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书童:高中状元,你们卖我妹妹?》 第1章 开局卖妹妹?这破家我待不下去了! 日头偏西,将远山的轮廓染成一片模糊的金红。 陈平川赶着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慢悠悠地往村里走。 牛饿,他也饿。 他这身体才八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可肚子里那点稀粥早就化成了水,现在只剩下前胸贴后背的空落。 在这个贫穷、落后的时代,他最大的奢望就是吃上一顿饱饭。 是的,陈平川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本是二十一世纪重点大学的中文系高材生,谁知一觉醒来,成了这大业朝偏远山村里的一个放牛娃。 大业朝,历史书上从未有过的名字,前世的那些名家先贤也不存在。 唯一的慰藉,或许就是这具身体还算健康,脑子也还灵光。 “哥!哥!回家吃饭啦!” 远处传来细细糯糯的喊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小身影正朝他跑来,是妹妹陈平玉。 陈平玉今年五岁,瘦瘦小小的,像根豆芽菜,但眉眼清秀,很是乖巧。 陈平川停下脚步,等妹妹跑到跟前,伸手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 “慢点跑,仔细脚下,别摔着。” 陈平玉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娘让叫你回去吃饭,今天有蒸红薯!” 一听到吃的,陈平川肚子叫得更欢了。 “好,回家。” 他牵着妹妹的手,加快了脚步。 陈家在这桃花村里,算不上大户,但也还过得去。 几间土坯房,围着一个光秃秃的小院子。 陈家人丁兴旺,足足十几口人挤在一起,是非矛盾自然也少不了。 当家的陈老太爷,七十多了,是个老顽固,一辈子就盼着家里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 为此,家里勒紧裤腰带,死命供着陈平川的大伯陈仲文读书。 陈仲文运气还行,几年前考了个秀才,可这秀才功名,却像是块沉重的磨盘,压在了家里每个人的肩上,成了全家的重担。 到了家门口,陈平川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院门虚掩着,往日这个时辰,院子里早该是锅碗瓢盆响,吵吵嚷嚷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 今天却异常安静,连鸡鸣狗吠都少了。 正屋的门紧闭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争执的声音。 陈平川给妹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出声。 他自己则蹑手蹑脚地凑到窗户底下,侧耳倾听。 屋里光线昏暗,几个人影围坐着,气氛压抑。 大伯母的声音先响起来:“爹,娘,眼瞅着仲文就要去府城参加秋闱了,这路上吃的、住的、还有打点各路关节的银子,可都还没着落呢!” 她顿了顿,声音拔高几分,“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耽误不得!” 陈平川心里冷笑,又是为了大伯的科举。 陈老太爷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奈:“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还有闲钱?” “没钱?”大伯母的声音更尖了,“爹,您这话说的!仲文读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整个陈家!将来他做了官,咱们不都跟着享福?” 陈老太太那干瘪的声音接了上来,明显是在给大儿媳撑腰,她对着底下的几个儿子说:“老大媳妇说的在理。老二,老三,你们都想想办法,多少凑一点出来。” 屋里陷入沉寂。 陈平川能想象出三叔陈仲武和自家爹爹陈仲和那为难的样子。 不过,三叔这人滑头的很,每次都能找到借口。 果然,陈仲武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讨好:“娘,不是儿子不孝顺,您看我这木匠活,最近也没什么生意,家里还有两个娃张着嘴……实在是……” 陈仲武的老婆王氏立刻跟着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拿腔作调,带着刻意的柔弱:“是啊,娘,我们家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了。” 陈平川暗自撇嘴。 听村里人说,这王氏娘家以前也曾阔过,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嫁给了三叔。 平日里,王氏就比村里其他妇人爱讲究,衣服浆洗得比旁人干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言行举止间还刻意保留着几分“大家闺秀”的气派。 但这女人内里却是个爱搬弄是非、煽风点火的主儿,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心眼贼多! 在陈平川看来,她这种笑里藏刀的,比明着尖酸的大伯母更让人讨厌! 三叔一家推脱干净了,轮到陈平川家。 屋里静了许久。 老实木讷的陈仲和才挤出一句:“娘……俺……俺家……也实在没钱……” 王氏那带着讥讽的冷笑声立刻响了起来:“哎呦,二哥,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家里的地可都给你们二房种着呢,你说没钱?这话传出去,怕是三岁小孩儿都不信?” “放你娘的狗屁!” 陈平川的母亲罗氏的声音如同炸开的爆竹,猛地在屋里响起! “地是分给我们了!可那几亩破地一年到头能打多少粮食?交了公中嚼用的,再上缴官府的粮税,剩下那点够谁吃的?我们一家四口,天不亮就下地,天黑透了才回家,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连顿踏实的饱饭都难吃上!你王氏是眼瞎了不成?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家平川和平玉都瘦成啥样了?跟你们家养得油光水滑的虎子比比!” 罗氏向来泼辣,像老母鸡一样护着自己家人,尤其是陈平川和他妹妹。 “我把话撂这儿!反正我们家一文钱也拿不出来!谁要读书,谁自己想辙去!” 大伯母一听这话,也立刻炸毛了,声音拔得更高:“二弟妹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大房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我们家仲文读书受的那些苦,你们谁替他受了?将来他出息了,难道还能忘了你们这些叔伯兄弟不成?” “哼,出息?”罗氏毫不客气地冷哼,“我看啊,别到时候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你……”大伯母气结。 论吵架,这个家里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是罗氏的对手。 陈仲文那带着几分傲慢的声音终于响起:“家和万事兴,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他清了清嗓子,“爹,娘,儿子这次去府城,关系重大,若是中了举,咱们陈家……” 后面的话,被陈老太爷一声重重的咳嗽打断了。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行了!”他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老二,老三,你们都拿不出钱?”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好,好……”陈老太爷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阴沉,“既然你们都不愿意为这个家出力……”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陈平川几乎以为他要放弃了。 然后,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决定,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那就……卖个孩子。”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陈平川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知道这个家没什么温情,却万万没想到,会冷酷、凉薄到这个地步!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功名,竟然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当牲口一样拿去卖! 按照古人重男轻女的思想,要卖肯定先卖女孩。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紧紧攥着他衣角的妹妹。 陈平玉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小脸有些发白。 屋内的寂静被打破了,是母亲罗氏不敢置信的尖叫:“爹!您……您说什么?卖孩子?!” “不然呢?”陈老太太阴恻恻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瘆人的冷漠,“家里就这么个情况,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的前程被耽误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自得。 “想当年,我儿要去县里考试,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我不也照样把仲秀那丫头卖了?现在不也挺好?少一张嘴吃饭,还换来了秀才公,值!” 陈平川脑中轰然一声。 他想起来了,陈老太爷原本有个小女儿,叫陈仲秀,很多年前,也是为了给大伯凑钱去县里赶考,被卖给了邻县一个富户做童养媳,从此再无音讯。 原来……卖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在这个家里,早有前科! 而且,他们还觉得“值”!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愤怒涌上陈平川的心头。 这就是他穿越过来的“家”! 冷血!自私!无耻! 第2章 抓阄定生死,八岁的我献计救妹! “老头子,就卖孙女,反正都是赔钱货。” 陈老太太转动佛珠,眼皮耷拉着,征求陈老太爷的意见。 “成!” 陈老太爷几乎没有犹豫,一个字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罗氏的声音带着颤抖:“爹!那是您的亲孙女!您怎么能……” “亲孙女又怎样?”陈老太太截断她的话,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能给我儿换个前程,那是她们的福气!” 这话像淬了毒的钢针,又冷又硬,狠狠扎进陈平川的心窝子。 被卖掉,也叫福气? 这老虔婆的心是黑的?! 陈老太爷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二儿子与三儿子身上。 “老大将来是要做官老爷的,不能让人说闲话,卖孩子这事,大房不掺和。” 大伯母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悄悄挺直了腰板,好像自己真成了官太太一样。 陈仲文则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 甚至还带着一丝读书人的清高,不屑于理会这些俗事。 陈平川心里腹诽,这老头子偏心简直偏到了胳肢窝! 陈老太爷转向另外两个儿子:“老二,老三,你们两家,谁出个丫头?” 陈仲武脸色一白,连忙开口:“爹!孩子都是心头肉啊!再说了,虎子他娘这阵子身子骨一直不好……” 王氏立刻配合地捂着胸口咳嗽几声,仿佛病入膏肓,弱不禁风道:“是啊,爹,我家那丫头还小……” “我家平玉也才五岁!” 罗氏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狠狠捅了捅身旁自家男人,让他赶紧说话。 陈仲和嘴唇哆嗦着,这个老实的庄稼汉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爹……能不能……再想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陈老太爷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行啊,拿二十两银子出来!” 屋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二十两银子! 对这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铜板的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既然都没钱,那就没别的法子!”陈老太爷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老二、老三家,各凭天命!” 他看向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会意,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墙角,从柴火堆里抽出两根长短不一的干草棍,紧紧攥在手心,只露出头来。 “过来,抓阄。”她命令道:“短的卖掉!” 陈仲和与陈仲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和不情愿。 但母命难为,最终,陈仲武咬了咬牙,上前一步。 陈仲和也挪动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 陈平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攥紧了妹妹冰凉的小手。 陈平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小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快抓!”陈老太太不耐烦地催促道。 陈仲武闭了闭眼,胡乱抓了一根。 陈仲和的手抖得厉害,凭本能捏住了剩下的那一根。 陈老太太松开手。 两根草棍的全貌露了出来。 陈仲武手里的是长的那根。 陈仲和手里……是短的那根! 陈平川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冻僵。 屋子里,王氏飞快地垂下眼帘,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柔弱担忧的模样,轻轻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而大伯母伸长脖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陈仲和看着手里那截短草棍,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罗氏也双腿一软,瘫在椅子上。 “爹……”陈仲和声音发颤,带着哀求。 陈老太爷却看也不看他,直接宣布结果:“就卖老二家的平玉!” 几乎同时,窗外传来陈平玉带着恐惧的哭声,她似乎听懂了什么,死死抱住陈平川的腿大哭起来:“哥!我怕!我不要被卖掉!哇——” “平玉!” 屋里的罗氏听到女儿的哭喊,猛地冲了出去,一把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放声大哭,“我的苦命的孩啊!娘不卖你!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陈仲和也踉跄着跑出来,看着抱头痛哭的妻女,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眼圈通红,泪水无声地滑落,却只是笨拙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屋檐下,大房一家冷眼旁观,没有丝毫动容。 三房的陈仲武和王氏则交换了一个庆幸的眼神,悄悄松了口气。 陈平川看着眼前这悲惨的一幕,又瞥见那两家人的嘴脸,熊熊怒火在他小小的胸膛里燃烧。 可他又能做什么? 他现在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人微言轻。 若是说出什么不符合年龄的话,在这个愚昧迷信的时代,怕是会被当成妖邪附体,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紧紧握住妹妹冰凉的小手,不肯松开。 罗氏哭了许久,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忽然抹了把眼泪,抱着女儿,霍然转身,对着屋里的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一字一句道:“爹!娘!我告诉你们!谁也别想打平玉的主意!要钱是?我去挣!就算去要饭,去给人当牛做马,我也要把这二十两银子给你们凑出来!”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抱着陈平玉,拉起陈平川,头也不回地朝自家那低矮的土坯房走去。 陈仲和如同失了魂一般,垂着头,默默地跟在妻儿身后。 这场荒唐的家庭会议,在压抑悲愤的气氛中不欢而散,晚饭自然也没心思吃了。 狭小昏暗的屋子,罗氏将哭累睡着的陈平玉轻轻放在炕上,盖好破旧的被子。 她坐在炕沿,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眼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 陈仲和蹲在屋角的地上,嗒嗒地抽着呛人的旱烟,他那张写满愁苦和绝望的脸,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 “当家的,”罗氏吸了吸鼻子,声音嘶哑,“咱们得想办法救平玉。” “想啥办法啊……”陈仲和声音绝望,“二十两银子……把这个家都卖了也凑不齐啊……” 罗氏眼神却透出几分豁出去的狠厉:“我去借!挨家挨户地磕头!哪怕……哪怕去借那该死的印子钱,也绝不能卖玉儿!” 借印子钱? 陈平川心里一紧。 那利滚利的驴打滚,比卖了玉儿好得到哪里去? 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更深的火坑罢了。 不行,绝对不行! 必须想办法救救这个家! 陈平川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忽然,一段记忆闪过,他眼睛顿时一亮! “娘……” 他走到炕边,轻轻拉了拉母亲满是补丁的衣袖。 罗氏低下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儿子黑亮得异常的眼睛。“平川……娘没事……” “娘,”陈平川努力装出孩子气,“咱们家后山那条小溪边,不是有很多圆溜溜、滑溜溜的小石头吗?” 罗氏愣了一下,一时没跟上儿子的思路,茫然地点点头:“那石头……怎么了?” 陈平川眨巴着大眼睛:“上次我跟二蛋去玩,看到张财主家门口铺路用的小石头,跟小溪边那种好像有点像。” 他比划着:“二蛋和我说,张财主嫌镇上买的石头不好看,说想要更圆更亮的呢。” 陈仲和没什么反应,罗氏却心里微微一动:“你是说,捡那种石头能卖钱?” “我不知道呀,”陈平川歪着小脑袋,一脸天真,“就是觉得张财主家好像挺稀罕那种石头的。” “石头到处都是,谁会花钱买?”陈仲和觉得儿子是异想天开。 “不一样的,爹,”陈平川坚持道,“溪边的石头,被水冲得特别光滑,比镇上卖的那种好看多了。” 他又补充:“而且还有些是白色的,带着花纹,张财主一定喜欢!” 罗氏站起身,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当家的,平川说的或许是个路子。” “捡石头能值几个钱?能卖出二十两银子?”陈仲和还是不信。 “值不值钱,试试不就知道了?”罗氏看向自家男人,“咱们去捡些好的,拿到张财主家去问问!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在这里发愁强。” “你明早下地的时候,顺道去溪边看看,捡些平川说的那种又圆又亮的,黑的白的都捡点,去人家问问。” 陈仲和看着妻子眼里少有的光彩,又看了看儿子认真的小脸,虽然觉得这事不靠谱,但看着娘俩这股劲,他最终还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行,明儿我去看看。” 罗氏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伸手摸了摸陈平川的头。 “还是我儿子聪明。” 陈平川低下头,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鹅卵石嘛,现代公园里铺路造景常见得很,稍微筛选一下,卖给这个时代追求些许不同的有钱人,未必不是一条小财路。 无本生意,不过是费点力气罢了。 第3章 为救妹妹,我卖身了! 天刚蒙蒙亮,陈仲和就扛着锄头,背上一个破旧的竹筐,准备下地。 罗氏往他手里塞了个糠饼子,压低声音:“当家的,记得平川说的那石头。” 陈仲和囫囵吞下饼子,含混地应了一声,脚步沉重地出了门。 陈平川也醒了,他穿上衣服,快步跟上了父亲。 罗氏看在眼里,嘴巴动了动,没有阻拦。 父子俩一前一后,来到后山的小溪边。清晨的溪水带着凉意,哗啦啦地流淌。 溪滩上散落着许多被水冲刷得圆润光滑的石头,大小不一,颜色各异。 陈仲和蹲下身,按照儿子昨晚的描述,迟疑地捡起几块。 “爹,要那种特别圆,摸着滑溜的,还有那种白色的,带花纹的更好看。”陈平川也蹲下来,小手在冰凉的石子里翻拣着。 他挑得很仔细,专选那些形状规整、色泽油润的鹅卵石。 陈仲和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不再多想,闷头跟着一起捡。 很快,竹筐就装了小半筐。陈仲和掂量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 “走,去张财主家问问。”他背起竹筐。 张财主家是村里唯一的青砖大瓦房,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门口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与村里其他土坯房形成鲜明对比。 陈仲和站在门前,脸上满是局促不安,几次抬手想敲门,又都缩了回去。 “爹,我来。” 陈平川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暗叹,上前一步,伸出小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门环。 “咚咚咚。” 过了好一会儿,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体面,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打量着门口的父子俩。 “你们干什么?” 陈仲和紧张得手心冒汗,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这样的大叔,”陈平川不卑不亢地接口,“我们听说府上在修院子,需要些好看的铺路石子。我们在溪边,捡了些圆润光滑的,送来给您瞧瞧。” 山羊胡有些讶异地多看了陈平川两眼,这孩子说话条理清晰,口齿伶俐,一点不像个乡下娃。 他目光落到陈仲和背后的竹筐上。 “哦?拿来我看看。” 陈仲和赶紧放下竹筐,手忙脚乱地把里面的石头捧出来给山羊胡看。 山羊胡拿起几块鹅卵石,在手里掂量、摩挲着。 这些石头确实比镇上石料场卖的那些毛糙石头要好得多,圆润光滑,颜色也漂亮,尤其是几块带着天然纹路的白色石头,更是别致。 “嗯,这石头倒是不错。”山羊胡捻着胡须,点了点头,“比镇上石料铺子的强些。老爷前几日还念叨,院子里那条小路铺得不好看,想换些精致的。” 陈仲和脸上顿时露出惊喜。 “这些怎么卖?”山羊胡问。 陈仲和又卡壳了,看看儿子,不知道该开多少价。 陈平川却不提价格:“大叔,这石头都是我们在溪水里一颗一颗挑出来的,保证光滑不硌脚,铺在院子里又好看又别致。别的地方,可买不到。” 用品质打动客户,才能谈到好价钱。 山羊胡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你这娃儿,倒挺会说话。” 他微微思索,心里有了计较。 “这样,看你们找来也不容易,我先收下这筐试试,给你们……三百文如何” 陈仲和眼睛猛地瞪大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百文,够买几十斤粗粮了! 他激动得嘴唇哆嗦,声音都变了调:“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他看向儿子,眼里满是惊喜,这法子还真行! 山羊胡摆摆手:“我可不是老爷,我是张府的管家,姓任。” “谢谢任管家!” 陈平川脆生生道谢。 任管家点点头:“你们送去后院库房,我给你们取钱。” “欸!好嘞!”陈仲和激动得连连点头,背起竹筐,跟着管家往里走。 陈平川也赶紧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地跟上。 穿过几道雕花的回廊,绕过一个月亮门,来到后院一个堆放杂物的库房前。 任管家指了指门口:“就放这儿,你们稍等。”说完便转身走了。 陈仲和放下竹筐,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他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平川,还是你行!爹……爹都不知道说啥好。” 他算是开了眼界,石头竟能卖钱! 虽然不知道能卖多少,但总归是个希望! 就在这时,一阵“驾驾驾”的喊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和陈平川年纪相仿,穿着锦缎衣裳,虎头虎脑的小胖墩,骑着一根竹竿,呼啸着冲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个气喘吁吁的丫鬟,迭声喊着:“小少爷慢点,慢点!” 陈平川打量了这小胖墩几眼,看他的穿着打扮和那丫鬟的称呼,八成就是张财主的宝贝儿子。 小胖墩看见院里的陌生人,停下“马”,歪着脑袋瞅着陈平川。 “你们是谁?来我家干嘛?” “我们是来送石头的。”陈平川不卑不亢地回答。 小胖墩丢下竹马,走到陈平川面前,颐指气使地说道:“你,来陪我玩骑马!” 陈仲和吓了一跳,连忙拉了拉儿子的衣角,示意他别惹事。 陈平川也不想理小胖墩,刚要拒绝,却听对方开口:“你陪我玩,我给你钱!” 哦?陪玩给钱? 陈平川笑了,这小胖墩估计是跟他那个财主爹学的,以为花钱能使鬼推磨。 不过,他可不想跟着小胖墩一样,骑着竹马,傻子似的满院子乱跑。 “骑竹马有什么好玩的?太幼稚了,没意思。” 小胖墩眼睛一瞪:“那你说什么有意思?” 陈平川蹲下身,随手捡了根小树枝,在干净的泥地上画了个九宫格。 “我这个叫井字棋,比骑马好玩多了。” 小胖墩凑过来看:“井字棋?怎么玩?” 陈平川简单说了规则:“一人画圈,一人画叉,谁先让自己的三个符号连成一条直线,谁就赢。” 小胖墩撇撇嘴:“这有什么难的?看着就简单!” 陈平川挑眉:“简单?那你敢不敢跟我玩一把?输了的人,得叫赢了的人一声大哥。” “玩就玩!谁怕谁!”小胖墩立刻来了兴趣。 陈仲和急了,小声劝道:“平川,别胡闹,这是财主家的小少爷,咱们惹不起…………” 陈平川给了他爹一个安心的眼神,低声道:“爹,没事,我看出来了,他脑子不怎么灵光,好忽悠。” 陈仲和无奈,只好站在旁边看着,那丫鬟也伸长脖子张望,他们都没见过这种新奇的游戏。 第一把开始。 小胖墩果然如陈平川所料,只顾着自己埋头画叉,根本没看陈平川的布局。 没两下,陈平川就轻松地让三个圈连成了一条斜线。 “哎?怎么就输了?”小胖墩愣了一下,随即耍赖,“不算不算!这把我大意了!” 陈平川也不跟他争,擦掉地上的格子,重新画好。 第二把,小胖墩学乖了一点,开始注意堵陈平川的路了。 但他心思简单,陈平川故意卖了个破绽,轻松把他注意力引开,然后在另一处落子,又赢了。 “哎呀!又输了!再来!”小胖墩有些着急了。 到了第三把,小胖墩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绞尽脑汁,每一步都想半天,试图防住陈平川所有的路。 但他岂是陈平川这个现代成年人的对手,陈平川轻轻松松设了个小陷阱,小胖墩就一头栽了进去。 放下树枝,陈平川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眯眯地看着小胖墩:“三局两胜,你输了哦。按照约定,是不是该叫大哥了?” 小胖墩噘着嘴,白胖的小脸涨得通红,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心,扭捏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极其不情愿地挤出两个字:“大……大哥……” 陈平川心里偷乐,这地主家的傻儿子还挺有意思。 这时,任管家拿着钱回来了,看到小胖墩在地上画圈画叉,旁边站着陈平川,眉头一皱。 “小少爷,您怎么跑出来了?老爷让你温书呢!” 小胖墩一见管家,吐了吐舌头,也不在意。 任管家对小胖墩道:“小少爷,老爷今天给您找的几个书童,您相中哪个了?” “哪个也没相中!”小胖墩一脸嫌弃,“一个个呆头呆脑的,跟木头桩子一样,太无趣了!还没我新认的这个大哥有意思!” 书童?陈平川心里微微一动。 任管家摇摇头,走到陈仲和面前,将三百文钱递给他。 “这是石头的钱,以后若还有这般好的石头,尽管送来。” “欸!谢谢任管家!谢谢任管家!”陈仲和接过铜钱,手都在抖,三百文!这可是三百文啊! 他千恩万谢地带着陈平川离开了张家,身后,传来小胖墩的喊声:“大哥,明天你来我家,我保证能赢你!” 陈平川撇撇嘴,任管家回来,陪小胖墩玩的钱没拿到。 不过收了个富二代小弟,也没白忙活。 父子俩怀揣着这点微薄的希望和沉甸甸的铜钱往家走。 快到家门口时,远远看见三婶王氏鬼鬼祟祟地从他们家院墙边探出头,一见他们回来,立刻缩了回去。 陈平川心里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刚一脚踏进自家院门,就看见大伯陈仲文、大伯母,还有陈老太爷、陈老太太都黑着脸坐在自家堂屋里,把仅有的几条破板凳都占满了。 罗氏红肿着眼睛,站在一旁,身子微微发抖。 陈平玉躲在母亲身后,小脸煞白。 看见陈仲和父子回来,大伯母立刻阴阳怪气地开口:“哟,二弟回来了?听说你们捡石头卖了钱?赶紧拿出来!” 陈仲武两口子站在门口,嗑着瓜子看笑话。 石头能卖钱,那岂不是家家户户都不缺钱了? 他们倒要看看,这老二能拿出多少钱来! 结果,当陈仲和颤颤巍巍将三百文拿出来,一家人都愣住了,人人脸上都带着惊讶。 “这,这是卖石头赚的?”陈老太爷很惊讶。 大伯母撇着嘴,一脸不信:“破石头蛋子也能卖三百文?糊弄鬼呢!别不是偷来的?” 这话又毒又损! 陈平川立即大声反驳:“不是偷的,不信你们去问张财主的管家!” 陈老太太将那串铜钱抓了过去,手指快速地数了数,问道:“这才三百文,还有吗?” 陈仲和摇头:“没了,就卖这么多。” 大伯母哼了一声:“那可不行,离二十两差远了,根本不够!娘,您看咋办?” “我看,卖石头不靠谱,还是赶紧把平玉卖了换钱!我已经托人问好了,人牙子明儿一早就来领人!”陈老太太把钱收起来,又闭着眼睛转动起佛珠。 “娘!”罗氏尖叫一声,脸上血色尽失,“你们怎么能这样逼我们!” 陈仲文慢条斯理地摇着手中的扇子,摇头晃脑地开口:“二弟妹,此言差矣。爹娘这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着想。正所谓,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待为兄将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难道还会忘了你们一家的功劳不成?” “我呸!”罗氏啐了一口,怒视着陈仲文那张虚伪的脸,“等你金榜题名?到时候只怕我们一家早就饿死填沟壑了!” “你这泼妇!”大伯母拍案而起。 “我告诉你们!”罗氏忽然双目赤红,像是豁出去了,“谁也别想卖我的玉儿!你们要是再逼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墙上!” 说着,她猛地转身,真的就朝土墙冲了过去! “娘!” “孩他娘!” 陈平川和陈仲和同时惊呼,扑上去死死抱住她。 院子里乱作一团,拉扯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也没想到罗氏这么刚烈,真敢寻死,一时也有些慌了手脚。 若是真闹出人命,对他们也没好处。 最终,这场闹剧在罗氏的以死相逼下暂时收场。 大房和老两口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撂下狠话,宽限三天,三天凑不齐二十两,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屋子里只剩下陈平川一家四口。 罗氏瘫坐在地上,抱着瑟瑟发抖的女儿,无声地流泪。 陈仲和蹲在地上,狠狠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死结。 刚刚看到点希望,现在又破灭了。 陈平川看着可怜的妹妹,伤心绝望的父母,又想起了张财主为儿子找书童,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与其让妹妹被卖掉,母亲被逼死,不如…… 他握紧了小拳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 去张财主家当书童,卖身救妹妹! 第4章 熊孩子气炸财主爹! 张府书房。 午后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进来,恰好落在乌木书案的一角。 张财主特意为宝贝儿子请来的方先生,此刻正指着书案上那摊宣纸,气得白胡子一颤一颤。 “张金宝!” 他声音尖锐,满是压抑不住的失望与愤怒。 “老夫让你临帖!你瞧瞧你,都写了些什么鬼东西?!” “井字棋啊!” 小胖墩张金宝脖子一梗,非但不怵,反而振振有词地顶嘴。 “先生,您瞧,这名字嘛,我觉得不用练。” 他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比划着,“往后,自然有下人帮我写。我用不着自己动笔。” 方先生闻言,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背过气去。 “但是!这下棋可就不同了!” 张金宝声音陡然拔高,显得理直气壮,“下棋必须我自己来!等我练好了,就能赢了那个大哥!让他反过来认我做大哥!” 自打上午在井字棋上输给了陈平川,他心里就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满脑子都想着明天怎么找回场子。 “荒唐!荒唐至极!这简直是对斯文的莫大侮辱!” 方先生忍无可忍,猛地将书案上的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 “朽木!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一甩袖子,再也待不住了,转身便朝外走,临出门前,愤愤扔下一句:“老夫这就去禀告老爷!” 书房的门被他摔得“砰”一声巨响。 张金宝这才耷拉下脑袋。 嘴上虽然硬气,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倒不是怕挨板子,那玩意儿他皮厚,不怕。 主要是怕他爹失望。 可要他日日对着那些鬼画符似的字帖,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哪有研究这井字棋有意思? 方先生前脚刚走,书房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身穿粉色绫罗袄裙,梳着可爱双环髻的小萝莉,蹦蹦跳跳地闪了进来。 她明眸皓齿,眉眼弯弯,粉雕玉琢,像个会走路的精致瓷娃娃。 正是张财主的心尖尖,小女儿张静姝。 她一眼就看见了滚落在地上的纸团,又瞥见自家哥哥那副耷拉着脑袋的熊样,乌溜溜的眼珠里瞬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笨哥哥。” 她奶声奶气地开口,声音里却藏着掩不住的笑意,“又惹先生生气啦?” 她几步走到书案边,好奇地探过小脑袋,看了看上面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井字格。 “你完蛋啦。” 她语气笃定,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情,“爹爹待会儿肯定要打你屁股!” 往日里,张金宝一听到这话,早就央求妹妹给自己求情。 可今天,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赢下那盘棋。 他闷闷地嘟囔了一句:“打就打,反正我得想办法赢了那个大哥。” 说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重新展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的井字格,陷入了沉思。 张静姝见哥哥这般如痴如醉的魔怔模样,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笨哥哥连挨打都不怕了? 她凑近了些,伸出白嫩的小手指,好奇地戳了戳纸上的格子。 “这是什么呀?圈圈叉叉的。” 她撇了撇小嘴,“比你写的字还要难看一百倍。” 张金宝把陈平川教他的规则,随口说了一遍。 说完,他苦恼地皱起了胖脸:“好难啊,我跟他下了好多盘,一盘都没赢过!” 他心里憋屈得慌,像塞了一团棉花。 张静姝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只听了一遍规则,她那颗小脑袋瓜便飞快地转动起来,很快就理解了其中的玄妙。 她拍了拍小手,眼睛晶亮晶亮的:“嗨,这有什么难的?我明白啦!” 她一把拉过张金宝的手,指了指旁边堆着的一摞雪白宣纸,“走!哥哥,咱们也来玩这个!” 张金宝还有些傻愣愣的,就被妹妹拉着铺纸研墨。 他们在纸上画了一个又一个井字格,开始对弈。 张静姝年纪虽小,却着实聪慧过人。 不过局的光景,张金宝就被她杀得片甲不留。 横的、竖的、斜的,那些圈圈叉叉在他眼前乱晃,他完全招架不住,只有输的份。 “我输了……我又输了!”张金宝看着满纸的败局,目瞪口呆,深受打击。 “我就说你笨,不动脑子。” 张静姝连赢三局,得意地扬起了尖尖的小下巴,“这棋呀,可不是随随便便乱下的。” 张金宝这下是彻底服气了。 他赶忙凑到妹妹身边,声音里满是讨好:“好妹妹,我的亲妹妹!你快教教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赢?” 张静姝乌溜溜的眼珠狡黠地一转,一个小算盘已在心中打得噼啪响。 她早就馋那桂花坊新出的芙蓉糕了,偏偏娘亲管得严,不许多吃甜食。 如今这笨哥哥有求于己,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平日里娘亲训话的模样,故作矜持地挺直了小腰板,慢悠悠地说道:“嗯……教你嘛,倒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呢,你得先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才行。” 张金宝一听有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什么条件?快说,我都答应你!” “过几天就是庙会了。” 张静姝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压低了声音,“你得偷偷给我买一块桂花坊的芙蓉糕!而且,不许告诉爹爹和娘亲!” 张金宝为了一雪前耻,立刻满口答应:“没问题!只要能赢,别说一块芙蓉糕,十块都给你买!” 张静姝得了哥哥的许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像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 她煞有介事地坐在哥哥旁边,小大人似的指着纸上的格子,开始传授张金宝几招井字棋的所谓“秘诀”。 “你看啊,这第一步,非常重要,一定要抢占中间这个位置……” 她用细嫩的小手指,在格子上指指点点,张金宝听得连连点头,觉得妹妹说得句句在理,简直是金玉良言。 他兴奋地搓着胖手,摩拳擦掌,只等着陈平川明天上门,好好大战一番!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又一次被人猛地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大腹便便的张大财主——张盛财。 他满脸怒容,身后还跟着刚才气冲冲离去的方先生。 张盛财一眼便看到了书案上,以及散落在地上的废纸上,画满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井字棋格。 他本就因方先生告状而起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到了脑门顶。 “张金宝!” 他怒吼一声,声音响亮得如同旱地里打了个焦雷。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叫你读书识字,你倒好,就知道画这些乌龟王八的玩意儿!” 他怒不可遏,顺手就抄起了桌上用来惩戒学生的戒尺,想也不想就朝张金宝的屁股挥去。 “爹爹饶命啊!” 张金宝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拔腿就往外跑。 张盛财举着戒尺,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儿子,在院子里满世界跑。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张金宝一边亡命飞奔,一边还梗着脖子嚷嚷:“爹!我不读书!我就要下棋!” “反了你了!下棋能当饭吃吗?老子花大价钱请先生,是让你来胡写乱画的?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孽子!” 张静姝则好整以暇地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自家爹爹追打哥哥的热闹场面。 她非但不害怕,反而还拍着小手,咯咯娇笑。 “爹爹快点跑呀!” 她还嫌不够热闹似的喊着,“哥哥跑慢点,不然爹爹追不上啦!” …… 天色才蒙蒙亮。 整个桃花村还笼罩在一片清晨的薄雾之中,朦朦胧胧,宛如仙境。 陈平川小小的身影,牵着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并没有去往日熟悉的山坡方向。 二十两银子。 三天时间。 这就像一道冰冷的催命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也压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上。 卖身当书童。 这是他经过一夜辗转反侧,能想到的,唯一能快速拿到钱,拯救这个家,拯救妹妹平玉的法子。 老黄牛被他随意地拴在了村口的一棵老槐树下。 他拍了拍牛背,找到二蛋,叮嘱他帮忙照看一下。 陈平川拢了拢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衣,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然后便朝着张财主家高墙大院的方向,快步走去。 张家的高墙大院,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森严,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派。 陈平川走到侧门,伸手叩响了门上那冰凉的铜环。 “叩叩叩。”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脚步声,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露出任管家那张熟悉的,留着一撮山羊胡的脸。 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是陈平川时,略微有些意外。 “哦,是你啊,小子。” 他问道:“这么大清早的,又是来送石头的?” 陈平川摇了摇头。 他稚嫩的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平静与沉稳。 “任管家,早。” 他声音清晰地说道,“小子今天不是来卖石头的。” 他微微顿了顿,然后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直视着任管家。 “我来,是想把自己卖给张家。” “给府上的小少爷,当个书童。” 任管家听到这话的瞬间,表情顿时凝固了。 他微微张大了嘴,目光里充满了惊讶。 “你说什么?卖……卖身?” 他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着陈平川,眼神里带着疑惑。 这孩子昨天还那么机灵乖巧地来卖石头,今天怎么就要卖自己了? 这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 任管家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他沉声说道:“胡闹!” “你才多大年纪?知道卖身是什么意思吗?”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着严肃。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签了卖身契,那你这一辈子,可就是人家的奴才了!到时候想反悔,可没有后悔药!” 陈平川心里明白,任管家这是在提点他,也是一片好心。 他微微躬了躬身,姿态谦恭:“任管家,小子知道。” “小子不是三岁孩童,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才做的这个决定。” “你知道?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 任管家捋了捋颔下那撮山羊胡,继续劝道:“你一个农家娃,平日里放牛砍柴,粗手笨脚的,懂得怎么伺候人吗?” “张家可不是普通的小门小户,规矩不少!万一你做得不好,一顿板子打下来,有你哭的时候!” “再说了,这事儿,你爹娘知道吗?他们舍得把你卖了?” 陈平川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一抹苦涩与无奈。 爹娘自然是舍不得的。 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以母亲那刚烈的性子,怕是又要寻死觅活,闹得天翻地覆。 所以,他不能说实话。 “家中有急事,等不得。” 他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吃苦,小子不怕!规矩,小子也愿意从头学起!只要能给钱,小子什么都愿意做!” 任管家定定地看着他。 这孩子说话条理清晰,神态坚决,倒真不像是一时冲动说出的胡话。 只是,这么丁点大的年纪,就要走上这条路,未免也太过可惜了。 他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这世道啊,真是能把人逼到绝路上去,连个八岁的孩子都要卖身求活了。 “你……” 任管家张了张嘴,还想再劝说几句。 陈平川却不卑不亢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任管家,求您给小子一个机会。” “若是一会儿老爷和小少爷看不上小子,小子绝无二话,自行离去,绝不纠缠。” 任管家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他说道:“既然你铁了心要如此,我也不好再强拦着你。” 他侧过身子,让出了一条通往院内的路。 “正好,今日还有几家也送了孩子过来,都是想给小少爷当书童的。” “你便跟他们一起,去偏厅候着,等会儿一同去见见老爷和少爷。” 陈平川心中一定,连忙躬身道谢:“多谢任管家成全!” 他跟着任管家,穿过几道雕梁画栋的回廊,来到了一处布置雅洁的偏厅。 厅内已经站了四五个和他年岁相仿的男孩。 陈平川默不作声地走到了队伍的末尾,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厅中那几个男孩。 他们的衣着倒是比自己身上的这件打了补丁的旧衣要体面些。 可惜,一个个都垂头耷脑的,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唧,看着就不像是有什么大出息的模样。 他暗自撇了撇嘴。 看来,自己这次的机会不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份初次“卖”自己的古怪感觉。 这二十两银子,他陈平川,势在必得! 任管家对厅内的孩子们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去向张老爷通报了。 第5章 爹,我就要他!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任管家在前引路,身后跟着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小胖墩。 那中年男人自然是张家家主,张盛财。 他挺着颇具规模的肚子,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 跟在他身后的张金宝,则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小胖手偷偷捏着两颗石子,时不时就在掌心比划,嘴里还念念有词。 显然,他的心思还在那井字棋的玄奥变化之中,无法自拔。 “老爷,少爷。” 任管家躬着身子,声音恭敬。 “这几个,便是今日送来,想要给少爷当书童的孩子。” 他将这些孩子的情况,逐一简单介绍了一番。 这个据说是某位秀才家的远房亲戚。 那个则是县城里家道中落人家的子弟。 个个都声称是识文断字的。 张盛财听着,不置可否地微微点了点头。 他目光扫过面前垂手站立的几个孩子,然后转向自家儿子,语气随意地说道:“金宝啊。” “这些人,都是给你寻摸来的书童。” “你自个儿瞅瞅,有没有哪个瞧着顺眼的,挑一个。” 张金宝的魂儿还在那九个格子里打转,压根就没抬头看那些候选人。 他随口就应了一句:“哪个都不顺眼,我不要!” 这话一出,那几个原本还抱有几分期盼的孩子,脸上的神色顿时黯淡下去,写满了失望。 陈平川站在队伍的最末尾,心里咯噔一下。 这小胖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可不能就这么被他一句话给“一锅端”了! 妹妹还在家里等着他拿钱救命呢! 想到这里,陈平川不再犹豫,从队伍末尾往前踏出一步。 他清亮的声音,在略显安静的偏厅中格外清晰:“小少爷,可是还在为昨日那井字棋的胜负而苦恼?” 张金宝正低头冥思苦想,怎么才能赢了那个可恶的“大哥”。 冷不丁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猛地抬起了头。 待看清说话之人正是陈平川时,他那双原本还有些迷糊的眼睛倏地瞪得溜圆,随即脸上便绽放出大大的惊喜。 “大哥!” 他惊喜地叫了一声,丢开手里把玩的石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一把拉住陈平川的胳膊,笑哈哈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平川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微笑,从容应道:“我来给你当书童啊。” “书童?” 张金宝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他紧紧拉着陈平川的袖子,转身就往张盛财那边跑。 “爹!爹!” 他指着陈平川,语气急促。 “我就要他!我就要他当我的书童!” 张盛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陈平川。 这孩子面黄肌瘦,脏兮兮的旧衣裳上打满了补丁,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娃。 “农家娃?” 他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嫌弃。 “他能伺候好我儿子吗?” 在张盛财看来,书童就算不是知书达理,起码也得是个伶俐乖巧、身体健壮的。 眼前这个小子,瘦不拉几的,能顶什么用? 张金宝却不依不饶,拽着张盛财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央求道:“我不管!我不管!他可厉害了!我就要他嘛,爹!” 张盛财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正在这时,任管家适时地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对张盛财说道:“老爷。” “这孩子昨日曾来府上卖过鹅卵石。” “他虽然是农家出身,却胆大心细,说话条理清晰。” “尤其是在与小的谈价钱的时候,能言善辩,不卑不亢。” “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应对周旋,这份机灵劲儿和眼力价,可是难得得很呐。” “兴许……他真能镇住少爷,引着少爷在学问上用点心。” 张金宝在一旁听了,立刻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急忙补充道:“对对对!他能镇住我!我跟他下棋,一次都没赢过!” 听自家儿子这么说,又见管家也替这小子说话,张盛财不由得多看了陈平川两眼。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依旧有些硬邦邦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陈平川身形站得笔直,不卑不亢,朗声回答:“回老爷话,小子陈平川,今年八岁。” 嗯,谈吐倒还算清晰。 张盛财微微点了点头,又问:“既然是农家子弟,为何要想到来张府当书童?” 他心里暗自寻思,这孩子看着确实比旁边那几个呆头呆脑的要机灵些。 但一个农家娃,大字不识一个,又能懂得什么道理? 陈平川微微垂下眼帘,声音平静:“家中贫困,小子想出来为家里分担些辛劳。” 张盛财见他说话确实有条有理,这份镇定自若,可不像寻常农家孩子能有的。 “你这孩子,看着不像一般的庄稼娃儿。”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可是读过书?” “不曾。” 陈平川如实回答。 “只是平日里喜欢听村里的老人们讲些古今故事,自己瞎琢磨些浅显的道理罢了。” 一番对话下来,让张盛财心里的天平,又朝着陈平川这边微微倾斜了几分。 看看其他那几个孩子,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连头都不敢抬。 这个陈平川,却能与他对答如流。 单这份胆识,就胜过旁人不少了。 又想起管家之前提到,这小子还来府上卖过鹅卵石。 张盛财越发觉得,这小子脑子确实活络。 他沉吟片刻,继续询问:“你可知道,一旦卖身,便从此失去了自由之身。” “往后在人家府里,当牛做马,你就不怕?” 陈平川猛地抬起头,目光清亮,声音带着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铿锵。 “不怕!” “只要我能卖上二十两银子,我妹妹就不用被卖掉了!” 二十两银子?救妹妹? 张盛财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这孩子看着不大,倒还是个有担当的。 他没有细问陈平川家里为何要卖女儿。 这年头,活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人家多了去了,他没什么兴趣去探究别人家的苦楚。 但是,陈平川这个人,却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 自家那个混世魔王的儿子,平日里挑三拣四,难得看上一个人,倒也不容易。 看着儿子期盼的目光,张盛财略微沉思了片刻,随即拍板。 “好!” “就冲你这份孝心和担当,你这个书童,我们张家要了!” “不过……”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我这二十两银子,也不是白给的!” “若是你往后不能陪我儿子好好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就把你小子卖到黑煤窑去,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也好补上我这银子的损失!” 陈平川并未被张盛财这番话吓倒,面色依旧从容镇定。 他朗声道:“老爷尽管放心!” “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小少爷用心读书,将来金榜题名,考上状元,给张家光耀门楣!” 张盛财听了这话,先是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指着陈平川道:“好小子,口气倒是不小啊!” “你自个儿都尚未开蒙,就敢夸下海口,说要让我儿子考状元?” 陈平川面不改色,沉稳应答:“回老爷,小子虽然愚钝,尚未开蒙。” “但我观小少爷天资聪颖,仪表不凡,远胜常人。” “将来即便不是状元之才,也定能成为张家的栋梁之材,光宗耀祖!” 这番话,可是实实在在地拍在了张盛财的心坎上,让他听得极为舒坦。 其实,张盛财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料,他不求儿子能考上状元,只要能做个秀才公,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呵呵一笑,心情大好,当即对一旁的任管家吩咐道:“老任,去账房取二十两银子来!” “不!取二十三两!” 张盛财大手一挥,指着陈平川,豪气地说道:“多出来的那三两,是老爷我赏你的!” “赏你小子这份机灵劲儿!更赏你敢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夸下这等海口!” “你小子好好干!若真能让我儿子有所长进,日后还有重赏!” 陈平川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彻底落了地。 他深深一揖,真心实意地说道:“多谢老爷厚爱!小子日后定当尽心尽力伺候小少爷,不敢有负老爷重托!” 任管家办事效率极高,很快便取来了银子,用一个小小的布袋装着。 等陈平川在卖身契上按下鲜红的手印,那沉甸甸的钱袋才交到了他的手上。 捧着这袋银子,在陈平川眼里,这是妹妹未来的希望! 其余几个落选的孩子,已经被任管家遣散了。 陈平川目送他们失落离开的背影,然后转向任管家,请求道:“任管家,可否让小子先回家一趟?” “将这银钱交给父母,也将此事告知他们,好让他们安心。” 他必须尽快把钱送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家里那群极品亲戚,可不是省油的灯,别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任管家看向张盛财,见自家老爷微微颔首,这才对陈平川应允道:“既然老爷已经同意了,那你就先回家去。” “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妥当,今晚在家中再住上一夜,明日一早,务必准时回到府里来。” 陈平川已经报上自家位置,桃花村就这么几十户人家,任管家心里有数,不怕他跑了。 “多谢老爷!多谢任管家!” 陈平川再次恭敬行礼,紧紧攥着手中的钱袋,转身便快步离去。 屏风后面,一个穿着粉色绫罗袄裙的小小身影,正悄悄地探出半个脑袋。 张静姝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陈平川匆匆离去的背影,小巧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那个教会笨哥哥玩井字棋的家伙,竟然把自己给卖到张家来了? 呵,真有意思。 她那双古灵精怪的小狐狸眼睛里,闪过一丝浓浓的期待。 或许,往后在张府的日子,会比以前有趣得多呢。 第6章 晴天霹雳!爹娘当场崩溃! 陈平川牵着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比往日早了许多回到了家门口。 院门虚掩着,他推开门,将牛拴在院角的歪脖子树下。 陈仲和正蹲在屋檐下,低头修理着一把豁了口的锄头,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爹。” 听到儿子唤自己,陈仲和抬起头,有些意外,“平川?今儿怎么回这么早?” 陈平川没有立刻回答,他几步走到父亲跟前,拉起陈仲和的胳膊,面色是少有的凝重。 “爹,进屋说。” 陈仲和见儿子神色不对,心头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锄头,跟着进了屋。 陈平川反手将有些晃动的木门掩上,利落地插上了门栓。 灶房里,罗氏听见动静,也撩开帘子走了出来,见父子俩神色不对,她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当家的,平川,这是咋了?” 陈平川没有说话,走到那张破旧的方桌旁,从怀里掏出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然后猛地将袋口朝下。 “哗啦——” 一堆银锭子混着铜钱,散落在桌面,在昏暗的屋里闪着晃眼的光。 罗氏和陈仲和双双呆立当场,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平川……儿啊,这……这钱是哪儿来的?”罗氏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一步步挪到桌边,手指着那些银子,不敢去碰。 她怕,怕这是儿子走了歪路得来的不义之财。 陈仲和也是一脸惊骇,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孩儿把自己卖给了张财主家,给他们的小少爷当书童。”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炸得罗氏眼前发黑。 她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下一瞬,抄起墙角立着的扫帚疙瘩,就朝陈平川劈头盖脸打来。 “你个小畜生!哪个让你去卖自己的!老娘打死你!” 然而,那高高扬起的扫帚,却在距离陈平川头顶寸许的地方,骤然停住了。 罗氏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积攒了许久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的儿啊……我的平川啊……”她一把将陈平川紧紧搂进怀里,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得撕心裂肺。 “你这个傻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这是要剜娘的心啊!!” “都怪娘没用!是娘没本事!护不住你们兄妹俩!呜呜呜……”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哭声凄厉而绝望,“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为何要如此逼我们一家老小!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一旁的陈仲和,早已是面无人色,浑身都在发抖。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钱袋,手忙脚乱地把钱往里塞,眼眶通红,拉着陈平川的手腕就往门外拖,“平川,跟爹走!这钱咱们不要了!爹这就去张家,就是给他们磕头,也要把你赎回来!” 陈平川任由父亲拉着,小小的身子却像在地上生了根,纹丝不动。 “爹,没用的。”他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静。 “卖身契已经画了押,按了手印。张家不会退钱的。” 陈仲和回头,盯着儿子那双清澈见底,却又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那眼神,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倒像一个……历经沧桑的成年人。 “再说,”陈平川继续开口,“就算他们肯退钱,妹妹怎么办?” “三天之内,咱们家,还能从哪里再凑出二十两银子来?” 这一连串的问话,像一把把锤子,狠狠砸在陈仲和心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手里的钱袋掉落下来,银子铜板哗啦散落一地。 屋里的哭声惊醒了在里屋睡觉的陈平玉。 小丫头揉着惺忪的睡眼,赤着脚跑了出来,一眼就看见母亲坐在地上痛哭,父亲则失魂落魄地站着。 她再看到哥哥被父亲拉扯,地还散着钱,顿时吓得小脸煞白。 “哇——爹!娘!你们不要卖哥哥!我不要哥哥走!” 陈平玉像只受惊的小兽,猛地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陈平川的腿,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卖我!呜呜呜……不要卖哥哥……” 陈平川蹲下身子。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妹妹脸颊上的泪珠。 “傻妹妹,不哭了。” “哥哥不是被卖掉。” “哥哥是自己找了个好去处,那里有吃有穿,还能学本事。”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等哥哥学成了,就能赚好多好多的钱,让你跟爹娘都过上好日子。” 陈平玉抽噎着,小手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角,泪珠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暂时止住了哭泣。 “真……真的吗?”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陈平川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小丫头终于破涕为笑,却还是舍不得地抱着哥哥的胳膊,小脑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陈平川这才站起身,看向面色惨白的父母。 他将那三两额外的碎银子单独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爹,娘,张财主人还不坏。他觉得孩儿聪明懂事,额外赏了这三两银子。” 这话半真半假,点明张盛财对他带着几分赏识,自己的日子能好过点。 这无疑给绝望中的陈仲和与罗氏,带来了一丝些许的安慰。 “张家虽然是大户人家,规矩多,但那位小少爷,看起来并不难相处。” “孩儿会好好做事,争取早一天回来,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 罗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明白儿子是在安慰他们,可一想到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去人家府里做下人,看人脸色,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然而,事已至此,再多的眼泪和不舍,也改变不了冰冷的现实。 罗氏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熟透的桃子。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将地上那些散落的银子,一点点拢到一处。 这里面,二十两,是女儿活下去的指望。 另外三两,则是儿子用自由换来的微光。 她将那三两碎银子小心翼翼地拿起。 然后寻来一块洗得发白、却依旧干净的布条。 一层,又一层,紧紧地包裹起来。 她走到墙角那个破旧不堪的木箱子旁,打开箱盖。 将那个小小的布包,塞进了箱子最底层。 压在几件打满补丁、散发着皂角味的旧衣裳下面。 那里,是这个家最隐秘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转过身。 声音嘶哑,却每一个字都透着作为母亲的坚定。 “儿啊,这三两银子,娘给你好好攒着。” “从今往后,娘和你爹,就是每日勒紧裤腰带,少吃一口,也要把这赎身的钱,一文一文地给你攒出来!” 陈仲和蹲在一旁,宽厚的脊背微微佝偻。 他双手死死抱着头,一言不发,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心中的痛楚,不比任何人少。 第7章 卖身钱也抢,全家都是狼心狗肺!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才泛起一丝鱼肚白。 陈平川一家就都起来了。 罗氏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件衣裳。 虽然也打了好几个补丁,颜色也洗得发旧,但却是家里相对最整齐干净的一件。 她仔细地帮陈平川换上。 一家人围坐在昏暗的堂屋里。 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饭。 他们看着陈平川小口小口地吃着,谁也没有说话。 连一向活泼好动的陈平玉,此刻也异常乖巧。 她只是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一会儿看看沉默不语的哥哥。 一会儿看看愁容满面的爹娘。 她的小手,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拉着陈平川的衣角,仿佛一松开,哥哥就会消失不见。 早饭吃完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 陈平川站起身。 罗氏也跟着猛地站了起来。 她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将他拽到门边,声音颤抖。 “儿啊,你听娘说。” “那张家是大户人家,门槛高,里面的人心眼也多,弯弯绕绕的,不比咱们这些庄户人家简单。” “你做事的时候,凡事多留个心眼,别傻乎乎地什么都信。” “那位小少爷,他若是待你好,那自然是你的福分,也是咱们家的万幸。” “可他若是……若是个被惯坏了的,骄纵蛮横,不知好歹的混不吝……” 罗氏的声音顿了顿,眼圈瞬间就红了。 “你……你千万莫要跟他硬顶,知道吗?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凡事多看,多听,少说。嘴巴放甜一点,手脚勤快点,让人家抓不住你的错处。” “还有,遇事千万莫要慌张,先在心里头仔仔细细琢磨清楚了,再开口,再动手。” “保全自个儿,才是最要紧的,你听见没有?” 罗氏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万一……万一你在那张家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你就想法子……想法子捎个信回来……” “娘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倾家荡产,也……也一定去把你接回来!” 话未说完,罗氏再也忍不住。 她猛地捂住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泣不成声。 这个坚强的女人,此刻脆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陈平川伸出小手,擦去罗氏的眼泪。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用稚嫩的声音安慰母亲:“放心,娘。”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孩儿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您和爹担心的。” 千叮咛万嘱咐,一家三口才依依不舍地将陈平川送到了院门口。 寒风似乎都带上了三分萧瑟。 大房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半扇。 大伯母探出个脑袋,伸长了脖子,眼珠子滴溜溜地朝着这边张望。 三房那边,王氏正端着一盆洗脸水准备泼出门,瞧见这阵仗,脚步骤然顿住。 他们都注意到了。 陈平川这小子,今天竟然没牵那头瘦牛! 身上还换了件平日里过年都未必舍得穿的“体面”衣裳,虽然依旧打着补丁,却浆洗得干净。 这反常的举动,让他们心里很好奇。 “哎哟喂,这不是平川大侄子吗?” 大伯母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骤然响起,故意拔高了音调,确保能传进正房陈老太爷两口子的耳朵里。 “今儿个这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啦?不去放牛,倒穿得人模狗样的,这是要上哪儿玩去呀?” 话音刚落,正房那块洗得发白的门帘猛地一掀。 陈老太太如同出笼的饿鹰,领着柱着拐杖的陈老太爷,一阵风似的快步走了出来。 老太太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先是刀子般刮过院子中央垂头抹泪的罗氏和一脸木然的陈仲和,最后才定格在快要走出院门的陈平川身上。 见他今日果真没牵牛,穿得也比平日里齐整些,老太太心里的火气“蹭”就上来了,按捺不住,扬声厉喝:“老二家的!你家平川那小兔崽子,今儿个胆肥了啊?!牛不放了,穿得跟个小少爷似的,想干嘛去?是不是又琢磨着偷懒耍滑!” 罗氏猛地转过头,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在晨光下分外刺眼。 她双目通红,布满血丝,却只是死死咬着干裂的嘴唇,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老二,你哑巴了?问你话呢!”陈老太爷喉咙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咳嗽,手中的拐杖在青石板上“笃笃”地顿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仲和被父母这般疾言厉色地逼问,本就佝偻的腰弯得更低,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声音细得如同蚊子哼哼:“平川……他,他……去张财主家……当书童了。”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仿佛说出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声音里带着绝望的沙哑。 “他……他把自己给卖了,换了二十两银子……给,给平玉……” 此言一出,整个陈家大院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僵在原地。 一个才八岁的孩子,把自己给卖了!?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短暂的沉寂过后,大伯母那双原本就小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贪婪的精光! 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子,那股子喜不自胜的劲儿差点没掩饰住,却又在下一瞬硬生生压了下去,脸上挤出一丝假惺惺的“惋惜”,语气夸张得令人作呕:“哎哟!平川这孩子,可真是……真是太懂事了!小小年纪就知道为家里分忧解难!这下可好了,仲文去府城秋闱的盘缠,可算是有着落了啊!” 这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瞬间打破了众人的惊愕。 陈老太爷捋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疏泛黄的山羊胡,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脸上露出了几分“欣慰”的表情,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嗯,为了他大伯的功名前程,也为了咱们陈家的脸面,平川这孩子此举,也算是识大体,有孝心了。” 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好像陈平川的牺牲是天经地义,甚至是值得夸赞的壮举。 三房的王氏掏出块绣花的旧帕子,掩着嘴,“咯咯”一笑,尖细刺耳,语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二嫂,你可真是好福气!生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替家里分忧。不像我们家那几个皮猴子,整天就知道调皮捣蛋,让人操碎了心!” 旁边的陈仲武也跟着干笑两声,附和道:“可不是嘛!我早就说平川这孩子机灵懂事,你们看看,这不就是了!” 罗氏听着这些扎心窝子的话,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渗出了血丝,却浑然不觉疼痛。 “何事如此喧哗,扰了我的清梦?” 一个带着几分睡意未消的慵懒声音,从大房的屋里传了出来。 门帘一挑,大伯陈仲文打着哈欠,手中还摇着一把破旧扇子,慢吞吞地踱了出来。 他好像还没睡醒,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青布长衫也皱皱巴巴的,沾染着一股子陈腐的书卷气,却依旧不减他那副自命不凡的“读书人”派头。 目光懒散地扫过院中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面色铁青的罗氏身上,陈仲文不悦地皱了皱眉,“莫不是,又为了我秋闱的银子,在这里争吵不休?成何体统!” 大伯母一见自家男人出来了,立刻像条哈巴狗似的凑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她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将陈平川“自愿卖身筹钱”的事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我说当家的,你可得好好谢谢你这个好侄儿!他为了你能安心去府城参加秋闱,主动把自己给卖了!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死喽!” 在她那张颠倒黑白的嘴里,陈平川俨然成了“顾全大局、舍生取义、孝感动天”的绝世典范。 至于这背后的被迫、无奈与辛酸血泪,她却是半个字都未曾提及,仿佛那些都不值一提。 陈仲文听罢,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竟真的挤出两滴鳄鱼泪来。 他故作沉痛地长叹一声:“哎!平川这孩子,当真是……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担当与胸襟,实乃我陈家之幸,家族之福啊!” 他煞有介事地抬起袖子,在眼角象征性地抹了抹,说道:“待大伯此番金榜题名,高中魁首,定然不会忘了你的这份拳拳之心!” 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感人肺腑。 但他那双看似悲悯的眼睛,在转向罗氏的时候,却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的催促。 那眼神,分明在说:既然银子已经到手了,还不快点把钱拿出来给我?! 罗氏抱着双臂,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一张张丑陋不堪、贪婪无度的嘴脸,胸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却依旧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陈老太太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本就阴沉的脸色骤然一变,厉声喝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快把银子拿出来!这二十两银子,本就是为了仲文科考筹措的!难道你还想昧下这笔钱不成?!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朝着罗氏逼近,那只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罗氏的脸颊上,唾沫星子横飞。 第8章 霸气威武,老娘要分家! 罗氏胸膛剧烈起伏。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陈老太太。 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 “这二十两,是我儿平川卖身换来救平玉的钱!” 她猛地拔高声音,声嘶力竭。 “你们想要这钱?” 罗氏嘴角扯出一个凄厉的弧度。 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 “可以!” “但必须分家!” “轰”的一声。 分家两个字,如同炸雷一般,在陈家大院里炸开。 震得所有人的脑子,嗡嗡作响。 陈仲和脸色霎时惨白,他慌忙上前一步,想要去拉罗氏的胳膊。 “孩他娘,你……你胡说些什么!”声音带着惊慌和无措。 罗氏一把甩开他的手。 泪水决堤而下。 声音却愈发尖锐。 “我胡说?!” “今日我们卖儿子,明日是不是还要卖女儿?!” “这个家,还能待下去吗?!” “再不分家,我们一家四口,迟早都得被他们这群豺狼活活吞了!” 陈仲和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罗氏说的没错,可他只能懦弱地站在一旁,两边都不敢得罪。 “反了!” “真是反了天了!” 陈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 手中的拐杖,重重捶地,发出“咚咚”的闷响。 他指着陈仲和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不孝子!” “看看你娶的好婆娘!” “要翻天了不成!” 陈老太太更是气得跳脚。 她指着罗氏的鼻子,尖声叫骂。 “你这个搅家精!” “祸害!” “看我不让仲和休了你这个泼妇!” 这话虽狠,但也只敢嘴上说说。 她心里清楚,二儿子陈仲和虽然闷声闷气,但一向深爱这个妻子,真要休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伯母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阴阳怪气地开口。 “哎哟,二弟妹。” “莫不是以为,说句狠话,这秋闱的银子就能赖掉不成?” “这可不行,你大哥的前程要紧!” 三房的王氏,用帕子掩着嘴,“咯咯”一笑。 笑声尖细刺耳,带着恶毒的阴损。 “就是啊,二嫂。” “这分家可不是闹着玩的。” “真分出去了,你们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呀?” “别是想用这个法子,逼着爹娘松口,把那二十两银子昧下?” 陈仲文摇着扇子。 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二弟妹,一家人,有话好商量,何必走到分家这一步?” “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陈家不睦?”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 字字句句,都在暗示罗氏是虚张声势。 不过是想独吞那笔钱。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罗氏身上。 等着看她,如何收场。 罗氏身后,陈平川小小的拳头,紧紧攥着。 这些人真是恶心到了极点! 娘做得对! 这个家,早就该分了! 他在心里,暗暗为母亲点赞。 罗氏冷笑一声。 她看着眼前这一张张丑陋不堪、贪婪无度的嘴脸。 一字一句,清晰冰冷。 “我不是吓唬谁!” “更不是要赖掉银子!” “二十两,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给你们!” “但是,这钱给了,我们就分家!” 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决绝。 “家里的田产、物件,我们二房一样不要!” “我们,净身出户!” 这话一出。 比刚才说分家,还要让人震惊百倍。 不要家产? 净身出户? 院子里的人,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这年头,没了田地,没了家产,跟要饭的有什么区别?这罗氏,是真疯了吗? 大伯母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 她喃喃道:“疯了……真是疯了……” 王氏也收起了那副看好戏的嘴脸。 眉头蹙起。 这罗氏,不像是开玩笑。 她们想不通,这罗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陈仲文皱着眉头。 他倒不关心分不分家,只关心那二十两银子能不能到手。只要钱到手,别的事他才懒得管。 陈仲武这时候出来打圆场。 他劝大家冷静,尤其是罗氏,不要想不开。 分家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有陈仲和最着急,他拉着罗氏的胳膊,声音带着慌张。 “他娘,没家产,我们一家三口喝西北风去啊?” 陈平川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母亲这是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要能脱离这个狼窝。 有他在背后出谋划策,加上勤劳肯干的父母,还怕饿死? 他暗暗给母亲竖起了大拇指。 这一招,走得妙极! “胡闹!” 陈老太爷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铁青。 手中的拐杖,再次狠狠砸在地上。 “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一天,这个家,就休想分!”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目光如电般扫过罗氏和陈仲和。 罗氏死死盯着陈老太爷,一步不退。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陈老太爷看着罗氏眼中的倔强和决绝。 他活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女人如此疯狂。 把人逼急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且,分家传出去实在不好听,尤其是对他大儿子考取功名有损。 还有,要是真分了家,家里的田地谁来种? 老大是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种地等于自降身份,让人笑话。 老三倒是能种,可他是木匠,靠手艺吃饭,种地就差远了,跟老二没法比。 权衡利弊之下。 陈老太爷的语气,缓和了些许。 “老二家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他叹了口气。 “平川这孩子……也确实受了委屈。”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这次仲文秋闱的银子,既然平川已经拿回来了,那就算你们二房出了。” “下一次,若是老大还需要盘缠,就从老三家出。” “你们二房,就不用再负担了。” 这话一出。 三房的陈仲武和王氏,脸色立刻垮了下来,像吃了黄连一般。 王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陈仲武暗暗拉了一把。 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心里憋屈死了。 陈老太爷看着罗氏,说道:“这样,你可还有话说?” 罗氏紧紧咬着下唇,没吭声。 虽然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至少,为家里争取到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老两口和大房拿了钱,短时间内不会再为难他们。 而且把下次的负担推到了三房,也算是一种让步。 陈老太爷见状,知道她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老头子摇摇头,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进了正房。 陈老太太狠狠剜了罗氏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大房两口子对视一眼。 钱已经拿到,剩下的事他们也不掺和,见好就收。 只有三房的王氏,气得浑身哆嗦。 瞪着罗氏,想骂又不敢。 最后只能跺了跺脚,拉着陈仲武,气冲冲地回了自己屋。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陈平川一家。 罗氏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懈下来。 她瘫软地靠在门框上,眼神有些空洞。 这一仗,她没赢,但也没输。 然而。 分家的念头,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 今日的屈辱和愤怒,刻骨铭心。 她要攒钱! 她要早日把儿子赎回来! 然后,带着她的丈夫和孩子,彻彻底底地,离开这个冰冷、残酷的家! 第9章 初入张府,少爷傻憨憨,小姐真聪明! 分家的事情暂时平息。 陈平川也该去张府了。 陈仲和默默地将儿子送出院门。 这位沉默寡言的汉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瘦弱的肩膀。 那掌心传递来的父亲的不舍、愧疚与期待。 陈平玉死死拽着陈平川的衣角。 她哭得小脸通红,就是不肯松手。 “哥哥,不要走……呜呜……”小小的身子在他腿边蹭着。 罗氏强忍着又涌上来的泪水,走上前,轻轻拉开女儿攥紧哥哥衣角的小手,然后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母女俩站在院门口,眼泪模糊了视线。 就这样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渐渐远去…… 张府。 陈平川依着约定的时辰抵达。 任管家早已等候在门边,瞧见陈平川来了,微微点头。 “跟我来。” 任管家不多言语,直接领着他往府里走。 陈平川被带到一个暖和的屋子,热水早已备好,冒着腾腾的热气。 “洗洗身子,你现在是张府的人,要干干净净的,别丢人。” 说完,任管家放下一套衣服走出去。 陈平川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 这是他穿越过来后洗得最舒服的一次澡。 身上的疲惫仿佛都被洗去了大半。 浴后,他换上了新衣裳。 那是一套青色的细棉布书童服。 衣料柔软,贴在皮肤上很舒服。 这身衣裳,比他自己最好的那件吗,过年才舍得穿的旧衣裳,不知强了多少倍。 他走到屋角的铜镜前照了照。 镜中的少年,虽然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依旧面黄肌瘦。 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屈的英气。 换上这身合体的簇新衣裳后,整个人瞧着也精神了不少。 任管家走进来,打量了他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满意。 微微点了点头:“模样倒还不错。” 他清了清嗓子,交代道:“平川啊,以后你跟着小少爷了,要机灵点,少爷吩咐的事,都要尽心尽力办好。” “小的明白。”陈平川躬身应下。 “随我来,去见小少爷。” 任管家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推开一扇雕花木门,一股墨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气味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 书架上摆满了书,书桌上笔墨纸砚整齐。 小少爷张金宝正趴在书桌前,似乎在写字。 一见陈平川进来,小眼睛倏地亮了。 他“嗷”地一声,丢下手里的毛笔,兴奋地冲了过来,一把拉住陈平川的手腕。 “大哥!你可算来了!”张金宝咧开嘴,露出几颗还没长齐的牙齿。 “快快快,咱们再来比试井字棋!”他迫不及待地拉着陈平川往桌边走。 任管家咳嗽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少爷,先别光顾着玩,今日方先生还布置了功课。” 张金宝不耐烦地摆摆手。 “知道啦知道啦!你先出去,我和大哥玩一会就写!” 任管家见状,也知道劝不住自家少爷,只能摇头退了出去。 纸张很快铺好。 毛笔蘸上墨汁。 棋局开始。 张金宝抢先下笔,在棋盘中央点了一个黑点。 他得意扬扬地扬起下巴。 口中还念念有词:“看我的新招!一定能赢你!” 陈平川看着眼前的棋盘。 微微挑了挑眉。 这一招开局,确实有些章法,和之前张金宝胡乱下棋的路数截然不同。 他稍一思索,便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不慌不忙地从容应对。 这一局,张金宝下得格外起劲,时不时还得意地哼哼两声。 陈平川不动声色,见招拆招。 虽然比之前几局费了些周折,但最终还是破去了对方的阵势,以和局收场。 “怎么样!怎么样!”张金宝激动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他指着棋盘,满脸兴奋。 “服不服!这局就差一点点!下局我肯定能赢你!”他语气中满是骄傲,仿佛打了个大胜仗一般。 陈平川试探他的口风。 “小少爷,这几步棋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张金宝立刻摇头,提起妹妹就一脸骄傲:“是我妹妹想出来的!厉害!” 他拍着胸脯。 “我妹妹从小就聪明,家里人都说她是神童呢!” 陈平川心中了然。 怪不得下棋路数变了,原来是得益于他那个聪明的妹妹。 看张金宝的样子,这张金宝怕是只学了个开局的皮毛。 接下来的对弈,陈平川稍稍调整了策略。 他不再用复杂的招式,而是简化了下法。 果不其然。 张金宝只会死板地重复那个开局套路,一旦开局的套路被破掉。 他便又恢复了先前手忙脚乱、毫无章法的模样。 陈平川轻松写意,连赢了好几盘。 张金宝输得小嘴撅得老高。他抓耳挠腮,却又无可奈何。 突然,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哥,你也太笨了!” 张静姝不知何时溜了进来。 她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小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 陈平川看过去,小丫头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上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子古灵精怪。 她径直走到书桌边,看了一眼上面的残局,对着张金宝撇撇嘴。 “就这么几步,你都学不会!”她毫不留情地数落,“大笨蛋!” 张金宝被妹妹说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半句。 张静姝不再理会自己的哥哥,她转过头,目光落在陈平川身上。 下巴微微扬起。眼中带着一丝挑衅。 “你叫陈平川?”她问道,“我来跟你下,一定能赢你!” 陈平川心中觉得好笑。 这兄妹两人,口气都不小。 “好啊。”陈平川微笑着应下。 “但先说好,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哦。”他故意逗她。 “哼!”张静姝闻言,立刻挺起小胸脯。 “你才哭鼻子呢!” 随后,两人你来我往,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张金宝傻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两人下棋……完全看不懂! 几个回合下来,陈平川不禁有些惊讶。 这小丫头年纪虽小,下棋却颇有章法。 每一步都带着清晰的思路,远非她那个头脑简单的哥哥可比。 两人连下了五局,竟是斗了个平分秋色,谁也没占到便宜。 陈平川看着旁边一脸懵逼的张金宝。 再瞧瞧旁边张静姝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睛,那双眼珠子正骨碌碌转个不停。 他心中暗想,这张静姝的聪慧,倒真是继承了张财主的精明劲儿。 至于她这个……哥哥嘛…… 莫不是在娘胎里的时候,被脐带缠住了脖子。 缺氧了? 反正这兄妹俩的模样和性子,怎么看都差得有点远。 他很怀疑。 这两人真的是亲兄妹? 张静姝见陈平川不说话,以为难住他了,得意地扬了扬小下巴。 “怎么样?本小姐厉害?”她双手叉腰,臭屁到不行。 陈平川脸上挂着浅笑。 “嗯,是比你哥哥强那么一点点。” 他话锋一转,“不过,井字棋太简单,还有一种棋,更好玩。” 第10章 降维打击,傲娇小姐破防了! “什么棋呀?” 张静姝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陈平川。 陈平川却不急着回答。 他拿起毛笔,就在张金宝和张静姝眼前,慢条斯理地画了起来。 纸上出现的,不再是那简单的井字格。 而是一个更大,格子也更多的全新棋盘。 “这个棋呢,叫‘五子棋’。” 陈平川用小孩子能听懂的话,简单解释了规则。 “谁先把自己颜色的五个棋子连成一条线,不管是横的、竖的、还是斜的,就算赢了。” 张静姝小嘴一撇,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哼,不就是格子多了点?我照样能赢你!” 这小丫头,口气还是那么大。 陈平川心底暗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来试试。 张静姝信心十足地抓过毛笔,迫不及待地开始落子。 然而,才下了几步,她的小眉头就蹙了起来。 她很快发现,这五子棋的门道,可比井字棋深多了! 棋盘变大了,能下子的地方自然也多了。 但同样的,来自对方的威胁也变得无处不在,再不像井字棋那样,一眼就能把局势看个七七八八。 她原先在井字棋里那些得意的小招数,到了这五子棋上,竟然完全派不上用场! 陈平川这边,落子不快。 每一颗棋子点下,都像是在不慌不忙地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 张静姝很快就手忙脚乱起来。 她这边才刚刚堵住一个看似危险的点,陈平川的棋子却又在棋盘的另一处连了起来。 顾头不顾尾,完全被陈平川牵着鼻子走。 不过片刻功夫,张静姝便一连输了三局。 她呆呆地看着棋盘上,陈平川那连成一线的棋子。 再看看陈平川那副云淡风轻、仿佛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她那张一向骄傲的小脸蛋,涨得通红通红。 要知道,在家里,她可是人人都夸的神童啊! 今天竟然会输给这个,这个乡下来的臭小子! 而且,还是输得这么彻底! 陈平川指着棋盘,声音平静无波。 “你看,你这里,还有这里,都下错了。” “若是早些堵住我这两个点……” 张静姝听着陈平川一板一眼地指出她的失误,只觉得两边脸颊火辣辣地烫。 她从小到大,哪曾被人这么当面说过“你这里错了,那里也错了”? 更别提,说这话的,还是个她打心底瞧不上的农家土包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羞恼,如同小火山爆发一般,从心底直冲脑门。 眼眶一红。 “哇——!” 小丫头突然大哭出声,猛地将手中的毛笔狠狠丢到地上。 豆大的泪珠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不玩了!呜呜……我明明比哥哥聪明那么多……为什么还会输?” 她一边哭,一边小身子一扭,转身就往院子里跑。 那粉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月亮门后。 远远的,还传来她带着浓浓哭腔的叫喊。 “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张金宝看着妹妹哭着跑开,小胖脸都吓白了,顿时慌了神:“完了完了,妹妹肯定要去找娘告状了!” 陈平川撇撇嘴,这小丫头,还真是输不起啊。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正常。 从小娇生惯养,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金小姐,哪里受过这种当头一棒的挫折? 恰在此时,一道身影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正是方先生,手里还拿着一卷书。 他一眼便瞧见张静姝哭哭啼啼地从书房里跑出去。 又一眼扫到了张金宝和陈平川面前的宣纸。 那上面,画满了各种圈圈叉叉,以及那个新出现的、更大的“五子棋”棋盘。 方先生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像快要下雨的乌云。 他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玩乐之物”! 在他看来,读书求学乃是天底下最正经不过的事情,岂容半分嬉戏玩闹? 要想出人头地,就要付出百倍努力,哪有时间浪费? “哼,玩物丧志!” 方先生心中冷哼一声,目光不善地瞥了陈平川一眼。 “定是这个新来的书童,不好好引导少爷温习功课,反而弄些乌七八糟的游戏,引着少爷贪玩!” “甚至,还把小姐都给气哭了!” “如此书童,怎堪辅佐少爷向学?” 他对陈平川的第一印象,已然差到了极点。 “咳!” 方先生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迈步走入书房。 “时辰已到,开始今日的课业。” 他顿了顿,语气生硬地补充道:“继续温习《三字经》……” 书房内,陈平川依着规矩,安静地垂手侍立在一旁。 方先生翻开那本有些泛黄的《三字经》,开始摇头晃脑地领读。 “人之初,性本善……” 声音抑扬顿挫,自有一番腔调,却也枯燥得很。 陈平川暗自撇嘴,这老先生教书,比他大学里最无聊的选修课教授还要催眠。 张金宝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 起初,他还努力地瞪大着眼睛,试图表现出认真听讲的模样。 可没一会儿,那小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眼皮也控制不住地开始打架。 方先生嘴里念叨的那些“之乎者也”,他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眼看着,就要和周公他老人家去棋盘上切磋技艺了。 “张金宝!”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 方先生手中的戒尺,重重地敲击在书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张金宝吓得一个激灵,浑身一颤,那点可怜的困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老夫让你背书!你竟然给老夫打瞌睡!” 方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花白的胡子都在微微发颤。 “方才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怎么不困?啊?” “罚你将今日的功课,抄写十遍!” 陈平川将方先生的教学方式和张金宝的反应,一丝不落地尽收眼底。 他心中暗自思忖。 这位方先生,讲起书来确实是头头是道,引经据典,学问应该是有的。 只是,这种填鸭式的教法,未免也太枯燥乏味了些。 翻来覆去就是让张金宝跟着念,跟着背。 莫说张金宝本就不爱学习,便是换个对读书有几分兴趣的孩子过来,怕也要被他念叨得昏昏欲睡。 这样下去,不把人教得彻底厌学才怪。 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 可惜,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书童,人微言轻。 这些想法,也只能暂时藏在心里,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11章 一首悯农惊四座,小姐又破防了! 一上午的课,就在这种沉闷而又压抑的气氛中,慢慢悠悠地过去了。 午饭时分。 陈平川跟着任管家,去了仆役们用饭的饭堂。 几张简陋的长条桌上,摆放着简单的饭菜。 一大盆白米饭,管够。 还有一盆青菜豆腐,上面稀稀拉拉地飘着几星可怜的油花。 但这对于陈平川而言,已是难得的美味。 在家中的时候,能填饱肚子便是万幸,豆腐更是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稀罕物。 他吃得津津有味,每一口都细细咀嚼。 米饭的微甜,青菜的清爽,豆腐的软嫩,在他口中都是难得的享受。 心中不由感到一丝满足。 虽然没有自由,但包吃包住,对他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旋风般地跑了进来。 正是张静姝。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着精致食盒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都跑得气喘吁吁。 张静姝作为张家的小姐,自然是有单独的小灶。 饭菜比仆役们的,不知道要精致多少倍。 那打开的食盒里面,摆着四五样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还有一盅看起来就香气扑鼻的肉羹,正冒着袅袅热气。 “小姐,小姐您别跑了,快吃饭,饭菜都快凉了。”一个丫鬟追上来劝道。 张静姝却停下脚步,撅着红润的小嘴,满脸都是不耐烦。 “都说了,我要吃桂花糕!把这些都给我拿开!” 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满脸担忧地劝道:“我的好小姐,您好歹吃一点,不吃饭会饿坏身子的。” “再说,夫人吩咐了,不让您吃那些点心……” “我不管!” 张静姝大小姐脾气一上来,猛地抬手一挥,竟是将那食盒整个掀翻在地! “啪嚓!” 一声脆响。 白瓷碗碟碎裂开来,精致的饭菜、香喷喷的肉羹,洒了一地都是。 周围的丫鬟仆役们见状,皆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惹祸上身。 一个炸得金黄酥脆的鸡腿,骨碌碌滚到了陈平川的脚边,沾了些许地上的尘土。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里那清淡的青菜豆腐。 又看了一眼脚边那只香气诱人的鸡腿,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 这香喷喷的鸡腿,若是能给妹妹平玉吃上一口,她该有多高兴啊。 可在这富贵荣华的张府,如此精美的食物,却被这个小丫头视如敝履,随意糟蹋。 他看向张静姝,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真是被宠得不知人间疾苦了。 “我不要吃这些垃圾!听见没有!我要吃桂花糕!” 任性的小萝莉还在对着身边的下人们大声发着脾气。 忽然,她目光一瞥,像是才发现陈平川在看着自己。 本就窝着火,这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伸出小手指着他的鼻子,生气喊道: “臭书童!你看什么看?” 陈平川没有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捡起了那只滚落在地、沾了些尘土的鸡腿。 张静姝见他这般动作,一双柳眉顿时倒竖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你干什么?” 她尖声道:“莫非你还想吃了它不成?!” 陈平川依旧没有理会她。 他只是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鸡腿上沾染的灰尘。 动作不疾不徐。 “锄禾日当午,”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特有的稚嫩。 “汗滴禾下土。” 然而,这平静的童音,却清晰地传入了饭堂中每一个下人的耳中。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饭堂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这个新来的小书童身上。 惊讶,错愕。 谁也未曾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弱文静的农家小子,口中竟能吐出如此……令人心头一震的诗句。 陈平川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 这首《悯农》,用在此情此景,倒也算是贴切。 只是那位写下此诗的李绅,后来似乎忘了自己曾经写过这么一首诗。 张静姝更是睁大了那双乌溜溜的杏眼,小嘴微张,满脸的茫然。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听不懂诗句的深意,却能感觉到气氛严肃。 陈平川终于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 “我在告诉你,不要浪费粮食。”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 张静姝虽不解诗意,但她却听出了陈平川话语里教训的意味! 上午被他教导,现在又被他当众指责! 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她杏眼圆睁,气呼呼地嚷道:“你觉得浪费,那你把它吃了呀!我看你敢不敢!” 她就不信,这土包子真敢吃掉在地上的东西! 沾了土,非常脏! 周围的丫鬟仆役们也都屏住了呼吸,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陈平川。 陈平川将鸡腿上的灰尘仔仔细细地拍打干净。 随即,就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小嘴,对着那鸡腿,狠狠咬了一大口。 鸡腿外皮炸得金黄酥脆,内里的嫩肉汁水丰盈。 “唔……真香!” 他含糊不清地咀嚼着,随即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饭堂之内,一片死寂。 张静姝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得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的小脑袋瓜,此刻一片空白。 这……这个土包子…… 他,他竟然真的吃了! 吃了她丢在地上的鸡腿! 陈平川不理会旁人各异的目光,三两口便将那只鸡腿吃得干干净净。 他随手将啃光的骨头往旁边一放。 然后,才又看向震惊中的张静姝,语气依旧淡淡的。 “这么好吃的东西,下次可别再乱扔了。” “很多人,连饭都还吃不上呢。” 说完,他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张静姝,转身便朝着饭堂外走去。 小小的身影,从容镇定。 直到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口,张静姝才猛地反应过来。 她气得小脸通红,跺着脚尖声喊道:“陈平川!你给我回来!” “臭书童,你听到没有!不准走!” 喊罢,她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提着自己的小裙摆,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任管家将这一幕完完整整地看在眼底。 他捋着自己的山羊胡,看向陈平川离去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赞赏与惊奇。 这孩子…… 当真是深明大义,与众不同。 不仅胆识过人,竟还懂得诗文。 虽不知那诗句是何人所作,但细细品来,只觉字字珠玑,发人深省。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他口中默默念诵着这两句,越品越觉得其中意味深长,却又难以用言语尽述其妙。 正自低头琢磨着,一抬头,便看见方先生背着双手,正从不远处的月亮门那边,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看那样子,似乎是要出府回家。 任管家心中一动,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第12章 巧舌如簧,大伯死得好惨啊! “方先生,请留步。” 任管家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从后方传来。 方先生闻声停下了脚步,花白的眉头微微一蹙,略带一丝不解地回望过去,正对上任管家匆匆赶来的身影。 任管家快步走到近前,先是恭敬地拱了拱手,这才将方才在饭堂之中,陈平川念出的那首四句短诗,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随后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探寻,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您学问渊博,不知可曾听过此诗?” “此诗……可有名目?又是何人所作?” 方先生起初听着,神色尚还维持着惯有的平淡。 可当任管家念到那句“汗滴禾下土”之时,他握着书卷的手指便不自觉地微微一紧,脸色也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待到任管家将整首诗念完,他整个人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当场。 捏着自己花白胡须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嘴唇翕动着,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反复咀嚼着那几句朴素至极,却又仿佛力有千钧的诗句。 “这……这诗……” 越是品味,越觉得此诗言辞虽是浅白易懂,几乎人人能解,然其意境之深远,其悲悯之情怀,却字字泣血,直指人心! “当真是……当真是发人深省!寓意至深啊!” 方先生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平日里端着的架子此刻也顾不得了。 “老夫……老夫竟从未听过如此……如此直抒胸臆,鞭辟入里的佳作!” 他虽只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但也曾年轻时游学四方,亲眼见过田间农人顶着烈日、弯腰弓背耕作的艰辛。 然而,能将农事之苦、盘餐之贵,写得这般浅显直白,却又这般深刻动人的诗句,实乃他平生罕见! 不,这等境界,简直是闻所未闻! 方先生只觉得胸中波涛翻涌,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情绪久久无法平息。 他猛地一把抓住任管家的手臂,眼神灼灼,急切问道:“任管家,你…你从何处听得此诗?!” 任管家被方先生这般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据实回答:“是……是府上新来的那个小书童,陈平川。” “方才在饭堂,他见小姐糟蹋饭食,便……便念了出来。” “陈平川?” 方先生眉头瞬间紧紧锁了起来,如同打了好几个结。 “那个新来的书童?”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面黄肌瘦,却眼神清亮的农家小子。 “一个……小小的八龄稚童,竟能吟出此等佳句?” 一个尚未开蒙的孩童,纵然比寻常孩子多了几分小聪明,又如何能作出此等蕴含着人生疾苦、饱含着岁月沧桑之感的诗句? 这绝无可能!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定然是这孩子从何处听来的残篇断句,今日恰巧在此情此景之下,福至心灵般,胡乱拼凑吟诵了出来! 对,一定是这样! 方先生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他决定了。 明日上课,定要好好盘问那陈平川一番! 务必弄清楚,这等堪称绝妙的诗句,他究竟是从何处听来!若是能找到原作者,那也是文坛一桩幸事! …… 翌日,清晨。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在书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平川早早地便来到了书房。 他先是将书案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不留半点尘埃。 随后,又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研好了墨,滴了水,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一边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一边在心中默默琢磨着。 该如何才能让张金宝那个榆木脑袋,稍稍开那么一点点窍呢? 这可真是个大难题。 正思忖间,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方先生身着一袭白长衫,面色沉肃地走了进来。 只是今日,他并未如往常般直接走向书案,而是在陈平川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紧紧盯着陈平川。 “陈平川,你且过来。”方先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 陈平川心中一凛,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依旧是那副乖巧听话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走到了方先生面前。 “先生唤小的何事?”他微微仰着头,眼神清澈。 方先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平川,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昨日你在饭堂所念的那首诗,是从何处抄来的?什么名目?” 陈平川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故作茫然地偏了偏小脑袋。 “先生说的是哪首诗呀?” 方先生见他装傻,眉头顿时一皱,语气也严厉了几分:“就是那‘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诗句!” “休要在我面前装糊涂!” 陈平川这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随即伸出小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他声音带着几分独属于孩童的稚气,解释道:“先生,您说那首诗叫《悯农》,是我从我惨死的大伯那儿听来的。” “我大伯是秀才,平日里就爱念叨些我们听不懂的句子。” “我听着这几句顺口,又好像有点意思,就记住了几句。”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小心翼翼:“昨日……昨日瞧见小姐她把饭菜扔了,平川就想着,这些都是种田的伯伯叔叔们好辛辛苦苦才弄出来的。” “一时……一时就随口念出来了。” “先生,平川是不是说错话了?” 方先生紧紧盯着陈平川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瞧出些许撒谎的痕迹。 然而,陈平川一派镇定自若,眼神坦荡,回以纯真无邪的目光。 方先生捻着颌下稀疏的胡须,追问道:“那你大伯他是怎么去世的?” “唉!” 陈平川面露悲痛,眼圈都红了:“大伯他……不慎被家中黄牛踢到下体,大夫说都碎了,痛苦了好几天才过世……” 方先生听完,顿时感觉自己下面好像也跟着疼起来,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叹息道:“这……真是天妒英才啊!” 他见这书童神色坦然,不似作伪,心中的疑虑,已经消退。 只是,可惜了他那个惨死的大伯,若是还活着,一定可以做出更多传世佳作! “罢了。”方先生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不再深究。 “既是听来的,便不可妄称己作,以免贻笑大方。” “日后也莫要胡言乱语,听见没有?”他板着脸告诫了一句。 “时辰不早了,开始今日的课业罢。”方先生说罢,便转身走向书案。 陈平川则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够快。 用秀才大伯当挡箭牌,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 但这也给他提了个醒,以后再想“借鉴”前人智慧的时候,可得更加小心谨慎,不能再这么明目张胆了,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另一边,陈家,陈仲文猛地连打好几个喷嚏,他满头疑惑:“是谁在背后念叨我?” 第13章 大小姐赔礼道歉?陈平川将计就计! 书房内,很快便又响起了方先生那抑扬顿挫,却也枯燥无比的领读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张金宝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小胖脸上努力挤出认真听讲的模样。 起初,他还强打着精神,瞪大着眼睛。 可没一会儿,那小脑袋便开始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一般。 眼皮也控制不住地开始打架,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方先生嘴里念叨的那些“之乎者也”,在他听来,简直比蚊子叫还要催眠。 “啪!” 一声清脆的戒尺敲击书案声,猛然炸响! 张金宝吓得一个激灵,浑身猛地一颤,睡眼惺忪地望向怒气冲冲的方先生。 “又打瞌睡!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方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花白的胡子都在微微发颤。 “罚你将今日所学的句子,抄写十遍!” 张金宝委屈地撅起了小嘴,却又不敢顶撞,只能苦着脸应下。 好不容易熬到下学,方先生离开了书房。 张金宝立刻像是得了大赦一般,从书案后跳了下来,一把拉住陈平川的衣角,小胖脸皱得跟个苦瓜似的,就差没掉眼泪了。 “大哥,救命啊!” 他带着哭腔央求道:“方先生念的那些字,就像好多好多小虫子在我脑袋里爬来爬去,嗡嗡嗡的,听得我头都大了!” “比我爹拿着棍子骂我的时候还难受!” 陈平川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生无可恋的模样,心中暗自一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少爷莫急。”陈平川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张金宝的肩膀,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 “常言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下午啊,我自有办法,能让你觉得读书也是一件顶有意思的事情。” 张金宝闻言,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一道亮光! “真的?”他惊喜地问道,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大哥,你有什么好办法?” 陈平川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嘘,天机不可泄露。” “等下午你就知道了。” 张金宝见他这般故弄玄虚,心里更是痒痒的,充满了期待,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大哥,我可就全指望你了!” 午饭时分。 仆役饭堂里,喧闹中带着饭菜的香气。 陈平川刚拿起粗瓷碗,握住竹筷,正准备扒拉两口饭菜填肚子。 便在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如同一阵小旋风般闯了进来。 正是张静姝。 这小丫头片子,今日换了一身簇新的粉色襦裙,打扮得愈发精致,小脸蛋儿粉扑扑,很是可爱。 她径直走到陈平川对面的那条长条凳上坐下,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 “把食盒打开。”她吩咐道,声音清脆。 随行的丫鬟们应声,手脚麻利地打开了一个描金绘彩的精致食盒。 食盒一开,香气更是浓郁了几分。 里面摆放的菜肴,竟然比昨日张静姝自己那份还要丰盛得多。 油光锃亮的烧鸡,肥而不腻的扣肉,清蒸的鲜鱼,还有几样精致的点心。 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周围埋头吃饭的仆役们,一时间都看直了眼。 不少人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目光中充满了羡慕。 张静姝却一反常态,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甜糯,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陈平川。 “陈平川。”她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不止一点半点。 “昨天……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乱丢东西的,我娘都教训我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喏,这些好吃的,是我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就当……就当是我跟你赔不是了!” 说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一句惯有的娇蛮:“你可别不识抬举,哼!” 此言一出,饭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位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小姐,竟然会主动向一个小书童赔礼道歉? 还送上这般丰盛的食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平川心中却是警铃大作,面上却丝毫不显。 这小丫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素来骄横跋扈,怎会如此轻易低头认错? 他仔细打量着张静姝。 只见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目光躲躲闪闪,哪里有半分真诚的歉意? 分明是做贼心虚的模样。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陈平川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惊喜表情,配合着他八岁的年纪,倒也惟妙惟肖。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多谢小姐厚赐,小的……小的真是愧不敢当啊!” 张静姝见陈平川似乎信以为真,并且“接纳”了她的道歉,紧绷的小脸顿时放松下来。 她嘴角的弧度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催促道,“你知道就好,快吃,嘻嘻。” 陈平川却没有立刻动筷子。 他笑眯眯地看着张静姝,问道:“小姐,您不一起吃点吗?这么多好吃的呢。” 张静姝的脸色变了变,连忙摇头。 “我、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那小姐可真是太客气了,小的真是感激不尽。”陈平川笑得越发灿烂。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么多山珍海味,我一个小孩子,肚子也小,一个人哪里吃得完呀?” “若是吃不完浪费了,岂不是辜负了小姐您的一番美意?” 说完,不等张静姝反应过来,他便提高了声音,转向周围那些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仆役们。 “诸位大哥大姐,小弟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大家若是不嫌弃,便一同分了,也算沾沾咱们小姐的福气,尝尝这大厨房的手艺!” 此言一出,那些仆役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既渴望又犹豫的神色,面面相觑。 “来,来!”陈平川热情地招呼着。 “咱们小姐先前不也说了嘛,可不能浪费粮食啊!” 他特意加重了“浪费粮食”四个字。 “大家快来一起分享,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好意啊!” 张静姝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又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精彩纷呈。 她想开口阻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眼看着这些仆役,在陈平川的再三邀请下,已经有些意动,开始朝这边走来。 张静姝急得直跺脚,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狼狈地丢下这句话,也顾不上什么小姐的仪态了,带着她的丫鬟婆子,匆匆忙忙地逃离了饭堂。 第14章 寓教于乐,书还能这么读? 陈平川看着她那副慌乱如小兔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果然有鬼! 他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兴高采烈地将那些精致的菜肴瓜分一空,吃得津津有味。 “平川,你怎么不吃啊?这鱼肉可真香!”一个仆役腮帮鼓鼓,含糊不清地问道。 陈平川摆了摆手。 “我今日肠胃有些不适,怕是消受不了这些油腻的。你们吃,你们吃,别客气。” 不多时。 饭堂里,先前还喜气洋洋的气氛陡然一变。 “哎哟!我的肚子!” “不行了,不行了,肚子疼得厉害!” “我也是!好像……好像要拉肚子!” 此起彼伏的痛呼声响起。 转眼之间,饭堂内便是一片混乱。 许多吃过那些“赏赐”菜肴的仆役,都捂着肚子,脸色痛苦地扭曲起来,额头上冷汗直冒。 不少人已经脚步虚浮地冲向了茅房的方向。 陈平川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 这个腹黑又恶毒的臭丫头,为了报复自己昨日让她丢脸,竟然在饭菜里下了药! 而且看这药性,还不弱呢! 幸亏自己多留了个心眼,不然今天也得跟着出糗,在茅房里蹲半天了。 任管家很快便闻讯匆匆赶了过来。 当他看到饭堂里东倒西歪、呻吟不止的仆役们,再三询问,得知是小姐“赏赐”的食物惹得祸之后,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我的小祖宗喂,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他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却不敢去责怪那位小祖宗。 只能急声吩咐身边的家丁:“快!快去镇上把王郎中请过来!多带几个人手,就说府里好些人吃坏了肚子,让他赶紧的!” 吩咐完毕,他目光复杂地扫过角落里那个依旧端坐如松、神色平静的陈平川。 这小子…… 怕是不止看穿了小姐的伎俩,还顺水推舟了一把,既避开了灾祸,又让小姐的阴谋败露。 小小年纪,这份心智,着实不简单。 …… 午后的阳光在书房光洁的青石地板上,投下几块斑驳陆离的光影。 陈平川捧着几本线装书,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书房。 张金宝此刻正没精打采地趴在宽大的书案上。 他面前摊着一本《三字经》,呆呆地盯着纸上那些黑漆漆的墨迹,一脸的生无可恋。 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再看到是陈平川进来了,张金宝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就迸发出了光彩! 他猛地从书案上弹了起来。 “大哥!” 张金宝几步就蹿到了陈平川面前,激动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可总算是来了!我都快闷死了!”他苦着脸抱怨。 陈平川将手里的书稳稳当当放到一旁的书架上。 然后,从怀里慢悠悠掏出一个小巧的布包。 “少爷,莫急。” 陈平川脸上露出一抹神秘兮兮的笑容,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张金宝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凑过头去。 “啥好东西?快给我瞅瞅!” 陈平川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开口:“这些东西啊,就是我上午跟你提过的。” “保证能让你一下子就喜欢上读书,比方先生教的那些有意思多了!” 张金宝的脑袋凑得更近了,小眼睛瞪溜圆。 “真的假的?到底是什么宝贝?快,快让我开开眼!” 陈平川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那个小布包。 布包摊开,里面露出来的,竟是一些五颜六色、剪裁奇特的纸片。 有的纸片像振翅欲飞的小鸟。 有的像四蹄奔腾的走兽。 还有的,则剪成了太阳、月亮和星星的模样,惟妙惟肖。 张金宝的眼珠子瞬间就看直了,嘴巴微微张开,半天都合不拢。 “哇!大哥,这些……这些都是你做的吗?你可真厉害!” 陈平川听着这赞叹,小胸脯得意地挺了挺。 “那当然!这可是我的秘密武器。” 他随手拿起一个剪成人形的小纸片,在张金宝眼前晃了晃。 “你瞧,用这个来学《三字经》,保准比你干巴巴地死记硬背,要有意思得多啦。” 张金宝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半信半疑的神色,两条小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可……可方先生说了,读书就是要一遍遍地背,背熟了自然就会了,没有捷径走!” 陈平川促狭地眨了眨眼。 “那是方先生他老人家不知道我这个法子。” “我这个法子啊,叫做‘玩中学’,一边玩儿,一边就把书给读了,一举两得,多好!” 他伸手指了指书案上摊开的那本《三字经》。 “就说这开头的‘人之初,性本善’,少爷,你知道这是啥意思不?” 张金宝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有些泄气。 陈平川拿起两个剪好的小人形纸片。 一个纸人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 另一个纸人则是一副凶巴巴的表情。 “少爷你看。” 他举起那个微笑的纸人。 “这代表两个人。人啊,刚生下来的时候,心肠都是好的,善良的,就像这个笑眯眯的小人儿一样。” 接着,他又举起那个表情凶狠的纸人。 “但是呢,如果后来没有人好好教育他,或者跟人学坏了,变得像这个凶巴巴的小人儿。” 张金宝听得眼睛一眨不眨,小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兴奋地追问:“那,那‘性相近,习相远’又是啥意思呢?” 陈平川又从布包里拿出好几个不同模样的小纸人,在桌子上一字排开。 “这句话是说啊,人的本性呢,其实都差不太多。” “但是呢,因为每个人后来学习的东西不一样,生活的环境也不一样,慢慢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会变得非常大。” 他指着其中一个头戴方巾,手拿书卷的纸人。 “比方说,这个人从小就用功读书,知书达理,长大了呢,就可能当上大学士,受人尊敬。” 他又指向另一个拿着大刀,歪戴着帽子的纸人。 “再看这个人,从小就没人管教,不学好,整天惹是生非,长大了呢,就可能变成一个打家劫舍的强盗,人人喊打。” 张金宝听得入了神,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所以,读书才这么重要,对不对?” 陈平川见他开窍,立刻竖起一个大拇指。 “少爷真是聪明!一点就透!” 张金宝得到夸奖,脸颊微微泛红,开心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那后面的呢?大哥你再给我讲讲。” 第15章 下一次,本小姐亲手把东西喂你吃下去 陈平川眼中闪烁着黠慧的光芒。 他手持那些剪裁得活灵活现的小纸片,俨然一位引人入胜的说书先生,将《三字经》里那些原本枯燥的道理,活灵活现地“演”给了张金宝看。 每一句经文,陈平川都巧妙地配上了形象的小道具。 再加上他那深入浅出的解释,通俗易懂。 那些曾让张金宝视作催眠符的文字,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下子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张金宝的小脸蛋上,先前那生无可恋的表情早已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专注与好奇,听得如痴如醉。 陈平川不疾不徐,循序渐进。 他像剥洋葱一般,一层层地引导着张金宝,去理解那些文字背后蕴藏的道理和生动故事。 张金宝完全沉浸其中,小脑袋随着陈平川的讲述,一下下点着,仿佛小鸡啄米。 他甚至觉得,陈平川大哥讲的这些,比街头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故事,还要动听百倍千倍! “大哥!” 一个教学小段落结束,张金宝迫不及待地拉住陈平川的袖子,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满是期待地央求道:“除了这《三字经》,你再给我多讲点好玩的故事呗!就一点点!” 陈平川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行啊,少爷既然想听,那我就给你讲个更好玩的!” 他刻意顿了顿,吊足了张金宝的胃口。 “这个故事,叫做《西游记》!” “讲的是一只神通广大的猴子,大闹天宫的故事!” “猴子?”张金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好奇心彻底被点燃,“猴子怎么还能大闹天宫?!” 这简直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可不是普通的猴子!” 陈平川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神秘感。 “那是一只从仙石里,吸收日月精华,嘭的一声蹦出来的灵猴!” “他神通广大,会七十二般变化,能上天入地,入海遨游,搅得三界都不得安宁!” 张金宝听得嘴巴都张成了“喔”型,心驰神往。 “不过嘛……”陈平川话锋一转,故意拖长了语调,“你得先把今天教的这几句《三字经》给背熟了,我才能接着给你讲这猴子后续的精彩故事哦。” 一听说还有这般天马行空的奇闻异事等着自己,张金宝哪里还坐得住? 他立刻来了十二分的精神! 小手指着书上的字,一字一句,虽然起初还有些磕磕巴巴,但那股认真劲儿,却是前所未有的。 结果,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 那个先前连一句都背不下来的张金宝,竟然已经能相当流利地将《三字经》开头的那十几句,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不仅如此,对于其中蕴含的意思,他也理解了个七七八八,不再是囫囵吞枣。 这还没完! 在陈平川手把手的教导下,他甚至学会了用毛笔,写出了自己的大名——张金宝! 看着纸上那三个歪歪扭扭却又充满成就感的字,张金宝小小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与光彩。 “哈哈!我会写字了!我张金宝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我也会背书了!人之初,性本善……” 张金宝激动得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在书房里手舞足蹈,活像一只刚偷到桃子的小猴子,乐不可支。 “少爷果然是天资聪颖,一点就透,进步神速啊!”陈平川适时地送上一记彩虹屁,心中却暗自嘀咕,这小胖子总算是开了点窍。 张金宝被夸得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 “都是大哥你教得好,比方先生讲得有意思多了!” 此刻,书房外的墙角处。 一道娇小的身影,正悄悄地探出了半个小脑袋,鬼鬼祟祟。 正是张家大小姐,张静姝。 她其实已经在那儿偷偷摸摸地“视察”了好一阵子了。 这个臭书童! 他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看他给哥哥讲课讲得眉飞色舞的样子,哪里有闹肚子的迹象! 可恶! 她明明让贴身丫鬟去药房弄来的泻药,药量还特意加大了好几倍,保证能让十头牛都拉稀! 府里其他那些贪嘴的仆役,一个个都拉得快虚脱了,现在走路都还打着晃呢。 为什么这个臭书童,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那药对他没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静姝皱着她那好看的秀眉,小脑袋瓜飞速运转。 除非…… 除非他压根就没吃本小姐“赏”他的那些东西! 哼! 下一次,本小姐一定要亲手把东西喂你吃下去! 腹黑的小萝莉,两条秀眉紧紧地蹙成了一个小疙瘩,粉嫩的小嘴不服气地嘟囔着,已然开始盘算下一次的“复仇大计”。 就在这时。 陈平川那绘声绘色的讲故事的声音,悠悠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话说那盘古开天辟地之后,这茫茫大地上啊,便分为了四大部洲。咱们要说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东胜神洲……” 是陈平川那个臭书童的声音! “在那东胜神洲,有一个海外仙国,名为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那山顶之上,有一块仙石,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 张静姝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猴子……猴子竟然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是什么猴子?仙猴吗? 她带着满心的好奇,继续竖着耳朵听下去。 哪知这故事越听越有趣,越听越上瘾。 不知不觉间,她竟被彻底吸引了过去。 至于向陈平川报仇的事情,早就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张府的马车在门口停稳。 应酬归来的张盛财带着满身浓重的酒气,脚步有些虚浮地迈进了自家府门。 他眼皮微抬,习惯性地便朝着书房的方向踱去。 他要瞧瞧,那个不让他省心的宝贝儿子,今日是不是又在偷懒耍滑。 离书房还有数步之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便飘进了他的耳朵。 是张金宝那小子兴奋的嚷嚷声。 第16章 张财主狂喜,我这银子没白花! “孙悟空好生厉害!居然打败了十万天兵天将!我也要当孙悟空!” 张盛财的脚步猛地一顿。 张泛着油光的胖脸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好啊! 小兔崽子,定然又是在书房里头疯玩! 那个陈平川怎么回事?竟不规劝少爷用功读书,反而由着他的性子瞎混,要他何用?! 一股无名火直冲张盛财的脑门,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几步便冲到了书房外,想也不想,“砰”的一声,猛地推开了房门! “张金宝!” 一声怒喝如同炸雷。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是不是又没给老子好好念书!” 屋内的两人皆是一惊。 张金宝看见自家老爹那张布满怒容的脸,吓得小脖子一缩,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 陈平川则显得镇定许多。 他从容起身,不慌不忙地朝着怒气冲冲的张盛财拱了拱手。 “老爷,您息怒。” “少爷方才一直在用功读书,此刻不过是学累了,小的让他稍作歇息罢了。” 张盛财闻言,怒火更炽,几乎是指着陈平川的鼻子。 “你还敢狡辩!” 他将满腔怒火悉数倾泻到陈平川头上,厉声斥道:“老子花钱买你回来,是让你好生劝导金宝上进的!” “你可倒好!竟然陪着他一块儿疯玩!我看你这书童是不想干了!” 陈平川面上依旧平静,声音清晰。 “老爷明鉴,小的确实一直陪着少爷温习功课。” “少爷今日进益颇多,已非昨日可比。” 他微微侧身,语气笃定:“老爷若是不信,尽可当场考校一番。” 说完,他便将一本《三字经》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张盛财的面前。 张盛财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鼻孔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好!” “我倒要亲自看看,他究竟学进去了些什么狗屁东西!” 陈平川不着痕迹地轻轻碰了碰身旁张金宝的胳膊。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莫慌,和刚才一样念给老爷听便是。” 张金宝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悄悄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起来。 “人、人之初,性本善。” 起初还有些磕巴,但很快便流畅起来。 “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张金宝的声音清脆响亮,在书房内回荡。 他一口气背了足足数十句,竟是一字不差,而且语调间带着几分理解,显然不是死记硬背那么简单。 张盛财脸上的怒容,在听见第一句时,便是一僵。 待到张金宝越背越多,越背越顺,他脸上的表情便从最初的错愕,转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 最后,当张金宝顺利背完一大段后,张盛财那张写满了“不信”二字的脸上,如同冰雪消融一般,缓缓绽开了一抹难以置信的笑容。 “好小子!” 张盛财大步流星地走到儿子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些许颤抖,重重地揉了揉张金宝的脑袋。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欣慰与激动。 “没想到你这臭小子,还真给老子学进去了!” 张金宝被自家爹爹如此夸奖,一张小脸蛋顿时涨得通红,心中乐开了花,自信心也油然而生。 “爹爹!爹爹!” 他兴奋地嚷道:“我不光会背书了!我、我还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说着,他急匆匆抓起桌上的毛笔,略显笨拙地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然后,他高高举起那张纸,如同献宝一般,递到了张盛财的面前。 纸上,三个歪歪扭扭的墨迹,勉强能辨认出是“张金宝”三个大字。 虽然很难看,但每一个笔画都写得极认真。 张盛财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三个字上。 他又抬眼看了看儿子那张写满期待的小脸。 这个宝贝儿子,平日里认个字,都跟要他半条命似的。 让他写自己的名字,那写出来的东西,简直不堪入目! 今日…… 今日他竟然能一字不差地背出这么多书? 还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这日头,难道是从西边升起来了不成?! “哎哟!我的乖乖儿子!” 张盛财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大笑,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我张盛财的儿子,居然会写字了!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啊!” 他眉眼间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 笑了好一阵,他才稍稍平复了些,目光转向一旁垂手侍立的陈平川。 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但语气已不复先前的暴怒。 “这些都是你教的?” 他满意点点头。 “嗯,不错,老子这银子,看来是没白花!” 陈平川依旧垂着眼帘,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回老爷的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异常。 “少爷今日能有这般长足的进步,皆仰赖方先生上午的悉心教导。” “小的愚钝,不过是依照先生所授之法,陪着少爷温习巩固,不敢居功。” 陈平川心中想得通透。 方先生乃是正经请来的老师,而自己不过是个新来的小书童。 若将这天大的功劳尽数揽在自己身上,非但讨不到好,反而可能惹火烧身。 一旦方先生知晓此事,心中难免会生出芥蒂,日后行事诸多不便。 与其如此,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功劳泰半推给方先生。 自己暗中用心教导少爷便是。 最终目的,是让少爷真正学有所成,至于这功劳归谁,他并不十分在意。 况且,这份人情送出去,日后说不定还能有意外的惊喜。 张盛财听了陈平川这谦虚的回话,脸上的神色愈发满意了。 这小子,不仅能让他那榆木疙瘩似的儿子开窍,还如此懂事知礼,不骄不躁。 “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 “看来方先生果然是有真才实学的宿儒!这次请他来,束修给得值!” “明日,老子定要好好感谢方先生一番!” 说着,他伸手在腰间鼓囊囊的钱袋里一掏。 摸出了两枚亮澄澄的银锭子。 他掂了掂,随手便塞到了陈平川的手中。 “你伺候得尽心,也算有功!” “这是赏你的!拿着!” 沉甸甸的银子入手,陈平川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敢显露。 他连忙紧紧握住,再次躬身大声道谢。 “多谢老爷厚赏!小的今后定当更加尽心尽力伺候少爷,不敢有丝毫懈怠!” 张盛财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又板着脸,对着张金宝叮嘱了几句“要听先生的话,不许再调皮捣蛋”之类的话。 这才心满意足,背着手,迈着方步,摇头晃脑离开了书房。 待张盛财的脚步声远去,张金宝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凑到陈平川身边,不解地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 “大哥。” 他小声问道:“明明是你教我的法子好用,为什么要说是方先生的功劳呀?” 第17章 好心办坏事?天才教学惹怒老古板! 陈平川看着他那副天真单纯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耐着性子,用张金宝能听懂的话,轻声解释起来。 “少爷,这叫‘投桃报李’。” “咱们在这世上立足,不能只顾着自己出风头。你对别人好,别人自然也会对你好。咱们把好处分给别人一些,别人才会乐意帮衬咱们,路才能越走越宽。” “现在你再想想,我把功劳,让给方先生,他知道了,心里是不是高兴?” “方先生一高兴,教你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就更用心了?” “他教你更用心,少爷你学得更快更好,老爷知道了,是不是也更高兴?” 陈平川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啊,方先生高兴了,平时说不定就骂说你几句,你少挨骂,大哥我的日子是不是也跟着好过一些?” “这样一来,方先生高兴,你高兴,老爷高兴,我也高兴。” “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大好事?” 张金宝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努力地消化着陈平川说的这些话。 虽然他还是不太明白这里面那些弯弯绕绕的道理。 但他心中对陈平川的敬佩,却是又深了一层。 “大哥!” 他由衷地感叹道。 “你懂得可真多啊!” …… 晨曦微露。 露水沾湿了青石铺就的院子。 方先生捋着颔下几缕山羊胡须,步履沉稳地走向书房。 “金宝,昨日所学,背来听听。” 方先生的声音带着威严,用戒尺敲了敲桌面。 他准备严格考校一下张家这位小少爷的学业进度,务必得让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吃点苦头,知道读书不是玩闹。 张金宝放下手中的书本,一反常态地挺直了小胸脯。 “先生想从哪里开始考校?” 方先生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随手翻开《三字经》,指着开篇之处:“从‘人之初’开始背,一直到‘曰仁义’为止。” 话音刚落。 张金宝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朗朗背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方先生的表情,由最初的淡然自若,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然后,那份惊讶,便完全僵在了他的脸上。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张金宝一口气背下来,字正腔圆,一字不差。 甚至,还带着几分抑扬顿挫的韵味,仿佛已将经文融会贯通。 书房内,一片静默。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方先生脸上的表情,如同开了染坊一般,缓慢地变化着。 从震惊到怀疑,再到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 他瞪着张金宝,那双老眼睁得溜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昨日这小子,还是一问三不知,狗屁不通的蠢物! 今日怎地……怎地就跟开了窍似的?! “先生,我背得可还正确?” 张金宝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地望着方先生,等着夸奖。 方先生像是从梦中惊醒过来,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轻轻点了点头。 “对,对。背得……很好。” 声音竟有些干涩。 听到先生破天荒的表扬,张金宝立刻得意地扭头看向一旁的陈平川。 陈平川对他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眼中带着笑意。 方先生捋了捋胡须,心中虽是欣慰,但更多的是惊疑不定。 “金宝。”他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 “你是如何……如何在短短一日之内,便背下这许多的内容?” 张金宝闻言,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他指着陈平川,声音里满是炫耀。 “是大哥教我的!先生您瞧,大哥还有宝贝呢!” 说着,他便献宝似的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那些五颜六色的纸片。 陈平川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想拦,已是来不及了。 那些剪裁奇特的小人儿、栩栩如生的小兽、还有日月星辰的图案,一下子摊满了书桌。 方先生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上。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张金宝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先生的异样。 他依旧满脸天真,欢喜地拿出昨日陈平川做的那些小纸人,迫不及待地展示给方先生看。 “先生您瞧,就是这个!可好玩了!” “这是‘人之初’里说的人,刚生下来的时候,心肠都是好的,就像这个笑脸小人……” “这个是‘苟不教’,就是说如果没人好好管教的话,就会变坏,变成这个凶巴巴的样子……” 方先生的脸色,已经从难看,变成了铁青。 他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纸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妖魔鬼怪一般。 胸膛剧烈起伏。 “这……这都是些什么旁门左道!!” 他猛地一拍桌案,颌下的胡子都气得根根倒竖! 猛地一把抓过桌上的那些纸人,狠狠地捏在掌心,仿佛要将它们捏碎。 “圣贤经典,当敬之以心、传之以道!岂是用这等粗鄙不堪的小儿玩物来亵渎的?!”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张金宝被方先生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懵了。 小嘴一撇,眼泪瞬间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眼看就要哭出来。 陈平川心知不妙,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方先生息怒。小的只是想用些浅显的法子,帮少爷更好地记住先生传授的经义,绝无半点亵渎圣贤之心。” “住口!” 方先生厉声喝道,双目圆睁,怒视着陈平川。 “你一个连书都没正经读过几天的黄口小儿,能懂什么圣贤大道?!” “读书乃是千年正途,修身立命之本,岂容你这般胡乱引导,引入歧途?!” “老夫先前还道你这孺子有几分灵性,今日看来,是老夫错看了你!” 方先生怒气冲冲地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陈平川的鼻尖。 “你这等胡乱教导,不求甚解,只知取巧,只会带歪了少爷的心性!” “我这就去找老爷!定要他将你这等不知天高地厚、蛊惑少爷的竖子,即刻赶出府去!” 张金宝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急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要啊!方先生,不要赶大哥走!”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着为陈平川辩解。 “大哥他是好人!他、他教我背书,教我写字,都是为了帮我!不是坏人!” 第18章 舍了银子换蒙学,划算! “糊涂!” 方先生重重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 “少爷你年幼无知,被这等旁门左道所蒙蔽,竟还反过来替他说话!” “今日,无论如何,老夫也定要让老爷将这陈平川逐出张府,以正视听!” 陈平川垂首皱眉,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对策。 今日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正当方先生怒火中烧,准备拂袖而去,直奔张盛财处告状之时。 书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张盛财那个胖乎乎、油光满面的身影,带着一脸的春风得意,出现在门口。 “哈哈哈!方先生教导有方啊!” 张盛财人未至,洪亮的笑声便先传了进来。 “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兔崽子,往日里让他背三句诗词都跟要他命似的,昨日竟然能一口气背下十几句!” 他满面红光地走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纸,得意扬扬地展示给方先生看。 “先生您再瞧瞧这个!这小子连自己名字都会写了!虽然歪歪扭扭跟狗爬似的,但确确实实是他自己写的!哈哈哈!” 张盛财转向方先生,语气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喜悦和赞叹。 “这……” 方先生看着张盛财递过来的那张写着“张金宝”三个大字的纸,又看了看抹眼泪的张金宝,再瞟了一眼旁边垂首不语的陈平川。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语塞。 张金宝平日的学业是什么德行,他这个做先生的心里最有数。 昨日他不过是按部就班讲了些基础,怎么可能有这般神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移到了旁边的陈平川身上。 难道……难道真是这小书童…… 张盛财此刻已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不由分说地塞到了方先生手中。 “先生辛苦了!这十两银子,是老夫的一点心意,万望先生莫要推辞!” “还望先生日后继续这般用心教导小儿,老夫感激不尽!” 方先生手握着那分量不轻的钱袋,只觉得有些烫手。 这赞扬,这赏赐……他受之有愧啊! 他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几句。 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自己若是将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张盛财,说他儿子之所以有进步,全靠一个八岁小书童的“旁门左道”,那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人家,他这个正经八百请来的先生,连个小书童都不如? 这要是传扬出去,他这张老脸,以后还往哪儿搁? 犹豫再三,方先生终是暗暗咬了咬牙。 他对着张盛财拱了拱手,挤出一丝笑容。 “多谢老爷厚赏。在下……在下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懈怠!” 张盛财满意点点头,又对着张金宝勉励了几句,然后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满意足,摇头晃脑地走了。 书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气氛有些微妙。 方先生看着手中那沉甸甸的银子,又抬眼看向垂首立在一旁的陈平川,神色复杂至极。 半晌。 他将那个钱袋放到了桌上,轻轻推向陈平川的方向。 “此事,是你之功。老夫……不掠人之美,这银子,你拿走。” 陈平川抬起头,对着方先生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先生,这银子,小的万万不敢受。” 方先生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小子,竟不爱财? 要知道,十两银子,足够寻常农户人家一两年的开销了! 对于一个卖身为奴的书童而言,更是一笔巨款。 “那你想要什么?” 他好奇地问道,语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了许多。 陈平川再次躬身,深深一揖。 “小的斗胆,恳请先生,能允许小的在少爷读书之时,于一旁侍奉笔墨,随堂听学,识些文字,明些道理。” “至于今日之事……还请先生能为小的保密,莫要声张。” 方先生着实有些意外。 这小子,身为贱籍,即便学了满腹经纶,也断无科考入仕的可能。 他竟然不要唾手可得的银子,反而要一个旁听读书的机会? 他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打量着眼前的陈平川。 这孩子,确实有几分超乎年龄的机灵和沉稳。 他那套教学的方法,在自己看来虽然是离经叛道,不合规矩,却的的确确让金宝那块榆木疙瘩开了窍。 而此刻,他眼中那份对知识的渴望与向往,却又不似作伪。 恍惚之间。 方先生仿佛从陈平川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瘦弱的孩子。 与陈平川年纪相仿,同样衣衫褴褛,家境贫寒。 那个孩子,也曾这般恭敬地站在一位老先生面前,用带着怯意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神,拱手求学。 而那个孩子,正是数十年前,年少时的方先生自己。 心头某处,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也罢。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从方先生的唇边逸出。 “你且留下。”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柔和。 “只是,你须得记住。学问之道,博大精深,并无真正的捷径可走。” “你那些取巧之物,偶为点缀,启迪蒙童尚可。若是沉迷其中,反会舍本逐末,害了根本。” “日后,你当用心体悟圣贤经典之中的微言大义,方是读书正途,可曾明白?” 陈平川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他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再次深深一揖,声音清朗。 “多谢先生成全!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自此,陈平川便正式在方先生跟前蒙学。 他每日跟着张金宝一同坐在书案前,认真听方先生讲学。 晨钟暮鼓,勤学不辍。 轮到描红习字,陈平川握着那管细细的毛笔,眉头便会不自觉地轻轻蹙起。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宛如初学孩童胡乱涂鸦,比张金宝那手被戏称为“狗刨”的字,还要难看上几分。 他心中暗自叫苦。 要刻意写出这般不堪入目的字,可比正儿八经写好字要费劲多了。 偶尔下笔顺畅,眼看就要写出几分风骨,他还得赶紧手腕一抖,巧妙地将那笔锋带偏,补上几笔拙劣的痕迹。 生怕一不留神,露了陷,被方先生瞧出什么端倪来,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方先生每每踱步至他案前,看到他纸上那些“蚯蚓过道”,眉头便会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几乎能夹死苍蝇。 而后,便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惋惜的叹息。 “唉,朽木,当真是朽木啊!” 老先生心里不住感叹,这读书习字,终究还是绕不开天分二字。 光有一颗向学之心,用处有限。 第19章 又断章!?傲娇千金被逼当场砸钱! 而陈平川只是低头,作出一副诚恳受教的模样,心里却自有另一番计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藏拙,尤其是在这深宅大院,方是安身立命的长久之道。 唯一不必刻意遮掩的,便是他那惊人的记忆力。 方先生教过的东西,无论篇幅多寡,他总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这一点,尚可以用“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这种天赋异禀来勉强解释过去。 不过,这份近乎妖孽的本事,还是让见多识广的方先生暗自称奇。 再见到陈平川每日除了尽心伺候少爷读书,其余时间便是抱着书本苦读,描红练字也从未有丝毫懈怠,那份超乎年龄的用功刻苦的劲头,更是让老先生颇为欣赏。 “这孩子,虽然写字实在是不堪入目,但这记性和这份用功的劲头,或许将来也能在府里混个识文断字的管事当当?” 方先生捻着他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须,暗自思忖着,对陈平川的未来,其实并没抱太大的指望。 他哪里知道,许多年后,每每想起今日这般“有眼不识泰山”的念头,总会让他一张老脸烧得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 …… 这日午后歇息,窗外蝉鸣一声高过一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张金宝早就按捺不住了,小胖手紧紧扯着陈平川的袖子,急切地催促。 “大哥,大哥!快讲孙悟空!那猴子被压在山底下,后来究竟怎么样了?”他一张小脸写满了焦急与期待。 陈平川正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瞥见窗棂外,一抹小小的粉色身影,飞快地一闪而过。 他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扬了扬,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少爷,我看小姐似乎也对这故事颇感兴趣,不如请她一同进来听讲,如何?” 张金宝闻言一愣,顺着陈平川的目光望向窗外,旋即咧开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妹妹也想听?太好了!快进来!大哥讲的故事,可比街上那些说书先生说的要精彩一百倍!” 眼见自己被当场戳穿,张静姝这才不情不愿地从窗棂后探出半个小脑袋,粉嫩的小嘴习惯性地一撇:“哼!谁稀罕听他的什么破故事!” 话是这么说,但当陈平川清了清嗓子,用那不疾不徐的语调,缓缓道出“那齐天大圣美猴王,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风吹雨打,寒来暑往,一晃便是悠悠五百年岁月”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悄没声息地搬了个精致的锦墩,不远不近地坐了下来。 她小手里还捧着一小碟雕琢成花瓣模样的芙蓉糕,一边小口小口地咬着,一边竖起两只小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那机灵的模样,活像一只偷吃的小狐狸。 陈平川见状,心中暗笑,故意逗她,讲故事的声音渐渐压低,最后变得如同蚊子一般,只有紧挨着他的张金宝才能勉强听清。 张静姝果然上当,发现自己听不清楚后面的精彩内容,心里着急,只好一点一点地搬着自己的小锦墩,悄悄往前挪动。 等她终于能清晰地听到声音时,愕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陈平川的面前。 而那个可恶的臭书童,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陈平川故作惊讶地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咦?我记得小姐方才好像说过,不爱听我的‘破故事’来着?” 张静姝那张粉嫩的小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像是枝头熟透了的苹果,连小巧的耳根都染上了一层可爱的粉色。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仿佛要掩饰自己的窘迫,将手中那碟还剩大半的芙蓉糕,气鼓鼓地往陈平川面前用力一推。 她下巴抬得高高的,梗着雪白的小脖子,奶声奶气地说道:“喏!这个是赏你吃的!本小姐才不会白白听你的故事呢!” 那芙蓉糕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做工也极为精致,陈平川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他伸出手,不着痕迹地将那碟子往旁边的张金宝那边挪了挪。 “少爷,这芙蓉糕看着不错,你先尝尝,看看可合你的口味。” 张金宝此刻满心都是猴子的故事,哪里会多想,毫不客气地捏起一块最大的便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连声称赞。 “唔……好吃!真好吃!大哥你也快吃!” 陈平川等了一会,见张金宝没什么不良反应,这才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品尝起来。 张静姝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疑神疑鬼的模样,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催促道:“胆小鬼!磨磨蹭蹭的!快讲!后面怎么样了?” 陈平川这才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继续讲着唐三藏如何历经艰险收服了小白龙,又如何在观音禅院遭遇那场惊心动魄的袈裟失窃案。 张金宝听得抓耳挠腮,时而惊呼,时而扼腕,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故事之中,兴奋不已。 就连一向傲娇的张静姝,也被这跌宕起伏的情节深深吸引,小嘴微张,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连手里的芙蓉糕都忘了继续吃。 讲到那黑风山的黑熊怪施展妖法,盗走了佛宝锦襴袈裟,孙悟空与之赌斗正酣,打得天昏地暗之际,陈平川却突然停了下来,话锋一转。 “今日的故事,便到这里。” 陈平川好整以暇地端起桌上的粗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 “啊?别停啊!”张金宝正听到兴头上,顿时发出一声失望的哀嚎。 张静姝更是急得一下子从锦墩上站了起来,柳眉倒竖。 “怎么又不讲了?那袈裟到底找回来没有?孙悟空打赢了没有?” 陈平川放下茶碗,慢悠悠地晃了晃脑袋,露出一副说书先生特有的神秘笑容:“欲知后事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你!”张静姝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气呼呼地指着他,“你敢不讲?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我爹,说你在书房里根本不好好陪我哥读书,就知道讲这些神神鬼鬼的瞎话!” 陈平川微微一笑,从容地摊了摊手,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小姐请便。不过……以后你可就听不到真有趣的故事了。” 张静姝一愣,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眼珠一转,又换了个法子,从自己腰间系着的精致小荷包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小块碎银子,约莫有半钱左右,用力往桌上一拍。 “臭书童!以后我天天都给你带府里最好吃的点心,还给你赏钱!你快点给我讲!” 第20章 另辟蹊径,小鱼儿上钩了 陈平川的目光在那块亮闪闪的碎银子上一扫而过,没有半分停留,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多谢小姐厚爱。只是这故事嘛,就像品茶一样,得慢慢来,急不得。” 食物吃了也就吃了,但这钱财可万万不能随便拿。 尤其是在这规矩森严的张府,若是被人发现他私下收受小姐的赏钱,那可是天大的麻烦! 张静姝见自己软硬兼施,连银子都砸出去了,竟还是奈何不了这个油滑的臭书童,气得小脸一阵红一阵白,抓起桌上的银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便气冲冲地跑了。 …… 过了几日,一个略显佝偻却又十分熟悉的身影,在任管家的引领下,走进了陈平川所住的偏院。 是陈仲和。 他的肩上,还挑着一担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鹅卵石,显然是走了许久的山路,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得风尘仆仆。 任管家治家还算宽厚,特许了陈平川一小会儿功夫,去见见自己的父亲。 “爹!”陈平川又惊又喜,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 陈仲和放下肩头那担沉甸甸的鹅卵石,握着陈平川的手,仔仔细细地在儿子身上来回打量着。 见他身上穿着细棉布衣裳,虽然简朴,却也整洁。 小脸也比在家时圆润了一些,不像以前那样面黄肌瘦,蜡黄一片,整个人的气色看着也好了不少。 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一些。 “平川,在张家……一切可都还好?”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关切。 “爹,您放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好。”陈平川连忙应道,随即急切地反问,“家里呢?娘和妹妹她们都还好吗?” “都好,都好……”陈仲和连连点头,眼神却有些闪烁,似乎欲言又止,最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低声道:“就是……就是你娘……前阵子你刚走那会儿,她病了一场,大夫说是思念成疾……” 陈平川闻言,心中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 “你先前留下的那三两银子,都给你娘抓药用了,如今已经大好了,你莫要太过担心。”陈仲和见儿子脸色不对,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愧疚之色。 这钱,本来说好是留着给儿子将来赎身用的,结果…… 陈平川听到母亲已无大碍,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暗自松了一口气。 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母亲身体安康就好。 “爹,您尽管放心,我在这里真的什么都好。您和娘一定要多保重身体,千万别再累病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之前张盛财奖励自己的那二两银子,从怀里掏出来,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父亲那双粗糙开裂的大手里。 “平川,这……这银子你还是自己留着,万一有个什么急事,也能应应急……”陈仲和看着手中那沉甸甸的银锭子,连忙推辞,他实在不肯收。 他总担心儿子在这大户人家里会挨饿受冻,会受人欺负,身上有点钱傍身,或许日子能好过那么一点点。 陈平川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道:“爹,我在这里有吃有穿,每日还有书读,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用?再说,我平日里也出不了府门,就算有钱,想花都没地方花呢。这银子您拿回去,多少也能补贴些家用。” 父子两人互相推让了好一番,最后,在陈平川的再三坚持下,陈仲和才眼圈微红地将那二两银子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带着满心的不舍与牵挂,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望着父亲渐渐消失在拐角的身影,陈平川小小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必须尽快想出更好的法子,让家里彻底摆脱困境! 仅仅依靠给张家供应鹅卵石,绝非长久之计。 张府的路面总有铺完的一天。 更何况,这法子一旦传扬开去,以父亲那老实巴交的性子,哪里争得过村里那些心思活络的? 必须另辟蹊径! 陈平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思绪,转身正准备返回自己的偏房,好好想想。 谁知,刚一转身,便撞上了一堵“小肉墙”。 张静姝双手叉腰,腮帮子鼓鼓的,像只生气的小河豚,正怒视着他。 “哼!臭书童!我都打听清楚了!” “府里的周嬷嬷、厨房的刘大娘、还有我院子里的春桃姐姐,她们全都说没听过什么《西游记》!” 小丫头语气笃定,一副“我已经看穿了你”的得意模样。 陈平川看着她那副小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弧度。 这丫头,为了听个故事,还真是锲而不舍。 不过,这份执着,若是利用得当…… 一个绝妙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中飞速成型、完善。 “快!快给我讲故事!”张静姝见他不说话,又跺了跺脚,语气带着急切。 她太想知道后面的剧情了! 陈平川却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衣袖。 “故事自然是要讲的。” 他顿了顿,看着张静姝亮起来的眼睛,话锋一转:“不过嘛,光用嘴巴说,总觉得少了点意思,不够精彩。” 张静姝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追问道:“少什么?” 陈平川心中暗笑,小鱼儿上钩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耳濡目染,他知道张家是做布匹生意的,家里必定有自己的染坊,那些上等的颜料,遇水不化,正是他所需要的。 “不知小姐可否帮我弄到一些府上染布坊里用的颜料?不用多,一小罐就行,特别是那种遇水不掉色的,要最好的。” 张静姝的眉头微微蹙起,像个小大人似的审视着他:“你要颜料做什么?这跟讲故事有什么干系?” 陈平川神秘一笑,“关系可太大了!” “小姐若是能将颜料取来,明日此时,我便送小姐一个天大的惊喜!保准让这《西游记》的故事,听起来、看起来,都比现在精彩百倍!” 第21章 石头西游记,陈平川的惊喜来了 “精彩百倍?”张静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对她而言,从染坊弄点颜料,不过是吩咐底下丫鬟跑一趟的小事。 “好!一言为定!”她立刻拍板,“我现在就去让人给你取!不过……” 小丫头扬了扬白嫩的小拳头,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你要是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平川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小白牙。 张静姝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眼珠一转,伸出白嫩的小拇指,噘着嘴道:“不行,得拉钩!你要是骗我,你就是小狗变的!” 陈平川忍着笑,很配合地伸出自己的小指,与她那柔软温热的小指勾在一起,轻轻晃了晃。 “一言为定。” 得到双重保证,张静姝这才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般,转身一溜烟地跑去吩咐下人取颜料了。 看着她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陈平川收敛笑容。 他弯下腰,从父亲先前送来的那堆鹅卵石中,仔细挑拣起来。 他专挑那些约莫孩童掌心大小、形状或圆或扁,但无一例外都极为光滑的石头。 选了十来块后,他抱着石头回到了自己那间有些简陋的偏房。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丫鬟提着一个小巧的木盒,将各色颜料送了过来。 “平川小哥,这是小姐吩咐送来的颜料,您看看合用不?” 陈平川接过,打开一看,红黄蓝绿黑白,颜色齐全,质地细腻,正是他想要的。 “有劳姐姐了,替我多谢小姐。” 待丫鬟走后,陈平川立刻将房门从里面紧紧关闭,还用一根小木棍抵住了门栓,确保无人打扰。 一切准备就绪。 “呼……开工!” 陈平川将颜料一一摆开,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好久没正经画画了,希望前世那点底子还没丢光。” 他虽是中文系出身,并非什么美术专业。 但前世为了追求一位热爱国画的学妹,也曾煞费苦心,偷偷报班学过一阵子素描和国画基础。 虽然最终没能抱得美人归,却也意外练就了一手还算不错的绘画技巧。 用来应付这些石头上的简笔小画,绰绰有余。 他活动了一下小小的手指,寻了一根细长的竹签,用小刀将一端削尖,充当画笔。 细细研磨调配着颜料,选了一块手感最圆润的鹅卵石。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稚嫩却异常专注的侧脸。 只见他手腕轻动,削尖的竹枝在光滑的石面上灵巧地游走。 很快,一个头戴紧箍咒,手持金箍棒,神情桀骜不驯的美猴王形象,便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石面上。 接着是挺着大肚子,扛着九齿钉耙,憨态可掬的猪八戒。 还有身披袈裟,宝相庄严的唐三藏。 以及一些《西游记》中脍炙人口的经典场面,如“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的某个瞬间。 他甚至还在一些石头的背面,用工整的楷书写上了几句画龙点睛的诗句。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呃,这句好像串戏了,划掉划掉。 他画得极为投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也浑然不觉。 直到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他才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停下了手中的“画笔”。 看着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八九块“杰作”,陈平川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些石头画,若是放在他前世的那个时代,充其量也就算个粗糙的手工艺品。 但在如今这个娱乐匮乏的大业朝,对于孩子们而言,绝对是前所未见的新奇玩意儿! 足以让他们眼前一亮,爱不释手! 第二日,午休时分。 用过午饭的张金宝和张静姝,像是约好了一般,一前一后地冲进了陈平川的偏房。 “大哥!大哥!故事!故事!”张金宝猴急地抓着他的胳膊,连珠炮似的催促。 张静姝则双手抱胸,下巴微抬,小大人模样盯着陈平川。 “臭书童,你说的惊喜呢?快拿出来!” 陈平川看着这对活宝兄妹,微微一笑。 从怀里小心翼翼地,一块一块地摸出那些画好的鹅卵石,在两人面前一字排开。 “呀!” “哇——!” 几乎在同一时间,张金宝和张静姝同时爆发出了一声充满惊喜的呼喊。 两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了那些五彩斑斓的石头。 只见那些原本普普通通的鹅卵石,此刻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有的上面画着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子,身披锁子黄金甲,脚踏藕丝步云履,威风凛凛,神气活现,正是那齐天大圣孙悟空! 有的上面画着一个大耳朵、长鼻子的胖和尚,肩上扛着钉耙,嘴角还流着哈喇子,憨厚中带着几分狡黠,正是那猪八戒! 还有一块石头上,画着一位英俊少年,三头六臂,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不是哪吒三太子又是谁? 更有画着一匹神骏白马,鬃毛飞扬,蹄下生云,驮着一位僧人。 “这……这是……孙悟空?”张金宝颤抖着小胖手,指着那块画着美猴王的石头,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臭书童!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张静姝则一把抓起那块画着“哪吒三太子”的石头,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正是。”陈平川拿起一块画着唐僧师徒四人q版形象的石头,笑道:“今天,我们就用这些‘会说话’的石头,继续讲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故事。” 有了这些惟妙惟肖的石头画辅助,故事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陈平川讲到沙和尚被流沙河水怪抓走,便举起一块画有沙僧的石头。 讲到猪八戒在高老庄背媳妇,便展示他憨笑着背着一个蒙着红盖头女子的滑稽场景。 张金宝和张静姝看得如痴如醉,小嘴张得大大的,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比往日里单纯用耳朵听,不知道要投入多少倍! 故事讲完一个段落,两个孩子还意犹未尽地捧着那些冰凉却又神奇的石头,翻来覆去地看,小脸上满是喜爱。 张静姝眼珠滴溜溜一转,趁着陈平川和张金宝不注意。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将画着美猴王、小白龙以及猪八戒背媳妇的那三块石头,一股脑地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三块是她最最喜欢的,画得也最传神! “哼,这些是我的了!”她双手护着怀里的宝贝,得意洋洋地宣布,语气霸道。 第22章 富家子弟不识货,请看我的表演! “哎!妹妹!你怎么能这样!那是大哥画的!”张金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急得直跺脚,却又拿这个宝贝妹妹毫无办法。 最后,只能苦着脸,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几块石头,也像宝贝一样,揣进自己的怀里,生怕慢一步又被妹妹抢了去。 陈平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一切,尽在掌握。 没错,这正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他自己一个小小的书童,自然没办法随意出入张府,更别提去外面推销什么“石头画”了。 但通过张金宝和张静姝这对兄妹,就不一样了。 张家的生意遍布庐州府,甚至邻近的州县都有涉及。 这小小的石头画,看似不起眼,却胜在新奇有趣。 或许,就能借着这两个孩子的手,在这富贵人家的圈子里,悄无声息地砸开一条意想不到的销路。 如此一来,父亲辛辛苦苦从溪边捡来的那些鹅卵石,经过自己这番“差异化”的加工处理,才能真正体现出价值,卖出远超普通石子百倍千倍的价钱! 到那时,家里的日子,才能真正好起来! 陈平川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平川,明日老爷、夫人要带少爷小姐,往县尊刘大人府上赴宴,贺县令夫人生辰。” 这日午后,陈平川刚陪着张金宝写完几个大字,任管家便神色郑重地将他唤至一旁。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表情肃然:“你也跟着去。” “务必乖巧伶俐,万万不可失了我们张家的体面,听见没有?” 陈平川心中微微一动。 去县令府?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小的晓得了,任管家放心。”他垂下眼帘,语气显得格外恭顺。 次日,天光大好。 陈平川穿着一身崭新的细棉布衣裳,跟在张盛财一家人的马车后,来到了刘县令的府邸。 刘县令的府邸果然气派非凡,比张家那深宅大院更添了几分官家的庄重与威仪。 此刻,府门前早已停满了各式马车,仆人丫鬟往来不绝,衣香鬓影,熙熙攘攘,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身为下人,陈平川自然是不能跟着主家进入大堂的。 任管家领着陈平川,在仆人的引领下,往偏厅行去,那里是各家仆从们等候歇脚的地方。 偏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扯着嗓子大喊:“大哥!大哥!” 是张金宝。 陈平川赶忙从角落里迎了出来,躬身问道:“少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张金宝小胖脸上带着兴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大哥!你快跟我来!我带你去见我的朋友们!” 他的声音不小,霎时间便引得偏厅内不少下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任管家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家小少爷这风风火火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略显无奈的苦笑。 他轻轻摇了摇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许了。 能让这位小祖宗不哭不闹,安安生生地待着,跟着也就跟着。 陈平川跟在张金宝身后,打量着四周的景致与布局。 这刘府的排场,确实非同一般,雕梁画栋,曲径通幽。 穿过几道精致的回廊,便到了一处专供孩子们嬉闹的小花厅。 花厅布置得雅致有趣,此刻里面已经聚了好些衣着光鲜、锦衣华服的孩童。 为首一个男孩,约莫九岁上下,身穿宝蓝色暗纹绸衫,腰系玉带,衣饰最为华贵。 他下巴微微扬着,带着一股天生的傲气,正是县令刘大人的独子——刘铭。 刘铭身旁,一个生得虎头虎脑的男孩,是城中孙举人的宝贝儿子孙勇,瞧着便有几分骄纵蛮横。 另一个身形瘦小些,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几分机灵劲儿的,则是本地富商钱老爷家的公子钱岳。 几个孩子正兴高采烈地围着钱岳手中一个物件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见了张金宝进来,又瞥见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朴素、瞧着有些土里土气的陈平川,皆是露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陈平川目光在那物件上一扫而过。 只见钱岳正得意洋洋地摆弄着手中的一个九连环。 那九连环非金非玉,似是某种极为坚硬的木料所制,打磨得光滑油亮,结构精巧复杂。 周围几个孩子都伸长了脖子,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羡慕与渴望。 “钱岳哥哥,给我玩玩呗?”一个年纪稍小些的男孩眼巴巴地央求道,声音带着谄媚。 钱岳闻言,却把那九连环往怀里一收,得意地撇了撇嘴,扬声道:“这可是我爹花大价钱,特地从外地给我寻来的稀罕宝贝,金贵着呢!” “你们毛手毛脚的,弄坏了可赔不起!” 张金宝也眼馋得很,他最喜欢这些新奇玩意儿了,连忙凑上前去,嚷嚷道:“钱胖子,什么好玩意?借我看看!” 钱岳斜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拒绝道:“不借!” “你这夯货,手最笨了,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张金宝顿时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正要发作。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一块画着“美猴王”的鹅卵石。 他将那鹅卵石往众人面前一亮,得意洋洋地大声炫耀:“哼!我才不稀罕你的什么破环子!你们瞧瞧我这个!” “这叫孙悟空!乃是齐天大圣!能腾云驾雾,一个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 几个孩子果然被那色彩鲜艳、图案奇特的石头吸引了目光,纷纷好奇地探头过来看。 石头上那猴子,画得确实活灵活现,神气十足。 刘铭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不屑一顾地轻嗤一声:“一块破石头罢了。” “随便在上面画个猴儿,有什么稀奇的?”他语气中带着轻蔑。 孙勇也立刻跟着起哄,指着那块石头哈哈大笑起来:“张金宝,你要是能让这破石头飞起来,我就把钱岳这九连环给生吞了!” 钱岳闻言,也跟着嘎嘎怪笑起来,看着张金宝的眼神充满了戏谑。 这些孩子平日里玩的都是些弓箭弹弓、斗鸡走狗的玩意儿,哪里听过什么《西游记》的传奇故事。 在他们看来,这石头画得再好,也不过是块死物,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陈平川知道,该自己登场了。 第23章 小书童故事讲的太好,少爷们无法自拔! 陈平川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拿过张金宝手里的石头,脸上堆起憨厚老实的笑容,声音清亮。 “各位小少爷,这石头虽然不会自己飞起来。” “但它却与众不同,因为它会‘说话’。” “今日小的斗胆,给各位小少爷讲一段‘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奇闻异事,不知各位小少爷可愿赏光?” 刘铭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笑意,显然没把这个小书童放在眼里。 孙勇更是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大闹天宫?哼!我倒要听听,你这小书童能讲出什么花儿来!” 其他几个孩子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嘻嘻哈哈地附和着。 陈平川也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吸引力,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沉婉转。 “话说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唤为花果山……” 他将那孙悟空如何从仙石中迸裂而出,如何在水帘洞自立为王,统领群猴。 又讲他如何为了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漂洋过海,历经千辛万苦,拜菩提祖师为师,习得七十二般变化和筋斗云的无上神通。 他手中那块画着美猴王的鹅卵石,随着他的讲述,时而被高高举起,仿佛那猴王正傲立云端。 时而又被他巧妙地遮掩,仿佛猴王隐去了身形。 他讲到孙悟空手持那如意金箍棒,如何大闹东海龙宫,取得神兵。 又如何闯入幽冥地府,强销生死簿,直搅得地府天翻地覆,十殿阎罗束手无策。 玉皇大帝无奈之下,只得听从太白金星的建议,将他招安上天,封了个管理御马的小官——弼马温…… 陈平川讲到此处,还惟妙惟肖地学着猴子那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顽皮模样。 又模仿着那些天兵天将面对这无法无天的泼猴时,那副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窘态。 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画,在他手中仿佛真的活了过来。 变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桀骜不驯、神通广大的美猴王! 原本还有些吵闹喧哗的小花厅,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 所有孩子的目光,都被陈平川和他手中那块小小的、五彩斑斓的石头牢牢吸引住了。 刘铭先前还是一脸的不屑与傲慢,此刻却微微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连呼吸都放轻了,忘了合上。 孙勇也伸长了脖子,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生怕漏听了一个字,错过了什么精彩的细节。 钱岳更是将他视为珍宝的九连环随手丢在了桌案上,全神贯注地听着。 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屏息凝神,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身临其境。 就在陈平川讲到孙悟空偷吃蟠桃、搅乱了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被太上老君投入八卦炉中,眼看就要灰飞烟灭之际—— 一个丫鬟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对着众人敛衽福了一福。 “各位小少爷,夫人们在前厅唤各位过去给县尊夫人拜寿呢。” 陈平川立刻住了口,将那块画着“美猴王”的石头还给张金宝。 他对着众人一拱手,声音平静:“今日的故事便先到此为止,多谢各位小少爷赏光。” 他作势便要躬身退下,离开厅堂。 “哎!你别走啊!”刘铭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也顾不上什么县令公子的矜持了,一把便拉住了陈平川的衣袖。 “那猴子……那孙悟空后来怎么样了?他真的被烧死了吗?”孙勇也急得满头大汗,大声追问道,声音满是焦急。 钱岳也连连点头,抢着说道:“对啊对啊!你快继续讲下去!” 其余几个孩子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意犹未尽和急不可耐。 陈平川垂下眼帘,巧妙地掩去了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淡淡笑意。 很好。 第一步,成了! 这“石头西游记”的名声,很快就能从这些小少爷、小公子们的口中,传播到他们各自的圈子里。 那可都是优质客户啊! 张金宝见陈平川三言两语,便将这群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小子们治得服服帖帖,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己也跟着与荣有焉。 他一把搂住陈平川的肩膀,大声嚷嚷:“告诉你们!” “这石头上的孙悟空,是我大哥画的!” “刚才的故事,也是我大哥想出来的!” 此言一出,原本围着陈平川叽叽喳喳追问不休的几个孩子,动作都是猛地一顿。 一道道惊奇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投向了陈平川。 一个下人,竟有这般神乎其神的本事? 陈平川只是淡淡一笑。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更添了几分高深莫测。 孙勇已经按捺不住,肥硕的身子奋力挤上前来:“张金宝,让你大哥也给我画一个!” “不!画十个!”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比划着。 “我也要那个孙悟空!”钱岳也跟着尖声叫道,生怕自己落在了后头。 刘铭虽然没有像他们那般失态,但那双黑亮的眼珠子里,也分明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渴望。 陈平川见状,脸上故意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各位小少爷,这里没有趁手的画具,小的实在没办法当场作画。” “而且,时辰也不早了,若是耽误了各位给县尊夫人拜寿,那可就是小的罪过了。” 他这一提醒,众人才如梦初醒,想起今日的正事。 “那可说好了!下次!下次你一定得给我们多带些石头画过来!” “没错没错!不许耍赖!” 几个小少爷一边七嘴八舌地叮嘱着,一边满脸不情不愿地跟着丫鬟,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小花厅。 与此同时,县令府后花园的另一处凉亭里。 一群衣着华丽、珠光宝气的小姐们,正围坐在一处,各自展示着自己的新奇玩意儿。 “瞧我这个镯子,是我爹爹特地从京城给我寻摸回来的羊脂玉镯呢!”一个穿着粉色绫罗裙的小姑娘,得意洋洋地扬起自己雪白的手腕。 “我这个也不差!”另一个梳着精致双丫髻的小丫头不甘示弱地接口,“这是我娘亲专门请了城里最有名的巧匠,给我打制的赤金缠丝嵌珍珠步摇,你们瞧瞧上面这颗东海珍珠,多圆润!” 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炫耀着各自的宝贝,一时间亭内珠光隐隐,香风阵阵,好不热闹。 轮到张静姝时,她却是不慌不忙地从自己绣着精致兰草的袖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锦囊。 第24章 张静姝心眼小脾气大!谁说我这是破石头? 众人立刻好奇地探过头去,想看看这张家大小姐带来什么稀罕物。 结果,却是三块画着小人图案的鹅卵石。 “噗嗤!” 一声不大不小的讥笑,在安静的凉亭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说静姝妹妹,你这是从哪个河沟里捡来的破石头呀?这也能拿出来当宝贝显摆?” 说话的,是庐州府县丞的千金,十岁的赵婉儿。 她年纪最大,便一向自诩为这群官家小姐中的头领人物,平日里最爱发号施令。 偏偏张静姝性子特立独行,从不买她的账,赵婉儿早就看她不顺眼,此刻逮着机会,自然要出言讥讽一番。 其他几个平日里唯赵婉儿马首是瞻的小姐千金,也立刻跟着掩嘴轻笑起来,言语间满是若有若无的轻蔑。 “就是啊,脏兮兮的,有什么好玩的?” “我还当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呢!只有乡下的泥腿子才玩石头!” 在她们这些金尊玉贵的小姐们看来,这等粗陋的石头玩意儿,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与她们那些金玉首饰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 张静姝那张俏丽的小脸瞬间一板,眉毛微挑,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傲娇劲儿又上来了。 她也不与她们争辩,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那三块画着图案的鹅卵石在面前的石桌上一字排开。 “哼,你们真是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她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带着一种莫名的神秘语调开了口:“你们可知,这石头上画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等众人回答,她便已然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这个,是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唐僧。” “这个,是他座下专管降妖伏魔的大徒弟,孙悟空。” “他们师徒四人西天取经,路上遇到一个极其厉害的妖怪,此妖名为白骨夫人,最善于变化惑人,喏,就是这个凶巴巴的骷髅精!” 她努力学着陈平川讲故事时的语调和神态,将那段惊心动魄的“三打白骨精”娓娓道来。 虽然不及陈平川那般收放自如、圆熟老练,却也讲得有模有样,跌宕起伏。 尤其是那些妖精变化、悟空发威的惊险细节,更是引得一众平日里只知描鸾绣凤的小姐妹们听得津津有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方才还满脸嘲讽与不屑的小姐们,渐渐地,都被她口中那离奇曲折的故事吸引住了。 一个个都伸长了白嫩的脖颈,瞪大了眼睛,听得入了迷。 当张静姝讲到那孙悟空火眼金睛识破妖精诡计,却反被肉眼凡胎的唐僧误解,含冤受屈,最终被无情逐出师门,黯然离去之时。 几个心思单纯、心肠软糯的小姐,甚至眼圈都有些微微发红,险些掉下泪来。 “后来呢?后来呢?那唐僧岂不是要被妖怪吃掉了?”赵婉儿最先沉不住气,也顾不上先前的作态与嘲讽了,急急地追问道。 “是啊是啊,静姝妹妹,你快说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众人七嘴八舌,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嘲弄之色,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对故事后续的渴望。 张静姝看着她们一个个急不可耐的模样,心中一阵说不出的快意。 她不慌不忙地将那三块石头宝贝似的重新一一收回荷包,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得意。 “方才是谁说,这是几块没人要的破石头来着?”她慢悠悠地开口,目光特意扫向了脸色有些发窘的赵婉儿。 赵婉儿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有些尴尬,却又舍不得听不到故事的后半段,只得讪讪地开口:“是……是姐姐我有眼不识泰山,静姝妹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求求你,快给我们讲讲那猴子后来的故事!” “晚了!我已经往心里去了!”张静姝得意地哼了一声,她继续吊着众人的胃口:“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求我呀!” 这群千金小姐表情难看,谁也开不了口。 众人中年纪最小的姑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带着一丝讨好:“静姝姐姐,你这石头……能不能……能不能借我摸摸看?” 之前她们不觉得这粗陋的石头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听完了那段神奇的故事之后,再看这些石头,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已经不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了。 那分明是通往一个光怪陆离、神奇莫测世界的入口,简直比她们手中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还要珍稀百倍! 张静姝却将荷包往自己怀里一拢,傲娇地哼了一声:“想得美!” “这可是我的宝贝,金贵着呢!不给摸,也不给碰!” 赵婉儿一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从头上拔下一支成色相当不错的白玉嵌珠兰花簪子,递到张静姝面前,语气有些急切地说道:“静姝妹妹,方才确实是姐姐不对!我……我用这个簪子,跟你换一块石头行不行?” “不行!”张静姝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我这些宝贝,可是独一无二的,千金不换!” 看着赵婉儿她们那一副又眼馋又无奈,偏又无可奈何的憋屈模样,张静姝觉得比得了什么稀罕宝贝都要开心得多。 