一眼望去,便已明显超过了还在溪水里手忙脚乱、大呼小叫扑腾着的王小虎那一伙人。 张金宝兴奋的手舞足蹈,问道:“大哥,你这抓鱼的法子好厉害?从哪里学来的?” “这叫石堰捕鱼法,是我从一位老渔夫那里学来的。” 陈平川睁眼说瞎话,明明是他跟着户外求生的博主学来的。 溪水对岸的喧嚣笑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王小虎和他那群跟班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仿佛大白天见了鬼一般。 几个先前还在嘲笑的孩子,此刻都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 王小虎更是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一个时辰的光景,转瞬即逝。 陈平川和张金宝的面前,堆着一小簇银光闪闪的鱼儿。 细细数来,足足有三四十条,个头儿还不小,在草地上活蹦乱跳,尾巴啪啪作响。 反观王小虎那边,几个小跟班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面前的战果,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几条小鱼。 最大的那条,也不过孩童巴掌长短。 胜负已然分明。 张金宝此刻得意洋洋,小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他双手叉腰,迈着八字步走到王小虎面前,学着他先前那不可一世的腔调,下巴抬得比天还高。 “王小虎,怎么样?服不服气?” “快,给小爷学三声狗叫,再恭恭敬敬地叫三声爷爷!” 王小虎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他的脸先是涨得通红,随即,又迅速转为猪肝一般的酱紫。 他眼中的凶光毕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们……你们使诈!这不算数!” 王小虎的声音尖厉,带着气急败坏:“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法!”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那的跟班恶狠狠地命令道:“都愣着干什么?给老子一起上!” “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出了什么事,我爹给你们担着!” 第49章 张金宝的“钞能力”,陈平川的逆鳞! 那几个佃户家的孩子闻听此言,立刻嗷嗷叫着围了上来。 陈平川见势不妙。 对方人多势众,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和张金宝这两个小身板,肯定要吃大亏。 他立刻拉了拉张金宝的衣袖,喊道:“少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快跑!” 张金宝也知道硬拼打不过,被陈平川一提醒,拔腿就想跑。 可惜,他们没跑多远,就被王小虎那伙人给团团围住了,一个个摩拳擦掌,眼看就要动手。 陈平川心头一紧。 他下意识地将张金宝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准备自己先硬抗一下,好让张金宝找机会溜走。 然而,出乎陈平川意料的是,张金宝却没有逃跑。 他反而猛地一挺自己的小胸膛,从陈平川身后挤了出来,坚定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大哥,你帮了我这么多次,今天轮到我张金宝保护你了!” 陈平川心中蓦地一暖。 这小少爷,平日里看起来是憨了点,没想到关键时刻,还真有那么几分义气。 但他还是焦急万分,这小胖子逞什么英雄好汉? 就算他身子骨比自己壮实那么一些,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硬拼的下场,肯定是鼻青脸肿。 就在王小虎那伙人,要恶狠狠地扑上来之际。 张金宝突然有了动作。 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看也不看,就猛地朝天上一扬! 同时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一声:“都给老子住手!” “这些钱赏你们了,谁捡到就是谁的!” 哗啦啦一阵清脆悦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上百枚黄澄澄的铜钱,如同天女散花一般,从半空中洒落下来。 叮叮当当! 铜钱掉了一地,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那些佃户家的穷孩子们,平日里连几个铜板都难得一见,此刻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看着满地滚动的铜钱,他们的眼睛瞬间都直了,也顾不上打架,纷纷发出一声惊呼,恶狗般扑向地上的铜钱。 “我的!这是我的!” “别抢!都是我的!”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几个人为了争抢一枚铜钱,甚至不惜推搡起来,扭打作一团。 王小虎气得急得直跺脚,声嘶力竭地嘶吼:“别捡了!都不许捡!” “快给老子抓住他们两个!” 然而,他的话在铜钱那巨大的诱惑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根本就没人理会他这个带头大哥了。 张金宝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当口,一把拉住还有些发愣的陈平川。 “大哥,还愣着干嘛?快跑啊!” 两人趁着这片混乱,拔腿就跑,一溜烟便消失在了田埂的尽头。 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那嘈杂的吵嚷声,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陈平川看着旁边叉着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张金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少爷,刚才……让你破费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钞能力”。 简单,粗暴,却又异常有效。 张金宝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嘿嘿,小意思!我爹说了,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 他得意地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道:“大哥你放心,以后有我张金宝在,保准没人敢欺负你!” 陈平川看着他那副认真的小模样,心中又是一暖,脸上也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经此一事,他对张金宝这个平日里有些憨直的小弟,倒是真有点刮目相看了。 两人刚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还没匀过气来,就看见同村的二蛋跟火烧了屁股似的,从田埂那头疯跑过来。 “平川哥!平川哥!” 二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跑急了。 陈平川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二蛋,慢点说,出什么事了?” 二蛋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平川哥,我娘说你妹妹……平玉,”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她的头……被、被虎子打破了!流了好多血呢!” “轰!” 陈平川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眼前骤然一黑,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骇人的苍白。 “你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我娘听村里人说的!”二蛋终于缓过一口气,急急忙忙地用手比划着,试图将事情说清楚。 “就、就是你家那个虎子,他抢平玉的东西,平玉不肯给他!” “虎子就把平玉推倒了!” “平玉的后脑勺,正好磕在院子里的石阶棱子上,当时就流了好多血……” “虎子还坐在地上哭,反过来赖平玉打他!” 二蛋一口气把从村妇们嘴里听来的七零八落的事情经过,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不过,他最后也补充道,平玉的头已经被大夫包扎好了,也喝了药,据说现在已经好多了。 “他娘的!” 旁边的张金宝一听这话,那双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股怒火“噌”地烧到了头顶。 他一把就抓住了陈平川的胳膊,小胖脸涨得通红。 “那个虎子!他竟敢这么欺负大哥妹妹!” “大哥,我们快回去!我帮你去狠狠教训那个臭小子!” 他说着,就要拉着陈平川往村子方向跑。 陈平川眼神闪烁,身子纹丝不动,反而一把拉住了怒气冲冲的张金宝。 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少爷,先别急。” 张金宝扭过头,满脸不解地看着陈平川。 “大哥!这怎么能不急啊?你妹妹头都打破了啊!” “我们现在回去,除了跟他们那帮不讲理的吵一架,还能做什么?”陈平川的语气依旧平稳如水,但水面之下,却是暗流汹涌。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两个小孩子,现在回去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反而可能把事情闹得更糟。” 他太清楚了,祖父母和那几房人是什么德性。 他们只会偏袒虎子,指责自己。 张金宝圆睁着眼,有些不明白。 “那……那怎么办?大哥,你妹妹不能白白受伤!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第50章 来自张府小少爷的“美味佳肴” 陈平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笑容,看得张金宝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仿佛瞬间掉进了冰窟窿。 “这事,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平川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底那一闪而过的森寒光芒。 “我们先回张府。” “我需要……小姐帮一个忙。” 回到张府,陈平川径直朝着张静姝的院子走去。 张静姝此刻正坐在廊下,纤细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盆兰花,小嘴微微撅着,似乎有些不开心。 “小姐。”陈平川走到她面前,微微躬了躬身。 张静姝抬起眼,看见是陈平川,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喜色。 但随即,她又迅速板起小脸,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臭书童,你来做什么?本小姐正烦着呢!” 陈平川也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小姐,能否请你再给我一些……你上次做的那种‘特别’的点心和菜肴?” 他特意在“特别”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也变得别有深意,静静地看着张静姝。 张静姝先是一愣,显然没立刻明白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小脸上满是疑惑。 “你要那个做什么?”她歪着小脑袋,不解地问,“那里面可是放了巴豆粉,会让人拉肚子的……” 话一出口,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急忙伸出白嫩的小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有些慌乱地眨动着,煞是可爱。 陈平川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反而露出诚恳的表情。 “我有些私事,非常需要那种食物来解决一下。” “还请小姐行个方便,就当我陈平川……欠你一个人情。” 张静姝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模样弄得更加好奇了。 她歪着小脑袋,乌黑的眼珠转了转。 想到陈平川之前给自己讲那些好听故事,又想到他帮自己赢了那个大大的蝴蝶风筝…… 她心里的天平,不自觉地便开始倾斜了。 轻哼一声,雪白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她那份娇蛮。 “好!看在你这么求本小姐的份上,本小姐就再帮你这一次!” “不过,你可给本小姐记住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休想赖在本小姐的头上!” 说罢,她便唤来了身旁的丫鬟,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一个描金绘彩、看起来就十分精致高雅的食盒,便送到了陈平川的面前。 食盒打开。 里面是几样色香味俱全的糕点,还有两三样做得格外精致的小菜。 那香气扑鼻而来,光是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但陈平川心中却比谁都清楚,这诱人的香气之下,藏着的,是能让人跑茅房跑到腿软的“奥秘”。 陈平川郑重地向张静姝道了谢,这才拎起食盒,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张金宝正焦急地在屋里等着他。 陈平川将食盒放在桌上,凑到张金宝耳边,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地低声耳语了几句。 张金宝一边听,眼睛一边越睁越大,越睁越圆。 听到最后,他那双眼睛亮得简直像是两颗被点亮的小灯泡! “大哥!这招真是太损……不,是太妙了!” “哈哈哈,保管折腾死他们!” 随后,两人不再耽搁,提着那个食盒,一同来到了陈家老宅的门口。 说来也巧。 他们刚到院门口,便撞见了正要出门的三房王氏。 王氏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一眼就瞟见了陈平川手里那个精致食盒。 再一看他身旁站着的那个衣着光鲜,贵气逼人的张金宝,她的眼睛倏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脸上立刻堆起虚假的笑容,扭着那水桶般的腰肢,迎了上来。 “哎哟喂!这不是我们平川嘛!怎么有空回家?” “这位……是平川在张府里认识的小少爷?哎哟,瞧瞧这气派,真是一表人才,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啊!” 陈平川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的说道。 “三婶,我听说我妹妹平玉受了伤,张府的小少爷心善,知道了这事儿,特意让府里的大厨房准备了些滋补的吃食,让我带回来给平玉妹妹补补身子。” 王氏一听是张府小少爷送的,那双本就发亮的眼睛里,光芒更盛了。 不用问,里面肯定都是山珍海味! “唉,那丫头也是可怜见的,伤了头,是该好好补补啊!”她嘴上说着心疼的话,却偷偷吞着口水。 陈平川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主动将食盒往前递了递,声音清晰。 “劳烦三婶,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东西先送去给我妹妹,让她趁热吃了才好?” “我还要陪少爷回去读书,就不进去了。” 他这话,故意提高了音量,确保院子里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话音刚落,三叔陈仲武探头探脑的从屋里伸了出来。 夫妻俩隔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那贪婪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王氏连忙伸出手,一把就接过了食盒,嘴上还不停地应承着:“应该的,应该的!” 陈平川露出人畜无害的天真笑容:“谢谢三婶!” 王氏摆手:“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平玉也是我的亲侄女,她受伤了,我们心里也跟着疼啊!” “平川你放心,少爷也放心,我们一定给你送过去,让平玉那丫头好好补补身子” 陈仲武也急忙从屋里凑了上来,满脸堆笑,连声向张金宝道谢,那腰弯得都快到地上了。 张金宝却是余怒未消,对着这两个势利小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他们。 王氏和陈仲武也不在意,得了宝贝食盒,便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院门。 两人捧着那沉甸甸的食盒,急不可耐地往自家那屋里走,丝毫没有往二房陈平玉那边去的意思。 王氏和陈仲武提着食盒,脸上是藏不住的窃喜。 他们径直回了自家三房,将门从里面悄悄掩上。 “爹,娘,这是什么好东西?” 陈平西鼻子尖,早就闻见了香味,他吸溜着口水,小眼睛盯着食盒。 第51章 臭不要脸一家人,抢孩子补品! 陈平香也凑了过来,一脸的好奇。 王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压低了声音。“是陈平川送来的,说是给平玉那死丫头补身子。” 她嘴角撇了撇,“哼,现在归我们了!” 陈仲武搓着手,也跟着嘿嘿直笑:“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山珍海味。” 他们一家平时可吃不到什么好东西,都让大房一家和陈老太爷两口子吃了。 一家四口正要关起门来,准备大快朵颐,房门却“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是大伯母刘氏的声音:“老三家的,快开门,我找你有事!” 王氏和陈仲武提着食盒,脸上是藏不住的窃喜。 他们一溜烟钻回自家三房,做贼似的将门从里面悄悄掩上,这才松了口气。 “爹,娘,好香啊!这啥好东西啊?” 陈平西的鼻子比狗还尖,早就闻见了从食盒缝隙里飘出来的香味,他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伸长脖子,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描金绘彩的食盒。 他姐姐陈平香也按捺不住好奇,默默凑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好奇。 王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眉飞色舞:“这是平川那小子从张府带回来的,说是给他那个病秧子妹妹补身子的。” 她嘴角不屑地撇了撇,声音里透着得意:“哼,那死丫头哪里配吃这么好的东西?现在啊,这好东西,自然是归咱们了!” 陈仲武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贪婪的笑容:“快,快打开瞧瞧,张府送出来的,定是了不得的山珍海味。” 他们这一房,平日里连点荤腥都难得沾牙,好东西不是进了大房的肚子,就是孝敬了陈老太爷两口子,哪轮得到他们? 一家四口正围着食盒,摩拳擦掌,准备独享这天降的美食,房门却“砰砰砰”地被人拍得山响。 大伯母刘氏那特有的大嗓门响起来:“老三家的!开门!大白天的锁着门做什么呢?” 王氏心里猛地一咯噔,手忙脚乱地想把食盒往床底下塞。 “记得别说漏嘴!”陈仲武也急忙压低声音叮嘱两个孩子。 王氏勉强定了定神,走过去拉开门栓,刘氏像阵风似的直接闯了进来,一双三角眼四下里乱瞟:“老三家的,你们在屋里捣鼓啥呢?莫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没,没啊,大嫂你这是说的哪里话。”王氏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把刘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只盼着这尊瘟神赶紧走。 刘氏像条狗一样,鼻子抽了抽,在屋里东嗅嗅西闻闻。 “我怎么闻着一股子香气呢?你们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王氏和陈仲武一听这话,顿时紧张得手心冒汗,脸色都有些发白,连连否认:“没有没有,大嫂你肯定是搞错了。” 偏偏陈平西这蠢小子不懂大人们的弯弯绕绕,他只惦记着食盒里的美味,哪里还管得了其他,当下便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娘!我肚子饿了!我要吃好吃的!快把那个盒子拿出来!” 王氏急得额头上汗都下来了,恨不得立刻捂住这小祖宗的嘴。她强笑道:“虎子乖,娘这就给你做饭去……” “不嘛!我不吃粗面饼子!我现在就要吃那个!”陈平西不依不饶,竟是一下子从床底下把那个描金食盒给拖了出来,举起来叫道:“我要吃这个!这里面有好吃的肉!” 王氏想拦也来不及了,她气得眼前发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儿子,脸上却只能挤出尴尬至极的苦笑。 刘氏一双眼睛早就定在了那精致的食盒上,她三两步就跨了过来,一把抢过食盒,掀开盖子,只见里面摆着几样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糕点,还有两三样做得格外精致的小菜,顿时眉毛都竖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好啊!老三家的!我说怎么关着门呢,原来是得了这么好的东西,想背着我们吃独食啊!” 她嗓门本就洪亮,这么一嚷嚷,立刻惊动了陈老爷子两口。 陈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脸色阴沉。 “大清早的,吵吵嚷嚷干什么!”她凌厉的目光扫过王氏手里的食盒,眉头皱得更紧了,“老三家的,得了好东西,怎么就不晓得先孝敬长辈?眼里还有没有我们了?” 王氏心里把刘氏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堆起笑容,把陈平玉抬出来当挡箭牌:“娘,您老可真是误会了。这……这是平川那孩子方才从张府带回来的,说是张家那位心善的小少爷,特意赏给他妹妹平玉补身子的。媳妇这不正寻思着,等会儿就给平玉送过去呢,谁想大嫂就过来了。” 陈老太太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拐杖往青石板上重重一顿:“平玉一个小丫头片子,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受了那么点伤,吃那么好的东西做什么?糟蹋东西!” 她转动手里的佛珠,道,“既然是张府的心意,那就拿到堂屋去,大家一起尝尝鲜也就是了。” 刘氏一听这话,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连忙点头哈腰地附和:“娘说的是,娘说的是!都是一家人,有好东西自然要一起分享,平玉那丫头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三房两口子也只得点头同意,只是,她们所有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去招呼二房过来一起吃。 于是乎,这份“来自张府小少爷的厚礼”,便在陈老太太的主持下,堂而皇之地被大房、三房以及老两口等人瓜分了。 至于真正需要补养的陈平玉,压根就没人再提起半个字。 堂屋里,几家人围坐在桌旁,食盒里的糕点小菜被一一取出,摆了满满一桌,那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馋得人直流口水。 “啧啧,瞧瞧这大户人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光这卖相,这香味,就不是咱们乡下能比的!”大伯陈仲文捏起一块精致的糯米糕,先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才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一副行家的派头。 王氏此刻也顾不上其他,急忙夹了一条鸡肉丝往嘴里送,吃得满脸陶醉,连连点头:“真香!我爹做生意那会,这种菜肴我总吃!” 陈平西仗着平日里受祖父母宠爱,更是毫无顾忌,左右开弓,小嘴塞得满满当当,满嘴流油。 “好吃!太好吃了!比菜糊糊好吃多了!”他含糊不清地嚷着,又伸手抢了一块肉饼。 刘氏瞪了陈平西一眼,阴阳怪气道:“虎子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小心噎死!” 她嘴上说着,自己把最后一块肉饼夹走,速度那是一点都不慢,生怕少吃了一口。 陈平娇和陈平香两个丫头,此刻也暂时忘记了对这个家的种种不好,只顾着埋头苦吃,脸上带着满足和贪婪。 一时间,堂屋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咀嚼声、啧啧的赞叹声,还有碗筷碰撞的轻响,气氛竟是难得的“和睦”。 第52章 报应来了!陈家全家窜稀!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陈家大宅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深夜的宁静。 “哎哟!我的肚子!疼死我了!娘啊!” 是陈平西的声音,尖锐刺耳。 他捂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哭爹喊娘。 紧接着,像是起了连锁反应一般。 “啊!我的肚子也好疼啊!”陈平香也发出一声惨叫。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上茅房!”另一边,陈平娇也抱着肚子,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都变了调。 然后是王氏,她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如同有无数把小刀子在里面乱搅,绞痛难忍,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陈仲武、刘氏、陈仲文……一个接一个,全都捂着肚子,面色痛苦不堪,争先恐后地冲向院子里那个唯一的茅房。 就连年事已高的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也未能幸免,在屋里唉唉哟哟地叫唤起来,声音虚弱。 平日里众人嫌恶臭的茅房,此刻却成了众人的香饽饽。 推搡声、哭喊声、急切的拍门声、还有那实在憋不住时发出的的声响,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有人实在憋不住了,也顾不上体面,直接就在院子角落或是自家屋檐下解决了…… 于是乎,整个陈家大院,一时间臭气熏天,哀嚎遍野,彻底没了往日的安宁。 二房的陈仲和与罗氏也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了。 罗氏带着几分惊疑:“当家的,你听听,这是咋了?外面怎么跟炸了锅似的?莫不是遭了贼?” 陈仲和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半晌,也是一头雾水,他翻了个身,咕哝道:“不知道,听着……好像是闹肚子了?这大半夜的,一家子都闹肚子,莫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陈平西因为年纪小,又贪吃,加上陈老太太偏心,给他加了不少菜,自然是吃得最多的那个,也成了泻得最惨的一个。 他那小小的身子骨,没折腾多久就虚脱了,小脸蜡黄如纸,嘴唇干裂发白,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眼看着就要进气少出气多了。 王氏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自己腹中翻腾的剧痛,抱着宝贝儿子哭天抢地:“虎子啊!我的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啊!” 陈老太太也被这阵仗吓怕了,她强撑着一口气,扶着墙壁,对着外面声嘶力竭地大喊:“老二!陈仲和!你个死人,还不快去镇上请大夫!要是我孙子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陈仲和被老娘点了名,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披上衣服,摸黑匆匆出了门,往镇子方向跑去。 大夫被连夜从热被窝里拉了出来,一路被催着赶到陈家,还睡眼惺忪。 他给一个个面色如土、捂着肚子的陈家人挨个把了脉,又仔细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陈平西,最后又在院子里闻了闻那冲天的臭气。 大夫开了几副止泻清肠的汤药,又仔细嘱咐了几句饮食禁忌,便提着药箱,捂着鼻子,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了,多待一刻,他都怕自己会被这院子里的味道给熏晕过去。 陈家人足足折腾了一整个晚上,个个都拉得腿脚发软,眼窝深陷,走路都打飘。 尤其是陈平西,灌了苦涩的汤药下去也不见有多大好转,依旧泻个不停,小脸蛋足足瘦了一大圈,眼眶都凹陷了下去。 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多月才勉强缓过劲来,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筋骨,蔫头耷脑的,再也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这些事情,自然都是罗氏后来讲给陈平川听的。 陈家大院那场“天降之灾”过后,整整半个月都笼罩在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味和压抑的气氛里。 大房和三房的人,连同陈老太爷两口子,个个面色蜡黄,走路都打着晃,像是被抽了筋骨。 一个个病恹恹地缩在屋里,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陈仲和把外面的惨状说给罗氏听,末了还心有不满地嘀咕:“张府也忒不是东西了,那吃食八成是放坏了,还当好东西送人,差点闹出人命。” 罗氏正纳着鞋底,闻言停下手里的活,抬眼瞥了自家男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当家的,你可真是个老实人。” 陈仲和一愣:“啥意思?” “你当真是张府少爷送了坏东西?”罗氏将针在头发上蹭了蹭,眼中闪着快意,“那是咱们平川,算准了那帮没脸没皮的会偷吃,特意给他们备下的大礼!” “什么?”陈仲和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能将人心拿捏得如此精准? 他想起那晚院子里鬼哭狼嚎、臭气熏天的场景,再想到儿子平日里冷静沉着的面孔,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瞬间又化作了难以言喻的解气和自豪。 这哪里是孩子,这分明就是个小人精! 想了想,他这个当爹的,好像从来没真正看透过自己儿子。 经此一事,陈家人算是彻底怕了。 他们不敢去张府问罪,毕竟人家是财主,自家是草民,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说,除了拉肚子拉得虚脱,也没闹出人命,这哑巴亏,只能自己硬生生咽下去。 从此,他们对那“张府送来的食物”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几日后,就在陈家人刚刚缓口气的时候,张府的下人又来了。 这次阵仗比上次还大,一辆小推车上放着三个更为精美的食盒,大张旗鼓地送到陈家门口。 领头的下人扯着嗓子高喊:“奉我们小少爷之命,特为陈平玉小姐送来滋补身体的糕点!我们少爷说了,陈家上下都是亲戚,有好东西理当一同分享,大家千万别客气!” 这声音洪亮,隔着几户人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少邻居出来看热闹。 王氏和大伯母刘氏闻声出来,一看到那熟悉的食盒,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跟见了索命的无常似的,连连后退,差点绊倒。 “这……这又来?”刘氏的声音都在打颤,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 王氏更是两腿发软,下意识地捂住自家儿子陈平西的嘴,生怕他又嚷嚷着要吃。 陈平西哪里还敢吃,早就吓得一溜烟躲进屋里,小脸煞白,多一眼都不敢看。 陈老太爷两口子被搀扶着出来,一见那阵仗,也是嘴唇哆嗦,却又不敢在张府下人面前表现出半分恼怒来,只能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声道:“有劳有劳,替我们谢谢小少爷。” 第53章 饥饿营销,全城疯抢! 张府下人一走,陈家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张家少爷是故意来整他们的!上次差点把命都拉没了,这次还来?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陈老太太拄着拐杖,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看那食盒的眼神,像是看什么洪水猛兽,心有余悸地连连摆手。 “快!快给老二家的送去!”她尖着嗓子催促王氏,声音都变了调,“这要命的玩意儿,咱们可不敢再沾了!让他们自己消受!” 于是,这份在村里人艳羡目光中的“厚礼”,被王氏和刘氏哆哆嗦嗦、原封不动地送到了二房家里。 她们放下东西,却没立刻走,而是躲在不远处的墙角后面,伸长了脖子,眼神里夹杂着幸灾乐祸,就盼着二房也吃坏肚子,看他们出个大洋相,好歹能找回点平衡。 屋里,罗氏和陈仲和对视一眼,心中早已了然。 罗氏坦然地走过去,大大方方地打开食盒。 刹那间,一股诱人气息,瞬间溢满了小屋。 当晚,二房的小桌上,摆满了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美味。 陈平玉的小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开心,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小口小口地吃着香甜松软的桂花糕,又尝了尝从未见过的水晶肴肉,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罗氏和陈仲和也品尝着从未吃过的美味菜肴,屋子里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结果,一夜过去,二房安然无恙。 第二天一早,守了一夜等消息的大房和三房,只看到陈平玉红光满面地在院子里追着鸡仔玩耍,罗氏哼着小曲儿在浆洗衣裳,陈仲和也精神抖擞地扛着锄头准备下地。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满是郁闷。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张府送来的东西还分人不成? 村里人的眼睛是雪亮的,看陈家大房和三房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戏谑和鄙夷,暗道这家人贪心不足,偷吃人家孩子的补品遭了报应,真是活该! 陈平川这一手釜底抽薪,不仅狠狠教训了贪婪的亲戚,还让陈家人在村里出了大丑,短时间内怕是抬不起头了。 与此同时,庐州府的集市上,如陈平川所预料,开始出现了假冒的“石头画”,不过画工粗劣,人物丑陋,买了的人大呼上当。 不过,这已经不是陈平川关心的事情了,他的连环画营销计划,已经开始了大刀阔斧的预热。 庐州府的街头巷尾,一夜之间冒出许多派发传单的伙计。那传单上面用朱砂印着几句似是而非、引人遐想的句子:“石猴出世惊天地,神书降临动乾坤!张府耗巨资倾力打造,旷世奇书,即将问世!奇闻异事,闻所未闻!” 百姓们好奇地拿着传单,成群地议论纷纷:“张府?他家不是做布匹染料生意的吗,怎么还出上书了?” 紧接着,庐州府最大的几家书坊门口,也都张贴起了一幅巨大的彩色画报。 画上,一只金睛怒目的猴子,身披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手持一根金光闪闪的铁棒,脚踏七彩祥云,威风凛凛,眼神中满是桀骜不驯与睥睨天下的豪气。 那画风大胆夸张,线条简练却极富张力,色彩鲜亮夺目,视觉冲击力十足,与时下流行的温婉仕女图、意境悠远的山水画截然不同,自成一派。 路人纷纷驻足围观,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乖乖,这画的是什么神仙?好生威武!瞧这眼神,活灵活现!” “从未见过这般画法,人物好似要从纸上跳出来一般,真是奇特!” “张府这是要搞什么名堂?看着倒是有趣。” 城里最热闹的几处瓦舍勾栏里,平日里价钱最高的说书先生也开了新篇。 他们不收钱,讲《西游记》的开篇“猴王出世”。从仙石迸裂到拜师学艺,从龙宫夺宝到搅乱蟠桃会,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每每讲到石猴拜师学艺习得七十二变、或是寻得如意金箍棒等精彩之处,先生便猛地一拍醒木,吊足了听众胃口,高声道:“欲知后事如何,且看张府即将推出的旷世奇书《西游记》!图文并茂,更胜口述百倍!” 听众们听得抓心挠肝,意犹未尽,胃口被吊到了极致,纷纷打探这《西游记》究竟何时面世。 张盛财更是亲自出马,带着张金宝和张静姝,频繁拜访庐州府的各大商贾权贵。 宴席上,张静姝和张金宝,从袖中摸出精美的画稿,对着县令之子、千户之女等人,得意地展示:“瞧,这是我爹爹请高人画的,叫《西游记》,讲的是一只猴子成仙,大闹天宫的故事,有趣极了!”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少爷小姐们,哪里见过这般新奇的东西,顿时被勾去了魂儿,围着张静姝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更有甚者,当场便缠着自家爹娘,哭着喊着也要买这《西游记》连环画。 就这样,不过十日,整个庐州府上至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几乎无人不知张府要推出一本叫《西游记》的奇书。 各大书坊的掌柜,更是天天被各府派来的家丁、管事堵门。 “掌柜的,《西游记》到底什么时候开卖?给个准信儿啊!” “我家少爷说了,不管多少钱,第一本必须给他留着!不然就拆了你的书铺!” “再不出来,我家小姐就要把房顶给掀了!” 书坊掌柜们一面赔笑安抚,一面暗自叫苦,只盼着这张府的《西游记》赶紧上市,好解了这燃眉之急。 千呼万唤,《西游记》连环画出售的日子到了。 天刚蒙蒙亮,几大书坊门前便已是人声鼎沸。 马车堵塞了街道,华服的家丁与焦急的富家子弟挤作一团,书坊一开门,无数只手高举着银票和铜钱,在半空中胡乱挥舞。 “给我来一本!不,两本!” “《西游记》!我要《西游记》画册!” “谁他娘的挤我!没看到这是钱府的马车吗?” 叫嚷声、推搡声、马匹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热浪,几乎要将书坊的门板掀翻。 然而,这股狂热仅仅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 各大书坊几乎在同一时间,由伙计慢悠悠地挂出了一块“售罄”的木牌。 掌柜们满脸堆着菊花似的笑容,站在门口团团作揖:“各位看官,各位老爷!实在对不住了!首批‘初版典藏’,已尽数售出!下次请早啊!” 第54章 典藏版!签名版!平川的套路深不见底! 人群先是一滞,随即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失望与不满。 “什么?没了?” “我排了一夜的队,你告诉我没了?” “加印!立刻给老子加印!” 抢到画册的如获至宝,紧紧揣入怀中,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与炫耀,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奋力挤出人群。 未能如愿的则捶胸顿足,更有甚者不愿离去,将书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高声叫骂,场面几近失控。 此刻,街角最豪华那间“醉仙楼”的二楼雅间内。 张盛财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做贼似的向外张望。 看到楼下那疯抢的场面,他激动得浑身肥肉乱颤。 一把扯下脸上的布巾,他扭头看向一旁悠然品茶的陈平川,声音都变了调:“平川!我的小财神爷!你看到了吗?这他娘的,简直比抢官府的银库还疯!”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都跳了起来:“咱们赶紧让那些画师日夜赶工,再印他个三千册!不,五千册!趁这股东风,把全庐州府的银子都搂进咱们怀里!” 陈平川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老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张盛财一愣,胖脸上写满了不解:“啥意思?这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那不是傻子吗?” “这东西啊,越是难得,他们才越觉得珍贵。”陈平川一字一顿地解释着,“咱们得学那钓鱼的姜太公,愿者上钩,而且还得让他们抢着上钩。” 张盛财听得一头雾水:“你这小鬼头,又要卖什么关子?” 陈平川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旧不肯散去的人群:“老爷,您看那些没买到的人,是不是比买到的人更着急?” “那可不,一个个跟疯了似的。”张盛财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可这不正说明咱们该多印点吗?” “错了!”陈平川转过身,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咱们对外就说,这第一批三百套,乃是''初版典藏'',每一本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日后价值连城。” 张盛财眨巴着小眼睛,似懂非懂:“然后呢?” “这样一来,买到的人觉得有面子,没买到的人更会抓心挠肝。”陈平川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等他们饥渴到了极点,咱们再放出第二卷的消息。” 张盛财心里琢磨着,这小子的鬼点子一个比一个邪门,但偏偏每次都能成功。 “第二卷''大闹天宫''已经在紧张绘制中,但数量依旧有限。”陈平川继续说着,“想要确保能买到,需提前到指定书坊缴纳定金预购,而且预购名额也有上限。” “什么?还要限量?”张盛财急得直拍大腿,“哎哟喂!我的小祖宗!万一他们等不及,跑去买别家的玩意儿了,咱们不就亏大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银子长了翅膀,从眼前飞走。 陈平川老神在在地一笑:“老爷放心,如今庐州府上下,谁不知道《西游记》的精彩?咱们的画册是独一份的稀罕物,别说庐州府,就是整个大业朝,也找不出第二家。” “再说了,现在让他们求之不得,等下一卷出来,他们只会更疯狂。”陈平川顿了顿,“而且,预购金先收上来,那也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张盛财听到这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的意思是,卖还没做出来的东西?” “正是!”陈平川拍了拍手,“这叫做''期货'',先收钱,后交货。既稳了客源,又早收了银子,何乐而不为?” 张盛财虽然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庐州府都在议论着《西游记》画册的事。 “听说了吗?那画册是初版典藏,每本都有编号,将来能传家的!” “我表哥花了五两银子从别人手里买了一本,说是千金不换!” “黑市上已经炒到十两一本了,还有价无市!”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这样的议论声。 张静姝拿着编号为“壹”的画册,在闺蜜聚会上有意无意地展示着。 “静姝,你竟然有零号画册!?”赵婉儿眼巴巴地看着,“能让我看看吗?” “不行!这可是初版典藏第一号!你看坏了怎么办?”张静姝摇头拒绝,一脸臭屁。 “哇!真的是第一号诶!”几个小姐妹围过来,眼中满是艳羡,“静姝,你太厉害了!” 张静姝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心中对陈平川佩服得五体投地。 数日后,各大合作书坊的掌柜们纷纷登门拜访张盛财。 “张老板,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啊!”文渊阁的掌柜喜笑颜开,“第二卷的预购名额,在放出消息的当天就被抢订一空!” “我们这里也是!”另一家书坊的掌柜跟着说道,“收到的预售定金,比平时一个月的营业额还多!” 张盛财听着这些汇报,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银票,第一次觉得陈平川这“不着调”的卖货方式,似乎比他那布匹染坊来钱快得多。 他看向陈平川的眼神,越发像看一个会下金蛋的宝贝疙瘩。 “平川啊,你这小脑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张盛财感慨着,“这买卖做得,简直比抢钱还容易!” 陈平川谦虚地摆摆手:“都是老爷英明,小子不过是献献小计而已。” 心里却在想着,这才哪到哪啊,等连环画册的模式彻底成熟了,再推出其他故事的画册,那才是真正的印钞机呢。 “对了,平川。”张盛财突然想起什么,“下一卷什么时候能出来?那些人催得紧,我都快被烦死了。” 陈平川沉思片刻:“再过半个月,画师们正在加紧赶工。不过这次,咱们可以搞点新花样。” “什么新花样?”张盛财来了兴趣。 “签名版!”陈平川神秘一笑,“咱们可以请庐州府的几位名士,在画册上题字签名,这样一来,价值又能翻一番!” 张盛财拍案叫绝:“妙!太妙了!这样下去,咱们真的要发大财了!” 第55章 老爷糊涂了,让八岁孩子查账? 转眼一月过去。 《西游记》第一卷“美猴王出世”的销售余款,连同第二卷“大闹天宫”的部分预售定金,陆续汇总到了张府。 任管家将一本厚厚的账簿呈了上来。 “回老爷,扣除画师薪酬、笔墨纸张、书坊分成等所有开销,这个月画册的纯利,共计三百八十二两。” 张盛财一听这个数字,乐得一双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满脸的肥肉笑得直哆嗦。 他一把搂过旁边的陈平川,蒲扇般的大手在他瘦小的背上重重拍了几下。 “好小子!平川!你他娘的真是咱张家的小财神爷!这才一个月,比我那染布坊半年赚的都多!哈哈哈,往后咱们就指着这画册发财了!” 陈平川被他拍得龇牙咧嘴,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但他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背上的疼痛,而是紧紧盯着桌面那本账簿。 三百八十二两? 不对。 他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里,一个清晰的计算模型瞬间成型。 印量、单价、预售定金、各项成本……怎么算,都不该是这个数。 他小小的眉头拧了起来,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严肃。 陈平川抬起头,向张盛财拱拱手。 “老爷,这账目……平川瞧着有些不对劲。”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屋子里的火热气氛。 张盛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不对?差多少?” “至少一百两!” 张盛财是个商人,对数字的敏感几乎是本能。尤其是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那可是好几亩上等水田的巨款! 他“嚯”地一下站起身,肥胖的身躯带着一股压迫感。 “竟有此事?!” 他厉声咆哮,唾沫星子横飞。 “难道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子的账上动手脚?!” 张盛财怒不可遏,转身冲着任管家吼道:“去!把府里管这账的三个账房,都给老子叫过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把手伸进我的钱袋子里!” 按理来说,他不会相信一个八岁小书童的话。 可是,这个书童不简单,那是给他带来成百上千两白银的神童! 片刻之后,张府的三位账房先生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年过半百的李有才,他身材干瘦,眼神精明,手里时刻提着一串乌木算珠,老成持重。 中间的是年约四十的周账房,平日里少言寡语,看着老实巴交,此刻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最后进来的是三十出头的钱三德,生得白净,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一派八面玲珑的模样。 张盛财将那本账簿“啪”一声狠狠摔在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他目光如电,刀子一样从三人脸上一一刮过。 “这一个月《西游记》画册的账目,是你们三人分管的,有没有偷偷动手脚?给老子说实话!” 三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凛。 李有才率先躬身,不卑不亢地开了口:“回老爷,账目乃我等三人反复核对,绝无半点疏漏。每一笔进出都有票据可查,账目清晰,请老爷明鉴!” “是啊老爷,我等不敢有丝毫怠慢。”钱三德也连忙笑着附和。 周账房只是低着头,跟着小声念叨:“绝无差错,绝无差错……” 张盛财疑心重重,见问不出什么,当即命令任管家另找来府中几个略通算术的账房先生,将所有原始票据、入库单、销售记录、账本全部收缴,关起门来彻夜重新盘查。 一连查了两天两夜。 回报的结果却让张盛财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账面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所有的数字完全对得上,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 难道真是平川这小子搞错了? 可他回头看看陈平川那双笃定又平静的眼睛,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一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若是真能被人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吞了,那日后这画册生意做得再大,岂不都成了个无底洞,替别人养了家? 就在张盛财一筹莫展,烦躁地在屋里踱步时,一直沉默的陈平川上前一步。 “老爷,可否让平川也看看这些账本?” 张盛财一愣:“你?你会看算账?” 他本能地怀疑,毕竟,他手下的账房先生都查不出来,八岁的陈平川能查出来? 陈平川走到桌前,小手轻抚着那本厚重的账簿,说道:“老爷,平川对算数略知一二,想试试。” 张盛财盯着陈平川,将信将疑,最终还是重重一点头。 “好!死马当活马医!老子就让你试试!” 他一挥手,任管家立刻会意,叫来几个家丁。 《西游记》画册相关的所有账簿、票据……如小山般被尽数搬到了陈平川那间专属的小画室里。 消息传到三个账房先生耳朵里,三人对视一眼,李有才轻哼一声:“一个八岁的孩子,连字都认不全几个,也敢说查账?” 钱三德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这做账可不是过家家,里面的说道多着呢。” 周账房没说话,却在心里摇头:“老爷糊涂了……” …… 油灯被点亮了数盏,将小小的画室照得亮如白昼。 陈平川谢绝了旁人伺候,独自一人关上了门。 他没有像账房先生那样拨打算盘,也没有逐条逐项地去核对加减。 他只是坐在一堆账本票据中间,小小的身子几乎要被淹没。 他一本本地翻阅着,速度极快,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划过,双眼似乎并非在阅读,而是在扫描。 所有的数据,采买的日期、经手的账房、支出的名目、入库的数量,都在他脑中飞速流转,自行勾稽、比对。 前世自学的基础会计课程,此刻化作了他异于常人的逻辑分析能力。 成本、周期、流程、经手人……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他心中悄然织就。 夜色渐深,灯火摇曳。 终于,他的手指停在了钱三德负责的那本杂项账簿上。 一笔笔“材料采买”,一笔笔“意外损耗”,单看数额都不算惊人,但连在一起,却不合常理。 尤其是当他将这些记录与李有才、周账房的记录交叉比对时,那份不合常理的突兀感便更加明显。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陈平川顶着一丝倦意,将自己的发现禀报了张盛财。 张盛财精神一振,二话不说,立刻再召三位账房于书房对质。 当陈平川指出钱三德账目中的疑点时,钱三德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从容不迫地躬身辩解。 第56章 小书童智斗贪账房,张少爷被逼赶考场 “老爷您有所不知。这《西游记》画册乃是精细活,对纸张、墨色、颜料的要求极高,稍有差池便会报废,故而损耗较大,实属正常。” 他瞥了一眼身高还未及自己腰部的陈平川,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 “老爷明鉴,这位小书童年纪尚幼,恐不谙财计之道,凭空臆测,不足为凭。我钱三德在张府多年,账目一向清清白白,可昭日月!” 陈平川也不废话,径直走到桌前,将几本账册摊开在钱三德面前。 他的小手指在上面笃笃地敲着,声音清脆。 “钱账房此言差矣!您这‘损耗’可真是奇特得很。” “李账房和周账房采买同样规格的纸墨,损耗率不足半成,为何到了您这里,就变成了三成?莫非这纸墨也认人,专挑您经手的时候‘娇贵’起来?” 钱三德脸上的笑容一僵。 陈平川的小嘴像连珠炮一样,又列举了数条“常规开支”。 “还有这画师的茶水点心费,为何您经手采办时,总比旁人贵上三成?难道您买的茶叶能让人下笔如有神?” “再看这装订运输的折损,为何李账房和周账房当值时,画册完好无损,偏偏轮到您当值的那几日,就总有‘意外’发生?您这运气,未免也太差了些。” 他每一条都说得条理清晰,数据精准,直指要害。 钱三德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 陈平川最后收回手指,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带着一股洞察一切的锐利,直视着他。 “综合来看,钱账房每月经手的杂项支出,比其他两位账房加起来还要多出一百多两。若非账目有误,便是有人中饱私囊!” 此言一出,满室俱静。 钱三德被一个小娃娃驳斥得哑口无言,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张盛财在一旁看得分明,见钱三德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哪还不知真相!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声咆哮! “好你个钱三德!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子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敢监守自盗,一年下来岂不是要吞我几百上千两!” 任管家立刻领会,一挥手,带着两个健壮的家丁直奔钱三德的住处。 不多时,任管家便提着一个布包回来,往地上一倒。 哗啦啦! 一堆散碎银子滚了出来,足有数十两。更扎眼的是几刀上好的宣纸、几锭徽墨,还有几包用油纸裹好的矿物颜料,正是府里采买给画师们用的上等货。 这些东西,拿出去也能换钱!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张盛财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钱三德破口大骂。 “拖出去!给老子狠狠教训他!” 钱三德顿时瘫软在地,鬼哭狼嚎地求饶,却被家丁死死捂住嘴,拖了出去。 李有才和周账房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赌咒发誓自己账目清白。 张盛财余怒未消,借此机会厉声警告府中上下:“都给老子听清楚了!日后谁敢再贪墨舞弊,钱三德就是下场!” 院子里,家丁拳打脚踢,钱三德的惨叫令人头皮发麻! 陈平川站在廊下,看着那个被家丁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去的身影,目光平静无波。 这种小人,贪了那么多钱,张盛财打他一顿都算轻的! 扑通! 钱三德被扔在张府大门外的街上,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他挣扎着抬起头,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张府那扇朱漆大门,又仿佛穿透了高墙,看到了那个让他身败名裂的八岁小书童。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张盛财……陈平川……此仇不报……我钱三德……誓不为人!” …… 《西游记》画册的生意愈发红火,银子流水般淌进张府,张盛财那张胖脸笑得跟朵盛开的菊花似的。 眼看着一年一度的县试就要到了,他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身上。 “金宝!下个月就是县试了,你给老子好好准备!”张盛财唾沫横飞,“怎么着也得考个童生回来,给老子脸上争点光!” 张金宝闻言,小脸“唰”地一下白了,仿佛听到了晴天霹雳。 他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蔫了,平日里的活泛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爹……我……我不是那块料啊……” “放屁!”张盛财眼睛一瞪,“老子花了这么多钱请方先生,又给你找了平川这么个聪明书童,你要是连个屁都考不出来,老子的钱不是白花了?” 接下来的几天,张金宝茶不思饭不想,走路都打晃。 他捂着肚子喊疼,又捶着脑袋说晕,躲在被窝里不肯出来,企图蒙混过关。 张盛财是什么人?精得跟猴儿似的,一眼就识破了儿子的鬼把戏。 当他提着戒尺掀开张金宝的被窝时,张金宝一个激灵,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动作比猴子还利索。 “爹!我好了!我这就去温书!” 看着儿子冲出房间,张盛财在后面低吼:“臭小子,再敢跟老子装病,仔细你的皮!” 陈平川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做梦都想踏进那科举考场,用笔墨为自己博一个前程,可奴籍的身份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将他死死压在山脚。 而张金宝,唾手可得的机会,却避之如蛇蝎。 真是天大的讽刺。 科举,科举!这两个字像一团火,在他心里越烧越旺。 必须尽快想办法赎身,摆脱这命运的枷锁! 就连方先生私下与友人饮茶时,也扼腕长叹。 “我那记名弟子陈平川,若能参考,必能一鸣惊人,可惜……屈居人下,实乃明珠蒙尘。” 方先生捋着胡须,连连摇头,“浪费了这块好材料!” 县试当日,天刚蒙蒙亮。 张盛财便亲自出马,像押解犯人似的,把张金宝塞进马车。 方先生和陈平川作为“陪考团”,自然也得随行。 张静姝在家里也闲不住,抱着张盛财的腿撒娇:“爹爹,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嘛!” 张盛财最是拗不过这个宝贝女儿,只得无奈应允:“去去去,我的小祖宗,可别给老子添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县城出发。 第57章 突遇绑架!凶犯竟是他! 马车上摇摇晃晃,方先生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张金宝和陈平川,科普县试流程。 “县试考期一日,主要考校帖经、墨义,以《四书》为主。” 他顿了顿,神色严肃起来:“考场纪律森严,切不可交头接耳,更不可夹带舞弊,一旦被发现,轻则枷号示众,重则永不录用,你们要切记!” 张金宝听得冷汗涔涔,小脸更白了。 张盛财一面拍着儿子的肩膀,粗声粗气地安慰:“金宝啊,别怕,考不好没关系,爹不怪你。” 转过头,他又压低了声音,对着张金宝的耳朵警告:“臭小子,你要是敢给老子交白卷,回来屁股开花!” 这变脸速度,看得陈平川差点笑出声。 到了考场外,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各路学子在家人的簇拥下,怀揣着紧张与期盼,等待着改变命运的时刻。 张金宝手心全是汗,腿肚子都在打颤。 陈平川拉了拉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低语:“少爷,别怕,就当是平日里先生考校功课,把你会的都写上去就行。记住我教你的那些窍门,能写多少写多少。” 张金宝感激地看了陈平川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随着人流走进了考场。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张静姝在马车里坐立不安,一会儿掀开车帘看看,一会儿又嘟着嘴抱怨。 “爹爹,好无聊啊!我要去买糖人!”她晃着张盛财的胳膊。 张盛财正伸长了脖子往考场里瞅,闻言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让进财陪你去,千万别跑远了!” 一个高瘦的,名叫进财的家丁应声而出。 张静姝却眼珠一转,一把拉住了正要下车透气的陈平川。 “臭书童,你也来陪我!”她扬着小下巴,不容拒绝。 陈平川看向张盛财,后者连连摆手,无奈,他只得跟上。 张静姝像只刚出笼的小鸟,在街上东看看西瞅瞅,对什么都好奇。 “臭书童,那个是什么?” “那是捏面人的,用米粉捏出各种人物花鸟。” “那这个呢?” “这是卖糖画的,用融化的糖稀作画。” 陈平川几乎是有问必答,而且回答得风趣幽默,时不时还夹杂些新奇的说法,逗得张静姝咯咯直笑。 不过,她很快又板起小脸,故意摆出一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傲娇模样。 天公不作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便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三人慌忙躲到一处屋檐下。 进财见雨势不小,便道:“小姐,你们在此稍候,我去买几把伞来。”说完便一头扎进了雨幕。 屋檐下只剩下陈平川和张静姝两人。 雨声淅淅沥沥,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突然,从小巷中猛地窜出两个蒙面人,目露凶光,直扑二人而来! “啊!”张静姝吓得尖叫。 陈平川反应极快,一把将张静姝推向身后,自己则迎了上去,试图阻拦。 他毕竟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哪里是两个成年壮汉的对手。 其中一个蒙面人嫌他碍事,一记手刀狠狠劈在他的后颈。 剧痛袭来,陈平川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耳边,是张静姝惊恐的哭喊声,还有一个男人狞笑…… …… 陈平川悠悠转醒。 头痛欲裂,像是前世宿醉后的状态。 他动了动,发现全身被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手腕勒得生疼。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潮湿,带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还有隐约的水浪拍打声。 船? 他努力辨别着,船身在轻微摇晃,水声规律。 自己这是在一艘船上! 而且,听这水声,恐怕是在某个湖泊或者大河中央。 “呜呜……爹,娘,你们在哪里?我害怕……” 旁边,张静姝带着哭腔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传来。 陈平川心中一沉,张静姝也被绑了! “小姐别哭!我在这里!”他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 他扭动身体,麻绳勒进肉里,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顾不上这些,耳朵紧紧贴着冰冷的船板,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千两?!钱三德,你说张盛财那老小子真会掏那么多银子?”一个粗犷的男声传来,带着几分醉意。 张昭认出来,他昏迷之前,还听到这个人的笑声。 “堂兄放心,张盛财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金贵着呢!只要拿到钱,咱们就淹死这两个小崽子,谁也不知道!” 是钱三德的声音!怨毒而得意。 “到时候,咱们兄弟远走高飞,逍遥快活!” “哈哈,好!来,喝酒!” 外面传来酒杯碰撞和划拳的喧闹声。 淹死我……? 张静姝听得分明,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哭声骤然拔高:“呜哇——爹爹!娘亲!救命啊!” “小姐别哭了!”陈平川心中焦急万分,这哭声要是把那两个亡命徒引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猛地一扭,额头撞上什么硬物,也顾不得疼,用尽力气凑近张静姝,努力安抚她的情绪。 结果,张静姝却哭得更凶,不愿停下。 陈平川发了狠,声音陡然冷厉:“张静姝!你给我闭嘴!你要是再哭,把他们引进来,我们两个都得死!到时候我可不管你了!” 张静姝从未见过陈平川如此严厉地对待自己,顿时被吓得一窒,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含泪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惊恐地望着陈平川的方向。 恐惧压倒了委屈,她竟真的不敢再大声哭闹,生怕陈平川将她丢下不管。 陈平川松了口气,随即开始冷静地观察四周。 虽然漆黑,但借着船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一个狭小的船舱。 他用身体在地上蹭着,摸索着。 突然,他的手背触碰到了一个粗糙的凸起。 他心中一动,用手指细细感觉。 是一块嵌在舱壁木板上的铁片,边缘似乎有些锋利。 有救了! 他立刻调整姿势,将捆在背后的双手手腕往那铁片上凑。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动作,他看不见背后,只能凭感觉。 “嘶……” 铁片粗糙的边缘划过他的手腕,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传来。 他咬紧牙关,一下,两下,用力地来回磨着粗硬的麻绳。 张静姝在一旁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黑暗中只能听到陈平川压抑的喘息和绳索摩擦铁片的“沙沙”声。 她看不清他在做什么,但也猜到,陈平川似乎在想办法脱身。 第58章 绝境逃生,命悬一线!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陈平川手腕上的刺痛已经变得麻木,只剩下机械的摩擦动作。 终于,“啪”的一声轻响。 绳索断了! 陈平川顾不得查看手腕的伤势,立刻摸索着先帮张静姝解开了身上的束缚。 张静姝一得到自由,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他怀里,小声啜泣起来,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平川哥哥……你别丢下我……我好怕……”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叫他“臭书童”。 陈平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尽管自己也心有余悸,声音却尽量放得平稳:“放心,我不会丢下你。” 他示意张静姝留在原地,不要出声。 自己则猫着腰,悄悄摸到舱门口,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向外观察。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透,江面上只有朦胧的月光。 甲板上,钱三德和他那个恶人堂兄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一人趴在简陋的木桌上,发出震天的鼾声,正是钱三德。 另一人脸上带着刀疤,歪靠在船舷边,手里还抓着个空酒坛,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也睡熟了,应该是钱三德的堂兄。 好机会! 陈平川眼睛一亮,立即悄悄从船舱里爬出来,轻轻走上甲板,四处张望。 他看到在这条大船的船尾,还用绳子系着一条窄小许多的渔船。 一个大胆的逃生计划,在他脑中初步形成。 他无声地退回到张静姝身边,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外面,再指了指小渔船的方向,示意她跟上,动作要轻。 张静姝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泪痕。 两人蹑手蹑脚,如同两只小猫,一步一步地走出船舱。 江风吹来,带着水汽的微凉,让两人精神一振。 就在他们距离那条小渔船,只差几步之遥时—— “别跑!” 一声暴喝陡然从钱三德的方向传来! 两人如同被钉在原地,吓得魂飞魄散,一瞬间手脚冰凉。 陈平川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 只见钱三德依旧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银子……都是我的……” 原来这家伙是在说梦话。 长出一口气,陈平川立刻对张静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跟紧。 两人猫着腰,借着微弱月光,像两只受惊的小猫,小心翼翼地摸向船舱外,那条救命的小船。 陈平川先跳了上去,伸手去拉张静姝。 突然,“哐当!”一声脆响划破了寂静的夜。 钱三德翻身时,手臂不慎将一个空酒坛扫落在甲板上。 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江面上,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他娘的!谁?!”船舷边那个歪靠着的刀疤脸猛地睁开眼,睡意惺忪间,正好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跳上小船。 他眼中凶光一闪。 钱三德也被这声响惊醒,揉着惺忪睡眼,待看清状况,顿时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堂兄!堂兄!那两个小崽子要跑!” 两人踉跄着起身,朝着船尾追来。 张静姝吓得魂飞魄散,小脸惨白。 陈平川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他手忙脚乱地去解那根粗糙的缆绳,绳结被水浸泡过,又勒得死紧,异常难解。 他手指都快磨破了,缆绳终于被他扯开。 拿起船桨,陈平川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向江心划去。 “小畜生,还想跑!”刀疤脸见状,怒吼一声。 竟毫不犹豫,一个猛子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水花四溅。 刀疤脸水性极好,入水后如同一条黑色的游鱼,双臂强健有力地划动,迅速朝着摇摇晃晃的小渔船扑来。 “平川哥哥,快点!他过来了!”张静姝紧紧抓住船舷,带着哭腔尖叫。 陈平川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拼命划船。 可他毕竟年幼力弱,小船只是在原地晃晃悠悠地打转,行进得极其缓慢。 刀疤脸已如水鬼般游至船边,他一只大手“嘭”地一声抓住了小船的船舷。 船身剧烈一晃,差点倾覆。 刀疤脸狞笑着,便要翻身上船。 “嘿嘿,我看你们往哪里跑!” 那张狰狞的脸在月光下,如同恶鬼。 陈平川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猛地举起手中唯一的武器——那根沉重的船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刀疤脸的头上狠狠拍去! “啪!” 一声闷响。 刀疤脸只是晃了晃脑袋,挨了这一下,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凶性。 他毕竟是成年壮汉,皮糙肉厚,陈平川这点力气,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 “小畜生!” 刀疤脸一把抓住了船桨,猛地向后一拽! 陈平川只觉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噗通!” 他连人带桨,被硬生生拖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中。 “平川哥哥!” 张静姝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眼睁睁看着陈平川的身影在水面上挣扎了一下,便消失在漆黑的波纹之下。 刀疤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麻利地爬上小船,对吓傻的张静姝狞笑。 “臭丫头,那小子喂鱼去了!” 说罢,他一把抓住张静姝的胳膊,如同拎一只小鸡,丢到船尾,拿起木桨,调转船头,将小船划回了大船的方向。 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了陈平川,凭借前世练就的游泳技能,他很快在水下调整过来。 悄悄地将头探出水面,冷冷地望着远处的小船。 不能回去硬拼,那是送死! 必须先逃出去,搬救兵,才能救人! 他辨明了方向,咬紧牙关,朝着远处岸边那片模糊的灯火,悄无声息地游去。 江水冰冷,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骨头里。 陈平川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挣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张静姝那张被泪水和惊恐占满的小脸,还有刀疤脸那狰狞的笑容。 他不能停,绝对不能! 张静姝虽然任性腹黑,但陈平川骨子里毕竟是个接受过二十多年现代教育的成年人。 让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被两个恶人残忍杀害,他做不到! 而且,两人相处这么久,也有了些感情,于情于理,也要尽力去救。 体力在一点点流失,刺骨的寒意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四肢也变得僵硬麻木。 一个八岁的身体,终究是扛不住这滔滔江水。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第59章 主动请缨,勇斗恶徒! 就在他绝望的瞬间,前方水面上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喊。 “咦?那水里漂的是什么?好像是个人!” 一艘夜行的渔船,像一道破开绝望的光,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 船上的老渔夫将他从水里捞了上来,触手一片冰凉。看清是个浑身湿透、脸色青紫的孩子,老渔夫不禁大惊失色。 “娃娃,你怎么一个人掉水里了?” 陈平川冻得嘴唇发紫,牙齿不住地打战,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抓住老渔夫粗糙的手。 “老伯……送我……送我回岸边,去县衙……报官救人!” 老渔夫见他神志尚清,不像失足落水的顽童,不敢怠慢,立刻给他披上自己的破蓑衣,调转船头,奋力朝着最近的渡口划去,还给他指明了县衙的方向。 陈平川连一声谢都来不及说,一上岸,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县城的方向拔腿狂奔。 夜色深沉,他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转过一个街角,他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竟是张盛财! 他丢了女儿,又不见了陈平川,带着家丁在城里,像无头苍蝇般找了大半夜,却没有半点消息。 见天快亮了还没消息,正准备去报官。 结果,两人在路上相遇。 张盛财低头,见是陈平川,先是一愣。 随即,他看到陈平川孤身一人,顿时面如死灰,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平川!静姝呢?我的静姝在哪里?!”张盛财一把抓住陈平川瘦弱的肩膀,用力摇晃,声音嘶哑。 陈平川大口喘着粗气,用最快的语速将一切和盘托出。 “老爷!是钱三德!他伙同他堂兄绑了小姐!” “他要一千两赎金!还说……一拿到钱就把小姐和我都淹死!” “我们没时间了!” 张盛财听得目眦欲裂,浑身的肥肉都在愤怒地颤抖。 他二话不说,一把提起陈平川,夹在腋下,转身直奔县令府衙。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惊飞了府衙屋檐上栖息的宿鸟。 县令被惊动升堂,睡眼惺忪,一脸不悦。 待听完陈平川条理清晰的叙述,县令又仔细询问了绑匪的相貌,尤其是那个刀疤脸。 原本还带着几分睡意的脸色瞬间一凛。 “左脸一道竖疤,从眉骨到嘴角?此人莫非是江洋大盗‘过江龙’张彪?此人凶残至极,已在数个州府犯下命案,官府通缉已久!” 他重新审视着堂下这个身材弱小,眼神却异常坚毅的八岁孩子。 寻常成年人落入那等凶徒手中,早已吓得慌乱,这孩子竟能靠自己游水逃脱,还跑来报官? 这简直是奇迹! 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再无半分懈怠:“来人!调集府内所有精锐捕快,备快船、火把、弓弩!务必救出人质,擒拿凶徒!” 张盛财当场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大人!只要能救回小女,小人愿散尽家财酬谢!” 陈平川也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大人,小人认得那艘贼船,也记得他们藏匿的大致水域,愿为向导!” …… 天色将明未明,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 数艘官船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破开水面,在陈平川的指引下,朝着绑匪可能藏匿的水域疾驰而去。 终于,在一处芦苇荡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河湾里,陈平川的目光锁定了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捕头伸出手指。 “就是那艘船!” 乌篷船上,钱三德一夜未眠,眼圈发黑。 他焦躁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压低声音催促:“堂兄,天就快亮了,咱们赶紧把钱拿到手走人!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张彪说陈平川那小子已经淹死了,可钱三德心里就是悬着一块石头,总觉得那小子邪门得很。 船舱角落里,张静姝被麻绳捆着,小脸苍白如纸,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此刻正惊恐地望着这两个决定她生死的恶人。 “嚷嚷什么!”张彪被他吵得心烦,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了过来,刚想发作,耳朵却猛地一动。 船外,晨雾笼罩的江面上传来一阵阵细微却急促的破水声,隐约还伴随着杂乱的呼喊。 他猛地探头向外一看,脸色骤然大变。 只见数艘官船从芦苇荡的各个方向包抄而来,船头站满了手持兵刃的衙役,黑压压的一片,已将他们的退路完全封死。 “不好!是官船!我们被包围了!”张彪操起旁边的腰刀,脸色阴沉。 钱三德吓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甲板上,声音颤抖变音:“官……官府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堂兄,不如我们……我们降了!兴许还能留条活路!” “蠢货!”张彪眼中狠戾之色一闪,一脚将钱三德踹了个跟头,“现在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他转身一把抓过角落里的张静姝,提到自己身前,锋利的腰刀抵在了她稚嫩的脖颈上。 冰冷的触感让张静姝浑身一僵,连哭都忘了。 张彪挟持着张静姝走上船头,对着外面厉声嘶吼:“都别过来!谁再敢靠近一步,老子先宰了这女娃!” “静姝!” 官船船头,张盛财看到女儿命悬一线,只觉得肝胆俱裂。 他扶着船舷才勉强站稳,声音嘶哑地哀求:“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千万别伤我女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都给你!” 县令眉头紧锁,抬手示意捕快们切勿轻举妄动。他扬声道:“船上的人听着!你们已被重重包围,插翅难飞!速速放下武器,释放人质,本官或可酌情为你们求一条生路!” “少他娘的废话!”张彪狂笑起来,刀锋又贴近了张静姝的皮肤一分,“给老子备一艘快船,再拿白银一千两!分文不能少!否则,我让这女娃陪葬!” “我给!我给!”张盛财想也不想就满口答应,“别说一千两,就是一万两,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凑!只要你放了我女儿!” 县令却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 “张员外,这张彪手上命案累累,官府通缉已久。据卷宗记载,他每次绑票,收了赎金之后,都会将人质杀掉,从不留活口。” 张盛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绝望了。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清脆冷静的童声响起。 “张老爷,县尊大人,让小的去。” 第60章 恶人伏诛,陈平川重获自由身!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陈平川。 他平静地开口:“他们要的是钱,小的去送钱。我只是个孩子,他们或许会放松警惕。小的想办法,把小姐换回来。” “平川!这……这太危险了!”张盛财心有不忍,毕竟陈平川刚从鬼门关逃回来。 陈平川却没有看他,而是快步走到县令身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 县令听着,眼神浮现出惊讶。 他沉吟片刻,深深地看了陈平川一眼,从旁边的侍卫手里取出一柄寒光闪闪的薄刃匕首,塞进陈平川的手中。 “此物吹毛断发,锋利无比,万万要小心!” 陈平川接过匕首,迅速藏入怀中。 张盛财见陈平川心意欲绝,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递过来。 陈平川站到船头,挥舞手里的银票,对着乌篷船高声喊话:“我把钱送过去,你们把小姐放了!” 乌篷船上,钱三德和张彪看到陈平川活生生地站在那里,都吃了一惊。 张彪冷哼一声:“这小畜生命还真大,居然没淹死!” 他贪婪的目光在陈平川手中的银票上扫过,盘算了一下,便喝道:“好!你一个人乘小船过来!其他人,胆敢乱动一下,我就剁了这丫头的手指!” 钱三德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极力劝阻:“堂兄,小心有诈!这小子邪门得很!” “滚!”张彪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就把你吓成这样?废物!” 钱三德被骂得不敢再吭声。 陈平川依言独自划着一艘小船,慢慢靠近。 上了船,他将一沓银票递了过去。 张彪一把夺过,粗略点了点数额,脸上立刻绽放出贪婪的笑容。 然而,他收了钱,却没有放开张静姝,刀锋依旧抵着她的脖子,嘿嘿怪笑:“千金小姐可比你这臭书童值钱多了!想换人?做梦去!” “你言而无信!”陈平川脸上露出惊怒。 “是你太天真!”张彪得意大笑。 陈平川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身形猛地一矮,早已紧握在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张彪握刀的那只手臂的手筋处!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江面。 张彪手臂剧痛,五指一麻,握着的腰刀“当啷”一声掉落在甲板上。 他捂住伤口,松开了张静姝。 “小姐快跑!”陈平川大喊,一把拉起还处于惊魂未定中的张静姝,就往船头冲。 张彪虽手臂重创,但凶性不减。 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捡起刀,红着眼睛扑了过来:“小畜生,老子先宰了你!” 千钧一发之际! “放箭!”县令果断下令。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们同时松弦,十几支利箭撕裂晨雾,凌空飞来! 张彪躲闪不及,身上瞬间中了数箭,一头栽倒在甲板上,抽搐了几下便气绝身亡。 钱三德早已吓得瘫软如泥,抖成一团,被随后登上船头的衙役一把按住。 “静姝!我的女儿啊!”张盛财第一个冲上船,一把将扑过来的张静姝紧紧搂在怀里,老泪纵横。 张静姝在他怀中,哭得撕心裂肺。 陈平川看着眼前这一幕,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只觉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 绑架之事平息,钱三德被押入大牢,江洋大盗张彪则被斩首示众,人头挂在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张盛财一行人返回张府时,已是傍晚。 望眼欲穿的孙氏早已等在门口,一见女儿安然无恙,抱着她母女哭得肝肠寸断。 张金宝围着陈平川,满眼都是崇拜:“大哥,你太厉害了!简直比齐天大圣还厉害!” 张府上下看向陈平川的眼神,也变成了敬佩和感激。 方先生捋着胡须,老怀甚慰,看着陈平川,不住地点头,满脸都是“此子乃我门下”的自豪。 张盛财安抚好妻女,走到陈平川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肥胖的脸上满是郑重。 “平川!你是我张家的大恩人!说,你要什么赏赐?金银、田地,只要你开口,老子绝不吝啬!” 陈平川摇了摇头,深深一揖。 “老爷,平川不要金银财宝。” 他抬起头,目光渴望。 “平川只求老爷能免去我的奴籍,还我自由身。让平川也能堂堂正正去考取功名,不负此生!” 张盛财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怔住了。 放走陈平川? 这个能写出《悯农》、能画出《西游记》、能智斗贪腐账房、还能从江洋大盗手中死里逃生的天才神童? 他心里那杆生意人的算盘,瞬间打得噼啪作响。 这孩子的价值,何止千金? 张静姝见父亲犹豫,立刻拉着他的衣袖,带着撒娇:“爹爹!平川哥哥为了救我,命都差点没了!你就答应他嘛!” “是啊爹!”张金宝也急了,“大哥这么厉害,怎么能当一辈子奴才!传出去,别人还不得戳我们张家的脊梁骨,说我们忘恩负义!” “老爷,孩子们说得对啊。”孙氏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方先生亦在一旁拱手,沉声劝道:“东家,平川有此志向,实乃我辈读书人之幸事。雏鹰已长,不应困于笼中,还望东家成全!” 被众人劝说,张盛财也觉得自己不该抓着陈平川不放,胸中那股豪气激发出来。 他重重一拍大腿:“好!我张盛财要是连这点气度都没有,还算什么人物!” 他指着陈平川,声如洪钟。 “今日,老子便还你自由!从今往后,你陈平川,便是我张府的贵客,而非书童!” 陈平川闻言,心中大石落地,再次躬身下拜,真心实意:“多谢老爷成全!” 张盛财办事雷厉风行,次日便托关系,去县衙销了陈平川的奴籍文书,办妥了良民的户牒。 至此,陈平川终于恢复了自由身,从此再无枷锁,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不过,陈平川却并未离开张府。 他接受了张盛财的聘请,正式成为《西游记》连环画的掌柜,全权负责画册的绘制、印刷与销售。 张盛财许诺,除了利润分成之外,陈平川还可以得到每月10两的酬劳。 陈平川知道这是他积累原始资本,安身立命的第一步。 事情办妥,张盛财特批了他三天假,让他回家与亲人团聚。 第61章 陈平川拜寿送大礼,奈何陈老头眼瞎不识货 当晚,陈平川回到那个破旧的家,将恢复自由身的消息告知父母。 陈仲和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拍着儿子的背。 罗氏则一把抱住他,喜极而泣,口中不停念叨着“老天开眼”。 平玉更是高兴地围着哥哥团团转。 一家人的喜悦还未散去,罗氏擦干眼泪,忽然想起一事:“当家的,明日是爹七十大寿,你准备贺礼了吗?” 陈仲和笑容顿时一僵,随后叹口气,摇头道:“还未准备……但我只要给了银子,爹就会高兴。” 他看向陈平川,问道:“平川,你明天留下给你爷爷拜寿吗?” 陈平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对那个偏心到骨子里的老头,他实在生不出半点好感。 为了不让父亲陈仲和为难,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同时一个念头爬上来,他重新露出笑容:“爹,娘,你们不用准备银子了,我为爷爷准备了一份贺礼。” 次日,陈家正房大堂。 陈老太爷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长衫,端坐在一张吱嘎作响的破旧太师椅上,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准备接受子孙的祝贺。 二房一家人刚踏进屋子,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了陈平川的身上。 “哟,这不是平川吗?怎么回来了?张府的活计不好干,被赶回来了?”大伯母刘氏面露意外,随后阴阳怪气地开口。 陈平川淡笑回应:“大伯母,我是请假回来,特意为爷爷拜寿的。” “二嫂,你家平川如今可是出息了,一个奴才,还能从主人家请假回来,真了不得啊。”三婶王氏皮笑肉不笑。 陈平香和陈平娇几个小辈也跟着窃笑,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她们本就瞧不起陈平川,后来陈平川卖身当了书童后,就更瞧不起了。 罗氏却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就要发作:“你们胡咧咧什么!我家平川好端端的,是张家老爷特许他回来看我们的!” 陈仲和拉住她,低声劝道:“今天是爹的好日子,你就忍忍。” 拜寿正式开始。 大房的陈仲文携着妻子刘氏,领着女儿陈平娇上前。 陈仲文装模作样地展开一幅自己写的“寿”字,言辞间满是恭维之词,引得陈老太爷捻须微笑,却是一个铜板的寿礼也未见。 接着是三房的陈仲武和王氏,带着儿子陈平西、女儿陈平香。 陈平西那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几句吉祥话把陈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赏了他一把花生。 自然,三房也是分文未出。 终于轮到二房。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皆是伸长了脖子,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在他们想来,老二家怎么也该拿出些像样的礼物来孝敬孝敬。 不料,上前的是陈平川。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装订得颇为精美的册子,双手奉上,声音清朗:“孙儿平川,恭贺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此乃孙儿在亲手绘制的《西游记》画册,故事新奇,画风独特,世所罕见,特献与爷爷闲暇赏玩。” 陈家众人好奇地张望,只见是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脸上顿时露出鄙夷之色。 陈老太爷原本带着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当是什么稀罕物事,原来是这种哄骗小孩子的玩意儿! 他重重哼了一声:“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这等不值钱的玩意儿!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老头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 大伯母刘氏撇了撇嘴,语气尖酸:“哟,我还以为去了大户人家当差,能长多少见识,开多少眼界呢!结果就拿这种小孩子看的东西当宝贝送人,真是笑死我了!” 三婶王氏也跟着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啊,平川如今可真是出息了,在张府当差,眼光就是不一样,送的礼都这么与众不同,真是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开眼了呢!” 陈平香、陈平娇几个女孩儿也是捂着嘴嗤嗤地笑,看向陈平川的眼神充满了轻蔑。 “我要看!我要看!”陈平西却对那花花绿绿的画册很感兴趣,嚷嚷着就要去抢。 陈老太太一脸嫌恶地摆了摆手,仿佛那画册是什么污秽之物:“拿去拿去!省得放在这里污了我们的眼!” 陈平西大喜过望,一把从陈平川手中抢过那本《西游记》画册,兴奋地叫了一声,当场就“刺啦刺啦”地撕扯起来,不一会儿,精美的画页便散落一地,被他踩在脚下。 陈平川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并未出声阻止。 罗氏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红了,正要上前理论,却被陈平川暗中拉住了手。 他凑到母亲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娘,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本画册,在庐州府黑市上,至少能卖几十两银子。跟这群人解释,就是对牛弹琴。” 罗氏闻言,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再看向那一地狼藉的碎纸片,心疼得直抽抽。 几十两银子啊! 就这么被这群有眼无珠的白眼狼给糟蹋了!简直是天大的浪费! 陈老太太见二房的“寿礼”如此“寒酸”,连带着对他们一家也愈发不待见,拜寿仪式一结束,便直接开口赶人:“行了行了,今日人多,家里也坐不下,你们也没什么事,就先回去。” 好家伙,连顿寿宴的饭都没打算留他们吃。 陈平川心中冷笑,这正合他意。他搀扶着气得脸色发白的母亲和一脸失落的父亲,带着妹妹平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陈家老宅。 一出大门,陈平川便雇了辆村里的牛车,对父母道:“爹,娘,我们去庐州府!儿子请你们去迎仙楼,尝尝那里的席面!” 他要让辛劳一生的父母和乖巧的妹妹,也尝尝真正的美味佳肴,好好扬眉吐气一番。 陈平川一家人的身影刚消失在院门口,一辆气派的青布油顶马车便缓缓驶入了桃花村,停在了陈家老宅门口。 车帘掀开,走下来一位身穿锦缎外袍、体态富贵的中年男人,拉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童。 “陈老哥!寿辰大喜啊!” 庐州府绸缎庄的钱掌柜领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孙子,满面春风地跨进了院门,手里还提着寿礼。 