直到丫鬟过来催促她们,说是要去前厅给县尊夫人拜寿了,那些小姑娘们还眼巴巴地瞅着张静姝怀里那个鼓囊囊的荷包。 张静姝心中得意非凡,连走路的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了几分。 宴席散后,日影西斜。 一回到张府,张静姝便一溜烟直接跑到了陈平川的住房外。 “臭书童!快出来!” 她叉着腰,下巴高高扬起,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陈平川放下手中正在拾掇的纸笔,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大小姐有何吩咐?”他语气平静,淡淡开口。 “告诉你,本小姐今天,可是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张静姝将怀里的石头一股脑儿全都掏了出来,献宝似的摊在陈平川面前。 “你画的这些石头,把县丞家的赵婉儿她们,一个个都给迷得神魂颠倒的!” 她绘声绘色地向陈平川描述了自己在那些小姐妹面前,如何用故事吊足她们胃口的场景。 “她们都想要我的石头,好话说尽,就差跪下来求着我了呢!”张静姝越说越是得意,小嘴翘得老高。 “可是啊,我偏不给她们摸!就让她们干看着着急!” 第25章 愁人,陈家老爷子又作妖 陈平川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却悄然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光芒。 这小丫头,口才真不错! 本以为她能帮的忙有限,现在看来,这宣传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很好。 现在,这些不起眼的石头画,已经通过张家兄妹这两个活生生的招牌,正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庐州府这些富贵人家的孩童圈子。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大小姐果然兰心蕙质,口齿伶俐,小的佩服。”他适时地恭维了一句。 张静姝显然很受用这句奉承,得意地扬了扬眉梢,但很快又话锋一转,理所当然的催促道:“你那些石头画,还有没有了?” “再给我多画一些出来!” “什么龙啊,凤啊,还有那些书上说的漂亮小仙女,都给我画上!越多越好!” 她一口气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要求,仿佛陈平川就是专门给她一个人画画的御用小画匠一般。 陈平川心中暗自撇了撇嘴。 这丫头一点都不客气,使唤起人来倒是顺溜得很。 “小姐,”他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画石头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张静姝挑了挑她那细长的柳叶眉,有些不耐烦。 “上次您给我的那些颜料,已经都用光了。”陈平川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颜料,小的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画不出您想要的那些东西。” 张静姝闻言,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张静姝不以为意,摆摆手:“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简单,本小姐立即命人给你送来,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谢谢小姐了!” 陈平川垂下眼帘,嘴角勾起。 …… 陈仲和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向着自家小院走去。 这几日,为了多抠出几个铜板,他天不亮就摸黑起身,跑到几里外的溪边,深一脚浅一脚地捡那些圆润光滑的鹅卵石。 然后再佝偻着腰,一步一喘地将沉甸甸的石筐扛到张府后门去卖。 可即便他使出了浑身力气,换回来的铜钱却一天比一天少。 今天,更是只得了区区三十文。 陈仲心中泛起一阵苦涩的叹息。 村里那些得了风声的,都削尖了脑袋往张府送石头,人一多,那价格自然就被压得死死的。 想想前些日子,运气好的时候,一筐石头还能换回三百文,如今却……唉,一日不如一日了。 更让他心焦的是,听那任管家说,府里修路铺地的活计眼瞅着就要收尾了。 这也就意味着,这条生计,怕是很快就要断了。 他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眼下唯一能让他慰藉的,便是儿子平川在张府里还算安稳,没吃什么苦头。 刚踏进陈家老宅的院门,堂屋里便传来了陈老太太略显尖细的嗓音: “老二回来了?正好,都进来,你爹有话要吩咐。” 陈仲和心头猛地一跳。 依着往日的经验,这个时辰,把一家上下都召集到一处,准没什么好事。 他定了定神,硬着头皮迈进了堂屋的门槛。 昏暗的堂屋内,除了他那因病卧床的婆娘罗氏,其余人都到齐了。 陈仲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小心翼翼地在墙角边寻了个矮凳坐下。 他忍不住偷偷抬眼,飞快地扫了一圈屋里众人的脸色,心中七上八下的。 陈老太爷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浑浊的目光在底下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带着家主威严。 “过几日,我打算去城里拜访一位多年未曾走动的老友。” “如今人家也是家底殷实,薄有家资。我这身行头,总不能太过寒酸,免得丢了我们陈家的脸面,让人家瞧低了去。” 他慢悠悠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 老太爷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所以,我打算扯几尺好料子,做身体面些的新衣裳,再备上一份看得过去的礼物。只是……眼下这手头,着实有些紧巴,各房都出点力,再凑些钱出来。” 话音刚落,大房的陈仲文那张原本还算平静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他忙不迭地连连摆手,急切说道:“爹,您是知道的,孩儿秋闱在即啊!” “这段时日,无论是请教学问精深的先生指点,还是购买笔墨纸砚这些文房四宝,那可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处处都要花银子。家中实在是……” 他眉头紧锁,长吁短叹,摆出一副为了科举大业已然心力交瘁、倾尽所有的凄苦模样。 他身旁的大伯母更是心有灵犀,立刻眼圈一红,掐着嗓子配合道:“可不是嘛,爹!您是不知道,为了我家相公这读书应考的大事,我们一家已是节衣缩食,每日勒紧了裤腰带过活,如今真是再也匀不出一个子儿来了!” 一旁的王氏狠狠白了大伯母一眼,昨晚她还看到这一家三口躲在屋里吃着肉包子,这会就勒紧裤腰带了? 陈老太爷闻言,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嗯,仲文读书乃是头等大事,关乎我陈家门楣,马虎不得。大房就不必出了。” 陈仲和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地发紧,嘴里满是苦涩。 大房轻飘飘一句话就免了。 那这笔账,不用问,自然就要摊派到他们二房和三房的头上了。 果不其然,陈老太爷那张老脸转向了陈仲和与老三陈仲武,语气也沉了下来: “你们两个,可别跟我哭穷说也没钱!” 老三陈仲武最是机灵,知道今天逃不过,眼珠子滴溜一转,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还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声音洪亮地保证道: “爹,您老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二哥出多少,我便出多少!绝不比他少掏一文钱!” 这话听着豪爽大气! 可屋里的人谁不明白,这分明是把老实巴交的陈仲和架在火上烤。 谁不知道罗氏前阵子刚生了一场大病,抓药看诊,花了不少钱。 早已将他们的家底掏了个底朝天,眼下怕是连买米的钱都得算计着来。 站在陈仲武身后的王氏,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微微垂下眼睑,掩去了眸中的得意。 自家这个男人,这脑筋转得就是比那闷葫芦似的老二快多了! 一时间,堂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角落里那个局促不安的陈仲和身上。 陈老太爷那双深陷的眼睛此刻更是如同鹰隼般,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老二,你拿多少出来?” 第26章 卖身为奴还能赚钱,不枉我平日那般疼他! 陈仲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颗颗渗了出来,沿着脸颊滑落。 他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爹,我……我实在是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了。” 话音未落,大伯母那尖细刻薄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没钱?” “二弟,你莫不是在哄骗我们不成?” 她眼睛一斜,目光如刀,上下刮视着陈仲和,语气里满是怀疑:“你不是天天往那张府送石头卖钱吗?” “那些钱呢?” “莫不是……被你那个婆娘偷偷藏起来了?” 字字句句,都在暗指,他有钱不肯出。 陈仲和被这话噎得心口发堵,喉咙发干,只得长长叹了口气。 声音艰涩,带着无尽的苦楚:“大嫂,你有所不知啊。” “那石头能换卖钱的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给传了出去!” “如今,不止我一个。村里好几家,都挑着石头往张府送。” “人一多,你争我抢的,那价钱……自然就被压下来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颓丧。 “原先一筐好歹还能卖个百十来文,如今……如今也就值个几十文,堪堪糊口罢了。” 他声音艰涩地补充:“而且,听张府的任管家说,他们府里那条路也快修完了,往后……怕是这钱也赚不长久了。” 陈仲武和王氏听到“多嘴之人”四个字,眼神不由自主地一阵闪躲。 两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许不自然起来。 王氏更是暗自心虚。 她记得前些日子,和村里几个婆娘闲话家常时,确实无意间提到了陈仲和找到了个不错的营生,每日里都有铜钱入口袋。 没想到,竟被有心人听了去,这才引来了这些竞争者,断了陈仲和的财路。 陈仲和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是继续诉说着自己的苦楚:“再说,这卖石头的钱,大部分都得上交给家里,我媳妇……她前阵子又病了一场,抓药看诊,家里的钱,几乎都掏空了。” 大伯母却压根不信他的这番说辞。 她只当陈仲和是故意哭穷,不想掏钱。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她撇了撇嘴,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我看你,就是铁了心不想为爹分忧!” 一旁的陈仲文,也捻着自己下颌那几根稀疏的短须,摇头晃脑,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唉,钱财乃身外之物,哪有父母康健重要?” “二弟此举……着实,有失孝道啊。” 这话一出,陈老太爷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陡然射出两道利箭似的目光。 那目光,死死盯在陈仲和的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老二,你给我说句实话,你当真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整个堂屋的气氛,瞬间凝固。 满屋子的人,都盯着角落里的陈仲和。 他被众人这般目光逼视,尤其是父母那带着审视和不满的眼神,让他更是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他从小就憨厚老实,嘴笨舌拙,更不善撒谎。 此刻他心慌意乱,额头汗水涔涔,脸憋得通红,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破旧短褂的衣兜。 那里,仿佛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知子莫若母。 陈老太太见陈仲和这般模样,心中便已然有了计较。 她那双不大的三角眼微微一眯,闪过一丝精光。 也不多言,身形猛地一个前倾,如同捕食的饿狼一般,一个箭步便蹿了上去! 她的动作,快得让人几乎来不及反应。 根本不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娘,您这是……”陈仲和顿时慌了神,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却又不敢真的阻挡。 陈老太太却是不管不顾,一把便将那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狠狠伸进了陈仲和那紧紧捂着的衣兜里! “哗啦——”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轻响。 几块银光闪闪的碎银,从陈仲和的衣兜里被悉数掏了出来,骨碌碌掉在了冰冷的泥土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掉落在地上的,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着诱人光泽的,分明是足足二两的纹银! 整个堂屋,瞬间寂静无声。 落针可闻。 陈老太爷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老二!” 他一声厉喝,声音里裹挟着怒雷,“你竟敢对我撒谎?!” “说!这银子,究竟是从何而来!” 陈仲和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像是被冻硬的木头。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颗颗沿着脸颊的纹路滑落,滴进尘埃。 大伯母抢上前去,将那几块碎银悉数抓在了手里。 她放在手心掂了掂,脸上瞬间绽放出贪婪的精光,声音尖锐得刺耳:“嚯!这少说也得有二两!” “老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家里藏下这么大一笔私房钱!”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陈仲和的脸上。 陈老太太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因愤怒而扭曲,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没心肝的白眼狼!老娘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她喘着粗气,手指几乎戳到陈仲和的鼻子上:“快说!这钱到底是哪儿来的!不说实话,我今天就扒了你的皮!” 陈仲和捂着火辣辣、迅速肿胀起来的半边脸颊。 他眼神惶恐,断断续续地解释:“是……是我儿平川给我的,让我带回来……给他娘调养身子,补贴家用的……” 此言一出,犹如一滴冷水落入滚烫的油锅,整个堂屋瞬间炸开了! “什么?!”大伯母第一个叫出声,满脸的不可思议,“平川那小子?” 王氏也是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大伯母手中那几块白花花的银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嫉妒。 她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哟,一个才八岁的娃娃,卖身为奴这才几天功夫,就能赚这么多钱?” “该不会是……手脚不干净,从东家那里偷来的?” 这话恶毒的很,陈仲和本就涨得通红的脸,此刻更是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猛地抬起头,急切地连连摆手:“没有!绝对没有这回事!” “平川那孩子,在张府是伺候小少爷读书写字!张老爷见他当差用心,尽心尽力,这才……这才赏了他这些银子!” 陈老太爷一直沉着脸,此刻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浑浊的眼珠微微闪烁了几下。 他心中飞快盘算:这小子,倒真有几分能耐。 念及此,他脸上的阴沉之色,渐渐消散,;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好!好啊!平川这孩子,果然是个有出息的!” “不枉费我平日里,那般疼他爱他!” 第27章 极品爹娘,“孝”字压垮老实人 陈仲和听着这话,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疼爱? 平川那孩子从小到大,何曾真正得到过祖父半分真心的疼爱? 如今,仅仅因为这二两银子,就摇身一变,成了他口中“有出息”、“没白疼”的好孙子了。 陈老太太从大伯母手中夺过那几块碎银,紧紧攥在自己干瘪的手心里,生怕飞了一样。 陈老太爷将目光转向了闷不做声的陈仲武。 “老三,”他语气平淡,“你二哥,可是出了二两银子。” “你呢?” 陈仲武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先前为了在老太爷面前讨巧卖乖,可是把胸脯拍得“嘭嘭”响,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二哥出多少,我便出多少,绝不少他一文钱!” 谁曾想,老二这个闷葫芦,竟能“抖”出整整二两白花花的纹银来! 这让他上哪儿去凑这笔钱? 冷汗,悄无声息地从他额角渗了出来。 他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此刻更是转得飞快,拼命想要想出一个能蒙混过关的法子。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氏,见自家男人陷入窘境,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她眼波流转,脸上堆满了娇柔妩媚的笑容,嗲声嗲气地开了口:“爹,娘,今儿个家里人都在,媳妇儿正好有件事儿,想跟您二老商量商量。”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大房的陈仲文:“大哥如今已是秀才公,将来必定是要做官老爷,给咱们陈家光耀门楣的。我家老三呢,虽没大哥那般出息,可也一直都以大哥为榜样,想为咱家多出一份力。” 王氏笑意盈盈,话锋一转,“如今,咱们家的虎子,也到了八岁的年纪了。” “这孩子平日里就爱学他大伯的样儿,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依媳妇儿看,他也是个爱念书的好苗子。” “是不是……也该送他去学堂,开蒙读书?” “将来啊,说不定也能像大哥一样,考取个功名回来,为咱们老陈家再添一份荣光!” 王氏口中的“虎子”,正是她和陈仲武的独子,陈平西。 那孩子生得倒是虎头虎脑,嘴巴又甜,天生就是一副讨长辈喜欢的机灵模样。 而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对这个小孙子,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偏爱到了骨子里。 相比之下,二房的陈平川兄妹,在两人眼中,简直就跟路边的野草没什么分别。 王氏这番话一出口,堂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要知道,单是供一个陈仲文读书,就已经让陈家上下勒紧了裤腰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如今,还要再供一个? 这岂不是要了大家的命? 大伯母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 她那张刻薄的脸上写满了不快,尖着嗓子就嚷嚷了起来:“我说三弟妹,你太着急了?” “平西才多大点儿?他懂个什么叫读书?” “再说了,我家相公眼瞅着秋闱在即,正是用钱的关键时候!这节骨眼上,家里哪里还有闲钱再供一个小的读书?” “你这不是存心给大家添堵,耽误我家相公的前程吗?” 陈仲文也立刻捻着自己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短须,连连摇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三弟妹,你糊涂啊!” “家中财力本就捉襟见肘,眼下当务之急,乃是集中家中所有资源,助我一举夺魁,金榜题名,方为上上之策!” “切不可因小失大,分散了这本就有限的精力与财力啊!”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话里话外,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坚决不同意三房的陈平西也去读书,那会动摇他陈仲文的“根本利益”。 王氏可不是好说话的! 她腰杆一挺,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毫不示弱地反驳道:“大嫂这话,我可就不敢苟同!” “同样都是陈家的子孙,凭什么大哥能读书,我家平西就不能读?” “手心手背那可都是肉!爹娘总不能偏心偏到胳肢窝里去?” 她意有所指道:“再说了,多一个读书人,将来咱们陈家不也多一份指望,多一条出路吗?总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是?万一这个篮子是漏的呢?” 这话,算是说到了陈老太太的心坎儿里。 她本就最是偏疼这个能说会道、模样讨喜的小孙子。 此刻听王氏这么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竟也觉得十分在理。 于是,她悄悄拉了拉身旁陈老太爷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阵子。 陈老太爷眉头紧锁,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目光威严地在堂屋里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了老三陈仲武和王氏的身上。 “罢了,罢了。既然平西这孩子,也有这份向学之心,那便是好事。” “老三家的,你们这次的份子钱,就免了。” “留着……留着给平西做束修,好好读。” 陈老太太闻言,立刻那陈仲和身上搜刮来的碎银上,小心翼翼地剪下了一小块,约莫有二钱左右的样子,直接递到了王氏的手中。 “拿着,拿着!”她眉开眼笑地说道,“这些钱,就给我的乖孙子买些笔墨纸砚,可千万不能亏待了我的好孙孙!” 王氏心中大喜过望,脸上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连忙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对着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千恩万谢,一连串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大房一家,眼睁睁看着三房这次非但一文钱没出,反倒从老太太手里得了二钱银子,脸上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而此时此刻,心里最苦的,还是陈仲和。 他万万没有想到,绕来绕去,这给老太爷做新衣裳、备厚礼的钱,最后又落在了他们二房的头上! 陈仲和鼓起了此生从未有过的莫大勇气。 他声音干涩,带着颤抖,哀求道:“爹,平川这钱……是让他娘养病的啊……” “求您……求您给家里留一些,哪怕只是一两银子……” “给平玉娘俩买点吃的,给平玉……买双合脚的鞋也好,她那双鞋底都快磨穿了,走起路来脚指头都露在外面……” 话音未落,他的眼圈已是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 一想到卧病在床、日渐消瘦的妻子,再想到小女儿每天踮着脚尖,生怕那双破得不成样子的鞋子会中途掉下来的可怜模样,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老太爷那张刚刚缓和了些许的脸,瞬间再度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第28章 脸面更重要?狗屁亲情,不要也罢! “砰!” 他手中的梨花木拐杖狠狠往青石板地上一顿,发出一声沉闷巨响,整个堂屋似乎都跟着轻轻颤了颤。 “混账东西!” 老太爷的声音如同平地炸开一个焦雷,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我的脸面重要,还是你媳妇那点汤药钱重要?还是你女儿一双破鞋重要?” “我若是在老友面前失了体面,丢的是我们整个陈家的脸面!” “你懂不懂什么是孝顺!什么是家族荣辱!” 陈仲和被这雷霆之怒吓得浑身一哆嗦,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无踪。 他想反驳,想为自己那苦命的妻女争取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怜的权益。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被那股积威已久的家主威严,以及那“孝道”的大帽子,硬生生给压了回去,堵在了喉咙里,化作满腔的苦涩。 陈老太太也立刻尖着嗓子帮腔,声音刺耳:“老二!你背着家里私藏银钱,还有脸跟我们讨价还价?” 她那双三角眼斜睨着陈仲和,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刻薄:“再说,你媳妇那病,我看就是矫情!喝点米汤养养也就是了,哪有那么金贵,非得吃药!” “平玉一个丫头片子,赔钱货!穿什么新鞋!有双破鞋遮遮脚就不错了!” 大伯母在一旁,更是阴阳怪气地煽风点火,嘴角噙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哟,二弟现在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啊,眼里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连爹娘的体面都不顾了。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王氏则适时地用帕子掩着嘴,发出一声极轻极低的嗤笑,那双狐狸眼瞥了陈仲和一眼,道:“二哥这话说的,倒像是爹娘平日里亏待了你们二房似的。咱们做儿女的,孝敬父母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一句句,一声声,都像钢针,狠狠扎进陈仲和的心口窝。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发烫,羞愤交加,窘迫难当,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道缝,好让他钻进去。 可他不能。 他只能死死咬着牙关,将所有的屈辱、悲愤和不甘,伴着血腥味,一同咽进肚子里。 最终,陈平川给他的钱,都进了陈老太太的钱袋。 她甚至懒得再看陈仲和一眼,只是随手从钱袋里,摸索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数出几十个黑乎乎的铜板,丢垃圾一般,“啪”地一声丢在陈仲和脚边的地上。 “喏,这些,够你们娘俩买几天的粗米了。省着点花!” 那语气,那神态,活脱脱就是在打发一个上门乞讨的叫花子。 区区几十文铜钱。 对比那二两纹银。 这差距,大得让人窒息,让人绝望。 陈仲和默默地弯下腰,颤抖着手,将那几个散落在冰冷地上的铜钱,一枚一枚,艰难地捡拾起来。 每一枚铜钱,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他直不起腰。 抬起头,看着父母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得意与炫耀的表情。 看着大房、三房那几乎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甚至带着几分嘲弄的嘴脸。 一股深不见底的无力感,和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懑与怨毒,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 …… 陈仲和失魂落魄地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破旧木门。 屋里,一盏昏暗如豆的油灯,在简陋的土炕边摇摇欲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罗氏正虚弱地半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听到开门声,她费力地转过头,看向自家男人,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关切:“当家的,你回来了?爹娘叫你过去,可是……可是又有什么事?” 陈仲和看着妻子憔悴的脸,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没……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家里的情况。你……你好好歇着,别多想。” 他不敢说出真相。 他怕妻子知道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与公婆爆发更为激烈的冲突。 到那个时候,这个所谓的“家”,恐怕就真的要彻底散了。 罗氏何等聪明,看着丈夫那憔悴不堪的脸色,和他那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神,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她没有点破。 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当家的,我知道你难。只是……只是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说完,便不再言语,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炕桌上,放着一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清可见底,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旁边,小女儿陈平玉,穿着那双明显不合脚,鞋底已经磨得很薄,甚至露出了几个脚趾头的破旧布鞋,正懂事地爬到床边,伸出那双瘦弱的小手,轻轻地给母亲捶着腿。 “娘,平玉捶腿,娘就不难受了……”小女孩的声音,带着稚嫩的童音,乖巧第说道。 陈仲和的心,像是被无数把细小的、锋利的刀子,在反复切割,来回拉锯。 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痛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搅在了一起。 他再也忍不住,转过身,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泪水却依旧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他想到老太爷意气风发地宣布要做新衣裳,要给多年未见的老友准备厚礼,要风风光光地去赴宴,去彰显他们陈家的“脸面”。 而自己的妻女,却在这间四面漏风的破屋里,连最基本的温饱都难以维系,在病痛与饥饿中苦苦挣扎。 他的儿子,他那年仅八岁的平川,更是远在张府给人做奴仆,不知受着怎样的苦楚。 还有他的亲兄弟们,一个个更是狼心狗肺! 这个所谓的“家”,这个所谓的“亲人”,此刻在他眼中,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冰冷,如此令人绝望。 分家! 罗氏当初在极度愤怒之下,脱口而出要分家的念头,此刻,在他的心中,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枯草,在他心中轰然烧起,再也无法遏制! 或许,只有那样,他们一家人,他们二房,才能真正地活下去! 才能活得像个人样! 他死死攥着那几十枚冰冷的铜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铜钱的边缘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第29章 我的石头,就值这个价! 庐州府,赵府之内。 “娘!我就要那种会说话的石头!我就要!” 赵婉儿哭得梨花带雨,小小的拳头捶打着光洁的梨花木桌案,发出“咚咚”的闷响。 赵夫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无奈地看着平日里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柔声道:“婉儿乖,娘已经派人去找了,全城都快翻遍了,可是……” “我不管!我不管!”赵婉儿尖叫起来,哭声更甚,“张静姝那个乡下丫头都有!我堂堂县丞千金,为什么没有?这像什么话!” 赵夫人心中幽幽一叹。 自家这宝贝女儿,自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每次都会想着法满足她? 偏偏这次,她实在找不到这会说话的“石头”! 与此同时,刘府。 刘铭自打那日县令府赴宴归来,整个人就像是丢了三魂七魄。 往日里调皮捣蛋的劲头全然不见,天天缠着自家老爹刘县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我的画着美猴王的石头!我要齐天大圣!爹,你快给我找回来啊!” 刘县令被他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在衙门里端着的官威,此刻在自家儿子面前,那是半点也施展不开。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爹给你找,爹这就派人给你找回来,还不行吗!” 类似的场景,几乎在同一时间,于孙府、钱府等富贵人家轮番上演。 各家的老爷夫人们,无一不被自家的心肝宝贝们,缠磨得焦头烂额。 平日里绫罗绸缎、珍馐美味都引不起这些小祖宗多大兴趣。 如今,竟为了几块画了画的“破石头”,一个个痴迷到了这般地步! 这让他们既是头痛万分,又是暗自好奇。 这石头,究竟有何等魔力?竟能牢牢抓住孩子的心? 于是,各家纷纷派遣下人,带着重金,四处奔波打探。 庐州府最大的玩具铺“奇珍阁”,掌柜的听闻来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画在石头上的美猴王?客官,您莫不是在说笑?小老儿在这庐州府开铺几十年,可从未听闻过此等奇物啊!” 城南的古玩市场,那些摊贩们,更是被问得一头雾水:“石头上作画?还带故事?这位爷,您是拿小的们开涮?” 甚至,连那些走街串巷,摇着拨浪鼓收旧货的货郎,都被各府下人拦住,仔细盘问。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偶尔下人们带回来的,要么是些画在纸上、绢上的寻常画作,要么就是一堆普通的石头,其中倒也不乏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可没一个有画,更没一个会讲那劳什子“齐天大圣”的故事。 这结果,自然是惹得府中的小少爷、小姐们哭闹更甚。 一时间,各家府邸之内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老爷夫人们头痛欲裂,那些办事不利的下人们,则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主子一怒之下,板子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而就在这满城风雨之际,张府后门。 陈仲和挑着一担精挑细选的鹅卵石,局促不安地站在后门口,等着任管家出来。 今日的任管家,见了陈仲和,轻轻叹了口气。 “陈老哥,这些石头,我还是按老价钱收了。不过……” 任管家从怀里多摸出几枚铜钱,递到了陈仲和的手里。 “这是最后一次了。” “府里的路已经修好了,再也不用这些石头。我这次多给你几文,也是看在平川那孩子的份上。” “以后,不要再来送石头了,记住了吗?” 虽然陈仲和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听到这话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家里最后的指望,终于还是断了!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想说些什么,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绝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 恰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门探出头来。 “爹!” 是陈平川。 他寻了个给张金宝打水的由头,悄悄溜了出来。 陈仲和看见儿子,那双本已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骤然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平川……” 陈仲和的声音哽咽,眼圈发红。 陈平川见状,心中一紧,立刻拉着父亲走到僻静的墙角。 他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问道:“爹,家里可是又出事了?” 陈仲和再也支撑不住。 他将家里那些亲戚如何再次逼迫,刮走二两银子,以及如今连这捡石头的生计也断绝的绝境,一股脑儿地,对儿子倾诉了出来。 说到伤心处,这个一辈子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汉子,抹了把眼泪,高大的身躯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陈平川知道,这是因为父亲太悲伤绝望了。 “平川啊……是爹太没用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你娘的病……一直不见好转,家里又彻底没了进项……家里他们……他们简直不是人啊!” 陈仲和说不下去了。 陈平川听着父亲断断续续的哭诉,心中怒火翻腾,眼神也变得冰冷。 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父亲宽厚坚实的肩膀。 “爹,您别急,天无绝人之路。” “儿子有办法!” 陈平川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从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 他一层层解开布包,只见那摊开的粗布之上,静静地躺着三十余枚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这些鹅卵石,无一例外,都被涂上了鲜艳的色彩,绘制着栩栩如生的图案。 手持金箍棒、神情桀骜的孙悟空; 大腹便便、憨态可掬的猪八戒; 挑着担子、忠厚老实的沙和尚; 以及宝相庄严、面带慈悲的唐三藏…… 每一个人物都活灵活现,仿佛要从石头上走下来一般。 正是他这些时日,利用张静姝“无限量供应”的颜料,借着夜深人静、无人察觉之时,偷偷绘制出来的《西游记》主题石头画精品。 每一枚,都倾注了他极大的心血。 “爹,”陈平川拿起其中一块画着“孙悟空大闹天宫”,递到父亲布满沟壑的眼前。 “这些石头,你拿到府城里的集市上去卖。” 陈仲和呆呆地看着儿子手中那块色彩斑斓、画工精细的石头,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又卖石头? “爹你记住,”陈平川的声音平静,带着自信。 “每一枚,最少要卖一两银子!” 陈仲和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小,嘴巴也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看一脸认真的儿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什么?一、一两银子……一个?” 他的声音都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 “平川,你莫不是……莫不是在跟爹说笑?这……这石头疙瘩……它怎么可能值那么多钱?” 一两银子! 那可是他们一家人辛辛苦苦大半年的嚼用啊! 如今,就这么一块小小的、光溜溜的石头,画上些花花绿绿的道道,就能卖出一两银子? 这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陈平川看着父亲那副惊讶不已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他认真地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爹,你信我。” “上次我让您去捡那些没人要的普通石头,偷偷卖给张府,不也赚钱了吗?” “这次,也一定能行!” “别人若是笑话你,或者说三道四,你别理他们。” “只管守着这个价,少一文钱,都不能卖。” “我的这些石头,就值这个价!甚至,更贵!” 陈仲和看着儿子那双黑亮而笃定的眼睛,感觉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 虽然心里还是觉得离谱,但想起家中病重憔悴的妻子,想起小女儿渴望新鞋的眼神,想起老宅那些人丑恶贪婪的嘴脸…… 陈仲和猛地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好!” 他郑重地从儿子手中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布包。 “爹这就去府城试一试!” 第30章 天价石头,一两一个! “爹!娘!我就要那个会说话的石头!你们到底给没给我找啊!” 钱岳的哭嚎声,几乎要刺破钱老爷的耳膜!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带着无奈:“我的乖儿子,不是爹不给你找啊。” “这满庐州府,都快掘地三尺了,没见着那种稀奇古怪的石头啊。” “我不管!我不管!” 钱岳开始在地板上打滚,嗓门一声高过一声,“你们快去问问张金宝!那石头是他家那个小书童画的!” 钱老爷听闻此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吩咐下人:“快!快去张府问问!” 几乎是同一时间,庐州府内,刘府、孙府也都派了人过来。 张府。 张盛财看着眼前乌压压站了一院子的各府下人,听着他们一会儿“会说话的石头”,一会儿“画着美猴王的石头”,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用力摆了摆手,示意喧闹的众人安静下来:“诸位,诸位,且听张某一言!” “你们说的这些个稀罕玩意儿……张某着实是不知情啊。” “也没听说,金宝那孩子得了什么稀奇的石头宝贝。” 人群中,一个下人立刻高声回道:“张老爷,我家小少爷说了,是府上少爷身边的那位小书童画的石头,还会讲有趣的故事呢!” “陈平川?”张盛财闻言,眉头一挑。 这小子,又在捣鼓什么名堂? 他立刻扬声吩咐任管家:“去,把平川那小子给我叫来!” 不多时,陈平川跟着任管家来到了书房。 张盛财将事情说了一遍,目光上下打量他:“平川,他们说的这些石头,真是你弄出来?” 陈平川微微垂首:“回老爷,确是小子闲暇无事时,胡乱涂鸦的一些小玩意儿。” “那这石头……”张盛财顿时有些犯难。 眼前这些各府派来的下人,足有二十多个,代表着庐州府大半的头面人家。 总不能让陈平川这小子,守在这里挨个给他们画? 就算他画得再快,画到天黑也画不完。 难道他张府还要留这些下人在自家吃饭睡觉不成?那成何体统! 陈平川仿佛看穿了张盛财的为难,嘴角微笑:“老爷不必忧心,小的去和他们说。” 走出书房,陈平川对那些焦急等待的各府下人,朗声道:“劳烦各位回去通禀一声。就说此物近日便会在庐州府集市上出现。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各府下人闻言,面面相觑,虽不明白这小书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只得拱手告辞,回去向自家主子复命。 张盛财看着陈平川那小小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 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才露出一抹鱼肚白。 陈仲和怀揣着儿子那些宝贝石头,顶着晨露,赶了几十里崎岖山路,终于在日出前进到了庐州府城。 他在府城最是繁华热闹的中央集市,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将破旧包袱布,小心翼翼铺在青石板地面上。 然后,他打开包裹,将那三十余枚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石头画,一枚枚摆放整齐。 晨曦微露,第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薄雾,轻柔地洒在那些静静躺着的鹅卵石上。 桀骜不驯的孙悟空;憨态可掬的猪八戒;宝相庄严的唐三藏;忠厚老实的沙和尚…… 每一个人物,在鲜艳矿物颜料的描绘下,都显得栩栩如生,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下一刻就要从冰冷的石头上跃然而出。 此刻的集市开始热闹起来,行人渐多。 这些从未出现过的新奇玩意儿,很快就吸引了几个赶集路人的目光。 陈仲和鼓起勇气,学着旁边那些摊贩,尝试着放开嗓子,吆喝起来。 “卖石头画儿嘞……会讲故事的石头画儿嘞……” 他的吆喝声在清晨的集市上显得有些突兀,行人的目光纷纷好奇地投了过来。 陈仲和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发烫,心虚得厉害。 一两银子一个石头! 说出去,不怕被人当成疯子么? 终于,有人被吸引,停下了脚步。 一个穿着绸缎短衫,看着颇为体面的中年人,好奇地俯下身,拿起一枚画着“三打白骨精”情节的石头,放在手心细细端详:“咦?这画儿倒是精巧细致,以前可从未见过。画的这是什么名堂?” 旁边另一位穿着葛布长衫的读书人模样的青年,也拿起一枚画着“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石头,放在眼前啧啧称奇:“这猴儿画得真是活灵活现,倒是有几分意思。” 先前那中年人又拿起几块看了看,越看越是喜欢,抬头问道:“敢问这位老哥,你这石头画儿,却是如何卖的?” 陈仲和紧张得手心全是湿滑的汗,他用力咽了口唾沫,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一两……一两纹银,一个。” 话音刚落,周围原本还有些低低议论声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那几个正拿着石头兴致勃勃端详的客人,手都僵在了半空,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这诡异的静默,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 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什么?一两银子?我没听错?这老哥莫不是睡糊涂了?” “哈哈哈哈!这老实巴交的汉子,是想钱想疯了心窍!一个破石头,也敢狮子大开口要一两银子!” “就是!城里最有名的丹青妙手王先生,一幅精工细作的山水画,也不过几百文钱。他这不知从哪个河滩里捡来的破石头,涂抹几笔颜色,居然敢漫天要价一两银子?” “我看他是穷疯了!一大清早的,拿几块不值钱的烂石头出来消遣咱们!” “谁家的一两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会花这个冤枉钱,买你这劳什子石头疙瘩?” 各种难听的嘲讽、刻薄的挖苦、鄙夷的目光,一波接一波地向陈仲和无情地涌来。 陈仲和一张黝黑粗糙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般的紫红色。 第31章 只有冤大头,才买这破石头! 陈仲和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众剥光了衣裳,扔在街心,任人指点评说,羞愤难当。 他无措地绞着自己那件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角,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道缝隙,好让他一头钻进去,再也不要见人。 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好几次他都想立刻收起摊子,不顾一切地逃离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是非之地。 可是,一想到儿子平川那双黑亮亮的,充满信任和鼓励的眼眸…… 他硬生生把那股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今天,他陈仲和,就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 就在人群的喧闹与嘲笑声中,一个穿着油光水滑的绫罗绸衫,留着两撇尖细鼠须的干瘦商人,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到了摊位前。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哄笑,径直蹲下身,拿起几块石头画,眯着眼睛,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半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放下石头,抬起头,脸上堆起看似和善的笑容,对陈仲和说道:“这位老哥,你这石头画得倒也别致新奇,确实是坊间少见的玩意儿。只是,这一两银子一个,实在是太贵了,莫说旁人,便是我这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的,也觉得有些离谱,定然是没人会买的。”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周围依旧在指指点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压低了声音,道:“这样,我看你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挣点辛苦钱不容易。你这些石头我全都要了。” 他伸出两根干瘦的手指,在陈仲和眼前晃了晃:“我给你……二两银子,怎么样?” “二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够你一家老小舒舒服服地过上大半年了!” 二两银子! 对他而言,这已经是一笔巨款! 有了这两银子,他就可以给病重的妻子买补品,可以给小女儿平玉买一双新的绣花鞋,剩下的银钱还能买些白米细面,让一家人吃上几顿饱饭…… 他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如同擂鼓一般。 卖,还是不卖? 理智告诉他,这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这样的好机会,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可就在他几乎要点头答应的那一刻,儿子那稚嫩坚定的话语,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起来—— “爹,您就信我这一回。” “我的这些石头,就值这个价!” 陈仲和那颗几乎要失守的心,猛地一定。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干瘦商人的眼睛,干裂的嘴唇吐出了几个字眼:“不……不卖!” “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那干瘦商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恼怒。 他“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石头往包袱布上一丢,甚至还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呸!不识抬举的穷骨头!” 他直起身子,故意扬高了声音,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嚷道:“诸位都瞧见了啊!不是我不照顾他生意!” “这老汉可是铁了心要卖他那一两银子一个的破石头!” “我倒要看看,今天究竟是哪个冤大头,会花这天价,来买他的烂石头!” 周围的人群闻言,又是一阵更加响亮的哄笑。 他们看向陈仲和的目光里,除了嘲讽,更多了几分看傻子、看好戏的意味。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体面,神色焦急的中年汉子,拨开重重人群,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直冲摊位而来! 那汉子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摊前,指着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石头,上气不接下气:“这些……这些石头,你开个价!我家老爷,全包了!” 陈仲和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旁边那尖嘴猴腮的干瘦商人却先跳了出来,阴阳怪气地嚷嚷: “哟,这位大哥,您可别被这奸人给蒙了!”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斜睨着陈仲和,满脸的讥诮:“人家这石头,金贵着呢!” “一两银子一个!” “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说罢,他还冲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摊了摊手,一副“你们就瞧好”的嘴脸。 哪知,那焦急的汉子压根没搭理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一堆石头画上,像是饿狼瞧见了肥肉! “哗啦——” 一声轻响,一块足有半个巴掌大的银锭,连同几块碎银,被他从怀里掏了出来! 雪白的银光,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飞快地数了数,从中拨出三十六两,看也不看,直接塞向陈仲和! “三十六两!你点点!” 声音豪迈,掷地有声! 整个喧闹的街角,刹那间,死一般的寂静! 先前所有嘲讽过陈仲和的路人、摊贩,此刻全都像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要从眼眶里弹出来! 尤其是那奸商,更是目瞪口呆! 死寂,仅仅持续了一瞬。 “天……天老爷!真……真有人买啊!”一个妇人最先回过神,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三十六两!这……这是哪家的?出手也太阔绰了!” 人群中,一个常在南城厮混的小贩,眼尖地认出了那汉子腰间的牌子,声音发颤地惊呼: “那是……那是城南钱百万,钱老爷府上的腰牌!” “钱府?!” “原来是富甲一方的钱百万家!” 众人恍然。 庐州府,谁人不知钱百万家财万贯?! 可紧接着,更大的疑惑如同潮水般涌上众人心头: 这平平无奇的破石头,究竟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魔力,能让钱百万这等人物,如此不惜重金买下来?! 那钱府家丁却不多言半句。 见陈仲和还愣在当场,他索性将沉甸甸的银子往陈仲和怀里一塞! 然后,手脚麻利地将所有石头画一股脑儿扫进一个布袋,扛上肩头,头也不回地挤出人群,匆匆离去! 那模样,仿佛生怕陈仲和下一刻就会反悔似的! 家丁一走,街面上关于“天价奇石”的议论,如同滚油泼了旺火,彻底炸开了锅! 人人都在猜测,那石头究竟有何等鬼斧神工之妙,引得钱百万这样的豪商也为之疯狂! 第32章 奸商被打脸,奇石遭疯抢! 陈仲和捧着那沉甸甸的银子,手指都在剧烈地颤抖。 冰凉的触感! 坠手的重量! 无一不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真的是三十六两!白花花的纹银! 他做梦都没想到! 儿子让他来卖的这些“破石头”,不仅真的卖出去了! 还卖了这么一大笔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酸楚,直冲天灵盖! 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双眼! 平川……我的儿啊…… 爹果然没有信错你! 他胡乱用那满是补丁的袖子抹了把脸,手忙脚乱地想把银子妥帖收好。 然而,他刚把银子揣进怀里,还没焐热乎。 人群外,突然又传来一阵更加激烈的喧哗! “快!快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只见好几名穿着不同衣服家丁、仆役,一个个凶神恶煞,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 不由分说,几只粗壮的大手便死死扣住了陈仲和的胳膊! 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人,指着惊慌失措的陈仲和,对其他人急切地大喊: “就是他!钱府那个叫来福的说了,卖石头的就是这个老汉!”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让刚刚还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陈仲和,一下子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先前那个吃了大瘪的干瘦商人,见此情景,又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 他从人群里“噌”地一下跳了出来,指着陈仲和,唾沫横飞地煽风点火: “对对对!我就说嘛!他就是个骗子!” 他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幸灾乐祸: “哪有破石头能卖一两银子一个的?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滑天下之大稽!” “各位!快把他抓到衙门去!严加审问!必定是个江湖骗子!” 陈仲和彻底慌了神! 手脚冰凉,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摇头,想要辩解: “我……我没骗人……我真的没有……” 结果,那些人哪里是来抓人的? 分明是来抢东西的! “抓什么人?” “老子是来抢石头的!”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吼道,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家少爷快把房顶都掀了!就要你那石头!”又一个家丁打扮的挤上前来,满头大汗。 “对对对,老哥,你那石头还有没有?我全包了!” “放屁!不能全卖给他,我也要!” “还有我!还有我!” 这电光火石间的惊天逆转,把周围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再一次震得外焦里嫩,集体失声! 这……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傻钱多?! 那贼眉鼠眼的干瘦商人,此刻也呆若木鸡,他犹不死心,指着陈仲和,尖着嗓子嚷嚷:“各位!各位爷!你们千万别被这老家伙骗了!” 他像只护食的野狗,拦在几个急红了眼的家丁面前,唾沫横飞地苦劝:“他这破石头,可是一两银子一个!狮子大开口啊!你们听听,这不是明摆着坑人是什么?”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闻言眉头一拧,像赶苍蝇似的,不耐烦地挥开他:“滚滚滚!” “我家老爷早就吩咐了,只要是这种画着神仙小猴儿的石头,有多少要多少!就算是金山银山也得给少爷弄回去!” “你算个什么腌臜东西,也敢在这儿挡道饶舌!” 另一个穿着短打的仆役,更是二话不说,直接扒拉开他,吼道:“一两银子还贵?” “我们刘府老爷说了,少爷要是再哭下去,耳朵都要聋了!这种宝贝石头,就是五两银子一个,也值得!” “什……什么?” “五……五两?!” 干瘦商人踉跄后退,浑身筛糠似的抖,他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亿!不,是无数个亿! 刚才!就刚才! 如果他咬咬牙,哪怕多出点血,把陈仲和那些石头全包圆了,转手……转手就能翻天啊! 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周围的看客们,此刻已经不是炸开锅了,简直是火山喷发! “我的老天爷啊!五两银子一个?这石头……这石头难不成是龙王爷的卵石,被神仙画了符?” “疯了!全他娘的疯了!” “我这辈子没白活!真没白活!竟然能亲眼看到石头卖出天价来!” 这时有人指着那瘫软如泥的干瘦商人,大声嚷嚷道:“我说呢!难怪这家伙刚才鬼鬼祟祟,非要用二两银子就想把所有石头都买下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些石头是宝贝疙瘩,想捡天大的便宜,低买高卖,发昧心财啊!” “就他那二两银子,还想买这么多神仙宝贝?这算盘珠子,打得比猴儿屁股都精!” “呸!就你这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穷酸样,还想学人家做大买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嘲讽声、怒骂声、鄙夷的目光,如同冰雹般,劈头盖脸地砸向那干瘦商人。 他哪里还敢多放一个屁,连滚带爬,袍袖死死掩住脸,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哄笑和唾骂声中,狼狈不堪地挤出人群,如同丧家之犬,灰溜溜地逃了。 赶跑了这只讨厌的苍蝇,几个管事家丁又像饿狼扑食般,团团围住了陈仲和。 “老哥!老哥!石头呢?快拿出来!再晚点,我们府上的屋顶真要被小祖宗给掀了!” “对对对!我们府上也急等着救命呢!” 陈仲和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汉子,一张脸涨得通红,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嘴唇哆嗦着,嗫嚅道:“石…石头…都……都没了……” “没了?!” 几个管事几乎是同时拔高了嗓门,那声音尖得能刺破人的耳膜,失望之情如同乌云压顶,瞬间笼罩在他们脸上。 “怎么会没了?难道……难道都被钱府抢先一步买走了?!” “老哥,你老实说,是不是还有存货藏?快拿出来,价钱绝对好说!保管让你满意!” “您老下次什么时候还来摆摊?您给个准信,我们提前三天就来这儿搭棚子等您!” “或者您老给个府上住址,我们亲自上门去取也成啊!绝不敢叨扰太久!” 更有心急的,已经开始从怀里往外掏银子了:“老哥!老哥!这是十两定金!您看够不够?您下次的石头,务必给我们府上留几块!哪怕留一块也行啊!” 第33章 这农家汉,祖坟冒青烟了! 陈仲和被他们围在中间,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连连摆手,哀求道:“真没了!各位爷,真的一块都没了!” “这石头……是我那娃儿画的,下回……下回什么时候能画出来,画不画得出来,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看着众人那一张张写满了焦急和失望的脸,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人家都是带着诚意来的,只能一个劲儿地作揖:“实在是对不住各位爷了,真是没了,让各位白跑一趟,小的给各位赔罪了。” 那些家丁仆役们,一个个捶胸顿足,唉声叹气,虽然万分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人家都说没了,你还能怎么办? 于是,他们只能带着满肚子的遗憾,怏怏不乐地散去了。 周遭围观了这整个过程的百姓们,此刻一个个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 从最初的冷嘲热讽,到中间的目瞪口呆,再到此刻的惊叹连连、羡慕嫉妒恨,那表情变幻得,比戏台上的变脸还要精彩! 谁能想到啊! 谁敢想啊! 这河边随处可见的破鹅卵石,随便画上几笔,就能卖出这等让人眼珠子发红的天价! 这农家汉,怕不是祖坟要冒青烟了! 顶着众目睽睽,陈仲和哪里还敢在这“是非之地”多待片刻! 那沉甸甸的的银子揣在怀里,简直像是揣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儿都在发颤!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若是被哪个不开眼的歹人给惦记上,那可是要家破人亡的! 匆匆收拾好那块破旧的包袱布,陈仲和便一头扎进人群,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脚下生风,终于,那熟悉又破败的院门出现在眼前! 他连气都顾不上喘匀,一把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箭一般地冲了进去! 堂屋里,罗氏正坐在床边,仔仔细细地给女儿梳理着有些干枯发黄的头发,听到这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不由得抬头望去,便见自家男人的满头大汗,跟被人追杀了一样闯了进来。 “他爹,你这是……”罗氏话还没问完,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陈仲和一句话也不说,踉跄着几步抢到床前,从怀里掏出那个沉甸甸、鼓囊囊的钱袋! “哗啦——”一声脆响! 一堆大小不一、晃眼雪白的碎银,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一股脑儿全倒在了那张铺着破旧被褥的床板上! 刺目的银光,晃得罗氏娘儿俩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孩子他娘!你……你看!”陈仲和指着那堆闪闪发光的银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破音,“这……这是平川!让我拿去卖那些神仙石头!赚回来的!” 罗氏彻底傻了! 她死死地盯着那堆在破旧床板上的银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陈仲和像是倒豆子一般,断断续续地,将集市上发生的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竹筒倒豆子般讲给妻子听。 听着听着,罗氏的眼圈就红了。 那不争气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她伸出手,颤巍巍地,轻轻摸了摸那冰凉坚硬的银子,触感是如此真实!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把抱住身旁的丈夫和女儿,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里,有委屈,有辛酸,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扬眉吐气的痛快! “呜呜……老天爷开眼了啊……我们平川……我苦命的平川……有出息了啊……呜呜呜……” 哭了不知道多久,罗氏那激动到几乎要炸开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神逐渐变得异常清明。 “他爹!”罗氏猛地一把抓住丈夫那双粗糙黝黑的大手,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决绝,“这钱!这可是咱平川用脑子换回来的钱!” “咱们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当那任人宰割的冤大头!傻乎乎地,一文不剩,全交到那群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手里去了!” 陈仲和盯着这笔对他而言,简直如同天文数字般的巨款,再想到家中那些永远喂不饱的贪婪亲戚,尤其是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尖酸刻薄、寡恩薄情的嘴脸…… 媳妇说得对! 这钱,是他儿子陈平川用神仙般的智慧换来的! 这是他一家三口的活命钱! “嗯!”陈仲和重重地点了下头,“他娘!你说得对!这钱,我要牢牢地攥在咱们自己手里!” “我要给你买最贵的补品!把你这身子骨,养得壮壮的!” “我要给咱们平玉买新鞋子!买花衣裳!让她也像别家闺女一样,漂漂亮亮,不再受人白眼!” “还有咱们平川,我要给他赎身!让他堂堂正正地,从那张家大院里走出来!不再当那低人一等的奴才!”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庐州府城,钱府内。 钱家小祖宗钱岳,此刻正抱着那几块画着孙悟空、猪八戒的石头画,乐得在象牙床上,来回打滚,嘴巴咧得能塞进一个大鹅蛋,晶莹的口水顺着嘴角都流了出来,浑然不觉。 他宝贝似的,用小胖手擦了擦石头上的口水,立刻从床上一跃而下,连鞋都顾不上穿好,就抱着这几块“会说话的神仙石头”,一阵风似的冲出自己的院子,要去向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好好地炫耀一番! 很快,日头还没到正午。 庐州府内的刘府、孙府,以及其他几家叫得上名号的富贵府邸,再次因为孩童惊天动地的哭闹声,而变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那些没能第一时间得到“神仙石头”的小少爷、小小姐们,在亲眼看到钱岳手中那几块栩栩如生的石头画后,更是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嫉妒得发狂! 一个个哭闹得比之前还要凶猛百倍!简直要把自家房顶都给掀了! 他们的父母,被这群小祖宗们吵得头昏脑涨,几欲抓狂,只能再次放出话来,无论花费多大代价,也一定要找到这种能够让自家小祖宗破涕为笑的神奇石头! 而引发这一场闹剧的罪魁祸首陈平川,此刻正被方先生叫到了书房之中。 第34章 这书童太逆天!方先生被秀麻了! 书房内,檀香袅袅。 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 方先生端坐于太师椅上,面前摊着几本书。 他抬起眼,看向垂手侍立在一旁的陈平川。 面色无波,看不出喜怒。 “平川。” 方先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考究的意味。 “前些日子,你向老夫借阅的那几本蒙学之书,看得如何了?” 他指的,是几册《幼学琼林》的选段,还有一本薄薄的《千家诗》。 这些,可不是《三字经》那般粗浅的启蒙读物了。 陈平川闻言,立刻躬身一礼。 声音清脆,不卑不亢:“回先生话,学生都看完了。” 他微微顿了顿,组织语言,补充道:“书里的故事和道理,学生觉得很有趣。” “比起《三字经》,确实要稍微难上那么一点点。” “不过,平川也能看懂个大概。” “哦?” 方先生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一挑。 这小子,口气倒是不小! 那几本书,寻常孩童囫囵吞枣般看上一遍,已算是不易。 更遑论什么“看懂”? 他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那份师长的平静。 随手,他翻开了一页《幼学琼林》。 “既如此,老夫便考校考校你。” 方先生的目光落在书页上,悠悠开口:“‘刻鹄类鹜,为学初成;画虎类犬,弄巧成拙。’你且说说,此句何解?” 陈平川略一思索,便朗声答道:“先生,学生以为,这句话是说,我们学习的时候,要脚踏实地。” “比如想画天鹅,就算画得不像,起码还能像只鸭子,也算有所收获。” “可如果一开始就想画老虎,结果画成了狗,那就是眼高手低,反而弄巧成拙了。” “就像金宝少爷,若是一开始就让他学那些高深的文章,他肯定头疼,反而不爱学了。不如先从简单的学起,慢慢来,总能进步。” 方先生听着,那捻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 这解释,虽说辞藻不甚华丽雅驯,甚至有些过于直白。 但,话糙理不糙! 确实是抓住了这句话的核心意思,还联系到了张金宝身上。 这小子,有点意思。 方先生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动。 他继续发问:“那‘蒲柳之姿,未秋先槁;姜桂之性,愈老愈辛’,又是何意?讲的是什么道理?” 陈平川不假思索,继续道:“先生,这句是说,蒲柳这种树木,材质比较柔弱,还没到秋天呢,就先枯萎了。” “而生姜、肉桂这些东西,它们的特性是越老越辛辣,味道越浓厚。” “这句话是告诉我们,有的人年轻时可能看着不错,但底子不行,很快就不行了。” “而有的人,可能一开始不显眼,但他们有内涵,有韧劲,越到后面越能显出本事。” “就像金宝少爷,以前可能贪玩了些,但只要肯下功夫,就像那姜桂,以后定能成大器!” 方先生听着陈平川的对答,心中的惊讶,真如那潮水一般,一层叠着一层! 他方才随口点出的几处,皆是《幼学琼林》中相对生僻,且蕴含深意的典故。 莫说是让一个初学的八岁孩童死记硬背下来。 便是要让他们理解其中的深刻含义,也绝非一日之功! 可眼前的陈平川,不仅对答如流,解释得浅显易懂,竟还能如此自然地举一反三,联系到张金宝的学业上! 这哪里是什么“稍微难一点点,也能看懂个大概”? 这分明是已经烂熟于心,并且通晓了其中精髓奥义啊! 想他方某人当年苦读这些典籍,哪一本不是耗费了数月乃至更久的功夫,逐字逐句地揣摩,反复品味,才敢说有所心得? 而陈平川呢? 不过是借阅了区区数日而已! 方先生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尚且瘦小的书童,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有对其天赋异禀的由衷惊叹! 有对自己先前某些判断的一丝微妙动摇! 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老怀安慰般的欣喜! 他或许,真的没有看错人! 这块璞玉,比他想象中还要光彩夺目! 方先生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壮阔,沉吟了片刻。 他的目光,落在了陈平川那双清澈明亮,充满了对知识渴望的眼睛上。 “平川。”他缓缓开口。 “先生?”陈平川恭敬应道。 方先生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郑重:“你想不想……跟着老夫,去见识见识,真正的读书人盛会?” 陈平川闻言,那双眼睛骤然一亮! 像是黑夜中,被瞬间点燃的两颗璀璨星辰! “先生!”他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激动,“什么是读书人盛会?是不是有很多很多有大学问的人?” 方先生见他这般渴望,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孺子可教也! “不错!庐州府最大的文山书院,明日要举办一场学子交流会。” “届时,庐州府以及周边州县的不少秀才、童生,都会前去切磋学问,交流心得。” “若是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聆听到几位成名宿儒的点评指教。”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带着期许,继续说道:“老夫明日,会带金宝少爷一同前往。” “你既如此好学,天资也算不凡,老夫便破例一次,也带上你。” “让你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对你日后,或许有些裨益。” “只是……”方先生语气一转,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叮嘱道: “你此番前去,身份依旧是金宝少爷的书童。” “只能在旁安静听讲,万万不可随意插言,扰乱了会场的秩序。” “更不可给老夫和少爷丢脸,你可明白?” 陈平川激动得几乎要当场跳起来! 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深深地一揖及地,声音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多谢先生垂爱!” “平川一定谨记先生教诲,乖乖听话,绝不给先生和少爷惹上半分麻烦!” 太好了! 这可是了解这个时代科举制度信息的绝佳机会啊! 自己正愁如何更进一步呢! 方先生看着他那雀跃不已,却又努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模样,嘴角那抹原本浅淡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一些。 这孩子,对于求知问道,竟怀有如此纯粹而炽烈的热情。 当真是难能可贵。 或许,他的将来,真的远不止一个小小的书童那么简单。 方先生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嗯,去。” “明日一早,随少爷一同过来便是。” 陈平川再次深深一揖,这才满心欢喜地退了出去。 第35章 废柴少爷秒变学霸?背后高人竟是他! 次日清晨,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 张府的马车已经备好,车轮在晨曦中滚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车厢内,方先生闭目养神。 张金宝则显得有些兴奋,毕竟是去庐州府最大的文山书院,那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陈平川坐在角落,神情平静,他悄然掀开车帘一角,目光向外探去。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接近这个时代的“文化论坛”。 文山书院,坐落于庐州府城东的一片清幽之地。 青砖黛瓦砌成的院墙,透着古朴与庄重。 院门前,几株参天古槐枝繁叶茂,浓密的绿荫洒下一片清凉。 偶有微风拂过,仿佛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着的淡淡墨香,沁人心脾。 尚未入院,已能感受到那股浓厚的书卷气息。 马车缓缓驶近,只见书院门口人影绰绰。 来往的多是身着青衫的学子,他们成群,一边缓行一边高谈阔论。 亦有形单影只者,手捧书卷,步履匆匆,眉宇间带着思索。 这些,便是大业朝的读书人么? 陈平川暗暗观察着,将这些人的言谈举止,神情姿态,一一收入眼中。 张金宝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几乎是扒在车窗上,小脑袋探出探进,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无比。 “平川哥,你看那个人,胡子都拖到地上了!” “哇!那个人的帽子好奇怪啊,圆圆的,像口锅!” 他咋咋呼呼,充满了孩童的好奇。 方先生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张金宝脖子一缩,赶忙缩回脑袋,讪讪地在座位上坐好,不敢再乱动。 马车在书院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停了下来。 早有书院的杂役在此等候。 方先生率先下车,而后领着张金宝和陈平川,穿过一道月洞门,进入了书院的内部。 此次学子交流会的讲堂,设在书院最大的一间明伦堂。 此刻,堂内早已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皆是青衫儒士。 浓郁的墨香混合着讲堂内燃着的淡淡檀香,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方先生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便有不少相熟之人主动与他拱手寒暄。 “鹤鸣兄,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一位须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笑着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 “云来兄过誉了,惭愧,惭愧。”方先生也连忙拱手回礼,脸上带着惯有的矜持。 寒暄数句后,方先生在那老者的指引下,带着张金宝在讲堂靠前的位置落座。 陈平川则恪守书童的本分,安静地在张金宝身后寻了个小杌子坐下。 他悄然抬眼,环顾四周。 满堂的读书人,神情各异。 有的面带期待,目光炯炯,显然对今日的交流会抱有极大期望。 有的则神色凝重,眉头微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高深的学问。 不多时,一位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瘦的院监走上了讲台。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宣布:“诸位同道,今日文山书院学子交流会,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堂内短暂的喧哗之后,迅速安静下来。 随后,几位年轻的学子相继登台。 他们或引经据典,阐述自己对某段经义的独到见解。 或畅谈读书感悟,分享治学心得。 气氛倒也渐渐热烈起来。 陈平川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其中一些观点,在他这个拥有后世灵魂的人听来,未免显得有些迂腐,甚至可笑。 但古人那种对待学问一丝不苟的认真劲头,以及对圣贤经典的虔诚,却让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意。 古人并不愚蠢。 很多时候,只是受限于时代背景和科技水平的局限性,才使得后人觉得他们某些想法“笨拙”。 若易地而处,古人的智慧,绝不逊于现代人分毫。 相较于陈平川的专注,张金宝则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他毕竟年纪小,对这些枯燥的学问之谈实在提不起多少兴趣。 小动作便多了起来,一会儿抠抠手指,一会儿偷偷看看窗外掠过的飞鸟。 就在此时,讲堂一侧,一位身着暗紫色绸缎衣衫的中年文士,缓缓站起身来。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面容消瘦,下巴尖细,唇上留着两撇精心打理过的八字胡,一双细长的眼睛不大,却时不时闪烁着几分精明与难以掩饰的倨傲之色。 他一开口,声音略显尖细,原本尚有些许私语的讲堂,竟在他开口后,安静了不少。 “方才几位贤弟所言,虽亦有可取之处,然则细究起来,却也稍显浅陋,未曾真正窥得圣贤大道之精髓啊。” 这说话的人,是庐州府有名的秀才吴子虚。 堂中气氛顿时微微一滞。 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陈平川敏锐地注意到,身前不远处的方先生,那原本舒展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蹙了一下。 只听那中年文士继续说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方先生所在的方向:“今日盛会,名士云集,十分难得,不知鹤鸣兄今日,是否也带了高足前来观摩?” 吴子虚与方先生早年曾是同窗,一同在文山书院求学。 只是二人学术观点向来相左,话不投机。 加上吴子虚此人,性情刻薄,心胸狭隘,尤喜卖弄学问,方先生十分不喜,两人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差。 此刻,吴子虚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声音也拔高了几分,确保在场大部分人都能听见:“方兄,令高足如今学问进益如何?可否让我等同道,也考校一二?” “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方兄的教导之功,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啊?” 他这话一出,周围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了方先生和张金宝的身上。 张金宝一听要当众考校自己,那张原本还算红润的小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最怕的,就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人提问,尤其是那些他根本不懂的学问。 一双小胖手紧张地攥成了拳头,额头上甚至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慌了神。 第36章 小小书童也敢放肆?方先生:动我弟子试试! 方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心中清楚得很,这吴子虚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摆明了是想让自己当众出糗。 但当着满堂学子的面,若直接开口回绝,又未免显得自己心虚怯懦,平白落了下风,日后定会被吴子虚拿来当做笑柄。 方先生轻咳一声,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缓缓站起身,对着吴子虚拱了拱手,语气尽量平和地说道:“吴兄说笑了。小徒顽劣不堪,学业不精,怕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今日只带他来长长见识,若要考校,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吴子虚哪里肯轻易放过这个羞辱对手的机会。 他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方兄何必如此过谦?令高足既得方兄这等名师悉心指点,想来必有过人之处。” “我也并非有意为难他。便只考他几句《三字经》、《千字文》中寻常易懂的道理,想来以令高足的聪慧,定能对答如流,也让我等开开眼界,一睹名师高徒的风采嘛!” 吴子虚话音刚落,根本不等方先生说话,直接将目光转向了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张金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这位小友,老夫且问你,《三字经》有云:‘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运不穷。’此句除了阐明四季轮转之表象外,你且说说,其中还蕴含了何等天道人伦之至理啊?” 这个问题,出自蒙学经典《三字经》。 看似简单,实则却极为刁钻。 它考的不仅仅是背诵,更是对经义的理解,涉及到训诂与义理的阐发。 而这两样,恰恰是张金宝平日里最为头疼的东西。 他小脸憋得通红,张口结舌,额头上的汗珠都快要滴下来了。 “我……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讲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不少人的目光都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在方先生、张金宝和吴子虚之间来回逡巡。 吴子虚见状,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眼中轻蔑之色更浓,正要开口出言讥讽几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坐在张金宝身后的陈平川,身形微不可察地向前倾了倾。 他飞快地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张金宝才能听见的声音提示道:“天道循环,周而复始,如四季更迭,永不停歇,此乃自然之序。人当顺应天时,珍惜光阴,勤勉不辍,方能有所成就……” 张金宝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猛然听到这救命稻草般的声音,眼睛骤然一亮! 他连忙定下心神,将陈平川方才所言,磕磕绊绊地大声复述了出来:“是……是说……天道……天道它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就像……就像春夏秋冬一样,不会停下来!这是……这是自然的规律!” “然后……然后人呢,人要顺应天时!对,珍惜光阴!还要……还要勤勉努力,不能懈怠!” 虽然他说得有些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甚至有些词不达意。 但总算是将那核心的几层意思,勉勉强强地表达了出来。 吴子虚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在了那里。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金宝,没想到这平日里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竟能答出此等略含深意的解释。 他不死心,沉着脸,又追问了几个更为深奥,涉及典故训诂的难题。 “‘匏土革,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你且说说,为何以匏土在先,金石丝竹在后?此八音之排列顺序,究竟有何讲究?” “‘犬守夜,鸡司晨。苟不学,曷为人。’此句除了劝勉世人勤奋向学之外,于君子立身处世之道,又有何等深刻的警示意义?” 每一个问题,都比前一个更加刁钻,更加考验学问的根基。 张金宝每次都是在急得抓耳挠腮,眼看着就要当众出糗之际。 他身后便会及时传来陈平川字字清晰的提示。 他便依样画葫芦,将听来的答案一一作答。 虽然他的回答依旧不甚流畅,但都答到点子上,周围听众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吴子虚的脸色,由青转黑,再由黑转紫,最后变得铁青一片,当真是精彩纷呈。 他精心准备的一连串刁难,本以为能让方鹤鸣和张金宝颜面扫地,没想到竟被这平日里公认不学无术的张金宝,一一“化解”了! 吴子虚气得那两撇精心修饰的八字胡,都控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张金宝正悄悄地冲着身后坐着的一个小书童咧嘴偷笑。 那小书童也正微微抬头,两人眉来眼去,神情颇为得意。 吴子虚何等精明,他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 吴子虚重重地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子般转向方先生,似笑非笑地说道:“方兄,令高足今日的表现,当真是让吴某‘刮目相看’啊!” 他特意加重了“刮目相看”几个字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只是不知,这‘背后高人’的指点,是否也算是方兄您日常教学的一部分?” 吴子虚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直射陈平川:“小小书童,也敢在文山书院的讲堂上窃窃私语,打扰诸位同道清听?成何体统!” 这厉喝声如同平地惊雷! 霎时间,满堂学子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陈平川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惊讶。 但更多的是不屑与轻蔑。 一个小小的书童,竟敢在这样的场合发出声音?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张金宝吓了一大跳,小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猛地回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陈平川,眼里满是慌乱:“大,大哥!” 方先生本就因吴子虚处处针对张金宝而心生不快。 此刻见他竟不顾身份,迁怒于一个年仅八岁的陈平川,心中那股压抑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他一直很欣赏陈平川那远超同龄人的聪慧与好学。 此时此刻,他更是要将这孩子护在羽翼之下,周全到底! “霍”地一下,方先生猛然站起身来。 他脸色铁青,声音沉凝如冰:“吴兄此言差矣!” “陈平川虽为书童,然其勤奋好学,常向老夫请教学问,也算老夫的记名弟子!” “他心中或许对金宝有所担忧,情急之下发出一两声关切之语,何错之有?” “吴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迁怒孺子!” 第37章 八岁书童舌战腐儒,全场震惊:这是天才! 方先生的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明伦堂内。 众人皆惊! 方鹤鸣在庐州府,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秀才,身份清贵。 他竟称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书童为“记名弟子”? 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须知,方先生轻易不收徒,即便是张府重金聘请,张金宝也仅仅是他受聘教导的学童罢了,远未到“弟子”的程度。 吴子虚也是一愣。 他万万没想到,方鹤鸣竟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书童,如此大动肝火,甚至不惜当众与他撕破脸皮。 但转念一想,吴子虚眼中寒光一闪。 如果这小书童也被自己问得哑口无言,那岂非更能证明方鹤鸣有眼无珠,更能让他当众出丑?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双重羞辱! 他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咧开一抹冰冷的弧度,随即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哦?” “既是方兄的‘记名弟子’,想必学问定然不浅,远超寻常蒙童了。” “那我吴某,倒要好好请教一番了!” “也好让我等好好瞧瞧,方兄这位‘记名弟子’,究竟有何惊才绝艳之处!” 吴子虚心中冷笑连连。 方鹤鸣啊方鹤鸣,今日,定要让你师徒二人一同当众出丑,颜面扫地!沦为庐州府学界的笑柄! 他刻意清了清嗓子,目光如冰锥般直刺陈平川:“小子,既然方先生如此看重你,老夫便考你一考。” “《论语》有云:‘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你且说说,这‘时’字,作何解?” 这个问题,看似只是蒙学基础,实则暗藏机锋。 “时”字的解法,历来便有多种说法,吴子虚这是想看陈平川会选哪一种,又能否说出个所以然来,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圈套。 张金宝急得快哭了,小手紧紧拉着陈平川的衣袖,声音都在发颤:“大哥,咋办啊……” 陈平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他心中明镜一般。 今日之事,已然躲不过去了。 这吴子虚,明显是冲着方先生来的,自己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若自己退缩不前,反而更让方先生难堪。 况且,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这个“书童”,能够名正言顺学习更多知识,甚至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 陈平川缓缓站起身。 他小小的身板,此刻却挺得笔直如松。 不卑不亢地对着吴子虚一拱手,朗声道:“先生考校,小子不敢不答。” “小子年幼学浅,见识鄙陋,若有错漏之处,还望先生和在座的各位前辈不吝指正。” 他声音清脆,带着几分独有的稚气。 但吐字清晰,条理分明,那份超乎年龄的镇定,倒让不少原本轻视他的学子暗暗点头。 “小子以为,这‘时’字,固然有‘时常’温习之意。” “亦可解为‘适时’。” “圣人所传授的学问,不仅仅要时常温习巩固,更要懂得在适当的时机加以运用,如此方能真正体会其中的乐趣,并从中获得裨益。” “譬如春耕秋收,各有其时,错过了时机,便可能事倍功半,甚至一无所获了。” 这番话说出来,不疾不徐。 既点出了最通常的解释,又添上了一层更深邃的理解。 最后那个浅显易懂的比喻,更是将道理阐释得淋漓尽致。 吴子虚的眉毛猛地一挑。 他没想到,这看似乳臭未干的小书童,竟能答得如此有模有样! 他心中的轻视略减,但更多的是恼怒。 “哦?小小年纪,倒也真有些自己的想法。”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那我再问你,朝廷兴修水利,安抚流民,此乃国之大事。若让你这小娃娃来看,当以何为先?” 这个问题,已然隐隐涉及一些浅显的策论思路了。 寻常蒙童,此刻怕是连问题都听不明白,更遑论回答。 吴子虚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等着看陈平川出糗。 陈平川略一思索,从容不迫地答道:“小子以为,当以‘民心’为先。” “水利之要,在于泽被万民,使其安居乐业;流民之安,在于使其心安,重拾生计。” “若失了民心,纵有再好的良法美政,亦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难以长久。” “便如我等读书,若无一颗真正的向学之心,纵然有名师在前指点,有圣贤经典在侧,恐怕亦是枉费心力,难有所成。” 他这话,将国家大事巧妙地引到了读书向学之上。 既精准地回答了问题,又暗合了此地文山书院交流学问的气氛。 最后一句,更是若有若无地捧了一下在场各位自诩的“名师”和他们所尊崇的“经典”。 堂中不少人听了,都纷纷微微颔首,目露赞许。 这孩子言语虽稚嫩,但所阐述的道理,却着实不浅! 方先生袖中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松开了些。 他脸上也露出宽慰与自豪。 不枉他豁出自己的脸面,认陈平川为“记名弟子”。 吴子虚的脸色,却在此时变得有些难看了。 这小子,应对沉稳得可怕,每一句话都如同打在棉花上,让他精心准备的刁难,根本无从发力! 这让他有一种一拳打空,反倒差点闪了自己的腰的憋屈感。 但他不信邪!他不信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有多深的城府和学问! 吴子虚冷哼一声,语气已带上了几分不耐与狠厉:“伶牙俐齿!” “学问之道,可非逞口舌之利便能成的!” “我出一上联,你若能对出下联,方算你有些真才实学!” 他目光阴沉,略一沉吟,便开口道:“听风堂,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此联乃是化用了广为人知的名联,又十分切合了眼下讲堂的情景,颇有几分意境。 一出口,满堂学子皆是眼前一亮,纷纷凝神思索。 这上联不算极难,但要对得工整,又要保留并升华其意境,却也绝非易事。 一时间,堂内安静下来,只余下众人轻微的呼吸声。 陈平川闻言,只是眨了眨眼。 几乎是在吴子虚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便朗声应道: “文山院,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第38章 横渠四句惊世!当场封神! 石破天惊! 话音刚落,堂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猛地爆发出低低的惊叹与议论声! “好对!好对啊!” “‘听风堂’对‘文山院’,地名工整无比!” “‘风声雨声读书声’对‘家事国事天下事’,虚实结合,后者意境更见阔大!” “尤其是那‘声声入耳’对‘事事关心’,更是画龙点睛,一语道出了我辈读书人应有的抱负与担当!妙!当真是妙不可言!” 方先生的脸上,此刻终于露出了真正欣慰的笑容。 他看向陈平川的目光,充满了惊喜与骄傲。 这孩子,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张金宝更是激动得小脸通红,他张大了嘴巴,满脸崇拜地看着陈平川,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大哥”一般。 大哥,大哥竟然还能对对子! 而且对得这么好!真厉害! 吴子虚的脸色,此刻已是青一阵白一阵,如同开了染坊一般,难看至极。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一个又一个难题,竟会被一个区区八岁的小书童,如此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 他感觉周围那些压抑不住的赞叹声,句句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他不甘心!他绝不甘心就此认输! 吴子虚咬了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眼神阴鸷地盯着陈平川:“既、既如此,那你便以‘勤学’为题,即刻作两句诗来听听!” “若是东拼西凑些陈词滥调,可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这话一出,堂上众人无不暗自皱眉。 这已是有些气急败坏,纯属强人所难了。 让一个八岁孩童即兴作诗,还是命题作文,这要求着实太过苛刻! 便是许多在场的成年学子,也未必能立刻做得出来,更遑论佳句。 陈平川的神色却依旧平静如水,他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片刻之后,他缓缓抬起眼,清澈的眸子望向脸色铁青的吴子虚。 稚嫩却坚定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响彻在明伦堂的每一个角落: “小子献丑了。” 他顿了一顿,然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吟道: “书山有路勤为径,” “学海无涯苦作舟!” 此言一出,吴子虚的脸色“唰”的一下,又惨白了一层! 他嘴唇哆哆嗦嗦地嗫嚅了半晌,喉咙里像是卡了鱼刺一般,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两句诗,简直就是对“勤学”二字最精妙、最深刻的阐释! 对仗工整,意境高远,气魄宏大! 一个八岁的小童,竟能信口拈来如此绝世佳句? 这……这怎么可能! 简直是妖孽降世! 吴子虚心中,此刻除了排山倒海般的震惊,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碾压成齑粉的挫败感! 他的脸色死灰。 那些原本准备看笑话,或是纯粹凑热闹的学子们,此刻看向陈平川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轻视、惊讶,彻底转为了五体投地般的敬佩! 方先生捋着胡须,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彩,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骄傲与欣慰,几乎要让他老泪纵横。 张金宝更是小脸涨得通红,差点当场给陈平川磕一个! 大哥太厉害了!简直就是他的神! 吴子虚感觉周围那些窃窃私语和压抑不住的赞叹,像是一把把无形的钢刀,一刀刀凌迟着他的尊严。 其实,他刚才考究陈平川的题目,其中有几个原本是打算用来刁难其他同辈宿儒。 谁能想到,竟被一个八岁的稚童如此摧枯拉朽般地解开! 而且解得如此完美,令人连一丝反驳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威严的声音,从堂后缓缓传来: “方才这小友所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确为传世佳句。老夫倒是想问问,你这般勤学苦读,又是为了什么?” 众人闻声望去,有人失声低呼。 “是院监大人!” 那院监目光深邃如海,落在陈平川瘦小的身影上,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期待: “小友,可否告之老夫,你读书,所为何事?” 这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宏大如宇宙,深邃如星海。 读书为何? 为求官?为求财?为光宗耀祖?还是为名扬天下? 无数念头在众人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清澈。 他望着堂外那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想起了前世在书中读到的那些振聋发聩、足以改变历史人心的句子。 