第62章 败家孙子撕画册,陈家上下悔断肠! 陈家人一见来客衣着光鲜,气度不凡,尤其是陈老太爷,脸上那点不快瞬间被笑容挤走。 “哎呀,钱老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快请上座!”陈老太爷热情招呼。 陈仲文也赶紧凑上前,一脸斯文地拱手:“钱掌柜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大伯母刘氏和三婶王氏也忙不迭地端茶倒水,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堂屋里的气氛热络起来。 钱掌柜的小孙子有些坐不住,在屋里转悠,一眼瞧见墙角边,陈平西正抓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撕扯,嘴里还发出“撕拉”的快活声音。 小孙子捡起画页,跑回来让钱掌柜看。 钱掌柜本是随意一瞥,目光触及上面独特的画风,猛地“咦”了一声。 他放下酒杯,从小孙子手里拿过那本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彩绘画页,仔细端详。 越看,钱掌柜的脸色越是惊疑。 “这……这印刷……莫非是张府新出的那《西游记》连环画?”钱掌柜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 陈家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 陈仲文自诩见过些世面,清了清嗓子,故作斯文地欠身:“钱掌柜,此物……有何奇特之处?” 钱掌柜将那册子残页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语气激动起来:“奇特?你可知,这《西游记》连环画,如今在庐州府可是炙手可热的宝贝!” 他指着册子:“我这孙儿吵着要,我托了多少关系,才高价五两银子给他弄到一本,编号都排到三百开外了!” “据说啊,这编号越是靠前,便越是珍贵。前五十的,已有人叫价到十两一本!至于前十的,那更是有价无市,千金难求!前几日还听闻,有人愿出三十两,求购一本带‘个位数’编号的!” 陈老太爷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酒水洒出几滴。 他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 几步冲到陈平西跟前,一把从陈平西手中夺过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画册残骸。 众人只见陈老太爷手指哆嗦着,将那些碎片一点点拼凑。 在那画册的封底,一个清晰的墨印小字,赫然映入众人眼帘——“肆”! “肆号!我的天老爷!”钱掌柜失声惊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若是完好无损,别说三十两,五十两银子怕是都有人抢着要啊!”钱掌柜连连摇头,惋惜不已。 他转向陈老太爷,问道:“陈老哥,您府上竟有此等珍品?不知是哪位贵客如此大手笔,竟送上这般重礼?想必定是与老哥您情谊深厚之人啊!” 陈老太爷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想起陈平川那小子献上寿礼时,说过什么“此物世所罕见,价值不凡”,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不值钱的玩意儿,糊弄我老头子!” 几十两雪花花的银子啊! 就这么……就这么被孙子给撕了! 肠子,肝儿,心,全都悔青了! 陈仲文、刘氏、陈仲武、王氏,包括那几个小的,一个个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像是开了染坊。 贪婪,懊恼,悔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们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屋里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般。 送走了连连叹息的钱掌柜,陈老太爷再也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捧着那堆烂纸片,捶胸顿足。 “我的银子啊……我的银子……” 大伯母刘氏最先回过神来,她那双平日里就刻薄的三角眼更是要喷出火来,猛地指向还在发愣的陈平西,尖声叫嚷:“你这个败家的小畜生!短命的玩意儿!几十两银子啊!几十两!就这么被你几下给撕了!你怎么不去死啊!” 陈平西被骂得一缩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氏岂容自己儿子受这等辱骂,立刻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回敬刘氏:“大嫂这话好没道理!先前是谁说这破书不值钱,赏给我们虎子玩的?现在倒来怪孩子了?你们要是早知道它值钱,会舍得给虎子?” “不管值不值钱,也不能任由虎子去撕烂!我相公说了,书里有金银财宝,你懂不懂!”刘氏不甘示弱,唾沫横飞。 陈仲文更正:“那叫书中自有黄金屋……” “那是你们眼皮子浅,不识货!不能怪我儿子!”王氏尖着嗓子反驳。 两个妯娌一言不合,扭打在一起,扯头发,抓脸,嘴里还不停地咒骂。 陈平香和陈平娇见状,也立刻加入了战团。 “都怪你娘贪心!” “是你爹没见识!” 堂屋里顿时鸡飞狗跳,哭喊声,叫骂声,乱作一团。 陈平西抹了抹把眼泪鼻涕,笑嘻嘻第拍手叫好:“打,继续打!” “都给我住手!”陈老太太被吵得头疼,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止。 她平日里眯着的双眼此刻精光一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计上心来。 “吵什么吵!不就是一本破书吗?既然是平川那小子拿来的,让他再送一本过来不就行了?”陈老太太说的理直气壮。 “他如今在张府当差,这种东西,他肯定还能弄到!”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互相指责的众人,眼睛顿时都亮了。 对啊! 再找陈平川要一本! 不,每家一本! 陈老太爷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 “走!去老二家!”他率先起身。 于是乎,陈老太爷领头,大房、三房的人呼啦啦一大群,个个脸上带着急切和兴奋,浩浩荡荡地涌向了二房那低矮的破屋。 然而,当他们气势汹汹地赶到二房院外时,却发现院门紧闭。 “砰砰砰!”刘氏用力拍打着木门。 “开门!老二家!快开门!” 陈老太爷气得胡子直抖,也上前拍门:“老二!老二家的!开门!” 敲了半天,嗓子都快喊哑了,院内依旧无人应答。 陈仲武推开门,发现里面里面静悄悄的,早已没了人。 隔壁一个邻居探出头来,瞧见这阵仗,开口提醒:“陈老爷子,老二一家早就坐着马车,往城里去了,好像说要去酒楼……” “什么?去城里了?”陈老太爷一愣。 “这个杀千刀的陈平川!肯定是故意的!”刘氏气急败坏地跺脚。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发了点小财就瞧不起自家人了!”王氏也跟着咒骂。 一群人跳脚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却也只能无功而返,个个憋了一肚子火。 此刻,庐州府城内最负盛名的酒楼“迎宾楼”的雅间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第63章 百两银票显孝心, 十两诚意金钓大鱼 陈平川一家四口,正围坐在一张铺着锦绣桌布的红木圆桌旁。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香气扑鼻的珍馐美味:油光锃亮的烤鸭,清蒸鲈鱼,蟹黄豆腐,桂花糯米藕…… 陈平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小嘴张成了“哦”形。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这么好吃的菜肴。 罗氏夹了一块嫩滑的鱼肉放进女儿碗里,又给儿子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看着一双儿女吃得香甜,她脸上的笑容从未这般灿烂,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 陈仲和端起酒杯,默默地抿了一口,这个不善言辞的汉子,此刻心里也如同灌了蜜一般甜。 多少次,他进城,只敢在这气派的酒楼外面,羡慕地看着,现在,自己竟然也坐进来吃饭,真的好像做梦一样! 平玉拿起一个金黄的鸡腿,小口小口啃着,含糊不清地对陈平川甜甜一笑:“哥哥,这个真好吃!” 陈平川摸了摸妹妹的头,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好吃就多吃点。” 酒至酣处,陈平川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足有一百多两,郑重地放在母亲罗氏面前。 “娘,这是孩儿孝敬您和爹的。” 陈仲和看着那银票,眼眶瞬间就红了,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拍着儿子的肩膀。 罗氏更是惊得捂住了嘴,半晌才回过神,颤抖着手,几乎不敢去碰那些银票。 “这……这么多?” 惊喜过后,罗氏却将银票推回给陈平川:“儿子,你在外面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钱你自个儿拿着。我们有你这份心就够了,再说,我们也用不上这么多……” 其实,她是怕被陈家老太爷他们抢走。 陈平川知道母亲的性子,也不强求,暂时将银票收回,心里却打定了主意。 将来,让母亲没有后顾之忧地拿走这些钱。 宴席过后,陈平川并未让父母立即返村。 “爹,娘,咱们今晚不回去了,我已在庐州府最好的松鹤客栈开了上房,这几日,我带你们好好逛逛这府城。” 罗氏本想说太破费,但看到儿子坚持的眼神和女儿平玉兴奋的小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是叮嘱陈平川,别乱花钱。 接下来的三天,陈平川带着父母妹妹,几乎逛遍了庐州府。 他为陈仲和与罗氏各添置了一套体面的新衣,料子是城里时兴的,颜色也鲜亮。 又给平玉买了她眼馋了好久的糖葫芦,还有各式各样新奇的小玩具,尤其是她心心念念的小花鞋,小丫头整日里笑得合不拢嘴。 一家人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和轻松。 看着父母脸上满足的笑容,妹妹雀跃的身影,陈平川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父母早逝,未能尽孝,是他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痛。 如今,他暗下决心,定要让这一世的亲人过上最好的生活,也算了却自己一桩心愿。 夜宿松鹤客栈,温暖的被窝里,一家四口挤在一起。 平玉则依偎在陈平川怀里,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的见闻。 不一会,兄妹两人渐入梦乡,陈仲和夫妻却怎么也睡不着。 罗氏摸着身上新衣的料子,轻声对陈仲和道:“当家的,我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 陈仲和嗯了一声,握紧了妻子的手。 两人看着出息的儿子,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希望。 三天后,陈平川雇了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将心满意足的父母和妹妹送回桃花村。 临别时,除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外,陈平川还塞给母亲一个小荷包,里面是二十两散碎银子,让她贴补家用,又约定了下次再接他们来府城小住。 罗氏这次没有推辞,只是红着眼圈连连点头。 送别家人,陈平川刚踏入张府大门,任管家便快步迎了上来。 “平川,你可算回来了。”任管家脸上带着无奈,“有个男人说是你三叔,已在来府上找你三天了,现在正在偏厅等候,你赶快过去看看。” 陈平川心中微微一动。 这无利不起早的三叔突然造访,定然不是什么好事。莫非,与那日寿宴上的《西游记》画册有关? 他随着任管家来到偏厅。 只见三叔陈仲武正坐立不安地在厅中踱步,不时伸长脖子朝外张望。 一见到陈平川身着体面的青布衣衫,神态从容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对他颇为客气的任管家,陈仲武眼神一闪,脸上挂上了谄媚。 “哎哟,平川你可回来了!”陈仲武几步抢上前来,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对着陈平川嘘寒问暖,“瞧你这气色,比在家时可强太多了!这几日,你带着我二哥他们在府城玩得可还开心?” 言辞间极尽奉承,与往日那个对他爱答不理的三叔判若两人。 陈平川不动声色,微微一笑:“三叔客气了。不知三叔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陈仲武搓着双手,笑容越发谄媚:“平川啊,是这么回事。上次你送给老爷子的那本画册,老爷子他老人家可是喜欢得紧啊!只可惜,被我那不懂事的儿子给不小心撕坏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平川的脸色,继续道:“这不,老爷子就打发我来问问,看你能不能……再弄几本回来?最好是,嗯,那种‘编号靠前’的,听说是叫什么‘珍藏版’?” 陈仲武话锋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平川啊,三叔我为了这事,可是在老爷子面前替你说了不少好话。你看,能不能也给三叔我弄一本收藏?或者,你如今在张府也是个体面人,能不能跟上头说说,给三叔我也在这张府里头,谋个轻松点的差事?” 陈平川眉头微蹙,故作为难:“三叔,不瞒您说,这张府的画册发行,规矩是极严的。尤其是那前十号的珍藏版,不是送给了官老爷,就是早就被府城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给预定了。我一个小小的书童,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 陈仲武脸上的笑容一僵,急忙道:“平川,你可得帮帮三叔这个忙啊!老爷子那边,还等着我的回话呢!只要你能弄到,老爷子他一高兴,对你们一家就更好了!” 陈平川沉吟片刻,似乎在认真思索,随后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三叔,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又是爷爷的意思,那我……就豁出这张脸去试试。” 他话音一顿,补充道:“不过,这种‘珍藏版’画册,要从‘特殊渠道’弄出来,恐怕……恐怕需要一些费用‘打点’……” 陈仲武眼睛一亮:“要多少?” 陈平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也不多,就这个数。您回去和爷爷商议一下,若是能凑足十两银子的‘诚意金’,我这边才好去疏通关系,或许能有一试的机会。” 陈仲武一听有门,而且“打点费用”在他看来也不算离谱,顿时大喜过望。 他觉得陈平川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连忙拍着胸脯应承下来:“十两银子是?没问题!平川你等着,我这就回去跟老爷子说,保管把银子给你凑齐!” 说完,陈仲武也顾不上再多客套,兴冲冲地转身,急匆匆地赶回陈家老宅报信筹钱去了。 第64章 珍贵初稿是废纸,陈家内讧丢大脸 庐州府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新一轮的热潮已然引爆。 《西游记》连环画《三打白骨精》正式发售。 吸取了第一卷的经验,陈平川这次策划了更为盛大的预热。 他雇佣了庐州府最有名的几位说书先生,在各大茶馆、酒楼轮番宣讲第二卷中的精彩片段。 白骨精的狡诈多变,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唐僧的迂腐糊涂,被说书先生们演绎得惟妙惟肖,吊足了全城百姓的胃口。 “那妖精摇身一变,变成个老婆婆,哭哭啼啼……” “孙悟空掣出金箍棒,大喝一声:妖怪,哪里走!” 发售当日,各大书坊门口再次排起了骇人长龙,比之第一卷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盛财站在自家书坊二楼,看着楼下拥挤的人潮和一箱箱往库房里抬的铜钱、碎银,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根。 “好小子,真是个财神爷!”张盛财满脸兴奋,对身旁的账房先生连声称赞。 很快,第二卷的首月分红便送到了陈平川手中。 又是数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陈平川默默收下,心中的底气更足。原始资本的积累,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自立门户,给家人购置产业,让他们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这个念头越发强烈。 然而,一想到陈老太爷那根深蒂固的偏执,以及大房、三房那群豺狼般的亲戚,陈平川就感到一阵头疼。 分家之事若不能妥善解决,日后的麻烦定会源源不断。 可陈老太爷对分家一事,始终咬死了不松口,只当是二房发达了,翅膀硬了,想要甩开宗族单过,这让陈平川的许多计划都束手束脚,难以顺利实施。 数日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张府门前。 陈仲武揣着东拼西凑来的十两银子,脸上堆满了期待的笑容,再次登门。 他一路小跑,见了陈平川,便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平川侄儿,银子!十两,一文不少!你看,那‘珍藏版’的画册……”陈仲武搓着手,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陈平川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转身进屋片刻,取了几张纸出来。 那是张静姝和张金宝平日里照着《西游记》画册临摹,随手涂鸦后丢弃的废画稿,上面的人物歪歪扭扭,线条稚嫩,有的地方还沾着墨点。 “三叔,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据说是当初画师们试笔的初稿,每一张都是独一无二的。”陈平川将那几张废纸递过去,神色郑重。 陈仲武哪里分辨得出真假,只听“独一无二”、“初稿”几个字,便觉得这东西定然不凡。 他如获至宝般接过,也没看,将那几张废纸仔细叠好,珍重地揣进怀里,对着陈平川千恩万谢。 “平川侄儿,三叔就知道你最有本事!你爷爷看到,一定非常开心!” 陈仲武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银子在向他招手,乐得合不拢嘴。 陈平川含笑点头,目送着陈仲武兴高采烈地离去。 待其背影消失在街角,陈平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 这日,方先生授课完毕,单独留下了陈平川。 “平川。”方先生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复杂。 他捋了捋胡须,语重心长:“你天资聪颖,远非池中之物。这连环画虽能让你赚取些银钱,改善家境,但终究是商贾之术,非立身之本。” 陈平川垂手恭立,静静聆听。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你的天资,若肯潜心向学,将来未必不能博取功名。”方先生的语气带着几分期许。 陈平川心中微动。 他深知方先生所言不虚。在这个时代,科举功名几乎是改变社会地位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 他想要彻底摆脱陈家的泥沼,想要让父母妹妹挺直腰杆做人,单靠金钱或许还不够,权势和地位同样重要。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陈平川对着方先生深深一揖:“先生教诲的是,平川愿听先生安排,参加童子试。” 方先生见他应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好!孺子可教!” 自此,陈平川除了经营生意,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经史子集的苦读之中。 他本就有现代大学生的知识储备,学习这些蒙学经典自然是事半功倍,进步神速。 张金宝在陈平川的影响下,也一改往日的顽劣,学习认真了不少,让方先生颇感欣慰。 另一边,陈家老宅。 陈仲武兴冲冲地回到家中,一进门便大声嚷嚷:“爹!娘!我把宝贝弄回来了!” 众人听到他大呼小叫,纷纷走出来。 见陈仲武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几张“孤本墨宝”,在众人面前摊开。 “看看!这可是平川那小子废了不少周折给我弄到的《西游记》画师初稿!独一份的!价值连城啊!”陈仲武唾沫横飞地吹嘘着。 陈老太爷、陈老太太,连同大房的陈仲文、刘氏,三房的王氏,以及几个孩子,全都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看。 “真的假的?这玩意儿能值钱?”刘氏撇着嘴,一脸不信。 “你懂什么!”陈仲武瞪了她一眼,“这叫艺术!叫墨宝!平川说了,这比那什么‘肆号’的印刷本珍贵多了!” 陈老太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他颤巍巍地拿起一张画稿,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走,找钱掌柜去!让他给瞧瞧,这到底值多少银子!”陈老太爷一拍大腿,当即决定。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庐州府绸缎庄。 钱掌柜正在铺子里算账,见陈老太爷领着一大家子人进来,连忙起身招呼。 陈老太爷将那几张画稿往柜台上一放,得意洋洋:“钱老弟,你给看看,我这孙儿弄来的宝贝,据说是《西游记》画师的初稿,价值不菲啊!” 钱掌柜拿起一张画稿,只看了一眼,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拿起另一张,又看看其他的,脸上的笑意更浓,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老哥,您……您从哪儿弄来这些……这些废纸啊?”钱掌柜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着那些画稿。 陈老太爷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废纸?钱老弟,你可别看走眼了,这可是……” “哎哟,我的陈老哥!”钱掌柜摆摆手,“这哪是什么画师初稿,分明就是小孩子随手涂鸦的玩意儿!您看这线条,这用色,别说卖钱了,送人都没人要!这跟茅房的草纸有什么区别?” 陈老太爷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嗡”的一声,气得浑身发抖。 “陈仲武!”他猛地回头,怒视着自己的三儿子,声音如野兽般咆哮,“你这个败家子!你竟敢拿这种不值钱的垃圾来糊弄我!” 陈仲武也傻眼了,他张口结舌:“爹,我……平川他说是……” “还敢狡辩!是不是你中饱私囊,贪了那十两银子!”陈老太爷气得抓起柜台上的算盘就想砸过去:“搞了一堆废纸回来骗我!” 刘氏立刻尖声叫嚷起来:“我就说嘛!老三就是个不着调的!十两银子啊!能买多少东西啊!” 王氏岂容自家男人被这般羞辱,当即反唇相讥:“大嫂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当初是谁眼红人家平川送的画册值钱?现在倒好,便宜没占到,反倒怪起我们家仲武了?” “若不是你们大房贪心不足,想占便宜,会被人当猴耍?” “你给我闭嘴?当初是谁把那值钱的画册给撕了的?还不是你那个乖儿子!” 陈老太爷气得暴跳如雷,指着陈仲武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 刘氏和王氏也掐作一团,当着钱掌柜的面,陈家人上演全武行。 一家人从钱掌柜的店铺,打到了街上。 咒骂声,厮打声,响彻整条街道,引来人群围观,陈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第65章 八岁孩童考案首,三十岁大伯绷不住了 不久,县试开考。 张府门前一早就停了两辆马车。张盛财挺着大肚子,亲自将张金宝送上其中一辆,嘴里骂骂咧咧:“臭小子,你要是给老子考不中,回来腿给你打折!”话虽凶狠,眼神里却透着几分紧张。 张金宝缩了缩脖子,嘟囔道:“知道了爹,我肯定能过!” 上次县试张金宝毫无意外的落榜了,不过,张盛财在陈平川的劝说下,没有对张金宝打骂。 张金宝很感激陈平川,也知道自己得努力了。 另一辆马车上,陈仲和一家也b被张盛财接过来了,为陈平川送考。 罗氏拉着陈平川的手,一遍遍叮嘱:“儿啊,莫紧张,尽力就好。”陈仲和在一旁,嘴笨,只是一个劲儿点头,眼神里满是期盼。 “哥,你铁定能中!”小妹陈平玉仰着小脸,挥舞着小拳头,脆生生喊道。 张静姝也来了,小大人似的对陈平川哼了一声:“臭……平川哥哥,你要是考得还没我哥好,看我怎么笑话你!” 方先生则站在一旁,捋着胡须,面色严肃,对陈平川和张金宝分别点了点头:“平常心对待,将平日所学发挥出来即可。” 一行人来到考场,此时已经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目送两个孩子走进去,张盛财和陈仲和l两位老父亲都伸长脖子,直到看不见自己儿子才返回来。 考试开始,考场内一片肃静。 八岁的陈平川坐在几乎与他等高的凳子上,小小的身影在一众学子中,显得格外突出。 邻座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心道:这么小娃娃也来凑热闹? 考官巡视时,见到陈平川,也是一愣,多看了两眼,想起前些时日“惊才绝艳小书童”的名声,心里暗道:“莫非是他?” 陈平川却对周遭的y异样目光充耳不闻,他神色平静,定了定神,打开试卷,审好题,研墨提笔,沉稳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下笔似有千言。 从朝阳,到黄昏,里面的考试还在继续。 考场外,张盛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搓手,一会儿踱步,不时探头往考场里望,嘴里嘀咕:“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出来!” 他甚至想去给看门的衙役塞点碎银子,问问里面的情况,被任管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罗氏紧紧攥着陈仲和粗糙的大手,手心全是汗,嘴唇翕动,似在默念着什么。 张静姝和陈平玉两个小丫头排排坐,一人一根糖葫芦,眼睛时不时瞟向考场大门。 方先生依旧捋着胡须,看似镇定,但微蹙的眉头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日头渐渐落下,考场的大门终于打开。 张盛财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刚出来的张金宝:“儿子,考得怎么样?!” 张金宝昂着头,一脸得意:“爹,您就放心!那些题目,我唰唰唰就写完了,简单得很!” 陈平川跟在后面出来,陈仲和与罗氏赶紧迎上去。罗氏看着儿子平静的小脸,以为他没考好,连忙安慰道:“平川,没事,考不好下次再来,你还小呢。” 陈平川微微一笑,也不解释:“爹,娘,我们回家。” 一晃,到了放榜那日,县衙前的红榜下早已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出来了!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众人翘首以盼,z只听负责张榜的衙役高声唱名:“县试第一名,陈平川!”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陈平川?哪个陈平川?” “莫不是那个八岁小神童?” 陈平川站在人群外围,面色平静。 而方先生已经激动得满面红光,胡子都有些颤抖,他骄傲地看着自己的记名弟子,见陈平川风轻云淡,宠辱不惊,更加满意。 认出陈平川的人纷纷围了上来,啧啧称奇:“真是神童啊!八岁案首,闻所未闻!” “了不得,了不得!” “我八岁的时候,还玩泥巴呢!” 张盛财在人群里挤得满头大汗,伸长脖子在榜上焦急地寻找自己儿子的名字。 衙役只念前三名,后面的,就得自己去榜上找。 “金宝呢?我儿金宝呢?”他从头往下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中了!中了!小少爷也中了!童生!”任管家眼尖,指着榜尾激动地大喊。 张盛财一听,那张胖脸顿时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开怀大笑:“太好了!我儿子也是童生了!我们老张家,终于出个读书人了!哈哈哈!” 他一把抱过张金宝,在他脸上“唧唧”亲了好几口。 张金宝被亲得满脸口水,嫌弃地推开他爹,却也咧着嘴傻笑。 张静姝在一旁,夸张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角却微微上扬。 “爹,我就说我考得好!”张金宝得意之余,还不忘指着陈平川:“这都多亏了大哥!大哥教了我好多!” 张盛财连连点头,看向陈平川的眼神更是佩服,这书童,真是宝贝疙瘩!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快马加鞭传回了桃花村。 “号外!号外!陈家二房的平川小子,考了县试第一名!”报喜的差役一路敲锣打鼓。 陈仲和扛着锄头刚从田里回来,听到这声吆喝,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砸在了脚边。 罗氏闻声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报喜人的胳膊,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家平川……真的是第一名?” “千真万确!县太爷亲点的案首!县里的榜文都贴出来了,还能有假?”报喜人手臂被抓到生疼,急忙解释。 罗氏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紧接着,她猛地咧开嘴,畅快地大笑起来,拉着陈仲和的手,又蹦又跳,像个孩子:“当家的!你听见没!咱儿子是第一!咱家祖坟冒青烟了!” 陈仲和憨厚的脸上满是无法抑制的激动,咧着嘴嘿嘿傻笑,一个劲儿地点头,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他儿子陈平川不仅会画那神奇的石头画,会赚大钱,如今读书也这般厉害,八岁就考了个案首回来,这简直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 然而,陈家其他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啥?陈平川那小兔崽子……考了案首?” 陈仲文正在屋里睡懒觉,听到外面的喧哗和报喜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他当年考童生,足足考了三年!而他那个放牛的侄子,竟然一考就考了个案首? 他气得浑身发抖,他嫉妒陈平川的才华,更恨自己无能。 自己竟比不上一个八岁的娃娃!这让他情何以堪! 他抓起桌上的书,狠狠地摔在地上:“荒唐!荒唐至极!” 第66章 神童三考夺榜首,陈家亲戚齐变脸 刘氏见丈夫生气,也跟着尖着嗓子道:“不可能!那小王八蛋怎么可能考上案首?定是弄错了!” 她站在院子里喊:“他一个放牛娃哪有这本事!肯定是张家有钱,花银子打点了考官!” 王氏立刻接过话头,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嘛!说不准,那文章都是教书先生替他做的呢!不然一个八岁的娃儿,哪来那样的锦绣文章?” 她们两人见不得二房家好,所以一唱一和,嘲讽不断。 陈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一声不吭。 孙儿是案首,他脸上终究有光彩,但想到二房如今这般出风头,日后怕是更难拿捏,尤其是那个刺头罗氏,他担心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 陈老太太捻着佛珠,嘴里念着佛号,眼睛却时不时瞟向二房的方向,她心思活络。这案首孙儿,将来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不等村里的议论平息,陈平川再接再厉,顺利通过了府试,而且还是第一名! “神童”之名,开始真正在庐州府传扬开来,不再仅仅是“惊才绝艳小书童”的坊间趣闻。 紧接着便是院试。 这一日,喜报再次快马加鞭送入桃花村。 “捷报!捷报!桃花村陈平川,高中院试,荣登秀才之榜!” 八岁秀才!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轰动了整个桃花村,更让陈家老宅每个人震惊不已! 陈老太爷手里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他老陈家竟然出了两个秀才,这可真是祖上有德,陈家有福了! 陈仲文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从铁青变成了煞白,再从煞白转为灰败的死气。 秀才! 他从十岁开始读书,考了足足二十年,三十岁才勉强拿到的功名,八岁的陈平川轻描淡写地拿到了! 刘氏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刻薄话,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氏脸上的假笑也凝固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 那可是秀才公,再乱说话,可是要吃大亏! 不过他们依旧不愿相信这是陈平川的真实才学。 夜深人静时,老宅的几间屋里,总会飘出窃窃私语。 “定是张家!张家定是买通了所有考官!” “或是提前弄到了考题!不然如何解释?八岁秀才,闻所未闻!” 这些话,他们只敢在背地里说,声音压得极低,怕被墙壁听了去。 数日后,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入桃花村。 陈平川身着崭新的天青色秀才服,头戴方巾,身姿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书卷气。 马车在陈家老宅门前停留,陈平川下了马车,径直走进自家低矮的泥土小屋,压根没想去拜见爷爷奶奶和其他长辈。 “爹,娘,妹妹,我回来了!”陈平川推开门,声音清脆。 罗氏和陈仲和面露惊喜,陈平玉更是欢呼着扑了上去。 “儿啊!”罗氏看着儿子身上的秀才服,心里美滋滋的。 有儿如此,她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 陈仲和咧着嘴,只是一个劲儿地“哎,哎”,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这可是秀才公啊!比他们这些农家人地位高太多了! 陈平川让仆人从马车上搬下一个又一个箱子和包裹。 给罗氏的是上好的苏杭绸缎,给陈仲和的是新做的棉鞋和一小坛好酒,给陈平玉的是城里最新奇的玩具糖果和一整套漂亮的小衣服。 还有各种美食,糕点、水果…… 小屋内,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暖意融融。 这边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陈家老宅那群人。 听说陈平川带回来了大包小包的好东西,陈老太爷坐不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老太婆使了个眼色:“走,去看看我们的乖孙子,毕竟是咱们陈家的秀才公。” 而大房和三房这边,也都走出家门,带着各自的孩子,浩浩荡荡地朝着二房的小屋走去,脸上努力挤出虚伪的笑容。 “平川回来了啊!哎哟,都穿上秀才服了,可真精神!”大伯母刘氏一脚踏进二房家门,嗓门比往日高了八度,脸上堆着笑,眼神却不住往陈平川身上那崭新的细棉布料子上瞟。 她再也不喊什么“小崽子”了,仿佛先前那个尖酸刻薄的妇人不是她一般。 王氏紧随其后,扭着腰肢凑趣:“那可不,咱们平川如今是秀才公了!正经的文曲星下凡,这十里八乡,不,整个庐州府,八岁的秀才公,那可是头一份!” 陈仲文背着手,踱着方步进来,面色有些复杂,清了清嗓子,端出长辈的架子:“平川侄儿,中了秀才固然可喜,然则学海无涯,切不可因此骄傲自满,荒废了学业。为叔当年……”他顿了顿,想起自己三十岁才考上秀才,实在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后面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陈仲武搓着手,脸上是讨好的笑,早忘了先前被陈平川用废纸耍弄的事:“平川出息了,三叔我这脸上也跟着有光彩,呵呵,往后咱们老陈家,可就都指望你了!” 陈老太爷由陈老太太扶着,也慢悠悠地进了屋。 老太爷看着一身新衣、气度不凡的孙子,嘴角难得地向上扬了扬,眼中流露出几分欣慰。 陈老太太则不同,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在二房院里那些陈平川带回来的东西上打转,布匹、点心盒子、还有些看不出名堂的纸包,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待会儿,这些东西该怎么分。 几个孩子也跟了进来。陈平香今日特意换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努力挺直小身板,学着大人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总忍不住往陈平川的衣料和那些礼品上瞄,心里暗暗比较着,越发觉得自己的爹娘没本事。 陈平娇则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以前她正眼都懒得瞧一下的堂弟,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秀才? 这让她那点可怜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嫉妒和不甘。 陈平西则躲在王氏身后,探头探脑,见陈平川看过来,目光冷冽,又吓得缩了回去,他可还记得上次打破了陈平玉的脑袋。 陈平川对着一众涌进来的长辈,不慌不忙地躬身行了个晚辈礼:“孙儿见过祖父,祖母。见过大伯,三叔。见过大伯母,三婶。”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却也透着一股疏离。 第67章 唇枪舌剑,噎得极品亲戚哑口无言 刘氏眼尖,早就瞄见了炕上堆着的新布料和几盒精致的点心。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恭维:“平川如今是秀才公了,真是光宗耀祖啊。不像我们家平娇,还有你三婶家的虎子和平香,都这么大了,大字还不识一个呢。平川啊,你现在是秀才了,身份不一样了,可得多费心指点指点你这几个弟弟妹妹。” 王氏立刻接过话茬,用袖子掩着嘴笑:“大嫂说的对,平川啊,为了你这次科举考试,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哪个不是跟着提心吊胆?我跟你三叔,天天去庙里给你烧高香,求菩萨保佑你高中,那香火钱,可都花了不少呢!往后你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拉拉家里人,尤其是你三叔……” 陈平川脸上依旧挂着八岁孩童特有的纯真笑容,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看向王氏:“三婶这话,侄儿可真担当不起。侄儿能侥幸考中,全凭先生教导和自己那点小小的运气。至于烧香拜佛嘛……” 他顿了顿,声音清脆,“侄儿不知是哪路神仙如此灵验。侄儿想着,这神佛之事,心诚则灵。大伯母、三婶若真花了香火钱,那也是为自家积福,侄儿可不敢贪这份功德,万一折了你们的福气就不好了。大伯是秀才前辈,学问渊博,教导弟弟妹妹自然比我这个刚入门的更有章法,侄儿年纪小,学问浅薄,哪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呢?”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把那些暗示堵了回去,还顺带捧了陈仲文一句,噎得刘氏和王氏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陈仲文被侄子这么一捧,脸上有些挂不住,干咳两声:“平川谦虚了。” 心里却老大不痛快,你都考第一名了,还说自己是“刚入门的”,那我这十年老秀才难道是假的? 大房和三房几个大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见软的不行,便求助陈老太太。 老虔婆往前一步,摆出祖母的款儿,拉长了脸:“平川,你如今出息了,当上秀才公,这是好事。但孝敬长辈的规矩,可不能忘了。你爹娘我们指望不上,如今你有了出息,带回来的这些东西,理应拿出来孝敬我跟你祖父。我们把你拉扯这么大,不容易。”她说着,眼睛就瞟向了炕上的那些好东西。 陈平川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地看着陈老太太:“祖母说的是。孝敬长辈,天经地义。这些东西,您看着拿……” 陈老太太一众人顿时露出兴奋之色,谁知,陈平川却话锋一转,向陈老太太伸出手来。 “不过,孩儿马上就要准备参加乡试了,这秋闱的钱还不太够,您是长辈,帮孩儿准备一些银两,也很合理?孩儿要的不多,和大伯父秋闱用的钱一样多就行,二十两。” 陈老太太的表情一僵,讪讪道:“我,我没钱!” 陈平川一脸为难:“祖母,孙儿如今虽侥幸中了秀才,但平时花费也大了。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钱?先生说了,这读书一道,用钱如流水。孙儿想着,将来若能考取更高功名,才能更好地光耀门楣,孝敬祖父祖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祖母觉得孙儿不该读书,那孙儿这就去跟先生说,往后不再进学,专心在张府做工,如何?” 这话一出,陈老太爷的脸色先变了。 他最看重的就是陈家能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陈平川如今比陈仲文还有希望,怎能因为眼前这点小利就断了前程?他狠狠瞪了陈老太太一眼。 陈老太太被噎得直翻白眼,这小子,嘴皮子比刀子还利! 偏偏他说的话又占着理,让她挑不出错来。 刘氏一听陈平川要钱,立刻找到了由头,往前凑了凑:“哎哟,平川侄儿,你这话就差了。你在张府当差,那张老爷是何等人物?出手必然大方。平日里赏钱、月例,怕是比我们一年到头种地的收成还多?这区区乡试的盘缠,你自己个儿垫上,不更显得你有本事,有担当?” 王氏也赶紧帮腔:“可不是嘛!大嫂说的在理。平川你如今是秀才公了,张家那边给的赏赐月例肯定也水涨船高。自己出钱考取功名,将来光宗耀祖,那才叫真本事!哪能还跟家里长辈伸手?这不是让我们为难吗?” 陈仲文也板着脸道,装模作样道:“平川,你大伯母和三婶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读书人当有风骨,自食其力,方能受人敬重。” 陈平川听着这你一言我一语,脸上的笑容不变。 他先是看向刘氏:“大伯母,张老爷确实待我不薄,平日赏钱月例是有些。可张老爷也明说了,那些是给我买书、买笔墨纸砚,让我安心向学的。若我将这些钱挪作乡试的盘缠,岂不是辜负了张老爷的栽培之心?再者,如今我侥幸中了秀才,这身份不同,日后用度自然也与往日不同。若我手头当真宽裕,又何必劳动祖母?” 他又转向王氏,语气依旧平和:“三婶说的是,自己出钱考取功名自然是好。只是,大伯参加科举,家中也是鼎力支持,凑足了二十两银子作为盘缠。侄儿不求其他,只求与大伯当年一般待遇,不要厚此薄彼。若家中实在拮据,侄儿也能体谅。只是,若因侄儿在张府得了些许赏赐,便认定侄儿家底丰厚,不再需要宗族扶持,那日后侄儿若真有了功名,也和宗族关系不大,你们说对不对?” 这话一出,陈仲文的脸涨得通红,他当年考乡试,家里的确是砸锅卖铁凑的钱,这事儿村里谁不知道? 刘氏和王氏被噎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反驳,却发现陈平川的话滴水不漏,句句占着理。 刘氏还不死心,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语气忽然变得哀戚,帕子往眼角一揩:“平川侄儿,你这话可就伤人心了。你大伯母我,还有你三婶,这些年为了这个家,那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省下来的每一个铜板,不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小辈能有个盼头?如今你出息了,可不能忘了本啊!” 王氏立刻心领神会,也跟着抹起了眼角,声音哽咽:“可不是嘛!我还有你大伯母,哪个不是盼着你们好?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我们可曾短过你们一口吃的?为了这个家,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如今你出息了,成了秀才公,理应想着拉拔一下我们这两房,这不都是为了陈家好吗?” 第68章 秀才娘发威,怒怼亲戚扬眉吐气 罗氏听着她们颠倒黑白,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粗瓷碗碟都震得跳了起来。“你们还有脸提以前?”她霍然起身,指着刘氏和王氏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当年是谁为了给陈仲文凑秋闱的银子,要把我家平玉卖掉换钱?刘氏,你敢说不是你提的头,老太爷点的头?” 刘氏被指名道姓,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我,我……” “没话说了!”罗氏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转向王氏:“还有你王氏!当年平川为了救妹妹,八岁的孩子啊,把自己卖进张家当书童,你们谁站出来说过一句公道话?谁替我们二房说过半个不字?如今我儿凭本事考了秀才,你们倒想起是一家人了?想起你们含辛茹苦了?” 罗氏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你们的含辛茹苦,是为你们自家的儿子!你们的节衣缩食,是盘算着怎么从我们二房身上刮油水!现在倒好,跑来跟我儿子哭穷,我呸!你们也配!” 她一口气将当年大房三房的刻薄寡恩,桩桩件件,如同倒豆子一般,全都抖落了出来。那尖锐的言辞,喷得刘氏和王氏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家老宅这边的争吵声,传到了周围邻居的耳中,一传十,十传百,半个桃花村的人几乎都来了。 陈家院门口,此刻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众人听着罗氏声泪俱下的控诉,再看看站在一旁,虽然年幼却始终沉静的陈平川,心里那杆秤不由自主地偏向了二房。 “哎,罗氏说的怕是真的,当年要卖平玉的事,我也听过一耳朵。” “啧啧,这大房三房也太不像话了,平川这么出息的孩子,他们以前是怎么对人家的?” “可不是嘛,放着这么个金疙瘩不要,偏要去捡那些不值钱的芝麻,我看陈老太爷是老糊涂了!” “我要是这陈家二房,早就离开这个破家了,就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亲戚!” 风言风语,如同针一般扎进陈老太爷的耳朵里。他一张老脸涨得成了猪肝色,手里的旱烟杆捏得咯吱作响。他最重脸面,如今却在全村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刘氏和王氏更是羞愤难当,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自己钻进去。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她们,此刻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仲文脸色铁青,别过头去,仿佛事不关己。 陈老太爷猛地将旱烟杆往地上一顿,厉声呵斥:“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走!” 他转身,推开挡在面前的陈仲武,头也不回地朝老宅方向走去。 陈老太太赶紧跟上,刘氏、王氏、陈仲文等人也如同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跟在后面,狼狈不堪地离开了二房的小院。 罗氏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胸中积压多年的怨气散去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日,陈平川便安心住在家里,每日除了温习功课,便是陪着父母妹妹说说话,享受着难得的家庭温暖。 罗氏脸上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多,如今走在村里,那些平日里爱嚼舌根的婆娘媳妇,见了她都主动笑着打招呼,一口一个“秀才娘”,客气得不得了,这让她积压多年的郁气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陈仲和在村里也渐渐有了些脸面,偶尔说句话,也有人听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个闷葫芦透明人。 “瞧瞧人家二房,这是要发达了!” “可不是嘛!出了个八岁的秀才公,这在咱们桃花村,不,整个县里都是头一份的荣耀!” “那陈平川带回来的东西,听说都是府城里的好东西,那布料,滑溜溜的,比绸缎还好呢!” 这些羡慕的话语,如同细密的针尖,一下下扎在刘氏和王氏的心坎上。 她们看着自家孩子的旧衣裳,再看看陈平玉身上那件崭新的细棉布碎花小袄,头上还扎着红头绳,气得牙根都快咬碎了,却又无可奈何。 以前还能仗着长辈的身份去二房搜刮点东西,如今陈平川成了秀才,她们再想倚老卖老,也得掂量掂量。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更是觉得脸上无光。 二房的日子越过越红火,越显得他们这些长辈当初的刻薄和短视。 但要说他们心里有没有后悔,曾经刻薄地对待陈平川,那是半点都没有的。 …… 庐州府,一座青砖黛瓦的高墙府邸,门前石狮威严,禁卫林立,与寻常富户宅院迥然不同。 此乃秦王府。 秦王,当今圣上胞弟,因皇后一族势大,几年前便离了京城那是非之地,名为就藩,实则如笼中之鸟,远离了权柄中心。 此刻,王府一间雅致书房内。 “我的!父王,你看妹妹!她又抢我的画册!”一个锦衣少年,约莫十岁出头,正是秦王世子,此刻正指着身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华服少女,气鼓鼓地告状。 少女年方九岁,眉眼灵动,正是昭华郡主。她将一本册子紧紧抱在怀里,毫不示弱:“王兄胡说!明明是你先看完不给我!这《西游记》本就该一人看一卷!” 秦王原本正为朝中之事蹙眉,闻言不由失笑。他放下手中密信,目光落在儿女争抢的那套花花绿绿的小册子上。 “什么东西,值得你们如此争抢?”秦王伸手。 世子和郡主这才暂时休战,将几本画册呈上。 秦王随手拿起一本,封面上“西游记之大闹天宫”几个字龙飞凤舞,旁配一神猴持棒欲冲天际的图画,倒也生动。 他本是不以为意,随意翻开一页。 不料,只看了几眼,便被那简洁却传神的线条,以及那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吸引了。 一页,两页…… 秦王看得入了迷,时而为孙悟空的神通广大抚掌,时而为那玉帝老儿的昏聩无能摇头,看到精彩处,竟也忘了仪态,忍不住笑出声来。 世子和郡主见父王看得津津有味,也凑了过来,一时间,父子三人竟围着几本小画册看得不亦乐乎。 待将几本看完,秦王意犹未尽,长长吁了口气。这故事,当真奇哉妙也! 他看向身侧的总管:“去查,这《西游记》连环画,究竟是何人所作?本王要见见此人。” 总管躬身应诺:“遵命。” 第69章 王爷爱才郡主心动,陈平川成了大红人 消息一层层往下传,很快便传到了张盛财的耳朵里。 “什么?秦…秦王府要见画册的作者?”张盛财一听这话,脸上的肥肉都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茶碗差点没拿住。 他神色紧张,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走动:“那可是秦王啊!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虽说是就藩,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这种小门小户,哪里招惹得起?” “难道,那画册有什么不妥之处,惹了他不高兴?” 想到这里,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去,把陈平川叫来!” 很快,陈平川来到书房,听了张盛财的叙述,稚嫩的脸上却是一片平静:“老爷,不必惊慌。我们行得端做得正,王爷召见,也不怕。” 张盛财一跺脚:“我的小祖宗哎!这等贵人,心思哪里是我们能猜透的?万一他老人家觉得这画册有何不妥,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他越想越怕,脸色惨白如纸。 陈平川安慰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爷既然让我们前去拜见,恭敬应对便是。” 张盛财六神无主,此刻也只能点头。 两人怀着迥异的心情,乘马车来到秦王府。 只见王府朱门高墙,石狮威武,门前侍卫皆是目光锐利,腰佩利刃,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张盛财一下马车,腿肚子就有些转筋,走路都有些飘。 陈平川则依旧是那副八岁孩童应有的模样,倒是比他这个成年人稳重多了。 被引入一间待客的花厅,不多时,便见一年约四旬,身着常服却依旧难掩贵气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正是秦王。 张盛财一见,连忙扑通跪倒,声音都带着颤:“小……小人张盛财,叩……叩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平川也跟着行礼,朗声道:“草民陈平川,叩见王爷。”声音清脆,不卑不亢。 秦王已经听说,《西游记》的作者就是陈平川,他让两人平身,目光落在陈平川身上,见他小小年纪,面对自己竟无丝毫惧色,不由暗自惊奇。 “你便是那《西游记》画册的……作者?”秦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陈平川垂首:“回王爷,画册故事确由草民构思,画稿亦是草民所出。” 秦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如此奇书,竟真的出自这八岁稚童之手? 他心中好奇,便道:“抬起头来。” 陈平川依言抬头。 秦王细细打量,见这孩子眉清目秀,眼神澄澈,确无半分奸猾之气。 “你这《西游记》,故事倒也新奇。”秦王缓缓开口,“那孙猴子为何要大闹天宫?你且说说你的看法。” 张盛财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生怕陈平川说错话。 陈平川略一思索,稚声道:“回王爷,孙悟空生性不羁,向往自由。天宫规矩森严,束缚其天性。他所求者,不过是‘齐天’二字,一份尊重与平等。然玉帝昏聩,天庭僵化,不容此等异类,故而冲突难免。” 秦王闻言,眉毛微微一挑。这番见解,倒不像个孩童能说出的。 听说陈平川已经他已经考上秀才,便又问了几个科举上的问题,陈平川皆对答如流,偶有引申,亦颇有见地。 秦王越听越是心喜,忍不住抚须笑道:“好!好一个聪慧的小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实乃可造之材。望你勤勉向学,将来若能金榜题名,方能不负这一身才华,为国效力,为圣上分忧。” 言语之间,竟透出几分真正的惜才之意。 张盛财在一旁听着,渐渐放下心来,看这情形,王爷似乎颇为赏识平川。 就在秦王与陈平川交谈之时,花厅一侧的内堂珠帘之后,一双灵动慧黠的眸子,正悄悄地打量着外间的陈平川。 那是秦王最疼爱的女儿,昭华郡主。 她方才听下人说父王召见了《西游记》的作者,当下心中好奇不已,便偷偷躲在珠帘后观望。 陈平川那与年龄不符的镇定从容,以及口中那些关于《西游记》新奇有趣的构想,都让她觉得陈平川与府中那些唯唯诺诺的伴读截然不同。 待陈平川与张盛财叩谢告退,即将离开花厅之际。 昭华郡主眼珠一转,寻了个由头,从内堂轻盈地走了出来,正好与陈平川打了个照面。 “你……你就是那个会讲《西游记》的陈平川?”昭华郡主微微仰着脸,声音清脆如黄莺。 陈平川一怔,见是个与张静姝年纪相仿,但衣饰华贵无比的小姑娘,马上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便躬身道:“草民正是陈平川,见过郡主。” 昭华郡主脸颊微红,从袖中取出一块绣着小小兰草的精致手帕,飞快地塞到陈平川手中。 “这个……送给你!”她小声道,“就当是你……你给我讲了那么好听的故事的谢礼了!” 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少女纯真,转身就跑了。 陈平川握着手中带着淡淡幽香的柔软手帕,微微一怔,看着郡主跑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不知不觉,陈平川的《西游记》画册已在庐州府乃至周边州县声名鹊起,足足火爆了一年。 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然而,桃花村的陈家老宅,这一年却过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只因宅子里添了个大的麻烦——鼠患成灾。 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大耗子,黑压压的一片,简直成了精。 它们不仅在夜深人静时明目张胆地偷盗粮食,将家具被褥啃得坑坑洼洼。 甚至猖狂到了青天白日,也敢当着人的面,拖家带口地四处乱窜。 家里养的那几只平日里还算威风的猫,如今要么被那些凶悍的硕鼠咬得奄奄一息,要么吓得缩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露。 几个孙子孙女,更是被这些横冲直撞、体型肥硕的耗子吓得整日哇哇乱叫,不得安生。 陈老太太被这些“遭瘟的耗子”折磨得寝食难安,愁眉不展。 她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因此多白了好几根。 她每日不是叉着腰,站在院子里,气得跳脚咒骂那些该死的畜生。 便是抡起扫帚,呼哧呼哧地在屋里屋外追打,累得气喘吁吁。 可那些耗子依旧我行我素,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第70章 熊孩子闯大祸,老虔婆要粮不要命 陈老太太眼看着平日里从牙缝里一点点抠搜省下来的粮食,就要被这些该死的畜生糟蹋个精光。 陈老太太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痛,肝火旺盛得几乎要从头顶冒出来。 这日,一只格外肥硕的耗子,“嗖”地一下从陈老太太的脚边飞速窜过,险些将她绊倒在地。 陈老太太一个趔趄,慌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她心中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再也无法忍耐。 她咬了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她从一个路过门口的游方郎中手里,偷偷摸摸换来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白色粉末。 那是砒霜!剧毒之物! 陈老太太嘴里恶狠狠地念叨着:“毒死你们这些小畜生!我看你们还敢不敢来祸害老娘的粮食!一群短命的玩意儿!” 她回到自己的屋里,将那包砒霜,藏在了床头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旧瓦罐里。 刚藏好药粉,直起身子。 她那最疼爱的大孙子陈平西,就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这小子正是猫狗都嫌,上房揭瓦的年纪,一刻也闲不住。 虎子眼尖,一眼就瞥见奶奶方才鬼鬼祟祟地往床头的瓦罐里塞了个小纸包。 纸包里似乎是白花花的东西。 莫不是奶奶背着他藏了好吃的糖霜? 虎子心里顿时像有只小猫在挠痒痒,好奇得不行。 趁着陈老太太转身去灶房准备晚饭的功夫,他贼头贼脑地凑到床边。 踮起脚尖,扒着粗糙的床沿,伸长了小胳膊,偷偷摸摸地将那个纸包从瓦罐里勾了出来。 纸包入手微沉。 虎子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抓在手里颠了颠。 他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宝贝,拿着那包致命的“糖霜”就往外疯跑,嘴里还得意地嚷嚷着:“我有好吃的咯!奶奶给我的好吃的!” 他跑得太快,一块凸起的青石板,不偏不倚地绊了他一下。 “哎哟!” 虎子痛呼一声,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歪。 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个纸包,瞬间脱手飞了出去。 “噗”的一声轻响,那大半包雪白的砒霜粉末,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 然后,不偏不倚,扬扬洒洒,全都落进了角落里那个敞着口的旧大米缸里! 雪白的粉末与米缸中米粒混杂在一处,再也分不清楚彼此。 这一幕,恰好被站在廊檐下的陈平香,以及从屋里出来的陈平玉,看得一清二楚。 陈老太太当初偷偷摸摸买砒霜的时候,她们姐妹俩都无意中看见了。 还隐约听到老太婆絮絮叨叨,说什么要毒死那些可恶的老鼠。 陈平香年纪稍长,她知道这种白色的药粉是毒药,是碰不得的。 她吓得小脸瞬间煞白,嘴唇都有些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告诉奶奶。 可转念一想,若是她现在说出去,弟弟虎子肯定要挨一顿毒打。 说不定,奶奶还会因此迁怒于她,怪她多嘴多舌。 她喉咙动了动,那句警告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没敢出声,默默地低下了头。 心地淳朴的陈平玉却与姐姐不同。 她曾听母亲罗氏千叮万嘱,砒霜是剧毒之物,耗子吃了都会肠穿肚烂,痛苦死去。 人要是误食了,更是性命难保! 眼前这白花花的粉末,落进米缸的情景,陈平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小脸瞬间没了半点血色。 她顾不得多想其他,拔腿就往陈老太太所在的灶房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大喊:“奶……奶奶!不好了!奶奶!” 陈老太太刚从烟熏火燎的灶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准备舀米的葫芦瓢。 听到陈平玉那惊慌失措的叫喊,她顿时不耐烦地呵斥道:“咋咋呼呼什么!死丫头,大白天催命呢!” 陈平玉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跟前,伸出颤抖的小手指着院子角落里的那个大米缸,焦急说道:“奶……奶奶!虎子哥……他……他把那个白色的药面面撒到米缸里了!” 虎子自知闯了大祸,见妹妹平玉当场告状,吓得“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连忙躲到了陈老太太的身后,一脸委屈,好像干坏事的人不是他。 陈老太太一听这话,眉头先是紧紧一皱。 随即看到自己最宝贝的大孙子哭得那般可怜,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那点儿不快立刻被心疼劲儿取代了。 她一把将哭哭啼啼的虎子搂进怀里,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 然后,她才抬起头,那双三角眼猛地一瞪,目光凶狠地射向陈平玉,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片子!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家虎子乖得很!他才多大一点儿,他能懂什么!” 陈平玉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哽咽着解释:“奶奶,那是毒老鼠的药啊!我娘说过的,那个药很毒的,人吃了……人吃了会死的!” 陈老太太一听到陈平玉提到罗氏,顿时更加火大。 她腾出一只手,“啪”的一声脆响。 一个又重又响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了陈平玉那稚嫩的脸颊上。 陈平玉被打得一个趔趄,小小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她的左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眼泪再也忍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滚滚滚!你个乌鸦嘴!小扫把星!” 陈老太太怒骂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平玉的脸上。 “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虎子好!故意在这里挑拨是非!” 她瞥了一眼那个已经混入了白色粉末的米缸,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痛。 但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 “不就是不小心撒了点东西进米缸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么多白花花的米,要是就这么倒掉了,那该多可惜啊!” 陈老太太梗着脖子,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用水多淘洗几遍,洗干净了,照样能吃!死不了人!” 她竟是铁了心,要吃这混了剧毒砒霜的米。 “我们陈家人可没那么娇贵!一点点东西就大惊小怪地要倒掉,那是败家子的行为!” 那深入骨髓的吝啬,早已让她完全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甚至蒙蔽了她对危险的感知。 陈平玉捂着自己被打得红肿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奶奶。 她不明白,为什么奶奶会这样。 陈老太太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陈平玉,径直走到那个米缸旁边。 她拿起水瓢,一边咕哝着,一边开始往米缸里舀水。 “多洗几遍,多洗几遍就没事了……洗干净了,什么毒都没有了……” 她絮絮叨叨,似乎在自我安慰。 第71章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罗氏全家进城避祸 陈平玉脸上火辣辣的疼,泪珠子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捂着红肿的脸颊,一路哭着,跑回了自家那间破旧的小屋。 “娘!娘啊——!” 罗氏正在昏暗的灯下纳着鞋底,听见女儿这般凄惨的哭声,心猛地一紧,针尖险些扎破了手指。 她“霍”地一下丢开手里的鞋底,三两步就冲了出去。 “平玉!这是怎么了?哪个天杀的打你了?!” 罗氏一把抱住扑过来的女儿,瞧见平玉那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颊,五个清晰的指印刺眼夺目,她的心疼得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块,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变了调。 陈平玉紧紧搂着罗氏的脖子,小小的身子在她怀里抖个不停,抽抽噎噎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罗氏越听,心越是往下沉,如同坠入了冰窟窿。 起初是难以置信,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愚昧狠心之人! 待到听清“砒霜”、“米缸”、“洗洗照样吃”这些骇人听闻的字眼,一股彻骨的寒气,猛地从她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个老虔婆!她是真的疯了不成!” 罗氏的声音颤抖。 “砒霜啊!那是要命的东西!那是能随随便便用水洗洗就吃的吗?她这是要害死一大家子的人啊!” 罗氏再也顾不得其他,将抹眼泪的陈平玉往闻声出来的陈仲和怀里一塞。 “看好孩子!” 她自己则像一阵风,冲向陈家老宅的灶房。 刚一冲进院门,借着屋里透出的昏黄灯光,罗氏便看见陈老太太在一个大木盆里,费劲地淘洗着那缸要命的米! 雪白的米粒在浑浊不堪的泥黄色水中翻滚搅动,旁边还放着好几个已经淘洗过几遍、盛着污浊米汤的水盆。 “娘!” 罗氏一声厉喝,声音嘶哑,“这米万万吃不得!那是砒霜!是剧毒!水根本洗不掉那毒性的!吃了会出人命的!会死人的!” 陈老太太冷不防听见罗氏又跑来“寻衅滋事”,一张本就阴沉刻薄的老脸,顿时拉得比驴脸还要长。 她那双闪着寒光的三角眼猛地一翻,眼白多过眼黑,张口便是一阵恶毒的咒骂: “你个搅家精!丧门星!又来这里放什么驴鸣狗屁!老娘我吃的盐比你这贱蹄子吃的米还多得多!这点子屁事还用得着你来教训老娘?” 她唾沫星子喷得老远,几乎要溅到罗氏脸上。 “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我们陈家所有人都死光死绝!你好霸占陈家的祖产!你这个黑心烂肝的丧门星!” 闻声而来的刘氏,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阳怪气地帮腔道:“老二家的,你如今可了不得了,是秀才娘了,懂得比娘都多了啊,呵呵。” 三婶王氏也走进来,不怀好意地往火上浇油: “可不是嘛!人家现在发达了,早就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罗氏懒得和这两个女人拌嘴,她焦急地劝道:“娘,你听我的,这米不能要了,我回头让平川送点米回来……” 她虽然和这家人关系不好,但她心肠可没有这群人恶毒,让她眼睁睁看着一家人都毒死,她的良心不允许。 恰在此时,陈老太爷带着陈仲文和陈仲武从外面回来了。 看见家里的女人们又吵作一团,眉头立刻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只当是寻常的婆媳斗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一天到晚吵吵闹闹!真不让人省心!” 陈仲武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没看见院中的剑拔弩张,径直就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无论罗氏怎么劝说,陈老太太和两个儿媳妇压根不听。 罗氏看着这一屋子不可理喻、愚昧至极的人,一颗滚烫的心从里到外,都凉了个通透。 她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要吃,你们自己吃!我们一家绝对不会吃!” 吼完,罗氏对着陈仲和大喊:“当家的!我们走!带着平玉马上去庐州府找平川!这个家待不了了!” “啊?”陈仲和张了张嘴,黝黑的脸上满是错愕和茫然。 罗氏却是不容他有半分的犹豫,一把拉起还站在门口的陈平玉。 又一把死死拽住陈仲和的胳膊,转身就往自家那破败的小屋方向奔去。 她的动作快利落,飞快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打了个简单的包袱。 她连头都没有回,拉着丈夫女儿,毅然决然地走出了桃花村。 她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离这群无可救药的疯子远点,再远点! 幸亏今天被女儿看到了,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罗氏一家三口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村口。 陈家老宅的院子里,陈老太太兀自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骂骂咧咧: “走了好!走了干净!那个扫把星,搅家精!看见她老婆子我就晦气冲天!” 她狠狠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又颐指气使地对着刘氏吆喝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死人呐!赶紧把米给老娘煮上!今晚咱们吃顿好的,去去这满身的晦气!” 王氏则在一旁继续摇着扇子,谄媚地煽风点火:“还是娘您有主意,有魄力!这种不知好歹的搅家精,就不能给她半点好脸色看!” 陈老太太闻言,得意洋洋地挺了挺干瘪的胸脯。 她浑然不知,一场灭顶之灾,正随着锅中米饭的香气,悄无声息地降临到这个院子。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陈家老宅的堂屋里,灯火通明。 陈家人围坐八仙桌旁,陈老太太亲自坐镇主位,将那锅用砒霜米煮出来的,散发着“香气”的白米饭,一勺一勺地分到各人的碗里。 大房和二房吃得开心,这白米饭平时可是吃不到的,今天算是开荤享福了! “吃!都多吃点!一点都不给他们留!” 老太太恶狠狠地说道,仿佛吃的不是饭,而是罗氏的骨头。 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众人也都饿了一天,纷纷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饭刚过半。 坐在陈老太太身边的宝贝金孙陈平西,突然“哎哟”一声尖叫。 他扔了筷子,小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奶……奶奶……我肚子疼……好疼啊……” 虎子皱着一张蜡黄的小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里带着痛苦的哭腔。 大房刘氏起初还并未在意,不耐烦地呵斥道: “小孩子家家的,没出息!肯定是吃多了撑的!” 她话音未落。 虎子“哇”的一声,将刚吃下去没多久的饭菜,悉数吐了出来,污物喷了一地。 他随即疼得缩成一团,在冰凉的泥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小脸憋得青紫,眼珠子都开始往上翻。 紧接着。 桌边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有了剧烈的反应。 “哎哟,我的肚子……疼死我了……” “不行了……我也疼得受不了了……” 呕吐声、痛苦的呻吟声、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陈仲文捂着剧痛如绞的肚子,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很快浸湿了衣襟。 刘氏和王氏更是疼得面无人色,惨叫连连,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 陈老太太抱着在地上剧烈抽搐不止,口吐白沫的宝贝大孙子陈平西,吓得魂飞魄散。 她那双颤抖不止的手,哆哆嗦嗦地摸着孙儿冰凉滑腻的额头。 “难道,真是因为砒霜?” 那双平日里闪烁着刻薄恶毒光芒的三角眼,此刻被恐惧和所填满。 “快,快去找大夫!救人啊!” 第72章 陈老爷子一命呜呼,大房三房倒打一耙 院墙外那隐约的哭喊,很快便惊动了左邻右舍。 几个胆子略大些的村民,循着声音推开了陈家老宅那扇虚掩的院门。 他们仅仅是朝里探头一瞧。 只一眼,屋内的景象便让他们霎时间吓得面无人色。 “快!快去镇上请郎中!”其中一人最先反应过来,他转身便撒开双腿,发疯似的朝着村外狂奔而去。 余下的人也如梦初醒,乱作一团。 不多时,镇上的老郎中便被村民们连拖带拽地拉了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郎中目光触及地上横七竖八瘫倒着的人影,个个口吐白沫,面色青紫可怖,他经验再丰富,马上就意识到中毒了! 情况危急,他来不及多问一句缘由。 立刻俯下身子,取出银针,刺穴急救。 接着又费力地撬开中毒者的嘴巴,将随身携带的解毒汤药强行灌了下去,手下的动作不敢有片刻的停歇。 一番手忙脚乱的抢救之后,大部分中毒尚浅的人悠悠转醒,总算是从鬼门关前被硬生生拖了回来。 只是,人人元气大伤,虚弱不堪,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唯独陈老太爷。 他毕竟年事已高,七十多岁的身子骨本就一年不如一年,早已虚弱不堪。 偏偏晚饭时又因多食了好几口那浸透了砒霜的毒米饭,已经没有希望。 郎中几乎使尽了毕生所学,银针扎了一遍又一遍,浓黑的汤药也一碗接一碗地灌了下去。 然而,回天乏术。 最终,陈老太爷在一阵阵微弱而痛苦的呻吟之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郎中颤抖着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搭上他的手腕,仔细摸了摸脉搏。 良久,他颓然地摇了摇头,满脸的无力和惋惜。 “准备后事。”郎中叹了口气,对面如死灰的陈家人说道。 陈老太爷的死讯,连同陈家上下误食砒霜米中毒的这桩惨事,就像一阵风,迅速刮遍了整个桃花村。 消息传到庐州府时,陈平川正与父母和妹妹平玉温馨地聚在一起,享受着快乐。 骤然听闻桃花村老家传来的噩耗,罗氏和陈仲和皆是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灰一般难看。 尤其是陈仲和,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即便有再多不满,血脉亲情终究难以割舍。 当初抱头痛哭! 陈平川的反应则平静许多。 他那双澄澈的眼眸里,没有太多的波澜。 对于那个冷血无情、刻薄偏心的祖父,他实在生不出多少好感,死了,或许对二房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一家四口没有片刻耽搁,当即雇了辆马车顶着夜色,朝着桃花村的方向,急速赶回。 当陈平川一家再次踏入陈家老宅的院门时,院中已然设起了一个简陋的灵堂。 几缕苍白无力的招魂幡,在夜风中萧瑟地飘荡着,给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凄凉与诡异。 陈平川一家四口刚刚踏入灵堂,还未站稳脚跟。 中毒初愈刘氏,便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罗氏。 “都是你!你这个天杀的丧门星!”她声音虚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但话语中却带着怨毒。 “若不是你当初没有死死拦住娘!爹他……他怎么会死!你就是个克星!专门来克我们陈家的!” 躺在另一张简陋竹榻上的王氏,也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她一手紧紧抚着自己的胸口,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却依旧不忘阴阳怪气。 “就是啊!二嫂!”王氏的声音透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虚伪,“你明知道那米有问题,吃不得,为何当初不拼了命地去力谏?非要眼睁睁看着出事?” “如今爹没了,你倒是满意了?称心如意了?你究竟安的是什么黑心肠!”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倒是默契,竟是想将陈老太爷暴毙身亡的这口天大的黑锅,扣到罗氏的头上。 罗氏本就因陈老太爷的横死而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几分兔死狐悲的唏嘘,更多的却是对这一家子蠢人的无语。 此刻听闻刘氏和王氏这两个毒妇颠倒黑白、恶语相向,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般直冲头顶! 罗氏猛地抬起手,先是指着刘氏,又猛地转向王氏。 “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做人该有的良心!” “当日我是如何苦口婆心、好言相劝的?你们难道都忘了不成?!” “娘她老人家又是如何的固执己见,听不进半句人话,反而对我破口大骂的?!” “而你们呢?”罗氏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扫过刘氏和王氏那苍白而心虚的脸,“你们当时又是如何在一旁煽风点火,帮腔作势,将我的好心当作驴肝肺,甚至还出言讥讽的?” “如今,出了这等大事,你们倒有脸来怪罪到我的头上?!” 罗氏越说越气,毫不留情。 “若不是你们平日里只知道一味地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处处都顺着娘的心意,无论对错从不反驳!才助长了她的任性!否则,何至于酿成今日这滔天大祸!” “老太爷的死,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脱不了干系!你们才是真正的凶手!” 罗氏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刘氏被罗氏这一番驳斥,给堵得张口结舌,喉咙里咯咯作响,却是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王氏更是羞愧难当,早早便垂下了那颗平日里总是高昂着的头颅,根本不敢再看罗氏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两人的脸色,由原先的蜡黄,迅速转为难堪的铁青。 最后,剩下无地自容的羞愧与狼狈。 灵堂内外,那些看热闹,或是前来吊唁的亲族和邻里乡亲们,都听得是清清楚楚。 此刻也开始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陈家儿媳妇说的句句在理啊!” “可不是嘛!陈家老太太那个犟驴性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谁劝得了她?大房三房的,平日里就知道捡好听的说,哄着她开心!” “就是,就是!这事儿啊,还真是一点都怪不得人家二房的媳妇。人家仁至义尽了。” “要我说啊,这大房和三房的,平日里少在老太太面前煽风点火,说不定啊,老太爷还能多活几年呢!” 议论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如同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 那些饱含着指责与鄙夷的目光,此刻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面如死灰的刘氏和王氏。 连带着同样面色难看、垂头丧气的陈仲文和陈仲武,也未能幸免。 一时间,大房和三房成了众矢之的,被村民们的唾沫星子淹没了。 第73章 亲爹尸骨未寒,畜生儿子一毛不拔! 陈老爷子的灵柩就那么静静地停放在堂屋中央。 几根白烛在微风中摇曳,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桃花村里德高望重的族叔陈四爷,重重地轻咳一声,那声音打破了灵堂内的沉默。 他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陈家众人,最终沉声道:“你家老爷子走了,这丧事,总归是要办起来的。” “棺木、寿衣、席面,还有请道士做法事,桩桩件件,哪一样不需要银钱?都想想办法,让老爷子入土为安……” 这话一出,刚刚还在灵前哭得呼天抢地、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陈仲文,哭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对着陈四爷拱了拱手:“族叔,非是侄儿不孝啊。” 陈仲文摆出一副为难至极的模样:“只是我一个读书人,平日里只知埋首苦读圣贤之言,圣贤书倒是读了不少,可这赚钱的营生,侄儿我,实在是一窍不通啊。” “而且您也是知道,眼看侄儿就要科举考试了,实在是……实在是难以支撑这般庞大的开销啊。”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已是为这个家倾尽了所有,再也没有半分余力。 另一边的陈仲武,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连连摆着那双粗糙的大手。 “四叔,侄儿也没钱啊!”他急切地辩解道,“侄儿就是一个穷木匠,每日里起早贪黑,赚的也就是几个铜板的辛苦钱,堪堪勉强糊口罢了,哪里还有什么余钱置办这些……” 他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珠子一顿,又赶紧哭丧着脸补充道:“再说了,四叔您瞧瞧,我家里还有妻儿和我老娘要养活,这手头,那是真的紧得很呐!”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一直瘫坐在地上,双手不停拍打着大腿干嚎的陈老太太。 此刻,她也一边抹着浑浊不堪的眼泪,一边更加卖力地哭天抢地起来。 “我苦命的当家的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走了啊!留下我这老婆子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她捶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凄厉:“家里是一文钱都没有了啊!全都让那些遭瘟的短命耗子给败光了!吃空了!如今连买米的钱都快要拿不出来了,哪里还有什么闲钱给你办后事啊……” 老太太这番话,颠三倒四,竟是半点要为老太爷出钱的意思都没有,仿佛那棺材里躺着的,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外人。 一时间,整个灵堂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大房、三房的子孙们,包括方才还上蹿下跳指责罗氏的刘氏和王氏,此刻一个个都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地低垂着头。 他们眼观鼻,鼻观心,好像脚下那冰冷的青砖地里能立刻开出一朵金灿灿的花儿来。 这番令人心寒的景象,让在场的族人和邻里都看得是连连摇头。 不少人脸上已经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鄙夷和不屑之色。 “啧啧,这陈家老大和老三,平日里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一个秀才,一个木匠,没想到这么不顶用。” “就是啊,老太爷这尸骨都还没凉透呢,就开始哭穷了?这脸皮,比城墙拐角都厚!” “还有那陈老太太,更是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连耗子都搬出来了当借口,真是闻所未闻啊……” 那些窃窃私语声虽然刻意压低,还是传进陈家人的耳朵里。 他们的脸上更是火辣辣的一片,像是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但为了那点银钱,一个个都梗着脖子,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就在这沉默之中,一直默默跪在灵柩旁,平日里最不起眼,也最是受尽了委屈和陈家老二,突然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冰冷的灵柩,声音沙哑。 “爹的丧事,我来办。” 众人都看向他。 尤其是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兄弟,两人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错愕,不过随后就变成了窃喜! 终于有人出钱了! 陈平川安静地站在父亲身旁,见父亲主动揽下这副重担,心中泛起一丝无奈,却也能理解。 毕竟,那是他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走得如此凄凉。 他悄无声息地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荷包,塞到了陈仲和粗糙的手中。 陈平川压低了声音,说道:“爹,这里是三十两银子。” “您拿着,给爷爷置办一口好些的棺木,丧事也尽量办得体面些,别让外人看了笑话,说咱们陈家连副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 陈仲和感觉到手中那布包沉甸甸的分量,粗糙的手掌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他低下头,看着儿子那双澄澈而又异常懂事的眼睛,眼圈瞬间就红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哽咽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父子俩这番举动,虽然刻意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却还是被人瞧见了些许端倪。 与大房、三房那赤裸裸的推诿扯皮,哭穷卖惨的丑陋嘴脸相比,二房父子这份孝心与担当,实在是高下立判,令人心中唏嘘不已。 很快,陈家大房、三房在老太爷丧事上互相推诿,不肯出钱,最后还是二房陈仲和,在儿子陈平川的支持下,自掏腰包,才勉强将丧事操办起来的消息,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桃花村。 村民们听闻此事,无不感到义愤填膺,议论纷纷。 “哎,你们听说了吗?陈老太爷的丧葬费,最后是老二家出的!” “真的假的?那老大陈秀才和老三陈木匠呢?他们不是亲儿子吗?” “哼!那两个不孝的畜生!一个哭穷说自己是读书人,两袖清风,拿不出钱!一个说自己是木匠,要养家糊口,也没钱!连陈老太太都跟着起哄,说家里被耗子搬空了,一文钱都没有!” “我的老天爷啊!这还是人说的话吗?自己亲爹死了,连口棺材钱都不肯出?这心是石头做的吗?” “可不是嘛!要不是老二陈仲和还有点做人的良心,他儿子平川又孝顺懂事,拿出银子来,陈老太爷怕是连口薄皮棺材都混不上,得用草席卷了去埋!” “平日里就知道变着法儿算计老二家,占老二家的便宜,一到要出钱的时候,一个个都缩成了乌龟王八!跑得比兔子还快!” “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枉为人子啊!白养了这么些年!” 一时间,整个桃花村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将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家给彻底淹没了。 他们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村民们鄙夷的目光,背后更是少不了指指点点。 刘氏和王氏这两个平日里最爱出风头的婆娘,这几日更是连自家的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生怕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 经此一事,陈家大房和三房在桃花村算是彻底名声扫地,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而陈仲和一家的孝顺与仁义,则赢得了全村上下的交口称赞,人人提及都要竖起一个大拇指。 那些曾经因为陈家老宅的龌龊事,而对罗氏也有些微词的村民,此刻也纷纷改了口风。 他们都称赞罗氏教子有方,教出了陈平川这么个小小年纪便知孝义的好儿子。 “还是二房这媳妇会教孩子啊!看看人家平川!” “就是,平川那孩子,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如今又这么孝顺懂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苗子!” “老话说得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话是一点都不假啊!看看人家二房,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第74章 月息一分?我家傻亲戚乐疯了! 陈老爷子的丧事过后,桃花村的议论声总算渐渐平息。 陈家大房、三房顶着不孝的骂名,在村里彻底抬不起头来,往日里那股嚣张气焰消弭无踪,一个个夹着尾巴做人。 如此一来,倒是让罗氏一家清净了不少。 陈平川除了偶尔抽空照看《西游记》画册的生意,其余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温习功课之中。 毕竟,三年后的乡试,才是他眼下最重要的目标。 这日,他正在张府书房里,摊开纸张,构思着新一卷画册的情节,门外却传来了父亲陈仲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平川,平川。”陈仲和的声音透着焦虑。 陈平川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迎了出去:“爹,出什么事了?” 陈仲和搓着手,眉头紧锁:“家里……家里出了点事,想找你商量商量。” 陈平川心头一动,能让父亲这般神色的,恐怕不是小事。他随着父亲,赶回了陈家老宅。 刚踏进堂屋,便见大房、三房的人都在,陈老太太端坐在上首,脸色看不出喜怒。 堂屋中央,三叔陈仲武和三婶王氏,正满脸堆笑地陪着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说话。 那男人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细长脸,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一股子精明相。 他瞧见陈平川父子进来,也十分热情地拱了拱手,脸上笑意盈盈。 王氏眼尖,见陈仲和与陈平川进来,立刻清了清嗓子。 “二哥,平川侄儿,你们可算来了!” 她指着那中年男人,热情洋溢地介绍:“这位是庐州府福运来的刘掌柜!刘掌柜可是个大善人,体恤咱们这些庄户人家赚钱不易,特地给咱们指了条明路!” 那刘掌柜清了清嗓子,接过话头,声音洪亮。 “各位,在下刘富贵,不才,在庐州府开了几间铺子,略有薄产。”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语气亲切。 “近来,我们福运来推出一项‘添福增寿’的存钱业务。各位若是有闲散的银钱,存到我福运来,不论多少,每月都按一分的利息给大家分红!” “一分利!”刘掌柜加重了语气,小眼睛里闪着光,“这可是实打实的钱生钱,利滚利的好事啊!诸位想想,把银子放在家里,它能下崽儿吗?不能!可放在我们福运来,它就能!” 陈仲武在一旁听得双眼放光,连连点头,急不可耐地帮腔:“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你们听听,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啊!” 他激动地比划着:“咱们把家里的活钱都拿出来,全存到刘掌柜那里!以后啥也不用干,就躺在家里,每个月等着收白花花的银子就行了!” 刘氏听得心动不已,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但她素来疑心重,迟疑地开口:“真有这等好事?刘掌柜……莫不是骗人的?” 她说着,眼神瞟向那刘掌柜。 陈老太太一直没说话,此刻抓紧了手中的拐杖,嘴里小声念叨着:“一分利……那要是一两银子,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十两呢?” 她的声音虽小,但眼神里渴望却是掩饰不住的。 王氏眼珠子一转,立刻笑道:“大嫂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咱们平川侄儿。平川侄儿如今在张府当差,见多识广,庐州府那么大的‘福运来’商号,他肯定听过的!” 这话一出,堂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站在陈仲和身旁的陈平川。 陈平川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福运来?添福增寿?一分利? 呵,这不就是后世那些骗子翻来覆去用了无数遍的“非法集资”老套路么! 换了个马甲,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忽悠人了?