再看到眼前这些孜孜以求的学子,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荡在他胸中奔涌,仿佛有无数先贤的英灵在催促他,在赋予他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稚嫩的声音凝聚了磅礴的力量,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轰——!” 如果说之前的对联和诗句是令人惊艳到窒息,那么这横渠四句一出,整个明伦堂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气吞山河的四句话震得头皮发麻! 这……这是一个八岁孩童能说出来的话?! 这等胸怀!这等气魄!这等担当! 便是当世大儒,也未必能说出口! 院监大人此刻猛地睁大了双眼,眼神中仿佛爆发出两道光芒,紧紧地盯着陈平川! 他的内心,因为这四句名言而彻底沸腾!血液都仿佛在燃烧! 方先生更是激动得浑身剧烈颤抖,他看向陈平川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欣赏和骄傲,更带着一种深深的震撼、激动! 吴子虚呆立当场,面如金纸,眼神空洞。 他终于明白,自己今日,是彻底输了,输得再无半点翻盘的可能! 在这四句话面前,他之前所有的刁难,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那么卑微如尘埃! 陈平川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面无人色的吴子虚: “小子以为,读书是为明圣贤之理,修自身之德,以期将来能为这天下,为黎民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他微微一顿,话锋陡然间变得无比凌厉,寒光四射: “若只为个人功名,汲汲营营,甚至不惜攻讦同道,构陷他人,与那趋炎附势、蝇营狗苟之辈,又有何异?!” 第39章 天价赎身钱,不管多钱也要赎! 此言一出,字字诛心,无疑是给吴子虚的棺材板,钉上了最后一颗,也是最粗最长的一根钉子! “噗——” 不知是谁,实在没忍住,爆笑出声。 吴子虚只觉脸上如同被泼了滚油,恨不得立刻死去,再无半分颜面在此停留!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恶狠狠地剜了陈平川和方先生一眼,袍袖猛地一甩,狼狈不堪地逃离大堂! “说得好!”院监大人根本没去看吴子虚,他一拍桌案,抚掌大笑,目光充满了赞许与欣赏,“读书当如是!当如是啊!我庐州府,不,我大业朝能有此子,乃社稷之幸!” 堂上众人纷纷起身,躬身附和,赞叹之声如同潮水般汹涌不绝。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惊天纬地之见识与包藏宇宙之胸襟,实乃我庐州府读书人之幸!我等楷模!” “方先生,恭喜!贺喜!得此麒麟佳徒,何其幸哉!此子未来,不可限量,必将名动天下!” 交流会结束后,众多学子和先生纷纷上前,如同朝圣一般,向方先生道贺,言语间对陈平川更是赞不绝口,极尽溢美之词。 陈平川只是谦逊地躬身行礼,将一切赞誉都巧妙地归于方先生教导有方,其沉稳得体,更是令人叹服。 “惊才绝艳小书童”的名声,如同一场飓风,迅速在整个庐州府的读书人圈子里,传扬开来! 与此同时,张府。 陈仲和怀里抱着一个布包,站在张府那气派巍峨的大门前,神情忐忑,手心全是汗。 那布包里,是他儿子用那些石头画赚来的二十两银子。 他要为儿子赎身! 深吸一口气,他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上前重重地敲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任管家,陈仲连忙说明来意,要见张盛财。 不多时,他被引到了富丽堂皇的客厅。 张盛财捻着下巴上的短须,眯着一双眼睛,瞥了一眼陈仲和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的的布包,疑惑地问道:“你这是……?” 陈仲和紧张地搓了搓布满老茧的双手,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丝赔笑: “张老爷,俺…俺是来给俺儿平川赎身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往前推了推。 “这里是二十两银子,还请张老爷您……点点。” 张盛财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挑。 二十两,对一个农家汉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光靠种地,可赚不来这么多钱,这老实巴交的汉子,从哪里弄来的? 他随即想到,陈平川那小子最近似乎在鼓捣什么新奇玩意儿,惹得庐州府内那些有头有脸的权贵商贾都派人上门来找他要东西。 难道……是因为这个? 这小子,果然不一般! 张盛财慢悠悠地端起旁边丫鬟送上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 “陈老哥啊,你这二十两,怕是……不够啊。” 陈仲和顿时一愣,急忙说道:“张老爷,当初不是说好了,卖身钱是二十两,怎么……怎么会不够?” 张盛财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 “此一时,彼一时啊。当初平川那孩子进来,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书童。”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如今嘛……” “平川可是把我那宝贝儿子,教导得脱胎换骨,让我省心不少,连带着生意都顺遂了许多。这样的小福星,我张某……可舍不得放手啊。” 陈仲和的心,如同沉下去,他急切地问道: “那…那张老爷的意思是?” 张盛财好整以暇地伸出巴掌,五根手指张开,然后在陈仲和目光中,又缓缓地翻了一下。 “一百两!” “少一个铜板,这人,我不放!” 一百两! 陈仲和倒吸一口冰冷的凉气,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把他全家都卖了,也搞不到这么多钱! 张盛财看着陈仲和那副震惊到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暗自得意。 他本就没打算放陈平川这个宝贝疙瘩走,这小子太好用了,多少钱他都不会放手的。 随便说个一百两,谅这个穷哈哈的泥腿子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 正好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让他乖乖死了这条心! 然而,大大出乎张盛财意料的是! 陈仲和在最初的震骇之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丝毫退缩,反而透出一股磐石般的坚定! 他咬住后槽牙,猛地一抬头,盯着张盛财,开口说道: “好!” “一百两!就一百两!” “俺一定会想办法凑齐!把我儿赎出来!” 张盛财身体微微一震,眼神中闪过讶异,重新审视着这个普通平凡的农家汉子。 半晌后,他忽然笑起来:“那好,只要你把一百两银子拿来,我就出具赎身文书,放陈平川回家,决不食言!” “希望老爷说话算话!” 陈仲和将布包重新塞进怀里,对着张盛财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只要陈平川画的石头还能卖出去,一百两银子就有希望! 数日一晃而过。 庐州府一年一度的城隍庙会,如期而至。 张盛财今日心情似乎极好,特许张金宝和张静姝,在任管家的保护下,前往庙会游玩。 张金宝自然是欢天喜地,临出门前,自然也拽上了陈平川。 庙会之上,人潮汹涌,真正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货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的嬉闹声清脆响亮,远处戏台上的锣鼓声更是震天响,这无数声音汇聚成一片喧腾的声浪,几乎要将整个庐州府都掀翻过来。 各色小吃摊子热气腾腾,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勾得人食指大动。 糖画、面人、冰糖葫芦,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那些奇巧玩意儿更是层出不穷,五彩的风车滴溜溜转,拨浪鼓咚咚作响,还有憨态可掬的泥老虎,看得人眼花缭乱。 张金宝兴奋得像一只挣脱束缚的小猴子,一会儿指着街头舞龙的队伍大呼小叫,一会儿又被路边捏糖人的精湛手艺吸引,扯着任管家的袖子不肯挪步。 张静姝也难得收敛了平日里小傲娇模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新奇,小脑袋左顾右盼,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不已。 陈平川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体验这古代庙会的热闹,倒也觉得颇为有趣。 第40章 猜灯谜?陈平川把摊主整不会了! “大哥!大哥快看!那边好热闹啊!”张金宝眼尖,一眼便发现在不远处,有一处围满了人的摊位,他立刻兴奋地拉着陈平川,奋力挤了过去。 那是一个悬挂着各色彩灯的灯谜摊。 摊主是个约莫四十来岁,身形精瘦的中年男子,穿着件半旧的青布直裰,下巴微微扬起,脸上带着几分自得。 他身后的摊位前悬挂的彩灯之上,都工整地贴着用红纸写就的谜面,一文钱猜一次。 至于奖品,则是一些孩子们看了便会喜欢的精致玩意儿,五颜六色,看起来颇为诱人。 不少人正围在那里,对着那些灯谜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偶有人尝试,却鲜少能猜中。 张金宝见状,顿时来了兴致,他最是喜欢凑这种热闹。 他仰着小脑袋,努力辨认着一个挂在灯笼下方的谜面,念道:“弟兄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只要一分开,衣服就扯破……这是什么呀?” 他苦恼地搔了搔后脑勺,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任管家在一旁看着,并不参与,不过心里也觉得这些灯谜颇有难度。 张静姝则被摊位上一个做得极为精致的蝴蝶风筝吸引了全部目光,那风筝的翅膀薄如蝉翼,上面绘着绚丽繁复的花纹,仿佛随时都会振翅飞去。 她立即挑了个看起来简单些的谜面试了试:“红公鸡,绿尾巴,一头钻到地底下。” 她歪着小脑袋,凝神想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嘟囔了个“红薯?” 摊主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张静姝又试了两次,均未猜中,顿时有些不高兴,小嘴微微一撇。 “哼,什么破灯谜,一点意思都没有!”她小声抱怨道,但还是对那蝴蝶风筝念念不忘。 陈平川看着兄妹俩那副又急又恼的模样,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一抹浅笑。 他先是对着张金宝说道:“少爷,你这个迷题是蒜。” 张金宝闻言,眼睛瞬间一亮,“蒜?对啊!蒜瓣不就是弟兄七八个嘛,剥开的时候可不就是衣服扯破了!哈哈,我知道了!” 他立刻兴奋地朝摊主喊出了答案。 摊主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这位小少爷猜对了,奖品任选一个!” 张金宝得意洋洋地挑了个威风凛凛的武士造型的面人,喜不自胜。 陈平川又转向张静姝,轻声说道:“小姐,你先前那个灯谜的答案,是你最不喜欢吃的一种东西,但小兔子却非常喜欢吃它。” 张静姝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片刻之后,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脆生生地答道:“胡萝卜!” “这位小姐也猜对了!”摊主脸上的笑容依旧,将张静姝心心念念的蝴蝶风筝递过来。 张静姝欢喜地抱在怀里,眼睛里有光在闪动。 周围的人见陈平川接连猜中迷题,不由得纷纷侧目,觉得有些稀奇。 张静姝被勾起了兴致,她指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灯谜,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看向陈平川,问道:“喂,臭书童,这些灯谜,你能解开几个?” 陈平川只是淡淡一笑,目光在摊位上的所有谜面上一扫而过,随手指着其中一个,清晰地念道:“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个白胖子。” 不等那摊主有任何反应,他便悠悠然吐出两个字:“花生。” 摊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但还是点了点头:“又对了。” 接下来,陈平川便如同开了神助一般,势不可挡。 “小时青青老来黄,身披无数小衣裳,手扶拐杖叮当响,田里唱歌它最忙。” 他声音平静无波:“稻谷。” “有头无颈,有眼无眉,无脚能走,有翅难飞。” 他甚至连思考的停顿都没有:“鱼。” “一条白龙马,浑身没有鳞,日行千里路,能渡万家人。” “船。” 无论是常见的字谜、物谜,还是那些稍微化用了些诗句的雅谜,到了陈平川这里,几乎都是在他念出谜面之后,便应声而解,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他那份远超这个时代同龄孩童的广博知识储备,引得围观的百姓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哎哟!这小娃娃可真是太厉害了!” “神了!简直神了!就没他猜不出来的!” 摊主起初还勉强维持着微笑,渐渐地,他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来越僵硬,额头上的汗珠,开始滚落,心中叫苦不迭。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压箱底的那几个自认为极难的迷题也一并挂了出去。 他甚至开始临时思索着将一些谜面进行组合变化,试图以此增加一些难度,挽回一点颜面。 然而,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地变换花样,陈平川总能一眼看破其中的玄机,从容不迫地道出谜底。 张金宝和张静姝面前的奖品,越堆越多,几乎快要拿不下了。 各色糖人、造型各异的面人、小巧的拨浪鼓、仿制的九连环……先前还琳琅满目的奖品台,开始变得空荡起来。 张金宝怀里抱着一大堆战利品,嘴巴乐得几乎合不拢,兴奋地不停地喊着:“大哥威武!大哥再来一个!把他的摊子都赢过来!” 张静姝虽然不像她哥哥那般将情绪外露,但她紧紧抱着那个心爱的蝴蝶风筝,又看着身旁堆积如山的小玩意儿,那双乌黑的眼珠里也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光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摊主看着几乎被搬空了一大半的奖品台,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不停抽搐着,他手中用来擦汗的汗巾,都快要被他拧出水来了。 他指着依旧气定神闲的陈平川,声音发颤:“你……你这娃娃……莫不是专门来砸我场子的?” 他此刻心中哀嚎,今天出门定是没看黄历,怎么就碰上这么个小煞星!这点本钱都要被赢光了! 陈平川摊了摊手,露出一脸无辜,回应道:“这些奖品,都是我们凭真本事赢来的,绝对没有作弊,大家可都看着呢。” 他这话说的在情在理,摊主被噎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第41章 刁蛮千金:我给你的,不收也得收! “等等!我想起来了!这小娃娃……不就是前几日在文山书院,舌战吴子虚,还作出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那个惊才绝艳的小书童吗?!” 此言一出,原本就喧闹的人群,顿时如同滚油中被泼入了一瓢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原来是他!是他啊!难怪如此了得!那可是连院监大人都赞不绝口的神童啊!” “啧啧,真是神童降世啊!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我们这些人还在为几个迷题愁眉苦脸,人家已经能说出那等惊世之言了!” 议论声,赞叹声,钦佩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摊主听闻陈平川的赫赫名头,更是当场傻了眼,呆立在原地。 怪不得,怪不得啊! 他今天这是踢到了铁板,最后一点不甘心,都化作了认命的苦笑。 陈平川见那摊主已经面如土色,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也知道凡事过犹不及的道理,便轻轻拉了拉兀自兴奋不已的张金宝的衣袖。 “少爷,小姐,咱们得了这么多奖品,也该去别处逛逛了,莫要耽误了老板的生意。” 张金宝此刻对陈平川的佩服,早已达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自然是言听计从,连连点头。 张静姝紧紧抱着那个大大的蝴蝶风筝,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地上扬,也没有表示反对。 于是,三人在众人既敬佩又羡慕的目光中,带着一大堆“战利品”,心满意足地挤出了人群。 “我大哥就是厉害!”张金宝挺起小胸膛,与有荣焉,仿佛那些灯谜都是他亲手猜中似的。 张静姝瞥了陈平川一眼,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 “算你这小书童还有点用,没让我白跑一趟。”她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了过去,“喏,赏你的!” 陈平川的目光,凝在那块桂花糕上。 脑子里,倏然闪过前那些“加料”的饭菜。 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闪。 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张静姝见他这副磨磨蹭蹭的样子,哪还不明白! 这小书童,心里头铁定还记恨着她下药那档子破事! 她那对细长的柳眉,唰地一下就倒竖了起来! 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爱吃不吃!” “本小姐赏你的东西,还能怕里面有毒不成?!” 她越想越气,这小书童简直不识抬举,竟敢怀疑她张大小姐的人品! 张静姝索性手腕一甩,那包桂花糕“啪”地一声,被她丢在了地上! 她一张俏脸气得鼓鼓囊囊。 “你害怕就别吃!当我稀罕给你!” 陈平川瞅瞅那块可怜的桂花糕,再瞅瞅旁边那位噘着嘴、扭着头,满脸写着“我超生气,你快来哄我啊”的大小姐。 他心中涌上一股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小丫头的脾气,简直比戏台上的变脸还快,实在让人头疼。 就在这时,陈平川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旁边一个货郎的摊子。 摊上,一排排小巧玲珑的泥塑彩绘“泥叫叫”,摆放整齐。 小狗,小猫,还有喔喔叫的大公鸡。 其中一个,捏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兔子模样。 长长的耳朵,红红的眼睛,憨态可掬,简直萌死个人。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挪了过去。 视线,停留在那兔子泥叫叫上,想起了家里的妹妹陈平玉。 他记得清清楚楚,妹妹最是喜欢兔子。 若是得了这么个精巧的小玩意儿,还不定得欢喜成什么样子。 张静姝生着闷气,眼角的余光一直偷偷往陈平川那边瞟。 见他直勾勾盯着那泥叫叫的摊子,她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发现了那个小兔子泥叫叫。 她又飞快地瞥了陈平川一眼,小脑袋瓜里念头电转,下一刻,迈开她那两条小短腿,噔噔噔,径直走到了摊位前。 她连价都懒得问,直接从精致的荷包里摸出几文铜钱,“啪”地往摊主面前一丢。 玉指一点那兔子泥叫叫:“这个,本小姐要了!” 摊主眉开眼笑地收了钱,麻利地将那兔子泥叫叫递给了她。 张静姝捏着那小兔子,看也不看,直接往陈平川怀里一塞! 依旧板着那张娇俏的小脸,冷冰冰地开口:“喏,这个也赏你了!” 她顿了顿,下巴微微扬起,那股子傲娇劲儿又上来了,语气带着高傲。 “本小姐,从来不欠别人的人情!” “你方才,帮我赢了那个大蝴蝶风筝,这个小东西,就算我们俩扯平了!” “你要是不收……哼!你要是敢不收,我现在就把它摔个稀巴烂!” 陈平川低头,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手心的小兔子泥叫叫。 触手细腻温润,彩绘鲜亮夺目。 他再抬眼看看眼前这个,明明是好心,却偏要摆出一副“你敢不从就死定了”凶巴巴表情的张静姝。 他还能说什么? 只能无奈地将小兔子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这份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对这位口是心非、脾气古怪到极点的小姐,又多了几分复杂观感。 这丫头,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嘛。 庙会上的喧嚣渐渐远去,夕阳的余晖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张金宝怀里抱着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奖品,嘴巴咧得快要挂到耳根子上了。 一路上,他那张小嘴就没停过,叽叽喳喳,全是翻来覆去地夸赞陈平川如何如何厉害。 张静姝则抱着那个最大的蝴蝶风筝,小嘴依旧时不时地要埋汰陈平川几句。 但她那弯弯的眉眼间,那抹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却早已出卖了她心底的欢喜。 几人满载而归,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融洽,一路回了张府。 刚一踏进府门,张静姝便像一只归家的乳燕,抱着她那心爱的蝴蝶风筝,连蹦带跳地冲向了后院孙氏的屋子。 “娘!娘!您快看呀!这是女儿今天赢回来的大风筝!漂亮?” 张静姝献宝似的将风筝高高举到母亲孙氏面前,小脸上写满了得意与兴奋,仿佛打了场大胜仗。 孙氏闻声抬起头来。 见女儿这般欢天喜地的模样,她脸上也立刻漾起了温柔如水的笑意。 “哦?我的姝儿今日这般厉害,竟能赢回来这么大一个风筝?”孙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 张静姝用力地点着她的小脑袋,像只啄米的小鸡:“是呀是呀!娘您都不知道,多亏了那个臭书童!” “他可聪明了!那些人出的灯谜,一个个都刁钻古怪得很,他倒好,眼睛一瞟,答案就出来了!” 孙氏听着,眼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最近这些日子,从女儿口中提及那个名叫陈平川的小书童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 她心中暗自忖度:看来,得寻个空闲,亲自去瞧瞧。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人儿。 竟能让她这个自小娇惯、眼高于顶的宝贝女儿,也这般时常挂在嘴边,言语间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佩服。 第42章 熊孩子逞凶!一只兔子引发血案! 第二日,晨曦微露,天边泛起鱼肚白。 陈仲和怀揣着一颗火热焦灼的心,脚步匆匆,来到了张府的后角门。 他几乎是央求着,才让任管家通融,见到了儿子陈平川。 一见面,陈仲和便急不可耐地压低了嗓音,语气急切:“平川,石头全都卖出去了!” “那些个城里的老爷太太们,简直是抢疯了!爹寻思着,这路子这么好,咱们……咱们什么时候能再画上一些?趁着这股子热乎劲儿,咱得多赚点银子!” 他只字未提赎身银子被张盛财抬价到一百两的事,生怕给儿子平添忧虑。 陈平川静静地看着父亲,轻声劝道:“爹,石头画,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急着卖了。” 他解释道:“物以稀为贵。那些富家子弟,买的不仅仅是石头画,更是一份新奇和独有的体面。” “咱们得吊着他们的胃口,细水长流,才能把这石头的价钱稳住,甚至卖得更高。” 陈仲和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半张着,似懂非懂。 陈平川继续耐心解释:“而且,爹您想,这画石头的法子,并不难,有心人多琢磨琢磨,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依葫芦画瓢,学了去。” “到时候,若是满大街都是这种画石头的,咱们的石头,也就卖不上价了。”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新的、更稳妥的赚钱门路,那才是长久之计。” 陈仲和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闷闷的“哦”。 儿子说得头头是道,他虽然不明白其中关窍,但也清楚,儿子的见识远胜于他。 只是……那一百两的赎身银子……怕是又要往后拖延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爬上心头。 但他很快便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没有在儿子面前流露出分毫。 “爹,这个您带回去,给平玉玩。”陈平川从怀里摸出那个憨态可掬的兔子泥叫叫,递到父亲粗糙的手中。 “路上当心些,替我照顾好娘和妹妹。” 陈仲和接过那只小巧玲珑的泥兔子,入手微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份复杂的心情和儿子给妹妹的礼物一同揣进怀里,转身踏上了回家的泥泞小路。 陈仲和回到家中时,日头已有些偏西。 他一眼便瞧见,在院子角落里,女儿陈平玉正蹲在地上,小手费力地帮着罗氏捡拾散落的柴火,小小的身影显得那样单薄。 他快步走上前,从怀中掏出那个兔子泥叫叫,递了过去。 “平玉,你瞧,这是哥哥托爹带给你的。” 陈平玉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茫然,待看清父亲手中的东西时,小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 “呀!好漂亮的小兔子!” 她欢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接过泥叫叫,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她把泥叫叫凑到小嘴边,鼓起腮帮子轻轻一吹。 “呜——呜——”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小小的院落里回荡开来。 平玉爱不释手,拿着泥叫叫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地玩了起来,那清脆的“呜呜”声,很快便吸引了陈家其他的孩子。 陈家长孙,三房的陈平西,小名虎子,比平玉大上一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 他听到声音,循声而来,一眼就瞧见了平玉手中那个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虎子眼睛骤然一亮,二话不说,霸道无比地就冲了过去。 “给我玩玩!”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劈手就要抢。 平玉吓了一跳,连忙将泥叫叫紧紧护在怀里,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给!这是哥哥给我的!” 虎子见她不肯,平日里被王氏骄纵惯了的霸道性子顿时发作。 他小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竟猛地伸出手,狠狠一推! 瘦弱的陈平玉哪里经得住他这一下,小小的身子一个踉跄,站立不稳。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她的后脑勺,不偏不倚,重重磕在了院中台阶那尖锐的石棱上! 霎时间,一股温热的鲜血,便顺着她乌黑的发丝汩汩流淌下来,染红了她的小小后颈。 虎子见平玉头上见了血,自己也吓了一跳,小脸煞白。 但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之响亮,比头上鲜血直流的陈平玉还要凄厉几分! “呜哇哇……她打我!陈平玉打我!呜呜呜……” 他一边哭喊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瞥见掉落在地上的兔子泥叫叫。 这小混蛋心中怒气未消,竟捡起来,使出全身力气往地上一摔!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 那只刚刚还给平玉带来无限欢喜的白胖胖的泥兔子,瞬间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地冰冷的碎片。 虎子指着地上那堆不成形的碎片,又指着捂着头、哽咽抽泣的陈平玉,大喊道:“不就是个破泥巴捏的玩意儿!谁稀罕!”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三房陈仲武的十岁女儿——陈平香,嘴角不屑地撇了撇,露出一抹讥诮。 不过是个不值几个铜板的泥巴玩意儿,也值得这么争抢?真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 当她看到平玉头上缓缓渗出的血迹时,眼中非但没有同情,反而闪过一丝隐秘的幸灾乐祸。 她抱起了手臂,饶有兴致地继续望向这边,等着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大房陈仲和的女儿,十二岁的陈平娇,则嫌恶地皱紧了眉头,满脸都是鄙夷。 这些弟弟妹妹,整日里不是吵吵闹闹,就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得头破血流,实在是粗鄙不堪, 自己究竟是倒了什么霉,才会投生在这样的人家?要和这些泥腿子混在一起生活? 哼,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嫁入高门大户,再也不要过这种苦日子! 她心中那想要早日脱离这个穷酸农家的念头,变得越发迫切。 这边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尖叫声,很快便惊动了屋里的众人。 罗氏如同母豹般第一个从屋里冲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刚刚放下担子的陈仲和。 接着,陈老太爷、陈老太太,以及大房的陈仲文夫妇和三房的王氏,也都乌泱泱地涌了出来。 罗氏一眼便看见女儿头上那刺目心惊的血红,还有地上那被踩得粉身碎骨的泥叫叫碎片。 而虎子却安然无恙地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指着自己受伤的女儿颠倒黑白!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轰”地一下,如同火山爆发般直冲罗氏的脑门! “你个小畜生!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罗氏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几步冲上前就要找陈平西算账。 第43章 方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平川茅塞顿开 王氏眼疾手快,如同一只护崽的母鸡,尖叫一声,一把将罗氏死死拦腰抱住。 “二嫂!二嫂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家虎子还是个孩子啊!你发什么疯!” 陈仲和看着女儿额角不断渗出的鲜血,又看看地上那堆已经看不出原样的泥兔子碎片。 他心如刀割,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讷讷地说不出半句,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陈老太太早已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的宝贝孙子陈平西一把搂进怀里,嘴里不停地哄着:“哎哟,我的乖孙不哭,不哭,奶奶在呢,看谁敢欺负我的虎子!” 她根本不问青红皂白,也不看一眼头上流血的平玉,便扭过头,厉声冲着罗氏呵斥道:“老二家的!你凶什么凶!虎子才多大一点儿!肯定是你家平玉不懂事,先招惹了虎子!不然我们虎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哭!” 陈老太爷也沉着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浑浊的眼睛冷冷地瞪着罗氏,显然是更相信自己爱孙那颠倒黑白的说辞。 大房刘氏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声音尖细:“哎呀,二弟妹,孩子家在一块儿玩,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平玉这孩子也是,不就是一个不值钱的破泥偶吗?让给虎子玩玩不就好了?至于这么金贵吗?” 一旁的陈仲文则适时地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哎,平玉这孩子,不懂得谦让。虎子贤侄今日,怕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啊。” 王氏紧紧护着怀里还在假哭抽噎的儿子,阴阳怪气地帮腔道:“就是啊!我们家虎子平日里多乖巧懂事,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去欺负人?我看啊,肯定是平玉这丫头先动的手!再说了,这是什么破烂泥叫叫,我家虎子早就玩腻了,压根儿就看不上眼!” 罗氏看着这一屋子偏袒不公、虚伪至极的陈家人,听着他们一句句颠倒黑白、刺人心窝的话语,恨不得扑上去将他们都咬死! 她一把推开王氏,冲过去将还在瑟瑟发抖的陈平玉紧紧抱进怀里。 感受到女儿小身体的颤抖和头上湿热的鲜血,罗氏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夺眶而出。 “娘带你去看大夫!”罗氏咬着牙,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颤抖,抱着女儿头也不回地往院外冲去。 陈仲和看着妻女踉跄而去的背影,胸口憋闷得厉害,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跟了出去。 陈平西从王氏的怀里偷偷探出小脑袋,冲着一家三口远去的背影,得意洋洋地做了一个鬼脸,眼中满是小人得志的神气。 …… 父亲陈仲和走后,陈平川的心海,却像是被投下了一块石头,波澜不止。 银子! 如何才能尽快弄到更多的银子? 如何才能让娘亲和妹妹,真正过上好日子? 这石头画的路子,正如他先前所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一旦有人琢磨透了其中的门道,模仿者必然蜂拥而至。 必须得想个一个真正能让他陈平川,在这大业朝站稳脚跟,护住家人的法子! 思绪如潮水般翻涌,窗外,早课的钟声悠悠响起。 书房内,朗朗书声回荡。 方先生今日讲的是《千字文》。 陈平川端坐在张金宝身侧,手里捧着书卷,眼神却飘忽不定,脑子里塞满了赚钱的念头,思绪纷飞。 方先生眼角余光轻轻一扫,便察觉到了陈平川今日的异样。 这小子,往日里听讲,那双眼睛亮得跟天上的星辰似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却并未当堂发作。 面上依旧古井无波,继续着他的讲授。 “……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 课毕。 方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平淡:“陈平川,你随我来一趟。” 张金宝闻言,身子猛地一颤,小脑袋瓜“嗖”地转向陈平川,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完了完了! 依照他这些日子挨训的经验,以及对方先生脾性的了解,平川哥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他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待到陈平川跟着方先生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他立刻像只小老鼠,鬼鬼祟祟地溜到了书房外。 身子紧紧贴在门板上,脑袋瓜凑到了窗户纸前。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紧张兮兮地偷听起来。 书房内。 陈平川垂手而立,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先生单独留下自己,会是什么训示?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方先生并未像往常考校功课那般板起面孔,语气中,竟还带着温和。 “平川,你今日上课之时,似乎心事重重,可是家中……遇到了什么难处?” 陈平川微微一愣。 他感受到了方先生语气中那份真切的关怀,一股暖流瞬间淌过心间。 他没有选择隐瞒,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先生的话,学生家中,确实……有些拮据。” “母亲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妹妹又尚且年幼……学生……学生总想着,为家里分担些许,赚些银钱,也好让她们过得舒坦些。” 方先生闻言,捻了捻颌下的花白胡须,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唉,你这份孝心,着实可嘉。只是,你如今年纪尚小,又能帮上什么大忙呢?”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坚定:“先生,学生不求能帮上天大的忙,但求能尽己所能。” “哪怕只是能让母亲少操劳一分,让妹妹能多一块糖吃,学生也心满意足了。” 方先生被陈平川这番质朴却真挚的话语触动了。 他缓缓踱了两步,缓缓道。 “平川,你可知,‘独柯不成树,独树不成林’?” 方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 “若你想做成一番事,当谨记八个字——善假于物,另辟蹊径。” “集众人之智,聚众人之力,方能事半功倍!” 善假于物! 另辟蹊径! 这八个字,如同一道惊雷,骤然在陈平川的脑海中炸响! 又似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他先前混沌的思路! 第44章 最佳合作伙伴,张财主狂喜! 对啊! 自己怎么就钻了牛角尖了! 单靠自己一个人画那些石头画,或者琢磨些零敲碎打的小点子,终究是小打小闹,来钱慢不说,还极容易被人学了去,抢了先机! 张盛财! 这不就是现成的“可借之物”吗?! 张家家财丰厚,在这庐州府地面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张盛财手底下,可是有不少铺子和得力的人手! 若是能借助张家的财力、人力,还有那成熟的渠道…… 一个无比大胆,却又让他激动不已的念头,如雨后春笋般,在他小小的脑袋里迅速成型! 《西游记》的故事,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零敲碎打,只讲给张家兄妹听了! 那太浪费了! 完全可以效仿他前世所见的连环漫画! 将《西游记》的故事,一回一回地精心绘制出来,每一幅画都配上简短凝练的文字说明。 然后,将这些画页装订成册! 定期推出新的章节,就像那些说书先生吊听众胃口一般,利用故事本身的无穷魅力和连续性,死死勾住那些富家少爷、千金小姐的心! 让他们一册接一册地买!欲罢不能! 这可比单纯卖几块破石头画,要稳妥得多,赚得也多得多! 而且,这故事的精髓,这画风的巧妙,全在自己脑子里! 别人就算想模仿,短时间内,也休想模仿到其中的灵魂! 窗外。 张金宝将耳朵贴得更紧了,却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 他只模模糊糊听明白了,平川哥家里很穷。 他娘亲生了病,妹妹年纪还小。 平川哥想赚钱养家! 哎呀! 平川哥原来这么可怜啊…… 一股浓浓的同情心,瞬间在他小小的胸腔里泛滥开来,几乎要满溢出来。 不行! 以后我一定要对平川哥更好一些! 对!非常好! 有什么好吃的,都分他一半! 有什么好玩的,也带他一起! 书房内。 陈平川越想越觉得此计大有可为,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光芒。 他朝着方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学生茅塞顿开!” 方先生见他一点即透,眼中露出一抹赞许的微笑,微微颔首。 孺子可教也。 陈平川再次谢过先生,一颗心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脑中全是那即将铺开的宏伟蓝图。 待到授课结束。 陈平川片刻也不耽搁,拔腿便朝着前院张盛财的书房跑去。 刚跑到前院月亮门,便见张盛财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圆滚滚的大肚子,满面红光地从外面回来。 看样子,像是刚应酬完酒席,心情颇为不错。 陈平川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他几步抢上前,稳稳当当站在张盛财面前,深揖一礼,声音清朗: “小的陈平川,拜见老爷!” 张盛财闻言,脚步微微一顿,低头看向这个还没自己大腿高的小小书童。 “哦?是平川啊。” 他眯了眯眼,带着几分酒后的微醺,问道:“你小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炯炯地说道: “回老爷的话,平川不才,近日偶得一计!” “此计若能顺利施行,或可为张府,开辟出一条全新的财源!” “其利,胜过寻常生意百倍不止!” 张盛财一听这话,先是一愣。 随即,他上下打量了陈平川几眼。 这小家伙,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他“嘿”的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肥肉跟着一颤一颤。 “哦?你这口气倒是不小啊!” “胜过寻常百倍的财源?” 他饶有兴致地摸了摸自己圆润的下巴。 “走!随我到书房里去!” “仔仔细细,说给老爷我听听!” “若是真有那么些道道,老爷我啊,重重有赏!” 张盛财笑着拍了拍陈平川的小肩膀。 张府书房内。 陈平川静立书案前。 张盛财则大马金刀地稳坐太师椅。 他那张圆脸,此刻因酒意泛着红光。 一双小眼睛半眯着,带着审视。 “老爷,平川想到的这个法子,便是将那《西游记》的故事,画下来。” 陈平川吐字清晰,条理分明。 “《西游记》?画下来?”张盛财咂摸了一下这两个词,没明白什么意思。 “对。”陈平川肯定道,“就像那些庙宇里墙壁上的彩绘一般,一幅接着一幅,每一幅画都描绘一段精彩情节。” “旁边再配上些许简明扼要的文字解说。” “如此一来,即便是不识字的百姓,也能看个热闹非凡;而识字的读书人,则更能领会其中精妙。” 他伸出小手,在空中比划着。 “咱们可以将《西游记》的故事,分割成若干卷册。” “譬如,‘猴王出世’可为一卷,‘大闹天宫’又可为一卷。” “每隔一段时日,便推出全新的一卷,引人期待。” “画作务求精细入微,装订亦要考究美观。” “那些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们,见了这等新奇玩意儿,必定会爱不释手!” 陈平川的目光,甚至已经投向了更长远的未来。 “我们还可以推出所谓的‘初版典藏’,印刷数量稀少些,售价自然也要高昂些。” “日后,待故事完结,更能推出‘珍藏全本’,供人传家!” 张盛财听着,原本因酒意而略显迷蒙的眼神,渐渐被一种炽热的光芒所取代。 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等等!你小子给老爷我等等!” “前些日子,那些府上的人哭着喊着派人来找你,说是要什么会说话的石头,莫非……莫非就是这《西游记》里头的人物?!” 陈平川平静地点了点头。 “回老爷的话,正是。” 张盛财虽然不通文墨,也没听过《西游记》的故事,对什么“连环画”更是闻所未闻。 但他浸淫商海大半辈子,商业嗅觉那是绝对灵敏! “会讲故事的……连环画……”他口中喃喃自语,一双小眼睛里,精光暴射而出! 这等奇思妙想的玩意儿! 别说整个庐州府了! 怕是放眼整个大业朝,都是独一份的买卖! 陈平川见他已然心动,立刻趁热打铁。 “老爷您想啊,那些小少爷、小小姐们,一旦迷上了这孙悟空如何降妖伏魔,下一回那唐僧师徒又会遭遇何等劫难……” “他们能不哭着、闹着,求着爹娘买下一本吗?” “到时候,别家的孩子人手一套,自家孩子却没有,那岂不是大失颜面?” “那些富家子弟,为了攀比,为了炫耀,定会争先恐后地收集一整套!” “将这精美的画册摆在书房里,那该是何等的气派!” 张盛财听得口舌生津,双眼放光。 他仿佛已经看见,那白花花的银子,正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澎湃地涌入他张家的库房! 他“腾”地一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肥硕的肚腩,也跟着剧烈地一颤一颤。 “好小子!好小子啊!” “你这小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主意,简直绝了!” 他一把抓住陈平川的肩膀,咧开的大嘴几乎要咧到耳根。 “就按照你说的办!” “你出点子,老爷我出钱!出人!出渠道!” “将来赚了银子,咱俩……一人一半!如何?!” 第45章 免我赎金但要干十年?想得美! 陈平川闻言,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老爷厚爱,平川心领了。”他躬了躬身,姿态谦逊。 “但这利润分成,平川不敢奢求五成。” “平川只要三成,便已足够。” 张盛财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收敛了几分。 “三成?” “小子,你这可是日进斗金的点子!五成是你应得的!”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平静。 “老爷,这桩生意若能成事,全赖您出资、出人,更要承担其中的风险。” “您才是顶梁柱,掌舵人。” “平川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说了些尚不成熟的浅薄想法,能得三成利润,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少年不该有的老成。 “再说,平川如今毕竟年纪尚小,手中掌握过多的银钱,未必是什么好事,反而容易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平川更希望能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跟在老爷身边,潜心学习如何经营生意。” “这等宝贵的经验,在平川看来,可比那金山银山,都要贵重得多!” 张盛财这人,陈平川这些日子下来,心里头已然有了个底。 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精明得很,算盘珠子拨得比谁都响。 当然,也非全然冷血无情。 当初自己卖身,他能多给三两银子,便说明此人心中尚存几分善念。 但若以为这样就能随意拿捏,那就想得太简单了。 跟这种人相处,得时刻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得琢磨透他那点心思,顺着毛摸才行。 别看他有时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好像没什么架子。 倘若真傻乎乎地以为那是白给的,伸手就去接,那后面指不定憋着什么招呢。 所以,陈平川才退而求其次,只要三成。 但如果生意做好了,三成的收益也是非常可观的! 陈平川这番话,说得张盛财心里十分舒服。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小书童。 年纪不大,不贪功,不冒进,更难得的是这份远见卓识! 此子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张盛财心中暗暗赞叹,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眯起那双小眼睛,盯着陈平川。 “平川,老爷我问你一句话,你需得如实回答。” “前些天,你爹陈仲和曾来府上,想要为你赎身。” “老爷我……当时开口,要了一百两纹银!” “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在心里头,怨恨老爷我?” 书房内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陈平川神色平静如水,他坦然迎向张盛财的目光。 “回老爷的话,平川不怨。” “老爷您是生意人,求财逐利,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本分。” “平川自卖身进入张府的那一刻起,便是张府的私产。” “值多少银子,自然是由老爷您说了算。” “倘若当初老爷轻易便放平川离去,那才真正说明,平川在老爷眼中,一文不值。” “如今,老爷您开出一百两纹银的高价。” “这恰恰说明,在老爷的心里,我陈平川,值这个价钱!” “平川只会更加用心地为张府做事,让老爷觉得,这一百两银子,花得物超所值!” “将来,平川还要凭自己的本事,为张家挣回十个百两,百个百两!” “至于赎身之事,我爹他自然会努力去筹措银两。” “平川自己,也会尽心竭力为张府效力,争取早日凭借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挣回自由之身!” 陈平川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圆滑奉承,又不失风骨。 张盛财听完,再也绷不住脸上的严肃。 他爆发出一阵极其舒畅的大笑! “哈哈哈!你小子说得好!说得太他娘的好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陈平川,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那一百两赎金,老爷我可以给你免了!” 陈平川心中猛地一跳! 一股狂喜,险些就要冲破他的胸膛! 却听张盛财紧接着又补充道:“但是!你得答应老爷我一件事!” “从今往后,你必须踏踏实实地待在我张家,用心辅佐金宝,务必让他学出点名堂,将来能有点出息!” “至少……十年!” 张盛财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在陈平川面前晃了晃。 “十年之后,老爷我还你自由身,还给你一笔丰厚的赏赐,如何?” 陈平川脸上的喜色,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仅仅是一瞬。 随即,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连连作揖。 “多谢老爷!” “平川定当为张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深深地低下头,巧妙地遮住了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凛冽寒光。 十年? 张老爷,你以为用这张看似诱人的空头支票,就能锁住我十年? 我陈平川,迟早会凭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从这张府的大门迈出去! 绝不会是十年之后! 张盛财的办事效率,当真是雷厉风行到了极点。 不过短短两三日的功夫。 府里便专门腾出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厢房。 这厢房采光极佳,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将室内照得通透。 案几、上好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样样都是精品。 他甚至从庐州府城里,寻来了三位在画师圈小有名气的画师。 一位姓李,专擅山水,下笔老道,颇有几分意境。 一位姓赵,主攻人物,尤其擅长绘制栩栩如生的仕女图。 还有一位姓孙,平日里多是画些花鸟鱼虫,以此糊口。 三人被请到张府。 当他们得知日后要听从调遣的主事之人,竟是一个唇红齿白、尚未及冠的小书童时,脸上皆是掩不住的错愕。 张盛财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圆肚子,大手一挥,指着一脸淡然的陈平川,嗓门洪亮如钟: “往后,你们几位,就都听这小子的!” “他让你们怎么画,你们就怎么画!”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画好了,工钱赏钱,一文都不会少了你们的!” “可要是画不好……”他哼唧了两声,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威胁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陈平川则不卑不亢,对着三位面带疑色的画师拱了拱手,语气平和。 “三位先生,接下来这段时日,便要劳烦各位多多费心了。” 第46章 《西游记》工作室开张,小书童当总管? 那李画师捻着颌下几缕山羊须,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小少爷太客气了,却不知……是要我等画些什么东西?” 赵画师则目光锐利,细细打量着陈平川,眼神带着疑惑。 孙画师看起来最为老实敦厚,只是低着头,喏喏地应了一声。 陈平川也不多言解释。 他直接让人摊开了自己早已精心绘制好的几幅《猴王出世》的简略草图。 线条虽简,神韵却足。 “这,便是我等接下来要画的故事开篇。” 他伸出小手指,点向其中一幅猴王自仙石中蹦出的场景。 “李先生,这石猴出世的背景山石,既要有仙家洞天的缥缈仙气,又不能失了花果山那份山林野趣,最重要的是,要有那石破天惊的‘爆裂’之感!” 随即,他又转向那位擅长人物的赵画师。 “赵先生,这猴王,非人非仙亦非妖。要画出他骨子里的天真烂漫,更要画出他那股桀骜不驯、睥睨万物的野性与灵性。”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孙画师身上。 “孙先生,这仙石旁边点缀的奇花异果,以及那些奔走相告的小猴,务求灵动活泼,栩栩如生。” 起初的几日。 这三位画师对于陈平川这位“小总管”的指手画脚,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几分轻视。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能懂什么丹青神韵,笔墨精髓? 李画师笔下的山石,依旧是他惯常的路数,层峦叠嶂,意境悠远,仙则仙矣,却少了陈平川口中反复强调的那种石破天惊的“爆裂感”和“力量感”。 而赵画师笔下的猴王,眉眼之间总是带着几分仕女的柔媚,失了那股泼猴该有的精气神。 只有孙画师画得还算合格,但他画的内容却不是重点。 陈平川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耐心。 他一遍又一遍地比划着,解释着,力求将自己脑海中的画面精准地传递给他们。 “李先生,您看,这石头不是缓缓裂开的,它是‘嘭’的一声,猛然炸开!要画出那种冲击力,那种碎石崩飞的动感!” “赵先生,这猴王的眼神,要像初生的火焰一般,明亮、炽热,带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无畏!而不是像那些深闺小姐含情脉脉的秋波!” 有时候为了让他们更直观地理解,他甚至会忍不住手舞足蹈地模仿孙悟空挠腮、远眺的动作,引得画师们面面相觑。 画师们从最初的轻视与不解。 到后来的半信半疑,再到渐渐地,被他那些层出不穷、闻所未闻的新奇想法和精妙构思所折服。 这小子,这小小的脑袋瓜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几位画师被陈平川这般近乎严苛地“折腾”,私下里也是叫苦不迭,没少凑在一起嘀咕抱怨。 “乖乖,这小书童,真是比官老爷难伺候!”赵画师苦笑。 “话是这么说,”李画师咂摸着嘴,“可你还别不服气,经他这么一指点,你再看这画,嘿,确实比咱们原先画的生动不少。” 孙画师连连点头:“这位小童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渐渐地。 一种前所未见、独具一格的全新画风,在他们几人的笔下,悄然成型。 线条简练凌厉,充满了蓬勃的张力。 色彩明快鲜亮,又不失古朴雅致的韵味。 其人物造型,大胆夸张,既不失应有的真实感,又不乏神魔世界的奇幻瑰丽。 约莫半月之后。 第一卷《猴王出世与大闹天宫》的全部画稿,在经过了十数次的反复修改与打磨后,终于有了令人满意的雏形。 张盛财几乎每日都会挺着肚子,乐呵呵地抽空过来巡视一圈。 他看着那些从无到有,日渐丰满生动的画稿,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更盛,眼角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平川啊,”他喜不自胜地拍着陈平川的小肩膀,“依你看,这第一批画册,咱们印制多少数量才最合适?” 陈平川放下手中的画稿,目光看向张盛财。 “老爷,这《西游记》画册的印制,小的以为,不在于数量多寡,而在于一个‘精’字。” “首批印量,务必严格控制。依小的之见,三百册,足矣。” 张盛财闻言一愣,他那双小眼睛瞪大了几分:“三百册?就这么点儿?够谁分的?” 要知道,这庐州府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府上,哪家没有个个小少爷、小小姐的? 更别提,这城里还有不少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他们可都是这画册的潜在买家啊。 陈平川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浅笑。 “老爷,您听我说。正因为这数量稀少,才更显得它弥足珍贵。” “我们要让这部《西游记》画册,一经面世,便立刻成为一件人人渴求的稀罕物。” “要让他们想买却买不到,甚至要为此抢破了头,如此方能吊足他们的胃口,也更能彰显出咱们这部画册的不凡身价。”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道。 “至于首发的地点,也得有所讲究。必须选在咱们庐州府城里那几家最高档、最雅致的书坊。” “并且,我们要提前至少十天半月,便开始放出些许风声去。只说我们耗费巨资,绘制了一部旷世奇书,图文并茂,故事精彩绝伦,乃是小儿开蒙启智、大人解颐消遣的无上妙品。” “然后,在街头巷尾那些人流最为密集之处,张贴几幅色彩鲜艳的《西游记》故事片段的巨幅彩绘揭帖,引人注目。” “再请些口齿伶俐的伙计,拿着印有简单图画和介绍词的‘传帖’,在各大书院茶楼、繁华市集等人群聚集的地方,进行散发和口头宣传。” “与此同时,还可以暗中雇佣一些说书先生,在各个瓦舍勾栏之地,开始预热这《西游记》的故事,不必细讲,只说新出了一部图文并茂的绝世奇书《西游记》,如何如何精彩绝伦,如何如何引人入胜,务必吊足人们的胃口。” “如此多管齐下,务必做到让整个庐州府全城皆知,街谈巷议。待到正式发售那一日,方能一鸣惊人,造成一书难求、争相抢购的空前盛况!” 第47章 地主儿子VS财主少爷,谁输谁学狗叫? 张盛财听得是连连点头,激动得脸上的肥肉都微微颤动,一双小眼睛里更是闪烁着兴奋的精光。 “我明白了!平川你这招,高!实在是高!老子这就去安排!”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一个娇蛮的清脆嗓音。 “臭书童!我爹爹说,你们在印好多好多孙悟空的小画书,是不是真的?” 话音未落。 张静姝便像一阵小旋风似的,猛地冲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书案上摊开的那些色彩鲜艳、引人入胜的画稿。 “哇!这个就是《西游记》的小画书吗?画得好漂亮呀!” 她几步跑到书案前,小脑袋瓜好奇地凑过去,小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本画稿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嘻嘻,这个孙悟空,画得可真好看!比你讲的故事里还要威风!”张静姝指着画稿上那威武不凡的孙悟空,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一旁的张盛财,小嘴微微一撅,强烈要求道:“爹爹!这《西游记》的小画书做出来之后,第一本必须先给我看!” 张盛财见宝贝女儿如此喜欢,哪里会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大手一挥,满口答应。 “好好好!别说第一本了,所有的画册都给我的乖女儿留着!” 陈平川看着这对活宝父女,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此以后。 这间“《西游记》漫画工作室”的门口,便多了一位雷打不动的常客。 张静姝几乎每日都会准时跑过来“视察”。 她会自己搬个小锦墩,坐在门口。 一边小口小口地啃着她最爱的桂花糕,一边眼巴巴地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画师们画出最新的故事进展。 她还时不时地会对着那些画稿指指点点,发表自己的“高见”。 “哎呀,这个妖怪画得也太丑了?就不能画得稍微漂亮一点点吗?人家看了会做噩梦的!” “还有这个仙女姐姐的衣服颜色,太素净了不好看!能不能换个鲜亮点儿的颜色嘛!比如桃红色的,或者水蓝色的!” 几个画师被她折腾得是头疼不已,暗地里都觉得,这位张府的千金大小姐,比陈平川还要难应付! …… 盼星星盼月亮,张金宝总算盼来了十日一次的旬休。 他像一只刚挣脱牢笼的小鸟儿,一蹦三尺高,扯着嗓子嚷嚷着要去外面撒欢儿。 《西游记》画册工作室的初期筹备总算告一段落,陈平川也觉得连日来绷紧的脑子有些发胀,正想寻个机会出去透透气。 于是乎,他被张金宝拉着,两人兴冲冲地一道往村外的野地里去了。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格外和煦。 溪边的杨柳抽出嫩绿的新芽,随风依依摇摆。 两人刚晃晃悠悠地走到溪树村附近那条清澈的小溪边,正想寻摸块干净的大石头歇歇脚,冷不丁就跟一伙半大不小的孩子撞了个正着。 为首的那个,正是隔壁溪树村大地主王长发的独苗儿子,九岁的王小虎。 这王小虎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可是出了名的横行霸道。 他身后总是跟着几个佃户家的孩子,充当他的跟班走狗,为虎作伥。 说来也巧,王小虎与张金宝素来不睦。 两人从小就不知道打了多少回嘴仗,急眼了偶尔还会动上手。 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王小虎双手叉腰,下巴抬得比天还高,拿那双小眼睛斜睨着张金宝,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张家的那个窝囊废吗?” “怎么着?不在家里头抱着书本啃,跑到这儿来偷懒耍滑了?” 他身后的那几个跟屁虫立刻狗仗人势地跟着起哄。 “就是就是!张金宝,你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 张金宝哪里受得了这种赤裸裸的挑衅?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地鼓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着王小虎的鼻子,怒喝道:“王小虎!你说谁是窝囊废?” “我爹说了,你跟你那个财主爹一样,就是个井底之蛙,屁点儿见识都没有!” 王小虎听了这话,非但不恼,反而贼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阴险笑容。 他指了指面前的溪流,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张金宝,谁是窝囊废,谁又没见识!咱们比试比试,不就知道了?你敢不敢?” “比就比!老子怕你不成!”张金宝几乎是想也不想,便一口应承了下来:“说,比什么?” 王小虎见他如此轻易就上了钩,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咱们就比抓鱼!一个时辰之内,谁抓的鱼多,就算谁赢!” 他故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输的人,不仅要学三声狗叫,还得恭恭敬敬地管赢家叫上三声‘爷爷’!怎么样,你敢不敢应战?” “有何不敢!”张金宝梗着脖子,再次一口应下。 他也是个抓鱼的好手,难道还会怕了这个嚣张的王小虎不成? 王小虎得意地嘿嘿一笑,立刻冲着身后的三四个跟班发号施令:“你们,都给老子下水!把那些鱼都抓上来,越多越好!”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几个孩子便“扑通!扑通!”接二连三地跳进了清澈的溪水里。 一时间,原本平静无波的溪水被他们搅得浑浊不堪。 王小虎则抱着胳膊,得意洋洋地看着张金宝。 张金宝气得脸都快绿了。 他指着王小虎,大声嚷嚷道:“王小虎!你耍赖!你让这么多人一起帮忙,这不公平!” 王小虎撇了撇嘴,露出一副无赖相:“比试的规矩里,可没说不许找帮手啊!” “你要是不服气,你也可以找人帮忙嘛!” 他轻蔑地用下巴指了指一旁始终没怎么作声的陈平川,“喏,你不是还有个小书童嘛!” “不过嘛,就算加上你,也就区区两个人。我们这边,可是四个人呢!” 敌众我寡,这形势明摆着对张金宝不利。 张金宝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小虎那边的人在水里扑腾翻搅。 不时地,那边还会发出一两声抓到小鱼的欢呼,更是让他心急如焚。 第48章 神奇捕鱼法,地主儿子绷不住了! 陈平川在一旁静静地观察了片刻。 这条小溪并不算宽,水流也说不上如何湍急,两岸多是些圆润的鹅卵石和摇曳的水草。 王小虎他们人多势众,确实占了不小的优势。 这么一阵胡乱搅和之下,原本藏匿的鱼儿都被吓得四处奔逃,更难捕捉了。 见张金宝气得脸红脖子粗,急得几乎快要跳脚骂娘,陈平川嘴角微微一扬,勾起一抹浅笑,迈步走了上前。 他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张金宝的胳膊,安抚道:“少爷,莫要着急。” 张金宝正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闻言猛地扭过头来看他:“大哥!我能不急吗?你瞧瞧他们,都快把溪里的鱼抓光了!” 陈平川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沉稳:“少爷,这抓鱼嘛,也得讲究个技巧和方法。” “人多,有时候可不一定顶用。” “瞧我的便是。” 他语气平淡,仿佛胜券已然在握。 张金宝将信将疑地瞅着他,先听听他有什么好主意。 陈平川也不多做解释,径直走到溪流一处水面较窄、水流也相对平缓一些的地段。 他伸出小手指着那里,对张金宝吩咐道:“少爷,你来帮我个忙。咱们就在这里,用溪边的石头,垒起一个小小的石坝。” “垒坝?”张金宝闻言一愣,满脸不解。 陈平川笃定地点了点头,率先弯下腰,开始动手搬运岸边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块。 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张金宝,两人齐心协力,动作倒也麻利。 很快,就在潺潺的溪水中,垒起了一道简易的“v”字形石堰。 这道石堰并没有将水流完全堵死,而是在那“v”字的尖端,特意留下了一个约莫碗口大小的缺口。 王小虎和他那群跟班们,远远瞧见他们俩费劲巴拉地在水里垒起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石堆,纷纷在对岸捧腹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鄙夷。 “哈哈!快看那两个傻子!他们该不会是想用几块破石头把鱼给圈起来?” “真是能笑掉人的大牙了!溪里的鱼儿那么机灵,难不成还会傻乎乎地自己往那石头缝里钻不成?” 王小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张金宝,我看你还是趁早多练练狗叫!到时候叫得不像,那可就太丢人了!” 张金宝被他们肆无忌惮的嘲笑声弄得脸上阵阵发烧,有些沉不住气了,焦急地看向陈平川。 陈平川却对那些刺耳的嘲讽充耳不闻,神色平静,仿佛压根就没听见一般。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那道小小的石堰,确认足够稳固之后,又扭头对张金宝道:“少爷,成了。” “现在,你到这石堰上游大概十来丈远的地方去。” 他指了指上游一处水草长得颇为丰茂的浅滩区域。 “你就站在岸边,用手里的树枝,轻轻地拍打水面。记住,动静不用太大,把鱼群慢慢地、不着痕迹地往我们这边赶过来就行。” 张金宝虽然心里头依旧是充满了疑惑,但见陈平川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还是依言折了一根柔韧的柳条,乖乖地走到了上游去。 他学着陈平川先前教的样子,用那根柳条在水面上方来回搅动,轻轻拍打出一些细碎的水花。 很快,那些原本在浅水区悠闲觅食,或是躲藏在浓密水草之下的小鱼儿,纷纷受惊,本能地顺着水流的方向,向下游逃窜而去。 这些慌不择路的鱼儿,一窝蜂似的,径直游向了陈平川他们刚刚筑好的那道“v”字形石堰。 大部分的鱼儿,都本能地沿着石堰两侧的走向,朝着那唯一的、窄小的缺口奋力游去。 然而,一旦它们争先恐后地通过那个狭窄的缺口,进入了“v”字形石堰所形成的包围圈之内,情况就瞬间大一样了! 因为那个缺口修筑得非常小,而且是逆着水流的方向。 鱼儿一旦钻了进来,想要再从那个小小的口子里逆流游出去,就变得异常困难重重。 此时,陈平川与张金宝只需好整以暇地守在那“v”字石堰尖端缺口的后方。 他们甚至都不用亲自下到冰凉的溪水里去。 眼看着一条条受惊不浅的鱼儿,如同没头苍蝇般,争先恐后地从那个小小的缺口涌入。 他们便轻松地伸出手,将那些在石堰后方活蹦乱跳的鱼儿,一条接着一条地捞了起来,随手扔到岸边的青青草地上。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岸边的草地上,就堆起了一小堆银鳞闪闪、兀自摆尾挣扎的鱼儿。 那数量,一眼望去,便已明显超过了还在溪水里手忙脚乱、大呼小叫扑腾着的王小虎那一伙人。 张金宝兴奋的手舞足蹈,问道:“大哥,你这抓鱼的法子好厉害?从哪里学来的?” “这叫石堰捕鱼法,是我从一位老渔夫那里学来的。” 陈平川睁眼说瞎话,明明是他跟着户外求生的博主学来的。 溪水对岸的喧嚣笑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王小虎和他那群跟班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仿佛大白天见了鬼一般。 几个先前还在嘲笑的孩子,此刻都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 王小虎更是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一个时辰的光景,转瞬即逝。 陈平川和张金宝的面前,堆着一小簇银光闪闪的鱼儿。 细细数来,足足有三四十条,个头儿还不小,在草地上活蹦乱跳,尾巴啪啪作响。 反观王小虎那边,几个小跟班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面前的战果,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几条小鱼。 最大的那条,也不过孩童巴掌长短。 胜负已然分明。 张金宝此刻得意洋洋,小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他双手叉腰,迈着八字步走到王小虎面前,学着他先前那不可一世的腔调,下巴抬得比天还高。 “王小虎,怎么样?服不服气?” “快,给小爷学三声狗叫,再恭恭敬敬地叫三声爷爷!” 王小虎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他的脸先是涨得通红,随即,又迅速转为猪肝一般的酱紫。 他眼中的凶光毕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们……你们使诈!这不算数!” 王小虎的声音尖厉,带着气急败坏:“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法!”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那的跟班恶狠狠地命令道:“都愣着干什么?给老子一起上!” “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出了什么事,我爹给你们担着!” 第49章 张金宝的“钞能力”,陈平川的逆鳞! 那几个佃户家的孩子闻听此言,立刻嗷嗷叫着围了上来。 陈平川见势不妙。 对方人多势众,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和张金宝这两个小身板,肯定要吃大亏。 他立刻拉了拉张金宝的衣袖,喊道:“少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快跑!” 张金宝也知道硬拼打不过,被陈平川一提醒,拔腿就想跑。 可惜,他们没跑多远,就被王小虎那伙人给团团围住了,一个个摩拳擦掌,眼看就要动手。 陈平川心头一紧。 他下意识地将张金宝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准备自己先硬抗一下,好让张金宝找机会溜走。 然而,出乎陈平川意料的是,张金宝却没有逃跑。 他反而猛地一挺自己的小胸膛,从陈平川身后挤了出来,坚定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大哥,你帮了我这么多次,今天轮到我张金宝保护你了!” 陈平川心中蓦地一暖。 这小少爷,平日里看起来是憨了点,没想到关键时刻,还真有那么几分义气。 但他还是焦急万分,这小胖子逞什么英雄好汉? 就算他身子骨比自己壮实那么一些,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硬拼的下场,肯定是鼻青脸肿。 就在王小虎那伙人,要恶狠狠地扑上来之际。 张金宝突然有了动作。 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看也不看,就猛地朝天上一扬! 同时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一声:“都给老子住手!” “这些钱赏你们了,谁捡到就是谁的!” 哗啦啦一阵清脆悦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上百枚黄澄澄的铜钱,如同天女散花一般,从半空中洒落下来。 叮叮当当! 铜钱掉了一地,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那些佃户家的穷孩子们,平日里连几个铜板都难得一见,此刻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看着满地滚动的铜钱,他们的眼睛瞬间都直了,也顾不上打架,纷纷发出一声惊呼,恶狗般扑向地上的铜钱。 “我的!这是我的!” “别抢!都是我的!”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几个人为了争抢一枚铜钱,甚至不惜推搡起来,扭打作一团。 王小虎气得急得直跺脚,声嘶力竭地嘶吼:“别捡了!都不许捡!” “快给老子抓住他们两个!” 然而,他的话在铜钱那巨大的诱惑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根本就没人理会他这个带头大哥了。 张金宝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当口,一把拉住还有些发愣的陈平川。 “大哥,还愣着干嘛?快跑啊!” 两人趁着这片混乱,拔腿就跑,一溜烟便消失在了田埂的尽头。 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那嘈杂的吵嚷声,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陈平川看着旁边叉着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张金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少爷,刚才……让你破费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钞能力”。 简单,粗暴,却又异常有效。 张金宝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嘿嘿,小意思!我爹说了,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 他得意地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道:“大哥你放心,以后有我张金宝在,保准没人敢欺负你!” 陈平川看着他那副认真的小模样,心中又是一暖,脸上也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经此一事,他对张金宝这个平日里有些憨直的小弟,倒是真有点刮目相看了。 两人刚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还没匀过气来,就看见同村的二蛋跟火烧了屁股似的,从田埂那头疯跑过来。 “平川哥!平川哥!” 二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跑急了。 陈平川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二蛋,慢点说,出什么事了?” 二蛋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平川哥,我娘说你妹妹……平玉,”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她的头……被、被虎子打破了!流了好多血呢!” “轰!” 陈平川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眼前骤然一黑,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骇人的苍白。 “你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我娘听村里人说的!”二蛋终于缓过一口气,急急忙忙地用手比划着,试图将事情说清楚。 “就、就是你家那个虎子,他抢平玉的东西,平玉不肯给他!” “虎子就把平玉推倒了!” “平玉的后脑勺,正好磕在院子里的石阶棱子上,当时就流了好多血……” “虎子还坐在地上哭,反过来赖平玉打他!” 二蛋一口气把从村妇们嘴里听来的七零八落的事情经过,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不过,他最后也补充道,平玉的头已经被大夫包扎好了,也喝了药,据说现在已经好多了。 “他娘的!” 旁边的张金宝一听这话,那双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股怒火“噌”地烧到了头顶。 他一把就抓住了陈平川的胳膊,小胖脸涨得通红。 “那个虎子!他竟敢这么欺负大哥妹妹!” “大哥,我们快回去!我帮你去狠狠教训那个臭小子!” 他说着,就要拉着陈平川往村子方向跑。 陈平川眼神闪烁,身子纹丝不动,反而一把拉住了怒气冲冲的张金宝。 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少爷,先别急。” 张金宝扭过头,满脸不解地看着陈平川。 “大哥!这怎么能不急啊?你妹妹头都打破了啊!” “我们现在回去,除了跟他们那帮不讲理的吵一架,还能做什么?”陈平川的语气依旧平稳如水,但水面之下,却是暗流汹涌。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两个小孩子,现在回去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反而可能把事情闹得更糟。” 他太清楚了,祖父母和那几房人是什么德性。 他们只会偏袒虎子,指责自己。 张金宝圆睁着眼,有些不明白。 “那……那怎么办?大哥,你妹妹不能白白受伤!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第50章 来自张府小少爷的“美味佳肴” 陈平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笑容,看得张金宝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仿佛瞬间掉进了冰窟窿。 “这事,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平川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底那一闪而过的森寒光芒。 “我们先回张府。” “我需要……小姐帮一个忙。” 回到张府,陈平川径直朝着张静姝的院子走去。 张静姝此刻正坐在廊下,纤细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盆兰花,小嘴微微撅着,似乎有些不开心。 “小姐。”陈平川走到她面前,微微躬了躬身。 张静姝抬起眼,看见是陈平川,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喜色。 但随即,她又迅速板起小脸,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臭书童,你来做什么?本小姐正烦着呢!” 陈平川也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小姐,能否请你再给我一些……你上次做的那种‘特别’的点心和菜肴?” 他特意在“特别”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也变得别有深意,静静地看着张静姝。 张静姝先是一愣,显然没立刻明白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小脸上满是疑惑。 “你要那个做什么?”她歪着小脑袋,不解地问,“那里面可是放了巴豆粉,会让人拉肚子的……” 话一出口,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急忙伸出白嫩的小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有些慌乱地眨动着,煞是可爱。 陈平川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反而露出诚恳的表情。 “我有些私事,非常需要那种食物来解决一下。” “还请小姐行个方便,就当我陈平川……欠你一个人情。” 张静姝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模样弄得更加好奇了。 她歪着小脑袋,乌黑的眼珠转了转。 想到陈平川之前给自己讲那些好听故事,又想到他帮自己赢了那个大大的蝴蝶风筝…… 她心里的天平,不自觉地便开始倾斜了。 轻哼一声,雪白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她那份娇蛮。 “好!看在你这么求本小姐的份上,本小姐就再帮你这一次!” “不过,你可给本小姐记住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休想赖在本小姐的头上!” 说罢,她便唤来了身旁的丫鬟,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一个描金绘彩、看起来就十分精致高雅的食盒,便送到了陈平川的面前。 食盒打开。 里面是几样色香味俱全的糕点,还有两三样做得格外精致的小菜。 那香气扑鼻而来,光是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但陈平川心中却比谁都清楚,这诱人的香气之下,藏着的,是能让人跑茅房跑到腿软的“奥秘”。 陈平川郑重地向张静姝道了谢,这才拎起食盒,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张金宝正焦急地在屋里等着他。 陈平川将食盒放在桌上,凑到张金宝耳边,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地低声耳语了几句。 张金宝一边听,眼睛一边越睁越大,越睁越圆。 听到最后,他那双眼睛亮得简直像是两颗被点亮的小灯泡! “大哥!这招真是太损……不,是太妙了!” “哈哈哈,保管折腾死他们!” 随后,两人不再耽搁,提着那个食盒,一同来到了陈家老宅的门口。 说来也巧。 他们刚到院门口,便撞见了正要出门的三房王氏。 王氏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一眼就瞟见了陈平川手里那个精致食盒。 再一看他身旁站着的那个衣着光鲜,贵气逼人的张金宝,她的眼睛倏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脸上立刻堆起虚假的笑容,扭着那水桶般的腰肢,迎了上来。 “哎哟喂!这不是我们平川嘛!怎么有空回家?” “这位……是平川在张府里认识的小少爷?哎哟,瞧瞧这气派,真是一表人才,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啊!” 陈平川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的说道。 “三婶,我听说我妹妹平玉受了伤,张府的小少爷心善,知道了这事儿,特意让府里的大厨房准备了些滋补的吃食,让我带回来给平玉妹妹补补身子。” 王氏一听是张府小少爷送的,那双本就发亮的眼睛里,光芒更盛了。 不用问,里面肯定都是山珍海味! “唉,那丫头也是可怜见的,伤了头,是该好好补补啊!”她嘴上说着心疼的话,却偷偷吞着口水。 陈平川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主动将食盒往前递了递,声音清晰。 “劳烦三婶,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东西先送去给我妹妹,让她趁热吃了才好?” “我还要陪少爷回去读书,就不进去了。” 他这话,故意提高了音量,确保院子里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话音刚落,三叔陈仲武探头探脑的从屋里伸了出来。 夫妻俩隔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那贪婪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王氏连忙伸出手,一把就接过了食盒,嘴上还不停地应承着:“应该的,应该的!” 陈平川露出人畜无害的天真笑容:“谢谢三婶!” 王氏摆手:“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平玉也是我的亲侄女,她受伤了,我们心里也跟着疼啊!” “平川你放心,少爷也放心,我们一定给你送过去,让平玉那丫头好好补补身子” 陈仲武也急忙从屋里凑了上来,满脸堆笑,连声向张金宝道谢,那腰弯得都快到地上了。 张金宝却是余怒未消,对着这两个势利小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他们。 王氏和陈仲武也不在意,得了宝贝食盒,便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院门。 两人捧着那沉甸甸的食盒,急不可耐地往自家那屋里走,丝毫没有往二房陈平玉那边去的意思。 王氏和陈仲武提着食盒,脸上是藏不住的窃喜。 他们径直回了自家三房,将门从里面悄悄掩上。 “爹,娘,这是什么好东西?” 陈平西鼻子尖,早就闻见了香味,他吸溜着口水,小眼睛盯着食盒。 第51章 臭不要脸一家人,抢孩子补品! 陈平香也凑了过来,一脸的好奇。 王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压低了声音。“是陈平川送来的,说是给平玉那死丫头补身子。” 她嘴角撇了撇,“哼,现在归我们了!” 陈仲武搓着手,也跟着嘿嘿直笑:“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山珍海味。” 他们一家平时可吃不到什么好东西,都让大房一家和陈老太爷两口子吃了。 一家四口正要关起门来,准备大快朵颐,房门却“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是大伯母刘氏的声音:“老三家的,快开门,我找你有事!” 王氏和陈仲武提着食盒,脸上是藏不住的窃喜。 他们一溜烟钻回自家三房,做贼似的将门从里面悄悄掩上,这才松了口气。 “爹,娘,好香啊!这啥好东西啊?” 陈平西的鼻子比狗还尖,早就闻见了从食盒缝隙里飘出来的香味,他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伸长脖子,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描金绘彩的食盒。 他姐姐陈平香也按捺不住好奇,默默凑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好奇。 王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眉飞色舞:“这是平川那小子从张府带回来的,说是给他那个病秧子妹妹补身子的。” 她嘴角不屑地撇了撇,声音里透着得意:“哼,那死丫头哪里配吃这么好的东西?现在啊,这好东西,自然是归咱们了!” 陈仲武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贪婪的笑容:“快,快打开瞧瞧,张府送出来的,定是了不得的山珍海味。” 他们这一房,平日里连点荤腥都难得沾牙,好东西不是进了大房的肚子,就是孝敬了陈老太爷两口子,哪轮得到他们? 一家四口正围着食盒,摩拳擦掌,准备独享这天降的美食,房门却“砰砰砰”地被人拍得山响。 大伯母刘氏那特有的大嗓门响起来:“老三家的!开门!大白天的锁着门做什么呢?” 王氏心里猛地一咯噔,手忙脚乱地想把食盒往床底下塞。 “记得别说漏嘴!”陈仲武也急忙压低声音叮嘱两个孩子。 王氏勉强定了定神,走过去拉开门栓,刘氏像阵风似的直接闯了进来,一双三角眼四下里乱瞟:“老三家的,你们在屋里捣鼓啥呢?莫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没,没啊,大嫂你这是说的哪里话。”王氏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把刘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只盼着这尊瘟神赶紧走。 刘氏像条狗一样,鼻子抽了抽,在屋里东嗅嗅西闻闻。 “我怎么闻着一股子香气呢?你们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王氏和陈仲武一听这话,顿时紧张得手心冒汗,脸色都有些发白,连连否认:“没有没有,大嫂你肯定是搞错了。” 偏偏陈平西这蠢小子不懂大人们的弯弯绕绕,他只惦记着食盒里的美味,哪里还管得了其他,当下便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娘!我肚子饿了!我要吃好吃的!快把那个盒子拿出来!” 王氏急得额头上汗都下来了,恨不得立刻捂住这小祖宗的嘴。她强笑道:“虎子乖,娘这就给你做饭去……” “不嘛!我不吃粗面饼子!我现在就要吃那个!”陈平西不依不饶,竟是一下子从床底下把那个描金食盒给拖了出来,举起来叫道:“我要吃这个!这里面有好吃的肉!” 王氏想拦也来不及了,她气得眼前发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儿子,脸上却只能挤出尴尬至极的苦笑。 刘氏一双眼睛早就定在了那精致的食盒上,她三两步就跨了过来,一把抢过食盒,掀开盖子,只见里面摆着几样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糕点,还有两三样做得格外精致的小菜,顿时眉毛都竖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好啊!老三家的!我说怎么关着门呢,原来是得了这么好的东西,想背着我们吃独食啊!” 她嗓门本就洪亮,这么一嚷嚷,立刻惊动了陈老爷子两口。 陈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脸色阴沉。 “大清早的,吵吵嚷嚷干什么!”她凌厉的目光扫过王氏手里的食盒,眉头皱得更紧了,“老三家的,得了好东西,怎么就不晓得先孝敬长辈?眼里还有没有我们了?” 王氏心里把刘氏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堆起笑容,把陈平玉抬出来当挡箭牌:“娘,您老可真是误会了。这……这是平川那孩子方才从张府带回来的,说是张家那位心善的小少爷,特意赏给他妹妹平玉补身子的。媳妇这不正寻思着,等会儿就给平玉送过去呢,谁想大嫂就过来了。” 陈老太太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拐杖往青石板上重重一顿:“平玉一个小丫头片子,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受了那么点伤,吃那么好的东西做什么?糟蹋东西!” 她转动手里的佛珠,道,“既然是张府的心意,那就拿到堂屋去,大家一起尝尝鲜也就是了。” 刘氏一听这话,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连忙点头哈腰地附和:“娘说的是,娘说的是!都是一家人,有好东西自然要一起分享,平玉那丫头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三房两口子也只得点头同意,只是,她们所有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去招呼二房过来一起吃。 于是乎,这份“来自张府小少爷的厚礼”,便在陈老太太的主持下,堂而皇之地被大房、三房以及老两口等人瓜分了。 至于真正需要补养的陈平玉,压根就没人再提起半个字。 堂屋里,几家人围坐在桌旁,食盒里的糕点小菜被一一取出,摆了满满一桌,那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馋得人直流口水。 “啧啧,瞧瞧这大户人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光这卖相,这香味,就不是咱们乡下能比的!”大伯陈仲文捏起一块精致的糯米糕,先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才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一副行家的派头。 王氏此刻也顾不上其他,急忙夹了一条鸡肉丝往嘴里送,吃得满脸陶醉,连连点头:“真香!我爹做生意那会,这种菜肴我总吃!” 陈平西仗着平日里受祖父母宠爱,更是毫无顾忌,左右开弓,小嘴塞得满满当当,满嘴流油。 “好吃!太好吃了!比菜糊糊好吃多了!”他含糊不清地嚷着,又伸手抢了一块肉饼。 刘氏瞪了陈平西一眼,阴阳怪气道:“虎子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小心噎死!” 她嘴上说着,自己把最后一块肉饼夹走,速度那是一点都不慢,生怕少吃了一口。 陈平娇和陈平香两个丫头,此刻也暂时忘记了对这个家的种种不好,只顾着埋头苦吃,脸上带着满足和贪婪。 一时间,堂屋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咀嚼声、啧啧的赞叹声,还有碗筷碰撞的轻响,气氛竟是难得的“和睦”。 第52章 报应来了!陈家全家窜稀!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陈家大宅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深夜的宁静。 “哎哟!我的肚子!疼死我了!娘啊!” 是陈平西的声音,尖锐刺耳。 他捂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哭爹喊娘。 紧接着,像是起了连锁反应一般。 “啊!我的肚子也好疼啊!”陈平香也发出一声惨叫。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上茅房!”另一边,陈平娇也抱着肚子,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都变了调。 然后是王氏,她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如同有无数把小刀子在里面乱搅,绞痛难忍,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陈仲武、刘氏、陈仲文……一个接一个,全都捂着肚子,面色痛苦不堪,争先恐后地冲向院子里那个唯一的茅房。 就连年事已高的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也未能幸免,在屋里唉唉哟哟地叫唤起来,声音虚弱。 平日里众人嫌恶臭的茅房,此刻却成了众人的香饽饽。 推搡声、哭喊声、急切的拍门声、还有那实在憋不住时发出的的声响,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有人实在憋不住了,也顾不上体面,直接就在院子角落或是自家屋檐下解决了…… 于是乎,整个陈家大院,一时间臭气熏天,哀嚎遍野,彻底没了往日的安宁。 二房的陈仲和与罗氏也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了。 罗氏带着几分惊疑:“当家的,你听听,这是咋了?外面怎么跟炸了锅似的?莫不是遭了贼?” 陈仲和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半晌,也是一头雾水,他翻了个身,咕哝道:“不知道,听着……好像是闹肚子了?这大半夜的,一家子都闹肚子,莫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陈平西因为年纪小,又贪吃,加上陈老太太偏心,给他加了不少菜,自然是吃得最多的那个,也成了泻得最惨的一个。 他那小小的身子骨,没折腾多久就虚脱了,小脸蜡黄如纸,嘴唇干裂发白,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眼看着就要进气少出气多了。 王氏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自己腹中翻腾的剧痛,抱着宝贝儿子哭天抢地:“虎子啊!我的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啊!” 陈老太太也被这阵仗吓怕了,她强撑着一口气,扶着墙壁,对着外面声嘶力竭地大喊:“老二!陈仲和!你个死人,还不快去镇上请大夫!要是我孙子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陈仲和被老娘点了名,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披上衣服,摸黑匆匆出了门,往镇子方向跑去。 大夫被连夜从热被窝里拉了出来,一路被催着赶到陈家,还睡眼惺忪。 他给一个个面色如土、捂着肚子的陈家人挨个把了脉,又仔细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陈平西,最后又在院子里闻了闻那冲天的臭气。 大夫开了几副止泻清肠的汤药,又仔细嘱咐了几句饮食禁忌,便提着药箱,捂着鼻子,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了,多待一刻,他都怕自己会被这院子里的味道给熏晕过去。 陈家人足足折腾了一整个晚上,个个都拉得腿脚发软,眼窝深陷,走路都打飘。 尤其是陈平西,灌了苦涩的汤药下去也不见有多大好转,依旧泻个不停,小脸蛋足足瘦了一大圈,眼眶都凹陷了下去。 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多月才勉强缓过劲来,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筋骨,蔫头耷脑的,再也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这些事情,自然都是罗氏后来讲给陈平川听的。 陈家大院那场“天降之灾”过后,整整半个月都笼罩在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味和压抑的气氛里。 大房和三房的人,连同陈老太爷两口子,个个面色蜡黄,走路都打着晃,像是被抽了筋骨。 一个个病恹恹地缩在屋里,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陈仲和把外面的惨状说给罗氏听,末了还心有不满地嘀咕:“张府也忒不是东西了,那吃食八成是放坏了,还当好东西送人,差点闹出人命。” 罗氏正纳着鞋底,闻言停下手里的活,抬眼瞥了自家男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当家的,你可真是个老实人。” 陈仲和一愣:“啥意思?” “你当真是张府少爷送了坏东西?”罗氏将针在头发上蹭了蹭,眼中闪着快意,“那是咱们平川,算准了那帮没脸没皮的会偷吃,特意给他们备下的大礼!” “什么?”陈仲和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能将人心拿捏得如此精准? 他想起那晚院子里鬼哭狼嚎、臭气熏天的场景,再想到儿子平日里冷静沉着的面孔,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瞬间又化作了难以言喻的解气和自豪。 这哪里是孩子,这分明就是个小人精! 想了想,他这个当爹的,好像从来没真正看透过自己儿子。 经此一事,陈家人算是彻底怕了。 他们不敢去张府问罪,毕竟人家是财主,自家是草民,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说,除了拉肚子拉得虚脱,也没闹出人命,这哑巴亏,只能自己硬生生咽下去。 从此,他们对那“张府送来的食物”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几日后,就在陈家人刚刚缓口气的时候,张府的下人又来了。 这次阵仗比上次还大,一辆小推车上放着三个更为精美的食盒,大张旗鼓地送到陈家门口。 领头的下人扯着嗓子高喊:“奉我们小少爷之命,特为陈平玉小姐送来滋补身体的糕点!我们少爷说了,陈家上下都是亲戚,有好东西理当一同分享,大家千万别客气!” 这声音洪亮,隔着几户人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少邻居出来看热闹。 王氏和大伯母刘氏闻声出来,一看到那熟悉的食盒,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跟见了索命的无常似的,连连后退,差点绊倒。 “这……这又来?”刘氏的声音都在打颤,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 王氏更是两腿发软,下意识地捂住自家儿子陈平西的嘴,生怕他又嚷嚷着要吃。 陈平西哪里还敢吃,早就吓得一溜烟躲进屋里,小脸煞白,多一眼都不敢看。 陈老太爷两口子被搀扶着出来,一见那阵仗,也是嘴唇哆嗦,却又不敢在张府下人面前表现出半分恼怒来,只能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声道:“有劳有劳,替我们谢谢小少爷。” 第53章 饥饿营销,全城疯抢! 张府下人一走,陈家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张家少爷是故意来整他们的!上次差点把命都拉没了,这次还来?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陈老太太拄着拐杖,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看那食盒的眼神,像是看什么洪水猛兽,心有余悸地连连摆手。 “快!快给老二家的送去!”她尖着嗓子催促王氏,声音都变了调,“这要命的玩意儿,咱们可不敢再沾了!让他们自己消受!” 于是,这份在村里人艳羡目光中的“厚礼”,被王氏和刘氏哆哆嗦嗦、原封不动地送到了二房家里。 她们放下东西,却没立刻走,而是躲在不远处的墙角后面,伸长了脖子,眼神里夹杂着幸灾乐祸,就盼着二房也吃坏肚子,看他们出个大洋相,好歹能找回点平衡。 屋里,罗氏和陈仲和对视一眼,心中早已了然。 罗氏坦然地走过去,大大方方地打开食盒。 刹那间,一股诱人气息,瞬间溢满了小屋。 当晚,二房的小桌上,摆满了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美味。 陈平玉的小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开心,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小口小口地吃着香甜松软的桂花糕,又尝了尝从未见过的水晶肴肉,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罗氏和陈仲和也品尝着从未吃过的美味菜肴,屋子里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结果,一夜过去,二房安然无恙。 第二天一早,守了一夜等消息的大房和三房,只看到陈平玉红光满面地在院子里追着鸡仔玩耍,罗氏哼着小曲儿在浆洗衣裳,陈仲和也精神抖擞地扛着锄头准备下地。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满是郁闷。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张府送来的东西还分人不成? 村里人的眼睛是雪亮的,看陈家大房和三房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戏谑和鄙夷,暗道这家人贪心不足,偷吃人家孩子的补品遭了报应,真是活该! 陈平川这一手釜底抽薪,不仅狠狠教训了贪婪的亲戚,还让陈家人在村里出了大丑,短时间内怕是抬不起头了。 与此同时,庐州府的集市上,如陈平川所预料,开始出现了假冒的“石头画”,不过画工粗劣,人物丑陋,买了的人大呼上当。 不过,这已经不是陈平川关心的事情了,他的连环画营销计划,已经开始了大刀阔斧的预热。 庐州府的街头巷尾,一夜之间冒出许多派发传单的伙计。那传单上面用朱砂印着几句似是而非、引人遐想的句子:“石猴出世惊天地,神书降临动乾坤!张府耗巨资倾力打造,旷世奇书,即将问世!奇闻异事,闻所未闻!” 百姓们好奇地拿着传单,成群地议论纷纷:“张府?他家不是做布匹染料生意的吗,怎么还出上书了?” 紧接着,庐州府最大的几家书坊门口,也都张贴起了一幅巨大的彩色画报。 画上,一只金睛怒目的猴子,身披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手持一根金光闪闪的铁棒,脚踏七彩祥云,威风凛凛,眼神中满是桀骜不驯与睥睨天下的豪气。 那画风大胆夸张,线条简练却极富张力,色彩鲜亮夺目,视觉冲击力十足,与时下流行的温婉仕女图、意境悠远的山水画截然不同,自成一派。 路人纷纷驻足围观,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乖乖,这画的是什么神仙?好生威武!瞧这眼神,活灵活现!” “从未见过这般画法,人物好似要从纸上跳出来一般,真是奇特!” “张府这是要搞什么名堂?看着倒是有趣。” 城里最热闹的几处瓦舍勾栏里,平日里价钱最高的说书先生也开了新篇。 他们不收钱,讲《西游记》的开篇“猴王出世”。从仙石迸裂到拜师学艺,从龙宫夺宝到搅乱蟠桃会,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每每讲到石猴拜师学艺习得七十二变、或是寻得如意金箍棒等精彩之处,先生便猛地一拍醒木,吊足了听众胃口,高声道:“欲知后事如何,且看张府即将推出的旷世奇书《西游记》!图文并茂,更胜口述百倍!” 听众们听得抓心挠肝,意犹未尽,胃口被吊到了极致,纷纷打探这《西游记》究竟何时面世。 张盛财更是亲自出马,带着张金宝和张静姝,频繁拜访庐州府的各大商贾权贵。 宴席上,张静姝和张金宝,从袖中摸出精美的画稿,对着县令之子、千户之女等人,得意地展示:“瞧,这是我爹爹请高人画的,叫《西游记》,讲的是一只猴子成仙,大闹天宫的故事,有趣极了!”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少爷小姐们,哪里见过这般新奇的东西,顿时被勾去了魂儿,围着张静姝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更有甚者,当场便缠着自家爹娘,哭着喊着也要买这《西游记》连环画。 就这样,不过十日,整个庐州府上至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几乎无人不知张府要推出一本叫《西游记》的奇书。 各大书坊的掌柜,更是天天被各府派来的家丁、管事堵门。 “掌柜的,《西游记》到底什么时候开卖?给个准信儿啊!” “我家少爷说了,不管多少钱,第一本必须给他留着!不然就拆了你的书铺!” “再不出来,我家小姐就要把房顶给掀了!” 书坊掌柜们一面赔笑安抚,一面暗自叫苦,只盼着这张府的《西游记》赶紧上市,好解了这燃眉之急。 千呼万唤,《西游记》连环画出售的日子到了。 天刚蒙蒙亮,几大书坊门前便已是人声鼎沸。 马车堵塞了街道,华服的家丁与焦急的富家子弟挤作一团,书坊一开门,无数只手高举着银票和铜钱,在半空中胡乱挥舞。 “给我来一本!不,两本!” “《西游记》!我要《西游记》画册!” “谁他娘的挤我!没看到这是钱府的马车吗?” 叫嚷声、推搡声、马匹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热浪,几乎要将书坊的门板掀翻。 然而,这股狂热仅仅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 各大书坊几乎在同一时间,由伙计慢悠悠地挂出了一块“售罄”的木牌。 掌柜们满脸堆着菊花似的笑容,站在门口团团作揖:“各位看官,各位老爷!实在对不住了!首批‘初版典藏’,已尽数售出!下次请早啊!” 第54章 典藏版!签名版!平川的套路深不见底! 人群先是一滞,随即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失望与不满。 “什么?没了?” “我排了一夜的队,你告诉我没了?” “加印!立刻给老子加印!” 抢到画册的如获至宝,紧紧揣入怀中,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与炫耀,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奋力挤出人群。 未能如愿的则捶胸顿足,更有甚者不愿离去,将书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高声叫骂,场面几近失控。 此刻,街角最豪华那间“醉仙楼”的二楼雅间内。 张盛财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做贼似的向外张望。 看到楼下那疯抢的场面,他激动得浑身肥肉乱颤。 一把扯下脸上的布巾,他扭头看向一旁悠然品茶的陈平川,声音都变了调:“平川!我的小财神爷!你看到了吗?这他娘的,简直比抢官府的银库还疯!”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都跳了起来:“咱们赶紧让那些画师日夜赶工,再印他个三千册!不,五千册!趁这股东风,把全庐州府的银子都搂进咱们怀里!” 陈平川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老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张盛财一愣,胖脸上写满了不解:“啥意思?这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那不是傻子吗?” “这东西啊,越是难得,他们才越觉得珍贵。”陈平川一字一顿地解释着,“咱们得学那钓鱼的姜太公,愿者上钩,而且还得让他们抢着上钩。” 张盛财听得一头雾水:“你这小鬼头,又要卖什么关子?” 陈平川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旧不肯散去的人群:“老爷,您看那些没买到的人,是不是比买到的人更着急?” “那可不,一个个跟疯了似的。”张盛财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可这不正说明咱们该多印点吗?” “错了!”陈平川转过身,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咱们对外就说,这第一批三百套,乃是''初版典藏'',每一本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日后价值连城。” 张盛财眨巴着小眼睛,似懂非懂:“然后呢?” “这样一来,买到的人觉得有面子,没买到的人更会抓心挠肝。”陈平川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等他们饥渴到了极点,咱们再放出第二卷的消息。” 张盛财心里琢磨着,这小子的鬼点子一个比一个邪门,但偏偏每次都能成功。 “第二卷''大闹天宫''已经在紧张绘制中,但数量依旧有限。”陈平川继续说着,“想要确保能买到,需提前到指定书坊缴纳定金预购,而且预购名额也有上限。” “什么?还要限量?”张盛财急得直拍大腿,“哎哟喂!我的小祖宗!万一他们等不及,跑去买别家的玩意儿了,咱们不就亏大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银子长了翅膀,从眼前飞走。 陈平川老神在在地一笑:“老爷放心,如今庐州府上下,谁不知道《西游记》的精彩?咱们的画册是独一份的稀罕物,别说庐州府,就是整个大业朝,也找不出第二家。” “再说了,现在让他们求之不得,等下一卷出来,他们只会更疯狂。”陈平川顿了顿,“而且,预购金先收上来,那也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张盛财听到这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的意思是,卖还没做出来的东西?” “正是!”陈平川拍了拍手,“这叫做''期货'',先收钱,后交货。既稳了客源,又早收了银子,何乐而不为?” 张盛财虽然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庐州府都在议论着《西游记》画册的事。 “听说了吗?那画册是初版典藏,每本都有编号,将来能传家的!” “我表哥花了五两银子从别人手里买了一本,说是千金不换!” “黑市上已经炒到十两一本了,还有价无市!”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这样的议论声。 张静姝拿着编号为“壹”的画册,在闺蜜聚会上有意无意地展示着。 “静姝,你竟然有零号画册!?”赵婉儿眼巴巴地看着,“能让我看看吗?” “不行!这可是初版典藏第一号!你看坏了怎么办?”张静姝摇头拒绝,一脸臭屁。 “哇!真的是第一号诶!”几个小姐妹围过来,眼中满是艳羡,“静姝,你太厉害了!” 张静姝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心中对陈平川佩服得五体投地。 数日后,各大合作书坊的掌柜们纷纷登门拜访张盛财。 “张老板,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啊!”文渊阁的掌柜喜笑颜开,“第二卷的预购名额,在放出消息的当天就被抢订一空!” “我们这里也是!”另一家书坊的掌柜跟着说道,“收到的预售定金,比平时一个月的营业额还多!” 张盛财听着这些汇报,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银票,第一次觉得陈平川这“不着调”的卖货方式,似乎比他那布匹染坊来钱快得多。 他看向陈平川的眼神,越发像看一个会下金蛋的宝贝疙瘩。 “平川啊,你这小脑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张盛财感慨着,“这买卖做得,简直比抢钱还容易!” 陈平川谦虚地摆摆手:“都是老爷英明,小子不过是献献小计而已。” 心里却在想着,这才哪到哪啊,等连环画册的模式彻底成熟了,再推出其他故事的画册,那才是真正的印钞机呢。 “对了,平川。”张盛财突然想起什么,“下一卷什么时候能出来?那些人催得紧,我都快被烦死了。” 陈平川沉思片刻:“再过半个月,画师们正在加紧赶工。不过这次,咱们可以搞点新花样。” “什么新花样?”张盛财来了兴趣。 “签名版!”陈平川神秘一笑,“咱们可以请庐州府的几位名士,在画册上题字签名,这样一来,价值又能翻一番!” 张盛财拍案叫绝:“妙!太妙了!这样下去,咱们真的要发大财了!” 第55章 老爷糊涂了,让八岁孩子查账? 转眼一月过去。 《西游记》第一卷“美猴王出世”的销售余款,连同第二卷“大闹天宫”的部分预售定金,陆续汇总到了张府。 任管家将一本厚厚的账簿呈了上来。 “回老爷,扣除画师薪酬、笔墨纸张、书坊分成等所有开销,这个月画册的纯利,共计三百八十二两。” 张盛财一听这个数字,乐得一双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满脸的肥肉笑得直哆嗦。 他一把搂过旁边的陈平川,蒲扇般的大手在他瘦小的背上重重拍了几下。 “好小子!平川!你他娘的真是咱张家的小财神爷!这才一个月,比我那染布坊半年赚的都多!哈哈哈,往后咱们就指着这画册发财了!” 陈平川被他拍得龇牙咧嘴,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但他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背上的疼痛,而是紧紧盯着桌面那本账簿。 三百八十二两? 不对。 他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里,一个清晰的计算模型瞬间成型。 印量、单价、预售定金、各项成本……怎么算,都不该是这个数。 他小小的眉头拧了起来,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严肃。 陈平川抬起头,向张盛财拱拱手。 “老爷,这账目……平川瞧着有些不对劲。”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屋子里的火热气氛。 张盛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不对?差多少?” “至少一百两!” 张盛财是个商人,对数字的敏感几乎是本能。尤其是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那可是好几亩上等水田的巨款! 他“嚯”地一下站起身,肥胖的身躯带着一股压迫感。 “竟有此事?!” 他厉声咆哮,唾沫星子横飞。 “难道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子的账上动手脚?!” 张盛财怒不可遏,转身冲着任管家吼道:“去!把府里管这账的三个账房,都给老子叫过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把手伸进我的钱袋子里!” 按理来说,他不会相信一个八岁小书童的话。 可是,这个书童不简单,那是给他带来成百上千两白银的神童! 片刻之后,张府的三位账房先生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年过半百的李有才,他身材干瘦,眼神精明,手里时刻提着一串乌木算珠,老成持重。 中间的是年约四十的周账房,平日里少言寡语,看着老实巴交,此刻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最后进来的是三十出头的钱三德,生得白净,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一派八面玲珑的模样。 张盛财将那本账簿“啪”一声狠狠摔在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他目光如电,刀子一样从三人脸上一一刮过。 “这一个月《西游记》画册的账目,是你们三人分管的,有没有偷偷动手脚?给老子说实话!” 三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凛。 李有才率先躬身,不卑不亢地开了口:“回老爷,账目乃我等三人反复核对,绝无半点疏漏。每一笔进出都有票据可查,账目清晰,请老爷明鉴!” “是啊老爷,我等不敢有丝毫怠慢。”钱三德也连忙笑着附和。 周账房只是低着头,跟着小声念叨:“绝无差错,绝无差错……” 张盛财疑心重重,见问不出什么,当即命令任管家另找来府中几个略通算术的账房先生,将所有原始票据、入库单、销售记录、账本全部收缴,关起门来彻夜重新盘查。 一连查了两天两夜。 回报的结果却让张盛财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账面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所有的数字完全对得上,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 难道真是平川这小子搞错了? 可他回头看看陈平川那双笃定又平静的眼睛,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一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若是真能被人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吞了,那日后这画册生意做得再大,岂不都成了个无底洞,替别人养了家? 就在张盛财一筹莫展,烦躁地在屋里踱步时,一直沉默的陈平川上前一步。 “老爷,可否让平川也看看这些账本?” 张盛财一愣:“你?你会看算账?” 他本能地怀疑,毕竟,他手下的账房先生都查不出来,八岁的陈平川能查出来? 陈平川走到桌前,小手轻抚着那本厚重的账簿,说道:“老爷,平川对算数略知一二,想试试。” 张盛财盯着陈平川,将信将疑,最终还是重重一点头。 “好!死马当活马医!老子就让你试试!” 他一挥手,任管家立刻会意,叫来几个家丁。 《西游记》画册相关的所有账簿、票据……如小山般被尽数搬到了陈平川那间专属的小画室里。 消息传到三个账房先生耳朵里,三人对视一眼,李有才轻哼一声:“一个八岁的孩子,连字都认不全几个,也敢说查账?” 钱三德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这做账可不是过家家,里面的说道多着呢。” 周账房没说话,却在心里摇头:“老爷糊涂了……” …… 油灯被点亮了数盏,将小小的画室照得亮如白昼。 陈平川谢绝了旁人伺候,独自一人关上了门。 他没有像账房先生那样拨打算盘,也没有逐条逐项地去核对加减。 他只是坐在一堆账本票据中间,小小的身子几乎要被淹没。 他一本本地翻阅着,速度极快,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划过,双眼似乎并非在阅读,而是在扫描。 所有的数据,采买的日期、经手的账房、支出的名目、入库的数量,都在他脑中飞速流转,自行勾稽、比对。 前世自学的基础会计课程,此刻化作了他异于常人的逻辑分析能力。 成本、周期、流程、经手人……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他心中悄然织就。 夜色渐深,灯火摇曳。 终于,他的手指停在了钱三德负责的那本杂项账簿上。 一笔笔“材料采买”,一笔笔“意外损耗”,单看数额都不算惊人,但连在一起,却不合常理。 尤其是当他将这些记录与李有才、周账房的记录交叉比对时,那份不合常理的突兀感便更加明显。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陈平川顶着一丝倦意,将自己的发现禀报了张盛财。 张盛财精神一振,二话不说,立刻再召三位账房于书房对质。 当陈平川指出钱三德账目中的疑点时,钱三德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从容不迫地躬身辩解。 第56章 小书童智斗贪账房,张少爷被逼赶考场 “老爷您有所不知。这《西游记》画册乃是精细活,对纸张、墨色、颜料的要求极高,稍有差池便会报废,故而损耗较大,实属正常。” 他瞥了一眼身高还未及自己腰部的陈平川,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 “老爷明鉴,这位小书童年纪尚幼,恐不谙财计之道,凭空臆测,不足为凭。我钱三德在张府多年,账目一向清清白白,可昭日月!” 陈平川也不废话,径直走到桌前,将几本账册摊开在钱三德面前。 他的小手指在上面笃笃地敲着,声音清脆。 “钱账房此言差矣!您这‘损耗’可真是奇特得很。” “李账房和周账房采买同样规格的纸墨,损耗率不足半成,为何到了您这里,就变成了三成?莫非这纸墨也认人,专挑您经手的时候‘娇贵’起来?” 钱三德脸上的笑容一僵。 陈平川的小嘴像连珠炮一样,又列举了数条“常规开支”。 “还有这画师的茶水点心费,为何您经手采办时,总比旁人贵上三成?难道您买的茶叶能让人下笔如有神?” “再看这装订运输的折损,为何李账房和周账房当值时,画册完好无损,偏偏轮到您当值的那几日,就总有‘意外’发生?您这运气,未免也太差了些。” 他每一条都说得条理清晰,数据精准,直指要害。 钱三德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 陈平川最后收回手指,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带着一股洞察一切的锐利,直视着他。 “综合来看,钱账房每月经手的杂项支出,比其他两位账房加起来还要多出一百多两。若非账目有误,便是有人中饱私囊!” 此言一出,满室俱静。 钱三德被一个小娃娃驳斥得哑口无言,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张盛财在一旁看得分明,见钱三德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哪还不知真相!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声咆哮! “好你个钱三德!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子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敢监守自盗,一年下来岂不是要吞我几百上千两!” 任管家立刻领会,一挥手,带着两个健壮的家丁直奔钱三德的住处。 不多时,任管家便提着一个布包回来,往地上一倒。 哗啦啦! 一堆散碎银子滚了出来,足有数十两。更扎眼的是几刀上好的宣纸、几锭徽墨,还有几包用油纸裹好的矿物颜料,正是府里采买给画师们用的上等货。 这些东西,拿出去也能换钱!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张盛财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钱三德破口大骂。 “拖出去!给老子狠狠教训他!” 钱三德顿时瘫软在地,鬼哭狼嚎地求饶,却被家丁死死捂住嘴,拖了出去。 李有才和周账房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赌咒发誓自己账目清白。 张盛财余怒未消,借此机会厉声警告府中上下:“都给老子听清楚了!日后谁敢再贪墨舞弊,钱三德就是下场!” 院子里,家丁拳打脚踢,钱三德的惨叫令人头皮发麻! 陈平川站在廊下,看着那个被家丁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去的身影,目光平静无波。 这种小人,贪了那么多钱,张盛财打他一顿都算轻的! 扑通! 钱三德被扔在张府大门外的街上,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他挣扎着抬起头,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张府那扇朱漆大门,又仿佛穿透了高墙,看到了那个让他身败名裂的八岁小书童。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张盛财……陈平川……此仇不报……我钱三德……誓不为人!” …… 《西游记》画册的生意愈发红火,银子流水般淌进张府,张盛财那张胖脸笑得跟朵盛开的菊花似的。 眼看着一年一度的县试就要到了,他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身上。 “金宝!下个月就是县试了,你给老子好好准备!”张盛财唾沫横飞,“怎么着也得考个童生回来,给老子脸上争点光!” 张金宝闻言,小脸“唰”地一下白了,仿佛听到了晴天霹雳。 他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蔫了,平日里的活泛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爹……我……我不是那块料啊……” “放屁!”张盛财眼睛一瞪,“老子花了这么多钱请方先生,又给你找了平川这么个聪明书童,你要是连个屁都考不出来,老子的钱不是白花了?” 接下来的几天,张金宝茶不思饭不想,走路都打晃。 他捂着肚子喊疼,又捶着脑袋说晕,躲在被窝里不肯出来,企图蒙混过关。 张盛财是什么人?精得跟猴儿似的,一眼就识破了儿子的鬼把戏。 当他提着戒尺掀开张金宝的被窝时,张金宝一个激灵,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动作比猴子还利索。 “爹!我好了!我这就去温书!” 看着儿子冲出房间,张盛财在后面低吼:“臭小子,再敢跟老子装病,仔细你的皮!” 陈平川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做梦都想踏进那科举考场,用笔墨为自己博一个前程,可奴籍的身份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将他死死压在山脚。 而张金宝,唾手可得的机会,却避之如蛇蝎。 真是天大的讽刺。 科举,科举!这两个字像一团火,在他心里越烧越旺。 必须尽快想办法赎身,摆脱这命运的枷锁! 就连方先生私下与友人饮茶时,也扼腕长叹。 “我那记名弟子陈平川,若能参考,必能一鸣惊人,可惜……屈居人下,实乃明珠蒙尘。” 方先生捋着胡须,连连摇头,“浪费了这块好材料!” 县试当日,天刚蒙蒙亮。 张盛财便亲自出马,像押解犯人似的,把张金宝塞进马车。 方先生和陈平川作为“陪考团”,自然也得随行。 张静姝在家里也闲不住,抱着张盛财的腿撒娇:“爹爹,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嘛!” 张盛财最是拗不过这个宝贝女儿,只得无奈应允:“去去去,我的小祖宗,可别给老子添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县城出发。 第57章 突遇绑架!凶犯竟是他! 马车上摇摇晃晃,方先生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张金宝和陈平川,科普县试流程。 “县试考期一日,主要考校帖经、墨义,以《四书》为主。” 他顿了顿,神色严肃起来:“考场纪律森严,切不可交头接耳,更不可夹带舞弊,一旦被发现,轻则枷号示众,重则永不录用,你们要切记!” 张金宝听得冷汗涔涔,小脸更白了。 张盛财一面拍着儿子的肩膀,粗声粗气地安慰:“金宝啊,别怕,考不好没关系,爹不怪你。” 转过头,他又压低了声音,对着张金宝的耳朵警告:“臭小子,你要是敢给老子交白卷,回来屁股开花!” 这变脸速度,看得陈平川差点笑出声。 到了考场外,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各路学子在家人的簇拥下,怀揣着紧张与期盼,等待着改变命运的时刻。 张金宝手心全是汗,腿肚子都在打颤。 陈平川拉了拉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低语:“少爷,别怕,就当是平日里先生考校功课,把你会的都写上去就行。记住我教你的那些窍门,能写多少写多少。” 张金宝感激地看了陈平川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随着人流走进了考场。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张静姝在马车里坐立不安,一会儿掀开车帘看看,一会儿又嘟着嘴抱怨。 “爹爹,好无聊啊!我要去买糖人!”她晃着张盛财的胳膊。 张盛财正伸长了脖子往考场里瞅,闻言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让进财陪你去,千万别跑远了!” 一个高瘦的,名叫进财的家丁应声而出。 张静姝却眼珠一转,一把拉住了正要下车透气的陈平川。 “臭书童,你也来陪我!”她扬着小下巴,不容拒绝。 陈平川看向张盛财,后者连连摆手,无奈,他只得跟上。 张静姝像只刚出笼的小鸟,在街上东看看西瞅瞅,对什么都好奇。 “臭书童,那个是什么?” “那是捏面人的,用米粉捏出各种人物花鸟。” “那这个呢?” “这是卖糖画的,用融化的糖稀作画。” 陈平川几乎是有问必答,而且回答得风趣幽默,时不时还夹杂些新奇的说法,逗得张静姝咯咯直笑。 不过,她很快又板起小脸,故意摆出一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傲娇模样。 天公不作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便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三人慌忙躲到一处屋檐下。 进财见雨势不小,便道:“小姐,你们在此稍候,我去买几把伞来。”说完便一头扎进了雨幕。 屋檐下只剩下陈平川和张静姝两人。 雨声淅淅沥沥,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突然,从小巷中猛地窜出两个蒙面人,目露凶光,直扑二人而来! “啊!”张静姝吓得尖叫。 陈平川反应极快,一把将张静姝推向身后,自己则迎了上去,试图阻拦。 他毕竟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哪里是两个成年壮汉的对手。 其中一个蒙面人嫌他碍事,一记手刀狠狠劈在他的后颈。 剧痛袭来,陈平川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耳边,是张静姝惊恐的哭喊声,还有一个男人狞笑…… …… 陈平川悠悠转醒。 头痛欲裂,像是前世宿醉后的状态。 他动了动,发现全身被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手腕勒得生疼。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潮湿,带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还有隐约的水浪拍打声。 船? 他努力辨别着,船身在轻微摇晃,水声规律。 自己这是在一艘船上! 而且,听这水声,恐怕是在某个湖泊或者大河中央。 “呜呜……爹,娘,你们在哪里?我害怕……” 旁边,张静姝带着哭腔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传来。 陈平川心中一沉,张静姝也被绑了! “小姐别哭!我在这里!”他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 他扭动身体,麻绳勒进肉里,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顾不上这些,耳朵紧紧贴着冰冷的船板,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千两?!钱三德,你说张盛财那老小子真会掏那么多银子?”一个粗犷的男声传来,带着几分醉意。 张昭认出来,他昏迷之前,还听到这个人的笑声。 “堂兄放心,张盛财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金贵着呢!只要拿到钱,咱们就淹死这两个小崽子,谁也不知道!” 是钱三德的声音!怨毒而得意。 “到时候,咱们兄弟远走高飞,逍遥快活!” “哈哈,好!来,喝酒!” 外面传来酒杯碰撞和划拳的喧闹声。 淹死我……? 张静姝听得分明,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哭声骤然拔高:“呜哇——爹爹!娘亲!救命啊!” “小姐别哭了!”陈平川心中焦急万分,这哭声要是把那两个亡命徒引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猛地一扭,额头撞上什么硬物,也顾不得疼,用尽力气凑近张静姝,努力安抚她的情绪。 结果,张静姝却哭得更凶,不愿停下。 陈平川发了狠,声音陡然冷厉:“张静姝!你给我闭嘴!你要是再哭,把他们引进来,我们两个都得死!到时候我可不管你了!” 张静姝从未见过陈平川如此严厉地对待自己,顿时被吓得一窒,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含泪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惊恐地望着陈平川的方向。 恐惧压倒了委屈,她竟真的不敢再大声哭闹,生怕陈平川将她丢下不管。 陈平川松了口气,随即开始冷静地观察四周。 虽然漆黑,但借着船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一个狭小的船舱。 他用身体在地上蹭着,摸索着。 突然,他的手背触碰到了一个粗糙的凸起。 他心中一动,用手指细细感觉。 是一块嵌在舱壁木板上的铁片,边缘似乎有些锋利。 有救了! 他立刻调整姿势,将捆在背后的双手手腕往那铁片上凑。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动作,他看不见背后,只能凭感觉。 “嘶……” 铁片粗糙的边缘划过他的手腕,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传来。 他咬紧牙关,一下,两下,用力地来回磨着粗硬的麻绳。 张静姝在一旁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黑暗中只能听到陈平川压抑的喘息和绳索摩擦铁片的“沙沙”声。 她看不清他在做什么,但也猜到,陈平川似乎在想办法脱身。 第58章 绝境逃生,命悬一线!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陈平川手腕上的刺痛已经变得麻木,只剩下机械的摩擦动作。 终于,“啪”的一声轻响。 绳索断了! 陈平川顾不得查看手腕的伤势,立刻摸索着先帮张静姝解开了身上的束缚。 张静姝一得到自由,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他怀里,小声啜泣起来,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平川哥哥……你别丢下我……我好怕……”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叫他“臭书童”。 陈平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尽管自己也心有余悸,声音却尽量放得平稳:“放心,我不会丢下你。” 他示意张静姝留在原地,不要出声。 自己则猫着腰,悄悄摸到舱门口,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向外观察。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透,江面上只有朦胧的月光。 甲板上,钱三德和他那个恶人堂兄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一人趴在简陋的木桌上,发出震天的鼾声,正是钱三德。 另一人脸上带着刀疤,歪靠在船舷边,手里还抓着个空酒坛,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也睡熟了,应该是钱三德的堂兄。 好机会! 陈平川眼睛一亮,立即悄悄从船舱里爬出来,轻轻走上甲板,四处张望。 他看到在这条大船的船尾,还用绳子系着一条窄小许多的渔船。 一个大胆的逃生计划,在他脑中初步形成。 他无声地退回到张静姝身边,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外面,再指了指小渔船的方向,示意她跟上,动作要轻。 张静姝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泪痕。 两人蹑手蹑脚,如同两只小猫,一步一步地走出船舱。 江风吹来,带着水汽的微凉,让两人精神一振。 就在他们距离那条小渔船,只差几步之遥时—— “别跑!” 一声暴喝陡然从钱三德的方向传来! 两人如同被钉在原地,吓得魂飞魄散,一瞬间手脚冰凉。 陈平川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 只见钱三德依旧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银子……都是我的……” 原来这家伙是在说梦话。 长出一口气,陈平川立刻对张静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跟紧。 两人猫着腰,借着微弱月光,像两只受惊的小猫,小心翼翼地摸向船舱外,那条救命的小船。 陈平川先跳了上去,伸手去拉张静姝。 突然,“哐当!”一声脆响划破了寂静的夜。 钱三德翻身时,手臂不慎将一个空酒坛扫落在甲板上。 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江面上,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他娘的!谁?!”船舷边那个歪靠着的刀疤脸猛地睁开眼,睡意惺忪间,正好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跳上小船。 他眼中凶光一闪。 钱三德也被这声响惊醒,揉着惺忪睡眼,待看清状况,顿时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堂兄!堂兄!那两个小崽子要跑!” 两人踉跄着起身,朝着船尾追来。 张静姝吓得魂飞魄散,小脸惨白。 陈平川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他手忙脚乱地去解那根粗糙的缆绳,绳结被水浸泡过,又勒得死紧,异常难解。 他手指都快磨破了,缆绳终于被他扯开。 拿起船桨,陈平川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向江心划去。 “小畜生,还想跑!”刀疤脸见状,怒吼一声。 竟毫不犹豫,一个猛子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水花四溅。 刀疤脸水性极好,入水后如同一条黑色的游鱼,双臂强健有力地划动,迅速朝着摇摇晃晃的小渔船扑来。 “平川哥哥,快点!他过来了!”张静姝紧紧抓住船舷,带着哭腔尖叫。 陈平川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拼命划船。 可他毕竟年幼力弱,小船只是在原地晃晃悠悠地打转,行进得极其缓慢。 刀疤脸已如水鬼般游至船边,他一只大手“嘭”地一声抓住了小船的船舷。 船身剧烈一晃,差点倾覆。 刀疤脸狞笑着,便要翻身上船。 “嘿嘿,我看你们往哪里跑!” 那张狰狞的脸在月光下,如同恶鬼。 陈平川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猛地举起手中唯一的武器——那根沉重的船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刀疤脸的头上狠狠拍去! “啪!” 一声闷响。 刀疤脸只是晃了晃脑袋,挨了这一下,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凶性。 他毕竟是成年壮汉,皮糙肉厚,陈平川这点力气,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 “小畜生!” 刀疤脸一把抓住了船桨,猛地向后一拽! 陈平川只觉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噗通!” 他连人带桨,被硬生生拖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中。 “平川哥哥!” 张静姝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眼睁睁看着陈平川的身影在水面上挣扎了一下,便消失在漆黑的波纹之下。 刀疤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麻利地爬上小船,对吓傻的张静姝狞笑。 “臭丫头,那小子喂鱼去了!” 说罢,他一把抓住张静姝的胳膊,如同拎一只小鸡,丢到船尾,拿起木桨,调转船头,将小船划回了大船的方向。 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了陈平川,凭借前世练就的游泳技能,他很快在水下调整过来。 悄悄地将头探出水面,冷冷地望着远处的小船。 不能回去硬拼,那是送死! 必须先逃出去,搬救兵,才能救人! 他辨明了方向,咬紧牙关,朝着远处岸边那片模糊的灯火,悄无声息地游去。 江水冰冷,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骨头里。 陈平川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挣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张静姝那张被泪水和惊恐占满的小脸,还有刀疤脸那狰狞的笑容。 他不能停,绝对不能! 张静姝虽然任性腹黑,但陈平川骨子里毕竟是个接受过二十多年现代教育的成年人。 让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被两个恶人残忍杀害,他做不到! 而且,两人相处这么久,也有了些感情,于情于理,也要尽力去救。 体力在一点点流失,刺骨的寒意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四肢也变得僵硬麻木。 一个八岁的身体,终究是扛不住这滔滔江水。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第59章 主动请缨,勇斗恶徒! 就在他绝望的瞬间,前方水面上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喊。 “咦?那水里漂的是什么?好像是个人!” 一艘夜行的渔船,像一道破开绝望的光,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 船上的老渔夫将他从水里捞了上来,触手一片冰凉。看清是个浑身湿透、脸色青紫的孩子,老渔夫不禁大惊失色。 “娃娃,你怎么一个人掉水里了?” 陈平川冻得嘴唇发紫,牙齿不住地打战,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抓住老渔夫粗糙的手。 “老伯……送我……送我回岸边,去县衙……报官救人!” 老渔夫见他神志尚清,不像失足落水的顽童,不敢怠慢,立刻给他披上自己的破蓑衣,调转船头,奋力朝着最近的渡口划去,还给他指明了县衙的方向。 陈平川连一声谢都来不及说,一上岸,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县城的方向拔腿狂奔。 夜色深沉,他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转过一个街角,他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竟是张盛财! 他丢了女儿,又不见了陈平川,带着家丁在城里,像无头苍蝇般找了大半夜,却没有半点消息。 见天快亮了还没消息,正准备去报官。 结果,两人在路上相遇。 张盛财低头,见是陈平川,先是一愣。 随即,他看到陈平川孤身一人,顿时面如死灰,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平川!静姝呢?我的静姝在哪里?!”张盛财一把抓住陈平川瘦弱的肩膀,用力摇晃,声音嘶哑。 陈平川大口喘着粗气,用最快的语速将一切和盘托出。 “老爷!是钱三德!他伙同他堂兄绑了小姐!” “他要一千两赎金!还说……一拿到钱就把小姐和我都淹死!” “我们没时间了!” 张盛财听得目眦欲裂,浑身的肥肉都在愤怒地颤抖。 他二话不说,一把提起陈平川,夹在腋下,转身直奔县令府衙。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惊飞了府衙屋檐上栖息的宿鸟。 县令被惊动升堂,睡眼惺忪,一脸不悦。 待听完陈平川条理清晰的叙述,县令又仔细询问了绑匪的相貌,尤其是那个刀疤脸。 原本还带着几分睡意的脸色瞬间一凛。 “左脸一道竖疤,从眉骨到嘴角?此人莫非是江洋大盗‘过江龙’张彪?此人凶残至极,已在数个州府犯下命案,官府通缉已久!” 他重新审视着堂下这个身材弱小,眼神却异常坚毅的八岁孩子。 寻常成年人落入那等凶徒手中,早已吓得慌乱,这孩子竟能靠自己游水逃脱,还跑来报官? 这简直是奇迹! 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再无半分懈怠:“来人!调集府内所有精锐捕快,备快船、火把、弓弩!务必救出人质,擒拿凶徒!” 张盛财当场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大人!只要能救回小女,小人愿散尽家财酬谢!” 陈平川也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大人,小人认得那艘贼船,也记得他们藏匿的大致水域,愿为向导!” …… 天色将明未明,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 数艘官船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破开水面,在陈平川的指引下,朝着绑匪可能藏匿的水域疾驰而去。 终于,在一处芦苇荡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河湾里,陈平川的目光锁定了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捕头伸出手指。 “就是那艘船!” 乌篷船上,钱三德一夜未眠,眼圈发黑。 他焦躁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压低声音催促:“堂兄,天就快亮了,咱们赶紧把钱拿到手走人!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张彪说陈平川那小子已经淹死了,可钱三德心里就是悬着一块石头,总觉得那小子邪门得很。 船舱角落里,张静姝被麻绳捆着,小脸苍白如纸,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此刻正惊恐地望着这两个决定她生死的恶人。 “嚷嚷什么!”张彪被他吵得心烦,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了过来,刚想发作,耳朵却猛地一动。 船外,晨雾笼罩的江面上传来一阵阵细微却急促的破水声,隐约还伴随着杂乱的呼喊。 他猛地探头向外一看,脸色骤然大变。 只见数艘官船从芦苇荡的各个方向包抄而来,船头站满了手持兵刃的衙役,黑压压的一片,已将他们的退路完全封死。 “不好!是官船!我们被包围了!”张彪操起旁边的腰刀,脸色阴沉。 钱三德吓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甲板上,声音颤抖变音:“官……官府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堂兄,不如我们……我们降了!兴许还能留条活路!” “蠢货!”张彪眼中狠戾之色一闪,一脚将钱三德踹了个跟头,“现在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他转身一把抓过角落里的张静姝,提到自己身前,锋利的腰刀抵在了她稚嫩的脖颈上。 冰冷的触感让张静姝浑身一僵,连哭都忘了。 张彪挟持着张静姝走上船头,对着外面厉声嘶吼:“都别过来!谁再敢靠近一步,老子先宰了这女娃!” “静姝!” 官船船头,张盛财看到女儿命悬一线,只觉得肝胆俱裂。 他扶着船舷才勉强站稳,声音嘶哑地哀求:“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千万别伤我女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都给你!” 县令眉头紧锁,抬手示意捕快们切勿轻举妄动。他扬声道:“船上的人听着!你们已被重重包围,插翅难飞!速速放下武器,释放人质,本官或可酌情为你们求一条生路!” “少他娘的废话!”张彪狂笑起来,刀锋又贴近了张静姝的皮肤一分,“给老子备一艘快船,再拿白银一千两!分文不能少!否则,我让这女娃陪葬!” “我给!我给!”张盛财想也不想就满口答应,“别说一千两,就是一万两,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凑!只要你放了我女儿!” 县令却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 “张员外,这张彪手上命案累累,官府通缉已久。据卷宗记载,他每次绑票,收了赎金之后,都会将人质杀掉,从不留活口。” 张盛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绝望了。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清脆冷静的童声响起。 “张老爷,县尊大人,让小的去。” 第60章 恶人伏诛,陈平川重获自由身!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陈平川。 他平静地开口:“他们要的是钱,小的去送钱。我只是个孩子,他们或许会放松警惕。小的想办法,把小姐换回来。” “平川!这……这太危险了!”张盛财心有不忍,毕竟陈平川刚从鬼门关逃回来。 陈平川却没有看他,而是快步走到县令身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 县令听着,眼神浮现出惊讶。 他沉吟片刻,深深地看了陈平川一眼,从旁边的侍卫手里取出一柄寒光闪闪的薄刃匕首,塞进陈平川的手中。 “此物吹毛断发,锋利无比,万万要小心!” 陈平川接过匕首,迅速藏入怀中。 张盛财见陈平川心意欲绝,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递过来。 陈平川站到船头,挥舞手里的银票,对着乌篷船高声喊话:“我把钱送过去,你们把小姐放了!” 乌篷船上,钱三德和张彪看到陈平川活生生地站在那里,都吃了一惊。 张彪冷哼一声:“这小畜生命还真大,居然没淹死!” 他贪婪的目光在陈平川手中的银票上扫过,盘算了一下,便喝道:“好!你一个人乘小船过来!其他人,胆敢乱动一下,我就剁了这丫头的手指!” 钱三德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极力劝阻:“堂兄,小心有诈!这小子邪门得很!” “滚!”张彪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就把你吓成这样?废物!” 钱三德被骂得不敢再吭声。 陈平川依言独自划着一艘小船,慢慢靠近。 上了船,他将一沓银票递了过去。 张彪一把夺过,粗略点了点数额,脸上立刻绽放出贪婪的笑容。 然而,他收了钱,却没有放开张静姝,刀锋依旧抵着她的脖子,嘿嘿怪笑:“千金小姐可比你这臭书童值钱多了!想换人?做梦去!” “你言而无信!”陈平川脸上露出惊怒。 “是你太天真!”张彪得意大笑。 陈平川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身形猛地一矮,早已紧握在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张彪握刀的那只手臂的手筋处!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江面。 张彪手臂剧痛,五指一麻,握着的腰刀“当啷”一声掉落在甲板上。 他捂住伤口,松开了张静姝。 “小姐快跑!”陈平川大喊,一把拉起还处于惊魂未定中的张静姝,就往船头冲。 张彪虽手臂重创,但凶性不减。 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捡起刀,红着眼睛扑了过来:“小畜生,老子先宰了你!” 千钧一发之际! “放箭!”县令果断下令。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们同时松弦,十几支利箭撕裂晨雾,凌空飞来! 张彪躲闪不及,身上瞬间中了数箭,一头栽倒在甲板上,抽搐了几下便气绝身亡。 钱三德早已吓得瘫软如泥,抖成一团,被随后登上船头的衙役一把按住。 “静姝!我的女儿啊!”张盛财第一个冲上船,一把将扑过来的张静姝紧紧搂在怀里,老泪纵横。 张静姝在他怀中,哭得撕心裂肺。 陈平川看着眼前这一幕,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只觉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 绑架之事平息,钱三德被押入大牢,江洋大盗张彪则被斩首示众,人头挂在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张盛财一行人返回张府时,已是傍晚。 望眼欲穿的孙氏早已等在门口,一见女儿安然无恙,抱着她母女哭得肝肠寸断。 张金宝围着陈平川,满眼都是崇拜:“大哥,你太厉害了!简直比齐天大圣还厉害!” 张府上下看向陈平川的眼神,也变成了敬佩和感激。 方先生捋着胡须,老怀甚慰,看着陈平川,不住地点头,满脸都是“此子乃我门下”的自豪。 张盛财安抚好妻女,走到陈平川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肥胖的脸上满是郑重。 “平川!你是我张家的大恩人!说,你要什么赏赐?金银、田地,只要你开口,老子绝不吝啬!” 陈平川摇了摇头,深深一揖。 “老爷,平川不要金银财宝。” 他抬起头,目光渴望。 “平川只求老爷能免去我的奴籍,还我自由身。让平川也能堂堂正正去考取功名,不负此生!” 张盛财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怔住了。 放走陈平川? 这个能写出《悯农》、能画出《西游记》、能智斗贪腐账房、还能从江洋大盗手中死里逃生的天才神童? 他心里那杆生意人的算盘,瞬间打得噼啪作响。 这孩子的价值,何止千金? 张静姝见父亲犹豫,立刻拉着他的衣袖,带着撒娇:“爹爹!平川哥哥为了救我,命都差点没了!你就答应他嘛!” “是啊爹!”张金宝也急了,“大哥这么厉害,怎么能当一辈子奴才!传出去,别人还不得戳我们张家的脊梁骨,说我们忘恩负义!” “老爷,孩子们说得对啊。”孙氏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方先生亦在一旁拱手,沉声劝道:“东家,平川有此志向,实乃我辈读书人之幸事。雏鹰已长,不应困于笼中,还望东家成全!” 被众人劝说,张盛财也觉得自己不该抓着陈平川不放,胸中那股豪气激发出来。 他重重一拍大腿:“好!我张盛财要是连这点气度都没有,还算什么人物!” 他指着陈平川,声如洪钟。 “今日,老子便还你自由!从今往后,你陈平川,便是我张府的贵客,而非书童!” 陈平川闻言,心中大石落地,再次躬身下拜,真心实意:“多谢老爷成全!” 张盛财办事雷厉风行,次日便托关系,去县衙销了陈平川的奴籍文书,办妥了良民的户牒。 至此,陈平川终于恢复了自由身,从此再无枷锁,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不过,陈平川却并未离开张府。 他接受了张盛财的聘请,正式成为《西游记》连环画的掌柜,全权负责画册的绘制、印刷与销售。 张盛财许诺,除了利润分成之外,陈平川还可以得到每月10两的酬劳。 陈平川知道这是他积累原始资本,安身立命的第一步。 事情办妥,张盛财特批了他三天假,让他回家与亲人团聚。 第61章 陈平川拜寿送大礼,奈何陈老头眼瞎不识货 当晚,陈平川回到那个破旧的家,将恢复自由身的消息告知父母。 陈仲和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拍着儿子的背。 罗氏则一把抱住他,喜极而泣,口中不停念叨着“老天开眼”。 平玉更是高兴地围着哥哥团团转。 一家人的喜悦还未散去,罗氏擦干眼泪,忽然想起一事:“当家的,明日是爹七十大寿,你准备贺礼了吗?” 陈仲和笑容顿时一僵,随后叹口气,摇头道:“还未准备……但我只要给了银子,爹就会高兴。” 他看向陈平川,问道:“平川,你明天留下给你爷爷拜寿吗?” 陈平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对那个偏心到骨子里的老头,他实在生不出半点好感。 为了不让父亲陈仲和为难,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同时一个念头爬上来,他重新露出笑容:“爹,娘,你们不用准备银子了,我为爷爷准备了一份贺礼。” 次日,陈家正房大堂。 陈老太爷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长衫,端坐在一张吱嘎作响的破旧太师椅上,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准备接受子孙的祝贺。 二房一家人刚踏进屋子,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了陈平川的身上。 “哟,这不是平川吗?怎么回来了?张府的活计不好干,被赶回来了?”大伯母刘氏面露意外,随后阴阳怪气地开口。 陈平川淡笑回应:“大伯母,我是请假回来,特意为爷爷拜寿的。” “二嫂,你家平川如今可是出息了,一个奴才,还能从主人家请假回来,真了不得啊。”三婶王氏皮笑肉不笑。 陈平香和陈平娇几个小辈也跟着窃笑,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她们本就瞧不起陈平川,后来陈平川卖身当了书童后,就更瞧不起了。 罗氏却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就要发作:“你们胡咧咧什么!我家平川好端端的,是张家老爷特许他回来看我们的!” 陈仲和拉住她,低声劝道:“今天是爹的好日子,你就忍忍。” 拜寿正式开始。 大房的陈仲文携着妻子刘氏,领着女儿陈平娇上前。 陈仲文装模作样地展开一幅自己写的“寿”字,言辞间满是恭维之词,引得陈老太爷捻须微笑,却是一个铜板的寿礼也未见。 接着是三房的陈仲武和王氏,带着儿子陈平西、女儿陈平香。 陈平西那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几句吉祥话把陈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赏了他一把花生。 自然,三房也是分文未出。 终于轮到二房。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皆是伸长了脖子,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在他们想来,老二家怎么也该拿出些像样的礼物来孝敬孝敬。 不料,上前的是陈平川。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装订得颇为精美的册子,双手奉上,声音清朗:“孙儿平川,恭贺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此乃孙儿在亲手绘制的《西游记》画册,故事新奇,画风独特,世所罕见,特献与爷爷闲暇赏玩。” 陈家众人好奇地张望,只见是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脸上顿时露出鄙夷之色。 陈老太爷原本带着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当是什么稀罕物事,原来是这种哄骗小孩子的玩意儿! 他重重哼了一声:“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这等不值钱的玩意儿!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老头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 大伯母刘氏撇了撇嘴,语气尖酸:“哟,我还以为去了大户人家当差,能长多少见识,开多少眼界呢!结果就拿这种小孩子看的东西当宝贝送人,真是笑死我了!” 三婶王氏也跟着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啊,平川如今可真是出息了,在张府当差,眼光就是不一样,送的礼都这么与众不同,真是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开眼了呢!” 陈平香、陈平娇几个女孩儿也是捂着嘴嗤嗤地笑,看向陈平川的眼神充满了轻蔑。 “我要看!我要看!”陈平西却对那花花绿绿的画册很感兴趣,嚷嚷着就要去抢。 陈老太太一脸嫌恶地摆了摆手,仿佛那画册是什么污秽之物:“拿去拿去!省得放在这里污了我们的眼!” 陈平西大喜过望,一把从陈平川手中抢过那本《西游记》画册,兴奋地叫了一声,当场就“刺啦刺啦”地撕扯起来,不一会儿,精美的画页便散落一地,被他踩在脚下。 陈平川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并未出声阻止。 罗氏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红了,正要上前理论,却被陈平川暗中拉住了手。 他凑到母亲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娘,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本画册,在庐州府黑市上,至少能卖几十两银子。跟这群人解释,就是对牛弹琴。” 罗氏闻言,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再看向那一地狼藉的碎纸片,心疼得直抽抽。 几十两银子啊! 就这么被这群有眼无珠的白眼狼给糟蹋了!简直是天大的浪费! 陈老太太见二房的“寿礼”如此“寒酸”,连带着对他们一家也愈发不待见,拜寿仪式一结束,便直接开口赶人:“行了行了,今日人多,家里也坐不下,你们也没什么事,就先回去。” 好家伙,连顿寿宴的饭都没打算留他们吃。 陈平川心中冷笑,这正合他意。他搀扶着气得脸色发白的母亲和一脸失落的父亲,带着妹妹平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陈家老宅。 一出大门,陈平川便雇了辆村里的牛车,对父母道:“爹,娘,我们去庐州府!儿子请你们去迎仙楼,尝尝那里的席面!” 他要让辛劳一生的父母和乖巧的妹妹,也尝尝真正的美味佳肴,好好扬眉吐气一番。 陈平川一家人的身影刚消失在院门口,一辆气派的青布油顶马车便缓缓驶入了桃花村,停在了陈家老宅门口。 车帘掀开,走下来一位身穿锦缎外袍、体态富贵的中年男人,拉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童。 “陈老哥!寿辰大喜啊!” 庐州府绸缎庄的钱掌柜领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孙子,满面春风地跨进了院门,手里还提着寿礼。 第62章 败家孙子撕画册,陈家上下悔断肠! 陈家人一见来客衣着光鲜,气度不凡,尤其是陈老太爷,脸上那点不快瞬间被笑容挤走。 “哎呀,钱老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快请上座!”陈老太爷热情招呼。 陈仲文也赶紧凑上前,一脸斯文地拱手:“钱掌柜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大伯母刘氏和三婶王氏也忙不迭地端茶倒水,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堂屋里的气氛热络起来。 钱掌柜的小孙子有些坐不住,在屋里转悠,一眼瞧见墙角边,陈平西正抓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撕扯,嘴里还发出“撕拉”的快活声音。 小孙子捡起画页,跑回来让钱掌柜看。 钱掌柜本是随意一瞥,目光触及上面独特的画风,猛地“咦”了一声。 他放下酒杯,从小孙子手里拿过那本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彩绘画页,仔细端详。 越看,钱掌柜的脸色越是惊疑。 “这……这印刷……莫非是张府新出的那《西游记》连环画?”钱掌柜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 陈家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 陈仲文自诩见过些世面,清了清嗓子,故作斯文地欠身:“钱掌柜,此物……有何奇特之处?” 钱掌柜将那册子残页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语气激动起来:“奇特?你可知,这《西游记》连环画,如今在庐州府可是炙手可热的宝贝!” 他指着册子:“我这孙儿吵着要,我托了多少关系,才高价五两银子给他弄到一本,编号都排到三百开外了!” “据说啊,这编号越是靠前,便越是珍贵。前五十的,已有人叫价到十两一本!至于前十的,那更是有价无市,千金难求!前几日还听闻,有人愿出三十两,求购一本带‘个位数’编号的!” 陈老太爷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酒水洒出几滴。 他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 几步冲到陈平西跟前,一把从陈平西手中夺过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画册残骸。 众人只见陈老太爷手指哆嗦着,将那些碎片一点点拼凑。 在那画册的封底,一个清晰的墨印小字,赫然映入众人眼帘——“肆”! “肆号!我的天老爷!”钱掌柜失声惊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若是完好无损,别说三十两,五十两银子怕是都有人抢着要啊!”钱掌柜连连摇头,惋惜不已。 他转向陈老太爷,问道:“陈老哥,您府上竟有此等珍品?不知是哪位贵客如此大手笔,竟送上这般重礼?想必定是与老哥您情谊深厚之人啊!” 陈老太爷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想起陈平川那小子献上寿礼时,说过什么“此物世所罕见,价值不凡”,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不值钱的玩意儿,糊弄我老头子!” 几十两雪花花的银子啊! 就这么……就这么被孙子给撕了! 肠子,肝儿,心,全都悔青了! 陈仲文、刘氏、陈仲武、王氏,包括那几个小的,一个个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像是开了染坊。 贪婪,懊恼,悔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们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屋里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般。 送走了连连叹息的钱掌柜,陈老太爷再也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捧着那堆烂纸片,捶胸顿足。 “我的银子啊……我的银子……” 大伯母刘氏最先回过神来,她那双平日里就刻薄的三角眼更是要喷出火来,猛地指向还在发愣的陈平西,尖声叫嚷:“你这个败家的小畜生!短命的玩意儿!几十两银子啊!几十两!就这么被你几下给撕了!你怎么不去死啊!” 陈平西被骂得一缩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氏岂容自己儿子受这等辱骂,立刻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回敬刘氏:“大嫂这话好没道理!先前是谁说这破书不值钱,赏给我们虎子玩的?现在倒来怪孩子了?你们要是早知道它值钱,会舍得给虎子?” “不管值不值钱,也不能任由虎子去撕烂!我相公说了,书里有金银财宝,你懂不懂!”刘氏不甘示弱,唾沫横飞。 陈仲文更正:“那叫书中自有黄金屋……” “那是你们眼皮子浅,不识货!不能怪我儿子!”王氏尖着嗓子反驳。 两个妯娌一言不合,扭打在一起,扯头发,抓脸,嘴里还不停地咒骂。 陈平香和陈平娇见状,也立刻加入了战团。 “都怪你娘贪心!” “是你爹没见识!” 堂屋里顿时鸡飞狗跳,哭喊声,叫骂声,乱作一团。 陈平西抹了抹把眼泪鼻涕,笑嘻嘻第拍手叫好:“打,继续打!” “都给我住手!”陈老太太被吵得头疼,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止。 她平日里眯着的双眼此刻精光一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计上心来。 “吵什么吵!不就是一本破书吗?既然是平川那小子拿来的,让他再送一本过来不就行了?”陈老太太说的理直气壮。 “他如今在张府当差,这种东西,他肯定还能弄到!”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互相指责的众人,眼睛顿时都亮了。 对啊! 再找陈平川要一本! 不,每家一本! 陈老太爷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 “走!去老二家!”他率先起身。 于是乎,陈老太爷领头,大房、三房的人呼啦啦一大群,个个脸上带着急切和兴奋,浩浩荡荡地涌向了二房那低矮的破屋。 然而,当他们气势汹汹地赶到二房院外时,却发现院门紧闭。 “砰砰砰!”刘氏用力拍打着木门。 “开门!老二家!快开门!” 陈老太爷气得胡子直抖,也上前拍门:“老二!老二家的!开门!” 敲了半天,嗓子都快喊哑了,院内依旧无人应答。 陈仲武推开门,发现里面里面静悄悄的,早已没了人。 隔壁一个邻居探出头来,瞧见这阵仗,开口提醒:“陈老爷子,老二一家早就坐着马车,往城里去了,好像说要去酒楼……” “什么?去城里了?”陈老太爷一愣。 “这个杀千刀的陈平川!肯定是故意的!”刘氏气急败坏地跺脚。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发了点小财就瞧不起自家人了!”王氏也跟着咒骂。 一群人跳脚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却也只能无功而返,个个憋了一肚子火。 此刻,庐州府城内最负盛名的酒楼“迎宾楼”的雅间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第63章 百两银票显孝心, 十两诚意金钓大鱼 陈平川一家四口,正围坐在一张铺着锦绣桌布的红木圆桌旁。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香气扑鼻的珍馐美味:油光锃亮的烤鸭,清蒸鲈鱼,蟹黄豆腐,桂花糯米藕…… 陈平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小嘴张成了“哦”形。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这么好吃的菜肴。 罗氏夹了一块嫩滑的鱼肉放进女儿碗里,又给儿子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看着一双儿女吃得香甜,她脸上的笑容从未这般灿烂,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 陈仲和端起酒杯,默默地抿了一口,这个不善言辞的汉子,此刻心里也如同灌了蜜一般甜。 多少次,他进城,只敢在这气派的酒楼外面,羡慕地看着,现在,自己竟然也坐进来吃饭,真的好像做梦一样! 平玉拿起一个金黄的鸡腿,小口小口啃着,含糊不清地对陈平川甜甜一笑:“哥哥,这个真好吃!” 陈平川摸了摸妹妹的头,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好吃就多吃点。” 酒至酣处,陈平川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足有一百多两,郑重地放在母亲罗氏面前。 “娘,这是孩儿孝敬您和爹的。” 陈仲和看着那银票,眼眶瞬间就红了,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拍着儿子的肩膀。 罗氏更是惊得捂住了嘴,半晌才回过神,颤抖着手,几乎不敢去碰那些银票。 “这……这么多?” 惊喜过后,罗氏却将银票推回给陈平川:“儿子,你在外面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钱你自个儿拿着。我们有你这份心就够了,再说,我们也用不上这么多……” 其实,她是怕被陈家老太爷他们抢走。 陈平川知道母亲的性子,也不强求,暂时将银票收回,心里却打定了主意。 将来,让母亲没有后顾之忧地拿走这些钱。 宴席过后,陈平川并未让父母立即返村。 “爹,娘,咱们今晚不回去了,我已在庐州府最好的松鹤客栈开了上房,这几日,我带你们好好逛逛这府城。” 罗氏本想说太破费,但看到儿子坚持的眼神和女儿平玉兴奋的小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是叮嘱陈平川,别乱花钱。 接下来的三天,陈平川带着父母妹妹,几乎逛遍了庐州府。 他为陈仲和与罗氏各添置了一套体面的新衣,料子是城里时兴的,颜色也鲜亮。 又给平玉买了她眼馋了好久的糖葫芦,还有各式各样新奇的小玩具,尤其是她心心念念的小花鞋,小丫头整日里笑得合不拢嘴。 一家人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和轻松。 看着父母脸上满足的笑容,妹妹雀跃的身影,陈平川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父母早逝,未能尽孝,是他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痛。 如今,他暗下决心,定要让这一世的亲人过上最好的生活,也算了却自己一桩心愿。 夜宿松鹤客栈,温暖的被窝里,一家四口挤在一起。 平玉则依偎在陈平川怀里,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的见闻。 不一会,兄妹两人渐入梦乡,陈仲和夫妻却怎么也睡不着。 罗氏摸着身上新衣的料子,轻声对陈仲和道:“当家的,我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 陈仲和嗯了一声,握紧了妻子的手。 两人看着出息的儿子,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希望。 三天后,陈平川雇了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将心满意足的父母和妹妹送回桃花村。 临别时,除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外,陈平川还塞给母亲一个小荷包,里面是二十两散碎银子,让她贴补家用,又约定了下次再接他们来府城小住。 罗氏这次没有推辞,只是红着眼圈连连点头。 送别家人,陈平川刚踏入张府大门,任管家便快步迎了上来。 “平川,你可算回来了。”任管家脸上带着无奈,“有个男人说是你三叔,已在来府上找你三天了,现在正在偏厅等候,你赶快过去看看。” 陈平川心中微微一动。 这无利不起早的三叔突然造访,定然不是什么好事。莫非,与那日寿宴上的《西游记》画册有关? 他随着任管家来到偏厅。 只见三叔陈仲武正坐立不安地在厅中踱步,不时伸长脖子朝外张望。 一见到陈平川身着体面的青布衣衫,神态从容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对他颇为客气的任管家,陈仲武眼神一闪,脸上挂上了谄媚。 “哎哟,平川你可回来了!”陈仲武几步抢上前来,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对着陈平川嘘寒问暖,“瞧你这气色,比在家时可强太多了!这几日,你带着我二哥他们在府城玩得可还开心?” 言辞间极尽奉承,与往日那个对他爱答不理的三叔判若两人。 陈平川不动声色,微微一笑:“三叔客气了。不知三叔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陈仲武搓着双手,笑容越发谄媚:“平川啊,是这么回事。上次你送给老爷子的那本画册,老爷子他老人家可是喜欢得紧啊!只可惜,被我那不懂事的儿子给不小心撕坏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平川的脸色,继续道:“这不,老爷子就打发我来问问,看你能不能……再弄几本回来?最好是,嗯,那种‘编号靠前’的,听说是叫什么‘珍藏版’?” 陈仲武话锋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平川啊,三叔我为了这事,可是在老爷子面前替你说了不少好话。你看,能不能也给三叔我弄一本收藏?或者,你如今在张府也是个体面人,能不能跟上头说说,给三叔我也在这张府里头,谋个轻松点的差事?” 陈平川眉头微蹙,故作为难:“三叔,不瞒您说,这张府的画册发行,规矩是极严的。尤其是那前十号的珍藏版,不是送给了官老爷,就是早就被府城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给预定了。我一个小小的书童,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 陈仲武脸上的笑容一僵,急忙道:“平川,你可得帮帮三叔这个忙啊!老爷子那边,还等着我的回话呢!只要你能弄到,老爷子他一高兴,对你们一家就更好了!” 陈平川沉吟片刻,似乎在认真思索,随后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三叔,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又是爷爷的意思,那我……就豁出这张脸去试试。” 他话音一顿,补充道:“不过,这种‘珍藏版’画册,要从‘特殊渠道’弄出来,恐怕……恐怕需要一些费用‘打点’……” 陈仲武眼睛一亮:“要多少?” 陈平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也不多,就这个数。您回去和爷爷商议一下,若是能凑足十两银子的‘诚意金’,我这边才好去疏通关系,或许能有一试的机会。” 陈仲武一听有门,而且“打点费用”在他看来也不算离谱,顿时大喜过望。 他觉得陈平川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连忙拍着胸脯应承下来:“十两银子是?没问题!平川你等着,我这就回去跟老爷子说,保管把银子给你凑齐!” 说完,陈仲武也顾不上再多客套,兴冲冲地转身,急匆匆地赶回陈家老宅报信筹钱去了。 第64章 珍贵初稿是废纸,陈家内讧丢大脸 庐州府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新一轮的热潮已然引爆。 《西游记》连环画《三打白骨精》正式发售。 吸取了第一卷的经验,陈平川这次策划了更为盛大的预热。 他雇佣了庐州府最有名的几位说书先生,在各大茶馆、酒楼轮番宣讲第二卷中的精彩片段。 白骨精的狡诈多变,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唐僧的迂腐糊涂,被说书先生们演绎得惟妙惟肖,吊足了全城百姓的胃口。 “那妖精摇身一变,变成个老婆婆,哭哭啼啼……” “孙悟空掣出金箍棒,大喝一声:妖怪,哪里走!” 发售当日,各大书坊门口再次排起了骇人长龙,比之第一卷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盛财站在自家书坊二楼,看着楼下拥挤的人潮和一箱箱往库房里抬的铜钱、碎银,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根。 “好小子,真是个财神爷!”张盛财满脸兴奋,对身旁的账房先生连声称赞。 很快,第二卷的首月分红便送到了陈平川手中。 又是数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陈平川默默收下,心中的底气更足。原始资本的积累,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自立门户,给家人购置产业,让他们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这个念头越发强烈。 然而,一想到陈老太爷那根深蒂固的偏执,以及大房、三房那群豺狼般的亲戚,陈平川就感到一阵头疼。 分家之事若不能妥善解决,日后的麻烦定会源源不断。 可陈老太爷对分家一事,始终咬死了不松口,只当是二房发达了,翅膀硬了,想要甩开宗族单过,这让陈平川的许多计划都束手束脚,难以顺利实施。 数日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张府门前。 陈仲武揣着东拼西凑来的十两银子,脸上堆满了期待的笑容,再次登门。 他一路小跑,见了陈平川,便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平川侄儿,银子!十两,一文不少!你看,那‘珍藏版’的画册……”陈仲武搓着手,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陈平川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转身进屋片刻,取了几张纸出来。 那是张静姝和张金宝平日里照着《西游记》画册临摹,随手涂鸦后丢弃的废画稿,上面的人物歪歪扭扭,线条稚嫩,有的地方还沾着墨点。 “三叔,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据说是当初画师们试笔的初稿,每一张都是独一无二的。”陈平川将那几张废纸递过去,神色郑重。 陈仲武哪里分辨得出真假,只听“独一无二”、“初稿”几个字,便觉得这东西定然不凡。 他如获至宝般接过,也没看,将那几张废纸仔细叠好,珍重地揣进怀里,对着陈平川千恩万谢。 “平川侄儿,三叔就知道你最有本事!你爷爷看到,一定非常开心!” 陈仲武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银子在向他招手,乐得合不拢嘴。 陈平川含笑点头,目送着陈仲武兴高采烈地离去。 待其背影消失在街角,陈平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 这日,方先生授课完毕,单独留下了陈平川。 “平川。”方先生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复杂。 他捋了捋胡须,语重心长:“你天资聪颖,远非池中之物。这连环画虽能让你赚取些银钱,改善家境,但终究是商贾之术,非立身之本。” 陈平川垂手恭立,静静聆听。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你的天资,若肯潜心向学,将来未必不能博取功名。”方先生的语气带着几分期许。 陈平川心中微动。 他深知方先生所言不虚。在这个时代,科举功名几乎是改变社会地位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 他想要彻底摆脱陈家的泥沼,想要让父母妹妹挺直腰杆做人,单靠金钱或许还不够,权势和地位同样重要。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陈平川对着方先生深深一揖:“先生教诲的是,平川愿听先生安排,参加童子试。” 方先生见他应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好!孺子可教!” 自此,陈平川除了经营生意,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经史子集的苦读之中。 他本就有现代大学生的知识储备,学习这些蒙学经典自然是事半功倍,进步神速。 张金宝在陈平川的影响下,也一改往日的顽劣,学习认真了不少,让方先生颇感欣慰。 另一边,陈家老宅。 陈仲武兴冲冲地回到家中,一进门便大声嚷嚷:“爹!娘!我把宝贝弄回来了!” 众人听到他大呼小叫,纷纷走出来。 见陈仲武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几张“孤本墨宝”,在众人面前摊开。 “看看!这可是平川那小子废了不少周折给我弄到的《西游记》画师初稿!独一份的!价值连城啊!”陈仲武唾沫横飞地吹嘘着。 陈老太爷、陈老太太,连同大房的陈仲文、刘氏,三房的王氏,以及几个孩子,全都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看。 “真的假的?这玩意儿能值钱?”刘氏撇着嘴,一脸不信。 “你懂什么!”陈仲武瞪了她一眼,“这叫艺术!叫墨宝!平川说了,这比那什么‘肆号’的印刷本珍贵多了!” 陈老太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他颤巍巍地拿起一张画稿,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走,找钱掌柜去!让他给瞧瞧,这到底值多少银子!”陈老太爷一拍大腿,当即决定。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庐州府绸缎庄。 钱掌柜正在铺子里算账,见陈老太爷领着一大家子人进来,连忙起身招呼。 陈老太爷将那几张画稿往柜台上一放,得意洋洋:“钱老弟,你给看看,我这孙儿弄来的宝贝,据说是《西游记》画师的初稿,价值不菲啊!” 钱掌柜拿起一张画稿,只看了一眼,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拿起另一张,又看看其他的,脸上的笑意更浓,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老哥,您……您从哪儿弄来这些……这些废纸啊?”钱掌柜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着那些画稿。 陈老太爷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废纸?钱老弟,你可别看走眼了,这可是……” “哎哟,我的陈老哥!”钱掌柜摆摆手,“这哪是什么画师初稿,分明就是小孩子随手涂鸦的玩意儿!您看这线条,这用色,别说卖钱了,送人都没人要!这跟茅房的草纸有什么区别?” 陈老太爷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嗡”的一声,气得浑身发抖。 “陈仲武!”他猛地回头,怒视着自己的三儿子,声音如野兽般咆哮,“你这个败家子!你竟敢拿这种不值钱的垃圾来糊弄我!” 陈仲武也傻眼了,他张口结舌:“爹,我……平川他说是……” “还敢狡辩!是不是你中饱私囊,贪了那十两银子!”陈老太爷气得抓起柜台上的算盘就想砸过去:“搞了一堆废纸回来骗我!” 刘氏立刻尖声叫嚷起来:“我就说嘛!老三就是个不着调的!十两银子啊!能买多少东西啊!” 王氏岂容自家男人被这般羞辱,当即反唇相讥:“大嫂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当初是谁眼红人家平川送的画册值钱?现在倒好,便宜没占到,反倒怪起我们家仲武了?” “若不是你们大房贪心不足,想占便宜,会被人当猴耍?” “你给我闭嘴?当初是谁把那值钱的画册给撕了的?还不是你那个乖儿子!” 陈老太爷气得暴跳如雷,指着陈仲武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 刘氏和王氏也掐作一团,当着钱掌柜的面,陈家人上演全武行。 一家人从钱掌柜的店铺,打到了街上。 咒骂声,厮打声,响彻整条街道,引来人群围观,陈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第65章 八岁孩童考案首,三十岁大伯绷不住了 不久,县试开考。 张府门前一早就停了两辆马车。张盛财挺着大肚子,亲自将张金宝送上其中一辆,嘴里骂骂咧咧:“臭小子,你要是给老子考不中,回来腿给你打折!”话虽凶狠,眼神里却透着几分紧张。 张金宝缩了缩脖子,嘟囔道:“知道了爹,我肯定能过!” 上次县试张金宝毫无意外的落榜了,不过,张盛财在陈平川的劝说下,没有对张金宝打骂。 张金宝很感激陈平川,也知道自己得努力了。 另一辆马车上,陈仲和一家也b被张盛财接过来了,为陈平川送考。 罗氏拉着陈平川的手,一遍遍叮嘱:“儿啊,莫紧张,尽力就好。”陈仲和在一旁,嘴笨,只是一个劲儿点头,眼神里满是期盼。 “哥,你铁定能中!”小妹陈平玉仰着小脸,挥舞着小拳头,脆生生喊道。 张静姝也来了,小大人似的对陈平川哼了一声:“臭……平川哥哥,你要是考得还没我哥好,看我怎么笑话你!” 方先生则站在一旁,捋着胡须,面色严肃,对陈平川和张金宝分别点了点头:“平常心对待,将平日所学发挥出来即可。” 一行人来到考场,此时已经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目送两个孩子走进去,张盛财和陈仲和l两位老父亲都伸长脖子,直到看不见自己儿子才返回来。 考试开始,考场内一片肃静。 八岁的陈平川坐在几乎与他等高的凳子上,小小的身影在一众学子中,显得格外突出。 邻座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心道:这么小娃娃也来凑热闹? 考官巡视时,见到陈平川,也是一愣,多看了两眼,想起前些时日“惊才绝艳小书童”的名声,心里暗道:“莫非是他?” 陈平川却对周遭的y异样目光充耳不闻,他神色平静,定了定神,打开试卷,审好题,研墨提笔,沉稳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下笔似有千言。 从朝阳,到黄昏,里面的考试还在继续。 考场外,张盛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搓手,一会儿踱步,不时探头往考场里望,嘴里嘀咕:“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出来!” 他甚至想去给看门的衙役塞点碎银子,问问里面的情况,被任管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罗氏紧紧攥着陈仲和粗糙的大手,手心全是汗,嘴唇翕动,似在默念着什么。 张静姝和陈平玉两个小丫头排排坐,一人一根糖葫芦,眼睛时不时瞟向考场大门。 方先生依旧捋着胡须,看似镇定,但微蹙的眉头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日头渐渐落下,考场的大门终于打开。 张盛财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刚出来的张金宝:“儿子,考得怎么样?!” 张金宝昂着头,一脸得意:“爹,您就放心!那些题目,我唰唰唰就写完了,简单得很!” 陈平川跟在后面出来,陈仲和与罗氏赶紧迎上去。罗氏看着儿子平静的小脸,以为他没考好,连忙安慰道:“平川,没事,考不好下次再来,你还小呢。” 陈平川微微一笑,也不解释:“爹,娘,我们回家。” 一晃,到了放榜那日,县衙前的红榜下早已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出来了!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众人翘首以盼,z只听负责张榜的衙役高声唱名:“县试第一名,陈平川!”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陈平川?哪个陈平川?” “莫不是那个八岁小神童?” 陈平川站在人群外围,面色平静。 而方先生已经激动得满面红光,胡子都有些颤抖,他骄傲地看着自己的记名弟子,见陈平川风轻云淡,宠辱不惊,更加满意。 认出陈平川的人纷纷围了上来,啧啧称奇:“真是神童啊!八岁案首,闻所未闻!” “了不得,了不得!” “我八岁的时候,还玩泥巴呢!” 张盛财在人群里挤得满头大汗,伸长脖子在榜上焦急地寻找自己儿子的名字。 衙役只念前三名,后面的,就得自己去榜上找。 “金宝呢?我儿金宝呢?”他从头往下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中了!中了!小少爷也中了!童生!”任管家眼尖,指着榜尾激动地大喊。 张盛财一听,那张胖脸顿时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开怀大笑:“太好了!我儿子也是童生了!我们老张家,终于出个读书人了!哈哈哈!” 他一把抱过张金宝,在他脸上“唧唧”亲了好几口。 张金宝被亲得满脸口水,嫌弃地推开他爹,却也咧着嘴傻笑。 张静姝在一旁,夸张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角却微微上扬。 “爹,我就说我考得好!”张金宝得意之余,还不忘指着陈平川:“这都多亏了大哥!大哥教了我好多!” 张盛财连连点头,看向陈平川的眼神更是佩服,这书童,真是宝贝疙瘩!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快马加鞭传回了桃花村。 “号外!号外!陈家二房的平川小子,考了县试第一名!”报喜的差役一路敲锣打鼓。 陈仲和扛着锄头刚从田里回来,听到这声吆喝,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砸在了脚边。 罗氏闻声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报喜人的胳膊,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家平川……真的是第一名?” “千真万确!县太爷亲点的案首!县里的榜文都贴出来了,还能有假?”报喜人手臂被抓到生疼,急忙解释。 罗氏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紧接着,她猛地咧开嘴,畅快地大笑起来,拉着陈仲和的手,又蹦又跳,像个孩子:“当家的!你听见没!咱儿子是第一!咱家祖坟冒青烟了!” 陈仲和憨厚的脸上满是无法抑制的激动,咧着嘴嘿嘿傻笑,一个劲儿地点头,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他儿子陈平川不仅会画那神奇的石头画,会赚大钱,如今读书也这般厉害,八岁就考了个案首回来,这简直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 然而,陈家其他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啥?陈平川那小兔崽子……考了案首?” 陈仲文正在屋里睡懒觉,听到外面的喧哗和报喜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他当年考童生,足足考了三年!而他那个放牛的侄子,竟然一考就考了个案首? 他气得浑身发抖,他嫉妒陈平川的才华,更恨自己无能。 自己竟比不上一个八岁的娃娃!这让他情何以堪! 他抓起桌上的书,狠狠地摔在地上:“荒唐!荒唐至极!” 第66章 神童三考夺榜首,陈家亲戚齐变脸 刘氏见丈夫生气,也跟着尖着嗓子道:“不可能!那小王八蛋怎么可能考上案首?定是弄错了!” 她站在院子里喊:“他一个放牛娃哪有这本事!肯定是张家有钱,花银子打点了考官!” 王氏立刻接过话头,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嘛!说不准,那文章都是教书先生替他做的呢!不然一个八岁的娃儿,哪来那样的锦绣文章?” 她们两人见不得二房家好,所以一唱一和,嘲讽不断。 陈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一声不吭。 孙儿是案首,他脸上终究有光彩,但想到二房如今这般出风头,日后怕是更难拿捏,尤其是那个刺头罗氏,他担心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 陈老太太捻着佛珠,嘴里念着佛号,眼睛却时不时瞟向二房的方向,她心思活络。这案首孙儿,将来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不等村里的议论平息,陈平川再接再厉,顺利通过了府试,而且还是第一名! “神童”之名,开始真正在庐州府传扬开来,不再仅仅是“惊才绝艳小书童”的坊间趣闻。 紧接着便是院试。 这一日,喜报再次快马加鞭送入桃花村。 “捷报!捷报!桃花村陈平川,高中院试,荣登秀才之榜!” 八岁秀才!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轰动了整个桃花村,更让陈家老宅每个人震惊不已! 陈老太爷手里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他老陈家竟然出了两个秀才,这可真是祖上有德,陈家有福了! 陈仲文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从铁青变成了煞白,再从煞白转为灰败的死气。 秀才! 他从十岁开始读书,考了足足二十年,三十岁才勉强拿到的功名,八岁的陈平川轻描淡写地拿到了! 刘氏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刻薄话,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氏脸上的假笑也凝固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 那可是秀才公,再乱说话,可是要吃大亏! 不过他们依旧不愿相信这是陈平川的真实才学。 夜深人静时,老宅的几间屋里,总会飘出窃窃私语。 “定是张家!张家定是买通了所有考官!” “或是提前弄到了考题!不然如何解释?八岁秀才,闻所未闻!” 这些话,他们只敢在背地里说,声音压得极低,怕被墙壁听了去。 数日后,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入桃花村。 陈平川身着崭新的天青色秀才服,头戴方巾,身姿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书卷气。 马车在陈家老宅门前停留,陈平川下了马车,径直走进自家低矮的泥土小屋,压根没想去拜见爷爷奶奶和其他长辈。 “爹,娘,妹妹,我回来了!”陈平川推开门,声音清脆。 罗氏和陈仲和面露惊喜,陈平玉更是欢呼着扑了上去。 “儿啊!”罗氏看着儿子身上的秀才服,心里美滋滋的。 有儿如此,她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 陈仲和咧着嘴,只是一个劲儿地“哎,哎”,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这可是秀才公啊!比他们这些农家人地位高太多了! 陈平川让仆人从马车上搬下一个又一个箱子和包裹。 给罗氏的是上好的苏杭绸缎,给陈仲和的是新做的棉鞋和一小坛好酒,给陈平玉的是城里最新奇的玩具糖果和一整套漂亮的小衣服。 还有各种美食,糕点、水果…… 小屋内,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暖意融融。 这边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陈家老宅那群人。 听说陈平川带回来了大包小包的好东西,陈老太爷坐不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老太婆使了个眼色:“走,去看看我们的乖孙子,毕竟是咱们陈家的秀才公。” 而大房和三房这边,也都走出家门,带着各自的孩子,浩浩荡荡地朝着二房的小屋走去,脸上努力挤出虚伪的笑容。 “平川回来了啊!哎哟,都穿上秀才服了,可真精神!”大伯母刘氏一脚踏进二房家门,嗓门比往日高了八度,脸上堆着笑,眼神却不住往陈平川身上那崭新的细棉布料子上瞟。 她再也不喊什么“小崽子”了,仿佛先前那个尖酸刻薄的妇人不是她一般。 王氏紧随其后,扭着腰肢凑趣:“那可不,咱们平川如今是秀才公了!正经的文曲星下凡,这十里八乡,不,整个庐州府,八岁的秀才公,那可是头一份!” 陈仲文背着手,踱着方步进来,面色有些复杂,清了清嗓子,端出长辈的架子:“平川侄儿,中了秀才固然可喜,然则学海无涯,切不可因此骄傲自满,荒废了学业。为叔当年……”他顿了顿,想起自己三十岁才考上秀才,实在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后面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陈仲武搓着手,脸上是讨好的笑,早忘了先前被陈平川用废纸耍弄的事:“平川出息了,三叔我这脸上也跟着有光彩,呵呵,往后咱们老陈家,可就都指望你了!” 陈老太爷由陈老太太扶着,也慢悠悠地进了屋。 老太爷看着一身新衣、气度不凡的孙子,嘴角难得地向上扬了扬,眼中流露出几分欣慰。 陈老太太则不同,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在二房院里那些陈平川带回来的东西上打转,布匹、点心盒子、还有些看不出名堂的纸包,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待会儿,这些东西该怎么分。 几个孩子也跟了进来。陈平香今日特意换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努力挺直小身板,学着大人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总忍不住往陈平川的衣料和那些礼品上瞄,心里暗暗比较着,越发觉得自己的爹娘没本事。 陈平娇则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以前她正眼都懒得瞧一下的堂弟,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秀才? 这让她那点可怜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嫉妒和不甘。 陈平西则躲在王氏身后,探头探脑,见陈平川看过来,目光冷冽,又吓得缩了回去,他可还记得上次打破了陈平玉的脑袋。 陈平川对着一众涌进来的长辈,不慌不忙地躬身行了个晚辈礼:“孙儿见过祖父,祖母。见过大伯,三叔。见过大伯母,三婶。”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却也透着一股疏离。 第67章 唇枪舌剑,噎得极品亲戚哑口无言 刘氏眼尖,早就瞄见了炕上堆着的新布料和几盒精致的点心。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恭维:“平川如今是秀才公了,真是光宗耀祖啊。不像我们家平娇,还有你三婶家的虎子和平香,都这么大了,大字还不识一个呢。平川啊,你现在是秀才了,身份不一样了,可得多费心指点指点你这几个弟弟妹妹。” 王氏立刻接过话茬,用袖子掩着嘴笑:“大嫂说的对,平川啊,为了你这次科举考试,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哪个不是跟着提心吊胆?我跟你三叔,天天去庙里给你烧高香,求菩萨保佑你高中,那香火钱,可都花了不少呢!往后你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拉拉家里人,尤其是你三叔……” 陈平川脸上依旧挂着八岁孩童特有的纯真笑容,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看向王氏:“三婶这话,侄儿可真担当不起。侄儿能侥幸考中,全凭先生教导和自己那点小小的运气。至于烧香拜佛嘛……” 他顿了顿,声音清脆,“侄儿不知是哪路神仙如此灵验。侄儿想着,这神佛之事,心诚则灵。大伯母、三婶若真花了香火钱,那也是为自家积福,侄儿可不敢贪这份功德,万一折了你们的福气就不好了。大伯是秀才前辈,学问渊博,教导弟弟妹妹自然比我这个刚入门的更有章法,侄儿年纪小,学问浅薄,哪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呢?”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把那些暗示堵了回去,还顺带捧了陈仲文一句,噎得刘氏和王氏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陈仲文被侄子这么一捧,脸上有些挂不住,干咳两声:“平川谦虚了。” 心里却老大不痛快,你都考第一名了,还说自己是“刚入门的”,那我这十年老秀才难道是假的? 大房和三房几个大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见软的不行,便求助陈老太太。 老虔婆往前一步,摆出祖母的款儿,拉长了脸:“平川,你如今出息了,当上秀才公,这是好事。但孝敬长辈的规矩,可不能忘了。你爹娘我们指望不上,如今你有了出息,带回来的这些东西,理应拿出来孝敬我跟你祖父。我们把你拉扯这么大,不容易。”她说着,眼睛就瞟向了炕上的那些好东西。 陈平川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地看着陈老太太:“祖母说的是。孝敬长辈,天经地义。这些东西,您看着拿……” 陈老太太一众人顿时露出兴奋之色,谁知,陈平川却话锋一转,向陈老太太伸出手来。 “不过,孩儿马上就要准备参加乡试了,这秋闱的钱还不太够,您是长辈,帮孩儿准备一些银两,也很合理?孩儿要的不多,和大伯父秋闱用的钱一样多就行,二十两。” 陈老太太的表情一僵,讪讪道:“我,我没钱!” 陈平川一脸为难:“祖母,孙儿如今虽侥幸中了秀才,但平时花费也大了。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钱?先生说了,这读书一道,用钱如流水。孙儿想着,将来若能考取更高功名,才能更好地光耀门楣,孝敬祖父祖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祖母觉得孙儿不该读书,那孙儿这就去跟先生说,往后不再进学,专心在张府做工,如何?” 这话一出,陈老太爷的脸色先变了。 他最看重的就是陈家能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陈平川如今比陈仲文还有希望,怎能因为眼前这点小利就断了前程?他狠狠瞪了陈老太太一眼。 陈老太太被噎得直翻白眼,这小子,嘴皮子比刀子还利! 偏偏他说的话又占着理,让她挑不出错来。 刘氏一听陈平川要钱,立刻找到了由头,往前凑了凑:“哎哟,平川侄儿,你这话就差了。你在张府当差,那张老爷是何等人物?出手必然大方。平日里赏钱、月例,怕是比我们一年到头种地的收成还多?这区区乡试的盘缠,你自己个儿垫上,不更显得你有本事,有担当?” 王氏也赶紧帮腔:“可不是嘛!大嫂说的在理。平川你如今是秀才公了,张家那边给的赏赐月例肯定也水涨船高。自己出钱考取功名,将来光宗耀祖,那才叫真本事!哪能还跟家里长辈伸手?这不是让我们为难吗?” 陈仲文也板着脸道,装模作样道:“平川,你大伯母和三婶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读书人当有风骨,自食其力,方能受人敬重。” 陈平川听着这你一言我一语,脸上的笑容不变。 他先是看向刘氏:“大伯母,张老爷确实待我不薄,平日赏钱月例是有些。可张老爷也明说了,那些是给我买书、买笔墨纸砚,让我安心向学的。若我将这些钱挪作乡试的盘缠,岂不是辜负了张老爷的栽培之心?