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 “‘福运来’这个名号,侄儿倒的确是在庐州府的街面上见过他们的铺子招牌。” “铺面瞧着,也确实是气派得很,不像是那些没根底的小门小户。” 他微微顿了顿,话锋却是不着痕迹地一转: “只是这位钱掌柜……”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那满面笑容的刘富贵,语气淡然。 “侄儿眼拙,倒是从未见过,今日还是头一回得见尊颜。”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福运来”的铺子,他确实是见过的,在庐州府城里算是相当显眼的一家商号。 但这什么刘掌柜,他是真的丁点印象都没有。 十有八九,是个临时拉出来,专门负责下乡唱双簧的骗子。 不过,瞧着陈家大房、三房这一个个眼冒金光、兴奋不已的模样,他就算此刻明明白白地说出这是个骗局,恐怕也没人会相信。 说不定,反而还会招来他们一顿埋怨,说他挡了大家的财路。 罢了。 有些人,有些事,不亲身撞一撞南墙,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尤其是陈家这群恬不知耻的极品亲戚,陈平川更是懒得去费那个口舌。 听陈平川说“福运来”确实存在,而且铺面气派,陈仲文和刘氏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连见多识广的陈平川都说见过,那还能有假? 陈老太太更是当机立断,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笃”的一声。 “就这么定了!你们回去都把家底好好凑凑,有多少算多少!” 陈仲武和王氏闻言大喜过望,脸上笑开了花。 王氏更是得寸进尺,目光灼灼地看向陈仲和:“二哥,你们家平川如今这么出息,画册生意又那么红火,家底肯定是咱们几房里最厚实的!这等好事,你们可得多出点力,存多点,将来分红也多嘛!” 陈平川立刻在暗中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给他使了个眼色。 陈仲和本就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心存疑虑,此刻得了儿子的暗示,更是打定了主意。 他面露难色,讷讷地开口:“我家……我家平川读书要用大笔的钱,往后还有乡试、会试,花费的地方多着呢,实在……实在是没多少余钱了,这事,我们就不参合了。” 第75章 连根针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 二房要净身出户分家的消息,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刮遍了桃花村的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陈家老二要分家,还是净身出户!”田埂上,扛着锄头的汉子压低了声音。 “罗氏那婆娘是疯了不成?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图啥呀?” “你懂个屁!肯定是受够了陈老太婆那一大家子吸血鬼了!那家子人,心都黑透了,换我我也分!” “啧啧,真狠得下心呐,亲儿子亲孙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出去露宿街头?” 另一个声音更是神秘兮兮:“我可听说了,是为了那个什么‘福运来’的李掌柜!大房三房想把二房家底都刮干净了,好拿去钱生钱呢!” 议论声像夏日里的蚊蝇,嗡嗡地在村里各处飞着,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但无论村人如何议论,陈家的分家文书,还是在陈老太太的催促下,很快摆上了堂屋的桌子上。 陈仲文请来了村长和族里几位胡子花白的长辈。 村长捧着一张新墨未干的粗麻纸,对着面沉如水的罗氏和垂头丧气的陈仲和,一字一句地念着。 “兹有陈氏二房陈仲和、罗氏夫妇,携子陈平川、女陈平玉,自愿净身出户,陈家祖产田地房屋,概不取分毫。从此与陈氏宗族其余各房,骨肉名分仍在,然恩怨两清,各自独立,互不相干。恐口无凭,立此为据。” 罗氏听完,没有半分迟疑,挺直了腰杆上前,蘸了红泥,在那张薄薄的纸上重重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陈仲和看着那纸黑字,手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终究还是跟着妻子,画上了自己的押。 字据一式两份,一份交由族里存底,一份被陈老太太收起来。 礼毕,刘氏和王氏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贪婪的光芒,她们对视一眼,迫不及待地领着陈老太太,如同两只得胜的母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二房原先住的那几间低矮破旧的泥坯屋。 “仔细搜!一根针,一根线都不能让他们带走!”刘氏尖着嗓子,声音在逼仄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氏则皮笑肉不笑。“二嫂,这可都是老太太的意思,咱们也是奉命行事,你可别往心里去。” 罗氏平日里用旧布头缝的几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些舍不得丢的碎布头和棉花,预备着给孩子们做冬衣的,此刻被刘氏一把抢了过去,狠狠地抖落在地。 “这也是陈家的东西!”刘氏又掂了掂陈平川给妹妹买的那个小小的拨浪鼓,撇撇嘴,随手扔给了身后的儿子陈平西。 陈平西立刻接住,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冲着陈平川兄妹俩摇了摇,发出“咚咚”的响声,满是挑衅。 几个大房三房的小辈也跟着在旁边起哄,对着陈平川兄妹指指点点。 “哈哈,陈平川,你们以后没地方住了,可别哭鼻子啊!” “就是,没准儿过几天就得回来求奶奶收留呢!” “回来也没地方住了,只能和大黄挤在牛棚里了,哈哈!“ 陈平川小脸一绷,稚嫩的声音带着凉意:“几位姐姐说笑了,我们家就算是住山洞,也比在某些人家里当牛做马强。至少,不用担心哪天被人卖了换钱,也不用担心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被某些好吃懒做的白眼狼惦记着拿去打水漂。” 这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那几个孩子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讷讷说不出话来。 陈仲和看着这从小长大的家,看着墙角熟悉的裂纹,看着那张自己睡了多年的旧木床,如今就要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过世的老父亲,若是父亲还在,断然不会让家里闹到这个地步。他默默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包袱,里面只有一家四口几件打满补丁的换洗衣裳。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 罗氏则是一脸平静,她早就看透了这一家人的凉薄嘴脸,对这个所谓的“家”,已经没有半分留恋。 陈平川站在母亲身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两颗寒星,冷静地扫过屋里每一个人的脸,将他们的嘴脸一一刻在心里。 今日你们如何待我,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王氏眼尖,竟从罗氏的针线笸箩里翻出一根已经用得有些弯曲的旧绣花针,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用两根手指捏着,得意地举了起来。 “瞧瞧!这针也是陈家的!可不能让你们占了便宜去!” 围观的几个村民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摇头,发出不屑的嘘声。 “真是做得太绝了!” “连根针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 终于,在刘氏和王氏几乎掘地三尺的搜刮下,二房那几间屋子,真正做到了“家徒四壁”。 一家四口,除了身上穿的,就只有陈仲和手里那个轻飘飘的小包袱。 “好了,东西都清点完了,”刘氏拍了拍手上的灰,斜睨着他们,下巴抬得老高,“你们可以走了!” 她还特意站在大门口,对着罗氏一家离去的背影,阴阳怪气地拔高了声音:“可别忘了,是你们自己要求净身出户的!往后过不下去了,哪怕饿死了,也别想回来攀咱们这门亲戚!” 陈仲和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罗氏扶住了他,用自己的身体给了他无声的支持。 陈平川拉着妹妹平玉的手,走到院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声音清脆响亮,传遍了整个院子。 “大伯,三叔,奶奶,多谢你们成全我们一家!往后我们肯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顿了顿,他眨了眨那双纯净的大眼睛,继续道:“你们可一定要把家里的地和房子都卖个好价钱,多投点给那位福运来的刘掌柜呀!那样利息才能多嘛!可千万别投少了,不然我们知道了,都替你们不值当呢!” 说完,他拉着父母和妹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陈家大院,走进了外面广阔的天地里。 院子里,陈老太太、刘氏、王氏等人,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总觉得那孩子的话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这小兔崽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75章 连根针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 二房要净身出户分家的消息,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刮遍了桃花村的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陈家老二要分家,还是净身出户!”田埂上,扛着锄头的汉子压低了声音。 “罗氏那婆娘是疯了不成?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图啥呀?” “你懂个屁!肯定是受够了陈老太婆那一大家子吸血鬼了!那家子人,心都黑透了,换我我也分!” “啧啧,真狠得下心呐,亲儿子亲孙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出去露宿街头?” 另一个声音更是神秘兮兮:“我可听说了,是为了那个什么‘福运来’的李掌柜!大房三房想把二房家底都刮干净了,好拿去钱生钱呢!” 议论声像夏日里的蚊蝇,嗡嗡地在村里各处飞着,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但无论村人如何议论,陈家的分家文书,还是在陈老太太的催促下,很快摆上了堂屋的桌子上。 陈仲文请来了村长和族里几位胡子花白的长辈。 村长捧着一张新墨未干的粗麻纸,对着面沉如水的罗氏和垂头丧气的陈仲和,一字一句地念着。 “兹有陈氏二房陈仲和、罗氏夫妇,携子陈平川、女陈平玉,自愿净身出户,陈家祖产田地房屋,概不取分毫。从此与陈氏宗族其余各房,骨肉名分仍在,然恩怨两清,各自独立,互不相干。恐口无凭,立此为据。” 罗氏听完,没有半分迟疑,挺直了腰杆上前,蘸了红泥,在那张薄薄的纸上重重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陈仲和看着那纸黑字,手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终究还是跟着妻子,画上了自己的押。 字据一式两份,一份交由族里存底,一份被陈老太太收起来。 礼毕,刘氏和王氏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贪婪的光芒,她们对视一眼,迫不及待地领着陈老太太,如同两只得胜的母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二房原先住的那几间低矮破旧的泥坯屋。 “仔细搜!一根针,一根线都不能让他们带走!”刘氏尖着嗓子,声音在逼仄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氏则皮笑肉不笑。“二嫂,这可都是老太太的意思,咱们也是奉命行事,你可别往心里去。” 罗氏平日里用旧布头缝的几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些舍不得丢的碎布头和棉花,预备着给孩子们做冬衣的,此刻被刘氏一把抢了过去,狠狠地抖落在地。 “这也是陈家的东西!”刘氏又掂了掂陈平川给妹妹买的那个小小的拨浪鼓,撇撇嘴,随手扔给了身后的儿子陈平西。 陈平西立刻接住,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冲着陈平川兄妹俩摇了摇,发出“咚咚”的响声,满是挑衅。 几个大房三房的小辈也跟着在旁边起哄,对着陈平川兄妹指指点点。 “哈哈,陈平川,你们以后没地方住了,可别哭鼻子啊!” “就是,没准儿过几天就得回来求奶奶收留呢!” “回来也没地方住了,只能和大黄挤在牛棚里了,哈哈!“ 陈平川小脸一绷,稚嫩的声音带着凉意:“几位姐姐说笑了,我们家就算是住山洞,也比在某些人家里当牛做马强。至少,不用担心哪天被人卖了换钱,也不用担心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被某些好吃懒做的白眼狼惦记着拿去打水漂。” 这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那几个孩子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讷讷说不出话来。 陈仲和看着这从小长大的家,看着墙角熟悉的裂纹,看着那张自己睡了多年的旧木床,如今就要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过世的老父亲,若是父亲还在,断然不会让家里闹到这个地步。他默默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包袱,里面只有一家四口几件打满补丁的换洗衣裳。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 罗氏则是一脸平静,她早就看透了这一家人的凉薄嘴脸,对这个所谓的“家”,已经没有半分留恋。 陈平川站在母亲身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两颗寒星,冷静地扫过屋里每一个人的脸,将他们的嘴脸一一刻在心里。 今日你们如何待我,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王氏眼尖,竟从罗氏的针线笸箩里翻出一根已经用得有些弯曲的旧绣花针,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用两根手指捏着,得意地举了起来。 “瞧瞧!这针也是陈家的!可不能让你们占了便宜去!” 围观的几个村民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摇头,发出不屑的嘘声。 “真是做得太绝了!” “连根针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 终于,在刘氏和王氏几乎掘地三尺的搜刮下,二房那几间屋子,真正做到了“家徒四壁”。 一家四口,除了身上穿的,就只有陈仲和手里那个轻飘飘的小包袱。 “好了,东西都清点完了,”刘氏拍了拍手上的灰,斜睨着他们,下巴抬得老高,“你们可以走了!” 她还特意站在大门口,对着罗氏一家离去的背影,阴阳怪气地拔高了声音:“可别忘了,是你们自己要求净身出户的!往后过不下去了,哪怕饿死了,也别想回来攀咱们这门亲戚!” 陈仲和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罗氏扶住了他,用自己的身体给了他无声的支持。 陈平川拉着妹妹平玉的手,走到院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声音清脆响亮,传遍了整个院子。 “大伯,三叔,奶奶,多谢你们成全我们一家!往后我们肯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顿了顿,他眨了眨那双纯净的大眼睛,继续道:“你们可一定要把家里的地和房子都卖个好价钱,多投点给那位福运来的刘掌柜呀!那样利息才能多嘛!可千万别投少了,不然我们知道了,都替你们不值当呢!” 说完,他拉着父母和妹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陈家大院,走进了外面广阔的天地里。 院子里,陈老太太、刘氏、王氏等人,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总觉得那孩子的话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这小兔崽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76章 这边喜提小院新生活,那边全家梭哈等发财! 离开了陈家老宅,罗氏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像是卸下了压在心头多年的千斤巨石。 一直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四下无人,她才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桃花村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家的,平川平玉,过来。”罗氏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 陈仲和与陈平川兄妹疑惑地走近。 罗氏从贴身衣物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包裹不大,却沉甸甸的。 她一层层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碎银子和铜钱,角落里还塞着几张皱巴巴的小额银票。 陈仲和眼睛蓦地睁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眶里涌上水汽,嘴唇哆嗦着:“孩子他娘……你……你这是……” 罗氏扬了扬下巴,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轻松笑意:“你以为我真傻啊?平川出息了,赚的那些画册分红,还有咱们平日里牙缝里省下来的,一文钱都没落到那老虔婆手里!” 她拍了拍那包银钱:“都在这儿呢!足够咱们在府城安家,再置办些家当了!” 陈仲和看着妻子,又看看那包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银钱,一股惊喜和愧疚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黝黑的脸颊淌了下来。 “孩子他娘……这些年,跟着我……苦了你了!”他声音哽咽,一个大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罗氏眼圈也有些红,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哭啥!只要能离开那个狼窝,过上咱们自己的安生日子,就不算苦!” 她又摸了摸陈平川的头:“再说了,咱们有平川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陈平玉年纪小,对分家、净身出户的含义还很模糊,只知道以后不用再看奶奶和大伯娘三婶娘的脸色,可以跟爹娘哥哥一起住到热热闹闹的城里去了。 她的小脸上满是对新生活的懵懂和期待,拉着陈平川的衣角,小声问:“哥哥,城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陈平川笑着摸摸她的头:“嗯,等到了庐州府,哥哥给你买很多好吃的。” 他对这个结果,心中并无波澜,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唯一有些挂念的,是家里那头老黄牛。 分家之时,田地房产都归了老宅,那头老黄牛自然也留给了大房他们。 临出村子前,陈平川特意绕到自家牛棚,看见老黄牛低头嚼着一些干草。 陈平川从怀里掏出特意采来的一把鲜嫩青草,走到老黄牛跟前。 “老黄,我来看你了。”他轻声说着,将青草递到牛嘴边。 老黄牛抬起头,浑浊的大眼睛看了看他,认出是这个平日里最常喂它、给它梳毛的小主人,发出低低的“哞哞”声,亲昵地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陈平川仔细地给它梳理着有些打结的毛,又喂了些清水。 老黄牛仿佛通人性一般,安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大眼睛里竟似有泪光闪动,不时用头蹭蹭他的胳膊。 就在这时,刘氏从屋里走了出来,瞧见陈平川,眉头一皱,尖声道:“你这小兔崽子还在这儿磨蹭什么?这牛已经是我们大房的了,赶紧滚!” 她说着,便要去解牛绳。 老黄牛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也感受到了陈平川即将离去,突然犟了起来,四蹄钉在地上,任凭刘氏怎么拉扯,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刘氏大怒,抡起鞭子噼噼啪啪地抽打起来!老黄猛地扬起头,对着陈平川离开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声悲切悠长的哞叫,充满了不舍与哀伤。 这凄厉的牛叫声,惊动了左邻右舍。 一些围观的村民探头探脑,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唉,作孽哟!这牛都养出感情了,知道谁对它好。” “可不是嘛!陈家老二一家平日里把这牛当宝,如今倒好……” “啧啧,真是狼心狗肺,连畜生都看不过去了!” 刘氏被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和老黄牛的犟劲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叉着腰破口大骂。 陈平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老黄牛,他没办法把老黄带走,只能默默告别,转身跟着父母离开了。 一家四口在村口雇了辆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庐州府的方向驶去。 到了庐州府,天色已近黄昏。 陈平川早已托了张府的任管家,在城南一处僻静的巷子里物色好了一处带着小院的民房。 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还有一个小小的天井,收拾得干净整洁。 租金也相宜,对于他们眼下的情况来说,再合适不过。 罗氏看着这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虽然简朴,却处处透着安宁,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好,好!这里清净,比老宅那狗窝强百倍!” 陈仲和也默默点头,眼中有光。 陈平玉则欢快地在小院里跑来跑去,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一家人看着这崭新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与此同时,桃花村的陈家老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送走了二房这几个“累赘”,陈老太太立刻催促着陈仲文和陈仲武。 “老大,老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老二家那几间破屋子,还有分给咱们的那些田地,都给我卖了!一刻都不能耽搁!” 陈仲文和陈仲武自然不敢怠慢。 因急于出手,价格自然被买家压得很低。 但陈老太太此刻满脑子都是“福运来”那“一分利”的美梦,也顾不上这些损失了,只想着赶紧凑够本钱,投进去钱生钱。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们便将二房原先的屋子和田地都变卖了出去,东拼西凑,总算凑了近百两银子。 这几乎是他们掏空了家底才凑出来的钱。 这日,那位福运来的刘掌柜,满面春风地再次来到了桃花村陈家。 陈家人跟看财神爷似的,将他奉为上宾。 刘掌柜接过那沉甸甸的钱袋,掂了掂,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当场提笔,写了一张“存单”,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福运来宝号存银玖拾捌两整,月息一分,按月支取”,末了,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泥印章,端端正正地盖上了“福运来记”的大红印。 “老太太,陈秀才,陈老弟,”刘掌柜将存单郑重地交到陈老太太手中,语气信誓旦旦,“您几位就擎好!下个月十五,准时到我庐州府东街的福运来铺子里来支取红利!一文钱都不会少您的!” 说完,他揣着那袋银子,冲着众人拱了拱手,在一片谄媚的恭维声中,春风得意地走了。 陈老太太紧紧攥着那张“存单”,像是攥着金山银山,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陈仲文和陈仲武兄弟俩,还有刘氏王氏,也都咧着嘴,美滋滋地掰着指头算计起来,下个月能从“福运来”拿到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第76章 这边喜提小院新生活,那边全家梭哈等发财! 离开了陈家老宅,罗氏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像是卸下了压在心头多年的千斤巨石。 一直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四下无人,她才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桃花村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家的,平川平玉,过来。”罗氏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 陈仲和与陈平川兄妹疑惑地走近。 罗氏从贴身衣物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包裹不大,却沉甸甸的。 她一层层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碎银子和铜钱,角落里还塞着几张皱巴巴的小额银票。 陈仲和眼睛蓦地睁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眶里涌上水汽,嘴唇哆嗦着:“孩子他娘……你……你这是……” 罗氏扬了扬下巴,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轻松笑意:“你以为我真傻啊?平川出息了,赚的那些画册分红,还有咱们平日里牙缝里省下来的,一文钱都没落到那老虔婆手里!” 她拍了拍那包银钱:“都在这儿呢!足够咱们在府城安家,再置办些家当了!” 陈仲和看着妻子,又看看那包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银钱,一股惊喜和愧疚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黝黑的脸颊淌了下来。 “孩子他娘……这些年,跟着我……苦了你了!”他声音哽咽,一个大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罗氏眼圈也有些红,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哭啥!只要能离开那个狼窝,过上咱们自己的安生日子,就不算苦!” 她又摸了摸陈平川的头:“再说了,咱们有平川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陈平玉年纪小,对分家、净身出户的含义还很模糊,只知道以后不用再看奶奶和大伯娘三婶娘的脸色,可以跟爹娘哥哥一起住到热热闹闹的城里去了。 她的小脸上满是对新生活的懵懂和期待,拉着陈平川的衣角,小声问:“哥哥,城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陈平川笑着摸摸她的头:“嗯,等到了庐州府,哥哥给你买很多好吃的。” 他对这个结果,心中并无波澜,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唯一有些挂念的,是家里那头老黄牛。 分家之时,田地房产都归了老宅,那头老黄牛自然也留给了大房他们。 临出村子前,陈平川特意绕到自家牛棚,看见老黄牛低头嚼着一些干草。 陈平川从怀里掏出特意采来的一把鲜嫩青草,走到老黄牛跟前。 “老黄,我来看你了。”他轻声说着,将青草递到牛嘴边。 老黄牛抬起头,浑浊的大眼睛看了看他,认出是这个平日里最常喂它、给它梳毛的小主人,发出低低的“哞哞”声,亲昵地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陈平川仔细地给它梳理着有些打结的毛,又喂了些清水。 老黄牛仿佛通人性一般,安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大眼睛里竟似有泪光闪动,不时用头蹭蹭他的胳膊。 就在这时,刘氏从屋里走了出来,瞧见陈平川,眉头一皱,尖声道:“你这小兔崽子还在这儿磨蹭什么?这牛已经是我们大房的了,赶紧滚!” 她说着,便要去解牛绳。 老黄牛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也感受到了陈平川即将离去,突然犟了起来,四蹄钉在地上,任凭刘氏怎么拉扯,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刘氏大怒,抡起鞭子噼噼啪啪地抽打起来!老黄猛地扬起头,对着陈平川离开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声悲切悠长的哞叫,充满了不舍与哀伤。 这凄厉的牛叫声,惊动了左邻右舍。 一些围观的村民探头探脑,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唉,作孽哟!这牛都养出感情了,知道谁对它好。” “可不是嘛!陈家老二一家平日里把这牛当宝,如今倒好……” “啧啧,真是狼心狗肺,连畜生都看不过去了!” 刘氏被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和老黄牛的犟劲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叉着腰破口大骂。 陈平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老黄牛,他没办法把老黄带走,只能默默告别,转身跟着父母离开了。 一家四口在村口雇了辆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庐州府的方向驶去。 到了庐州府,天色已近黄昏。 陈平川早已托了张府的任管家,在城南一处僻静的巷子里物色好了一处带着小院的民房。 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还有一个小小的天井,收拾得干净整洁。 租金也相宜,对于他们眼下的情况来说,再合适不过。 罗氏看着这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虽然简朴,却处处透着安宁,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好,好!这里清净,比老宅那狗窝强百倍!” 陈仲和也默默点头,眼中有光。 陈平玉则欢快地在小院里跑来跑去,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一家人看着这崭新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与此同时,桃花村的陈家老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送走了二房这几个“累赘”,陈老太太立刻催促着陈仲文和陈仲武。 “老大,老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老二家那几间破屋子,还有分给咱们的那些田地,都给我卖了!一刻都不能耽搁!” 陈仲文和陈仲武自然不敢怠慢。 因急于出手,价格自然被买家压得很低。 但陈老太太此刻满脑子都是“福运来”那“一分利”的美梦,也顾不上这些损失了,只想着赶紧凑够本钱,投进去钱生钱。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们便将二房原先的屋子和田地都变卖了出去,东拼西凑,总算凑了近百两银子。 这几乎是他们掏空了家底才凑出来的钱。 这日,那位福运来的刘掌柜,满面春风地再次来到了桃花村陈家。 陈家人跟看财神爷似的,将他奉为上宾。 刘掌柜接过那沉甸甸的钱袋,掂了掂,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当场提笔,写了一张“存单”,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福运来宝号存银玖拾捌两整,月息一分,按月支取”,末了,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泥印章,端端正正地盖上了“福运来记”的大红印。 “老太太,陈秀才,陈老弟,”刘掌柜将存单郑重地交到陈老太太手中,语气信誓旦旦,“您几位就擎好!下个月十五,准时到我庐州府东街的福运来铺子里来支取红利!一文钱都不会少您的!” 说完,他揣着那袋银子,冲着众人拱了拱手,在一片谄媚的恭维声中,春风得意地走了。 陈老太太紧紧攥着那张“存单”,像是攥着金山银山,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陈仲文和陈仲武兄弟俩,还有刘氏王氏,也都咧着嘴,美滋滋地掰着指头算计起来,下个月能从“福运来”拿到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第77章 二房岁月静好,老宅暴雷倒计时! 庐州府城南,一处新赁的民房。 午后的阳光像碎金般洒满小院,将墙角那几垄新翻的泥土映得油黑发亮。 罗氏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手里的钉耙不紧不慢地将土块弄得细碎,小心翼翼地把几株青菜秧子栽了进去,浇上水,菜叶儿上的水珠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满是生机。 “当家的,今儿回得这般早?”她直起酸乏的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瞧见陈仲和提着个布袋,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院门。 陈仲和脸上挂着久违的松快,那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舒坦。 他将布袋放在石桌上,笑道:“嗯,任管家说码头上近来的货物都理清了,没什么急活,便让我早些回了。”他如今在陈平川的安排下,在张家的码头帮着任管事管理货物,活计不累,工钱稳定,整个人都仿佛挺直了腰杆。 话音未落,屋里“噔噔噔”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陈平玉像只快活的蝴蝶,手里高高举着一张泛黄的草纸,献宝似的喊道:“娘!爹!你们看,我会写我自己的名字啦!” 纸上,三个歪歪扭扭的“陈平玉”挤在一起,墨迹深浅不一,稚气十足。可在罗氏和陈仲和眼里,这比什么金银财宝都珍贵。 “哎哟,我的天爷!我们平玉真是个小才女!”罗氏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眼眶竟有些湿润。 陈仲和也凑过去,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着那几个字。 虽然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还是咧着嘴,一个劲儿地傻笑点头:“好,好!写得真好!” 廊下的小板凳上,陈平川翻着一本从方先生那儿借来的《四书集注》,眼角的余光瞥见院中其乐融融的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噙起一抹浅淡而温暖的笑意。 这样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汪清泉,充实得仿佛每一寸光阴都被幸福填满,是他前世今生都未曾奢望过的安稳。 光阴似箭,一个月的光景弹指即过。 在二房一家享受着新生活的同时,桃花村的陈家老宅,却被一种狂热的期盼所笼罩。 陈老太太如今是村里的大忙人,她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拐杖,几乎天天都守在自家门口,下巴扬得老高,逢人便扯着嗓子宣告:“老婆子我啊,用不了几天,就要去庐州府领红利啦!福运来那位刘掌柜亲口说的,月息一分!到时候,咱家顿顿有肉吃!” 路过的张屠户媳妇闻声停下脚步,脸上堆着皮笑肉不含笑的表情:“哟,老太太,您这是要发大财了?那可真是得提前恭喜您了。”可她一转身,便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心里嘀咕:真是老糊涂了,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别是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 刘氏和王氏也一扫往日的愁容,穿戴都比往日鲜亮了几分。刘氏手里摇着一把新买的廉价绢帕,声音不高不低:“我们家仲文说了,等这笔钱一到手,头一件事就是给我扯几尺府城里时兴的杭绸,做几身体面的新衣裳。” 王氏立刻在一旁敲边鼓:“我家那口子也盘算好了,要给孩子们都添置些新行头。往后啊,咱们也是吃穿不愁的体面人了!” 她们身后的陈平娇和陈平香,更是早就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做起了美梦。 “等咱们家有钱了,我也要买城里小姐戴的那种珠花,金灿灿的,一晃一晃!”陈平香一脸向往。 “珠花算什么,”陈平娇撇撇嘴,更显高傲,“我要吃福满楼的桂花鸡!天天吃!还要雇个丫鬟伺候我!” 她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穿金戴银,使奴唤婢的好日子,浑然不觉村里人看她们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看笑话的意味。 “你说这陈家,真能靠那什么‘福运来’翻身?” “谁知道呢,听着玄乎。钱生钱,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看八成是打了眼。” “等着瞧,是骡子是马,下个月十五不就知道了?” 这些风言风语,偶尔也会被进城办事的人带到庐州府,传进陈平川的耳朵里。 他听了,只是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冷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再理会。 一群跳梁小丑,他们的结局,从贪念起时便已注定。 罗氏是个闲不住的人,就算陈平川每个月都给她不少钱,但她还是在自家小院门口摆了个小食摊,卖些亲手做的槐花糕、绿豆饼。 因用料实在,味道又好,街坊邻居都爱来光顾,生意竟也红红火火,每日都能赚上几十文铜板补贴家用,让她心里踏实极了。 “平川,来,尝尝娘新做的枣泥糕,还热乎着呢。”罗氏端着一小碟刚出锅的点心,送到儿子面前。 陈平川捏起一块,咬了一口,甜糯可口,他用力点点头:“嗯,好吃!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那个任性贪吃的大小姐张静姝。 “嗯,她一定爱吃……” 这时,陈平玉蹦蹦跳跳地从女学回来,放下书袋,便兴奋地跑到罗氏跟前,摊开小手,“娘,你看!先生今天夸我字写得有进步了!” 罗氏看着女儿那双亮晶晶、充满希望的眼睛,心中像是被温水熨过一般,熨帖无比,“我们平玉真棒!以后肯定比你哥还有出息!” 陈仲和在一旁看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幕,脸上满是憨厚而自豪的笑容。 与此同时,桃花村。 离福运来刘掌柜约定支付红利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两三天了。 陈老太太这几日更是激动得夜不能寐,天不亮就醒,在院子里拄着拐杖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全是关于银子的盘算。 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兄弟,也几乎天天都聚在老太太的屋里,商量着拿到钱后的宏伟蓝图。 “娘,等拿到钱,咱先把屋顶那漏雨的瓦给换了!”陈仲武搓着手,一脸兴奋。 陈仲文则摇着他那把破扇子,摆出一副秀才的派头,不屑道:“目光短浅!换瓦乃是小事,依为兄看,当务之急,是在庐州府也置办一处宅子!往后我也好在府城安心读书,说不定还能结交些达官贵人,为我陈家光耀门楣!” “对对对!还是老大有远见!有学问的人想的就是不一样!咱们也去城里住!”陈老太太听得心花怒放,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 她早就想去城里享清福了。 刘氏和王氏在一旁听着,眼睛都快放出光来,仿佛那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堆在了眼前,唾手可得。 刘氏按捺不住,直接问陈老太太:“娘,那刘掌柜当初说的可是十五?咱们可得早点动身,去晚了人家关门了可怎办!” “是啊娘,早去早安心!”王氏也连声附和。 陈老太太被说得心头火热,做出决定:“不等了!明日就去!咱们早些去庐州府城门口等着,开门就去领钱!” 第77章 二房岁月静好,老宅暴雷倒计时! 庐州府城南,一处新赁的民房。 午后的阳光像碎金般洒满小院,将墙角那几垄新翻的泥土映得油黑发亮。 罗氏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手里的钉耙不紧不慢地将土块弄得细碎,小心翼翼地把几株青菜秧子栽了进去,浇上水,菜叶儿上的水珠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满是生机。 “当家的,今儿回得这般早?”她直起酸乏的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瞧见陈仲和提着个布袋,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院门。 陈仲和脸上挂着久违的松快,那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舒坦。 他将布袋放在石桌上,笑道:“嗯,任管家说码头上近来的货物都理清了,没什么急活,便让我早些回了。”他如今在陈平川的安排下,在张家的码头帮着任管事管理货物,活计不累,工钱稳定,整个人都仿佛挺直了腰杆。 话音未落,屋里“噔噔噔”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陈平玉像只快活的蝴蝶,手里高高举着一张泛黄的草纸,献宝似的喊道:“娘!爹!你们看,我会写我自己的名字啦!” 纸上,三个歪歪扭扭的“陈平玉”挤在一起,墨迹深浅不一,稚气十足。可在罗氏和陈仲和眼里,这比什么金银财宝都珍贵。 “哎哟,我的天爷!我们平玉真是个小才女!”罗氏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眼眶竟有些湿润。 陈仲和也凑过去,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着那几个字。 虽然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还是咧着嘴,一个劲儿地傻笑点头:“好,好!写得真好!” 廊下的小板凳上,陈平川翻着一本从方先生那儿借来的《四书集注》,眼角的余光瞥见院中其乐融融的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噙起一抹浅淡而温暖的笑意。 这样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汪清泉,充实得仿佛每一寸光阴都被幸福填满,是他前世今生都未曾奢望过的安稳。 光阴似箭,一个月的光景弹指即过。 在二房一家享受着新生活的同时,桃花村的陈家老宅,却被一种狂热的期盼所笼罩。 陈老太太如今是村里的大忙人,她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拐杖,几乎天天都守在自家门口,下巴扬得老高,逢人便扯着嗓子宣告:“老婆子我啊,用不了几天,就要去庐州府领红利啦!福运来那位刘掌柜亲口说的,月息一分!到时候,咱家顿顿有肉吃!” 路过的张屠户媳妇闻声停下脚步,脸上堆着皮笑肉不含笑的表情:“哟,老太太,您这是要发大财了?那可真是得提前恭喜您了。”可她一转身,便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心里嘀咕:真是老糊涂了,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别是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 刘氏和王氏也一扫往日的愁容,穿戴都比往日鲜亮了几分。刘氏手里摇着一把新买的廉价绢帕,声音不高不低:“我们家仲文说了,等这笔钱一到手,头一件事就是给我扯几尺府城里时兴的杭绸,做几身体面的新衣裳。” 王氏立刻在一旁敲边鼓:“我家那口子也盘算好了,要给孩子们都添置些新行头。往后啊,咱们也是吃穿不愁的体面人了!” 她们身后的陈平娇和陈平香,更是早就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做起了美梦。 “等咱们家有钱了,我也要买城里小姐戴的那种珠花,金灿灿的,一晃一晃!”陈平香一脸向往。 “珠花算什么,”陈平娇撇撇嘴,更显高傲,“我要吃福满楼的桂花鸡!天天吃!还要雇个丫鬟伺候我!” 她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穿金戴银,使奴唤婢的好日子,浑然不觉村里人看她们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看笑话的意味。 “你说这陈家,真能靠那什么‘福运来’翻身?” “谁知道呢,听着玄乎。钱生钱,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看八成是打了眼。” “等着瞧,是骡子是马,下个月十五不就知道了?” 这些风言风语,偶尔也会被进城办事的人带到庐州府,传进陈平川的耳朵里。 他听了,只是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冷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再理会。 一群跳梁小丑,他们的结局,从贪念起时便已注定。 罗氏是个闲不住的人,就算陈平川每个月都给她不少钱,但她还是在自家小院门口摆了个小食摊,卖些亲手做的槐花糕、绿豆饼。 因用料实在,味道又好,街坊邻居都爱来光顾,生意竟也红红火火,每日都能赚上几十文铜板补贴家用,让她心里踏实极了。 “平川,来,尝尝娘新做的枣泥糕,还热乎着呢。”罗氏端着一小碟刚出锅的点心,送到儿子面前。 陈平川捏起一块,咬了一口,甜糯可口,他用力点点头:“嗯,好吃!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那个任性贪吃的大小姐张静姝。 “嗯,她一定爱吃……” 这时,陈平玉蹦蹦跳跳地从女学回来,放下书袋,便兴奋地跑到罗氏跟前,摊开小手,“娘,你看!先生今天夸我字写得有进步了!” 罗氏看着女儿那双亮晶晶、充满希望的眼睛,心中像是被温水熨过一般,熨帖无比,“我们平玉真棒!以后肯定比你哥还有出息!” 陈仲和在一旁看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幕,脸上满是憨厚而自豪的笑容。 与此同时,桃花村。 离福运来刘掌柜约定支付红利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两三天了。 陈老太太这几日更是激动得夜不能寐,天不亮就醒,在院子里拄着拐杖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全是关于银子的盘算。 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兄弟,也几乎天天都聚在老太太的屋里,商量着拿到钱后的宏伟蓝图。 “娘,等拿到钱,咱先把屋顶那漏雨的瓦给换了!”陈仲武搓着手,一脸兴奋。 陈仲文则摇着他那把破扇子,摆出一副秀才的派头,不屑道:“目光短浅!换瓦乃是小事,依为兄看,当务之急,是在庐州府也置办一处宅子!往后我也好在府城安心读书,说不定还能结交些达官贵人,为我陈家光耀门楣!” “对对对!还是老大有远见!有学问的人想的就是不一样!咱们也去城里住!”陈老太太听得心花怒放,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 她早就想去城里享清福了。 刘氏和王氏在一旁听着,眼睛都快放出光来,仿佛那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堆在了眼前,唾手可得。 刘氏按捺不住,直接问陈老太太:“娘,那刘掌柜当初说的可是十五?咱们可得早点动身,去晚了人家关门了可怎办!” “是啊娘,早去早安心!”王氏也连声附和。 陈老太太被说得心头火热,做出决定:“不等了!明日就去!咱们早些去庐州府城门口等着,开门就去领钱!” 第78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恶人自有恶人磨 卯时的天光,刚刚拂过桃花村的屋檐。 陈老太太已经爬起来,比鸡起得还早,一双老眼里闪烁着精光。 她被长子陈仲文和三子陈仲武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那腰杆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踏出了即将成为人上人的气势。 跟在后头的刘氏和王氏,也是盛装打扮。刘氏那件压箱底的绸衫,虽被水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 王氏更是破天荒地在脸上抹了层薄粉,头上那根平日里舍不得戴的银钗,在熹微的晨光下晃动着贪婪的影子。 一行人,气宇轩昂,仿佛不是去庐州府,而是去巡视自家的江山。 “娘,您且慢行,莫要急坏了身子。”陈仲文扶着老太太,声音里压抑不住的亢奋,“听说那福运来商号就在东街,乃是庐州府最繁华之地,想来错不了。” 王氏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谄媚地接口:“可不是嘛!刘掌柜亲口说的,东街最显眼的位置!等拿了这头一笔红利,咱们就去看看宅子,也让那些村里的土包子开开眼!” 他们幻想中的金山银山,催着脚下的步子,一路疾行到了庐州府东街。 可眼前的一幕,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们寻到的那处铺面,大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门板上木漆剥落,露出里面灰败的木茬。 一张被雨水浸得发黄起皱的纸,用米糊歪歪扭扭地贴在门上,墨迹晕染开来,勉强能认出四个大字:“旺铺招租”。 风一吹,那纸“哗啦啦”地响,像是在无情地嘲笑。 陈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龟裂,最后碎成了一地灰尘。 “不可能……定是咱们寻错了地方!”陈仲文不愿相信,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抡起拳头“砰砰砰”地砸门,那力道仿佛要将门板拆了。 “开门!福运来的刘掌柜!开门取钱了!” 回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响和街对面店铺伙计投来的看傻子似的目光。 王氏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她急忙拉住一个挑着菜担路过的老伯,问道:“老伯,劳驾问一嘴,这家‘福运来’商号,您可见过?怎的……关着门?” 老伯停下脚,用毛巾擦了把汗,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们几眼,摇了摇头:“福运来?没听过这名号。这铺子啊,空了好几个月喽,前儿个才听房东说,要重新租出去呢!”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劈在陈家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陈老太太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身子软绵绵地晃了晃。 “我的钱……我的银子啊!”她猛地回过神来,那一声凄厉的嘶吼仿佛是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随即一屁股跌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双手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天杀的骗子啊!我的棺材本啊!我的老天爷啊!” 刘氏和王氏也彻底傻了眼,腿一软,双双瘫倒在地,妆容哭花,头发散乱,跟着尖叫起来:“挨千刀的刘掌柜!你不得好死!还我家的钱来!” 陈仲文两兄弟也呆若木鸡,好像魂魄被抽走了一样。 陈家人凄厉的哭声、骂声,在繁华的东街扩散开来,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对着这群撒泼打滚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绝望之中,陈老太太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陈仲武,那眼神像是要活剥了他。 “都是你!你这个没用的孽障!把骗子招来!是你!是你把老娘的棺材本都赔进去了!”她伸出干枯的手指,几乎要抓瞎她儿子的眼睛! 陈仲武哭丧着脸,吓得连连后退:“娘,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哪知道他是骗子!当初……当初大哥不也点头说此计甚妙吗?” 陈仲文一听火气直冲脑门,一把甩开袖子,厉声喝道:“我点头?还不是你和弟妹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将娘哄得失了心智!你才是罪魁祸首!” “我呸!陈仲文你少在这装圣人!”王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从地上弹起来,头发散乱,状若疯癫,“当初是谁听见月息一分,眼睛都绿了?是谁天天盘算着拿了钱去府城买大宅子,再纳一房小妾?现在倒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刘氏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体面了,尖叫着扑上去就和王氏撕扯起来:“你个扫把星!丧门神!都是你撺掇的!不然我家哪会遭此横祸!” “你才是搅家精!吃里扒外的东西!”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哭声、骂声、撕打声混作一团。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老太太的哀嚎,在东街上演了一出丢人现眼的滑稽戏。 旁边有个好心的路人看不下去,提醒了一句:“别打了,赶紧去报官啊!兴许还能追回来!” 陈仲文如梦初醒,也顾不得脸上的抓痕,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陈仲武,两人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就往县衙跑去。 到了县衙,他们哆哆嗦嗦地跪在堂下,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堂上老爷听完,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抬一下。“又是这种江湖骗子,卷了钱早就跑到天边去了,上哪儿给你们找?你们连他真名实姓、籍贯何处都不知道,就凭这张破纸?” 老爷指了指他们手里那张所谓的“存单”,嘴角挂着一抹嗤笑,“这纸上的印泥都搓得掉色,一看就是萝卜刻的章,本官也爱莫能助,回去,自认倒霉。” 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连个响儿都没听到。 那可是他们刮地三尺,变卖二房所有家当换来的钱,还有大房三房多年积攒的血汗,更有陈老太太压在箱底的棺材本! 一夜之间,所有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尽数化为乌有的泡沫。 陈家人如同被抽了魂的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往桃花村走。来时的路仿佛铺着金子,每一步都轻快有力。 回去的路却像是通往黄泉,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 日头偏西,橘红色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显凄凉。 碰巧,他们迎面竟遇上了推着一辆独轮小车,准备去集市买些吃食的罗氏和平玉。 罗氏瞧见他们一行人双目无神、衣衫不整的样子,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哎呀,娘,大哥,三弟,你们这是怎么了?”她快步迎上前,语气里满是关切,“不是去庐州府取红利吗?这……这是遇上劫匪了?怎么一个个都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陈老太太等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跟在罗氏身后的陈平川,从他娘的腿边探出个小脑袋,眨巴着一双乌溜溜、清澈见底的大眼睛,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奶奶,大伯,三叔,你们取到好多好多银子了吗?” 他歪着头,声音清脆又响亮,像山泉叮咚。 见众人不答,他又往前凑了凑,仰着小脸,用一种充满羡慕和崇拜的语气继续说道: “是不是那个福运来的刘掌柜太客气,给的利息太多太多,像小山一样高,你们都高兴得走不动路啦?” 这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了陈老太太的心窝。 她本就气血攻心,又急又怒,听了这“天真”的问话,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眼前猛地一黑,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娘!” “老太太!” 陈仲文和陈仲武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陈老太太那干瘦的身体却已像一截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第78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恶人自有恶人磨 卯时的天光,刚刚拂过桃花村的屋檐。 陈老太太已经爬起来,比鸡起得还早,一双老眼里闪烁着精光。 她被长子陈仲文和三子陈仲武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那腰杆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踏出了即将成为人上人的气势。 跟在后头的刘氏和王氏,也是盛装打扮。刘氏那件压箱底的绸衫,虽被水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 王氏更是破天荒地在脸上抹了层薄粉,头上那根平日里舍不得戴的银钗,在熹微的晨光下晃动着贪婪的影子。 一行人,气宇轩昂,仿佛不是去庐州府,而是去巡视自家的江山。 “娘,您且慢行,莫要急坏了身子。”陈仲文扶着老太太,声音里压抑不住的亢奋,“听说那福运来商号就在东街,乃是庐州府最繁华之地,想来错不了。” 王氏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谄媚地接口:“可不是嘛!刘掌柜亲口说的,东街最显眼的位置!等拿了这头一笔红利,咱们就去看看宅子,也让那些村里的土包子开开眼!” 他们幻想中的金山银山,催着脚下的步子,一路疾行到了庐州府东街。 可眼前的一幕,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们寻到的那处铺面,大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门板上木漆剥落,露出里面灰败的木茬。 一张被雨水浸得发黄起皱的纸,用米糊歪歪扭扭地贴在门上,墨迹晕染开来,勉强能认出四个大字:“旺铺招租”。 风一吹,那纸“哗啦啦”地响,像是在无情地嘲笑。 陈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龟裂,最后碎成了一地灰尘。 “不可能……定是咱们寻错了地方!”陈仲文不愿相信,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抡起拳头“砰砰砰”地砸门,那力道仿佛要将门板拆了。 “开门!福运来的刘掌柜!开门取钱了!” 回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响和街对面店铺伙计投来的看傻子似的目光。 王氏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她急忙拉住一个挑着菜担路过的老伯,问道:“老伯,劳驾问一嘴,这家‘福运来’商号,您可见过?怎的……关着门?” 老伯停下脚,用毛巾擦了把汗,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们几眼,摇了摇头:“福运来?没听过这名号。这铺子啊,空了好几个月喽,前儿个才听房东说,要重新租出去呢!”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劈在陈家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陈老太太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身子软绵绵地晃了晃。 “我的钱……我的银子啊!”她猛地回过神来,那一声凄厉的嘶吼仿佛是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随即一屁股跌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双手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天杀的骗子啊!我的棺材本啊!我的老天爷啊!” 刘氏和王氏也彻底傻了眼,腿一软,双双瘫倒在地,妆容哭花,头发散乱,跟着尖叫起来:“挨千刀的刘掌柜!你不得好死!还我家的钱来!” 陈仲文两兄弟也呆若木鸡,好像魂魄被抽走了一样。 陈家人凄厉的哭声、骂声,在繁华的东街扩散开来,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对着这群撒泼打滚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绝望之中,陈老太太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陈仲武,那眼神像是要活剥了他。 “都是你!你这个没用的孽障!把骗子招来!是你!是你把老娘的棺材本都赔进去了!”她伸出干枯的手指,几乎要抓瞎她儿子的眼睛! 陈仲武哭丧着脸,吓得连连后退:“娘,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哪知道他是骗子!当初……当初大哥不也点头说此计甚妙吗?” 陈仲文一听火气直冲脑门,一把甩开袖子,厉声喝道:“我点头?还不是你和弟妹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将娘哄得失了心智!你才是罪魁祸首!” “我呸!陈仲文你少在这装圣人!”王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从地上弹起来,头发散乱,状若疯癫,“当初是谁听见月息一分,眼睛都绿了?是谁天天盘算着拿了钱去府城买大宅子,再纳一房小妾?现在倒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刘氏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体面了,尖叫着扑上去就和王氏撕扯起来:“你个扫把星!丧门神!都是你撺掇的!不然我家哪会遭此横祸!” “你才是搅家精!吃里扒外的东西!”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哭声、骂声、撕打声混作一团。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老太太的哀嚎,在东街上演了一出丢人现眼的滑稽戏。 旁边有个好心的路人看不下去,提醒了一句:“别打了,赶紧去报官啊!兴许还能追回来!” 陈仲文如梦初醒,也顾不得脸上的抓痕,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陈仲武,两人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就往县衙跑去。 到了县衙,他们哆哆嗦嗦地跪在堂下,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堂上老爷听完,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抬一下。“又是这种江湖骗子,卷了钱早就跑到天边去了,上哪儿给你们找?你们连他真名实姓、籍贯何处都不知道,就凭这张破纸?” 老爷指了指他们手里那张所谓的“存单”,嘴角挂着一抹嗤笑,“这纸上的印泥都搓得掉色,一看就是萝卜刻的章,本官也爱莫能助,回去,自认倒霉。” 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连个响儿都没听到。 那可是他们刮地三尺,变卖二房所有家当换来的钱,还有大房三房多年积攒的血汗,更有陈老太太压在箱底的棺材本! 一夜之间,所有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尽数化为乌有的泡沫。 陈家人如同被抽了魂的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往桃花村走。来时的路仿佛铺着金子,每一步都轻快有力。 回去的路却像是通往黄泉,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 日头偏西,橘红色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显凄凉。 碰巧,他们迎面竟遇上了推着一辆独轮小车,准备去集市买些吃食的罗氏和平玉。 罗氏瞧见他们一行人双目无神、衣衫不整的样子,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哎呀,娘,大哥,三弟,你们这是怎么了?”她快步迎上前,语气里满是关切,“不是去庐州府取红利吗?这……这是遇上劫匪了?怎么一个个都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陈老太太等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跟在罗氏身后的陈平川,从他娘的腿边探出个小脑袋,眨巴着一双乌溜溜、清澈见底的大眼睛,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奶奶,大伯,三叔,你们取到好多好多银子了吗?” 他歪着头,声音清脆又响亮,像山泉叮咚。 见众人不答,他又往前凑了凑,仰着小脸,用一种充满羡慕和崇拜的语气继续说道: “是不是那个福运来的刘掌柜太客气,给的利息太多太多,像小山一样高,你们都高兴得走不动路啦?” 这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了陈老太太的心窝。 她本就气血攻心,又急又怒,听了这“天真”的问话,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眼前猛地一黑,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娘!” “老太太!” 陈仲文和陈仲武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陈老太太那干瘦的身体却已像一截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第79章 活该!我家钱给乞丐也不给畜生! 陈家众人被骗子骗得倾家荡产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桃花村。 午后,成群的妇人,或倚着门框,或坐在树下,嘴皮子翻飞,将陈家的丑事当成了饭后谈资。 “该!真是老天爷睁眼了!”张屠户的婆娘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溅得老远,“想想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二房的?赶尽杀绝啊!连根针都不给留,现在好了?自个儿的家底让人家连锅端了!” “谁说不是呢!”李瓦匠的媳妇嗑着瓜子,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我可都听说了,那会儿平川娃儿卖身换来的救命钱,他们都想昧下!心都黑透了,肺管子都烂了的玩意儿!” “这就叫贪心不足蛇吞象,撑死活该!恶有恶报,时候到了!” …… 此刻的陈家老宅,早已愁云惨雾,死气沉沉。 那点家底被骗个精光,田地也卖了,整个宅子空落落的,像是被掏空了内脏的躯壳。 日子一晃又过了半月,陈家老宅是真的揭不开锅了。陈仲文思来想去,把最后一点读书人的脸皮踩在脚下,厚着脸皮摸到了庐州府,找到了陈平川一家赁的小院。 “咚,咚咚。”他局促不安地敲了敲院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正是罗氏。 她脸上还带着招呼客人的笑意,可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那笑容瞬间凝固,冷得像腊月的冰。 陈仲文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满脸的憔悴与卑微。他看见罗氏,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二……二弟妹……” 罗氏倚着门框,双手抱胸,像一尊冰冷的门神,冷冷地看着他。“有事?” 陈仲文嘿嘿地搓着手:“那个……二弟妹,家里被骗光了钱,现在实在是……周转不开了。你看,仲和……仲和在家吗?我想找他……借几个钱,应应急……” “借钱?”罗氏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像刀子一样,从头到脚将陈仲文凌迟了一遍,语气冰冷如霜:“大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早已分家,立了文书,再无瓜葛。当初你们领着人,像强盗一样冲进我们屋里,连我女儿头上的一根红头绳都要搜刮干净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一家老小如何过活?” 陈仲文被这番话噎得张口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我……” “你什么你!”罗氏声调陡然拔高,积压了多年的怨气如火山般喷发,“当初为了供你读书,逼着我儿子卖身,抢我女儿的救命钱时,可曾有过半分手软?如今家败了,钱没了,倒有脸找到我这儿来摇尾乞怜!” 她猛地伸手指着大门外,厉声喝道:“请回!我们家,就是把钱扔给门口的乞丐,也绝不会有一文钱借给你们这些没心肝的畜生!” “砰!” 院门被重重甩上,陈仲文碰了一鼻子灰,失魂落魄地回了桃花村。 陈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又气又急,竟再次气晕过去。 众人急忙抢救,陈老太太悠悠转醒,开始用嘶哑的嗓子哭天抢地。 “我苦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天杀的孽啊!”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脸的褶子,让她看上去像个风干的苦瓜。 哭累了,她又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个儿子,怨毒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两个饭桶!都是你们!当初要是听我的,把棺材本都投进去,兴许……兴许还能翻本!” 陈仲文耷拉着脑袋,一身半旧的长衫皱巴巴的,昔日秀才的高傲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落魄。 他蠕动着嘴唇,小声嘟囔:“娘,当初……当初您也是点了头的……” “我还点头让你去死呢!”陈老太太一口气没提上来,喉咙里发出咳嗽声,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三儿媳王氏靠在门边,冷眼看着这一幕,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这事本来就怪大房一家……” “你说什么!”刘氏的耳朵比针还尖,她猛地回头,一双眼睛恶毒的射向王氏,“老三家的,当初可是你们家撺掇娘投钱!” 王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叉起腰,冷笑道:“大嫂这话说的,倒像是把你们大房摘得干干净净!我家老三再不济,也比某些人强,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眼珠子被狗屎糊了,连个跑江湖的骗子都瞧不出来!” “你!”刘氏气得浑身发抖,平日里拾掇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乱了几分,那仅存的“秀才夫人”的气质,荡然无存。 陈仲武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伸手去拉王氏的衣袖,压低声音:“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乱吗!” 王氏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反而更高了:“我说错了吗?银子没了,家也快败了,难道不该找个说法?我看啊,这事就是二房那一家子在背后捣的鬼!” 这话一下子让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刘氏压下情绪,与王氏对视一眼,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的女人,此刻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拍即合的歹毒。 夜深了,一豆如鬼火的油灯下,刘氏和王氏凑在一起,影子在墙上被拉扯得张牙舞爪。 “弟妹,你当真觉得……这事儿是二房的手笔?”刘氏端着架子,声音却有些发虚。 王氏撇了撇嘴,眼中是藏不住的嫉妒与怨毒:“不是他们还能有谁?你瞧瞧,咱们家前脚刚出事,他们后脚就在庐州府里享清福!我可打听了,那罗氏摆的小吃摊子红火得很,陈平川那小兔崽子的画册子,更是卖疯了,银子赚得跟流水似的!” 她咬牙切齿地说:“咱们在这儿喝西北风,他们在那儿吃香喝辣,凭什么!当初从老宅刮走的那些东西,都该连本带利地给咱们吐出来!” 刘氏的心脏重重一跳。是啊,二房一家凭什么过好日子? 她牙关紧咬:“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氏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低:“大嫂,你想啊,老二家还能真眼睁睁看着咱们这两房人饿死不成?罗氏泼辣不假,可她要是敢见死不救,大家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更何况,平川那小子不是要考功名吗?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他也得帮忙!” “万一……他们不给钱呢?” 刘氏有些担忧,王氏冷笑:“那我们就像冤魂一样天天缠着他们!让他们不得安生!” …… 与此同时,庐州府,陈平川一家赁的小院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院子里飘着骨汤的浓香,罗氏的小吃摊生意兴隆,她脸上的笑容比院里的石榴花开得还灿烂。陈仲和因着手脚勤快又老实,得了管事的夸奖,工钱也涨了些。 窗下,五岁的陈平玉坐在小凳子上,小手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在红纸上描着字,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三字经》。 陈平川捧着一本刚校对完的《西游记》第三卷初稿,罗氏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进来,见他额角有汗,便心疼地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平川,我听人说……老家那边出事了。”罗氏坐在一边,看向儿子:“这事你怎么看?” 陈仲和也走进来,夫妻两人现在已经把陈平川当成了主心骨,什么事情都和他商量。 陈平川放下书稿,接过那碗清甜的绿豆汤,喝了一口,清凉的甜意滑入喉咙,他才淡淡地开口:“嗯,听说了。” 他抬起头,迎上爹娘忧心忡忡的目光,微笑道:“爹,娘,这世上的事,就叫‘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若非他们心中被贪婪的野狗追着跑,又岂会一头栽进猎人的陷阱里?” 陈仲和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对自己的亲人,终究是说不出什么狠话。 罗氏却很开心,这才是他儿子,恩怨分明! 第79章 活该!我家钱给乞丐也不给畜生! 陈家众人被骗子骗得倾家荡产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桃花村。 午后,成群的妇人,或倚着门框,或坐在树下,嘴皮子翻飞,将陈家的丑事当成了饭后谈资。 “该!真是老天爷睁眼了!”张屠户的婆娘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溅得老远,“想想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二房的?赶尽杀绝啊!连根针都不给留,现在好了?自个儿的家底让人家连锅端了!” “谁说不是呢!”李瓦匠的媳妇嗑着瓜子,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我可都听说了,那会儿平川娃儿卖身换来的救命钱,他们都想昧下!心都黑透了,肺管子都烂了的玩意儿!” “这就叫贪心不足蛇吞象,撑死活该!恶有恶报,时候到了!” …… 此刻的陈家老宅,早已愁云惨雾,死气沉沉。 那点家底被骗个精光,田地也卖了,整个宅子空落落的,像是被掏空了内脏的躯壳。 日子一晃又过了半月,陈家老宅是真的揭不开锅了。陈仲文思来想去,把最后一点读书人的脸皮踩在脚下,厚着脸皮摸到了庐州府,找到了陈平川一家赁的小院。 “咚,咚咚。”他局促不安地敲了敲院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正是罗氏。 她脸上还带着招呼客人的笑意,可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那笑容瞬间凝固,冷得像腊月的冰。 陈仲文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满脸的憔悴与卑微。他看见罗氏,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二……二弟妹……” 罗氏倚着门框,双手抱胸,像一尊冰冷的门神,冷冷地看着他。“有事?” 陈仲文嘿嘿地搓着手:“那个……二弟妹,家里被骗光了钱,现在实在是……周转不开了。你看,仲和……仲和在家吗?我想找他……借几个钱,应应急……” “借钱?”罗氏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像刀子一样,从头到脚将陈仲文凌迟了一遍,语气冰冷如霜:“大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早已分家,立了文书,再无瓜葛。当初你们领着人,像强盗一样冲进我们屋里,连我女儿头上的一根红头绳都要搜刮干净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一家老小如何过活?” 陈仲文被这番话噎得张口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我……” “你什么你!”罗氏声调陡然拔高,积压了多年的怨气如火山般喷发,“当初为了供你读书,逼着我儿子卖身,抢我女儿的救命钱时,可曾有过半分手软?如今家败了,钱没了,倒有脸找到我这儿来摇尾乞怜!” 她猛地伸手指着大门外,厉声喝道:“请回!我们家,就是把钱扔给门口的乞丐,也绝不会有一文钱借给你们这些没心肝的畜生!” “砰!” 院门被重重甩上,陈仲文碰了一鼻子灰,失魂落魄地回了桃花村。 陈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又气又急,竟再次气晕过去。 众人急忙抢救,陈老太太悠悠转醒,开始用嘶哑的嗓子哭天抢地。 “我苦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天杀的孽啊!”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脸的褶子,让她看上去像个风干的苦瓜。 哭累了,她又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个儿子,怨毒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两个饭桶!都是你们!当初要是听我的,把棺材本都投进去,兴许……兴许还能翻本!” 陈仲文耷拉着脑袋,一身半旧的长衫皱巴巴的,昔日秀才的高傲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落魄。 他蠕动着嘴唇,小声嘟囔:“娘,当初……当初您也是点了头的……” “我还点头让你去死呢!”陈老太太一口气没提上来,喉咙里发出咳嗽声,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三儿媳王氏靠在门边,冷眼看着这一幕,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这事本来就怪大房一家……” “你说什么!”刘氏的耳朵比针还尖,她猛地回头,一双眼睛恶毒的射向王氏,“老三家的,当初可是你们家撺掇娘投钱!” 王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叉起腰,冷笑道:“大嫂这话说的,倒像是把你们大房摘得干干净净!我家老三再不济,也比某些人强,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眼珠子被狗屎糊了,连个跑江湖的骗子都瞧不出来!” “你!”刘氏气得浑身发抖,平日里拾掇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乱了几分,那仅存的“秀才夫人”的气质,荡然无存。 陈仲武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伸手去拉王氏的衣袖,压低声音:“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乱吗!” 王氏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反而更高了:“我说错了吗?银子没了,家也快败了,难道不该找个说法?我看啊,这事就是二房那一家子在背后捣的鬼!” 这话一下子让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刘氏压下情绪,与王氏对视一眼,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的女人,此刻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拍即合的歹毒。 夜深了,一豆如鬼火的油灯下,刘氏和王氏凑在一起,影子在墙上被拉扯得张牙舞爪。 “弟妹,你当真觉得……这事儿是二房的手笔?”刘氏端着架子,声音却有些发虚。 王氏撇了撇嘴,眼中是藏不住的嫉妒与怨毒:“不是他们还能有谁?你瞧瞧,咱们家前脚刚出事,他们后脚就在庐州府里享清福!我可打听了,那罗氏摆的小吃摊子红火得很,陈平川那小兔崽子的画册子,更是卖疯了,银子赚得跟流水似的!” 她咬牙切齿地说:“咱们在这儿喝西北风,他们在那儿吃香喝辣,凭什么!当初从老宅刮走的那些东西,都该连本带利地给咱们吐出来!” 刘氏的心脏重重一跳。是啊,二房一家凭什么过好日子? 她牙关紧咬:“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氏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低:“大嫂,你想啊,老二家还能真眼睁睁看着咱们这两房人饿死不成?罗氏泼辣不假,可她要是敢见死不救,大家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更何况,平川那小子不是要考功名吗?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他也得帮忙!” “万一……他们不给钱呢?” 刘氏有些担忧,王氏冷笑:“那我们就像冤魂一样天天缠着他们!让他们不得安生!” …… 与此同时,庐州府,陈平川一家赁的小院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院子里飘着骨汤的浓香,罗氏的小吃摊生意兴隆,她脸上的笑容比院里的石榴花开得还灿烂。陈仲和因着手脚勤快又老实,得了管事的夸奖,工钱也涨了些。 窗下,五岁的陈平玉坐在小凳子上,小手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在红纸上描着字,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三字经》。 陈平川捧着一本刚校对完的《西游记》第三卷初稿,罗氏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进来,见他额角有汗,便心疼地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平川,我听人说……老家那边出事了。”罗氏坐在一边,看向儿子:“这事你怎么看?” 陈仲和也走进来,夫妻两人现在已经把陈平川当成了主心骨,什么事情都和他商量。 陈平川放下书稿,接过那碗清甜的绿豆汤,喝了一口,清凉的甜意滑入喉咙,他才淡淡地开口:“嗯,听说了。” 他抬起头,迎上爹娘忧心忡忡的目光,微笑道:“爹,娘,这世上的事,就叫‘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若非他们心中被贪婪的野狗追着跑,又岂会一头栽进猎人的陷阱里?” 陈仲和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对自己的亲人,终究是说不出什么狠话。 罗氏却很开心,这才是他儿子,恩怨分明! 第80章 极品亲戚登门,恶人先告状 天光未亮,庐州府的街巷仍笼罩在清冷的薄雾之中。 罗氏的小吃摊子却早已是热气蒸腾,一口大锅里,雪白的豆腐脑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豆香与辛辣的油泼辣子香气交织在一起,成了这条街最早醒来的味道。 几张简陋的木桌椅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晨曦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罗家妹子,老规矩,一碗豆腐脑,多放辣子多放香菜!”一个在码头做工的汉子,敞着怀,中气十足地喊道,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响亮。 罗氏系着围裙,手脚麻利得像穿花的蝴蝶,她扬声应道:“好嘞!张大哥您稍坐,马上就来!” 她脸上带着笑意,这样的忙碌与踏实,是过去在陈家老宅做牛做马时从未有过的。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两道不速之客的身影撕得粉碎。 不知何时,刘氏和王氏已经站在了摊前。 两人的模样着实狼狈,刘氏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歪歪斜斜,几缕乱发黏在憔悴的脸颊上;王氏更是眼圈发黑,眼袋浮肿,仿佛一夜未眠。她们身上那件本还算体面的衣裳,经过长途跋涉,已是褶皱不堪,沾染着尘土。 她们一言不发,带着一股怨气,径直走到一张空桌旁,“扑通”一声,重重坐下。紧接着,爆发出两道鬼哭一般的凄厉哭嚎。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王氏率先开腔,她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干嚎,那嗓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刘氏则更“讲究”些,她没有撒泼打滚,只是用袖子捂住脸,肩膀剧烈地一抽一抽,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出:“老天爷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般苦楚啊!婆婆病得都下不来床了……” 这突如其来的哭丧阵仗,瞬间浇灭了小摊上热火朝天的气氛。食客们纷纷停下筷子,惊愕地侧目望来,窃窃私语。 王氏见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哭声更大了,调子也拔高了八度,配合着血泪控诉:“我们老宅都快揭不开锅了,老太太病得人事不省,他们一家倒好,在城里做生意,吃香的喝辣的,心都让狗吃了啊!”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忙碌的罗氏:“当初分家,就没分匀!净身出户的其实是我们!现在我们遭了难,他们就躲得远远的,这是要眼睁睁逼死我们啊!我看,就是你们二房发达了,克了我们老宅的风水!” 刘氏在这时也抬起头,露出一张哭脸,眼神凄楚地望着罗氏和闻声出来的陈仲和:“弟妹,二弟……看在娘快不行的份上,看在咱们好歹是一家人的份上,你们就行行好,发发慈悲,拿点银子出来,救救娘的命!” 她演技不错,听起来比王氏的干嚎多了几分真切,周围一些心软的食客已经面露不忍,显然是被她那番“救母”的孝心之言勾起了几分同情。 罗氏气得脸都白了,胸口剧烈起伏,她手里的勺子捏得咯咯作响,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身旁的陈仲和一把拉住。 陈仲和这个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等当众撒泼的阵仗,额头上急得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上前一步,对着刘氏和王氏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恳求和无奈:“大嫂,三弟妹,有话……有话咱们进屋去好好说,别在这儿……影响生意……” “好好说?”王氏眼睛一瞪,声音又拔高了一些,“我们都快饿死了,还怎么好好说!陈仲和,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养大的吗?你爹的尸骨都还没寒透啊!” 这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压得陈仲和满脸涨红,嘴唇哆嗦着,期期艾艾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娘,我回来了。” 挎着小布包的陈平川从街角拐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摊前的混乱,以及那两个熟悉到令人厌恶的身影。 他脚步未停,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冰冷。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家摊位旁,目光先是在哭天抢地的刘氏和王氏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议论纷纷的食客,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紧接着,陈平玉也蹦蹦跳跳地从屋里出来,她手里还捏着半块晶莹的麦芽糖,正舔得开心。 小姑娘看见两位伯母婶娘哭得那般凄惨,好奇地歪着小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大伯母,三婶娘,你们怎么哭了呀?是不是……是不是肚子饿了?” 童言无忌,两人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只剩下尴尬。 因为真让陈平玉说对了,两人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罗氏猛地甩开陈仲和的手,上前一步,指着刘氏和王氏的鼻子,怒喷道:“你们恶人先告状!当初搜刮我们家,把我闺女头上戴了三年的红头绳都给扯下来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把我们一家老小扫地出门,连口破锅都不留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现在知道难了,来找我们?我告诉你们,活该!这就是报应!” “你……你血口喷人!”刘氏气急败坏,苦情人设维持不住了。 “我们怎么就活该了?你们二房就是见不得我们好!”王氏也从地上跳了起来,叉着腰,准备开骂。 眼看一场更激烈的骂战就要爆发,很多食客已经摇头要离开,这早饭没法吃了。 “娘,”陈平川轻轻拉了拉罗氏的衣袖,声音平静,“别为她们气坏了身子。跟她们吵是没用的,我有法子。” 罗氏低头,对上儿子那双笃定沉静的眸子,心里的滔天怒火竟奇迹般地压下去了几分。 陈平川这才转向刘氏和王氏,小脸上挂着孩子气的认真和同情:“大伯母,三婶娘,你们先别哭了。我爹娘心善,看你们这样子,心里也难受。” 他顿了顿,语气显得十分诚恳,仿佛真的在为她们着想:“只是我们家也是刚在城里立足,手里实在没什么积蓄。但大家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戚,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你们饿死。” 刘氏和王氏一听这话,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立刻收了哭相,眼中迸发出贪婪而期待的光芒,热切地看向陈平川,活像两只看到了肉骨头的饿狼。 第80章 极品亲戚登门,恶人先告状 天光未亮,庐州府的街巷仍笼罩在清冷的薄雾之中。 罗氏的小吃摊子却早已是热气蒸腾,一口大锅里,雪白的豆腐脑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豆香与辛辣的油泼辣子香气交织在一起,成了这条街最早醒来的味道。 几张简陋的木桌椅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晨曦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罗家妹子,老规矩,一碗豆腐脑,多放辣子多放香菜!”一个在码头做工的汉子,敞着怀,中气十足地喊道,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响亮。 