再者,如今我侥幸中了秀才,这身份不同,日后用度自然也与往日不同。若我手头当真宽裕,又何必劳动祖母?” 他又转向王氏,语气依旧平和:“三婶说的是,自己出钱考取功名自然是好。只是,大伯参加科举,家中也是鼎力支持,凑足了二十两银子作为盘缠。侄儿不求其他,只求与大伯当年一般待遇,不要厚此薄彼。若家中实在拮据,侄儿也能体谅。只是,若因侄儿在张府得了些许赏赐,便认定侄儿家底丰厚,不再需要宗族扶持,那日后侄儿若真有了功名,也和宗族关系不大,你们说对不对?” 这话一出,陈仲文的脸涨得通红,他当年考乡试,家里的确是砸锅卖铁凑的钱,这事儿村里谁不知道? 刘氏和王氏被噎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反驳,却发现陈平川的话滴水不漏,句句占着理。 刘氏还不死心,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语气忽然变得哀戚,帕子往眼角一揩:“平川侄儿,你这话可就伤人心了。你大伯母我,还有你三婶,这些年为了这个家,那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省下来的每一个铜板,不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小辈能有个盼头?如今你出息了,可不能忘了本啊!” 王氏立刻心领神会,也跟着抹起了眼角,声音哽咽:“可不是嘛!我还有你大伯母,哪个不是盼着你们好?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我们可曾短过你们一口吃的?为了这个家,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如今你出息了,成了秀才公,理应想着拉拔一下我们这两房,这不都是为了陈家好吗?” 第68章 秀才娘发威,怒怼亲戚扬眉吐气 罗氏听着她们颠倒黑白,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粗瓷碗碟都震得跳了起来。“你们还有脸提以前?”她霍然起身,指着刘氏和王氏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当年是谁为了给陈仲文凑秋闱的银子,要把我家平玉卖掉换钱?刘氏,你敢说不是你提的头,老太爷点的头?” 刘氏被指名道姓,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我,我……” “没话说了!”罗氏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转向王氏:“还有你王氏!当年平川为了救妹妹,八岁的孩子啊,把自己卖进张家当书童,你们谁站出来说过一句公道话?谁替我们二房说过半个不字?如今我儿凭本事考了秀才,你们倒想起是一家人了?想起你们含辛茹苦了?” 罗氏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你们的含辛茹苦,是为你们自家的儿子!你们的节衣缩食,是盘算着怎么从我们二房身上刮油水!现在倒好,跑来跟我儿子哭穷,我呸!你们也配!” 她一口气将当年大房三房的刻薄寡恩,桩桩件件,如同倒豆子一般,全都抖落了出来。那尖锐的言辞,喷得刘氏和王氏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家老宅这边的争吵声,传到了周围邻居的耳中,一传十,十传百,半个桃花村的人几乎都来了。 陈家院门口,此刻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众人听着罗氏声泪俱下的控诉,再看看站在一旁,虽然年幼却始终沉静的陈平川,心里那杆秤不由自主地偏向了二房。 “哎,罗氏说的怕是真的,当年要卖平玉的事,我也听过一耳朵。” “啧啧,这大房三房也太不像话了,平川这么出息的孩子,他们以前是怎么对人家的?” “可不是嘛,放着这么个金疙瘩不要,偏要去捡那些不值钱的芝麻,我看陈老太爷是老糊涂了!” “我要是这陈家二房,早就离开这个破家了,就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亲戚!” 风言风语,如同针一般扎进陈老太爷的耳朵里。他一张老脸涨得成了猪肝色,手里的旱烟杆捏得咯吱作响。他最重脸面,如今却在全村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刘氏和王氏更是羞愤难当,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自己钻进去。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她们,此刻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仲文脸色铁青,别过头去,仿佛事不关己。 陈老太爷猛地将旱烟杆往地上一顿,厉声呵斥:“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走!” 他转身,推开挡在面前的陈仲武,头也不回地朝老宅方向走去。 陈老太太赶紧跟上,刘氏、王氏、陈仲文等人也如同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跟在后面,狼狈不堪地离开了二房的小院。 罗氏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胸中积压多年的怨气散去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日,陈平川便安心住在家里,每日除了温习功课,便是陪着父母妹妹说说话,享受着难得的家庭温暖。 罗氏脸上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多,如今走在村里,那些平日里爱嚼舌根的婆娘媳妇,见了她都主动笑着打招呼,一口一个“秀才娘”,客气得不得了,这让她积压多年的郁气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陈仲和在村里也渐渐有了些脸面,偶尔说句话,也有人听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个闷葫芦透明人。 “瞧瞧人家二房,这是要发达了!” “可不是嘛!出了个八岁的秀才公,这在咱们桃花村,不,整个县里都是头一份的荣耀!” “那陈平川带回来的东西,听说都是府城里的好东西,那布料,滑溜溜的,比绸缎还好呢!” 这些羡慕的话语,如同细密的针尖,一下下扎在刘氏和王氏的心坎上。 她们看着自家孩子的旧衣裳,再看看陈平玉身上那件崭新的细棉布碎花小袄,头上还扎着红头绳,气得牙根都快咬碎了,却又无可奈何。 以前还能仗着长辈的身份去二房搜刮点东西,如今陈平川成了秀才,她们再想倚老卖老,也得掂量掂量。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更是觉得脸上无光。 二房的日子越过越红火,越显得他们这些长辈当初的刻薄和短视。 但要说他们心里有没有后悔,曾经刻薄地对待陈平川,那是半点都没有的。 …… 庐州府,一座青砖黛瓦的高墙府邸,门前石狮威严,禁卫林立,与寻常富户宅院迥然不同。 此乃秦王府。 秦王,当今圣上胞弟,因皇后一族势大,几年前便离了京城那是非之地,名为就藩,实则如笼中之鸟,远离了权柄中心。 此刻,王府一间雅致书房内。 “我的!父王,你看妹妹!她又抢我的画册!”一个锦衣少年,约莫十岁出头,正是秦王世子,此刻正指着身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华服少女,气鼓鼓地告状。 少女年方九岁,眉眼灵动,正是昭华郡主。她将一本册子紧紧抱在怀里,毫不示弱:“王兄胡说!明明是你先看完不给我!这《西游记》本就该一人看一卷!” 秦王原本正为朝中之事蹙眉,闻言不由失笑。他放下手中密信,目光落在儿女争抢的那套花花绿绿的小册子上。 “什么东西,值得你们如此争抢?”秦王伸手。 世子和郡主这才暂时休战,将几本画册呈上。 秦王随手拿起一本,封面上“西游记之大闹天宫”几个字龙飞凤舞,旁配一神猴持棒欲冲天际的图画,倒也生动。 他本是不以为意,随意翻开一页。 不料,只看了几眼,便被那简洁却传神的线条,以及那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吸引了。 一页,两页…… 秦王看得入了迷,时而为孙悟空的神通广大抚掌,时而为那玉帝老儿的昏聩无能摇头,看到精彩处,竟也忘了仪态,忍不住笑出声来。 世子和郡主见父王看得津津有味,也凑了过来,一时间,父子三人竟围着几本小画册看得不亦乐乎。 待将几本看完,秦王意犹未尽,长长吁了口气。这故事,当真奇哉妙也! 他看向身侧的总管:“去查,这《西游记》连环画,究竟是何人所作?本王要见见此人。” 总管躬身应诺:“遵命。” 第69章 王爷爱才郡主心动,陈平川成了大红人 消息一层层往下传,很快便传到了张盛财的耳朵里。 “什么?秦…秦王府要见画册的作者?”张盛财一听这话,脸上的肥肉都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茶碗差点没拿住。 他神色紧张,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走动:“那可是秦王啊!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虽说是就藩,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这种小门小户,哪里招惹得起?” “难道,那画册有什么不妥之处,惹了他不高兴?” 想到这里,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去,把陈平川叫来!” 很快,陈平川来到书房,听了张盛财的叙述,稚嫩的脸上却是一片平静:“老爷,不必惊慌。我们行得端做得正,王爷召见,也不怕。” 张盛财一跺脚:“我的小祖宗哎!这等贵人,心思哪里是我们能猜透的?万一他老人家觉得这画册有何不妥,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他越想越怕,脸色惨白如纸。 陈平川安慰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爷既然让我们前去拜见,恭敬应对便是。” 张盛财六神无主,此刻也只能点头。 两人怀着迥异的心情,乘马车来到秦王府。 只见王府朱门高墙,石狮威武,门前侍卫皆是目光锐利,腰佩利刃,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张盛财一下马车,腿肚子就有些转筋,走路都有些飘。 陈平川则依旧是那副八岁孩童应有的模样,倒是比他这个成年人稳重多了。 被引入一间待客的花厅,不多时,便见一年约四旬,身着常服却依旧难掩贵气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正是秦王。 张盛财一见,连忙扑通跪倒,声音都带着颤:“小……小人张盛财,叩……叩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平川也跟着行礼,朗声道:“草民陈平川,叩见王爷。”声音清脆,不卑不亢。 秦王已经听说,《西游记》的作者就是陈平川,他让两人平身,目光落在陈平川身上,见他小小年纪,面对自己竟无丝毫惧色,不由暗自惊奇。 “你便是那《西游记》画册的……作者?”秦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陈平川垂首:“回王爷,画册故事确由草民构思,画稿亦是草民所出。” 秦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如此奇书,竟真的出自这八岁稚童之手? 他心中好奇,便道:“抬起头来。” 陈平川依言抬头。 秦王细细打量,见这孩子眉清目秀,眼神澄澈,确无半分奸猾之气。 “你这《西游记》,故事倒也新奇。”秦王缓缓开口,“那孙猴子为何要大闹天宫?你且说说你的看法。” 张盛财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生怕陈平川说错话。 陈平川略一思索,稚声道:“回王爷,孙悟空生性不羁,向往自由。天宫规矩森严,束缚其天性。他所求者,不过是‘齐天’二字,一份尊重与平等。然玉帝昏聩,天庭僵化,不容此等异类,故而冲突难免。” 秦王闻言,眉毛微微一挑。这番见解,倒不像个孩童能说出的。 听说陈平川已经他已经考上秀才,便又问了几个科举上的问题,陈平川皆对答如流,偶有引申,亦颇有见地。 秦王越听越是心喜,忍不住抚须笑道:“好!好一个聪慧的小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实乃可造之材。望你勤勉向学,将来若能金榜题名,方能不负这一身才华,为国效力,为圣上分忧。” 言语之间,竟透出几分真正的惜才之意。 张盛财在一旁听着,渐渐放下心来,看这情形,王爷似乎颇为赏识平川。 就在秦王与陈平川交谈之时,花厅一侧的内堂珠帘之后,一双灵动慧黠的眸子,正悄悄地打量着外间的陈平川。 那是秦王最疼爱的女儿,昭华郡主。 她方才听下人说父王召见了《西游记》的作者,当下心中好奇不已,便偷偷躲在珠帘后观望。 陈平川那与年龄不符的镇定从容,以及口中那些关于《西游记》新奇有趣的构想,都让她觉得陈平川与府中那些唯唯诺诺的伴读截然不同。 待陈平川与张盛财叩谢告退,即将离开花厅之际。 昭华郡主眼珠一转,寻了个由头,从内堂轻盈地走了出来,正好与陈平川打了个照面。 “你……你就是那个会讲《西游记》的陈平川?”昭华郡主微微仰着脸,声音清脆如黄莺。 陈平川一怔,见是个与张静姝年纪相仿,但衣饰华贵无比的小姑娘,马上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便躬身道:“草民正是陈平川,见过郡主。” 昭华郡主脸颊微红,从袖中取出一块绣着小小兰草的精致手帕,飞快地塞到陈平川手中。 “这个……送给你!”她小声道,“就当是你……你给我讲了那么好听的故事的谢礼了!” 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少女纯真,转身就跑了。 陈平川握着手中带着淡淡幽香的柔软手帕,微微一怔,看着郡主跑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不知不觉,陈平川的《西游记》画册已在庐州府乃至周边州县声名鹊起,足足火爆了一年。 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然而,桃花村的陈家老宅,这一年却过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只因宅子里添了个大的麻烦——鼠患成灾。 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大耗子,黑压压的一片,简直成了精。 它们不仅在夜深人静时明目张胆地偷盗粮食,将家具被褥啃得坑坑洼洼。 甚至猖狂到了青天白日,也敢当着人的面,拖家带口地四处乱窜。 家里养的那几只平日里还算威风的猫,如今要么被那些凶悍的硕鼠咬得奄奄一息,要么吓得缩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露。 几个孙子孙女,更是被这些横冲直撞、体型肥硕的耗子吓得整日哇哇乱叫,不得安生。 陈老太太被这些“遭瘟的耗子”折磨得寝食难安,愁眉不展。 她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因此多白了好几根。 她每日不是叉着腰,站在院子里,气得跳脚咒骂那些该死的畜生。 便是抡起扫帚,呼哧呼哧地在屋里屋外追打,累得气喘吁吁。 可那些耗子依旧我行我素,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第70章 熊孩子闯大祸,老虔婆要粮不要命 陈老太太眼看着平日里从牙缝里一点点抠搜省下来的粮食,就要被这些该死的畜生糟蹋个精光。 陈老太太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痛,肝火旺盛得几乎要从头顶冒出来。 这日,一只格外肥硕的耗子,“嗖”地一下从陈老太太的脚边飞速窜过,险些将她绊倒在地。 陈老太太一个趔趄,慌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她心中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再也无法忍耐。 她咬了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她从一个路过门口的游方郎中手里,偷偷摸摸换来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白色粉末。 那是砒霜!剧毒之物! 陈老太太嘴里恶狠狠地念叨着:“毒死你们这些小畜生!我看你们还敢不敢来祸害老娘的粮食!一群短命的玩意儿!” 她回到自己的屋里,将那包砒霜,藏在了床头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旧瓦罐里。 刚藏好药粉,直起身子。 她那最疼爱的大孙子陈平西,就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这小子正是猫狗都嫌,上房揭瓦的年纪,一刻也闲不住。 虎子眼尖,一眼就瞥见奶奶方才鬼鬼祟祟地往床头的瓦罐里塞了个小纸包。 纸包里似乎是白花花的东西。 莫不是奶奶背着他藏了好吃的糖霜? 虎子心里顿时像有只小猫在挠痒痒,好奇得不行。 趁着陈老太太转身去灶房准备晚饭的功夫,他贼头贼脑地凑到床边。 踮起脚尖,扒着粗糙的床沿,伸长了小胳膊,偷偷摸摸地将那个纸包从瓦罐里勾了出来。 纸包入手微沉。 虎子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抓在手里颠了颠。 他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宝贝,拿着那包致命的“糖霜”就往外疯跑,嘴里还得意地嚷嚷着:“我有好吃的咯!奶奶给我的好吃的!” 他跑得太快,一块凸起的青石板,不偏不倚地绊了他一下。 “哎哟!” 虎子痛呼一声,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歪。 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个纸包,瞬间脱手飞了出去。 “噗”的一声轻响,那大半包雪白的砒霜粉末,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 然后,不偏不倚,扬扬洒洒,全都落进了角落里那个敞着口的旧大米缸里! 雪白的粉末与米缸中米粒混杂在一处,再也分不清楚彼此。 这一幕,恰好被站在廊檐下的陈平香,以及从屋里出来的陈平玉,看得一清二楚。 陈老太太当初偷偷摸摸买砒霜的时候,她们姐妹俩都无意中看见了。 还隐约听到老太婆絮絮叨叨,说什么要毒死那些可恶的老鼠。 陈平香年纪稍长,她知道这种白色的药粉是毒药,是碰不得的。 她吓得小脸瞬间煞白,嘴唇都有些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告诉奶奶。 可转念一想,若是她现在说出去,弟弟虎子肯定要挨一顿毒打。 说不定,奶奶还会因此迁怒于她,怪她多嘴多舌。 她喉咙动了动,那句警告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没敢出声,默默地低下了头。 心地淳朴的陈平玉却与姐姐不同。 她曾听母亲罗氏千叮万嘱,砒霜是剧毒之物,耗子吃了都会肠穿肚烂,痛苦死去。 人要是误食了,更是性命难保! 眼前这白花花的粉末,落进米缸的情景,陈平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小脸瞬间没了半点血色。 她顾不得多想其他,拔腿就往陈老太太所在的灶房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大喊:“奶……奶奶!不好了!奶奶!” 陈老太太刚从烟熏火燎的灶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准备舀米的葫芦瓢。 听到陈平玉那惊慌失措的叫喊,她顿时不耐烦地呵斥道:“咋咋呼呼什么!死丫头,大白天催命呢!” 陈平玉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跟前,伸出颤抖的小手指着院子角落里的那个大米缸,焦急说道:“奶……奶奶!虎子哥……他……他把那个白色的药面面撒到米缸里了!” 虎子自知闯了大祸,见妹妹平玉当场告状,吓得“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连忙躲到了陈老太太的身后,一脸委屈,好像干坏事的人不是他。 陈老太太一听这话,眉头先是紧紧一皱。 随即看到自己最宝贝的大孙子哭得那般可怜,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那点儿不快立刻被心疼劲儿取代了。 她一把将哭哭啼啼的虎子搂进怀里,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 然后,她才抬起头,那双三角眼猛地一瞪,目光凶狠地射向陈平玉,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片子!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家虎子乖得很!他才多大一点儿,他能懂什么!” 陈平玉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哽咽着解释:“奶奶,那是毒老鼠的药啊!我娘说过的,那个药很毒的,人吃了……人吃了会死的!” 陈老太太一听到陈平玉提到罗氏,顿时更加火大。 她腾出一只手,“啪”的一声脆响。 一个又重又响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了陈平玉那稚嫩的脸颊上。 陈平玉被打得一个趔趄,小小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她的左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眼泪再也忍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滚滚滚!你个乌鸦嘴!小扫把星!” 陈老太太怒骂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平玉的脸上。 “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虎子好!故意在这里挑拨是非!” 她瞥了一眼那个已经混入了白色粉末的米缸,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痛。 但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 “不就是不小心撒了点东西进米缸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么多白花花的米,要是就这么倒掉了,那该多可惜啊!” 陈老太太梗着脖子,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用水多淘洗几遍,洗干净了,照样能吃!死不了人!” 她竟是铁了心,要吃这混了剧毒砒霜的米。 “我们陈家人可没那么娇贵!一点点东西就大惊小怪地要倒掉,那是败家子的行为!” 那深入骨髓的吝啬,早已让她完全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甚至蒙蔽了她对危险的感知。 陈平玉捂着自己被打得红肿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奶奶。 她不明白,为什么奶奶会这样。 陈老太太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陈平玉,径直走到那个米缸旁边。 她拿起水瓢,一边咕哝着,一边开始往米缸里舀水。 “多洗几遍,多洗几遍就没事了……洗干净了,什么毒都没有了……” 她絮絮叨叨,似乎在自我安慰。 第71章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罗氏全家进城避祸 陈平玉脸上火辣辣的疼,泪珠子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捂着红肿的脸颊,一路哭着,跑回了自家那间破旧的小屋。 “娘!娘啊——!” 罗氏正在昏暗的灯下纳着鞋底,听见女儿这般凄惨的哭声,心猛地一紧,针尖险些扎破了手指。 她“霍”地一下丢开手里的鞋底,三两步就冲了出去。 “平玉!这是怎么了?哪个天杀的打你了?!” 罗氏一把抱住扑过来的女儿,瞧见平玉那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颊,五个清晰的指印刺眼夺目,她的心疼得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块,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变了调。 陈平玉紧紧搂着罗氏的脖子,小小的身子在她怀里抖个不停,抽抽噎噎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罗氏越听,心越是往下沉,如同坠入了冰窟窿。 起初是难以置信,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愚昧狠心之人! 待到听清“砒霜”、“米缸”、“洗洗照样吃”这些骇人听闻的字眼,一股彻骨的寒气,猛地从她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个老虔婆!她是真的疯了不成!” 罗氏的声音颤抖。 “砒霜啊!那是要命的东西!那是能随随便便用水洗洗就吃的吗?她这是要害死一大家子的人啊!” 罗氏再也顾不得其他,将抹眼泪的陈平玉往闻声出来的陈仲和怀里一塞。 “看好孩子!” 她自己则像一阵风,冲向陈家老宅的灶房。 刚一冲进院门,借着屋里透出的昏黄灯光,罗氏便看见陈老太太在一个大木盆里,费劲地淘洗着那缸要命的米! 雪白的米粒在浑浊不堪的泥黄色水中翻滚搅动,旁边还放着好几个已经淘洗过几遍、盛着污浊米汤的水盆。 “娘!” 罗氏一声厉喝,声音嘶哑,“这米万万吃不得!那是砒霜!是剧毒!水根本洗不掉那毒性的!吃了会出人命的!会死人的!” 陈老太太冷不防听见罗氏又跑来“寻衅滋事”,一张本就阴沉刻薄的老脸,顿时拉得比驴脸还要长。 她那双闪着寒光的三角眼猛地一翻,眼白多过眼黑,张口便是一阵恶毒的咒骂: “你个搅家精!丧门星!又来这里放什么驴鸣狗屁!老娘我吃的盐比你这贱蹄子吃的米还多得多!这点子屁事还用得着你来教训老娘?” 她唾沫星子喷得老远,几乎要溅到罗氏脸上。 “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我们陈家所有人都死光死绝!你好霸占陈家的祖产!你这个黑心烂肝的丧门星!” 闻声而来的刘氏,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阳怪气地帮腔道:“老二家的,你如今可了不得了,是秀才娘了,懂得比娘都多了啊,呵呵。” 三婶王氏也走进来,不怀好意地往火上浇油: “可不是嘛!人家现在发达了,早就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罗氏懒得和这两个女人拌嘴,她焦急地劝道:“娘,你听我的,这米不能要了,我回头让平川送点米回来……” 她虽然和这家人关系不好,但她心肠可没有这群人恶毒,让她眼睁睁看着一家人都毒死,她的良心不允许。 恰在此时,陈老太爷带着陈仲文和陈仲武从外面回来了。 看见家里的女人们又吵作一团,眉头立刻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只当是寻常的婆媳斗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一天到晚吵吵闹闹!真不让人省心!” 陈仲武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没看见院中的剑拔弩张,径直就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无论罗氏怎么劝说,陈老太太和两个儿媳妇压根不听。 罗氏看着这一屋子不可理喻、愚昧至极的人,一颗滚烫的心从里到外,都凉了个通透。 她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要吃,你们自己吃!我们一家绝对不会吃!” 吼完,罗氏对着陈仲和大喊:“当家的!我们走!带着平玉马上去庐州府找平川!这个家待不了了!” “啊?”陈仲和张了张嘴,黝黑的脸上满是错愕和茫然。 罗氏却是不容他有半分的犹豫,一把拉起还站在门口的陈平玉。 又一把死死拽住陈仲和的胳膊,转身就往自家那破败的小屋方向奔去。 她的动作快利落,飞快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打了个简单的包袱。 她连头都没有回,拉着丈夫女儿,毅然决然地走出了桃花村。 她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离这群无可救药的疯子远点,再远点! 幸亏今天被女儿看到了,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罗氏一家三口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村口。 陈家老宅的院子里,陈老太太兀自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骂骂咧咧: “走了好!走了干净!那个扫把星,搅家精!看见她老婆子我就晦气冲天!” 她狠狠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又颐指气使地对着刘氏吆喝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死人呐!赶紧把米给老娘煮上!今晚咱们吃顿好的,去去这满身的晦气!” 王氏则在一旁继续摇着扇子,谄媚地煽风点火:“还是娘您有主意,有魄力!这种不知好歹的搅家精,就不能给她半点好脸色看!” 陈老太太闻言,得意洋洋地挺了挺干瘪的胸脯。 她浑然不知,一场灭顶之灾,正随着锅中米饭的香气,悄无声息地降临到这个院子。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陈家老宅的堂屋里,灯火通明。 陈家人围坐八仙桌旁,陈老太太亲自坐镇主位,将那锅用砒霜米煮出来的,散发着“香气”的白米饭,一勺一勺地分到各人的碗里。 大房和二房吃得开心,这白米饭平时可是吃不到的,今天算是开荤享福了! “吃!都多吃点!一点都不给他们留!” 老太太恶狠狠地说道,仿佛吃的不是饭,而是罗氏的骨头。 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众人也都饿了一天,纷纷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饭刚过半。 坐在陈老太太身边的宝贝金孙陈平西,突然“哎哟”一声尖叫。 他扔了筷子,小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奶……奶奶……我肚子疼……好疼啊……” 虎子皱着一张蜡黄的小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里带着痛苦的哭腔。 大房刘氏起初还并未在意,不耐烦地呵斥道: “小孩子家家的,没出息!肯定是吃多了撑的!” 她话音未落。 虎子“哇”的一声,将刚吃下去没多久的饭菜,悉数吐了出来,污物喷了一地。 他随即疼得缩成一团,在冰凉的泥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小脸憋得青紫,眼珠子都开始往上翻。 紧接着。 桌边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有了剧烈的反应。 “哎哟,我的肚子……疼死我了……” “不行了……我也疼得受不了了……” 呕吐声、痛苦的呻吟声、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陈仲文捂着剧痛如绞的肚子,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很快浸湿了衣襟。 刘氏和王氏更是疼得面无人色,惨叫连连,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 陈老太太抱着在地上剧烈抽搐不止,口吐白沫的宝贝大孙子陈平西,吓得魂飞魄散。 她那双颤抖不止的手,哆哆嗦嗦地摸着孙儿冰凉滑腻的额头。 “难道,真是因为砒霜?” 那双平日里闪烁着刻薄恶毒光芒的三角眼,此刻被恐惧和所填满。 “快,快去找大夫!救人啊!” 第72章 陈老爷子一命呜呼,大房三房倒打一耙 院墙外那隐约的哭喊,很快便惊动了左邻右舍。 几个胆子略大些的村民,循着声音推开了陈家老宅那扇虚掩的院门。 他们仅仅是朝里探头一瞧。 只一眼,屋内的景象便让他们霎时间吓得面无人色。 “快!快去镇上请郎中!”其中一人最先反应过来,他转身便撒开双腿,发疯似的朝着村外狂奔而去。 余下的人也如梦初醒,乱作一团。 不多时,镇上的老郎中便被村民们连拖带拽地拉了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郎中目光触及地上横七竖八瘫倒着的人影,个个口吐白沫,面色青紫可怖,他经验再丰富,马上就意识到中毒了! 情况危急,他来不及多问一句缘由。 立刻俯下身子,取出银针,刺穴急救。 接着又费力地撬开中毒者的嘴巴,将随身携带的解毒汤药强行灌了下去,手下的动作不敢有片刻的停歇。 一番手忙脚乱的抢救之后,大部分中毒尚浅的人悠悠转醒,总算是从鬼门关前被硬生生拖了回来。 只是,人人元气大伤,虚弱不堪,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唯独陈老太爷。 他毕竟年事已高,七十多岁的身子骨本就一年不如一年,早已虚弱不堪。 偏偏晚饭时又因多食了好几口那浸透了砒霜的毒米饭,已经没有希望。 郎中几乎使尽了毕生所学,银针扎了一遍又一遍,浓黑的汤药也一碗接一碗地灌了下去。 然而,回天乏术。 最终,陈老太爷在一阵阵微弱而痛苦的呻吟之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郎中颤抖着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搭上他的手腕,仔细摸了摸脉搏。 良久,他颓然地摇了摇头,满脸的无力和惋惜。 “准备后事。”郎中叹了口气,对面如死灰的陈家人说道。 陈老太爷的死讯,连同陈家上下误食砒霜米中毒的这桩惨事,就像一阵风,迅速刮遍了整个桃花村。 消息传到庐州府时,陈平川正与父母和妹妹平玉温馨地聚在一起,享受着快乐。 骤然听闻桃花村老家传来的噩耗,罗氏和陈仲和皆是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灰一般难看。 尤其是陈仲和,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即便有再多不满,血脉亲情终究难以割舍。 当初抱头痛哭! 陈平川的反应则平静许多。 他那双澄澈的眼眸里,没有太多的波澜。 对于那个冷血无情、刻薄偏心的祖父,他实在生不出多少好感,死了,或许对二房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一家四口没有片刻耽搁,当即雇了辆马车顶着夜色,朝着桃花村的方向,急速赶回。 当陈平川一家再次踏入陈家老宅的院门时,院中已然设起了一个简陋的灵堂。 几缕苍白无力的招魂幡,在夜风中萧瑟地飘荡着,给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凄凉与诡异。 陈平川一家四口刚刚踏入灵堂,还未站稳脚跟。 中毒初愈刘氏,便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罗氏。 “都是你!你这个天杀的丧门星!”她声音虚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但话语中却带着怨毒。 “若不是你当初没有死死拦住娘!爹他……他怎么会死!你就是个克星!专门来克我们陈家的!” 躺在另一张简陋竹榻上的王氏,也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她一手紧紧抚着自己的胸口,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却依旧不忘阴阳怪气。 “就是啊!二嫂!”王氏的声音透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虚伪,“你明知道那米有问题,吃不得,为何当初不拼了命地去力谏?非要眼睁睁看着出事?” “如今爹没了,你倒是满意了?称心如意了?你究竟安的是什么黑心肠!”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倒是默契,竟是想将陈老太爷暴毙身亡的这口天大的黑锅,扣到罗氏的头上。 罗氏本就因陈老太爷的横死而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几分兔死狐悲的唏嘘,更多的却是对这一家子蠢人的无语。 此刻听闻刘氏和王氏这两个毒妇颠倒黑白、恶语相向,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般直冲头顶! 罗氏猛地抬起手,先是指着刘氏,又猛地转向王氏。 “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做人该有的良心!” “当日我是如何苦口婆心、好言相劝的?你们难道都忘了不成?!” “娘她老人家又是如何的固执己见,听不进半句人话,反而对我破口大骂的?!” “而你们呢?”罗氏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扫过刘氏和王氏那苍白而心虚的脸,“你们当时又是如何在一旁煽风点火,帮腔作势,将我的好心当作驴肝肺,甚至还出言讥讽的?” “如今,出了这等大事,你们倒有脸来怪罪到我的头上?!” 罗氏越说越气,毫不留情。 “若不是你们平日里只知道一味地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处处都顺着娘的心意,无论对错从不反驳!才助长了她的任性!否则,何至于酿成今日这滔天大祸!” “老太爷的死,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脱不了干系!你们才是真正的凶手!” 罗氏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刘氏被罗氏这一番驳斥,给堵得张口结舌,喉咙里咯咯作响,却是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王氏更是羞愧难当,早早便垂下了那颗平日里总是高昂着的头颅,根本不敢再看罗氏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两人的脸色,由原先的蜡黄,迅速转为难堪的铁青。 最后,剩下无地自容的羞愧与狼狈。 灵堂内外,那些看热闹,或是前来吊唁的亲族和邻里乡亲们,都听得是清清楚楚。 此刻也开始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陈家儿媳妇说的句句在理啊!” “可不是嘛!陈家老太太那个犟驴性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谁劝得了她?大房三房的,平日里就知道捡好听的说,哄着她开心!” “就是,就是!这事儿啊,还真是一点都怪不得人家二房的媳妇。人家仁至义尽了。” “要我说啊,这大房和三房的,平日里少在老太太面前煽风点火,说不定啊,老太爷还能多活几年呢!” 议论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如同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 那些饱含着指责与鄙夷的目光,此刻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面如死灰的刘氏和王氏。 连带着同样面色难看、垂头丧气的陈仲文和陈仲武,也未能幸免。 一时间,大房和三房成了众矢之的,被村民们的唾沫星子淹没了。 第73章 亲爹尸骨未寒,畜生儿子一毛不拔! 陈老爷子的灵柩就那么静静地停放在堂屋中央。 几根白烛在微风中摇曳,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桃花村里德高望重的族叔陈四爷,重重地轻咳一声,那声音打破了灵堂内的沉默。 他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陈家众人,最终沉声道:“你家老爷子走了,这丧事,总归是要办起来的。” “棺木、寿衣、席面,还有请道士做法事,桩桩件件,哪一样不需要银钱?都想想办法,让老爷子入土为安……” 这话一出,刚刚还在灵前哭得呼天抢地、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陈仲文,哭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对着陈四爷拱了拱手:“族叔,非是侄儿不孝啊。” 陈仲文摆出一副为难至极的模样:“只是我一个读书人,平日里只知埋首苦读圣贤之言,圣贤书倒是读了不少,可这赚钱的营生,侄儿我,实在是一窍不通啊。” “而且您也是知道,眼看侄儿就要科举考试了,实在是……实在是难以支撑这般庞大的开销啊。”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已是为这个家倾尽了所有,再也没有半分余力。 另一边的陈仲武,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连连摆着那双粗糙的大手。 “四叔,侄儿也没钱啊!”他急切地辩解道,“侄儿就是一个穷木匠,每日里起早贪黑,赚的也就是几个铜板的辛苦钱,堪堪勉强糊口罢了,哪里还有什么余钱置办这些……” 他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珠子一顿,又赶紧哭丧着脸补充道:“再说了,四叔您瞧瞧,我家里还有妻儿和我老娘要养活,这手头,那是真的紧得很呐!”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一直瘫坐在地上,双手不停拍打着大腿干嚎的陈老太太。 此刻,她也一边抹着浑浊不堪的眼泪,一边更加卖力地哭天抢地起来。 “我苦命的当家的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走了啊!留下我这老婆子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她捶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凄厉:“家里是一文钱都没有了啊!全都让那些遭瘟的短命耗子给败光了!吃空了!如今连买米的钱都快要拿不出来了,哪里还有什么闲钱给你办后事啊……” 老太太这番话,颠三倒四,竟是半点要为老太爷出钱的意思都没有,仿佛那棺材里躺着的,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外人。 一时间,整个灵堂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大房、三房的子孙们,包括方才还上蹿下跳指责罗氏的刘氏和王氏,此刻一个个都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地低垂着头。 他们眼观鼻,鼻观心,好像脚下那冰冷的青砖地里能立刻开出一朵金灿灿的花儿来。 这番令人心寒的景象,让在场的族人和邻里都看得是连连摇头。 不少人脸上已经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鄙夷和不屑之色。 “啧啧,这陈家老大和老三,平日里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一个秀才,一个木匠,没想到这么不顶用。” “就是啊,老太爷这尸骨都还没凉透呢,就开始哭穷了?这脸皮,比城墙拐角都厚!” “还有那陈老太太,更是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连耗子都搬出来了当借口,真是闻所未闻啊……” 那些窃窃私语声虽然刻意压低,还是传进陈家人的耳朵里。 他们的脸上更是火辣辣的一片,像是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但为了那点银钱,一个个都梗着脖子,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就在这沉默之中,一直默默跪在灵柩旁,平日里最不起眼,也最是受尽了委屈和陈家老二,突然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冰冷的灵柩,声音沙哑。 “爹的丧事,我来办。” 众人都看向他。 尤其是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兄弟,两人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错愕,不过随后就变成了窃喜! 终于有人出钱了! 陈平川安静地站在父亲身旁,见父亲主动揽下这副重担,心中泛起一丝无奈,却也能理解。 毕竟,那是他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走得如此凄凉。 他悄无声息地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荷包,塞到了陈仲和粗糙的手中。 陈平川压低了声音,说道:“爹,这里是三十两银子。” “您拿着,给爷爷置办一口好些的棺木,丧事也尽量办得体面些,别让外人看了笑话,说咱们陈家连副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 陈仲和感觉到手中那布包沉甸甸的分量,粗糙的手掌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他低下头,看着儿子那双澄澈而又异常懂事的眼睛,眼圈瞬间就红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哽咽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父子俩这番举动,虽然刻意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却还是被人瞧见了些许端倪。 与大房、三房那赤裸裸的推诿扯皮,哭穷卖惨的丑陋嘴脸相比,二房父子这份孝心与担当,实在是高下立判,令人心中唏嘘不已。 很快,陈家大房、三房在老太爷丧事上互相推诿,不肯出钱,最后还是二房陈仲和,在儿子陈平川的支持下,自掏腰包,才勉强将丧事操办起来的消息,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桃花村。 村民们听闻此事,无不感到义愤填膺,议论纷纷。 “哎,你们听说了吗?陈老太爷的丧葬费,最后是老二家出的!” “真的假的?那老大陈秀才和老三陈木匠呢?他们不是亲儿子吗?” “哼!那两个不孝的畜生!一个哭穷说自己是读书人,两袖清风,拿不出钱!一个说自己是木匠,要养家糊口,也没钱!连陈老太太都跟着起哄,说家里被耗子搬空了,一文钱都没有!” “我的老天爷啊!这还是人说的话吗?自己亲爹死了,连口棺材钱都不肯出?这心是石头做的吗?” “可不是嘛!要不是老二陈仲和还有点做人的良心,他儿子平川又孝顺懂事,拿出银子来,陈老太爷怕是连口薄皮棺材都混不上,得用草席卷了去埋!” “平日里就知道变着法儿算计老二家,占老二家的便宜,一到要出钱的时候,一个个都缩成了乌龟王八!跑得比兔子还快!” “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枉为人子啊!白养了这么些年!” 一时间,整个桃花村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将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家给彻底淹没了。 他们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村民们鄙夷的目光,背后更是少不了指指点点。 刘氏和王氏这两个平日里最爱出风头的婆娘,这几日更是连自家的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生怕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 经此一事,陈家大房和三房在桃花村算是彻底名声扫地,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而陈仲和一家的孝顺与仁义,则赢得了全村上下的交口称赞,人人提及都要竖起一个大拇指。 那些曾经因为陈家老宅的龌龊事,而对罗氏也有些微词的村民,此刻也纷纷改了口风。 他们都称赞罗氏教子有方,教出了陈平川这么个小小年纪便知孝义的好儿子。 “还是二房这媳妇会教孩子啊!看看人家平川!” “就是,平川那孩子,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如今又这么孝顺懂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苗子!” “老话说得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话是一点都不假啊!看看人家二房,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第74章 月息一分?我家傻亲戚乐疯了! 陈老爷子的丧事过后,桃花村的议论声总算渐渐平息。 陈家大房、三房顶着不孝的骂名,在村里彻底抬不起头来,往日里那股嚣张气焰消弭无踪,一个个夹着尾巴做人。 如此一来,倒是让罗氏一家清净了不少。 陈平川除了偶尔抽空照看《西游记》画册的生意,其余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温习功课之中。 毕竟,三年后的乡试,才是他眼下最重要的目标。 这日,他正在张府书房里,摊开纸张,构思着新一卷画册的情节,门外却传来了父亲陈仲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平川,平川。”陈仲和的声音透着焦虑。 陈平川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迎了出去:“爹,出什么事了?” 陈仲和搓着手,眉头紧锁:“家里……家里出了点事,想找你商量商量。” 陈平川心头一动,能让父亲这般神色的,恐怕不是小事。他随着父亲,赶回了陈家老宅。 刚踏进堂屋,便见大房、三房的人都在,陈老太太端坐在上首,脸色看不出喜怒。 堂屋中央,三叔陈仲武和三婶王氏,正满脸堆笑地陪着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说话。 那男人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细长脸,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一股子精明相。 他瞧见陈平川父子进来,也十分热情地拱了拱手,脸上笑意盈盈。 王氏眼尖,见陈仲和与陈平川进来,立刻清了清嗓子。 “二哥,平川侄儿,你们可算来了!” 她指着那中年男人,热情洋溢地介绍:“这位是庐州府福运来的刘掌柜!刘掌柜可是个大善人,体恤咱们这些庄户人家赚钱不易,特地给咱们指了条明路!” 那刘掌柜清了清嗓子,接过话头,声音洪亮。 “各位,在下刘富贵,不才,在庐州府开了几间铺子,略有薄产。”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语气亲切。 “近来,我们福运来推出一项‘添福增寿’的存钱业务。各位若是有闲散的银钱,存到我福运来,不论多少,每月都按一分的利息给大家分红!” “一分利!”刘掌柜加重了语气,小眼睛里闪着光,“这可是实打实的钱生钱,利滚利的好事啊!诸位想想,把银子放在家里,它能下崽儿吗?不能!可放在我们福运来,它就能!” 陈仲武在一旁听得双眼放光,连连点头,急不可耐地帮腔:“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你们听听,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啊!” 他激动地比划着:“咱们把家里的活钱都拿出来,全存到刘掌柜那里!以后啥也不用干,就躺在家里,每个月等着收白花花的银子就行了!” 刘氏听得心动不已,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但她素来疑心重,迟疑地开口:“真有这等好事?刘掌柜……莫不是骗人的?” 她说着,眼神瞟向那刘掌柜。 陈老太太一直没说话,此刻抓紧了手中的拐杖,嘴里小声念叨着:“一分利……那要是一两银子,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十两呢?” 她的声音虽小,但眼神里渴望却是掩饰不住的。 王氏眼珠子一转,立刻笑道:“大嫂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咱们平川侄儿。平川侄儿如今在张府当差,见多识广,庐州府那么大的‘福运来’商号,他肯定听过的!” 这话一出,堂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站在陈仲和身旁的陈平川。 陈平川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福运来?添福增寿?一分利? 呵,这不就是后世那些骗子翻来覆去用了无数遍的“非法集资”老套路么! 换了个马甲,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忽悠人了?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 “‘福运来’这个名号,侄儿倒的确是在庐州府的街面上见过他们的铺子招牌。” “铺面瞧着,也确实是气派得很,不像是那些没根底的小门小户。” 他微微顿了顿,话锋却是不着痕迹地一转: “只是这位钱掌柜……”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那满面笑容的刘富贵,语气淡然。 “侄儿眼拙,倒是从未见过,今日还是头一回得见尊颜。”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福运来”的铺子,他确实是见过的,在庐州府城里算是相当显眼的一家商号。 但这什么刘掌柜,他是真的丁点印象都没有。 十有八九,是个临时拉出来,专门负责下乡唱双簧的骗子。 不过,瞧着陈家大房、三房这一个个眼冒金光、兴奋不已的模样,他就算此刻明明白白地说出这是个骗局,恐怕也没人会相信。 说不定,反而还会招来他们一顿埋怨,说他挡了大家的财路。 罢了。 有些人,有些事,不亲身撞一撞南墙,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尤其是陈家这群恬不知耻的极品亲戚,陈平川更是懒得去费那个口舌。 听陈平川说“福运来”确实存在,而且铺面气派,陈仲文和刘氏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连见多识广的陈平川都说见过,那还能有假? 陈老太太更是当机立断,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笃”的一声。 “就这么定了!你们回去都把家底好好凑凑,有多少算多少!” 陈仲武和王氏闻言大喜过望,脸上笑开了花。 王氏更是得寸进尺,目光灼灼地看向陈仲和:“二哥,你们家平川如今这么出息,画册生意又那么红火,家底肯定是咱们几房里最厚实的!这等好事,你们可得多出点力,存多点,将来分红也多嘛!” 陈平川立刻在暗中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给他使了个眼色。 陈仲和本就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心存疑虑,此刻得了儿子的暗示,更是打定了主意。 他面露难色,讷讷地开口:“我家……我家平川读书要用大笔的钱,往后还有乡试、会试,花费的地方多着呢,实在……实在是没多少余钱了,这事,我们就不参合了。” 第75章 连根针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 二房要净身出户分家的消息,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刮遍了桃花村的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陈家老二要分家,还是净身出户!”田埂上,扛着锄头的汉子压低了声音。 “罗氏那婆娘是疯了不成?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图啥呀?” “你懂个屁!肯定是受够了陈老太婆那一大家子吸血鬼了!那家子人,心都黑透了,换我我也分!” “啧啧,真狠得下心呐,亲儿子亲孙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出去露宿街头?” 另一个声音更是神秘兮兮:“我可听说了,是为了那个什么‘福运来’的李掌柜!大房三房想把二房家底都刮干净了,好拿去钱生钱呢!” 议论声像夏日里的蚊蝇,嗡嗡地在村里各处飞着,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但无论村人如何议论,陈家的分家文书,还是在陈老太太的催促下,很快摆上了堂屋的桌子上。 陈仲文请来了村长和族里几位胡子花白的长辈。 村长捧着一张新墨未干的粗麻纸,对着面沉如水的罗氏和垂头丧气的陈仲和,一字一句地念着。 “兹有陈氏二房陈仲和、罗氏夫妇,携子陈平川、女陈平玉,自愿净身出户,陈家祖产田地房屋,概不取分毫。从此与陈氏宗族其余各房,骨肉名分仍在,然恩怨两清,各自独立,互不相干。恐口无凭,立此为据。” 罗氏听完,没有半分迟疑,挺直了腰杆上前,蘸了红泥,在那张薄薄的纸上重重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陈仲和看着那纸黑字,手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终究还是跟着妻子,画上了自己的押。 字据一式两份,一份交由族里存底,一份被陈老太太收起来。 礼毕,刘氏和王氏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贪婪的光芒,她们对视一眼,迫不及待地领着陈老太太,如同两只得胜的母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二房原先住的那几间低矮破旧的泥坯屋。 “仔细搜!一根针,一根线都不能让他们带走!”刘氏尖着嗓子,声音在逼仄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氏则皮笑肉不笑。“二嫂,这可都是老太太的意思,咱们也是奉命行事,你可别往心里去。” 罗氏平日里用旧布头缝的几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些舍不得丢的碎布头和棉花,预备着给孩子们做冬衣的,此刻被刘氏一把抢了过去,狠狠地抖落在地。 “这也是陈家的东西!”刘氏又掂了掂陈平川给妹妹买的那个小小的拨浪鼓,撇撇嘴,随手扔给了身后的儿子陈平西。 陈平西立刻接住,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冲着陈平川兄妹俩摇了摇,发出“咚咚”的响声,满是挑衅。 几个大房三房的小辈也跟着在旁边起哄,对着陈平川兄妹指指点点。 “哈哈,陈平川,你们以后没地方住了,可别哭鼻子啊!” “就是,没准儿过几天就得回来求奶奶收留呢!” “回来也没地方住了,只能和大黄挤在牛棚里了,哈哈!“ 陈平川小脸一绷,稚嫩的声音带着凉意:“几位姐姐说笑了,我们家就算是住山洞,也比在某些人家里当牛做马强。至少,不用担心哪天被人卖了换钱,也不用担心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被某些好吃懒做的白眼狼惦记着拿去打水漂。” 这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那几个孩子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讷讷说不出话来。 陈仲和看着这从小长大的家,看着墙角熟悉的裂纹,看着那张自己睡了多年的旧木床,如今就要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过世的老父亲,若是父亲还在,断然不会让家里闹到这个地步。他默默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包袱,里面只有一家四口几件打满补丁的换洗衣裳。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 罗氏则是一脸平静,她早就看透了这一家人的凉薄嘴脸,对这个所谓的“家”,已经没有半分留恋。 陈平川站在母亲身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两颗寒星,冷静地扫过屋里每一个人的脸,将他们的嘴脸一一刻在心里。 今日你们如何待我,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王氏眼尖,竟从罗氏的针线笸箩里翻出一根已经用得有些弯曲的旧绣花针,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用两根手指捏着,得意地举了起来。 “瞧瞧!这针也是陈家的!可不能让你们占了便宜去!” 围观的几个村民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摇头,发出不屑的嘘声。 “真是做得太绝了!” “连根针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 终于,在刘氏和王氏几乎掘地三尺的搜刮下,二房那几间屋子,真正做到了“家徒四壁”。 一家四口,除了身上穿的,就只有陈仲和手里那个轻飘飘的小包袱。 “好了,东西都清点完了,”刘氏拍了拍手上的灰,斜睨着他们,下巴抬得老高,“你们可以走了!” 她还特意站在大门口,对着罗氏一家离去的背影,阴阳怪气地拔高了声音:“可别忘了,是你们自己要求净身出户的!往后过不下去了,哪怕饿死了,也别想回来攀咱们这门亲戚!” 陈仲和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罗氏扶住了他,用自己的身体给了他无声的支持。 陈平川拉着妹妹平玉的手,走到院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声音清脆响亮,传遍了整个院子。 “大伯,三叔,奶奶,多谢你们成全我们一家!往后我们肯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顿了顿,他眨了眨那双纯净的大眼睛,继续道:“你们可一定要把家里的地和房子都卖个好价钱,多投点给那位福运来的刘掌柜呀!那样利息才能多嘛!可千万别投少了,不然我们知道了,都替你们不值当呢!” 说完,他拉着父母和妹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陈家大院,走进了外面广阔的天地里。 院子里,陈老太太、刘氏、王氏等人,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总觉得那孩子的话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这小兔崽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76章 这边喜提小院新生活,那边全家梭哈等发财! 离开了陈家老宅,罗氏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像是卸下了压在心头多年的千斤巨石。 一直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四下无人,她才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桃花村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家的,平川平玉,过来。”罗氏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 陈仲和与陈平川兄妹疑惑地走近。 罗氏从贴身衣物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包裹不大,却沉甸甸的。 她一层层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碎银子和铜钱,角落里还塞着几张皱巴巴的小额银票。 陈仲和眼睛蓦地睁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眶里涌上水汽,嘴唇哆嗦着:“孩子他娘……你……你这是……” 罗氏扬了扬下巴,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轻松笑意:“你以为我真傻啊?平川出息了,赚的那些画册分红,还有咱们平日里牙缝里省下来的,一文钱都没落到那老虔婆手里!” 她拍了拍那包银钱:“都在这儿呢!足够咱们在府城安家,再置办些家当了!” 陈仲和看着妻子,又看看那包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银钱,一股惊喜和愧疚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黝黑的脸颊淌了下来。 “孩子他娘……这些年,跟着我……苦了你了!”他声音哽咽,一个大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罗氏眼圈也有些红,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哭啥!只要能离开那个狼窝,过上咱们自己的安生日子,就不算苦!” 她又摸了摸陈平川的头:“再说了,咱们有平川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陈平玉年纪小,对分家、净身出户的含义还很模糊,只知道以后不用再看奶奶和大伯娘三婶娘的脸色,可以跟爹娘哥哥一起住到热热闹闹的城里去了。 她的小脸上满是对新生活的懵懂和期待,拉着陈平川的衣角,小声问:“哥哥,城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陈平川笑着摸摸她的头:“嗯,等到了庐州府,哥哥给你买很多好吃的。” 他对这个结果,心中并无波澜,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唯一有些挂念的,是家里那头老黄牛。 分家之时,田地房产都归了老宅,那头老黄牛自然也留给了大房他们。 临出村子前,陈平川特意绕到自家牛棚,看见老黄牛低头嚼着一些干草。 陈平川从怀里掏出特意采来的一把鲜嫩青草,走到老黄牛跟前。 “老黄,我来看你了。”他轻声说着,将青草递到牛嘴边。 老黄牛抬起头,浑浊的大眼睛看了看他,认出是这个平日里最常喂它、给它梳毛的小主人,发出低低的“哞哞”声,亲昵地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陈平川仔细地给它梳理着有些打结的毛,又喂了些清水。 老黄牛仿佛通人性一般,安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大眼睛里竟似有泪光闪动,不时用头蹭蹭他的胳膊。 就在这时,刘氏从屋里走了出来,瞧见陈平川,眉头一皱,尖声道:“你这小兔崽子还在这儿磨蹭什么?这牛已经是我们大房的了,赶紧滚!” 她说着,便要去解牛绳。 老黄牛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也感受到了陈平川即将离去,突然犟了起来,四蹄钉在地上,任凭刘氏怎么拉扯,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刘氏大怒,抡起鞭子噼噼啪啪地抽打起来!老黄猛地扬起头,对着陈平川离开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声悲切悠长的哞叫,充满了不舍与哀伤。 这凄厉的牛叫声,惊动了左邻右舍。 一些围观的村民探头探脑,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唉,作孽哟!这牛都养出感情了,知道谁对它好。” “可不是嘛!陈家老二一家平日里把这牛当宝,如今倒好……” “啧啧,真是狼心狗肺,连畜生都看不过去了!” 刘氏被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和老黄牛的犟劲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叉着腰破口大骂。 陈平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老黄牛,他没办法把老黄带走,只能默默告别,转身跟着父母离开了。 一家四口在村口雇了辆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庐州府的方向驶去。 到了庐州府,天色已近黄昏。 陈平川早已托了张府的任管家,在城南一处僻静的巷子里物色好了一处带着小院的民房。 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还有一个小小的天井,收拾得干净整洁。 租金也相宜,对于他们眼下的情况来说,再合适不过。 罗氏看着这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虽然简朴,却处处透着安宁,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好,好!这里清净,比老宅那狗窝强百倍!” 陈仲和也默默点头,眼中有光。 陈平玉则欢快地在小院里跑来跑去,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一家人看着这崭新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与此同时,桃花村的陈家老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送走了二房这几个“累赘”,陈老太太立刻催促着陈仲文和陈仲武。 “老大,老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老二家那几间破屋子,还有分给咱们的那些田地,都给我卖了!一刻都不能耽搁!” 陈仲文和陈仲武自然不敢怠慢。 因急于出手,价格自然被买家压得很低。 但陈老太太此刻满脑子都是“福运来”那“一分利”的美梦,也顾不上这些损失了,只想着赶紧凑够本钱,投进去钱生钱。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们便将二房原先的屋子和田地都变卖了出去,东拼西凑,总算凑了近百两银子。 这几乎是他们掏空了家底才凑出来的钱。 这日,那位福运来的刘掌柜,满面春风地再次来到了桃花村陈家。 陈家人跟看财神爷似的,将他奉为上宾。 刘掌柜接过那沉甸甸的钱袋,掂了掂,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当场提笔,写了一张“存单”,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福运来宝号存银玖拾捌两整,月息一分,按月支取”,末了,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泥印章,端端正正地盖上了“福运来记”的大红印。 “老太太,陈秀才,陈老弟,”刘掌柜将存单郑重地交到陈老太太手中,语气信誓旦旦,“您几位就擎好!下个月十五,准时到我庐州府东街的福运来铺子里来支取红利!一文钱都不会少您的!” 说完,他揣着那袋银子,冲着众人拱了拱手,在一片谄媚的恭维声中,春风得意地走了。 陈老太太紧紧攥着那张“存单”,像是攥着金山银山,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陈仲文和陈仲武兄弟俩,还有刘氏王氏,也都咧着嘴,美滋滋地掰着指头算计起来,下个月能从“福运来”拿到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第77章 二房岁月静好,老宅暴雷倒计时! 庐州府城南,一处新赁的民房。 午后的阳光像碎金般洒满小院,将墙角那几垄新翻的泥土映得油黑发亮。 罗氏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手里的钉耙不紧不慢地将土块弄得细碎,小心翼翼地把几株青菜秧子栽了进去,浇上水,菜叶儿上的水珠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满是生机。 “当家的,今儿回得这般早?”她直起酸乏的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瞧见陈仲和提着个布袋,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院门。 陈仲和脸上挂着久违的松快,那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舒坦。 他将布袋放在石桌上,笑道:“嗯,任管家说码头上近来的货物都理清了,没什么急活,便让我早些回了。”他如今在陈平川的安排下,在张家的码头帮着任管事管理货物,活计不累,工钱稳定,整个人都仿佛挺直了腰杆。 话音未落,屋里“噔噔噔”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陈平玉像只快活的蝴蝶,手里高高举着一张泛黄的草纸,献宝似的喊道:“娘!爹!你们看,我会写我自己的名字啦!” 纸上,三个歪歪扭扭的“陈平玉”挤在一起,墨迹深浅不一,稚气十足。可在罗氏和陈仲和眼里,这比什么金银财宝都珍贵。 “哎哟,我的天爷!我们平玉真是个小才女!”罗氏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眼眶竟有些湿润。 陈仲和也凑过去,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着那几个字。 虽然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还是咧着嘴,一个劲儿地傻笑点头:“好,好!写得真好!” 廊下的小板凳上,陈平川翻着一本从方先生那儿借来的《四书集注》,眼角的余光瞥见院中其乐融融的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噙起一抹浅淡而温暖的笑意。 这样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汪清泉,充实得仿佛每一寸光阴都被幸福填满,是他前世今生都未曾奢望过的安稳。 光阴似箭,一个月的光景弹指即过。 在二房一家享受着新生活的同时,桃花村的陈家老宅,却被一种狂热的期盼所笼罩。 陈老太太如今是村里的大忙人,她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拐杖,几乎天天都守在自家门口,下巴扬得老高,逢人便扯着嗓子宣告:“老婆子我啊,用不了几天,就要去庐州府领红利啦!福运来那位刘掌柜亲口说的,月息一分!到时候,咱家顿顿有肉吃!” 路过的张屠户媳妇闻声停下脚步,脸上堆着皮笑肉不含笑的表情:“哟,老太太,您这是要发大财了?那可真是得提前恭喜您了。”可她一转身,便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心里嘀咕:真是老糊涂了,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别是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 刘氏和王氏也一扫往日的愁容,穿戴都比往日鲜亮了几分。刘氏手里摇着一把新买的廉价绢帕,声音不高不低:“我们家仲文说了,等这笔钱一到手,头一件事就是给我扯几尺府城里时兴的杭绸,做几身体面的新衣裳。” 王氏立刻在一旁敲边鼓:“我家那口子也盘算好了,要给孩子们都添置些新行头。往后啊,咱们也是吃穿不愁的体面人了!” 她们身后的陈平娇和陈平香,更是早就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做起了美梦。 “等咱们家有钱了,我也要买城里小姐戴的那种珠花,金灿灿的,一晃一晃!”陈平香一脸向往。 “珠花算什么,”陈平娇撇撇嘴,更显高傲,“我要吃福满楼的桂花鸡!天天吃!还要雇个丫鬟伺候我!” 她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穿金戴银,使奴唤婢的好日子,浑然不觉村里人看她们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看笑话的意味。 “你说这陈家,真能靠那什么‘福运来’翻身?” “谁知道呢,听着玄乎。钱生钱,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看八成是打了眼。” “等着瞧,是骡子是马,下个月十五不就知道了?” 这些风言风语,偶尔也会被进城办事的人带到庐州府,传进陈平川的耳朵里。 他听了,只是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冷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再理会。 一群跳梁小丑,他们的结局,从贪念起时便已注定。 罗氏是个闲不住的人,就算陈平川每个月都给她不少钱,但她还是在自家小院门口摆了个小食摊,卖些亲手做的槐花糕、绿豆饼。 因用料实在,味道又好,街坊邻居都爱来光顾,生意竟也红红火火,每日都能赚上几十文铜板补贴家用,让她心里踏实极了。 “平川,来,尝尝娘新做的枣泥糕,还热乎着呢。”罗氏端着一小碟刚出锅的点心,送到儿子面前。 陈平川捏起一块,咬了一口,甜糯可口,他用力点点头:“嗯,好吃!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那个任性贪吃的大小姐张静姝。 “嗯,她一定爱吃……” 这时,陈平玉蹦蹦跳跳地从女学回来,放下书袋,便兴奋地跑到罗氏跟前,摊开小手,“娘,你看!先生今天夸我字写得有进步了!” 罗氏看着女儿那双亮晶晶、充满希望的眼睛,心中像是被温水熨过一般,熨帖无比,“我们平玉真棒!以后肯定比你哥还有出息!” 陈仲和在一旁看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幕,脸上满是憨厚而自豪的笑容。 与此同时,桃花村。 离福运来刘掌柜约定支付红利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两三天了。 陈老太太这几日更是激动得夜不能寐,天不亮就醒,在院子里拄着拐杖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全是关于银子的盘算。 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兄弟,也几乎天天都聚在老太太的屋里,商量着拿到钱后的宏伟蓝图。 “娘,等拿到钱,咱先把屋顶那漏雨的瓦给换了!”陈仲武搓着手,一脸兴奋。 陈仲文则摇着他那把破扇子,摆出一副秀才的派头,不屑道:“目光短浅!换瓦乃是小事,依为兄看,当务之急,是在庐州府也置办一处宅子!往后我也好在府城安心读书,说不定还能结交些达官贵人,为我陈家光耀门楣!” “对对对!还是老大有远见!有学问的人想的就是不一样!咱们也去城里住!”陈老太太听得心花怒放,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 她早就想去城里享清福了。 刘氏和王氏在一旁听着,眼睛都快放出光来,仿佛那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堆在了眼前,唾手可得。 刘氏按捺不住,直接问陈老太太:“娘,那刘掌柜当初说的可是十五?咱们可得早点动身,去晚了人家关门了可怎办!” “是啊娘,早去早安心!”王氏也连声附和。 陈老太太被说得心头火热,做出决定:“不等了!明日就去!咱们早些去庐州府城门口等着,开门就去领钱!” 第78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恶人自有恶人磨 卯时的天光,刚刚拂过桃花村的屋檐。 陈老太太已经爬起来,比鸡起得还早,一双老眼里闪烁着精光。 她被长子陈仲文和三子陈仲武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那腰杆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踏出了即将成为人上人的气势。 跟在后头的刘氏和王氏,也是盛装打扮。刘氏那件压箱底的绸衫,虽被水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 王氏更是破天荒地在脸上抹了层薄粉,头上那根平日里舍不得戴的银钗,在熹微的晨光下晃动着贪婪的影子。 一行人,气宇轩昂,仿佛不是去庐州府,而是去巡视自家的江山。 “娘,您且慢行,莫要急坏了身子。”陈仲文扶着老太太,声音里压抑不住的亢奋,“听说那福运来商号就在东街,乃是庐州府最繁华之地,想来错不了。” 王氏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谄媚地接口:“可不是嘛!刘掌柜亲口说的,东街最显眼的位置!等拿了这头一笔红利,咱们就去看看宅子,也让那些村里的土包子开开眼!” 他们幻想中的金山银山,催着脚下的步子,一路疾行到了庐州府东街。 可眼前的一幕,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们寻到的那处铺面,大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门板上木漆剥落,露出里面灰败的木茬。 一张被雨水浸得发黄起皱的纸,用米糊歪歪扭扭地贴在门上,墨迹晕染开来,勉强能认出四个大字:“旺铺招租”。 风一吹,那纸“哗啦啦”地响,像是在无情地嘲笑。 陈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龟裂,最后碎成了一地灰尘。 “不可能……定是咱们寻错了地方!”陈仲文不愿相信,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抡起拳头“砰砰砰”地砸门,那力道仿佛要将门板拆了。 “开门!福运来的刘掌柜!开门取钱了!” 回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响和街对面店铺伙计投来的看傻子似的目光。 王氏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她急忙拉住一个挑着菜担路过的老伯,问道:“老伯,劳驾问一嘴,这家‘福运来’商号,您可见过?怎的……关着门?” 老伯停下脚,用毛巾擦了把汗,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们几眼,摇了摇头:“福运来?没听过这名号。这铺子啊,空了好几个月喽,前儿个才听房东说,要重新租出去呢!”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劈在陈家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陈老太太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身子软绵绵地晃了晃。 “我的钱……我的银子啊!”她猛地回过神来,那一声凄厉的嘶吼仿佛是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随即一屁股跌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双手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天杀的骗子啊!我的棺材本啊!我的老天爷啊!” 刘氏和王氏也彻底傻了眼,腿一软,双双瘫倒在地,妆容哭花,头发散乱,跟着尖叫起来:“挨千刀的刘掌柜!你不得好死!还我家的钱来!” 陈仲文两兄弟也呆若木鸡,好像魂魄被抽走了一样。 陈家人凄厉的哭声、骂声,在繁华的东街扩散开来,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对着这群撒泼打滚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绝望之中,陈老太太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陈仲武,那眼神像是要活剥了他。 “都是你!你这个没用的孽障!把骗子招来!是你!是你把老娘的棺材本都赔进去了!”她伸出干枯的手指,几乎要抓瞎她儿子的眼睛! 陈仲武哭丧着脸,吓得连连后退:“娘,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哪知道他是骗子!当初……当初大哥不也点头说此计甚妙吗?” 陈仲文一听火气直冲脑门,一把甩开袖子,厉声喝道:“我点头?还不是你和弟妹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将娘哄得失了心智!你才是罪魁祸首!” “我呸!陈仲文你少在这装圣人!”王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从地上弹起来,头发散乱,状若疯癫,“当初是谁听见月息一分,眼睛都绿了?是谁天天盘算着拿了钱去府城买大宅子,再纳一房小妾?现在倒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刘氏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体面了,尖叫着扑上去就和王氏撕扯起来:“你个扫把星!丧门神!都是你撺掇的!不然我家哪会遭此横祸!” “你才是搅家精!吃里扒外的东西!”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哭声、骂声、撕打声混作一团。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老太太的哀嚎,在东街上演了一出丢人现眼的滑稽戏。 旁边有个好心的路人看不下去,提醒了一句:“别打了,赶紧去报官啊!兴许还能追回来!” 陈仲文如梦初醒,也顾不得脸上的抓痕,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陈仲武,两人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就往县衙跑去。 到了县衙,他们哆哆嗦嗦地跪在堂下,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堂上老爷听完,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抬一下。“又是这种江湖骗子,卷了钱早就跑到天边去了,上哪儿给你们找?你们连他真名实姓、籍贯何处都不知道,就凭这张破纸?” 老爷指了指他们手里那张所谓的“存单”,嘴角挂着一抹嗤笑,“这纸上的印泥都搓得掉色,一看就是萝卜刻的章,本官也爱莫能助,回去,自认倒霉。” 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连个响儿都没听到。 那可是他们刮地三尺,变卖二房所有家当换来的钱,还有大房三房多年积攒的血汗,更有陈老太太压在箱底的棺材本! 一夜之间,所有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尽数化为乌有的泡沫。 陈家人如同被抽了魂的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往桃花村走。来时的路仿佛铺着金子,每一步都轻快有力。 回去的路却像是通往黄泉,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 日头偏西,橘红色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显凄凉。 碰巧,他们迎面竟遇上了推着一辆独轮小车,准备去集市买些吃食的罗氏和平玉。 罗氏瞧见他们一行人双目无神、衣衫不整的样子,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哎呀,娘,大哥,三弟,你们这是怎么了?”她快步迎上前,语气里满是关切,“不是去庐州府取红利吗?这……这是遇上劫匪了?怎么一个个都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陈老太太等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跟在罗氏身后的陈平川,从他娘的腿边探出个小脑袋,眨巴着一双乌溜溜、清澈见底的大眼睛,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奶奶,大伯,三叔,你们取到好多好多银子了吗?” 他歪着头,声音清脆又响亮,像山泉叮咚。 见众人不答,他又往前凑了凑,仰着小脸,用一种充满羡慕和崇拜的语气继续说道: “是不是那个福运来的刘掌柜太客气,给的利息太多太多,像小山一样高,你们都高兴得走不动路啦?” 这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了陈老太太的心窝。 她本就气血攻心,又急又怒,听了这“天真”的问话,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眼前猛地一黑,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娘!” “老太太!” 陈仲文和陈仲武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陈老太太那干瘦的身体却已像一截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第79章 活该!我家钱给乞丐也不给畜生! 陈家众人被骗子骗得倾家荡产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桃花村。 午后,成群的妇人,或倚着门框,或坐在树下,嘴皮子翻飞,将陈家的丑事当成了饭后谈资。 “该!真是老天爷睁眼了!”张屠户的婆娘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溅得老远,“想想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二房的?赶尽杀绝啊!连根针都不给留,现在好了?自个儿的家底让人家连锅端了!” “谁说不是呢!”李瓦匠的媳妇嗑着瓜子,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我可都听说了,那会儿平川娃儿卖身换来的救命钱,他们都想昧下!心都黑透了,肺管子都烂了的玩意儿!” “这就叫贪心不足蛇吞象,撑死活该!恶有恶报,时候到了!” …… 此刻的陈家老宅,早已愁云惨雾,死气沉沉。 那点家底被骗个精光,田地也卖了,整个宅子空落落的,像是被掏空了内脏的躯壳。 日子一晃又过了半月,陈家老宅是真的揭不开锅了。陈仲文思来想去,把最后一点读书人的脸皮踩在脚下,厚着脸皮摸到了庐州府,找到了陈平川一家赁的小院。 “咚,咚咚。”他局促不安地敲了敲院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正是罗氏。 她脸上还带着招呼客人的笑意,可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那笑容瞬间凝固,冷得像腊月的冰。 陈仲文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满脸的憔悴与卑微。他看见罗氏,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二……二弟妹……” 罗氏倚着门框,双手抱胸,像一尊冰冷的门神,冷冷地看着他。“有事?” 陈仲文嘿嘿地搓着手:“那个……二弟妹,家里被骗光了钱,现在实在是……周转不开了。你看,仲和……仲和在家吗?我想找他……借几个钱,应应急……” “借钱?”罗氏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像刀子一样,从头到脚将陈仲文凌迟了一遍,语气冰冷如霜:“大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早已分家,立了文书,再无瓜葛。当初你们领着人,像强盗一样冲进我们屋里,连我女儿头上的一根红头绳都要搜刮干净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一家老小如何过活?” 陈仲文被这番话噎得张口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我……” “你什么你!”罗氏声调陡然拔高,积压了多年的怨气如火山般喷发,“当初为了供你读书,逼着我儿子卖身,抢我女儿的救命钱时,可曾有过半分手软?如今家败了,钱没了,倒有脸找到我这儿来摇尾乞怜!” 她猛地伸手指着大门外,厉声喝道:“请回!我们家,就是把钱扔给门口的乞丐,也绝不会有一文钱借给你们这些没心肝的畜生!” “砰!” 院门被重重甩上,陈仲文碰了一鼻子灰,失魂落魄地回了桃花村。 陈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又气又急,竟再次气晕过去。 众人急忙抢救,陈老太太悠悠转醒,开始用嘶哑的嗓子哭天抢地。 “我苦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天杀的孽啊!”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脸的褶子,让她看上去像个风干的苦瓜。 哭累了,她又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个儿子,怨毒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两个饭桶!都是你们!当初要是听我的,把棺材本都投进去,兴许……兴许还能翻本!” 陈仲文耷拉着脑袋,一身半旧的长衫皱巴巴的,昔日秀才的高傲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落魄。 他蠕动着嘴唇,小声嘟囔:“娘,当初……当初您也是点了头的……” “我还点头让你去死呢!”陈老太太一口气没提上来,喉咙里发出咳嗽声,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三儿媳王氏靠在门边,冷眼看着这一幕,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这事本来就怪大房一家……” “你说什么!”刘氏的耳朵比针还尖,她猛地回头,一双眼睛恶毒的射向王氏,“老三家的,当初可是你们家撺掇娘投钱!” 王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叉起腰,冷笑道:“大嫂这话说的,倒像是把你们大房摘得干干净净!我家老三再不济,也比某些人强,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眼珠子被狗屎糊了,连个跑江湖的骗子都瞧不出来!” “你!”刘氏气得浑身发抖,平日里拾掇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乱了几分,那仅存的“秀才夫人”的气质,荡然无存。 陈仲武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伸手去拉王氏的衣袖,压低声音:“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乱吗!” 王氏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反而更高了:“我说错了吗?银子没了,家也快败了,难道不该找个说法?我看啊,这事就是二房那一家子在背后捣的鬼!” 这话一下子让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刘氏压下情绪,与王氏对视一眼,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的女人,此刻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拍即合的歹毒。 夜深了,一豆如鬼火的油灯下,刘氏和王氏凑在一起,影子在墙上被拉扯得张牙舞爪。 “弟妹,你当真觉得……这事儿是二房的手笔?”刘氏端着架子,声音却有些发虚。 王氏撇了撇嘴,眼中是藏不住的嫉妒与怨毒:“不是他们还能有谁?你瞧瞧,咱们家前脚刚出事,他们后脚就在庐州府里享清福!我可打听了,那罗氏摆的小吃摊子红火得很,陈平川那小兔崽子的画册子,更是卖疯了,银子赚得跟流水似的!” 她咬牙切齿地说:“咱们在这儿喝西北风,他们在那儿吃香喝辣,凭什么!当初从老宅刮走的那些东西,都该连本带利地给咱们吐出来!” 刘氏的心脏重重一跳。是啊,二房一家凭什么过好日子? 她牙关紧咬:“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氏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低:“大嫂,你想啊,老二家还能真眼睁睁看着咱们这两房人饿死不成?罗氏泼辣不假,可她要是敢见死不救,大家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更何况,平川那小子不是要考功名吗?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他也得帮忙!” “万一……他们不给钱呢?” 刘氏有些担忧,王氏冷笑:“那我们就像冤魂一样天天缠着他们!让他们不得安生!” …… 与此同时,庐州府,陈平川一家赁的小院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院子里飘着骨汤的浓香,罗氏的小吃摊生意兴隆,她脸上的笑容比院里的石榴花开得还灿烂。陈仲和因着手脚勤快又老实,得了管事的夸奖,工钱也涨了些。 窗下,五岁的陈平玉坐在小凳子上,小手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在红纸上描着字,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三字经》。 陈平川捧着一本刚校对完的《西游记》第三卷初稿,罗氏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进来,见他额角有汗,便心疼地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平川,我听人说……老家那边出事了。”罗氏坐在一边,看向儿子:“这事你怎么看?” 陈仲和也走进来,夫妻两人现在已经把陈平川当成了主心骨,什么事情都和他商量。 陈平川放下书稿,接过那碗清甜的绿豆汤,喝了一口,清凉的甜意滑入喉咙,他才淡淡地开口:“嗯,听说了。” 他抬起头,迎上爹娘忧心忡忡的目光,微笑道:“爹,娘,这世上的事,就叫‘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若非他们心中被贪婪的野狗追着跑,又岂会一头栽进猎人的陷阱里?” 陈仲和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对自己的亲人,终究是说不出什么狠话。 罗氏却很开心,这才是他儿子,恩怨分明! 第80章 极品亲戚登门,恶人先告状 天光未亮,庐州府的街巷仍笼罩在清冷的薄雾之中。 罗氏的小吃摊子却早已是热气蒸腾,一口大锅里,雪白的豆腐脑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豆香与辛辣的油泼辣子香气交织在一起,成了这条街最早醒来的味道。 几张简陋的木桌椅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晨曦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罗家妹子,老规矩,一碗豆腐脑,多放辣子多放香菜!”一个在码头做工的汉子,敞着怀,中气十足地喊道,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响亮。 罗氏系着围裙,手脚麻利得像穿花的蝴蝶,她扬声应道:“好嘞!张大哥您稍坐,马上就来!” 她脸上带着笑意,这样的忙碌与踏实,是过去在陈家老宅做牛做马时从未有过的。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两道不速之客的身影撕得粉碎。 不知何时,刘氏和王氏已经站在了摊前。 两人的模样着实狼狈,刘氏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歪歪斜斜,几缕乱发黏在憔悴的脸颊上;王氏更是眼圈发黑,眼袋浮肿,仿佛一夜未眠。她们身上那件本还算体面的衣裳,经过长途跋涉,已是褶皱不堪,沾染着尘土。 她们一言不发,带着一股怨气,径直走到一张空桌旁,“扑通”一声,重重坐下。紧接着,爆发出两道鬼哭一般的凄厉哭嚎。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王氏率先开腔,她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干嚎,那嗓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刘氏则更“讲究”些,她没有撒泼打滚,只是用袖子捂住脸,肩膀剧烈地一抽一抽,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出:“老天爷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般苦楚啊!婆婆病得都下不来床了……” 这突如其来的哭丧阵仗,瞬间浇灭了小摊上热火朝天的气氛。食客们纷纷停下筷子,惊愕地侧目望来,窃窃私语。 王氏见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哭声更大了,调子也拔高了八度,配合着血泪控诉:“我们老宅都快揭不开锅了,老太太病得人事不省,他们一家倒好,在城里做生意,吃香的喝辣的,心都让狗吃了啊!”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忙碌的罗氏:“当初分家,就没分匀!净身出户的其实是我们!现在我们遭了难,他们就躲得远远的,这是要眼睁睁逼死我们啊!我看,就是你们二房发达了,克了我们老宅的风水!” 刘氏在这时也抬起头,露出一张哭脸,眼神凄楚地望着罗氏和闻声出来的陈仲和:“弟妹,二弟……看在娘快不行的份上,看在咱们好歹是一家人的份上,你们就行行好,发发慈悲,拿点银子出来,救救娘的命!” 她演技不错,听起来比王氏的干嚎多了几分真切,周围一些心软的食客已经面露不忍,显然是被她那番“救母”的孝心之言勾起了几分同情。 罗氏气得脸都白了,胸口剧烈起伏,她手里的勺子捏得咯咯作响,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身旁的陈仲和一把拉住。 陈仲和这个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等当众撒泼的阵仗,额头上急得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上前一步,对着刘氏和王氏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恳求和无奈:“大嫂,三弟妹,有话……有话咱们进屋去好好说,别在这儿……影响生意……” “好好说?”王氏眼睛一瞪,声音又拔高了一些,“我们都快饿死了,还怎么好好说!陈仲和,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养大的吗?你爹的尸骨都还没寒透啊!” 这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压得陈仲和满脸涨红,嘴唇哆嗦着,期期艾艾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娘,我回来了。” 挎着小布包的陈平川从街角拐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摊前的混乱,以及那两个熟悉到令人厌恶的身影。 他脚步未停,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冰冷。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家摊位旁,目光先是在哭天抢地的刘氏和王氏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议论纷纷的食客,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紧接着,陈平玉也蹦蹦跳跳地从屋里出来,她手里还捏着半块晶莹的麦芽糖,正舔得开心。 小姑娘看见两位伯母婶娘哭得那般凄惨,好奇地歪着小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大伯母,三婶娘,你们怎么哭了呀?是不是……是不是肚子饿了?” 童言无忌,两人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只剩下尴尬。 因为真让陈平玉说对了,两人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罗氏猛地甩开陈仲和的手,上前一步,指着刘氏和王氏的鼻子,怒喷道:“你们恶人先告状!当初搜刮我们家,把我闺女头上戴了三年的红头绳都给扯下来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把我们一家老小扫地出门,连口破锅都不留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现在知道难了,来找我们?我告诉你们,活该!这就是报应!” “你……你血口喷人!”刘氏气急败坏,苦情人设维持不住了。 “我们怎么就活该了?你们二房就是见不得我们好!”王氏也从地上跳了起来,叉着腰,准备开骂。 眼看一场更激烈的骂战就要爆发,很多食客已经摇头要离开,这早饭没法吃了。 “娘,”陈平川轻轻拉了拉罗氏的衣袖,声音平静,“别为她们气坏了身子。跟她们吵是没用的,我有法子。” 罗氏低头,对上儿子那双笃定沉静的眸子,心里的滔天怒火竟奇迹般地压下去了几分。 陈平川这才转向刘氏和王氏,小脸上挂着孩子气的认真和同情:“大伯母,三婶娘,你们先别哭了。我爹娘心善,看你们这样子,心里也难受。” 他顿了顿,语气显得十分诚恳,仿佛真的在为她们着想:“只是我们家也是刚在城里立足,手里实在没什么积蓄。但大家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戚,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你们饿死。” 刘氏和王氏一听这话,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立刻收了哭相,眼中迸发出贪婪而期待的光芒,热切地看向陈平川,活像两只看到了肉骨头的饿狼。 第81章 智退恶妇,口碑爆棚,双赢! 陈平川清了清嗓子,稚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小摊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样,我们家这小吃摊正好缺人手。大伯母平日里最是爱干净,看着也细心,就帮忙扫扫地、擦擦桌子。三婶娘瞧着手脚也还利索,就帮忙到后头洗碗洗菜。”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地掰着手指头,一脸天真地继续说道:“工钱呢,我们家小本生意,暂时给不起。但是,包吃包住!每天三顿管饱,晚上就在后院给你们搭个铺。每个月,我再让我爹娘给你们一人几文钱的零花,买点针头线脑什么的。总好过在村里挨饿受冻,你们看怎么样?”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不仅刘氏和王氏,连罗氏和陈仲和都愣住了。他们确实忙不过来,也动过雇人的心思,可一想到那份工钱就舍不得。现在儿子这个主意,简直是神来之笔! 而刘氏和王氏是来讹钱的,是来当祖宗的,哪里是来做下人干活的? 刘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那双平日里保养得宜、连重物都少拿的手指,此刻在袖子里微微颤抖。 王氏更是直接炸了毛,张嘴就想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算计老娘!”,可话到嘴边,一对上周围食客们的目光时,又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 食客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她们听见: “哎,这孩子说得在理啊,包吃包住还给钱花,这可是仁至义尽了。” “是啊,真要是活不下去了,有份活计,有口热饭吃,总比当乞丐强?” “看她们怎么选了,这要是不答应,那可真就是存心来闹事讹钱的了,不是什么正经亲戚。” 舆论的风向彻底变了。刘氏和王氏被架在火上烤,骑虎难下。 答应,让她们去干那种又脏又累的粗活,简直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不答应,岂不就当众坐实了她们就是来无理取闹、讹诈钱财的泼妇?那以后还有什么脸面? 最终,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的表情几番变换,最后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对刘氏和王氏而言,成了她们人生中最黑暗的噩梦。 王氏被安排洗碗。那油腻腻的碗碟堆得像座小山,散发着食物残渣的馊味。 她何曾干过这个?不是嫌水凉,就是嫌油腻,洗得叮当乱响,一天下来,不是打烂了两个碗,就是洗不干净被罗氏板着脸数落一顿,气得她直翻白眼。 刘氏负责擦桌扫地。她平日里最是爱惜自己的衣裳和双手,如今却要弯着腰,用满是油污的抹布一遍遍擦拭桌子,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得直不起来。她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灰尘的衣角和粗糙起皮的双手,简直想一头撞死。 罗氏可不会惯着她们。 她就像个严厉的监工,时刻盯着,稍有懈怠,便是一顿不轻不重的敲打: “三弟妹,那碗边上的油没洗干净,拿回去重洗!” “大嫂,桌子腿底下还有灰呢,客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两人叫苦不迭,白天累得像狗,晚上回到后院临时搭的铺盖上,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连饭都吃不下,只剩下互相埋怨的力气。 终于,在第五天的深夜,当月亮都躲进云层,陈平川一家都睡下后,两人再也撑不住了。 她们趁着夜深人静,连声招呼都没打,胡乱卷起自己那几件破旧衣裳,像两个贼,灰溜溜地逃离庐州府,连夜跑回桃花村。 第二天一早,罗氏看着后院空荡荡的铺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起初还压抑着,后来便越来越大,越笑越畅快,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那是解脱的泪,是扬眉吐气的泪。 “我儿,”她走到正在院里晨读的陈平川身边,抱着他的肩膀,满脸的赞赏与解气,“还是你厉害!随随便便,就把这两尊瘟神给请走了!” 陈平川从书卷中抬起头,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淡然如水:“娘,我去温书了,过几日还有课考。” 这场风波过后,一切重归平静。 罗氏的小吃摊生意不仅没受影响,反而更好了。街坊邻里都亲眼见证了这场闹剧,都说陈家二房是真正心善厚道的人家,对那样的亲戚都能伸出援手,这样的人家做生意,肯定实在! 陈平川一家,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摆脱了陈家人的纠缠,还赢得口碑,可谓是双赢! 光阴荏苒,倏忽三载。 庐州府,陈家小院。 临窗而立的少年身形挺拔,如一竿新生的翠竹,褪去了三年前的稚嫩,眉宇间沉淀下与年龄不符的稳重英气。 十二岁的陈平川,目光深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田埂上赤脚放牛的农家娃。 他轻轻合上手中泛黄的书卷,望向窗外。 这三年,方先生几乎是倾囊相授,而他自己更是如饥似渴,学问早已今非昔比,只待即将到来的乡试,一朝腾飞。 “平川大哥!平川大哥!” 院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道咋咋呼呼的身影旋风般冲了进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张金宝如今也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个头窜得老高,身板结实,唯独那股子顽劣跳脱的性子,半分未改。 他一屁股墩在石凳上,桌面被震得微微一颤。抓起桌上的凉茶壶,也不倒杯,直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抹了抹嘴,长吁一口气:“憋死我了!我爹又逼我去看那些鬼画符似的账本,看得我头晕眼花!还是你这里清净,读书多好,不用闻那铜臭味。” 这些年,在陈平川帮助下,张金宝总算磕磕绊绊地混了个童生功名。 张盛财见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便彻底断了让他走科举路的念想,转而手把手教他打理生意,预备着将来继承家业。 陈平川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老爷让你学着掌管生意,是为你好。不然将来偌大的家业,谁来管理?” 张金宝最怵陈平川这副模样,挠了挠头,嘿嘿傻笑:“我知道,我知道。哎,不说这个。平川大哥,过几日就是乡试了,你……有把握吗?” “尽人事,听天命。”陈平川语气平淡,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闪烁着自信光芒,那“天命”尽在他掌握之中!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嗔:“金宝哥哥,你又来打扰平川哥的清净了?” 第82章 别叫我小姐,叫静姝! 张静姝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步履轻盈地走进小院。 如今九岁的小姑娘,早已出落得明眸皓齿,容颜愈发娇俏。 一身软烟罗的粉色衣裙,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那份与生俱来的腹黑傲娇丝毫未减,只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掠过陈平川时,总会不自觉地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藏着几分依赖与情愫。 她无视咋咋呼呼的兄长,径直走到陈平川面前,将食盒轻轻放在石桌上:“这是我让厨房新做的小食,你温书辛苦,尝尝看。” 也不等陈平川回应,她便伸出纤纤玉指,自顾自地打开盒盖,将几块雪白细腻、点缀着嫣红花瓣的糕点摆在青瓷碟中,煞是好看。 这三年来,张静姝已成了陈家小院的常客,时常寻着各种由头过来。或是送些时令点心,或是捧着书卷来“请教”功课,那点少女心事,如春日溪水,清澈见底,院里的人谁看不明白。 陈仲和和罗氏对张静姝那是喜欢到了心里,若是能做了他们的儿媳妇,做梦都要笑醒。 不过他们也不敢奢望,毕竟,张静姝是富家千金,他们只是平头小户,高攀不起。 陈平川对这位张大小姐的频频“骚扰”颇有些无奈。 他眼下正值学业紧要关头,实在无暇分心他顾。可念及张盛财这几年的照拂与张金宝的兄弟情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冷淡疏离,只能不咸不淡地应付着。 见他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低头看着书,对眼前的糕点视若无睹,张静姝的小嘴微微嘟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平川哥哥,你怎么不吃呀?是……是不好吃吗?” 那软糯的尾音,像羽毛轻轻搔在心上,让陈平川有些招架不住。 他抬起头,放下书卷,语气温和了些:“多谢小姐美意,只是我刚用过早饭,尚不觉饿。” “小姐”二字一出,张静姝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仿佛被霜打了一般。 她贝齿轻咬着下唇,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留给陈平川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 一旁的张金宝看得直乐,却慑于妹妹的威严,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罗氏端着一盆刚洗好的青菜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这情形,连忙笑着打圆场:“哎呀,是静姝丫头来了,快进屋坐。别理平川这孩子,一整天就知道看书,整个一木头脑袋,哪里懂得怜香惜玉。” 罗氏的豆腐摊早已升级成了“陈记小饭馆”。在陈平川时不时的“点拨”下,推出了几道诸如麻婆豆腐、鱼香肉丝之类的特色菜,改良了家常菜的口味,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在庐州府南城这一带已是小有名气。 陈仲和如今也不去码头做苦力了,就在店里帮忙招呼客人,迎来送往,他那憨厚踏实的笑容,反而成了店里的活招牌,深得许多熟客喜爱。 陈平玉也已是八岁的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在庐州府的女学念书,一手娟秀小楷写得极好,平日里还能帮着罗氏算算账,是罗氏最贴心的小棉袄。 至于桃花村的老陈家,自从三年前刘氏和王氏那次灰溜溜地从庐州府逃回去后,便彻底败落了。 听说陈老太太一病不起,整日躺在床上呻吟。 大房陈仲文和三房陈仲武为着老娘的汤药费,为着仅剩的那点家产,整日里吵得鸡飞狗跳。 刘氏和王氏更是针尖对麦芒,天天指桑骂槐,整个老宅里不得安生。 陈仲和终究心软,逢年过节总会托村里相熟的人捎带些米面回去。 罗氏不拦着,但也绝口不提接济银钱的事,更是一次都没回去过。 在她看来,当初被那般折磨,如今能做到不落井下石,已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娘,”陈平川顺势起身,“我去方先生那里一趟,有些课业上的疑惑需要请教。” 他这是借故遁走,张金宝也连忙跟上:“我也去!” “哼,有能耐你们都别回家!”张静姝在后面气得大喊。 陈平川从方先生处回来时,已是日暮黄昏。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给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橙色。 他没想到,张静姝竟还在院里,正和陈平玉凑在一起,低头看着新得的花样子,两人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见陈平川进门,张静姝立刻站起身,手里紧紧捏着一个什么东西,有些扭捏地走到他面前,脸颊在霞光的映衬下,泛着可爱的红晕。 “喏,给你的!”她把一个锦缎荷包飞快地塞进陈平川手里,小脸涨得通红,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故作的傲娇。 她仰起小脸,故作凶巴巴地补充道:“过几日你就要去考乡试了,这……这是我娘去庙里求的平安符,我给你缝在荷包里了。平川哥,你若是不带着,万一考不上,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后悔!” 陈平川垂眸,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真挚的祝福与担忧,不似平日的刁蛮任性。 那故作的强硬,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羞怯。 陈平川摊开手掌,荷包静静地躺在掌心。是上好的湖蓝色锦缎,触手温软,上面用金线绣着几竿挺拔的翠竹,针脚细密,看得出绣的人是用了心的。 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多谢小姐。”他温和一笑,声音里带着暖意。 张静姝一听这称呼,刚舒展的柳眉又蹙了起来,小嘴一撇,不高兴地跺了跺脚,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都说了,叫我静姝!” 陈平川看着她眼圈泛红的模样,心中一叹,从善如流地改口:“多谢静姝妹子。” 张静姝这才破涕为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可爱至极。 夜深,窗外月明星稀。 陈平川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书案一角,那个蓝色的荷包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伸手拿起,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细密的针脚,仿佛能感受到缝制它时,那份心意。 他微微一笑,解下腰带,将这个承载着少女心意的荷包,郑重地系在了自己的腰间。荷包贴着衣衫,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软,和一阵淡淡的馨香。 第1章 开局卖妹妹?这破家我待不下去了! 日头偏西,将远山的轮廓染成一片模糊的金红。 陈平川赶着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慢悠悠地往村里走。 牛饿,他也饿。 他这身体才八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可肚子里那点稀粥早就化成了水,现在只剩下前胸贴后背的空落。 在这个贫穷、落后的时代,他最大的奢望就是吃上一顿饱饭。 是的,陈平川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本是二十一世纪重点大学的中文系高材生,谁知一觉醒来,成了这大业朝偏远山村里的一个放牛娃。 大业朝,历史书上从未有过的名字,前世的那些名家先贤也不存在。 唯一的慰藉,或许就是这具身体还算健康,脑子也还灵光。 “哥!哥!回家吃饭啦!” 远处传来细细糯糯的喊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小身影正朝他跑来,是妹妹陈平玉。 陈平玉今年五岁,瘦瘦小小的,像根豆芽菜,但眉眼清秀,很是乖巧。 陈平川停下脚步,等妹妹跑到跟前,伸手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 “慢点跑,仔细脚下,别摔着。” 陈平玉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娘让叫你回去吃饭,今天有蒸红薯!” 一听到吃的,陈平川肚子叫得更欢了。 “好,回家。” 他牵着妹妹的手,加快了脚步。 陈家在这桃花村里,算不上大户,但也还过得去。 几间土坯房,围着一个光秃秃的小院子。 陈家人丁兴旺,足足十几口人挤在一起,是非矛盾自然也少不了。 当家的陈老太爷,七十多了,是个老顽固,一辈子就盼着家里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 为此,家里勒紧裤腰带,死命供着陈平川的大伯陈仲文读书。 陈仲文运气还行,几年前考了个秀才,可这秀才功名,却像是块沉重的磨盘,压在了家里每个人的肩上,成了全家的重担。 到了家门口,陈平川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院门虚掩着,往日这个时辰,院子里早该是锅碗瓢盆响,吵吵嚷嚷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 今天却异常安静,连鸡鸣狗吠都少了。 正屋的门紧闭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争执的声音。 陈平川给妹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出声。 他自己则蹑手蹑脚地凑到窗户底下,侧耳倾听。 屋里光线昏暗,几个人影围坐着,气氛压抑。 大伯母的声音先响起来:“爹,娘,眼瞅着仲文就要去府城参加秋闱了,这路上吃的、住的、还有打点各路关节的银子,可都还没着落呢!” 她顿了顿,声音拔高几分,“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耽误不得!” 陈平川心里冷笑,又是为了大伯的科举。 陈老太爷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奈:“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还有闲钱?” “没钱?”大伯母的声音更尖了,“爹,您这话说的!仲文读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整个陈家!将来他做了官,咱们不都跟着享福?” 陈老太太那干瘪的声音接了上来,明显是在给大儿媳撑腰,她对着底下的几个儿子说:“老大媳妇说的在理。老二,老三,你们都想想办法,多少凑一点出来。” 屋里陷入沉寂。 陈平川能想象出三叔陈仲武和自家爹爹陈仲和那为难的样子。 不过,三叔这人滑头的很,每次都能找到借口。 果然,陈仲武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讨好:“娘,不是儿子不孝顺,您看我这木匠活,最近也没什么生意,家里还有两个娃张着嘴……实在是……” 陈仲武的老婆王氏立刻跟着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拿腔作调,带着刻意的柔弱:“是啊,娘,我们家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了。” 陈平川暗自撇嘴。 听村里人说,这王氏娘家以前也曾阔过,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嫁给了三叔。 平日里,王氏就比村里其他妇人爱讲究,衣服浆洗得比旁人干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言行举止间还刻意保留着几分“大家闺秀”的气派。 但这女人内里却是个爱搬弄是非、煽风点火的主儿,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心眼贼多! 在陈平川看来,她这种笑里藏刀的,比明着尖酸的大伯母更让人讨厌! 三叔一家推脱干净了,轮到陈平川家。 屋里静了许久。 老实木讷的陈仲和才挤出一句:“娘……俺……俺家……也实在没钱……” 王氏那带着讥讽的冷笑声立刻响了起来:“哎呦,二哥,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家里的地可都给你们二房种着呢,你说没钱?这话传出去,怕是三岁小孩儿都不信?” “放你娘的狗屁!” 陈平川的母亲罗氏的声音如同炸开的爆竹,猛地在屋里响起! “地是分给我们了!可那几亩破地一年到头能打多少粮食?交了公中嚼用的,再上缴官府的粮税,剩下那点够谁吃的?我们一家四口,天不亮就下地,天黑透了才回家,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连顿踏实的饱饭都难吃上!你王氏是眼瞎了不成?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家平川和平玉都瘦成啥样了?跟你们家养得油光水滑的虎子比比!” 罗氏向来泼辣,像老母鸡一样护着自己家人,尤其是陈平川和他妹妹。 “我把话撂这儿!反正我们家一文钱也拿不出来!谁要读书,谁自己想辙去!” 大伯母一听这话,也立刻炸毛了,声音拔得更高:“二弟妹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大房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我们家仲文读书受的那些苦,你们谁替他受了?将来他出息了,难道还能忘了你们这些叔伯兄弟不成?” “哼,出息?”罗氏毫不客气地冷哼,“我看啊,别到时候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你……”大伯母气结。 论吵架,这个家里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是罗氏的对手。 陈仲文那带着几分傲慢的声音终于响起:“家和万事兴,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他清了清嗓子,“爹,娘,儿子这次去府城,关系重大,若是中了举,咱们陈家……” 后面的话,被陈老太爷一声重重的咳嗽打断了。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行了!”他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老二,老三,你们都拿不出钱?”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好,好……”陈老太爷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阴沉,“既然你们都不愿意为这个家出力……”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陈平川几乎以为他要放弃了。 然后,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决定,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那就……卖个孩子。”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陈平川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知道这个家没什么温情,却万万没想到,会冷酷、凉薄到这个地步!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功名,竟然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当牲口一样拿去卖! 按照古人重男轻女的思想,要卖肯定先卖女孩。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紧紧攥着他衣角的妹妹。 陈平玉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小脸有些发白。 屋内的寂静被打破了,是母亲罗氏不敢置信的尖叫:“爹!您……您说什么?卖孩子?!” “不然呢?”陈老太太阴恻恻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瘆人的冷漠,“家里就这么个情况,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的前程被耽误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自得。 “想当年,我儿要去县里考试,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我不也照样把仲秀那丫头卖了?现在不也挺好?少一张嘴吃饭,还换来了秀才公,值!” 陈平川脑中轰然一声。 他想起来了,陈老太爷原本有个小女儿,叫陈仲秀,很多年前,也是为了给大伯凑钱去县里赶考,被卖给了邻县一个富户做童养媳,从此再无音讯。 原来……卖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在这个家里,早有前科! 而且,他们还觉得“值”!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愤怒涌上陈平川的心头。 这就是他穿越过来的“家”! 冷血!自私!无耻! 第2章 抓阄定生死,八岁的我献计救妹! “老头子,就卖孙女,反正都是赔钱货。” 陈老太太转动佛珠,眼皮耷拉着,征求陈老太爷的意见。 “成!” 陈老太爷几乎没有犹豫,一个字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罗氏的声音带着颤抖:“爹!那是您的亲孙女!您怎么能……” “亲孙女又怎样?”陈老太太截断她的话,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能给我儿换个前程,那是她们的福气!” 这话像淬了毒的钢针,又冷又硬,狠狠扎进陈平川的心窝子。 被卖掉,也叫福气? 这老虔婆的心是黑的?! 陈老太爷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二儿子与三儿子身上。 “老大将来是要做官老爷的,不能让人说闲话,卖孩子这事,大房不掺和。” 大伯母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悄悄挺直了腰板,好像自己真成了官太太一样。 陈仲文则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 甚至还带着一丝读书人的清高,不屑于理会这些俗事。 陈平川心里腹诽,这老头子偏心简直偏到了胳肢窝! 陈老太爷转向另外两个儿子:“老二,老三,你们两家,谁出个丫头?” 陈仲武脸色一白,连忙开口:“爹!孩子都是心头肉啊!再说了,虎子他娘这阵子身子骨一直不好……” 王氏立刻配合地捂着胸口咳嗽几声,仿佛病入膏肓,弱不禁风道:“是啊,爹,我家那丫头还小……” “我家平玉也才五岁!” 罗氏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狠狠捅了捅身旁自家男人,让他赶紧说话。 陈仲和嘴唇哆嗦着,这个老实的庄稼汉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爹……能不能……再想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陈老太爷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行啊,拿二十两银子出来!” 屋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二十两银子! 对这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铜板的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既然都没钱,那就没别的法子!”陈老太爷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老二、老三家,各凭天命!” 他看向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会意,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墙角,从柴火堆里抽出两根长短不一的干草棍,紧紧攥在手心,只露出头来。 “过来,抓阄。”她命令道:“短的卖掉!” 陈仲和与陈仲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和不情愿。 但母命难为,最终,陈仲武咬了咬牙,上前一步。 陈仲和也挪动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 陈平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攥紧了妹妹冰凉的小手。 陈平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小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快抓!”陈老太太不耐烦地催促道。 陈仲武闭了闭眼,胡乱抓了一根。 陈仲和的手抖得厉害,凭本能捏住了剩下的那一根。 陈老太太松开手。 两根草棍的全貌露了出来。 陈仲武手里的是长的那根。 陈仲和手里……是短的那根! 陈平川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冻僵。 屋子里,王氏飞快地垂下眼帘,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柔弱担忧的模样,轻轻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而大伯母伸长脖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陈仲和看着手里那截短草棍,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罗氏也双腿一软,瘫在椅子上。 “爹……”陈仲和声音发颤,带着哀求。 陈老太爷却看也不看他,直接宣布结果:“就卖老二家的平玉!” 几乎同时,窗外传来陈平玉带着恐惧的哭声,她似乎听懂了什么,死死抱住陈平川的腿大哭起来:“哥!我怕!我不要被卖掉!哇——” “平玉!” 屋里的罗氏听到女儿的哭喊,猛地冲了出去,一把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放声大哭,“我的苦命的孩啊!娘不卖你!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陈仲和也踉跄着跑出来,看着抱头痛哭的妻女,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眼圈通红,泪水无声地滑落,却只是笨拙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屋檐下,大房一家冷眼旁观,没有丝毫动容。 三房的陈仲武和王氏则交换了一个庆幸的眼神,悄悄松了口气。 陈平川看着眼前这悲惨的一幕,又瞥见那两家人的嘴脸,熊熊怒火在他小小的胸膛里燃烧。 可他又能做什么? 他现在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人微言轻。 若是说出什么不符合年龄的话,在这个愚昧迷信的时代,怕是会被当成妖邪附体,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紧紧握住妹妹冰凉的小手,不肯松开。 罗氏哭了许久,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忽然抹了把眼泪,抱着女儿,霍然转身,对着屋里的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一字一句道:“爹!娘!我告诉你们!谁也别想打平玉的主意!要钱是?我去挣!就算去要饭,去给人当牛做马,我也要把这二十两银子给你们凑出来!”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抱着陈平玉,拉起陈平川,头也不回地朝自家那低矮的土坯房走去。 陈仲和如同失了魂一般,垂着头,默默地跟在妻儿身后。 这场荒唐的家庭会议,在压抑悲愤的气氛中不欢而散,晚饭自然也没心思吃了。 狭小昏暗的屋子,罗氏将哭累睡着的陈平玉轻轻放在炕上,盖好破旧的被子。 她坐在炕沿,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眼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 陈仲和蹲在屋角的地上,嗒嗒地抽着呛人的旱烟,他那张写满愁苦和绝望的脸,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 “当家的,”罗氏吸了吸鼻子,声音嘶哑,“咱们得想办法救平玉。” “想啥办法啊……”陈仲和声音绝望,“二十两银子……把这个家都卖了也凑不齐啊……” 罗氏眼神却透出几分豁出去的狠厉:“我去借!挨家挨户地磕头!哪怕……哪怕去借那该死的印子钱,也绝不能卖玉儿!” 借印子钱? 陈平川心里一紧。 那利滚利的驴打滚,比卖了玉儿好得到哪里去? 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更深的火坑罢了。 不行,绝对不行! 必须想办法救救这个家! 陈平川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忽然,一段记忆闪过,他眼睛顿时一亮! “娘……” 他走到炕边,轻轻拉了拉母亲满是补丁的衣袖。 罗氏低下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儿子黑亮得异常的眼睛。“平川……娘没事……” “娘,”陈平川努力装出孩子气,“咱们家后山那条小溪边,不是有很多圆溜溜、滑溜溜的小石头吗?” 罗氏愣了一下,一时没跟上儿子的思路,茫然地点点头:“那石头……怎么了?” 陈平川眨巴着大眼睛:“上次我跟二蛋去玩,看到张财主家门口铺路用的小石头,跟小溪边那种好像有点像。” 他比划着:“二蛋和我说,张财主嫌镇上买的石头不好看,说想要更圆更亮的呢。” 陈仲和没什么反应,罗氏却心里微微一动:“你是说,捡那种石头能卖钱?” “我不知道呀,”陈平川歪着小脑袋,一脸天真,“就是觉得张财主家好像挺稀罕那种石头的。” “石头到处都是,谁会花钱买?”陈仲和觉得儿子是异想天开。 “不一样的,爹,”陈平川坚持道,“溪边的石头,被水冲得特别光滑,比镇上卖的那种好看多了。” 他又补充:“而且还有些是白色的,带着花纹,张财主一定喜欢!” 罗氏站起身,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当家的,平川说的或许是个路子。” “捡石头能值几个钱?能卖出二十两银子?”陈仲和还是不信。 “值不值钱,试试不就知道了?”罗氏看向自家男人,“咱们去捡些好的,拿到张财主家去问问!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在这里发愁强。” “你明早下地的时候,顺道去溪边看看,捡些平川说的那种又圆又亮的,黑的白的都捡点,去人家问问。” 陈仲和看着妻子眼里少有的光彩,又看了看儿子认真的小脸,虽然觉得这事不靠谱,但看着娘俩这股劲,他最终还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行,明儿我去看看。” 罗氏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伸手摸了摸陈平川的头。 “还是我儿子聪明。” 陈平川低下头,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鹅卵石嘛,现代公园里铺路造景常见得很,稍微筛选一下,卖给这个时代追求些许不同的有钱人,未必不是一条小财路。 无本生意,不过是费点力气罢了。 第3章 为救妹妹,我卖身了! 天刚蒙蒙亮,陈仲和就扛着锄头,背上一个破旧的竹筐,准备下地。 罗氏往他手里塞了个糠饼子,压低声音:“当家的,记得平川说的那石头。” 陈仲和囫囵吞下饼子,含混地应了一声,脚步沉重地出了门。 陈平川也醒了,他穿上衣服,快步跟上了父亲。 罗氏看在眼里,嘴巴动了动,没有阻拦。 父子俩一前一后,来到后山的小溪边。清晨的溪水带着凉意,哗啦啦地流淌。 溪滩上散落着许多被水冲刷得圆润光滑的石头,大小不一,颜色各异。 陈仲和蹲下身,按照儿子昨晚的描述,迟疑地捡起几块。 “爹,要那种特别圆,摸着滑溜的,还有那种白色的,带花纹的更好看。”陈平川也蹲下来,小手在冰凉的石子里翻拣着。 他挑得很仔细,专选那些形状规整、色泽油润的鹅卵石。 陈仲和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不再多想,闷头跟着一起捡。 很快,竹筐就装了小半筐。陈仲和掂量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 “走,去张财主家问问。”他背起竹筐。 张财主家是村里唯一的青砖大瓦房,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门口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与村里其他土坯房形成鲜明对比。 陈仲和站在门前,脸上满是局促不安,几次抬手想敲门,又都缩了回去。 “爹,我来。” 陈平川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暗叹,上前一步,伸出小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门环。 “咚咚咚。” 过了好一会儿,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体面,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打量着门口的父子俩。 “你们干什么?” 陈仲和紧张得手心冒汗,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这样的大叔,”陈平川不卑不亢地接口,“我们听说府上在修院子,需要些好看的铺路石子。我们在溪边,捡了些圆润光滑的,送来给您瞧瞧。” 山羊胡有些讶异地多看了陈平川两眼,这孩子说话条理清晰,口齿伶俐,一点不像个乡下娃。 他目光落到陈仲和背后的竹筐上。 “哦?拿来我看看。” 陈仲和赶紧放下竹筐,手忙脚乱地把里面的石头捧出来给山羊胡看。 山羊胡拿起几块鹅卵石,在手里掂量、摩挲着。 这些石头确实比镇上石料场卖的那些毛糙石头要好得多,圆润光滑,颜色也漂亮,尤其是几块带着天然纹路的白色石头,更是别致。 “嗯,这石头倒是不错。”山羊胡捻着胡须,点了点头,“比镇上石料铺子的强些。老爷前几日还念叨,院子里那条小路铺得不好看,想换些精致的。” 陈仲和脸上顿时露出惊喜。 “这些怎么卖?”山羊胡问。 陈仲和又卡壳了,看看儿子,不知道该开多少价。 陈平川却不提价格:“大叔,这石头都是我们在溪水里一颗一颗挑出来的,保证光滑不硌脚,铺在院子里又好看又别致。别的地方,可买不到。” 用品质打动客户,才能谈到好价钱。 山羊胡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你这娃儿,倒挺会说话。” 他微微思索,心里有了计较。 “这样,看你们找来也不容易,我先收下这筐试试,给你们……三百文如何” 陈仲和眼睛猛地瞪大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百文,够买几十斤粗粮了! 他激动得嘴唇哆嗦,声音都变了调:“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他看向儿子,眼里满是惊喜,这法子还真行! 山羊胡摆摆手:“我可不是老爷,我是张府的管家,姓任。” “谢谢任管家!” 陈平川脆生生道谢。 任管家点点头:“你们送去后院库房,我给你们取钱。” “欸!好嘞!”陈仲和激动得连连点头,背起竹筐,跟着管家往里走。 陈平川也赶紧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地跟上。 穿过几道雕花的回廊,绕过一个月亮门,来到后院一个堆放杂物的库房前。 任管家指了指门口:“就放这儿,你们稍等。”说完便转身走了。 陈仲和放下竹筐,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他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平川,还是你行!爹……爹都不知道说啥好。” 他算是开了眼界,石头竟能卖钱! 虽然不知道能卖多少,但总归是个希望! 就在这时,一阵“驾驾驾”的喊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和陈平川年纪相仿,穿着锦缎衣裳,虎头虎脑的小胖墩,骑着一根竹竿,呼啸着冲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个气喘吁吁的丫鬟,迭声喊着:“小少爷慢点,慢点!” 陈平川打量了这小胖墩几眼,看他的穿着打扮和那丫鬟的称呼,八成就是张财主的宝贝儿子。 小胖墩看见院里的陌生人,停下“马”,歪着脑袋瞅着陈平川。 “你们是谁?来我家干嘛?” “我们是来送石头的。”陈平川不卑不亢地回答。 小胖墩丢下竹马,走到陈平川面前,颐指气使地说道:“你,来陪我玩骑马!” 陈仲和吓了一跳,连忙拉了拉儿子的衣角,示意他别惹事。 陈平川也不想理小胖墩,刚要拒绝,却听对方开口:“你陪我玩,我给你钱!” 哦?陪玩给钱? 陈平川笑了,这小胖墩估计是跟他那个财主爹学的,以为花钱能使鬼推磨。 不过,他可不想跟着小胖墩一样,骑着竹马,傻子似的满院子乱跑。 “骑竹马有什么好玩的?太幼稚了,没意思。” 小胖墩眼睛一瞪:“那你说什么有意思?” 陈平川蹲下身,随手捡了根小树枝,在干净的泥地上画了个九宫格。 “我这个叫井字棋,比骑马好玩多了。” 小胖墩凑过来看:“井字棋?怎么玩?” 陈平川简单说了规则:“一人画圈,一人画叉,谁先让自己的三个符号连成一条直线,谁就赢。” 小胖墩撇撇嘴:“这有什么难的?看着就简单!” 陈平川挑眉:“简单?那你敢不敢跟我玩一把?输了的人,得叫赢了的人一声大哥。” “玩就玩!谁怕谁!”小胖墩立刻来了兴趣。 陈仲和急了,小声劝道:“平川,别胡闹,这是财主家的小少爷,咱们惹不起…………” 陈平川给了他爹一个安心的眼神,低声道:“爹,没事,我看出来了,他脑子不怎么灵光,好忽悠。” 陈仲和无奈,只好站在旁边看着,那丫鬟也伸长脖子张望,他们都没见过这种新奇的游戏。 第一把开始。 小胖墩果然如陈平川所料,只顾着自己埋头画叉,根本没看陈平川的布局。 没两下,陈平川就轻松地让三个圈连成了一条斜线。 “哎?怎么就输了?”小胖墩愣了一下,随即耍赖,“不算不算!这把我大意了!” 陈平川也不跟他争,擦掉地上的格子,重新画好。 第二把,小胖墩学乖了一点,开始注意堵陈平川的路了。 但他心思简单,陈平川故意卖了个破绽,轻松把他注意力引开,然后在另一处落子,又赢了。 “哎呀!又输了!再来!”小胖墩有些着急了。 到了第三把,小胖墩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绞尽脑汁,每一步都想半天,试图防住陈平川所有的路。 但他岂是陈平川这个现代成年人的对手,陈平川轻轻松松设了个小陷阱,小胖墩就一头栽了进去。 放下树枝,陈平川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眯眯地看着小胖墩:“三局两胜,你输了哦。按照约定,是不是该叫大哥了?” 小胖墩噘着嘴,白胖的小脸涨得通红,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心,扭捏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极其不情愿地挤出两个字:“大……大哥……” 陈平川心里偷乐,这地主家的傻儿子还挺有意思。 这时,任管家拿着钱回来了,看到小胖墩在地上画圈画叉,旁边站着陈平川,眉头一皱。 “小少爷,您怎么跑出来了?老爷让你温书呢!” 小胖墩一见管家,吐了吐舌头,也不在意。 任管家对小胖墩道:“小少爷,老爷今天给您找的几个书童,您相中哪个了?” “哪个也没相中!”小胖墩一脸嫌弃,“一个个呆头呆脑的,跟木头桩子一样,太无趣了!还没我新认的这个大哥有意思!” 书童?陈平川心里微微一动。 任管家摇摇头,走到陈仲和面前,将三百文钱递给他。 “这是石头的钱,以后若还有这般好的石头,尽管送来。” “欸!谢谢任管家!谢谢任管家!”陈仲和接过铜钱,手都在抖,三百文!这可是三百文啊! 他千恩万谢地带着陈平川离开了张家,身后,传来小胖墩的喊声:“大哥,明天你来我家,我保证能赢你!” 陈平川撇撇嘴,任管家回来,陪小胖墩玩的钱没拿到。 不过收了个富二代小弟,也没白忙活。 父子俩怀揣着这点微薄的希望和沉甸甸的铜钱往家走。 快到家门口时,远远看见三婶王氏鬼鬼祟祟地从他们家院墙边探出头,一见他们回来,立刻缩了回去。 陈平川心里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刚一脚踏进自家院门,就看见大伯陈仲文、大伯母,还有陈老太爷、陈老太太都黑着脸坐在自家堂屋里,把仅有的几条破板凳都占满了。 罗氏红肿着眼睛,站在一旁,身子微微发抖。 陈平玉躲在母亲身后,小脸煞白。 看见陈仲和父子回来,大伯母立刻阴阳怪气地开口:“哟,二弟回来了?听说你们捡石头卖了钱?赶紧拿出来!” 陈仲武两口子站在门口,嗑着瓜子看笑话。 石头能卖钱,那岂不是家家户户都不缺钱了? 他们倒要看看,这老二能拿出多少钱来! 结果,当陈仲和颤颤巍巍将三百文拿出来,一家人都愣住了,人人脸上都带着惊讶。 “这,这是卖石头赚的?”陈老太爷很惊讶。 大伯母撇着嘴,一脸不信:“破石头蛋子也能卖三百文?糊弄鬼呢!别不是偷来的?” 这话又毒又损! 陈平川立即大声反驳:“不是偷的,不信你们去问张财主的管家!” 陈老太太将那串铜钱抓了过去,手指快速地数了数,问道:“这才三百文,还有吗?” 陈仲和摇头:“没了,就卖这么多。” 大伯母哼了一声:“那可不行,离二十两差远了,根本不够!娘,您看咋办?” “我看,卖石头不靠谱,还是赶紧把平玉卖了换钱!我已经托人问好了,人牙子明儿一早就来领人!”陈老太太把钱收起来,又闭着眼睛转动起佛珠。 “娘!”罗氏尖叫一声,脸上血色尽失,“你们怎么能这样逼我们!” 陈仲文慢条斯理地摇着手中的扇子,摇头晃脑地开口:“二弟妹,此言差矣。爹娘这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着想。正所谓,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待为兄将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难道还会忘了你们一家的功劳不成?” “我呸!”罗氏啐了一口,怒视着陈仲文那张虚伪的脸,“等你金榜题名?到时候只怕我们一家早就饿死填沟壑了!” “你这泼妇!”大伯母拍案而起。 “我告诉你们!”罗氏忽然双目赤红,像是豁出去了,“谁也别想卖我的玉儿!你们要是再逼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墙上!” 说着,她猛地转身,真的就朝土墙冲了过去! “娘!” “孩他娘!” 陈平川和陈仲和同时惊呼,扑上去死死抱住她。 院子里乱作一团,拉扯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也没想到罗氏这么刚烈,真敢寻死,一时也有些慌了手脚。 若是真闹出人命,对他们也没好处。 最终,这场闹剧在罗氏的以死相逼下暂时收场。 大房和老两口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撂下狠话,宽限三天,三天凑不齐二十两,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屋子里只剩下陈平川一家四口。 罗氏瘫坐在地上,抱着瑟瑟发抖的女儿,无声地流泪。 陈仲和蹲在地上,狠狠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死结。 刚刚看到点希望,现在又破灭了。 陈平川看着可怜的妹妹,伤心绝望的父母,又想起了张财主为儿子找书童,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与其让妹妹被卖掉,母亲被逼死,不如…… 他握紧了小拳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 去张财主家当书童,卖身救妹妹! 第4章 熊孩子气炸财主爹! 张府书房。 午后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进来,恰好落在乌木书案的一角。 张财主特意为宝贝儿子请来的方先生,此刻正指着书案上那摊宣纸,气得白胡子一颤一颤。 “张金宝!” 他声音尖锐,满是压抑不住的失望与愤怒。 “老夫让你临帖!你瞧瞧你,都写了些什么鬼东西?!” “井字棋啊!” 小胖墩张金宝脖子一梗,非但不怵,反而振振有词地顶嘴。 “先生,您瞧,这名字嘛,我觉得不用练。” 他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比划着,“往后,自然有下人帮我写。我用不着自己动笔。” 方先生闻言,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背过气去。 “但是!这下棋可就不同了!” 张金宝声音陡然拔高,显得理直气壮,“下棋必须我自己来!等我练好了,就能赢了那个大哥!让他反过来认我做大哥!” 自打上午在井字棋上输给了陈平川,他心里就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满脑子都想着明天怎么找回场子。 “荒唐!荒唐至极!这简直是对斯文的莫大侮辱!” 方先生忍无可忍,猛地将书案上的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 “朽木!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一甩袖子,再也待不住了,转身便朝外走,临出门前,愤愤扔下一句:“老夫这就去禀告老爷!” 书房的门被他摔得“砰”一声巨响。 张金宝这才耷拉下脑袋。 嘴上虽然硬气,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倒不是怕挨板子,那玩意儿他皮厚,不怕。 主要是怕他爹失望。 可要他日日对着那些鬼画符似的字帖,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哪有研究这井字棋有意思? 方先生前脚刚走,书房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身穿粉色绫罗袄裙,梳着可爱双环髻的小萝莉,蹦蹦跳跳地闪了进来。 她明眸皓齿,眉眼弯弯,粉雕玉琢,像个会走路的精致瓷娃娃。 正是张财主的心尖尖,小女儿张静姝。 她一眼就看见了滚落在地上的纸团,又瞥见自家哥哥那副耷拉着脑袋的熊样,乌溜溜的眼珠里瞬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笨哥哥。” 她奶声奶气地开口,声音里却藏着掩不住的笑意,“又惹先生生气啦?” 她几步走到书案边,好奇地探过小脑袋,看了看上面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井字格。 “你完蛋啦。” 她语气笃定,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情,“爹爹待会儿肯定要打你屁股!” 往日里,张金宝一听到这话,早就央求妹妹给自己求情。 可今天,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赢下那盘棋。 他闷闷地嘟囔了一句:“打就打,反正我得想办法赢了那个大哥。” 说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重新展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的井字格,陷入了沉思。 张静姝见哥哥这般如痴如醉的魔怔模样,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笨哥哥连挨打都不怕了? 她凑近了些,伸出白嫩的小手指,好奇地戳了戳纸上的格子。 “这是什么呀?圈圈叉叉的。” 她撇了撇小嘴,“比你写的字还要难看一百倍。” 张金宝把陈平川教他的规则,随口说了一遍。 说完,他苦恼地皱起了胖脸:“好难啊,我跟他下了好多盘,一盘都没赢过!” 他心里憋屈得慌,像塞了一团棉花。 张静姝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只听了一遍规则,她那颗小脑袋瓜便飞快地转动起来,很快就理解了其中的玄妙。 她拍了拍小手,眼睛晶亮晶亮的:“嗨,这有什么难的?我明白啦!” 她一把拉过张金宝的手,指了指旁边堆着的一摞雪白宣纸,“走!哥哥,咱们也来玩这个!” 张金宝还有些傻愣愣的,就被妹妹拉着铺纸研墨。 他们在纸上画了一个又一个井字格,开始对弈。 张静姝年纪虽小,却着实聪慧过人。 不过局的光景,张金宝就被她杀得片甲不留。 横的、竖的、斜的,那些圈圈叉叉在他眼前乱晃,他完全招架不住,只有输的份。 “我输了……我又输了!”张金宝看着满纸的败局,目瞪口呆,深受打击。 “我就说你笨,不动脑子。” 张静姝连赢三局,得意地扬起了尖尖的小下巴,“这棋呀,可不是随随便便乱下的。” 张金宝这下是彻底服气了。 他赶忙凑到妹妹身边,声音里满是讨好:“好妹妹,我的亲妹妹!你快教教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赢?” 张静姝乌溜溜的眼珠狡黠地一转,一个小算盘已在心中打得噼啪响。 她早就馋那桂花坊新出的芙蓉糕了,偏偏娘亲管得严,不许多吃甜食。 如今这笨哥哥有求于己,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平日里娘亲训话的模样,故作矜持地挺直了小腰板,慢悠悠地说道:“嗯……教你嘛,倒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呢,你得先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才行。” 张金宝一听有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什么条件?快说,我都答应你!” “过几天就是庙会了。” 张静姝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压低了声音,“你得偷偷给我买一块桂花坊的芙蓉糕!而且,不许告诉爹爹和娘亲!” 张金宝为了一雪前耻,立刻满口答应:“没问题!只要能赢,别说一块芙蓉糕,十块都给你买!” 张静姝得了哥哥的许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像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 她煞有介事地坐在哥哥旁边,小大人似的指着纸上的格子,开始传授张金宝几招井字棋的所谓“秘诀”。 “你看啊,这第一步,非常重要,一定要抢占中间这个位置……” 她用细嫩的小手指,在格子上指指点点,张金宝听得连连点头,觉得妹妹说得句句在理,简直是金玉良言。 他兴奋地搓着胖手,摩拳擦掌,只等着陈平川明天上门,好好大战一番!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又一次被人猛地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大腹便便的张大财主——张盛财。 他满脸怒容,身后还跟着刚才气冲冲离去的方先生。 张盛财一眼便看到了书案上,以及散落在地上的废纸上,画满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井字棋格。 他本就因方先生告状而起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到了脑门顶。 “张金宝!” 他怒吼一声,声音响亮得如同旱地里打了个焦雷。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叫你读书识字,你倒好,就知道画这些乌龟王八的玩意儿!” 他怒不可遏,顺手就抄起了桌上用来惩戒学生的戒尺,想也不想就朝张金宝的屁股挥去。 “爹爹饶命啊!” 张金宝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拔腿就往外跑。 张盛财举着戒尺,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儿子,在院子里满世界跑。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张金宝一边亡命飞奔,一边还梗着脖子嚷嚷:“爹!我不读书!我就要下棋!” “反了你了!下棋能当饭吃吗?老子花大价钱请先生,是让你来胡写乱画的?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孽子!” 张静姝则好整以暇地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自家爹爹追打哥哥的热闹场面。 她非但不害怕,反而还拍着小手,咯咯娇笑。 “爹爹快点跑呀!” 她还嫌不够热闹似的喊着,“哥哥跑慢点,不然爹爹追不上啦!” …… 天色才蒙蒙亮。 整个桃花村还笼罩在一片清晨的薄雾之中,朦朦胧胧,宛如仙境。 陈平川小小的身影,牵着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并没有去往日熟悉的山坡方向。 二十两银子。 三天时间。 这就像一道冰冷的催命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也压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上。 卖身当书童。 这是他经过一夜辗转反侧,能想到的,唯一能快速拿到钱,拯救这个家,拯救妹妹平玉的法子。 老黄牛被他随意地拴在了村口的一棵老槐树下。 他拍了拍牛背,找到二蛋,叮嘱他帮忙照看一下。 陈平川拢了拢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衣,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然后便朝着张财主家高墙大院的方向,快步走去。 张家的高墙大院,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森严,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派。 陈平川走到侧门,伸手叩响了门上那冰凉的铜环。 “叩叩叩。”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脚步声,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露出任管家那张熟悉的,留着一撮山羊胡的脸。 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是陈平川时,略微有些意外。 “哦,是你啊,小子。” 他问道:“这么大清早的,又是来送石头的?” 陈平川摇了摇头。 他稚嫩的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平静与沉稳。 “任管家,早。” 他声音清晰地说道,“小子今天不是来卖石头的。” 他微微顿了顿,然后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直视着任管家。 “我来,是想把自己卖给张家。” “给府上的小少爷,当个书童。” 任管家听到这话的瞬间,表情顿时凝固了。 他微微张大了嘴,目光里充满了惊讶。 “你说什么?卖……卖身?” 他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着陈平川,眼神里带着疑惑。 这孩子昨天还那么机灵乖巧地来卖石头,今天怎么就要卖自己了? 这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 任管家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他沉声说道:“胡闹!” “你才多大年纪?知道卖身是什么意思吗?”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着严肃。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签了卖身契,那你这一辈子,可就是人家的奴才了!到时候想反悔,可没有后悔药!” 陈平川心里明白,任管家这是在提点他,也是一片好心。 他微微躬了躬身,姿态谦恭:“任管家,小子知道。” “小子不是三岁孩童,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才做的这个决定。” “你知道?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 任管家捋了捋颔下那撮山羊胡,继续劝道:“你一个农家娃,平日里放牛砍柴,粗手笨脚的,懂得怎么伺候人吗?” “张家可不是普通的小门小户,规矩不少!万一你做得不好,一顿板子打下来,有你哭的时候!” “再说了,这事儿,你爹娘知道吗?他们舍得把你卖了?” 陈平川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一抹苦涩与无奈。 爹娘自然是舍不得的。 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以母亲那刚烈的性子,怕是又要寻死觅活,闹得天翻地覆。 所以,他不能说实话。 “家中有急事,等不得。” 他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吃苦,小子不怕!规矩,小子也愿意从头学起!只要能给钱,小子什么都愿意做!” 任管家定定地看着他。 这孩子说话条理清晰,神态坚决,倒真不像是一时冲动说出的胡话。 只是,这么丁点大的年纪,就要走上这条路,未免也太过可惜了。 他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这世道啊,真是能把人逼到绝路上去,连个八岁的孩子都要卖身求活了。 “你……” 任管家张了张嘴,还想再劝说几句。 陈平川却不卑不亢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任管家,求您给小子一个机会。” “若是一会儿老爷和小少爷看不上小子,小子绝无二话,自行离去,绝不纠缠。” 任管家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他说道:“既然你铁了心要如此,我也不好再强拦着你。” 他侧过身子,让出了一条通往院内的路。 “正好,今日还有几家也送了孩子过来,都是想给小少爷当书童的。” “你便跟他们一起,去偏厅候着,等会儿一同去见见老爷和少爷。” 陈平川心中一定,连忙躬身道谢:“多谢任管家成全!” 他跟着任管家,穿过几道雕梁画栋的回廊,来到了一处布置雅洁的偏厅。 厅内已经站了四五个和他年岁相仿的男孩。 陈平川默不作声地走到了队伍的末尾,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厅中那几个男孩。 他们的衣着倒是比自己身上的这件打了补丁的旧衣要体面些。 可惜,一个个都垂头耷脑的,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唧,看着就不像是有什么大出息的模样。 他暗自撇了撇嘴。 看来,自己这次的机会不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份初次“卖”自己的古怪感觉。 这二十两银子,他陈平川,势在必得! 任管家对厅内的孩子们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去向张老爷通报了。 第5章 爹,我就要他!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任管家在前引路,身后跟着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小胖墩。 那中年男人自然是张家家主,张盛财。 他挺着颇具规模的肚子,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 跟在他身后的张金宝,则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小胖手偷偷捏着两颗石子,时不时就在掌心比划,嘴里还念念有词。 显然,他的心思还在那井字棋的玄奥变化之中,无法自拔。 “老爷,少爷。” 任管家躬着身子,声音恭敬。 “这几个,便是今日送来,想要给少爷当书童的孩子。” 他将这些孩子的情况,逐一简单介绍了一番。 这个据说是某位秀才家的远房亲戚。 那个则是县城里家道中落人家的子弟。 个个都声称是识文断字的。 张盛财听着,不置可否地微微点了点头。 他目光扫过面前垂手站立的几个孩子,然后转向自家儿子,语气随意地说道:“金宝啊。” “这些人,都是给你寻摸来的书童。” “你自个儿瞅瞅,有没有哪个瞧着顺眼的,挑一个。” 张金宝的魂儿还在那九个格子里打转,压根就没抬头看那些候选人。 他随口就应了一句:“哪个都不顺眼,我不要!” 这话一出,那几个原本还抱有几分期盼的孩子,脸上的神色顿时黯淡下去,写满了失望。 陈平川站在队伍的最末尾,心里咯噔一下。 这小胖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可不能就这么被他一句话给“一锅端”了! 妹妹还在家里等着他拿钱救命呢! 想到这里,陈平川不再犹豫,从队伍末尾往前踏出一步。 他清亮的声音,在略显安静的偏厅中格外清晰:“小少爷,可是还在为昨日那井字棋的胜负而苦恼?” 张金宝正低头冥思苦想,怎么才能赢了那个可恶的“大哥”。 冷不丁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猛地抬起了头。 待看清说话之人正是陈平川时,他那双原本还有些迷糊的眼睛倏地瞪得溜圆,随即脸上便绽放出大大的惊喜。 “大哥!” 他惊喜地叫了一声,丢开手里把玩的石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一把拉住陈平川的胳膊,笑哈哈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平川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微笑,从容应道:“我来给你当书童啊。” “书童?” 张金宝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他紧紧拉着陈平川的袖子,转身就往张盛财那边跑。 “爹!爹!” 他指着陈平川,语气急促。 “我就要他!我就要他当我的书童!” 张盛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陈平川。 这孩子面黄肌瘦,脏兮兮的旧衣裳上打满了补丁,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娃。 “农家娃?” 他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嫌弃。 “他能伺候好我儿子吗?” 在张盛财看来,书童就算不是知书达理,起码也得是个伶俐乖巧、身体健壮的。 眼前这个小子,瘦不拉几的,能顶什么用? 张金宝却不依不饶,拽着张盛财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央求道:“我不管!我不管!他可厉害了!我就要他嘛,爹!” 张盛财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正在这时,任管家适时地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对张盛财说道:“老爷。” “这孩子昨日曾来府上卖过鹅卵石。” “他虽然是农家出身,却胆大心细,说话条理清晰。” “尤其是在与小的谈价钱的时候,能言善辩,不卑不亢。” “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应对周旋,这份机灵劲儿和眼力价,可是难得得很呐。” “兴许……他真能镇住少爷,引着少爷在学问上用点心。” 张金宝在一旁听了,立刻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急忙补充道:“对对对!他能镇住我!我跟他下棋,一次都没赢过!” 听自家儿子这么说,又见管家也替这小子说话,张盛财不由得多看了陈平川两眼。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依旧有些硬邦邦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陈平川身形站得笔直,不卑不亢,朗声回答:“回老爷话,小子陈平川,今年八岁。” 嗯,谈吐倒还算清晰。 张盛财微微点了点头,又问:“既然是农家子弟,为何要想到来张府当书童?” 他心里暗自寻思,这孩子看着确实比旁边那几个呆头呆脑的要机灵些。 但一个农家娃,大字不识一个,又能懂得什么道理? 陈平川微微垂下眼帘,声音平静:“家中贫困,小子想出来为家里分担些辛劳。” 张盛财见他说话确实有条有理,这份镇定自若,可不像寻常农家孩子能有的。 “你这孩子,看着不像一般的庄稼娃儿。”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可是读过书?” “不曾。” 陈平川如实回答。 “只是平日里喜欢听村里的老人们讲些古今故事,自己瞎琢磨些浅显的道理罢了。” 一番对话下来,让张盛财心里的天平,又朝着陈平川这边微微倾斜了几分。 看看其他那几个孩子,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连头都不敢抬。 这个陈平川,却能与他对答如流。 单这份胆识,就胜过旁人不少了。 又想起管家之前提到,这小子还来府上卖过鹅卵石。 张盛财越发觉得,这小子脑子确实活络。 他沉吟片刻,继续询问:“你可知道,一旦卖身,便从此失去了自由之身。” “往后在人家府里,当牛做马,你就不怕?” 陈平川猛地抬起头,目光清亮,声音带着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铿锵。 “不怕!” “只要我能卖上二十两银子,我妹妹就不用被卖掉了!” 二十两银子?救妹妹? 张盛财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这孩子看着不大,倒还是个有担当的。 他没有细问陈平川家里为何要卖女儿。 这年头,活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人家多了去了,他没什么兴趣去探究别人家的苦楚。 但是,陈平川这个人,却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 自家那个混世魔王的儿子,平日里挑三拣四,难得看上一个人,倒也不容易。 看着儿子期盼的目光,张盛财略微沉思了片刻,随即拍板。 “好!” “就冲你这份孝心和担当,你这个书童,我们张家要了!” “不过……”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我这二十两银子,也不是白给的!” “若是你往后不能陪我儿子好好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就把你小子卖到黑煤窑去,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也好补上我这银子的损失!” 陈平川并未被张盛财这番话吓倒,面色依旧从容镇定。 他朗声道:“老爷尽管放心!” “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小少爷用心读书,将来金榜题名,考上状元,给张家光耀门楣!” 张盛财听了这话,先是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指着陈平川道:“好小子,口气倒是不小啊!” “你自个儿都尚未开蒙,就敢夸下海口,说要让我儿子考状元?” 陈平川面不改色,沉稳应答:“回老爷,小子虽然愚钝,尚未开蒙。” “但我观小少爷天资聪颖,仪表不凡,远胜常人。” “将来即便不是状元之才,也定能成为张家的栋梁之材,光宗耀祖!” 这番话,可是实实在在地拍在了张盛财的心坎上,让他听得极为舒坦。 其实,张盛财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料,他不求儿子能考上状元,只要能做个秀才公,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呵呵一笑,心情大好,当即对一旁的任管家吩咐道:“老任,去账房取二十两银子来!” “不!取二十三两!” 张盛财大手一挥,指着陈平川,豪气地说道:“多出来的那三两,是老爷我赏你的!” “赏你小子这份机灵劲儿!更赏你敢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夸下这等海口!” “你小子好好干!若真能让我儿子有所长进,日后还有重赏!” 陈平川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彻底落了地。 他深深一揖,真心实意地说道:“多谢老爷厚爱!小子日后定当尽心尽力伺候小少爷,不敢有负老爷重托!” 任管家办事效率极高,很快便取来了银子,用一个小小的布袋装着。 等陈平川在卖身契上按下鲜红的手印,那沉甸甸的钱袋才交到了他的手上。 捧着这袋银子,在陈平川眼里,这是妹妹未来的希望! 其余几个落选的孩子,已经被任管家遣散了。 陈平川目送他们失落离开的背影,然后转向任管家,请求道:“任管家,可否让小子先回家一趟?” “将这银钱交给父母,也将此事告知他们,好让他们安心。” 他必须尽快把钱送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家里那群极品亲戚,可不是省油的灯,别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任管家看向张盛财,见自家老爷微微颔首,这才对陈平川应允道:“既然老爷已经同意了,那你就先回家去。” “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妥当,今晚在家中再住上一夜,明日一早,务必准时回到府里来。” 陈平川已经报上自家位置,桃花村就这么几十户人家,任管家心里有数,不怕他跑了。 “多谢老爷!多谢任管家!” 陈平川再次恭敬行礼,紧紧攥着手中的钱袋,转身便快步离去。 屏风后面,一个穿着粉色绫罗袄裙的小小身影,正悄悄地探出半个脑袋。 张静姝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陈平川匆匆离去的背影,小巧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那个教会笨哥哥玩井字棋的家伙,竟然把自己给卖到张家来了? 呵,真有意思。 她那双古灵精怪的小狐狸眼睛里,闪过一丝浓浓的期待。 或许,往后在张府的日子,会比以前有趣得多呢。 第6章 晴天霹雳!爹娘当场崩溃! 陈平川牵着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比往日早了许多回到了家门口。 院门虚掩着,他推开门,将牛拴在院角的歪脖子树下。 陈仲和正蹲在屋檐下,低头修理着一把豁了口的锄头,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爹。” 听到儿子唤自己,陈仲和抬起头,有些意外,“平川?今儿怎么回这么早?” 陈平川没有立刻回答,他几步走到父亲跟前,拉起陈仲和的胳膊,面色是少有的凝重。 “爹,进屋说。” 陈仲和见儿子神色不对,心头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锄头,跟着进了屋。 陈平川反手将有些晃动的木门掩上,利落地插上了门栓。 灶房里,罗氏听见动静,也撩开帘子走了出来,见父子俩神色不对,她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当家的,平川,这是咋了?” 陈平川没有说话,走到那张破旧的方桌旁,从怀里掏出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然后猛地将袋口朝下。 “哗啦——” 一堆银锭子混着铜钱,散落在桌面,在昏暗的屋里闪着晃眼的光。 罗氏和陈仲和双双呆立当场,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平川……儿啊,这……这钱是哪儿来的?”罗氏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一步步挪到桌边,手指着那些银子,不敢去碰。 她怕,怕这是儿子走了歪路得来的不义之财。 陈仲和也是一脸惊骇,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孩儿把自己卖给了张财主家,给他们的小少爷当书童。”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炸得罗氏眼前发黑。 她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下一瞬,抄起墙角立着的扫帚疙瘩,就朝陈平川劈头盖脸打来。 “你个小畜生!哪个让你去卖自己的!老娘打死你!” 然而,那高高扬起的扫帚,却在距离陈平川头顶寸许的地方,骤然停住了。 罗氏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积攒了许久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的儿啊……我的平川啊……”她一把将陈平川紧紧搂进怀里,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得撕心裂肺。 “你这个傻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这是要剜娘的心啊!!” “都怪娘没用!是娘没本事!护不住你们兄妹俩!呜呜呜……”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哭声凄厉而绝望,“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为何要如此逼我们一家老小!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一旁的陈仲和,早已是面无人色,浑身都在发抖。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钱袋,手忙脚乱地把钱往里塞,眼眶通红,拉着陈平川的手腕就往门外拖,“平川,跟爹走!这钱咱们不要了!爹这就去张家,就是给他们磕头,也要把你赎回来!” 陈平川任由父亲拉着,小小的身子却像在地上生了根,纹丝不动。 “爹,没用的。”他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静。 “卖身契已经画了押,按了手印。张家不会退钱的。” 陈仲和回头,盯着儿子那双清澈见底,却又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那眼神,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倒像一个……历经沧桑的成年人。 “再说,”陈平川继续开口,“就算他们肯退钱,妹妹怎么办?” “三天之内,咱们家,还能从哪里再凑出二十两银子来?” 这一连串的问话,像一把把锤子,狠狠砸在陈仲和心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手里的钱袋掉落下来,银子铜板哗啦散落一地。 屋里的哭声惊醒了在里屋睡觉的陈平玉。 小丫头揉着惺忪的睡眼,赤着脚跑了出来,一眼就看见母亲坐在地上痛哭,父亲则失魂落魄地站着。 她再看到哥哥被父亲拉扯,地还散着钱,顿时吓得小脸煞白。 “哇——爹!娘!你们不要卖哥哥!我不要哥哥走!” 陈平玉像只受惊的小兽,猛地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陈平川的腿,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卖我!呜呜呜……不要卖哥哥……” 陈平川蹲下身子。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妹妹脸颊上的泪珠。 “傻妹妹,不哭了。” “哥哥不是被卖掉。” “哥哥是自己找了个好去处,那里有吃有穿,还能学本事。”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等哥哥学成了,就能赚好多好多的钱,让你跟爹娘都过上好日子。” 陈平玉抽噎着,小手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角,泪珠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暂时止住了哭泣。 “真……真的吗?”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陈平川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小丫头终于破涕为笑,却还是舍不得地抱着哥哥的胳膊,小脑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陈平川这才站起身,看向面色惨白的父母。 他将那三两额外的碎银子单独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爹,娘,张财主人还不坏。他觉得孩儿聪明懂事,额外赏了这三两银子。” 这话半真半假,点明张盛财对他带着几分赏识,自己的日子能好过点。 这无疑给绝望中的陈仲和与罗氏,带来了一丝些许的安慰。 “张家虽然是大户人家,规矩多,但那位小少爷,看起来并不难相处。” “孩儿会好好做事,争取早一天回来,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 罗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明白儿子是在安慰他们,可一想到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去人家府里做下人,看人脸色,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然而,事已至此,再多的眼泪和不舍,也改变不了冰冷的现实。 罗氏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熟透的桃子。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将地上那些散落的银子,一点点拢到一处。 这里面,二十两,是女儿活下去的指望。 另外三两,则是儿子用自由换来的微光。 她将那三两碎银子小心翼翼地拿起。 然后寻来一块洗得发白、却依旧干净的布条。 一层,又一层,紧紧地包裹起来。 她走到墙角那个破旧不堪的木箱子旁,打开箱盖。 将那个小小的布包,塞进了箱子最底层。 压在几件打满补丁、散发着皂角味的旧衣裳下面。 那里,是这个家最隐秘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转过身。 声音嘶哑,却每一个字都透着作为母亲的坚定。 “儿啊,这三两银子,娘给你好好攒着。” “从今往后,娘和你爹,就是每日勒紧裤腰带,少吃一口,也要把这赎身的钱,一文一文地给你攒出来!” 陈仲和蹲在一旁,宽厚的脊背微微佝偻。 他双手死死抱着头,一言不发,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心中的痛楚,不比任何人少。 第7章 卖身钱也抢,全家都是狼心狗肺!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才泛起一丝鱼肚白。 陈平川一家就都起来了。 罗氏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件衣裳。 虽然也打了好几个补丁,颜色也洗得发旧,但却是家里相对最整齐干净的一件。 她仔细地帮陈平川换上。 一家人围坐在昏暗的堂屋里。 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饭。 他们看着陈平川小口小口地吃着,谁也没有说话。 连一向活泼好动的陈平玉,此刻也异常乖巧。 她只是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一会儿看看沉默不语的哥哥。 一会儿看看愁容满面的爹娘。 她的小手,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拉着陈平川的衣角,仿佛一松开,哥哥就会消失不见。 早饭吃完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 陈平川站起身。 罗氏也跟着猛地站了起来。 她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将他拽到门边,声音颤抖。 “儿啊,你听娘说。” “那张家是大户人家,门槛高,里面的人心眼也多,弯弯绕绕的,不比咱们这些庄户人家简单。” “你做事的时候,凡事多留个心眼,别傻乎乎地什么都信。” “那位小少爷,他若是待你好,那自然是你的福分,也是咱们家的万幸。” “可他若是……若是个被惯坏了的,骄纵蛮横,不知好歹的混不吝……” 罗氏的声音顿了顿,眼圈瞬间就红了。 “你……你千万莫要跟他硬顶,知道吗?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凡事多看,多听,少说。嘴巴放甜一点,手脚勤快点,让人家抓不住你的错处。” “还有,遇事千万莫要慌张,先在心里头仔仔细细琢磨清楚了,再开口,再动手。” “保全自个儿,才是最要紧的,你听见没有?” 罗氏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万一……万一你在那张家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你就想法子……想法子捎个信回来……” “娘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倾家荡产,也……也一定去把你接回来!” 话未说完,罗氏再也忍不住。 她猛地捂住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泣不成声。 这个坚强的女人,此刻脆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陈平川伸出小手,擦去罗氏的眼泪。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用稚嫩的声音安慰母亲:“放心,娘。”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孩儿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您和爹担心的。” 千叮咛万嘱咐,一家三口才依依不舍地将陈平川送到了院门口。 寒风似乎都带上了三分萧瑟。 大房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半扇。 大伯母探出个脑袋,伸长了脖子,眼珠子滴溜溜地朝着这边张望。 三房那边,王氏正端着一盆洗脸水准备泼出门,瞧见这阵仗,脚步骤然顿住。 他们都注意到了。 陈平川这小子,今天竟然没牵那头瘦牛! 身上还换了件平日里过年都未必舍得穿的“体面”衣裳,虽然依旧打着补丁,却浆洗得干净。 这反常的举动,让他们心里很好奇。 “哎哟喂,这不是平川大侄子吗?” 大伯母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骤然响起,故意拔高了音调,确保能传进正房陈老太爷两口子的耳朵里。 “今儿个这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啦?不去放牛,倒穿得人模狗样的,这是要上哪儿玩去呀?” 话音刚落,正房那块洗得发白的门帘猛地一掀。 陈老太太如同出笼的饿鹰,领着柱着拐杖的陈老太爷,一阵风似的快步走了出来。 老太太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先是刀子般刮过院子中央垂头抹泪的罗氏和一脸木然的陈仲和,最后才定格在快要走出院门的陈平川身上。 见他今日果真没牵牛,穿得也比平日里齐整些,老太太心里的火气“蹭”就上来了,按捺不住,扬声厉喝:“老二家的!你家平川那小兔崽子,今儿个胆肥了啊?!牛不放了,穿得跟个小少爷似的,想干嘛去?是不是又琢磨着偷懒耍滑!” 罗氏猛地转过头,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在晨光下分外刺眼。 她双目通红,布满血丝,却只是死死咬着干裂的嘴唇,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老二,你哑巴了?问你话呢!”陈老太爷喉咙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咳嗽,手中的拐杖在青石板上“笃笃”地顿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仲和被父母这般疾言厉色地逼问,本就佝偻的腰弯得更低,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声音细得如同蚊子哼哼:“平川……他,他……去张财主家……当书童了。”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仿佛说出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声音里带着绝望的沙哑。 “他……他把自己给卖了,换了二十两银子……给,给平玉……” 此言一出,整个陈家大院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僵在原地。 一个才八岁的孩子,把自己给卖了!?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短暂的沉寂过后,大伯母那双原本就小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贪婪的精光! 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子,那股子喜不自胜的劲儿差点没掩饰住,却又在下一瞬硬生生压了下去,脸上挤出一丝假惺惺的“惋惜”,语气夸张得令人作呕:“哎哟!平川这孩子,可真是……真是太懂事了!小小年纪就知道为家里分忧解难!这下可好了,仲文去府城秋闱的盘缠,可算是有着落了啊!” 这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瞬间打破了众人的惊愕。 陈老太爷捋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疏泛黄的山羊胡,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脸上露出了几分“欣慰”的表情,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嗯,为了他大伯的功名前程,也为了咱们陈家的脸面,平川这孩子此举,也算是识大体,有孝心了。” 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好像陈平川的牺牲是天经地义,甚至是值得夸赞的壮举。 三房的王氏掏出块绣花的旧帕子,掩着嘴,“咯咯”一笑,尖细刺耳,语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二嫂,你可真是好福气!生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替家里分忧。不像我们家那几个皮猴子,整天就知道调皮捣蛋,让人操碎了心!” 旁边的陈仲武也跟着干笑两声,附和道:“可不是嘛!我早就说平川这孩子机灵懂事,你们看看,这不就是了!” 罗氏听着这些扎心窝子的话,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渗出了血丝,却浑然不觉疼痛。 “何事如此喧哗,扰了我的清梦?” 一个带着几分睡意未消的慵懒声音,从大房的屋里传了出来。 门帘一挑,大伯陈仲文打着哈欠,手中还摇着一把破旧扇子,慢吞吞地踱了出来。 他好像还没睡醒,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青布长衫也皱皱巴巴的,沾染着一股子陈腐的书卷气,却依旧不减他那副自命不凡的“读书人”派头。 目光懒散地扫过院中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面色铁青的罗氏身上,陈仲文不悦地皱了皱眉,“莫不是,又为了我秋闱的银子,在这里争吵不休?成何体统!” 大伯母一见自家男人出来了,立刻像条哈巴狗似的凑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她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将陈平川“自愿卖身筹钱”的事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我说当家的,你可得好好谢谢你这个好侄儿!他为了你能安心去府城参加秋闱,主动把自己给卖了!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死喽!” 在她那张颠倒黑白的嘴里,陈平川俨然成了“顾全大局、舍生取义、孝感动天”的绝世典范。 至于这背后的被迫、无奈与辛酸血泪,她却是半个字都未曾提及,仿佛那些都不值一提。 陈仲文听罢,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竟真的挤出两滴鳄鱼泪来。 他故作沉痛地长叹一声:“哎!平川这孩子,当真是……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担当与胸襟,实乃我陈家之幸,家族之福啊!” 他煞有介事地抬起袖子,在眼角象征性地抹了抹,说道:“待大伯此番金榜题名,高中魁首,定然不会忘了你的这份拳拳之心!” 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感人肺腑。 但他那双看似悲悯的眼睛,在转向罗氏的时候,却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的催促。 那眼神,分明在说:既然银子已经到手了,还不快点把钱拿出来给我?! 罗氏抱着双臂,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一张张丑陋不堪、贪婪无度的嘴脸,胸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却依旧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陈老太太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本就阴沉的脸色骤然一变,厉声喝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快把银子拿出来!这二十两银子,本就是为了仲文科考筹措的!难道你还想昧下这笔钱不成?!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朝着罗氏逼近,那只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罗氏的脸颊上,唾沫星子横飞。 第8章 霸气威武,老娘要分家! 罗氏胸膛剧烈起伏。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陈老太太。 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 “这二十两,是我儿平川卖身换来救平玉的钱!” 她猛地拔高声音,声嘶力竭。 “你们想要这钱?” 罗氏嘴角扯出一个凄厉的弧度。 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 “可以!” “但必须分家!” “轰”的一声。 分家两个字,如同炸雷一般,在陈家大院里炸开。 震得所有人的脑子,嗡嗡作响。 陈仲和脸色霎时惨白,他慌忙上前一步,想要去拉罗氏的胳膊。 “孩他娘,你……你胡说些什么!”声音带着惊慌和无措。 罗氏一把甩开他的手。 泪水决堤而下。 声音却愈发尖锐。 “我胡说?!” “今日我们卖儿子,明日是不是还要卖女儿?!” “这个家,还能待下去吗?!” “再不分家,我们一家四口,迟早都得被他们这群豺狼活活吞了!” 陈仲和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罗氏说的没错,可他只能懦弱地站在一旁,两边都不敢得罪。 “反了!” “真是反了天了!” 陈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 手中的拐杖,重重捶地,发出“咚咚”的闷响。 他指着陈仲和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不孝子!” “看看你娶的好婆娘!” “要翻天了不成!” 陈老太太更是气得跳脚。 她指着罗氏的鼻子,尖声叫骂。 “你这个搅家精!” “祸害!” “看我不让仲和休了你这个泼妇!” 这话虽狠,但也只敢嘴上说说。 她心里清楚,二儿子陈仲和虽然闷声闷气,但一向深爱这个妻子,真要休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伯母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阴阳怪气地开口。 “哎哟,二弟妹。” “莫不是以为,说句狠话,这秋闱的银子就能赖掉不成?” “这可不行,你大哥的前程要紧!” 三房的王氏,用帕子掩着嘴,“咯咯”一笑。 笑声尖细刺耳,带着恶毒的阴损。 “就是啊,二嫂。” “这分家可不是闹着玩的。” “真分出去了,你们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呀?” “别是想用这个法子,逼着爹娘松口,把那二十两银子昧下?” 陈仲文摇着扇子。 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二弟妹,一家人,有话好商量,何必走到分家这一步?” “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陈家不睦?”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 字字句句,都在暗示罗氏是虚张声势。 不过是想独吞那笔钱。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罗氏身上。 等着看她,如何收场。 罗氏身后,陈平川小小的拳头,紧紧攥着。 这些人真是恶心到了极点! 娘做得对! 这个家,早就该分了! 他在心里,暗暗为母亲点赞。 罗氏冷笑一声。 她看着眼前这一张张丑陋不堪、贪婪无度的嘴脸。 一字一句,清晰冰冷。 “我不是吓唬谁!” “更不是要赖掉银子!” “二十两,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给你们!” “但是,这钱给了,我们就分家!” 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决绝。 “家里的田产、物件,我们二房一样不要!” “我们,净身出户!” 这话一出。 比刚才说分家,还要让人震惊百倍。 不要家产? 净身出户? 院子里的人,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这年头,没了田地,没了家产,跟要饭的有什么区别?这罗氏,是真疯了吗? 大伯母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 她喃喃道:“疯了……真是疯了……” 王氏也收起了那副看好戏的嘴脸。 眉头蹙起。 这罗氏,不像是开玩笑。 她们想不通,这罗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陈仲文皱着眉头。 他倒不关心分不分家,只关心那二十两银子能不能到手。只要钱到手,别的事他才懒得管。 陈仲武这时候出来打圆场。 他劝大家冷静,尤其是罗氏,不要想不开。 分家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有陈仲和最着急,他拉着罗氏的胳膊,声音带着慌张。 “他娘,没家产,我们一家三口喝西北风去啊?” 陈平川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母亲这是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要能脱离这个狼窝。 有他在背后出谋划策,加上勤劳肯干的父母,还怕饿死? 他暗暗给母亲竖起了大拇指。 这一招,走得妙极! “胡闹!” 陈老太爷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铁青。 手中的拐杖,再次狠狠砸在地上。 “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一天,这个家,就休想分!”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目光如电般扫过罗氏和陈仲和。 罗氏死死盯着陈老太爷,一步不退。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陈老太爷看着罗氏眼中的倔强和决绝。 他活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女人如此疯狂。 把人逼急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且,分家传出去实在不好听,尤其是对他大儿子考取功名有损。 还有,要是真分了家,家里的田地谁来种? 老大是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种地等于自降身份,让人笑话。 老三倒是能种,可他是木匠,靠手艺吃饭,种地就差远了,跟老二没法比。 权衡利弊之下。 陈老太爷的语气,缓和了些许。 “老二家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他叹了口气。 “平川这孩子……也确实受了委屈。”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这次仲文秋闱的银子,既然平川已经拿回来了,那就算你们二房出了。” “下一次,若是老大还需要盘缠,就从老三家出。” “你们二房,就不用再负担了。” 这话一出。 三房的陈仲武和王氏,脸色立刻垮了下来,像吃了黄连一般。 王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陈仲武暗暗拉了一把。 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心里憋屈死了。 陈老太爷看着罗氏,说道:“这样,你可还有话说?” 罗氏紧紧咬着下唇,没吭声。 虽然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至少,为家里争取到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老两口和大房拿了钱,短时间内不会再为难他们。 而且把下次的负担推到了三房,也算是一种让步。 陈老太爷见状,知道她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老头子摇摇头,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进了正房。 陈老太太狠狠剜了罗氏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大房两口子对视一眼。 钱已经拿到,剩下的事他们也不掺和,见好就收。 只有三房的王氏,气得浑身哆嗦。 瞪着罗氏,想骂又不敢。 最后只能跺了跺脚,拉着陈仲武,气冲冲地回了自己屋。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陈平川一家。 罗氏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懈下来。 她瘫软地靠在门框上,眼神有些空洞。 这一仗,她没赢,但也没输。 然而。 分家的念头,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 今日的屈辱和愤怒,刻骨铭心。 她要攒钱! 她要早日把儿子赎回来! 然后,带着她的丈夫和孩子,彻彻底底地,离开这个冰冷、残酷的家! 第9章 初入张府,少爷傻憨憨,小姐真聪明! 分家的事情暂时平息。 陈平川也该去张府了。 陈仲和默默地将儿子送出院门。 这位沉默寡言的汉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瘦弱的肩膀。 那掌心传递来的父亲的不舍、愧疚与期待。 陈平玉死死拽着陈平川的衣角。 她哭得小脸通红,就是不肯松手。 “哥哥,不要走……呜呜……”小小的身子在他腿边蹭着。 罗氏强忍着又涌上来的泪水,走上前,轻轻拉开女儿攥紧哥哥衣角的小手,然后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母女俩站在院门口,眼泪模糊了视线。 