罗氏系着围裙,手脚麻利得像穿花的蝴蝶,她扬声应道:“好嘞!张大哥您稍坐,马上就来!” 她脸上带着笑意,这样的忙碌与踏实,是过去在陈家老宅做牛做马时从未有过的。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两道不速之客的身影撕得粉碎。 不知何时,刘氏和王氏已经站在了摊前。 两人的模样着实狼狈,刘氏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歪歪斜斜,几缕乱发黏在憔悴的脸颊上;王氏更是眼圈发黑,眼袋浮肿,仿佛一夜未眠。她们身上那件本还算体面的衣裳,经过长途跋涉,已是褶皱不堪,沾染着尘土。 她们一言不发,带着一股怨气,径直走到一张空桌旁,“扑通”一声,重重坐下。紧接着,爆发出两道鬼哭一般的凄厉哭嚎。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王氏率先开腔,她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干嚎,那嗓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刘氏则更“讲究”些,她没有撒泼打滚,只是用袖子捂住脸,肩膀剧烈地一抽一抽,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出:“老天爷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般苦楚啊!婆婆病得都下不来床了……” 这突如其来的哭丧阵仗,瞬间浇灭了小摊上热火朝天的气氛。食客们纷纷停下筷子,惊愕地侧目望来,窃窃私语。 王氏见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哭声更大了,调子也拔高了八度,配合着血泪控诉:“我们老宅都快揭不开锅了,老太太病得人事不省,他们一家倒好,在城里做生意,吃香的喝辣的,心都让狗吃了啊!”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忙碌的罗氏:“当初分家,就没分匀!净身出户的其实是我们!现在我们遭了难,他们就躲得远远的,这是要眼睁睁逼死我们啊!我看,就是你们二房发达了,克了我们老宅的风水!” 刘氏在这时也抬起头,露出一张哭脸,眼神凄楚地望着罗氏和闻声出来的陈仲和:“弟妹,二弟……看在娘快不行的份上,看在咱们好歹是一家人的份上,你们就行行好,发发慈悲,拿点银子出来,救救娘的命!” 她演技不错,听起来比王氏的干嚎多了几分真切,周围一些心软的食客已经面露不忍,显然是被她那番“救母”的孝心之言勾起了几分同情。 罗氏气得脸都白了,胸口剧烈起伏,她手里的勺子捏得咯咯作响,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身旁的陈仲和一把拉住。 陈仲和这个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等当众撒泼的阵仗,额头上急得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上前一步,对着刘氏和王氏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恳求和无奈:“大嫂,三弟妹,有话……有话咱们进屋去好好说,别在这儿……影响生意……” “好好说?”王氏眼睛一瞪,声音又拔高了一些,“我们都快饿死了,还怎么好好说!陈仲和,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养大的吗?你爹的尸骨都还没寒透啊!” 这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压得陈仲和满脸涨红,嘴唇哆嗦着,期期艾艾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娘,我回来了。” 挎着小布包的陈平川从街角拐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摊前的混乱,以及那两个熟悉到令人厌恶的身影。 他脚步未停,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冰冷。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家摊位旁,目光先是在哭天抢地的刘氏和王氏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议论纷纷的食客,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紧接着,陈平玉也蹦蹦跳跳地从屋里出来,她手里还捏着半块晶莹的麦芽糖,正舔得开心。 小姑娘看见两位伯母婶娘哭得那般凄惨,好奇地歪着小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大伯母,三婶娘,你们怎么哭了呀?是不是……是不是肚子饿了?” 童言无忌,两人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只剩下尴尬。 因为真让陈平玉说对了,两人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罗氏猛地甩开陈仲和的手,上前一步,指着刘氏和王氏的鼻子,怒喷道:“你们恶人先告状!当初搜刮我们家,把我闺女头上戴了三年的红头绳都给扯下来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把我们一家老小扫地出门,连口破锅都不留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现在知道难了,来找我们?我告诉你们,活该!这就是报应!” “你……你血口喷人!”刘氏气急败坏,苦情人设维持不住了。 “我们怎么就活该了?你们二房就是见不得我们好!”王氏也从地上跳了起来,叉着腰,准备开骂。 眼看一场更激烈的骂战就要爆发,很多食客已经摇头要离开,这早饭没法吃了。 “娘,”陈平川轻轻拉了拉罗氏的衣袖,声音平静,“别为她们气坏了身子。跟她们吵是没用的,我有法子。” 罗氏低头,对上儿子那双笃定沉静的眸子,心里的滔天怒火竟奇迹般地压下去了几分。 陈平川这才转向刘氏和王氏,小脸上挂着孩子气的认真和同情:“大伯母,三婶娘,你们先别哭了。我爹娘心善,看你们这样子,心里也难受。” 他顿了顿,语气显得十分诚恳,仿佛真的在为她们着想:“只是我们家也是刚在城里立足,手里实在没什么积蓄。但大家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戚,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你们饿死。” 刘氏和王氏一听这话,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立刻收了哭相,眼中迸发出贪婪而期待的光芒,热切地看向陈平川,活像两只看到了肉骨头的饿狼。 第81章 智退恶妇,口碑爆棚,双赢! 陈平川清了清嗓子,稚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小摊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样,我们家这小吃摊正好缺人手。大伯母平日里最是爱干净,看着也细心,就帮忙扫扫地、擦擦桌子。三婶娘瞧着手脚也还利索,就帮忙到后头洗碗洗菜。”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地掰着手指头,一脸天真地继续说道:“工钱呢,我们家小本生意,暂时给不起。但是,包吃包住!每天三顿管饱,晚上就在后院给你们搭个铺。每个月,我再让我爹娘给你们一人几文钱的零花,买点针头线脑什么的。总好过在村里挨饿受冻,你们看怎么样?”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不仅刘氏和王氏,连罗氏和陈仲和都愣住了。他们确实忙不过来,也动过雇人的心思,可一想到那份工钱就舍不得。现在儿子这个主意,简直是神来之笔! 而刘氏和王氏是来讹钱的,是来当祖宗的,哪里是来做下人干活的? 刘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那双平日里保养得宜、连重物都少拿的手指,此刻在袖子里微微颤抖。 王氏更是直接炸了毛,张嘴就想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算计老娘!”,可话到嘴边,一对上周围食客们的目光时,又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 食客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她们听见: “哎,这孩子说得在理啊,包吃包住还给钱花,这可是仁至义尽了。” “是啊,真要是活不下去了,有份活计,有口热饭吃,总比当乞丐强?” “看她们怎么选了,这要是不答应,那可真就是存心来闹事讹钱的了,不是什么正经亲戚。” 舆论的风向彻底变了。刘氏和王氏被架在火上烤,骑虎难下。 答应,让她们去干那种又脏又累的粗活,简直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不答应,岂不就当众坐实了她们就是来无理取闹、讹诈钱财的泼妇?那以后还有什么脸面? 最终,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的表情几番变换,最后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对刘氏和王氏而言,成了她们人生中最黑暗的噩梦。 王氏被安排洗碗。那油腻腻的碗碟堆得像座小山,散发着食物残渣的馊味。 她何曾干过这个?不是嫌水凉,就是嫌油腻,洗得叮当乱响,一天下来,不是打烂了两个碗,就是洗不干净被罗氏板着脸数落一顿,气得她直翻白眼。 刘氏负责擦桌扫地。她平日里最是爱惜自己的衣裳和双手,如今却要弯着腰,用满是油污的抹布一遍遍擦拭桌子,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得直不起来。她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灰尘的衣角和粗糙起皮的双手,简直想一头撞死。 罗氏可不会惯着她们。 她就像个严厉的监工,时刻盯着,稍有懈怠,便是一顿不轻不重的敲打: “三弟妹,那碗边上的油没洗干净,拿回去重洗!” “大嫂,桌子腿底下还有灰呢,客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两人叫苦不迭,白天累得像狗,晚上回到后院临时搭的铺盖上,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连饭都吃不下,只剩下互相埋怨的力气。 终于,在第五天的深夜,当月亮都躲进云层,陈平川一家都睡下后,两人再也撑不住了。 她们趁着夜深人静,连声招呼都没打,胡乱卷起自己那几件破旧衣裳,像两个贼,灰溜溜地逃离庐州府,连夜跑回桃花村。 第二天一早,罗氏看着后院空荡荡的铺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起初还压抑着,后来便越来越大,越笑越畅快,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那是解脱的泪,是扬眉吐气的泪。 “我儿,”她走到正在院里晨读的陈平川身边,抱着他的肩膀,满脸的赞赏与解气,“还是你厉害!随随便便,就把这两尊瘟神给请走了!” 陈平川从书卷中抬起头,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淡然如水:“娘,我去温书了,过几日还有课考。” 这场风波过后,一切重归平静。 罗氏的小吃摊生意不仅没受影响,反而更好了。街坊邻里都亲眼见证了这场闹剧,都说陈家二房是真正心善厚道的人家,对那样的亲戚都能伸出援手,这样的人家做生意,肯定实在! 陈平川一家,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摆脱了陈家人的纠缠,还赢得口碑,可谓是双赢! 光阴荏苒,倏忽三载。 庐州府,陈家小院。 临窗而立的少年身形挺拔,如一竿新生的翠竹,褪去了三年前的稚嫩,眉宇间沉淀下与年龄不符的稳重英气。 十二岁的陈平川,目光深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田埂上赤脚放牛的农家娃。 他轻轻合上手中泛黄的书卷,望向窗外。 这三年,方先生几乎是倾囊相授,而他自己更是如饥似渴,学问早已今非昔比,只待即将到来的乡试,一朝腾飞。 “平川大哥!平川大哥!” 院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道咋咋呼呼的身影旋风般冲了进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张金宝如今也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个头窜得老高,身板结实,唯独那股子顽劣跳脱的性子,半分未改。 他一屁股墩在石凳上,桌面被震得微微一颤。抓起桌上的凉茶壶,也不倒杯,直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抹了抹嘴,长吁一口气:“憋死我了!我爹又逼我去看那些鬼画符似的账本,看得我头晕眼花!还是你这里清净,读书多好,不用闻那铜臭味。” 这些年,在陈平川帮助下,张金宝总算磕磕绊绊地混了个童生功名。 张盛财见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便彻底断了让他走科举路的念想,转而手把手教他打理生意,预备着将来继承家业。 陈平川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老爷让你学着掌管生意,是为你好。不然将来偌大的家业,谁来管理?” 张金宝最怵陈平川这副模样,挠了挠头,嘿嘿傻笑:“我知道,我知道。哎,不说这个。平川大哥,过几日就是乡试了,你……有把握吗?” “尽人事,听天命。”陈平川语气平淡,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闪烁着自信光芒,那“天命”尽在他掌握之中!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嗔:“金宝哥哥,你又来打扰平川哥的清净了?” 第81章 智退恶妇,口碑爆棚,双赢! 陈平川清了清嗓子,稚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小摊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样,我们家这小吃摊正好缺人手。大伯母平日里最是爱干净,看着也细心,就帮忙扫扫地、擦擦桌子。三婶娘瞧着手脚也还利索,就帮忙到后头洗碗洗菜。”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地掰着手指头,一脸天真地继续说道:“工钱呢,我们家小本生意,暂时给不起。但是,包吃包住!每天三顿管饱,晚上就在后院给你们搭个铺。每个月,我再让我爹娘给你们一人几文钱的零花,买点针头线脑什么的。总好过在村里挨饿受冻,你们看怎么样?”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不仅刘氏和王氏,连罗氏和陈仲和都愣住了。他们确实忙不过来,也动过雇人的心思,可一想到那份工钱就舍不得。现在儿子这个主意,简直是神来之笔! 而刘氏和王氏是来讹钱的,是来当祖宗的,哪里是来做下人干活的? 刘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那双平日里保养得宜、连重物都少拿的手指,此刻在袖子里微微颤抖。 王氏更是直接炸了毛,张嘴就想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算计老娘!”,可话到嘴边,一对上周围食客们的目光时,又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 食客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她们听见: “哎,这孩子说得在理啊,包吃包住还给钱花,这可是仁至义尽了。” “是啊,真要是活不下去了,有份活计,有口热饭吃,总比当乞丐强?” “看她们怎么选了,这要是不答应,那可真就是存心来闹事讹钱的了,不是什么正经亲戚。” 舆论的风向彻底变了。刘氏和王氏被架在火上烤,骑虎难下。 答应,让她们去干那种又脏又累的粗活,简直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不答应,岂不就当众坐实了她们就是来无理取闹、讹诈钱财的泼妇?那以后还有什么脸面? 最终,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的表情几番变换,最后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对刘氏和王氏而言,成了她们人生中最黑暗的噩梦。 王氏被安排洗碗。那油腻腻的碗碟堆得像座小山,散发着食物残渣的馊味。 她何曾干过这个?不是嫌水凉,就是嫌油腻,洗得叮当乱响,一天下来,不是打烂了两个碗,就是洗不干净被罗氏板着脸数落一顿,气得她直翻白眼。 刘氏负责擦桌扫地。她平日里最是爱惜自己的衣裳和双手,如今却要弯着腰,用满是油污的抹布一遍遍擦拭桌子,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得直不起来。她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灰尘的衣角和粗糙起皮的双手,简直想一头撞死。 罗氏可不会惯着她们。 她就像个严厉的监工,时刻盯着,稍有懈怠,便是一顿不轻不重的敲打: “三弟妹,那碗边上的油没洗干净,拿回去重洗!” “大嫂,桌子腿底下还有灰呢,客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两人叫苦不迭,白天累得像狗,晚上回到后院临时搭的铺盖上,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连饭都吃不下,只剩下互相埋怨的力气。 终于,在第五天的深夜,当月亮都躲进云层,陈平川一家都睡下后,两人再也撑不住了。 她们趁着夜深人静,连声招呼都没打,胡乱卷起自己那几件破旧衣裳,像两个贼,灰溜溜地逃离庐州府,连夜跑回桃花村。 第二天一早,罗氏看着后院空荡荡的铺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起初还压抑着,后来便越来越大,越笑越畅快,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那是解脱的泪,是扬眉吐气的泪。 “我儿,”她走到正在院里晨读的陈平川身边,抱着他的肩膀,满脸的赞赏与解气,“还是你厉害!随随便便,就把这两尊瘟神给请走了!” 陈平川从书卷中抬起头,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淡然如水:“娘,我去温书了,过几日还有课考。” 这场风波过后,一切重归平静。 罗氏的小吃摊生意不仅没受影响,反而更好了。街坊邻里都亲眼见证了这场闹剧,都说陈家二房是真正心善厚道的人家,对那样的亲戚都能伸出援手,这样的人家做生意,肯定实在! 陈平川一家,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摆脱了陈家人的纠缠,还赢得口碑,可谓是双赢! 光阴荏苒,倏忽三载。 庐州府,陈家小院。 临窗而立的少年身形挺拔,如一竿新生的翠竹,褪去了三年前的稚嫩,眉宇间沉淀下与年龄不符的稳重英气。 十二岁的陈平川,目光深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田埂上赤脚放牛的农家娃。 他轻轻合上手中泛黄的书卷,望向窗外。 这三年,方先生几乎是倾囊相授,而他自己更是如饥似渴,学问早已今非昔比,只待即将到来的乡试,一朝腾飞。 “平川大哥!平川大哥!” 院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道咋咋呼呼的身影旋风般冲了进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张金宝如今也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个头窜得老高,身板结实,唯独那股子顽劣跳脱的性子,半分未改。 他一屁股墩在石凳上,桌面被震得微微一颤。抓起桌上的凉茶壶,也不倒杯,直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抹了抹嘴,长吁一口气:“憋死我了!我爹又逼我去看那些鬼画符似的账本,看得我头晕眼花!还是你这里清净,读书多好,不用闻那铜臭味。” 这些年,在陈平川帮助下,张金宝总算磕磕绊绊地混了个童生功名。 张盛财见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便彻底断了让他走科举路的念想,转而手把手教他打理生意,预备着将来继承家业。 陈平川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老爷让你学着掌管生意,是为你好。不然将来偌大的家业,谁来管理?” 张金宝最怵陈平川这副模样,挠了挠头,嘿嘿傻笑:“我知道,我知道。哎,不说这个。平川大哥,过几日就是乡试了,你……有把握吗?” “尽人事,听天命。”陈平川语气平淡,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闪烁着自信光芒,那“天命”尽在他掌握之中!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嗔:“金宝哥哥,你又来打扰平川哥的清净了?” 第82章 别叫我小姐,叫静姝! 张静姝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步履轻盈地走进小院。 如今九岁的小姑娘,早已出落得明眸皓齿,容颜愈发娇俏。 一身软烟罗的粉色衣裙,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那份与生俱来的腹黑傲娇丝毫未减,只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掠过陈平川时,总会不自觉地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藏着几分依赖与情愫。 她无视咋咋呼呼的兄长,径直走到陈平川面前,将食盒轻轻放在石桌上:“这是我让厨房新做的小食,你温书辛苦,尝尝看。” 也不等陈平川回应,她便伸出纤纤玉指,自顾自地打开盒盖,将几块雪白细腻、点缀着嫣红花瓣的糕点摆在青瓷碟中,煞是好看。 这三年来,张静姝已成了陈家小院的常客,时常寻着各种由头过来。或是送些时令点心,或是捧着书卷来“请教”功课,那点少女心事,如春日溪水,清澈见底,院里的人谁看不明白。 陈仲和和罗氏对张静姝那是喜欢到了心里,若是能做了他们的儿媳妇,做梦都要笑醒。 不过他们也不敢奢望,毕竟,张静姝是富家千金,他们只是平头小户,高攀不起。 陈平川对这位张大小姐的频频“骚扰”颇有些无奈。 他眼下正值学业紧要关头,实在无暇分心他顾。可念及张盛财这几年的照拂与张金宝的兄弟情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冷淡疏离,只能不咸不淡地应付着。 见他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低头看着书,对眼前的糕点视若无睹,张静姝的小嘴微微嘟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平川哥哥,你怎么不吃呀?是……是不好吃吗?” 那软糯的尾音,像羽毛轻轻搔在心上,让陈平川有些招架不住。 他抬起头,放下书卷,语气温和了些:“多谢小姐美意,只是我刚用过早饭,尚不觉饿。” “小姐”二字一出,张静姝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仿佛被霜打了一般。 她贝齿轻咬着下唇,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留给陈平川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 一旁的张金宝看得直乐,却慑于妹妹的威严,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罗氏端着一盆刚洗好的青菜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这情形,连忙笑着打圆场:“哎呀,是静姝丫头来了,快进屋坐。别理平川这孩子,一整天就知道看书,整个一木头脑袋,哪里懂得怜香惜玉。” 罗氏的豆腐摊早已升级成了“陈记小饭馆”。在陈平川时不时的“点拨”下,推出了几道诸如麻婆豆腐、鱼香肉丝之类的特色菜,改良了家常菜的口味,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在庐州府南城这一带已是小有名气。 陈仲和如今也不去码头做苦力了,就在店里帮忙招呼客人,迎来送往,他那憨厚踏实的笑容,反而成了店里的活招牌,深得许多熟客喜爱。 陈平玉也已是八岁的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在庐州府的女学念书,一手娟秀小楷写得极好,平日里还能帮着罗氏算算账,是罗氏最贴心的小棉袄。 至于桃花村的老陈家,自从三年前刘氏和王氏那次灰溜溜地从庐州府逃回去后,便彻底败落了。 听说陈老太太一病不起,整日躺在床上呻吟。 大房陈仲文和三房陈仲武为着老娘的汤药费,为着仅剩的那点家产,整日里吵得鸡飞狗跳。 刘氏和王氏更是针尖对麦芒,天天指桑骂槐,整个老宅里不得安生。 陈仲和终究心软,逢年过节总会托村里相熟的人捎带些米面回去。 罗氏不拦着,但也绝口不提接济银钱的事,更是一次都没回去过。 在她看来,当初被那般折磨,如今能做到不落井下石,已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娘,”陈平川顺势起身,“我去方先生那里一趟,有些课业上的疑惑需要请教。” 他这是借故遁走,张金宝也连忙跟上:“我也去!” “哼,有能耐你们都别回家!”张静姝在后面气得大喊。 陈平川从方先生处回来时,已是日暮黄昏。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给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橙色。 他没想到,张静姝竟还在院里,正和陈平玉凑在一起,低头看着新得的花样子,两人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见陈平川进门,张静姝立刻站起身,手里紧紧捏着一个什么东西,有些扭捏地走到他面前,脸颊在霞光的映衬下,泛着可爱的红晕。 “喏,给你的!”她把一个锦缎荷包飞快地塞进陈平川手里,小脸涨得通红,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故作的傲娇。 她仰起小脸,故作凶巴巴地补充道:“过几日你就要去考乡试了,这……这是我娘去庙里求的平安符,我给你缝在荷包里了。平川哥,你若是不带着,万一考不上,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后悔!” 陈平川垂眸,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真挚的祝福与担忧,不似平日的刁蛮任性。 那故作的强硬,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羞怯。 陈平川摊开手掌,荷包静静地躺在掌心。是上好的湖蓝色锦缎,触手温软,上面用金线绣着几竿挺拔的翠竹,针脚细密,看得出绣的人是用了心的。 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多谢小姐。”他温和一笑,声音里带着暖意。 张静姝一听这称呼,刚舒展的柳眉又蹙了起来,小嘴一撇,不高兴地跺了跺脚,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都说了,叫我静姝!” 陈平川看着她眼圈泛红的模样,心中一叹,从善如流地改口:“多谢静姝妹子。” 张静姝这才破涕为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可爱至极。 夜深,窗外月明星稀。 陈平川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书案一角,那个蓝色的荷包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伸手拿起,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细密的针脚,仿佛能感受到缝制它时,那份心意。 他微微一笑,解下腰带,将这个承载着少女心意的荷包,郑重地系在了自己的腰间。荷包贴着衣衫,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软,和一阵淡淡的馨香。 第82章 别叫我小姐,叫静姝! 张静姝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步履轻盈地走进小院。 如今九岁的小姑娘,早已出落得明眸皓齿,容颜愈发娇俏。 一身软烟罗的粉色衣裙,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那份与生俱来的腹黑傲娇丝毫未减,只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掠过陈平川时,总会不自觉地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藏着几分依赖与情愫。 她无视咋咋呼呼的兄长,径直走到陈平川面前,将食盒轻轻放在石桌上:“这是我让厨房新做的小食,你温书辛苦,尝尝看。” 也不等陈平川回应,她便伸出纤纤玉指,自顾自地打开盒盖,将几块雪白细腻、点缀着嫣红花瓣的糕点摆在青瓷碟中,煞是好看。 这三年来,张静姝已成了陈家小院的常客,时常寻着各种由头过来。或是送些时令点心,或是捧着书卷来“请教”功课,那点少女心事,如春日溪水,清澈见底,院里的人谁看不明白。 陈仲和和罗氏对张静姝那是喜欢到了心里,若是能做了他们的儿媳妇,做梦都要笑醒。 不过他们也不敢奢望,毕竟,张静姝是富家千金,他们只是平头小户,高攀不起。 陈平川对这位张大小姐的频频“骚扰”颇有些无奈。 他眼下正值学业紧要关头,实在无暇分心他顾。可念及张盛财这几年的照拂与张金宝的兄弟情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冷淡疏离,只能不咸不淡地应付着。 见他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低头看着书,对眼前的糕点视若无睹,张静姝的小嘴微微嘟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平川哥哥,你怎么不吃呀?是……是不好吃吗?” 那软糯的尾音,像羽毛轻轻搔在心上,让陈平川有些招架不住。 他抬起头,放下书卷,语气温和了些:“多谢小姐美意,只是我刚用过早饭,尚不觉饿。” “小姐”二字一出,张静姝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仿佛被霜打了一般。 她贝齿轻咬着下唇,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留给陈平川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 一旁的张金宝看得直乐,却慑于妹妹的威严,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罗氏端着一盆刚洗好的青菜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这情形,连忙笑着打圆场:“哎呀,是静姝丫头来了,快进屋坐。别理平川这孩子,一整天就知道看书,整个一木头脑袋,哪里懂得怜香惜玉。” 罗氏的豆腐摊早已升级成了“陈记小饭馆”。在陈平川时不时的“点拨”下,推出了几道诸如麻婆豆腐、鱼香肉丝之类的特色菜,改良了家常菜的口味,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在庐州府南城这一带已是小有名气。 陈仲和如今也不去码头做苦力了,就在店里帮忙招呼客人,迎来送往,他那憨厚踏实的笑容,反而成了店里的活招牌,深得许多熟客喜爱。 陈平玉也已是八岁的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在庐州府的女学念书,一手娟秀小楷写得极好,平日里还能帮着罗氏算算账,是罗氏最贴心的小棉袄。 至于桃花村的老陈家,自从三年前刘氏和王氏那次灰溜溜地从庐州府逃回去后,便彻底败落了。 听说陈老太太一病不起,整日躺在床上呻吟。 大房陈仲文和三房陈仲武为着老娘的汤药费,为着仅剩的那点家产,整日里吵得鸡飞狗跳。 刘氏和王氏更是针尖对麦芒,天天指桑骂槐,整个老宅里不得安生。 陈仲和终究心软,逢年过节总会托村里相熟的人捎带些米面回去。 罗氏不拦着,但也绝口不提接济银钱的事,更是一次都没回去过。 在她看来,当初被那般折磨,如今能做到不落井下石,已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娘,”陈平川顺势起身,“我去方先生那里一趟,有些课业上的疑惑需要请教。” 他这是借故遁走,张金宝也连忙跟上:“我也去!” “哼,有能耐你们都别回家!”张静姝在后面气得大喊。 陈平川从方先生处回来时,已是日暮黄昏。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给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橙色。 他没想到,张静姝竟还在院里,正和陈平玉凑在一起,低头看着新得的花样子,两人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见陈平川进门,张静姝立刻站起身,手里紧紧捏着一个什么东西,有些扭捏地走到他面前,脸颊在霞光的映衬下,泛着可爱的红晕。 “喏,给你的!”她把一个锦缎荷包飞快地塞进陈平川手里,小脸涨得通红,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故作的傲娇。 她仰起小脸,故作凶巴巴地补充道:“过几日你就要去考乡试了,这……这是我娘去庙里求的平安符,我给你缝在荷包里了。平川哥,你若是不带着,万一考不上,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后悔!” 陈平川垂眸,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真挚的祝福与担忧,不似平日的刁蛮任性。 那故作的强硬,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羞怯。 陈平川摊开手掌,荷包静静地躺在掌心。是上好的湖蓝色锦缎,触手温软,上面用金线绣着几竿挺拔的翠竹,针脚细密,看得出绣的人是用了心的。 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多谢小姐。”他温和一笑,声音里带着暖意。 张静姝一听这称呼,刚舒展的柳眉又蹙了起来,小嘴一撇,不高兴地跺了跺脚,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都说了,叫我静姝!” 陈平川看着她眼圈泛红的模样,心中一叹,从善如流地改口:“多谢静姝妹子。” 张静姝这才破涕为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可爱至极。 夜深,窗外月明星稀。 陈平川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书案一角,那个蓝色的荷包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伸手拿起,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细密的针脚,仿佛能感受到缝制它时,那份心意。 他微微一笑,解下腰带,将这个承载着少女心意的荷包,郑重地系在了自己的腰间。荷包贴着衣衫,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软,和一阵淡淡的馨香。 第83章 乡试考场风云起,隔壁考生竟是我大伯 秋闱大比之日,贡院外的长街,早已被涌动的人潮和车马填满,无数张年轻或苍老的脸带着忐忑期待的神色,等待着考试开始。 “平川大哥,你……你真的一点都不慌?”张金宝的个头虽已超过陈平川,此刻却像个跟班小厮,紧张得额头冒汗。 他压低了嗓门,“这可是乡试啊!三千多名秀才,只取六十个举人!这哪里是独木桥,这简直是踩着人头过去啊!” 陈平川正在不疾不徐地整理着自己的考篮,竹篮里的笔墨纸砚、干粮水囊,都用干净的布巾隔开,码放得整整齐齐。 他闻言,只从眼帘下淡淡地瞥了张金宝一眼,眼神沉静如深井。 “桥就在那,走过去便是。想多了,脚会抖。” 一旁的陈仲和,穿着一身簇新的蓝布衣裳,紧张地搓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他看着儿子如松柏般沉稳,心中既是骄傲,又带着疼惜:“平川,爹不求你考多好,尽力就行,千万别累着自己。” 他听人说,曾经有考生死在了考场上,他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出事。 “放心,爹。” 陈平川将整理好的考篮递给父亲,让他做最后的检查,自己则抬起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那扇在晨光中显得威严而冷酷的朱红色贡院大门。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在队伍末尾的阴影里微微一凝,落在一个身影上。 那身影熟悉又陌生,像一根被秋霜彻底打蔫了的野草,瑟缩地蜷在那里。是大伯陈仲文。 不过短短三年,他仿佛被岁月抽干了精气,凭空老了十岁。 那身曾经引以为傲的儒衫,如今已洗得发白,又染上了不知名的污渍,变得又旧又黄,领口和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 他的背佝偻着,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晦气与颓唐,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感觉。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陈仲文抬头,两人的目光在弥漫的晨雾中短暂交汇。 一瞬间,陈仲文的脸上闪过一连串复杂的神情。先是惊愕,随即是嫉妒,紧接着化为怨毒,尤其是当他看清陈平川一袭锦衣,气度不凡,再看看自己落魄的邋遢模样。 他所有的情绪都崩塌了,像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在脊梁上,猛地缩回脖子,飞快地低下头,再也不敢与陈平川对视。 陈平川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心中不起丝毫波澜,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块路边的石头。 自作孽,不可活。 “开门——” 一声悠长沉闷的唱喝传来。 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红大门在“嘎吱”声中,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入口。人潮开始骚动,考生们在兵丁的呵斥下,开始排队,准备接受入场前那近乎羞辱的严格搜检。 “解开发髻!脱掉外衫!鞋袜也要脱下!”官兵的喝令声冰冷而严厉,不绝于耳。 考生们褪去外衣,只着单薄的中衣,在微凉的晨风中瑟瑟发抖。他们垂着头,任由官兵粗鲁地从头搜到脚,连束发的发髻都要被捏散开来,用手指细细检查,生怕里面藏了一粒米大小的夹带。 轮到陈平川时,他从容地解开衣衫,动作坦荡磊落,配合着官兵的检查。 “下一个!”没什么发现,官兵发出不耐烦的喊声。 陈平川穿好衣物,从父亲手中接过考篮,迈步入院,主考官身旁的一名吏员,正手持名册,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唱名,分配号舍。 “甲字柒号,陈平川!” 他应声,依言走向左手边的甲字号区。 “甲字捌号,陈仲文!” 陈平川的脚步顿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他转过头,只见陈仲文正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听到自己的号牌,整个身体都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 他竟然和自己的侄儿是“邻居”。 陈仲文拿着木制号牌,双腿如同灌了铅,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他全程低着头,不敢看陈平川一眼。 陈平川懒得理会他,径直找到自己的号舍,推开那扇矮小的木门,走了进去。 号舍狭小得令人发指,仅能容身。两块斑驳的木板,白天架起来是桌案,晚上拼在一起是床铺,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陈腐的霉味、汗臭和淡淡的尿骚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因为,考试期间,考生的大小便都要在这里解决,平时也没有人仔细打扫,味道可想而知。 没有抱怨,陈平川有条不紊地取出文房四宝,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然后便闭目静坐,调整心态,将外界的一切嘈杂与内心的杂念,缓缓摒除在外。 隔壁的号舍传来一阵叮里哐当的响动,似乎是墨锭没拿稳,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是一阵被极力压抑的、烦躁粗重的咒骂声。 “铛——铛——铛——” 开考的钟声敲响,三声之后,整个贡院数千个号舍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考官们捧着一叠叠密封的试卷,开始在狭窄的巷道中穿行分发。 试卷到手,纸张粗糙,墨香扑鼻。陈平川目光落在题目上。 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义,两道题。 一道出自《论语》:“子曰:‘君子不器。’” 另一道出自《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皆是堂堂正正的题目,宏大开阔,考验的不仅仅是考生的记诵功底,更是对其经世济民思想和格局的探查。 陈平川的唇角,勾起自信的弧度。 这三年的寒窗苦读,方先生的倾囊相授,早已让他将这些儒家经典融会贯通,烂熟于心。 他略作思索,脑中已迅速构架出两篇文章的“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而后便提起笔,饱蘸浓墨,在草稿纸上开始行云流水地书写。 隔壁的陈仲文,却像是被扔进了热锅里的蚂蚁。 他死死盯着那两个题目,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脑子里好似塞满了一团乱麻,嗡嗡作响。 这些年,家道中落,亲戚不合,他哪里还有半分心思治学? 学问早已荒疏得一干二净。汗珠从他的额角密密麻麻地渗出,沿着干瘪的脸颊滑落。 他偷偷透过墙壁上的一道缝隙,朝陈平川的号舍窥探。 只见那个他的侄子,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得如同一尊石像,笔尖在纸上稳定地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仿佛一道道鞭子,抽在他的心上。 一股尖锐的嫉妒和不甘,涌上他的心头。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小杂种能如此风光,而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秀才,却要在此坐以待毙,受尽屈辱? 他不能落榜!绝对不能! 家里已经没有钱再供他考试了,这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田中破土而出。他眼中最后的犹豫和挣扎,迅速被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取代。 第83章 乡试考场风云起,隔壁考生竟是我大伯 秋闱大比之日,贡院外的长街,早已被涌动的人潮和车马填满,无数张年轻或苍老的脸带着忐忑期待的神色,等待着考试开始。 “平川大哥,你……你真的一点都不慌?”张金宝的个头虽已超过陈平川,此刻却像个跟班小厮,紧张得额头冒汗。 他压低了嗓门,“这可是乡试啊!三千多名秀才,只取六十个举人!这哪里是独木桥,这简直是踩着人头过去啊!” 陈平川正在不疾不徐地整理着自己的考篮,竹篮里的笔墨纸砚、干粮水囊,都用干净的布巾隔开,码放得整整齐齐。 他闻言,只从眼帘下淡淡地瞥了张金宝一眼,眼神沉静如深井。 “桥就在那,走过去便是。想多了,脚会抖。” 一旁的陈仲和,穿着一身簇新的蓝布衣裳,紧张地搓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他看着儿子如松柏般沉稳,心中既是骄傲,又带着疼惜:“平川,爹不求你考多好,尽力就行,千万别累着自己。” 他听人说,曾经有考生死在了考场上,他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出事。 “放心,爹。” 陈平川将整理好的考篮递给父亲,让他做最后的检查,自己则抬起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那扇在晨光中显得威严而冷酷的朱红色贡院大门。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在队伍末尾的阴影里微微一凝,落在一个身影上。 那身影熟悉又陌生,像一根被秋霜彻底打蔫了的野草,瑟缩地蜷在那里。是大伯陈仲文。 不过短短三年,他仿佛被岁月抽干了精气,凭空老了十岁。 那身曾经引以为傲的儒衫,如今已洗得发白,又染上了不知名的污渍,变得又旧又黄,领口和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 他的背佝偻着,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晦气与颓唐,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感觉。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陈仲文抬头,两人的目光在弥漫的晨雾中短暂交汇。 一瞬间,陈仲文的脸上闪过一连串复杂的神情。先是惊愕,随即是嫉妒,紧接着化为怨毒,尤其是当他看清陈平川一袭锦衣,气度不凡,再看看自己落魄的邋遢模样。 他所有的情绪都崩塌了,像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在脊梁上,猛地缩回脖子,飞快地低下头,再也不敢与陈平川对视。 陈平川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心中不起丝毫波澜,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块路边的石头。 自作孽,不可活。 “开门——” 一声悠长沉闷的唱喝传来。 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红大门在“嘎吱”声中,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入口。人潮开始骚动,考生们在兵丁的呵斥下,开始排队,准备接受入场前那近乎羞辱的严格搜检。 “解开发髻!脱掉外衫!鞋袜也要脱下!”官兵的喝令声冰冷而严厉,不绝于耳。 考生们褪去外衣,只着单薄的中衣,在微凉的晨风中瑟瑟发抖。他们垂着头,任由官兵粗鲁地从头搜到脚,连束发的发髻都要被捏散开来,用手指细细检查,生怕里面藏了一粒米大小的夹带。 轮到陈平川时,他从容地解开衣衫,动作坦荡磊落,配合着官兵的检查。 “下一个!”没什么发现,官兵发出不耐烦的喊声。 陈平川穿好衣物,从父亲手中接过考篮,迈步入院,主考官身旁的一名吏员,正手持名册,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唱名,分配号舍。 “甲字柒号,陈平川!” 他应声,依言走向左手边的甲字号区。 “甲字捌号,陈仲文!” 陈平川的脚步顿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他转过头,只见陈仲文正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听到自己的号牌,整个身体都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 他竟然和自己的侄儿是“邻居”。 陈仲文拿着木制号牌,双腿如同灌了铅,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他全程低着头,不敢看陈平川一眼。 陈平川懒得理会他,径直找到自己的号舍,推开那扇矮小的木门,走了进去。 号舍狭小得令人发指,仅能容身。两块斑驳的木板,白天架起来是桌案,晚上拼在一起是床铺,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陈腐的霉味、汗臭和淡淡的尿骚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因为,考试期间,考生的大小便都要在这里解决,平时也没有人仔细打扫,味道可想而知。 没有抱怨,陈平川有条不紊地取出文房四宝,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然后便闭目静坐,调整心态,将外界的一切嘈杂与内心的杂念,缓缓摒除在外。 隔壁的号舍传来一阵叮里哐当的响动,似乎是墨锭没拿稳,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是一阵被极力压抑的、烦躁粗重的咒骂声。 “铛——铛——铛——” 开考的钟声敲响,三声之后,整个贡院数千个号舍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考官们捧着一叠叠密封的试卷,开始在狭窄的巷道中穿行分发。 试卷到手,纸张粗糙,墨香扑鼻。陈平川目光落在题目上。 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义,两道题。 一道出自《论语》:“子曰:‘君子不器。’” 另一道出自《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皆是堂堂正正的题目,宏大开阔,考验的不仅仅是考生的记诵功底,更是对其经世济民思想和格局的探查。 陈平川的唇角,勾起自信的弧度。 这三年的寒窗苦读,方先生的倾囊相授,早已让他将这些儒家经典融会贯通,烂熟于心。 他略作思索,脑中已迅速构架出两篇文章的“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而后便提起笔,饱蘸浓墨,在草稿纸上开始行云流水地书写。 隔壁的陈仲文,却像是被扔进了热锅里的蚂蚁。 他死死盯着那两个题目,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脑子里好似塞满了一团乱麻,嗡嗡作响。 这些年,家道中落,亲戚不合,他哪里还有半分心思治学? 学问早已荒疏得一干二净。汗珠从他的额角密密麻麻地渗出,沿着干瘪的脸颊滑落。 他偷偷透过墙壁上的一道缝隙,朝陈平川的号舍窥探。 只见那个他的侄子,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得如同一尊石像,笔尖在纸上稳定地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仿佛一道道鞭子,抽在他的心上。 一股尖锐的嫉妒和不甘,涌上他的心头。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小杂种能如此风光,而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秀才,却要在此坐以待毙,受尽屈辱? 他不能落榜!绝对不能! 家里已经没有钱再供他考试了,这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田中破土而出。他眼中最后的犹豫和挣扎,迅速被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取代。 第84章 不走正途走歪路,活该! 陈仲文的手,哆哆嗦嗦地取出一支笔来。 那是他花重金托人特制的毛笔,笔管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一卷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抄录的范文。 他将笔拿出,心脏狂跳,紧张地环顾四周,见巡查的考官正背对着他,走在巷道的另一头,便迅速地拧开笔杆,将那卷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蜡纸卷抖了出来。 他将小抄摊在膝盖上,用考篮小心翼翼地遮挡着,开始埋头抄写。他的动作慌乱,眼睛在小抄和试卷之间飞快地移动,握笔的手因紧张而不住地颤抖,写出的字迹歪歪扭扭。 就在他抄得起劲,几乎忘却身在何处时,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的号舍,挡住了从门缝透进来的唯一光亮。 陈仲文毫无察察,直到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官威的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卷子上。 他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是巡绰考官! 陈仲文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凝固,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小抄“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考官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纸卷,发出一声鄙夷的冷哼,然后朝巷口守着的两名衙役招了招手。 衙役立刻大步走来,一左一右,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架住了陈仲文的胳膊。 “不!大人!大人饶命啊!”陈仲文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反应过来,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学生……学生一时糊涂!学生再也不敢了!求大人给学生一个机会啊!” 他被衙役粗暴地拖出狭小的号舍,头上的儒冠被门框撞歪在地,头发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像一条被拖拽的死狗。他的哭喊求饶声在寂静的考场里显得格外刺耳,引得无数考生纷纷投来惊愕的目光。 陈平川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他当然知道陈仲文出事了,但这种人,不值得一丝一毫的同情。 科举舞弊,按大业朝律法,轻则革去功名,枷号示众三月,永不录用;重则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他这是自寻死路,怨不得任何人。 这点小小的插曲,并未在他心中激起半点涟漪。他收敛心神,重新将全副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文章上,笔锋愈发稳健,字迹工整隽秀,论述清晰透彻,一气呵成。 傍晚,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 考生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如同潮水般陆陆续续地走出贡院。 陈平川收拾好考具,虽感疲惫,但精神尚好。他走出号舍时,耳边飘来几个考生压低声音的议论。 “听说了吗?甲字号那边,有个姓陈的作弊被当场拿下了,人证物证俱在,那小抄做得,啧啧,跟蚂蚁爬似的!” “真是胆大包天!这下可完了,功名铁定要被革去,还得戴枷游街示众,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陈平川脚步不停,面色平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腰间那个湖蓝色的锦缎荷包,随着他的步伐,在夕阳的余晖下,轻轻晃动着,上面的翠竹绣样,泛着柔和的金光。 …… 乡试分三场,前后历时九天。 对庐州府三千多名考生而言,这九天是身心的炼狱,每一刻都在墨香与汗臭中煎熬。 而考完后,那悬而未决、等待放榜的日子,则更熬人心神,将人的希望与恐惧在慢火上反复炙烤。 一时间,整个庐州府都弥漫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氛。 街头巷尾的茶馆酒楼里,空气中都飘浮着议论声,话题无一例外,全是关于乡试的。 唯独城南的陈家小饭馆,一片宁静安详。 罗氏和陈仲和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考试,只是变着花样给儿子做好吃的。 灶火烧得旺旺的,锅里炖着的老母鸡汤咕嘟作响,香气氤氲了整个后院。 他们用这人间烟火气,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儿子,让他安心放松。 终于,到了放榜之日。 贡院外的长街,天色未明,街上早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将整条街巷堵得水泄不通,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让一让!劳驾,麻烦让一让!” 张金宝仗着自己嗓门大,硬是从人潮中挤出一条通路。他额上青筋暴起,满头大汗,一颗心在胸膛里“咚咚”狂跳,如同擂鼓,比自己下场考试还要紧张百倍。 很快,巨大的皇榜被几名官兵合力张贴在照壁之上。 那明黄的底色在晨曦中刺眼无比,人群瞬间沸腾! 所有人,无论老少,都疯了一般向前涌去,无数张脸因激动而扭曲。 张金宝被挤得东倒西歪,脚下几次踉跄,好不容易才扒住冰冷的墙壁,稳住身形。 他拼命踮起脚,瞪大了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从榜首第一个名字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搜寻,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没有。 他愣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又从头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 第三遍,他几乎是把那张写满了墨色名字的黄纸盯出个窟窿来,眼球酸涩,视线都开始模糊。 依然没有“陈平川”那三个他熟悉无比的字。 张金宝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巨响,像被重锤砸中,眼前金星乱冒,周遭鼎沸的人声瞬间远去。 一股透骨的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僵硬。 与此同时,在街角最显眼的位置,一个戴着沉重枷锁的人犯,正用尽全身力气伸长了脖子,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皇榜。 是陈仲文。 科场舞弊事发,他被判革去功名,枷号示众三月。 这几日,他像一条阴沟里的老鼠,被钉在这里,受尽了路人鄙夷的指点和恶毒的唾骂,整个人早已麻木,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可当他看到那张榜,听到周围人一遍遍高声念出的名字里,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个他最怨毒、最嫉妒的名字时,他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一点病态的、骇人的光亮。 他没上榜!那个小杂种,没上榜! 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怨气,混杂着无比扭曲的幸灾乐祸,瞬间冲垮了他最后那点可怜的理智。 “哈哈……哈哈哈哈……” 他先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笑,继而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变成了状若疯狂的嚎叫。 他的身体在沉重枷锁的束缚下剧烈地颤抖,木枷撞击着他的锁骨,发出沉闷的声响。 “狂妄小子,到底还是落榜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哈哈哈哈!” 那笑声凄厉刺耳,听得周围人毛骨悚然,纷纷避让。 直到两名衙役挥着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身上,那笑声才停下,变成了哭叫和求饶。 第84章 不走正途走歪路,活该! 陈仲文的手,哆哆嗦嗦地取出一支笔来。 那是他花重金托人特制的毛笔,笔管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一卷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抄录的范文。 他将笔拿出,心脏狂跳,紧张地环顾四周,见巡查的考官正背对着他,走在巷道的另一头,便迅速地拧开笔杆,将那卷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蜡纸卷抖了出来。 他将小抄摊在膝盖上,用考篮小心翼翼地遮挡着,开始埋头抄写。他的动作慌乱,眼睛在小抄和试卷之间飞快地移动,握笔的手因紧张而不住地颤抖,写出的字迹歪歪扭扭。 就在他抄得起劲,几乎忘却身在何处时,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的号舍,挡住了从门缝透进来的唯一光亮。 陈仲文毫无察察,直到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官威的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卷子上。 他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是巡绰考官! 陈仲文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凝固,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小抄“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考官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纸卷,发出一声鄙夷的冷哼,然后朝巷口守着的两名衙役招了招手。 衙役立刻大步走来,一左一右,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架住了陈仲文的胳膊。 “不!大人!大人饶命啊!”陈仲文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反应过来,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学生……学生一时糊涂!学生再也不敢了!求大人给学生一个机会啊!” 他被衙役粗暴地拖出狭小的号舍,头上的儒冠被门框撞歪在地,头发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像一条被拖拽的死狗。他的哭喊求饶声在寂静的考场里显得格外刺耳,引得无数考生纷纷投来惊愕的目光。 陈平川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他当然知道陈仲文出事了,但这种人,不值得一丝一毫的同情。 科举舞弊,按大业朝律法,轻则革去功名,枷号示众三月,永不录用;重则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他这是自寻死路,怨不得任何人。 这点小小的插曲,并未在他心中激起半点涟漪。他收敛心神,重新将全副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文章上,笔锋愈发稳健,字迹工整隽秀,论述清晰透彻,一气呵成。 傍晚,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 考生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如同潮水般陆陆续续地走出贡院。 陈平川收拾好考具,虽感疲惫,但精神尚好。他走出号舍时,耳边飘来几个考生压低声音的议论。 “听说了吗?甲字号那边,有个姓陈的作弊被当场拿下了,人证物证俱在,那小抄做得,啧啧,跟蚂蚁爬似的!” “真是胆大包天!这下可完了,功名铁定要被革去,还得戴枷游街示众,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陈平川脚步不停,面色平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腰间那个湖蓝色的锦缎荷包,随着他的步伐,在夕阳的余晖下,轻轻晃动着,上面的翠竹绣样,泛着柔和的金光。 …… 乡试分三场,前后历时九天。 对庐州府三千多名考生而言,这九天是身心的炼狱,每一刻都在墨香与汗臭中煎熬。 而考完后,那悬而未决、等待放榜的日子,则更熬人心神,将人的希望与恐惧在慢火上反复炙烤。 一时间,整个庐州府都弥漫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氛。 街头巷尾的茶馆酒楼里,空气中都飘浮着议论声,话题无一例外,全是关于乡试的。 唯独城南的陈家小饭馆,一片宁静安详。 罗氏和陈仲和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考试,只是变着花样给儿子做好吃的。 灶火烧得旺旺的,锅里炖着的老母鸡汤咕嘟作响,香气氤氲了整个后院。 他们用这人间烟火气,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儿子,让他安心放松。 终于,到了放榜之日。 贡院外的长街,天色未明,街上早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将整条街巷堵得水泄不通,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让一让!劳驾,麻烦让一让!” 张金宝仗着自己嗓门大,硬是从人潮中挤出一条通路。他额上青筋暴起,满头大汗,一颗心在胸膛里“咚咚”狂跳,如同擂鼓,比自己下场考试还要紧张百倍。 很快,巨大的皇榜被几名官兵合力张贴在照壁之上。 那明黄的底色在晨曦中刺眼无比,人群瞬间沸腾! 所有人,无论老少,都疯了一般向前涌去,无数张脸因激动而扭曲。 张金宝被挤得东倒西歪,脚下几次踉跄,好不容易才扒住冰冷的墙壁,稳住身形。 他拼命踮起脚,瞪大了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从榜首第一个名字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搜寻,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没有。 他愣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又从头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 第三遍,他几乎是把那张写满了墨色名字的黄纸盯出个窟窿来,眼球酸涩,视线都开始模糊。 依然没有“陈平川”那三个他熟悉无比的字。 张金宝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巨响,像被重锤砸中,眼前金星乱冒,周遭鼎沸的人声瞬间远去。 一股透骨的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僵硬。 与此同时,在街角最显眼的位置,一个戴着沉重枷锁的人犯,正用尽全身力气伸长了脖子,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皇榜。 是陈仲文。 科场舞弊事发,他被判革去功名,枷号示众三月。 这几日,他像一条阴沟里的老鼠,被钉在这里,受尽了路人鄙夷的指点和恶毒的唾骂,整个人早已麻木,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可当他看到那张榜,听到周围人一遍遍高声念出的名字里,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个他最怨毒、最嫉妒的名字时,他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一点病态的、骇人的光亮。 他没上榜!那个小杂种,没上榜! 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怨气,混杂着无比扭曲的幸灾乐祸,瞬间冲垮了他最后那点可怜的理智。 “哈哈……哈哈哈哈……” 他先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笑,继而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变成了状若疯狂的嚎叫。 他的身体在沉重枷锁的束缚下剧烈地颤抖,木枷撞击着他的锁骨,发出沉闷的声响。 “狂妄小子,到底还是落榜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哈哈哈哈!” 那笑声凄厉刺耳,听得周围人毛骨悚然,纷纷避让。 直到两名衙役挥着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身上,那笑声才停下,变成了哭叫和求饶。 第85章 科场舞弊?我一封信捅破天! 陈平川得知自己落榜的消息时,正坐在小饭馆的后院里,桂花树下,手里捧着一卷书,神态安然。 他只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捏着书页的手指紧了紧,旋即便松开了,再无其他表情。 他自问,那两篇四书义,那一道策论,就算谈不上惊才绝艳,也绝对是立意高远、论证扎实、文采斐然的上乘之作,断不该名落孙山。 此事,必有蹊跷。 “儿啊,没事的,咱下次再考。”罗氏端来一碗刚冰镇好的绿豆汤,看着儿子平静得过分的脸,心里又酸又疼,眼圈不自觉地红了。 陈仲和在一旁手足无措,嘴巴张了张,笨拙地安慰道:“就是,你还小,不着急,不着急……” 他们不说任何质疑和埋怨的话,只是无条件地相信和支持自己的儿子。这无言的信任,比任何话语都更温暖。 “此事不可能!” 院门被猛地推开,方先生像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满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地喊道:“平川,以你的才学,便是中个解元都绰绰有余!定是那些考官瞎了眼!走,我们去找主考官问个究竟!” 他一把拉起陈平川的手,不由分说便要往外走,那份护犊心切的怒火,烧得他浑身发抖。 陈平川任由方先生拉着,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落榜。 两人刚走到街上,迎面就撞上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吴子虚,他被几个刚刚金榜题名的新晋举人簇拥着,个个意气风发,而他更是满面春风,脸上洋洋得意。 吴子虚一眼就看到了脸色铁青的方先生和神情淡漠的陈平川。 他停下脚步,故作惊讶地拱了拱手,语调夸张:“哎呀,这不是方兄和陈案首吗?哦,不对,瞧我这记性,昔日案首,今日落榜,现在可不是了。” 他上下打量着陈平川,那目光带着轻蔑,嘴角噙着讥讽。 “怎么,二位这是对榜单不服气,想去找考官理论?呵呵,方兄啊,还是劝劝你的学生。年轻人,要脚踏实地,莫要总想着一步登天,那山顶的风,可是很冷的。” 吴子虚的目光别有深意地在陈平川脸上一扫,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几人耳中:“有些事,不是你文章做得好就行,还得看‘人和’啊!” “人和”二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陈平川心中瞬间雪亮。 他冷冷地看着吴子虚那张虚伪得意的脸,目光如冰。 “吴先生说的是,‘人和’二字,确实精妙。” 他的声音不大,字字清晰,带着刺骨的寒意。 “只是不知,吴先生这‘人和’,是和气生财的‘和’,还是和奸同污的‘和’呢?” 此言一出,吴子虚脸上那春风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恼羞成怒的铁青。 偏偏又找不到反驳的话,被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重重一甩袖子,带着人愤然离去。 “定是此人搞鬼!”陈平川看着他的背影,对身旁的方先生低语。 方先生却紧锁眉头:“他不过一介儒生,虽有些门路,但如何能干预乡试这等国家大典?此事一旦败露,可是要身败名裂、株连三族的,他没这么大的胆子,我们莫要乱猜!” 然而,当他们来到主考官府邸前时,却吃了个闭门羹。 高门紧闭,门房只是隔着门缝,用冰冷语调传话:“大人有令,为避物议,一概不见客。榜单已定,无可更改,二位请回。” 两人又转而去求见副主考官,得到的却是冷嘲热讽:“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文章不济,便妄图攀咬他人,可笑至极!速速离去,否则便以咆哮公堂论处!” 直到此刻,方先生才彻底明白了。 这哪里是避嫌,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是一张由上至下、密不透风的网! 他浑身发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心凉的。 这位一生信奉“学而优则仕”的老儒生,此刻只觉得天地的道理都崩塌了。 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天道不公,人心不古啊!” 陈平川扶住摇摇欲坠的老师,心神转动。 凭他和方先生,是没办法为自己求个公道的。 既然庐州府的水搅不浑,那便从外面,投一块更大的石头进来。 他想起了一个人,或许,只有他,才能撕开这科场肮脏的黑幕。 陈平川轻轻拍了拍老师的后背,声音平静。 “先生,放心。我们还没输!” …… 陈平川回到自己的小屋,轻轻阖上窗扉,将父母那担忧又不敢言说的目光,连同外界的嘈杂一并隔绝。 屋内的光线霎时暗了下来,只余一豆烛火,在桌案上安静地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投在背后的墙壁上。 铺开一张质地最好的徽州宣纸,纸面洁白细腻,隐隐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没有急着动笔,而是亲手研墨,同时思考如何下笔。 半晌,陈平川已经组织好语言,笔尖饱蘸浓墨,悬于纸上。 他要写的,不是喊冤叫屈的状纸。 他深知,那样的东西,在秦王那种位高权重的人物眼里,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便会石沉大海。 他要写的,是一封“请教信”。 笔尖终于落下,一行行瘦劲而不失风骨的小楷,在宣纸上悄然浮现,如溪流汇入江海。 信的开篇,他以晚辈的口吻,恭敬地问候了秦王的安,言辞恳切,礼数周全。而后,笔锋悄然一转,以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提及了自己此次乡试落榜之事。 信中,他不提考官不公,也不提吴子虚的挑衅之言。 他只是表示,自己此次应试所作的文章,乃是有感于庐州府旱灾之后民生多艰,其立论的核心,与他先前创作《西游记》时,期盼孙行者那样的英雄为民除害、扫清浊世的本心,是一脉相承的。 虽然他自陈年幼学浅,见识鄙陋,但实在不解,为何这样一篇呕心沥血、为民请命的文章,竟会不入主考官们的法眼。 字里行间,满是求知若渴,仿佛一个真正痴迷于学问的后辈,在向自己敬仰的长者请教,希望能得到点拨,以解心中迷津。 信写毕,他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轻轻吹干墨迹,又将那两篇四书义和一道策论一字不差地默写出来,一同整齐地叠好,装入信封。 这封信,必须保证秦王能够收到! 第85章 科场舞弊?我一封信捅破天! 陈平川得知自己落榜的消息时,正坐在小饭馆的后院里,桂花树下,手里捧着一卷书,神态安然。 他只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捏着书页的手指紧了紧,旋即便松开了,再无其他表情。 他自问,那两篇四书义,那一道策论,就算谈不上惊才绝艳,也绝对是立意高远、论证扎实、文采斐然的上乘之作,断不该名落孙山。 此事,必有蹊跷。 “儿啊,没事的,咱下次再考。”罗氏端来一碗刚冰镇好的绿豆汤,看着儿子平静得过分的脸,心里又酸又疼,眼圈不自觉地红了。 陈仲和在一旁手足无措,嘴巴张了张,笨拙地安慰道:“就是,你还小,不着急,不着急……” 他们不说任何质疑和埋怨的话,只是无条件地相信和支持自己的儿子。这无言的信任,比任何话语都更温暖。 “此事不可能!” 院门被猛地推开,方先生像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满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地喊道:“平川,以你的才学,便是中个解元都绰绰有余!定是那些考官瞎了眼!走,我们去找主考官问个究竟!” 他一把拉起陈平川的手,不由分说便要往外走,那份护犊心切的怒火,烧得他浑身发抖。 陈平川任由方先生拉着,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落榜。 两人刚走到街上,迎面就撞上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吴子虚,他被几个刚刚金榜题名的新晋举人簇拥着,个个意气风发,而他更是满面春风,脸上洋洋得意。 吴子虚一眼就看到了脸色铁青的方先生和神情淡漠的陈平川。 他停下脚步,故作惊讶地拱了拱手,语调夸张:“哎呀,这不是方兄和陈案首吗?哦,不对,瞧我这记性,昔日案首,今日落榜,现在可不是了。” 他上下打量着陈平川,那目光带着轻蔑,嘴角噙着讥讽。 “怎么,二位这是对榜单不服气,想去找考官理论?呵呵,方兄啊,还是劝劝你的学生。年轻人,要脚踏实地,莫要总想着一步登天,那山顶的风,可是很冷的。” 吴子虚的目光别有深意地在陈平川脸上一扫,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几人耳中:“有些事,不是你文章做得好就行,还得看‘人和’啊!” “人和”二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陈平川心中瞬间雪亮。 他冷冷地看着吴子虚那张虚伪得意的脸,目光如冰。 “吴先生说的是,‘人和’二字,确实精妙。” 他的声音不大,字字清晰,带着刺骨的寒意。 “只是不知,吴先生这‘人和’,是和气生财的‘和’,还是和奸同污的‘和’呢?” 此言一出,吴子虚脸上那春风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恼羞成怒的铁青。 偏偏又找不到反驳的话,被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重重一甩袖子,带着人愤然离去。 “定是此人搞鬼!”陈平川看着他的背影,对身旁的方先生低语。 方先生却紧锁眉头:“他不过一介儒生,虽有些门路,但如何能干预乡试这等国家大典?此事一旦败露,可是要身败名裂、株连三族的,他没这么大的胆子,我们莫要乱猜!” 然而,当他们来到主考官府邸前时,却吃了个闭门羹。 高门紧闭,门房只是隔着门缝,用冰冷语调传话:“大人有令,为避物议,一概不见客。榜单已定,无可更改,二位请回。” 两人又转而去求见副主考官,得到的却是冷嘲热讽:“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文章不济,便妄图攀咬他人,可笑至极!速速离去,否则便以咆哮公堂论处!” 直到此刻,方先生才彻底明白了。 这哪里是避嫌,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是一张由上至下、密不透风的网! 他浑身发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心凉的。 这位一生信奉“学而优则仕”的老儒生,此刻只觉得天地的道理都崩塌了。 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天道不公,人心不古啊!” 陈平川扶住摇摇欲坠的老师,心神转动。 凭他和方先生,是没办法为自己求个公道的。 既然庐州府的水搅不浑,那便从外面,投一块更大的石头进来。 他想起了一个人,或许,只有他,才能撕开这科场肮脏的黑幕。 陈平川轻轻拍了拍老师的后背,声音平静。 “先生,放心。我们还没输!” …… 陈平川回到自己的小屋,轻轻阖上窗扉,将父母那担忧又不敢言说的目光,连同外界的嘈杂一并隔绝。 屋内的光线霎时暗了下来,只余一豆烛火,在桌案上安静地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投在背后的墙壁上。 铺开一张质地最好的徽州宣纸,纸面洁白细腻,隐隐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没有急着动笔,而是亲手研墨,同时思考如何下笔。 半晌,陈平川已经组织好语言,笔尖饱蘸浓墨,悬于纸上。 他要写的,不是喊冤叫屈的状纸。 他深知,那样的东西,在秦王那种位高权重的人物眼里,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便会石沉大海。 他要写的,是一封“请教信”。 笔尖终于落下,一行行瘦劲而不失风骨的小楷,在宣纸上悄然浮现,如溪流汇入江海。 信的开篇,他以晚辈的口吻,恭敬地问候了秦王的安,言辞恳切,礼数周全。而后,笔锋悄然一转,以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提及了自己此次乡试落榜之事。 信中,他不提考官不公,也不提吴子虚的挑衅之言。 他只是表示,自己此次应试所作的文章,乃是有感于庐州府旱灾之后民生多艰,其立论的核心,与他先前创作《西游记》时,期盼孙行者那样的英雄为民除害、扫清浊世的本心,是一脉相承的。 虽然他自陈年幼学浅,见识鄙陋,但实在不解,为何这样一篇呕心沥血、为民请命的文章,竟会不入主考官们的法眼。 字里行间,满是求知若渴,仿佛一个真正痴迷于学问的后辈,在向自己敬仰的长者请教,希望能得到点拨,以解心中迷津。 信写毕,他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轻轻吹干墨迹,又将那两篇四书义和一道策论一字不差地默写出来,一同整齐地叠好,装入信封。 这封信,必须保证秦王能够收到! 第86章 嘲讽我落榜?我反手赚钱到手软! 拿着信,陈平川没有片刻耽搁,径直去了张府。 张府的厅堂里,张盛财听完他的来意,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胖脸,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接过信,细细读了一遍,脸上被怒意所取代。 “岂有此理!”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八仙桌上,紫砂茶杯被震得“哐当”一跳,茶水四溅。“这帮作死的东西,简直是无法无天,竟敢在科举上动手脚!” 张盛财在商海中沉浮数十载,人情世故、官场龌龊见得多了,只一眼,便看穿了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交换。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收入怀中。 “平川,你放心。”他看着眼前的少年,郑重地说道,“这件事,不光是你的事,也是我张家的事!他们动你,就是动我张家!我这就去秦王府,保证这封信,稳稳当当送到秦王殿下的手上!” 秦王府,书房内,百年檀香的青烟如游龙般袅袅升起,在空气中盘旋、散开。 秦王正审阅着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文书,剑眉微锁。管家迈着无声的步子走进来,双手呈上一个信封。 “王爷,庐州府张家送来的,指明了要您亲启。” “张家?是卖画册那个?” 秦王放下文书,略带意外地接过信。 当他看到信封上“学生陈平川敬上”那几个隽秀的字时,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 是风靡庐州府的《西游记》画册的幕后作者,谈吐得当,聪明伶俐,他对这个孩子,印象很深刻。 拆开信,先是那封措辞谦恭至极的“请教信”。 秦王看完,威严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好一个聪明的孩子,满纸困惑,不喊半句冤枉,却不动声色地将一把最锋利的刀子递到了自己手上。 他随即展开那几页默写出的考场文章,目光如炬,逐字逐句地审阅下去。 随着目光的移动,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神变得凝重。 以他的学识和眼界,这篇文章,立意之高远,论证之严密,文采之斐然,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洞察世事、悲天悯人的锐气,便是中个解元也绝不为过,断无名落孙山的道理。 他将那几页纸“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书案上。 此事,有鬼! “来人,”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派人,叫陈平川来见我!” 一个时辰后,陈平川站在了秦王的书房里。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不漏地告诉本王。”秦王的声音平静如深潭,听不出喜怒。 陈平川便将放榜后遇到吴子虚,以及对方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他始终微微低着头,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的迷惘与困惑。 “……吴先生说,文章做得好没有用,要看‘人和’。学生愚钝,实在不明白,科举取士,乃是为国选材之大典,看的不是文章优劣,难道……难道是人情世故吗?” “人和”二字,让秦王的瞳孔猛地一缩。 好一个“人和”! 科举,是王朝的血脉,是维系统治、选贤任能的根本。 竟有人敢在这国之根本上上下其手,徇私舞弊,将朝廷抡才大典变成自家后院的交易场! 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在掘大业朝的根基! 一股雷霆之怒,在他胸中轰然炸开,不过他并未有所表示。 而是淡淡道:“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 陈平川也不多问,躬身告退,但心里已经明白。 秦王,怒了! 果然,陈平川前脚走出书房,后脚秦王便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最后,他停在窗前,看着院中那棵在风中傲然挺立的百年古松,眼神冰冷如腊月风雪。 他转身回到案前,亲自提笔,饱蘸浓墨,在一张特制的奏折上,快速写下一封密折,交由心腹校尉。 “八百里加急,即刻送往京城,呈于御前!” 庐州府到京城,快马加鞭,一来一回,至少也需半月。 这段日子,对一些人而言,是春风得意的狂欢,是名利双收的盛宴。 庐州府的各大茶楼酒肆,几乎成了新科举子们的庆功宴。 而新科解元,正是吴子虚最得意的门生。这几日,吴子虚走到哪里,都被人前呼后拥,脸上那得意的神情,几乎要从皮肤的褶子里溢出来。 “吴先生真是慧眼识珠啊,高徒此次一举夺魁,实乃庐州文坛盛事!” “哪里哪里,不过是那孩子自己争气罢了。”吴子虚端着茶杯,呷了一口,嘴上谦虚着,眼角的皱纹却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有人话锋一转,便阴阳怪气地提到了陈平川。 “说起来,那个陈平川,之前不是被吹得神乎其神吗?什么百年不遇的奇才,庐州第一案首,怎么这次乡试,连个榜末都没摸到?” “呵,江郎才尽罢了!”一个酸腐文人撇了撇嘴,鄙夷道,“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能写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文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恰好对了考官的胃口。这乡试的考场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原形毕露了?” “我倒觉得,他之前的名声,本就是炒作出来的。背后怕是有人替他捉刀代笔,否则,如何解释这次的惨败?” 各种猜测和诋毁,如同阴沟里的污水,甚嚣尘上。 而舆论的中心,陈平川,却对此置若罔闻,仿佛那些恶毒的言语都只是扰人的蚊蝇。 城南的陈记小饭馆,生意依旧红火。 陈平川每日在店里迎来送往,招呼客人,算账收钱,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一切如常。 除此之外,他还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高调推出了《西游记》画册的第四卷——“女儿国”。 一时间,庐州府各大书铺再度被挤得水泄不通,无数人挥舞着银子,踮着脚尖,只为抢购一本新鲜出炉的画册。那火爆的场面,比乡试放榜还要热闹几分。 陈平川,在所有人的唱衰声中,大赚特赚。 他用这种最直接、最响亮的方式,狠狠地回击所有的质疑和嘲讽。 仿佛在对那些质疑的声音宣告:就算科场失意,我陈平川,依然是你们只能仰望的存在! 更何况,他还没有输! 第86章 嘲讽我落榜?我反手赚钱到手软! 拿着信,陈平川没有片刻耽搁,径直去了张府。 张府的厅堂里,张盛财听完他的来意,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胖脸,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接过信,细细读了一遍,脸上被怒意所取代。 “岂有此理!”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八仙桌上,紫砂茶杯被震得“哐当”一跳,茶水四溅。“这帮作死的东西,简直是无法无天,竟敢在科举上动手脚!” 张盛财在商海中沉浮数十载,人情世故、官场龌龊见得多了,只一眼,便看穿了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交换。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收入怀中。 “平川,你放心。”他看着眼前的少年,郑重地说道,“这件事,不光是你的事,也是我张家的事!他们动你,就是动我张家!我这就去秦王府,保证这封信,稳稳当当送到秦王殿下的手上!” 秦王府,书房内,百年檀香的青烟如游龙般袅袅升起,在空气中盘旋、散开。 秦王正审阅着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文书,剑眉微锁。管家迈着无声的步子走进来,双手呈上一个信封。 “王爷,庐州府张家送来的,指明了要您亲启。” “张家?是卖画册那个?” 秦王放下文书,略带意外地接过信。 当他看到信封上“学生陈平川敬上”那几个隽秀的字时,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 是风靡庐州府的《西游记》画册的幕后作者,谈吐得当,聪明伶俐,他对这个孩子,印象很深刻。 拆开信,先是那封措辞谦恭至极的“请教信”。 秦王看完,威严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好一个聪明的孩子,满纸困惑,不喊半句冤枉,却不动声色地将一把最锋利的刀子递到了自己手上。 他随即展开那几页默写出的考场文章,目光如炬,逐字逐句地审阅下去。 随着目光的移动,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神变得凝重。 以他的学识和眼界,这篇文章,立意之高远,论证之严密,文采之斐然,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洞察世事、悲天悯人的锐气,便是中个解元也绝不为过,断无名落孙山的道理。 他将那几页纸“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书案上。 此事,有鬼! “来人,”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派人,叫陈平川来见我!” 一个时辰后,陈平川站在了秦王的书房里。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不漏地告诉本王。”秦王的声音平静如深潭,听不出喜怒。 陈平川便将放榜后遇到吴子虚,以及对方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他始终微微低着头,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的迷惘与困惑。 “……吴先生说,文章做得好没有用,要看‘人和’。学生愚钝,实在不明白,科举取士,乃是为国选材之大典,看的不是文章优劣,难道……难道是人情世故吗?” “人和”二字,让秦王的瞳孔猛地一缩。 好一个“人和”! 科举,是王朝的血脉,是维系统治、选贤任能的根本。 竟有人敢在这国之根本上上下其手,徇私舞弊,将朝廷抡才大典变成自家后院的交易场! 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在掘大业朝的根基! 一股雷霆之怒,在他胸中轰然炸开,不过他并未有所表示。 而是淡淡道:“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 陈平川也不多问,躬身告退,但心里已经明白。 秦王,怒了! 果然,陈平川前脚走出书房,后脚秦王便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最后,他停在窗前,看着院中那棵在风中傲然挺立的百年古松,眼神冰冷如腊月风雪。 他转身回到案前,亲自提笔,饱蘸浓墨,在一张特制的奏折上,快速写下一封密折,交由心腹校尉。 “八百里加急,即刻送往京城,呈于御前!” 庐州府到京城,快马加鞭,一来一回,至少也需半月。 这段日子,对一些人而言,是春风得意的狂欢,是名利双收的盛宴。 庐州府的各大茶楼酒肆,几乎成了新科举子们的庆功宴。 而新科解元,正是吴子虚最得意的门生。这几日,吴子虚走到哪里,都被人前呼后拥,脸上那得意的神情,几乎要从皮肤的褶子里溢出来。 “吴先生真是慧眼识珠啊,高徒此次一举夺魁,实乃庐州文坛盛事!” “哪里哪里,不过是那孩子自己争气罢了。”吴子虚端着茶杯,呷了一口,嘴上谦虚着,眼角的皱纹却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有人话锋一转,便阴阳怪气地提到了陈平川。 “说起来,那个陈平川,之前不是被吹得神乎其神吗?什么百年不遇的奇才,庐州第一案首,怎么这次乡试,连个榜末都没摸到?” “呵,江郎才尽罢了!”一个酸腐文人撇了撇嘴,鄙夷道,“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能写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文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恰好对了考官的胃口。这乡试的考场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原形毕露了?” “我倒觉得,他之前的名声,本就是炒作出来的。背后怕是有人替他捉刀代笔,否则,如何解释这次的惨败?” 各种猜测和诋毁,如同阴沟里的污水,甚嚣尘上。 而舆论的中心,陈平川,却对此置若罔闻,仿佛那些恶毒的言语都只是扰人的蚊蝇。 城南的陈记小饭馆,生意依旧红火。 陈平川每日在店里迎来送往,招呼客人,算账收钱,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一切如常。 除此之外,他还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高调推出了《西游记》画册的第四卷——“女儿国”。 一时间,庐州府各大书铺再度被挤得水泄不通,无数人挥舞着银子,踮着脚尖,只为抢购一本新鲜出炉的画册。那火爆的场面,比乡试放榜还要热闹几分。 陈平川,在所有人的唱衰声中,大赚特赚。 他用这种最直接、最响亮的方式,狠狠地回击所有的质疑和嘲讽。 仿佛在对那些质疑的声音宣告:就算科场失意,我陈平川,依然是你们只能仰望的存在! 更何况,他还没有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