就这样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渐渐远去…… 张府。 陈平川依着约定的时辰抵达。 任管家早已等候在门边,瞧见陈平川来了,微微点头。 “跟我来。” 任管家不多言语,直接领着他往府里走。 陈平川被带到一个暖和的屋子,热水早已备好,冒着腾腾的热气。 “洗洗身子,你现在是张府的人,要干干净净的,别丢人。” 说完,任管家放下一套衣服走出去。 陈平川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 这是他穿越过来后洗得最舒服的一次澡。 身上的疲惫仿佛都被洗去了大半。 浴后,他换上了新衣裳。 那是一套青色的细棉布书童服。 衣料柔软,贴在皮肤上很舒服。 这身衣裳,比他自己最好的那件吗,过年才舍得穿的旧衣裳,不知强了多少倍。 他走到屋角的铜镜前照了照。 镜中的少年,虽然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依旧面黄肌瘦。 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屈的英气。 换上这身合体的簇新衣裳后,整个人瞧着也精神了不少。 任管家走进来,打量了他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满意。 微微点了点头:“模样倒还不错。” 他清了清嗓子,交代道:“平川啊,以后你跟着小少爷了,要机灵点,少爷吩咐的事,都要尽心尽力办好。” “小的明白。”陈平川躬身应下。 “随我来,去见小少爷。” 任管家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推开一扇雕花木门,一股墨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气味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 书架上摆满了书,书桌上笔墨纸砚整齐。 小少爷张金宝正趴在书桌前,似乎在写字。 一见陈平川进来,小眼睛倏地亮了。 他“嗷”地一声,丢下手里的毛笔,兴奋地冲了过来,一把拉住陈平川的手腕。 “大哥!你可算来了!”张金宝咧开嘴,露出几颗还没长齐的牙齿。 “快快快,咱们再来比试井字棋!”他迫不及待地拉着陈平川往桌边走。 任管家咳嗽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少爷,先别光顾着玩,今日方先生还布置了功课。” 张金宝不耐烦地摆摆手。 “知道啦知道啦!你先出去,我和大哥玩一会就写!” 任管家见状,也知道劝不住自家少爷,只能摇头退了出去。 纸张很快铺好。 毛笔蘸上墨汁。 棋局开始。 张金宝抢先下笔,在棋盘中央点了一个黑点。 他得意扬扬地扬起下巴。 口中还念念有词:“看我的新招!一定能赢你!” 陈平川看着眼前的棋盘。 微微挑了挑眉。 这一招开局,确实有些章法,和之前张金宝胡乱下棋的路数截然不同。 他稍一思索,便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不慌不忙地从容应对。 这一局,张金宝下得格外起劲,时不时还得意地哼哼两声。 陈平川不动声色,见招拆招。 虽然比之前几局费了些周折,但最终还是破去了对方的阵势,以和局收场。 “怎么样!怎么样!”张金宝激动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他指着棋盘,满脸兴奋。 “服不服!这局就差一点点!下局我肯定能赢你!”他语气中满是骄傲,仿佛打了个大胜仗一般。 陈平川试探他的口风。 “小少爷,这几步棋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张金宝立刻摇头,提起妹妹就一脸骄傲:“是我妹妹想出来的!厉害!” 他拍着胸脯。 “我妹妹从小就聪明,家里人都说她是神童呢!” 陈平川心中了然。 怪不得下棋路数变了,原来是得益于他那个聪明的妹妹。 看张金宝的样子,这张金宝怕是只学了个开局的皮毛。 接下来的对弈,陈平川稍稍调整了策略。 他不再用复杂的招式,而是简化了下法。 果不其然。 张金宝只会死板地重复那个开局套路,一旦开局的套路被破掉。 他便又恢复了先前手忙脚乱、毫无章法的模样。 陈平川轻松写意,连赢了好几盘。 张金宝输得小嘴撅得老高。他抓耳挠腮,却又无可奈何。 突然,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哥,你也太笨了!” 张静姝不知何时溜了进来。 她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小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 陈平川看过去,小丫头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上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子古灵精怪。 她径直走到书桌边,看了一眼上面的残局,对着张金宝撇撇嘴。 “就这么几步,你都学不会!”她毫不留情地数落,“大笨蛋!” 张金宝被妹妹说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半句。 张静姝不再理会自己的哥哥,她转过头,目光落在陈平川身上。 下巴微微扬起。眼中带着一丝挑衅。 “你叫陈平川?”她问道,“我来跟你下,一定能赢你!” 陈平川心中觉得好笑。 这兄妹两人,口气都不小。 “好啊。”陈平川微笑着应下。 “但先说好,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哦。”他故意逗她。 “哼!”张静姝闻言,立刻挺起小胸脯。 “你才哭鼻子呢!” 随后,两人你来我往,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张金宝傻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两人下棋……完全看不懂! 几个回合下来,陈平川不禁有些惊讶。 这小丫头年纪虽小,下棋却颇有章法。 每一步都带着清晰的思路,远非她那个头脑简单的哥哥可比。 两人连下了五局,竟是斗了个平分秋色,谁也没占到便宜。 陈平川看着旁边一脸懵逼的张金宝。 再瞧瞧旁边张静姝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睛,那双眼珠子正骨碌碌转个不停。 他心中暗想,这张静姝的聪慧,倒真是继承了张财主的精明劲儿。 至于她这个……哥哥嘛…… 莫不是在娘胎里的时候,被脐带缠住了脖子。 缺氧了? 反正这兄妹俩的模样和性子,怎么看都差得有点远。 他很怀疑。 这两人真的是亲兄妹? 张静姝见陈平川不说话,以为难住他了,得意地扬了扬小下巴。 “怎么样?本小姐厉害?”她双手叉腰,臭屁到不行。 陈平川脸上挂着浅笑。 “嗯,是比你哥哥强那么一点点。” 他话锋一转,“不过,井字棋太简单,还有一种棋,更好玩。” 第10章 降维打击,傲娇小姐破防了! “什么棋呀?” 张静姝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陈平川。 陈平川却不急着回答。 他拿起毛笔,就在张金宝和张静姝眼前,慢条斯理地画了起来。 纸上出现的,不再是那简单的井字格。 而是一个更大,格子也更多的全新棋盘。 “这个棋呢,叫‘五子棋’。” 陈平川用小孩子能听懂的话,简单解释了规则。 “谁先把自己颜色的五个棋子连成一条线,不管是横的、竖的、还是斜的,就算赢了。” 张静姝小嘴一撇,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哼,不就是格子多了点?我照样能赢你!” 这小丫头,口气还是那么大。 陈平川心底暗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来试试。 张静姝信心十足地抓过毛笔,迫不及待地开始落子。 然而,才下了几步,她的小眉头就蹙了起来。 她很快发现,这五子棋的门道,可比井字棋深多了! 棋盘变大了,能下子的地方自然也多了。 但同样的,来自对方的威胁也变得无处不在,再不像井字棋那样,一眼就能把局势看个七七八八。 她原先在井字棋里那些得意的小招数,到了这五子棋上,竟然完全派不上用场! 陈平川这边,落子不快。 每一颗棋子点下,都像是在不慌不忙地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 张静姝很快就手忙脚乱起来。 她这边才刚刚堵住一个看似危险的点,陈平川的棋子却又在棋盘的另一处连了起来。 顾头不顾尾,完全被陈平川牵着鼻子走。 不过片刻功夫,张静姝便一连输了三局。 她呆呆地看着棋盘上,陈平川那连成一线的棋子。 再看看陈平川那副云淡风轻、仿佛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她那张一向骄傲的小脸蛋,涨得通红通红。 要知道,在家里,她可是人人都夸的神童啊! 今天竟然会输给这个,这个乡下来的臭小子! 而且,还是输得这么彻底! 陈平川指着棋盘,声音平静无波。 “你看,你这里,还有这里,都下错了。” “若是早些堵住我这两个点……” 张静姝听着陈平川一板一眼地指出她的失误,只觉得两边脸颊火辣辣地烫。 她从小到大,哪曾被人这么当面说过“你这里错了,那里也错了”? 更别提,说这话的,还是个她打心底瞧不上的农家土包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羞恼,如同小火山爆发一般,从心底直冲脑门。 眼眶一红。 “哇——!” 小丫头突然大哭出声,猛地将手中的毛笔狠狠丢到地上。 豆大的泪珠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不玩了!呜呜……我明明比哥哥聪明那么多……为什么还会输?” 她一边哭,一边小身子一扭,转身就往院子里跑。 那粉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月亮门后。 远远的,还传来她带着浓浓哭腔的叫喊。 “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张金宝看着妹妹哭着跑开,小胖脸都吓白了,顿时慌了神:“完了完了,妹妹肯定要去找娘告状了!” 陈平川撇撇嘴,这小丫头,还真是输不起啊。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正常。 从小娇生惯养,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金小姐,哪里受过这种当头一棒的挫折? 恰在此时,一道身影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正是方先生,手里还拿着一卷书。 他一眼便瞧见张静姝哭哭啼啼地从书房里跑出去。 又一眼扫到了张金宝和陈平川面前的宣纸。 那上面,画满了各种圈圈叉叉,以及那个新出现的、更大的“五子棋”棋盘。 方先生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像快要下雨的乌云。 他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玩乐之物”! 在他看来,读书求学乃是天底下最正经不过的事情,岂容半分嬉戏玩闹? 要想出人头地,就要付出百倍努力,哪有时间浪费? “哼,玩物丧志!” 方先生心中冷哼一声,目光不善地瞥了陈平川一眼。 “定是这个新来的书童,不好好引导少爷温习功课,反而弄些乌七八糟的游戏,引着少爷贪玩!” “甚至,还把小姐都给气哭了!” “如此书童,怎堪辅佐少爷向学?” 他对陈平川的第一印象,已然差到了极点。 “咳!” 方先生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迈步走入书房。 “时辰已到,开始今日的课业。” 他顿了顿,语气生硬地补充道:“继续温习《三字经》……” 书房内,陈平川依着规矩,安静地垂手侍立在一旁。 方先生翻开那本有些泛黄的《三字经》,开始摇头晃脑地领读。 “人之初,性本善……” 声音抑扬顿挫,自有一番腔调,却也枯燥得很。 陈平川暗自撇嘴,这老先生教书,比他大学里最无聊的选修课教授还要催眠。 张金宝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 起初,他还努力地瞪大着眼睛,试图表现出认真听讲的模样。 可没一会儿,那小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眼皮也控制不住地开始打架。 方先生嘴里念叨的那些“之乎者也”,他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眼看着,就要和周公他老人家去棋盘上切磋技艺了。 “张金宝!”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 方先生手中的戒尺,重重地敲击在书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张金宝吓得一个激灵,浑身一颤,那点可怜的困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老夫让你背书!你竟然给老夫打瞌睡!” 方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花白的胡子都在微微发颤。 “方才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怎么不困?啊?” “罚你将今日的功课,抄写十遍!” 陈平川将方先生的教学方式和张金宝的反应,一丝不落地尽收眼底。 他心中暗自思忖。 这位方先生,讲起书来确实是头头是道,引经据典,学问应该是有的。 只是,这种填鸭式的教法,未免也太枯燥乏味了些。 翻来覆去就是让张金宝跟着念,跟着背。 莫说张金宝本就不爱学习,便是换个对读书有几分兴趣的孩子过来,怕也要被他念叨得昏昏欲睡。 这样下去,不把人教得彻底厌学才怪。 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 可惜,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书童,人微言轻。 这些想法,也只能暂时藏在心里,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11章 一首悯农惊四座,小姐又破防了! 一上午的课,就在这种沉闷而又压抑的气氛中,慢慢悠悠地过去了。 午饭时分。 陈平川跟着任管家,去了仆役们用饭的饭堂。 几张简陋的长条桌上,摆放着简单的饭菜。 一大盆白米饭,管够。 还有一盆青菜豆腐,上面稀稀拉拉地飘着几星可怜的油花。 但这对于陈平川而言,已是难得的美味。 在家中的时候,能填饱肚子便是万幸,豆腐更是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稀罕物。 他吃得津津有味,每一口都细细咀嚼。 米饭的微甜,青菜的清爽,豆腐的软嫩,在他口中都是难得的享受。 心中不由感到一丝满足。 虽然没有自由,但包吃包住,对他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旋风般地跑了进来。 正是张静姝。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着精致食盒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都跑得气喘吁吁。 张静姝作为张家的小姐,自然是有单独的小灶。 饭菜比仆役们的,不知道要精致多少倍。 那打开的食盒里面,摆着四五样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还有一盅看起来就香气扑鼻的肉羹,正冒着袅袅热气。 “小姐,小姐您别跑了,快吃饭,饭菜都快凉了。”一个丫鬟追上来劝道。 张静姝却停下脚步,撅着红润的小嘴,满脸都是不耐烦。 “都说了,我要吃桂花糕!把这些都给我拿开!” 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满脸担忧地劝道:“我的好小姐,您好歹吃一点,不吃饭会饿坏身子的。” “再说,夫人吩咐了,不让您吃那些点心……” “我不管!” 张静姝大小姐脾气一上来,猛地抬手一挥,竟是将那食盒整个掀翻在地! “啪嚓!” 一声脆响。 白瓷碗碟碎裂开来,精致的饭菜、香喷喷的肉羹,洒了一地都是。 周围的丫鬟仆役们见状,皆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惹祸上身。 一个炸得金黄酥脆的鸡腿,骨碌碌滚到了陈平川的脚边,沾了些许地上的尘土。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里那清淡的青菜豆腐。 又看了一眼脚边那只香气诱人的鸡腿,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 这香喷喷的鸡腿,若是能给妹妹平玉吃上一口,她该有多高兴啊。 可在这富贵荣华的张府,如此精美的食物,却被这个小丫头视如敝履,随意糟蹋。 他看向张静姝,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真是被宠得不知人间疾苦了。 “我不要吃这些垃圾!听见没有!我要吃桂花糕!” 任性的小萝莉还在对着身边的下人们大声发着脾气。 忽然,她目光一瞥,像是才发现陈平川在看着自己。 本就窝着火,这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伸出小手指着他的鼻子,生气喊道: “臭书童!你看什么看?” 陈平川没有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捡起了那只滚落在地、沾了些尘土的鸡腿。 张静姝见他这般动作,一双柳眉顿时倒竖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你干什么?” 她尖声道:“莫非你还想吃了它不成?!” 陈平川依旧没有理会她。 他只是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鸡腿上沾染的灰尘。 动作不疾不徐。 “锄禾日当午,”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特有的稚嫩。 “汗滴禾下土。” 然而,这平静的童音,却清晰地传入了饭堂中每一个下人的耳中。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饭堂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这个新来的小书童身上。 惊讶,错愕。 谁也未曾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弱文静的农家小子,口中竟能吐出如此……令人心头一震的诗句。 陈平川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 这首《悯农》,用在此情此景,倒也算是贴切。 只是那位写下此诗的李绅,后来似乎忘了自己曾经写过这么一首诗。 张静姝更是睁大了那双乌溜溜的杏眼,小嘴微张,满脸的茫然。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听不懂诗句的深意,却能感觉到气氛严肃。 陈平川终于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 “我在告诉你,不要浪费粮食。”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 张静姝虽不解诗意,但她却听出了陈平川话语里教训的意味! 上午被他教导,现在又被他当众指责! 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她杏眼圆睁,气呼呼地嚷道:“你觉得浪费,那你把它吃了呀!我看你敢不敢!” 她就不信,这土包子真敢吃掉在地上的东西! 沾了土,非常脏! 周围的丫鬟仆役们也都屏住了呼吸,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陈平川。 陈平川将鸡腿上的灰尘仔仔细细地拍打干净。 随即,就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小嘴,对着那鸡腿,狠狠咬了一大口。 鸡腿外皮炸得金黄酥脆,内里的嫩肉汁水丰盈。 “唔……真香!” 他含糊不清地咀嚼着,随即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饭堂之内,一片死寂。 张静姝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得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的小脑袋瓜,此刻一片空白。 这……这个土包子…… 他,他竟然真的吃了! 吃了她丢在地上的鸡腿! 陈平川不理会旁人各异的目光,三两口便将那只鸡腿吃得干干净净。 他随手将啃光的骨头往旁边一放。 然后,才又看向震惊中的张静姝,语气依旧淡淡的。 “这么好吃的东西,下次可别再乱扔了。” “很多人,连饭都还吃不上呢。” 说完,他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张静姝,转身便朝着饭堂外走去。 小小的身影,从容镇定。 直到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口,张静姝才猛地反应过来。 她气得小脸通红,跺着脚尖声喊道:“陈平川!你给我回来!” “臭书童,你听到没有!不准走!” 喊罢,她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提着自己的小裙摆,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任管家将这一幕完完整整地看在眼底。 他捋着自己的山羊胡,看向陈平川离去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赞赏与惊奇。 这孩子…… 当真是深明大义,与众不同。 不仅胆识过人,竟还懂得诗文。 虽不知那诗句是何人所作,但细细品来,只觉字字珠玑,发人深省。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他口中默默念诵着这两句,越品越觉得其中意味深长,却又难以用言语尽述其妙。 正自低头琢磨着,一抬头,便看见方先生背着双手,正从不远处的月亮门那边,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看那样子,似乎是要出府回家。 任管家心中一动,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第12章 巧舌如簧,大伯死得好惨啊! “方先生,请留步。” 任管家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从后方传来。 方先生闻声停下了脚步,花白的眉头微微一蹙,略带一丝不解地回望过去,正对上任管家匆匆赶来的身影。 任管家快步走到近前,先是恭敬地拱了拱手,这才将方才在饭堂之中,陈平川念出的那首四句短诗,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随后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探寻,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您学问渊博,不知可曾听过此诗?” “此诗……可有名目?又是何人所作?” 方先生起初听着,神色尚还维持着惯有的平淡。 可当任管家念到那句“汗滴禾下土”之时,他握着书卷的手指便不自觉地微微一紧,脸色也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待到任管家将整首诗念完,他整个人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当场。 捏着自己花白胡须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嘴唇翕动着,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反复咀嚼着那几句朴素至极,却又仿佛力有千钧的诗句。 “这……这诗……” 越是品味,越觉得此诗言辞虽是浅白易懂,几乎人人能解,然其意境之深远,其悲悯之情怀,却字字泣血,直指人心! “当真是……当真是发人深省!寓意至深啊!” 方先生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平日里端着的架子此刻也顾不得了。 “老夫……老夫竟从未听过如此……如此直抒胸臆,鞭辟入里的佳作!” 他虽只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但也曾年轻时游学四方,亲眼见过田间农人顶着烈日、弯腰弓背耕作的艰辛。 然而,能将农事之苦、盘餐之贵,写得这般浅显直白,却又这般深刻动人的诗句,实乃他平生罕见! 不,这等境界,简直是闻所未闻! 方先生只觉得胸中波涛翻涌,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情绪久久无法平息。 他猛地一把抓住任管家的手臂,眼神灼灼,急切问道:“任管家,你…你从何处听得此诗?!” 任管家被方先生这般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据实回答:“是……是府上新来的那个小书童,陈平川。” “方才在饭堂,他见小姐糟蹋饭食,便……便念了出来。” “陈平川?” 方先生眉头瞬间紧紧锁了起来,如同打了好几个结。 “那个新来的书童?”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面黄肌瘦,却眼神清亮的农家小子。 “一个……小小的八龄稚童,竟能吟出此等佳句?” 一个尚未开蒙的孩童,纵然比寻常孩子多了几分小聪明,又如何能作出此等蕴含着人生疾苦、饱含着岁月沧桑之感的诗句? 这绝无可能!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定然是这孩子从何处听来的残篇断句,今日恰巧在此情此景之下,福至心灵般,胡乱拼凑吟诵了出来! 对,一定是这样! 方先生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他决定了。 明日上课,定要好好盘问那陈平川一番! 务必弄清楚,这等堪称绝妙的诗句,他究竟是从何处听来!若是能找到原作者,那也是文坛一桩幸事! …… 翌日,清晨。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在书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平川早早地便来到了书房。 他先是将书案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不留半点尘埃。 随后,又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研好了墨,滴了水,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一边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一边在心中默默琢磨着。 该如何才能让张金宝那个榆木脑袋,稍稍开那么一点点窍呢? 这可真是个大难题。 正思忖间,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方先生身着一袭白长衫,面色沉肃地走了进来。 只是今日,他并未如往常般直接走向书案,而是在陈平川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紧紧盯着陈平川。 “陈平川,你且过来。”方先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 陈平川心中一凛,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依旧是那副乖巧听话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走到了方先生面前。 “先生唤小的何事?”他微微仰着头,眼神清澈。 方先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平川,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昨日你在饭堂所念的那首诗,是从何处抄来的?什么名目?” 陈平川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故作茫然地偏了偏小脑袋。 “先生说的是哪首诗呀?” 方先生见他装傻,眉头顿时一皱,语气也严厉了几分:“就是那‘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诗句!” “休要在我面前装糊涂!” 陈平川这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随即伸出小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他声音带着几分独属于孩童的稚气,解释道:“先生,您说那首诗叫《悯农》,是我从我惨死的大伯那儿听来的。” “我大伯是秀才,平日里就爱念叨些我们听不懂的句子。” “我听着这几句顺口,又好像有点意思,就记住了几句。”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小心翼翼:“昨日……昨日瞧见小姐她把饭菜扔了,平川就想着,这些都是种田的伯伯叔叔们好辛辛苦苦才弄出来的。” “一时……一时就随口念出来了。” “先生,平川是不是说错话了?” 方先生紧紧盯着陈平川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瞧出些许撒谎的痕迹。 然而,陈平川一派镇定自若,眼神坦荡,回以纯真无邪的目光。 方先生捻着颌下稀疏的胡须,追问道:“那你大伯他是怎么去世的?” “唉!” 陈平川面露悲痛,眼圈都红了:“大伯他……不慎被家中黄牛踢到下体,大夫说都碎了,痛苦了好几天才过世……” 方先生听完,顿时感觉自己下面好像也跟着疼起来,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叹息道:“这……真是天妒英才啊!” 他见这书童神色坦然,不似作伪,心中的疑虑,已经消退。 只是,可惜了他那个惨死的大伯,若是还活着,一定可以做出更多传世佳作! “罢了。”方先生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不再深究。 “既是听来的,便不可妄称己作,以免贻笑大方。” “日后也莫要胡言乱语,听见没有?”他板着脸告诫了一句。 “时辰不早了,开始今日的课业罢。”方先生说罢,便转身走向书案。 陈平川则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够快。 用秀才大伯当挡箭牌,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 但这也给他提了个醒,以后再想“借鉴”前人智慧的时候,可得更加小心谨慎,不能再这么明目张胆了,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另一边,陈家,陈仲文猛地连打好几个喷嚏,他满头疑惑:“是谁在背后念叨我?” 第13章 大小姐赔礼道歉?陈平川将计就计! 书房内,很快便又响起了方先生那抑扬顿挫,却也枯燥无比的领读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张金宝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小胖脸上努力挤出认真听讲的模样。 起初,他还强打着精神,瞪大着眼睛。 可没一会儿,那小脑袋便开始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一般。 眼皮也控制不住地开始打架,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方先生嘴里念叨的那些“之乎者也”,在他听来,简直比蚊子叫还要催眠。 “啪!” 一声清脆的戒尺敲击书案声,猛然炸响! 张金宝吓得一个激灵,浑身猛地一颤,睡眼惺忪地望向怒气冲冲的方先生。 “又打瞌睡!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方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花白的胡子都在微微发颤。 “罚你将今日所学的句子,抄写十遍!” 张金宝委屈地撅起了小嘴,却又不敢顶撞,只能苦着脸应下。 好不容易熬到下学,方先生离开了书房。 张金宝立刻像是得了大赦一般,从书案后跳了下来,一把拉住陈平川的衣角,小胖脸皱得跟个苦瓜似的,就差没掉眼泪了。 “大哥,救命啊!” 他带着哭腔央求道:“方先生念的那些字,就像好多好多小虫子在我脑袋里爬来爬去,嗡嗡嗡的,听得我头都大了!” “比我爹拿着棍子骂我的时候还难受!” 陈平川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生无可恋的模样,心中暗自一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少爷莫急。”陈平川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张金宝的肩膀,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 “常言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下午啊,我自有办法,能让你觉得读书也是一件顶有意思的事情。” 张金宝闻言,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一道亮光! “真的?”他惊喜地问道,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大哥,你有什么好办法?” 陈平川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嘘,天机不可泄露。” “等下午你就知道了。” 张金宝见他这般故弄玄虚,心里更是痒痒的,充满了期待,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大哥,我可就全指望你了!” 午饭时分。 仆役饭堂里,喧闹中带着饭菜的香气。 陈平川刚拿起粗瓷碗,握住竹筷,正准备扒拉两口饭菜填肚子。 便在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如同一阵小旋风般闯了进来。 正是张静姝。 这小丫头片子,今日换了一身簇新的粉色襦裙,打扮得愈发精致,小脸蛋儿粉扑扑,很是可爱。 她径直走到陈平川对面的那条长条凳上坐下,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 “把食盒打开。”她吩咐道,声音清脆。 随行的丫鬟们应声,手脚麻利地打开了一个描金绘彩的精致食盒。 食盒一开,香气更是浓郁了几分。 里面摆放的菜肴,竟然比昨日张静姝自己那份还要丰盛得多。 油光锃亮的烧鸡,肥而不腻的扣肉,清蒸的鲜鱼,还有几样精致的点心。 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周围埋头吃饭的仆役们,一时间都看直了眼。 不少人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目光中充满了羡慕。 张静姝却一反常态,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甜糯,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陈平川。 “陈平川。”她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不止一点半点。 “昨天……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乱丢东西的,我娘都教训我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喏,这些好吃的,是我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就当……就当是我跟你赔不是了!” 说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一句惯有的娇蛮:“你可别不识抬举,哼!” 此言一出,饭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位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小姐,竟然会主动向一个小书童赔礼道歉? 还送上这般丰盛的食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平川心中却是警铃大作,面上却丝毫不显。 这小丫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素来骄横跋扈,怎会如此轻易低头认错? 他仔细打量着张静姝。 只见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目光躲躲闪闪,哪里有半分真诚的歉意? 分明是做贼心虚的模样。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陈平川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惊喜表情,配合着他八岁的年纪,倒也惟妙惟肖。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多谢小姐厚赐,小的……小的真是愧不敢当啊!” 张静姝见陈平川似乎信以为真,并且“接纳”了她的道歉,紧绷的小脸顿时放松下来。 她嘴角的弧度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催促道,“你知道就好,快吃,嘻嘻。” 陈平川却没有立刻动筷子。 他笑眯眯地看着张静姝,问道:“小姐,您不一起吃点吗?这么多好吃的呢。” 张静姝的脸色变了变,连忙摇头。 “我、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那小姐可真是太客气了,小的真是感激不尽。”陈平川笑得越发灿烂。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么多山珍海味,我一个小孩子,肚子也小,一个人哪里吃得完呀?” “若是吃不完浪费了,岂不是辜负了小姐您的一番美意?” 说完,不等张静姝反应过来,他便提高了声音,转向周围那些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仆役们。 “诸位大哥大姐,小弟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大家若是不嫌弃,便一同分了,也算沾沾咱们小姐的福气,尝尝这大厨房的手艺!” 此言一出,那些仆役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既渴望又犹豫的神色,面面相觑。 “来,来!”陈平川热情地招呼着。 “咱们小姐先前不也说了嘛,可不能浪费粮食啊!” 他特意加重了“浪费粮食”四个字。 “大家快来一起分享,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好意啊!” 张静姝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又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精彩纷呈。 她想开口阻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眼看着这些仆役,在陈平川的再三邀请下,已经有些意动,开始朝这边走来。 张静姝急得直跺脚,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狼狈地丢下这句话,也顾不上什么小姐的仪态了,带着她的丫鬟婆子,匆匆忙忙地逃离了饭堂。 第14章 寓教于乐,书还能这么读? 陈平川看着她那副慌乱如小兔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果然有鬼! 他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兴高采烈地将那些精致的菜肴瓜分一空,吃得津津有味。 “平川,你怎么不吃啊?这鱼肉可真香!”一个仆役腮帮鼓鼓,含糊不清地问道。 陈平川摆了摆手。 “我今日肠胃有些不适,怕是消受不了这些油腻的。你们吃,你们吃,别客气。” 不多时。 饭堂里,先前还喜气洋洋的气氛陡然一变。 “哎哟!我的肚子!” “不行了,不行了,肚子疼得厉害!” “我也是!好像……好像要拉肚子!” 此起彼伏的痛呼声响起。 转眼之间,饭堂内便是一片混乱。 许多吃过那些“赏赐”菜肴的仆役,都捂着肚子,脸色痛苦地扭曲起来,额头上冷汗直冒。 不少人已经脚步虚浮地冲向了茅房的方向。 陈平川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 这个腹黑又恶毒的臭丫头,为了报复自己昨日让她丢脸,竟然在饭菜里下了药! 而且看这药性,还不弱呢! 幸亏自己多留了个心眼,不然今天也得跟着出糗,在茅房里蹲半天了。 任管家很快便闻讯匆匆赶了过来。 当他看到饭堂里东倒西歪、呻吟不止的仆役们,再三询问,得知是小姐“赏赐”的食物惹得祸之后,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我的小祖宗喂,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他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却不敢去责怪那位小祖宗。 只能急声吩咐身边的家丁:“快!快去镇上把王郎中请过来!多带几个人手,就说府里好些人吃坏了肚子,让他赶紧的!” 吩咐完毕,他目光复杂地扫过角落里那个依旧端坐如松、神色平静的陈平川。 这小子…… 怕是不止看穿了小姐的伎俩,还顺水推舟了一把,既避开了灾祸,又让小姐的阴谋败露。 小小年纪,这份心智,着实不简单。 …… 午后的阳光在书房光洁的青石地板上,投下几块斑驳陆离的光影。 陈平川捧着几本线装书,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书房。 张金宝此刻正没精打采地趴在宽大的书案上。 他面前摊着一本《三字经》,呆呆地盯着纸上那些黑漆漆的墨迹,一脸的生无可恋。 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再看到是陈平川进来了,张金宝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就迸发出了光彩! 他猛地从书案上弹了起来。 “大哥!” 张金宝几步就蹿到了陈平川面前,激动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可总算是来了!我都快闷死了!”他苦着脸抱怨。 陈平川将手里的书稳稳当当放到一旁的书架上。 然后,从怀里慢悠悠掏出一个小巧的布包。 “少爷,莫急。” 陈平川脸上露出一抹神秘兮兮的笑容,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张金宝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凑过头去。 “啥好东西?快给我瞅瞅!” 陈平川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开口:“这些东西啊,就是我上午跟你提过的。” “保证能让你一下子就喜欢上读书,比方先生教的那些有意思多了!” 张金宝的脑袋凑得更近了,小眼睛瞪溜圆。 “真的假的?到底是什么宝贝?快,快让我开开眼!” 陈平川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那个小布包。 布包摊开,里面露出来的,竟是一些五颜六色、剪裁奇特的纸片。 有的纸片像振翅欲飞的小鸟。 有的像四蹄奔腾的走兽。 还有的,则剪成了太阳、月亮和星星的模样,惟妙惟肖。 张金宝的眼珠子瞬间就看直了,嘴巴微微张开,半天都合不拢。 “哇!大哥,这些……这些都是你做的吗?你可真厉害!” 陈平川听着这赞叹,小胸脯得意地挺了挺。 “那当然!这可是我的秘密武器。” 他随手拿起一个剪成人形的小纸片,在张金宝眼前晃了晃。 “你瞧,用这个来学《三字经》,保准比你干巴巴地死记硬背,要有意思得多啦。” 张金宝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半信半疑的神色,两条小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可……可方先生说了,读书就是要一遍遍地背,背熟了自然就会了,没有捷径走!” 陈平川促狭地眨了眨眼。 “那是方先生他老人家不知道我这个法子。” “我这个法子啊,叫做‘玩中学’,一边玩儿,一边就把书给读了,一举两得,多好!” 他伸手指了指书案上摊开的那本《三字经》。 “就说这开头的‘人之初,性本善’,少爷,你知道这是啥意思不?” 张金宝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有些泄气。 陈平川拿起两个剪好的小人形纸片。 一个纸人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 另一个纸人则是一副凶巴巴的表情。 “少爷你看。” 他举起那个微笑的纸人。 “这代表两个人。人啊,刚生下来的时候,心肠都是好的,善良的,就像这个笑眯眯的小人儿一样。” 接着,他又举起那个表情凶狠的纸人。 “但是呢,如果后来没有人好好教育他,或者跟人学坏了,变得像这个凶巴巴的小人儿。” 张金宝听得眼睛一眨不眨,小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兴奋地追问:“那,那‘性相近,习相远’又是啥意思呢?” 陈平川又从布包里拿出好几个不同模样的小纸人,在桌子上一字排开。 “这句话是说啊,人的本性呢,其实都差不太多。” “但是呢,因为每个人后来学习的东西不一样,生活的环境也不一样,慢慢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会变得非常大。” 他指着其中一个头戴方巾,手拿书卷的纸人。 “比方说,这个人从小就用功读书,知书达理,长大了呢,就可能当上大学士,受人尊敬。” 他又指向另一个拿着大刀,歪戴着帽子的纸人。 “再看这个人,从小就没人管教,不学好,整天惹是生非,长大了呢,就可能变成一个打家劫舍的强盗,人人喊打。” 张金宝听得入了神,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所以,读书才这么重要,对不对?” 陈平川见他开窍,立刻竖起一个大拇指。 “少爷真是聪明!一点就透!” 张金宝得到夸奖,脸颊微微泛红,开心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那后面的呢?大哥你再给我讲讲。” 第15章 下一次,本小姐亲手把东西喂你吃下去 陈平川眼中闪烁着黠慧的光芒。 他手持那些剪裁得活灵活现的小纸片,俨然一位引人入胜的说书先生,将《三字经》里那些原本枯燥的道理,活灵活现地“演”给了张金宝看。 每一句经文,陈平川都巧妙地配上了形象的小道具。 再加上他那深入浅出的解释,通俗易懂。 那些曾让张金宝视作催眠符的文字,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下子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张金宝的小脸蛋上,先前那生无可恋的表情早已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专注与好奇,听得如痴如醉。 陈平川不疾不徐,循序渐进。 他像剥洋葱一般,一层层地引导着张金宝,去理解那些文字背后蕴藏的道理和生动故事。 张金宝完全沉浸其中,小脑袋随着陈平川的讲述,一下下点着,仿佛小鸡啄米。 他甚至觉得,陈平川大哥讲的这些,比街头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故事,还要动听百倍千倍! “大哥!” 一个教学小段落结束,张金宝迫不及待地拉住陈平川的袖子,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满是期待地央求道:“除了这《三字经》,你再给我多讲点好玩的故事呗!就一点点!” 陈平川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行啊,少爷既然想听,那我就给你讲个更好玩的!” 他刻意顿了顿,吊足了张金宝的胃口。 “这个故事,叫做《西游记》!” “讲的是一只神通广大的猴子,大闹天宫的故事!” “猴子?”张金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好奇心彻底被点燃,“猴子怎么还能大闹天宫?!” 这简直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可不是普通的猴子!” 陈平川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神秘感。 “那是一只从仙石里,吸收日月精华,嘭的一声蹦出来的灵猴!” “他神通广大,会七十二般变化,能上天入地,入海遨游,搅得三界都不得安宁!” 张金宝听得嘴巴都张成了“喔”型,心驰神往。 “不过嘛……”陈平川话锋一转,故意拖长了语调,“你得先把今天教的这几句《三字经》给背熟了,我才能接着给你讲这猴子后续的精彩故事哦。” 一听说还有这般天马行空的奇闻异事等着自己,张金宝哪里还坐得住? 他立刻来了十二分的精神! 小手指着书上的字,一字一句,虽然起初还有些磕磕巴巴,但那股认真劲儿,却是前所未有的。 结果,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 那个先前连一句都背不下来的张金宝,竟然已经能相当流利地将《三字经》开头的那十几句,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不仅如此,对于其中蕴含的意思,他也理解了个七七八八,不再是囫囵吞枣。 这还没完! 在陈平川手把手的教导下,他甚至学会了用毛笔,写出了自己的大名——张金宝! 看着纸上那三个歪歪扭扭却又充满成就感的字,张金宝小小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与光彩。 “哈哈!我会写字了!我张金宝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我也会背书了!人之初,性本善……” 张金宝激动得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在书房里手舞足蹈,活像一只刚偷到桃子的小猴子,乐不可支。 “少爷果然是天资聪颖,一点就透,进步神速啊!”陈平川适时地送上一记彩虹屁,心中却暗自嘀咕,这小胖子总算是开了点窍。 张金宝被夸得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 “都是大哥你教得好,比方先生讲得有意思多了!” 此刻,书房外的墙角处。 一道娇小的身影,正悄悄地探出了半个小脑袋,鬼鬼祟祟。 正是张家大小姐,张静姝。 她其实已经在那儿偷偷摸摸地“视察”了好一阵子了。 这个臭书童! 他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看他给哥哥讲课讲得眉飞色舞的样子,哪里有闹肚子的迹象! 可恶! 她明明让贴身丫鬟去药房弄来的泻药,药量还特意加大了好几倍,保证能让十头牛都拉稀! 府里其他那些贪嘴的仆役,一个个都拉得快虚脱了,现在走路都还打着晃呢。 为什么这个臭书童,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那药对他没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静姝皱着她那好看的秀眉,小脑袋瓜飞速运转。 除非…… 除非他压根就没吃本小姐“赏”他的那些东西! 哼! 下一次,本小姐一定要亲手把东西喂你吃下去! 腹黑的小萝莉,两条秀眉紧紧地蹙成了一个小疙瘩,粉嫩的小嘴不服气地嘟囔着,已然开始盘算下一次的“复仇大计”。 就在这时。 陈平川那绘声绘色的讲故事的声音,悠悠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话说那盘古开天辟地之后,这茫茫大地上啊,便分为了四大部洲。咱们要说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东胜神洲……” 是陈平川那个臭书童的声音! “在那东胜神洲,有一个海外仙国,名为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那山顶之上,有一块仙石,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 张静姝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猴子……猴子竟然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是什么猴子?仙猴吗? 她带着满心的好奇,继续竖着耳朵听下去。 哪知这故事越听越有趣,越听越上瘾。 不知不觉间,她竟被彻底吸引了过去。 至于向陈平川报仇的事情,早就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张府的马车在门口停稳。 应酬归来的张盛财带着满身浓重的酒气,脚步有些虚浮地迈进了自家府门。 他眼皮微抬,习惯性地便朝着书房的方向踱去。 他要瞧瞧,那个不让他省心的宝贝儿子,今日是不是又在偷懒耍滑。 离书房还有数步之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便飘进了他的耳朵。 是张金宝那小子兴奋的嚷嚷声。 第16章 张财主狂喜,我这银子没白花! “孙悟空好生厉害!居然打败了十万天兵天将!我也要当孙悟空!” 张盛财的脚步猛地一顿。 张泛着油光的胖脸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好啊! 小兔崽子,定然又是在书房里头疯玩! 那个陈平川怎么回事?竟不规劝少爷用功读书,反而由着他的性子瞎混,要他何用?! 一股无名火直冲张盛财的脑门,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几步便冲到了书房外,想也不想,“砰”的一声,猛地推开了房门! “张金宝!” 一声怒喝如同炸雷。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是不是又没给老子好好念书!” 屋内的两人皆是一惊。 张金宝看见自家老爹那张布满怒容的脸,吓得小脖子一缩,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 陈平川则显得镇定许多。 他从容起身,不慌不忙地朝着怒气冲冲的张盛财拱了拱手。 “老爷,您息怒。” “少爷方才一直在用功读书,此刻不过是学累了,小的让他稍作歇息罢了。” 张盛财闻言,怒火更炽,几乎是指着陈平川的鼻子。 “你还敢狡辩!” 他将满腔怒火悉数倾泻到陈平川头上,厉声斥道:“老子花钱买你回来,是让你好生劝导金宝上进的!” “你可倒好!竟然陪着他一块儿疯玩!我看你这书童是不想干了!” 陈平川面上依旧平静,声音清晰。 “老爷明鉴,小的确实一直陪着少爷温习功课。” “少爷今日进益颇多,已非昨日可比。” 他微微侧身,语气笃定:“老爷若是不信,尽可当场考校一番。” 说完,他便将一本《三字经》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张盛财的面前。 张盛财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鼻孔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好!” “我倒要亲自看看,他究竟学进去了些什么狗屁东西!” 陈平川不着痕迹地轻轻碰了碰身旁张金宝的胳膊。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莫慌,和刚才一样念给老爷听便是。” 张金宝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悄悄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起来。 “人、人之初,性本善。” 起初还有些磕巴,但很快便流畅起来。 “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张金宝的声音清脆响亮,在书房内回荡。 他一口气背了足足数十句,竟是一字不差,而且语调间带着几分理解,显然不是死记硬背那么简单。 张盛财脸上的怒容,在听见第一句时,便是一僵。 待到张金宝越背越多,越背越顺,他脸上的表情便从最初的错愕,转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 最后,当张金宝顺利背完一大段后,张盛财那张写满了“不信”二字的脸上,如同冰雪消融一般,缓缓绽开了一抹难以置信的笑容。 “好小子!” 张盛财大步流星地走到儿子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些许颤抖,重重地揉了揉张金宝的脑袋。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欣慰与激动。 “没想到你这臭小子,还真给老子学进去了!” 张金宝被自家爹爹如此夸奖,一张小脸蛋顿时涨得通红,心中乐开了花,自信心也油然而生。 “爹爹!爹爹!” 他兴奋地嚷道:“我不光会背书了!我、我还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说着,他急匆匆抓起桌上的毛笔,略显笨拙地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然后,他高高举起那张纸,如同献宝一般,递到了张盛财的面前。 纸上,三个歪歪扭扭的墨迹,勉强能辨认出是“张金宝”三个大字。 虽然很难看,但每一个笔画都写得极认真。 张盛财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三个字上。 他又抬眼看了看儿子那张写满期待的小脸。 这个宝贝儿子,平日里认个字,都跟要他半条命似的。 让他写自己的名字,那写出来的东西,简直不堪入目! 今日…… 今日他竟然能一字不差地背出这么多书? 还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这日头,难道是从西边升起来了不成?! “哎哟!我的乖乖儿子!” 张盛财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大笑,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我张盛财的儿子,居然会写字了!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啊!” 他眉眼间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 笑了好一阵,他才稍稍平复了些,目光转向一旁垂手侍立的陈平川。 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但语气已不复先前的暴怒。 “这些都是你教的?” 他满意点点头。 “嗯,不错,老子这银子,看来是没白花!” 陈平川依旧垂着眼帘,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回老爷的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异常。 “少爷今日能有这般长足的进步,皆仰赖方先生上午的悉心教导。” “小的愚钝,不过是依照先生所授之法,陪着少爷温习巩固,不敢居功。” 陈平川心中想得通透。 方先生乃是正经请来的老师,而自己不过是个新来的小书童。 若将这天大的功劳尽数揽在自己身上,非但讨不到好,反而可能惹火烧身。 一旦方先生知晓此事,心中难免会生出芥蒂,日后行事诸多不便。 与其如此,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功劳泰半推给方先生。 自己暗中用心教导少爷便是。 最终目的,是让少爷真正学有所成,至于这功劳归谁,他并不十分在意。 况且,这份人情送出去,日后说不定还能有意外的惊喜。 张盛财听了陈平川这谦虚的回话,脸上的神色愈发满意了。 这小子,不仅能让他那榆木疙瘩似的儿子开窍,还如此懂事知礼,不骄不躁。 “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 “看来方先生果然是有真才实学的宿儒!这次请他来,束修给得值!” “明日,老子定要好好感谢方先生一番!” 说着,他伸手在腰间鼓囊囊的钱袋里一掏。 摸出了两枚亮澄澄的银锭子。 他掂了掂,随手便塞到了陈平川的手中。 “你伺候得尽心,也算有功!” “这是赏你的!拿着!” 沉甸甸的银子入手,陈平川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敢显露。 他连忙紧紧握住,再次躬身大声道谢。 “多谢老爷厚赏!小的今后定当更加尽心尽力伺候少爷,不敢有丝毫懈怠!” 张盛财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又板着脸,对着张金宝叮嘱了几句“要听先生的话,不许再调皮捣蛋”之类的话。 这才心满意足,背着手,迈着方步,摇头晃脑离开了书房。 待张盛财的脚步声远去,张金宝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凑到陈平川身边,不解地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 “大哥。” 他小声问道:“明明是你教我的法子好用,为什么要说是方先生的功劳呀?” 第17章 好心办坏事?天才教学惹怒老古板! 陈平川看着他那副天真单纯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耐着性子,用张金宝能听懂的话,轻声解释起来。 “少爷,这叫‘投桃报李’。” “咱们在这世上立足,不能只顾着自己出风头。你对别人好,别人自然也会对你好。咱们把好处分给别人一些,别人才会乐意帮衬咱们,路才能越走越宽。” “现在你再想想,我把功劳,让给方先生,他知道了,心里是不是高兴?” “方先生一高兴,教你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就更用心了?” “他教你更用心,少爷你学得更快更好,老爷知道了,是不是也更高兴?” 陈平川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啊,方先生高兴了,平时说不定就骂说你几句,你少挨骂,大哥我的日子是不是也跟着好过一些?” “这样一来,方先生高兴,你高兴,老爷高兴,我也高兴。” “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大好事?” 张金宝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努力地消化着陈平川说的这些话。 虽然他还是不太明白这里面那些弯弯绕绕的道理。 但他心中对陈平川的敬佩,却是又深了一层。 “大哥!” 他由衷地感叹道。 “你懂得可真多啊!” …… 晨曦微露。 露水沾湿了青石铺就的院子。 方先生捋着颔下几缕山羊胡须,步履沉稳地走向书房。 “金宝,昨日所学,背来听听。” 方先生的声音带着威严,用戒尺敲了敲桌面。 他准备严格考校一下张家这位小少爷的学业进度,务必得让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吃点苦头,知道读书不是玩闹。 张金宝放下手中的书本,一反常态地挺直了小胸脯。 “先生想从哪里开始考校?” 方先生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随手翻开《三字经》,指着开篇之处:“从‘人之初’开始背,一直到‘曰仁义’为止。” 话音刚落。 张金宝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朗朗背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方先生的表情,由最初的淡然自若,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然后,那份惊讶,便完全僵在了他的脸上。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张金宝一口气背下来,字正腔圆,一字不差。 甚至,还带着几分抑扬顿挫的韵味,仿佛已将经文融会贯通。 书房内,一片静默。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方先生脸上的表情,如同开了染坊一般,缓慢地变化着。 从震惊到怀疑,再到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 他瞪着张金宝,那双老眼睁得溜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昨日这小子,还是一问三不知,狗屁不通的蠢物! 今日怎地……怎地就跟开了窍似的?! “先生,我背得可还正确?” 张金宝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地望着方先生,等着夸奖。 方先生像是从梦中惊醒过来,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轻轻点了点头。 “对,对。背得……很好。” 声音竟有些干涩。 听到先生破天荒的表扬,张金宝立刻得意地扭头看向一旁的陈平川。 陈平川对他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眼中带着笑意。 方先生捋了捋胡须,心中虽是欣慰,但更多的是惊疑不定。 “金宝。”他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 “你是如何……如何在短短一日之内,便背下这许多的内容?” 张金宝闻言,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他指着陈平川,声音里满是炫耀。 “是大哥教我的!先生您瞧,大哥还有宝贝呢!” 说着,他便献宝似的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那些五颜六色的纸片。 陈平川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想拦,已是来不及了。 那些剪裁奇特的小人儿、栩栩如生的小兽、还有日月星辰的图案,一下子摊满了书桌。 方先生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上。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张金宝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先生的异样。 他依旧满脸天真,欢喜地拿出昨日陈平川做的那些小纸人,迫不及待地展示给方先生看。 “先生您瞧,就是这个!可好玩了!” “这是‘人之初’里说的人,刚生下来的时候,心肠都是好的,就像这个笑脸小人……” “这个是‘苟不教’,就是说如果没人好好管教的话,就会变坏,变成这个凶巴巴的样子……” 方先生的脸色,已经从难看,变成了铁青。 他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纸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妖魔鬼怪一般。 胸膛剧烈起伏。 “这……这都是些什么旁门左道!!” 他猛地一拍桌案,颌下的胡子都气得根根倒竖! 猛地一把抓过桌上的那些纸人,狠狠地捏在掌心,仿佛要将它们捏碎。 “圣贤经典,当敬之以心、传之以道!岂是用这等粗鄙不堪的小儿玩物来亵渎的?!”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张金宝被方先生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懵了。 小嘴一撇,眼泪瞬间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眼看就要哭出来。 陈平川心知不妙,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方先生息怒。小的只是想用些浅显的法子,帮少爷更好地记住先生传授的经义,绝无半点亵渎圣贤之心。” “住口!” 方先生厉声喝道,双目圆睁,怒视着陈平川。 “你一个连书都没正经读过几天的黄口小儿,能懂什么圣贤大道?!” “读书乃是千年正途,修身立命之本,岂容你这般胡乱引导,引入歧途?!” “老夫先前还道你这孺子有几分灵性,今日看来,是老夫错看了你!” 方先生怒气冲冲地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陈平川的鼻尖。 “你这等胡乱教导,不求甚解,只知取巧,只会带歪了少爷的心性!” “我这就去找老爷!定要他将你这等不知天高地厚、蛊惑少爷的竖子,即刻赶出府去!” 张金宝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急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要啊!方先生,不要赶大哥走!”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着为陈平川辩解。 “大哥他是好人!他、他教我背书,教我写字,都是为了帮我!不是坏人!” 第18章 舍了银子换蒙学,划算! “糊涂!” 方先生重重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 “少爷你年幼无知,被这等旁门左道所蒙蔽,竟还反过来替他说话!” “今日,无论如何,老夫也定要让老爷将这陈平川逐出张府,以正视听!” 陈平川垂首皱眉,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对策。 今日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正当方先生怒火中烧,准备拂袖而去,直奔张盛财处告状之时。 书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张盛财那个胖乎乎、油光满面的身影,带着一脸的春风得意,出现在门口。 “哈哈哈!方先生教导有方啊!” 张盛财人未至,洪亮的笑声便先传了进来。 “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兔崽子,往日里让他背三句诗词都跟要他命似的,昨日竟然能一口气背下十几句!” 他满面红光地走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纸,得意扬扬地展示给方先生看。 “先生您再瞧瞧这个!这小子连自己名字都会写了!虽然歪歪扭扭跟狗爬似的,但确确实实是他自己写的!哈哈哈!” 张盛财转向方先生,语气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喜悦和赞叹。 “这……” 方先生看着张盛财递过来的那张写着“张金宝”三个大字的纸,又看了看抹眼泪的张金宝,再瞟了一眼旁边垂首不语的陈平川。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语塞。 张金宝平日的学业是什么德行,他这个做先生的心里最有数。 昨日他不过是按部就班讲了些基础,怎么可能有这般神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移到了旁边的陈平川身上。 难道……难道真是这小书童…… 张盛财此刻已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不由分说地塞到了方先生手中。 “先生辛苦了!这十两银子,是老夫的一点心意,万望先生莫要推辞!” “还望先生日后继续这般用心教导小儿,老夫感激不尽!” 方先生手握着那分量不轻的钱袋,只觉得有些烫手。 这赞扬,这赏赐……他受之有愧啊! 他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几句。 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自己若是将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张盛财,说他儿子之所以有进步,全靠一个八岁小书童的“旁门左道”,那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人家,他这个正经八百请来的先生,连个小书童都不如? 这要是传扬出去,他这张老脸,以后还往哪儿搁? 犹豫再三,方先生终是暗暗咬了咬牙。 他对着张盛财拱了拱手,挤出一丝笑容。 “多谢老爷厚赏。在下……在下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懈怠!” 张盛财满意点点头,又对着张金宝勉励了几句,然后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满意足,摇头晃脑地走了。 书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气氛有些微妙。 方先生看着手中那沉甸甸的银子,又抬眼看向垂首立在一旁的陈平川,神色复杂至极。 半晌。 他将那个钱袋放到了桌上,轻轻推向陈平川的方向。 “此事,是你之功。老夫……不掠人之美,这银子,你拿走。” 陈平川抬起头,对着方先生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先生,这银子,小的万万不敢受。” 方先生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小子,竟不爱财? 要知道,十两银子,足够寻常农户人家一两年的开销了! 对于一个卖身为奴的书童而言,更是一笔巨款。 “那你想要什么?” 他好奇地问道,语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了许多。 陈平川再次躬身,深深一揖。 “小的斗胆,恳请先生,能允许小的在少爷读书之时,于一旁侍奉笔墨,随堂听学,识些文字,明些道理。” “至于今日之事……还请先生能为小的保密,莫要声张。” 方先生着实有些意外。 这小子,身为贱籍,即便学了满腹经纶,也断无科考入仕的可能。 他竟然不要唾手可得的银子,反而要一个旁听读书的机会? 他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打量着眼前的陈平川。 这孩子,确实有几分超乎年龄的机灵和沉稳。 他那套教学的方法,在自己看来虽然是离经叛道,不合规矩,却的的确确让金宝那块榆木疙瘩开了窍。 而此刻,他眼中那份对知识的渴望与向往,却又不似作伪。 恍惚之间。 方先生仿佛从陈平川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瘦弱的孩子。 与陈平川年纪相仿,同样衣衫褴褛,家境贫寒。 那个孩子,也曾这般恭敬地站在一位老先生面前,用带着怯意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神,拱手求学。 而那个孩子,正是数十年前,年少时的方先生自己。 心头某处,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也罢。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从方先生的唇边逸出。 “你且留下。”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柔和。 “只是,你须得记住。学问之道,博大精深,并无真正的捷径可走。” “你那些取巧之物,偶为点缀,启迪蒙童尚可。若是沉迷其中,反会舍本逐末,害了根本。” “日后,你当用心体悟圣贤经典之中的微言大义,方是读书正途,可曾明白?” 陈平川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他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再次深深一揖,声音清朗。 “多谢先生成全!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自此,陈平川便正式在方先生跟前蒙学。 他每日跟着张金宝一同坐在书案前,认真听方先生讲学。 晨钟暮鼓,勤学不辍。 轮到描红习字,陈平川握着那管细细的毛笔,眉头便会不自觉地轻轻蹙起。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宛如初学孩童胡乱涂鸦,比张金宝那手被戏称为“狗刨”的字,还要难看上几分。 他心中暗自叫苦。 要刻意写出这般不堪入目的字,可比正儿八经写好字要费劲多了。 偶尔下笔顺畅,眼看就要写出几分风骨,他还得赶紧手腕一抖,巧妙地将那笔锋带偏,补上几笔拙劣的痕迹。 生怕一不留神,露了陷,被方先生瞧出什么端倪来,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方先生每每踱步至他案前,看到他纸上那些“蚯蚓过道”,眉头便会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几乎能夹死苍蝇。 而后,便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惋惜的叹息。 “唉,朽木,当真是朽木啊!” 老先生心里不住感叹,这读书习字,终究还是绕不开天分二字。 光有一颗向学之心,用处有限。 第19章 又断章!?傲娇千金被逼当场砸钱! 而陈平川只是低头,作出一副诚恳受教的模样,心里却自有另一番计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藏拙,尤其是在这深宅大院,方是安身立命的长久之道。 唯一不必刻意遮掩的,便是他那惊人的记忆力。 方先生教过的东西,无论篇幅多寡,他总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这一点,尚可以用“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这种天赋异禀来勉强解释过去。 不过,这份近乎妖孽的本事,还是让见多识广的方先生暗自称奇。 再见到陈平川每日除了尽心伺候少爷读书,其余时间便是抱着书本苦读,描红练字也从未有丝毫懈怠,那份超乎年龄的用功刻苦的劲头,更是让老先生颇为欣赏。 “这孩子,虽然写字实在是不堪入目,但这记性和这份用功的劲头,或许将来也能在府里混个识文断字的管事当当?” 方先生捻着他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须,暗自思忖着,对陈平川的未来,其实并没抱太大的指望。 他哪里知道,许多年后,每每想起今日这般“有眼不识泰山”的念头,总会让他一张老脸烧得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 …… 这日午后歇息,窗外蝉鸣一声高过一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张金宝早就按捺不住了,小胖手紧紧扯着陈平川的袖子,急切地催促。 “大哥,大哥!快讲孙悟空!那猴子被压在山底下,后来究竟怎么样了?”他一张小脸写满了焦急与期待。 陈平川正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瞥见窗棂外,一抹小小的粉色身影,飞快地一闪而过。 他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扬了扬,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少爷,我看小姐似乎也对这故事颇感兴趣,不如请她一同进来听讲,如何?” 张金宝闻言一愣,顺着陈平川的目光望向窗外,旋即咧开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妹妹也想听?太好了!快进来!大哥讲的故事,可比街上那些说书先生说的要精彩一百倍!” 眼见自己被当场戳穿,张静姝这才不情不愿地从窗棂后探出半个小脑袋,粉嫩的小嘴习惯性地一撇:“哼!谁稀罕听他的什么破故事!” 话是这么说,但当陈平川清了清嗓子,用那不疾不徐的语调,缓缓道出“那齐天大圣美猴王,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风吹雨打,寒来暑往,一晃便是悠悠五百年岁月”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悄没声息地搬了个精致的锦墩,不远不近地坐了下来。 她小手里还捧着一小碟雕琢成花瓣模样的芙蓉糕,一边小口小口地咬着,一边竖起两只小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那机灵的模样,活像一只偷吃的小狐狸。 陈平川见状,心中暗笑,故意逗她,讲故事的声音渐渐压低,最后变得如同蚊子一般,只有紧挨着他的张金宝才能勉强听清。 张静姝果然上当,发现自己听不清楚后面的精彩内容,心里着急,只好一点一点地搬着自己的小锦墩,悄悄往前挪动。 等她终于能清晰地听到声音时,愕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陈平川的面前。 而那个可恶的臭书童,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陈平川故作惊讶地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咦?我记得小姐方才好像说过,不爱听我的‘破故事’来着?” 张静姝那张粉嫩的小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像是枝头熟透了的苹果,连小巧的耳根都染上了一层可爱的粉色。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仿佛要掩饰自己的窘迫,将手中那碟还剩大半的芙蓉糕,气鼓鼓地往陈平川面前用力一推。 她下巴抬得高高的,梗着雪白的小脖子,奶声奶气地说道:“喏!这个是赏你吃的!本小姐才不会白白听你的故事呢!” 那芙蓉糕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做工也极为精致,陈平川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他伸出手,不着痕迹地将那碟子往旁边的张金宝那边挪了挪。 “少爷,这芙蓉糕看着不错,你先尝尝,看看可合你的口味。” 张金宝此刻满心都是猴子的故事,哪里会多想,毫不客气地捏起一块最大的便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连声称赞。 “唔……好吃!真好吃!大哥你也快吃!” 陈平川等了一会,见张金宝没什么不良反应,这才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品尝起来。 张静姝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疑神疑鬼的模样,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催促道:“胆小鬼!磨磨蹭蹭的!快讲!后面怎么样了?” 陈平川这才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继续讲着唐三藏如何历经艰险收服了小白龙,又如何在观音禅院遭遇那场惊心动魄的袈裟失窃案。 张金宝听得抓耳挠腮,时而惊呼,时而扼腕,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故事之中,兴奋不已。 就连一向傲娇的张静姝,也被这跌宕起伏的情节深深吸引,小嘴微张,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连手里的芙蓉糕都忘了继续吃。 讲到那黑风山的黑熊怪施展妖法,盗走了佛宝锦襴袈裟,孙悟空与之赌斗正酣,打得天昏地暗之际,陈平川却突然停了下来,话锋一转。 “今日的故事,便到这里。” 陈平川好整以暇地端起桌上的粗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 “啊?别停啊!”张金宝正听到兴头上,顿时发出一声失望的哀嚎。 张静姝更是急得一下子从锦墩上站了起来,柳眉倒竖。 “怎么又不讲了?那袈裟到底找回来没有?孙悟空打赢了没有?” 陈平川放下茶碗,慢悠悠地晃了晃脑袋,露出一副说书先生特有的神秘笑容:“欲知后事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你!”张静姝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气呼呼地指着他,“你敢不讲?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我爹,说你在书房里根本不好好陪我哥读书,就知道讲这些神神鬼鬼的瞎话!” 陈平川微微一笑,从容地摊了摊手,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小姐请便。不过……以后你可就听不到真有趣的故事了。” 张静姝一愣,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眼珠一转,又换了个法子,从自己腰间系着的精致小荷包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小块碎银子,约莫有半钱左右,用力往桌上一拍。 “臭书童!以后我天天都给你带府里最好吃的点心,还给你赏钱!你快点给我讲!” 第20章 另辟蹊径,小鱼儿上钩了 陈平川的目光在那块亮闪闪的碎银子上一扫而过,没有半分停留,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多谢小姐厚爱。只是这故事嘛,就像品茶一样,得慢慢来,急不得。” 食物吃了也就吃了,但这钱财可万万不能随便拿。 尤其是在这规矩森严的张府,若是被人发现他私下收受小姐的赏钱,那可是天大的麻烦! 张静姝见自己软硬兼施,连银子都砸出去了,竟还是奈何不了这个油滑的臭书童,气得小脸一阵红一阵白,抓起桌上的银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便气冲冲地跑了。 …… 过了几日,一个略显佝偻却又十分熟悉的身影,在任管家的引领下,走进了陈平川所住的偏院。 是陈仲和。 他的肩上,还挑着一担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鹅卵石,显然是走了许久的山路,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得风尘仆仆。 任管家治家还算宽厚,特许了陈平川一小会儿功夫,去见见自己的父亲。 “爹!”陈平川又惊又喜,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 陈仲和放下肩头那担沉甸甸的鹅卵石,握着陈平川的手,仔仔细细地在儿子身上来回打量着。 见他身上穿着细棉布衣裳,虽然简朴,却也整洁。 小脸也比在家时圆润了一些,不像以前那样面黄肌瘦,蜡黄一片,整个人的气色看着也好了不少。 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一些。 “平川,在张家……一切可都还好?”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关切。 “爹,您放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好。”陈平川连忙应道,随即急切地反问,“家里呢?娘和妹妹她们都还好吗?” “都好,都好……”陈仲和连连点头,眼神却有些闪烁,似乎欲言又止,最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低声道:“就是……就是你娘……前阵子你刚走那会儿,她病了一场,大夫说是思念成疾……” 陈平川闻言,心中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 “你先前留下的那三两银子,都给你娘抓药用了,如今已经大好了,你莫要太过担心。”陈仲和见儿子脸色不对,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愧疚之色。 这钱,本来说好是留着给儿子将来赎身用的,结果…… 陈平川听到母亲已无大碍,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暗自松了一口气。 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母亲身体安康就好。 “爹,您尽管放心,我在这里真的什么都好。您和娘一定要多保重身体,千万别再累病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之前张盛财奖励自己的那二两银子,从怀里掏出来,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父亲那双粗糙开裂的大手里。 “平川,这……这银子你还是自己留着,万一有个什么急事,也能应应急……”陈仲和看着手中那沉甸甸的银锭子,连忙推辞,他实在不肯收。 他总担心儿子在这大户人家里会挨饿受冻,会受人欺负,身上有点钱傍身,或许日子能好过那么一点点。 陈平川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道:“爹,我在这里有吃有穿,每日还有书读,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用?再说,我平日里也出不了府门,就算有钱,想花都没地方花呢。这银子您拿回去,多少也能补贴些家用。” 父子两人互相推让了好一番,最后,在陈平川的再三坚持下,陈仲和才眼圈微红地将那二两银子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带着满心的不舍与牵挂,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望着父亲渐渐消失在拐角的身影,陈平川小小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必须尽快想出更好的法子,让家里彻底摆脱困境! 仅仅依靠给张家供应鹅卵石,绝非长久之计。 张府的路面总有铺完的一天。 更何况,这法子一旦传扬开去,以父亲那老实巴交的性子,哪里争得过村里那些心思活络的? 必须另辟蹊径! 陈平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思绪,转身正准备返回自己的偏房,好好想想。 谁知,刚一转身,便撞上了一堵“小肉墙”。 张静姝双手叉腰,腮帮子鼓鼓的,像只生气的小河豚,正怒视着他。 “哼!臭书童!我都打听清楚了!” “府里的周嬷嬷、厨房的刘大娘、还有我院子里的春桃姐姐,她们全都说没听过什么《西游记》!” 小丫头语气笃定,一副“我已经看穿了你”的得意模样。 陈平川看着她那副小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弧度。 这丫头,为了听个故事,还真是锲而不舍。 不过,这份执着,若是利用得当…… 一个绝妙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中飞速成型、完善。 “快!快给我讲故事!”张静姝见他不说话,又跺了跺脚,语气带着急切。 她太想知道后面的剧情了! 陈平川却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衣袖。 “故事自然是要讲的。” 他顿了顿,看着张静姝亮起来的眼睛,话锋一转:“不过嘛,光用嘴巴说,总觉得少了点意思,不够精彩。” 张静姝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追问道:“少什么?” 陈平川心中暗笑,小鱼儿上钩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耳濡目染,他知道张家是做布匹生意的,家里必定有自己的染坊,那些上等的颜料,遇水不化,正是他所需要的。 “不知小姐可否帮我弄到一些府上染布坊里用的颜料?不用多,一小罐就行,特别是那种遇水不掉色的,要最好的。” 张静姝的眉头微微蹙起,像个小大人似的审视着他:“你要颜料做什么?这跟讲故事有什么干系?” 陈平川神秘一笑,“关系可太大了!” “小姐若是能将颜料取来,明日此时,我便送小姐一个天大的惊喜!保准让这《西游记》的故事,听起来、看起来,都比现在精彩百倍!” 第21章 石头西游记,陈平川的惊喜来了 “精彩百倍?”张静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对她而言,从染坊弄点颜料,不过是吩咐底下丫鬟跑一趟的小事。 “好!一言为定!”她立刻拍板,“我现在就去让人给你取!不过……” 小丫头扬了扬白嫩的小拳头,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你要是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平川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小白牙。 张静姝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眼珠一转,伸出白嫩的小拇指,噘着嘴道:“不行,得拉钩!你要是骗我,你就是小狗变的!” 陈平川忍着笑,很配合地伸出自己的小指,与她那柔软温热的小指勾在一起,轻轻晃了晃。 “一言为定。” 得到双重保证,张静姝这才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般,转身一溜烟地跑去吩咐下人取颜料了。 看着她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陈平川收敛笑容。 他弯下腰,从父亲先前送来的那堆鹅卵石中,仔细挑拣起来。 他专挑那些约莫孩童掌心大小、形状或圆或扁,但无一例外都极为光滑的石头。 选了十来块后,他抱着石头回到了自己那间有些简陋的偏房。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丫鬟提着一个小巧的木盒,将各色颜料送了过来。 “平川小哥,这是小姐吩咐送来的颜料,您看看合用不?” 陈平川接过,打开一看,红黄蓝绿黑白,颜色齐全,质地细腻,正是他想要的。 “有劳姐姐了,替我多谢小姐。” 待丫鬟走后,陈平川立刻将房门从里面紧紧关闭,还用一根小木棍抵住了门栓,确保无人打扰。 一切准备就绪。 “呼……开工!” 陈平川将颜料一一摆开,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好久没正经画画了,希望前世那点底子还没丢光。” 他虽是中文系出身,并非什么美术专业。 但前世为了追求一位热爱国画的学妹,也曾煞费苦心,偷偷报班学过一阵子素描和国画基础。 虽然最终没能抱得美人归,却也意外练就了一手还算不错的绘画技巧。 用来应付这些石头上的简笔小画,绰绰有余。 他活动了一下小小的手指,寻了一根细长的竹签,用小刀将一端削尖,充当画笔。 细细研磨调配着颜料,选了一块手感最圆润的鹅卵石。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稚嫩却异常专注的侧脸。 只见他手腕轻动,削尖的竹枝在光滑的石面上灵巧地游走。 很快,一个头戴紧箍咒,手持金箍棒,神情桀骜不驯的美猴王形象,便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石面上。 接着是挺着大肚子,扛着九齿钉耙,憨态可掬的猪八戒。 还有身披袈裟,宝相庄严的唐三藏。 以及一些《西游记》中脍炙人口的经典场面,如“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的某个瞬间。 他甚至还在一些石头的背面,用工整的楷书写上了几句画龙点睛的诗句。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呃,这句好像串戏了,划掉划掉。 他画得极为投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也浑然不觉。 直到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他才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停下了手中的“画笔”。 看着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八九块“杰作”,陈平川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些石头画,若是放在他前世的那个时代,充其量也就算个粗糙的手工艺品。 但在如今这个娱乐匮乏的大业朝,对于孩子们而言,绝对是前所未见的新奇玩意儿! 足以让他们眼前一亮,爱不释手! 第二日,午休时分。 用过午饭的张金宝和张静姝,像是约好了一般,一前一后地冲进了陈平川的偏房。 “大哥!大哥!故事!故事!”张金宝猴急地抓着他的胳膊,连珠炮似的催促。 张静姝则双手抱胸,下巴微抬,小大人模样盯着陈平川。 “臭书童,你说的惊喜呢?快拿出来!” 陈平川看着这对活宝兄妹,微微一笑。 从怀里小心翼翼地,一块一块地摸出那些画好的鹅卵石,在两人面前一字排开。 “呀!” “哇——!” 几乎在同一时间,张金宝和张静姝同时爆发出了一声充满惊喜的呼喊。 两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了那些五彩斑斓的石头。 只见那些原本普普通通的鹅卵石,此刻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有的上面画着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子,身披锁子黄金甲,脚踏藕丝步云履,威风凛凛,神气活现,正是那齐天大圣孙悟空! 有的上面画着一个大耳朵、长鼻子的胖和尚,肩上扛着钉耙,嘴角还流着哈喇子,憨厚中带着几分狡黠,正是那猪八戒! 还有一块石头上,画着一位英俊少年,三头六臂,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不是哪吒三太子又是谁? 更有画着一匹神骏白马,鬃毛飞扬,蹄下生云,驮着一位僧人。 “这……这是……孙悟空?”张金宝颤抖着小胖手,指着那块画着美猴王的石头,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臭书童!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张静姝则一把抓起那块画着“哪吒三太子”的石头,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正是。”陈平川拿起一块画着唐僧师徒四人q版形象的石头,笑道:“今天,我们就用这些‘会说话’的石头,继续讲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故事。” 有了这些惟妙惟肖的石头画辅助,故事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陈平川讲到沙和尚被流沙河水怪抓走,便举起一块画有沙僧的石头。 讲到猪八戒在高老庄背媳妇,便展示他憨笑着背着一个蒙着红盖头女子的滑稽场景。 张金宝和张静姝看得如痴如醉,小嘴张得大大的,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比往日里单纯用耳朵听,不知道要投入多少倍! 故事讲完一个段落,两个孩子还意犹未尽地捧着那些冰凉却又神奇的石头,翻来覆去地看,小脸上满是喜爱。 张静姝眼珠滴溜溜一转,趁着陈平川和张金宝不注意。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将画着美猴王、小白龙以及猪八戒背媳妇的那三块石头,一股脑地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三块是她最最喜欢的,画得也最传神! “哼,这些是我的了!”她双手护着怀里的宝贝,得意洋洋地宣布,语气霸道。 第22章 富家子弟不识货,请看我的表演! “哎!妹妹!你怎么能这样!那是大哥画的!”张金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急得直跺脚,却又拿这个宝贝妹妹毫无办法。 最后,只能苦着脸,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几块石头,也像宝贝一样,揣进自己的怀里,生怕慢一步又被妹妹抢了去。 陈平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一切,尽在掌握。 没错,这正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他自己一个小小的书童,自然没办法随意出入张府,更别提去外面推销什么“石头画”了。 但通过张金宝和张静姝这对兄妹,就不一样了。 张家的生意遍布庐州府,甚至邻近的州县都有涉及。 这小小的石头画,看似不起眼,却胜在新奇有趣。 或许,就能借着这两个孩子的手,在这富贵人家的圈子里,悄无声息地砸开一条意想不到的销路。 如此一来,父亲辛辛苦苦从溪边捡来的那些鹅卵石,经过自己这番“差异化”的加工处理,才能真正体现出价值,卖出远超普通石子百倍千倍的价钱! 到那时,家里的日子,才能真正好起来! 陈平川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平川,明日老爷、夫人要带少爷小姐,往县尊刘大人府上赴宴,贺县令夫人生辰。” 这日午后,陈平川刚陪着张金宝写完几个大字,任管家便神色郑重地将他唤至一旁。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表情肃然:“你也跟着去。” “务必乖巧伶俐,万万不可失了我们张家的体面,听见没有?” 陈平川心中微微一动。 去县令府?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小的晓得了,任管家放心。”他垂下眼帘,语气显得格外恭顺。 次日,天光大好。 陈平川穿着一身崭新的细棉布衣裳,跟在张盛财一家人的马车后,来到了刘县令的府邸。 刘县令的府邸果然气派非凡,比张家那深宅大院更添了几分官家的庄重与威仪。 此刻,府门前早已停满了各式马车,仆人丫鬟往来不绝,衣香鬓影,熙熙攘攘,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身为下人,陈平川自然是不能跟着主家进入大堂的。 任管家领着陈平川,在仆人的引领下,往偏厅行去,那里是各家仆从们等候歇脚的地方。 偏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扯着嗓子大喊:“大哥!大哥!” 是张金宝。 陈平川赶忙从角落里迎了出来,躬身问道:“少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张金宝小胖脸上带着兴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大哥!你快跟我来!我带你去见我的朋友们!” 他的声音不小,霎时间便引得偏厅内不少下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任管家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家小少爷这风风火火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略显无奈的苦笑。 他轻轻摇了摇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许了。 能让这位小祖宗不哭不闹,安安生生地待着,跟着也就跟着。 陈平川跟在张金宝身后,打量着四周的景致与布局。 这刘府的排场,确实非同一般,雕梁画栋,曲径通幽。 穿过几道精致的回廊,便到了一处专供孩子们嬉闹的小花厅。 花厅布置得雅致有趣,此刻里面已经聚了好些衣着光鲜、锦衣华服的孩童。 为首一个男孩,约莫九岁上下,身穿宝蓝色暗纹绸衫,腰系玉带,衣饰最为华贵。 他下巴微微扬着,带着一股天生的傲气,正是县令刘大人的独子——刘铭。 刘铭身旁,一个生得虎头虎脑的男孩,是城中孙举人的宝贝儿子孙勇,瞧着便有几分骄纵蛮横。 另一个身形瘦小些,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几分机灵劲儿的,则是本地富商钱老爷家的公子钱岳。 几个孩子正兴高采烈地围着钱岳手中一个物件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见了张金宝进来,又瞥见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朴素、瞧着有些土里土气的陈平川,皆是露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陈平川目光在那物件上一扫而过。 只见钱岳正得意洋洋地摆弄着手中的一个九连环。 那九连环非金非玉,似是某种极为坚硬的木料所制,打磨得光滑油亮,结构精巧复杂。 周围几个孩子都伸长了脖子,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羡慕与渴望。 “钱岳哥哥,给我玩玩呗?”一个年纪稍小些的男孩眼巴巴地央求道,声音带着谄媚。 钱岳闻言,却把那九连环往怀里一收,得意地撇了撇嘴,扬声道:“这可是我爹花大价钱,特地从外地给我寻来的稀罕宝贝,金贵着呢!” “你们毛手毛脚的,弄坏了可赔不起!” 张金宝也眼馋得很,他最喜欢这些新奇玩意儿了,连忙凑上前去,嚷嚷道:“钱胖子,什么好玩意?借我看看!” 钱岳斜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拒绝道:“不借!” “你这夯货,手最笨了,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张金宝顿时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正要发作。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一块画着“美猴王”的鹅卵石。 他将那鹅卵石往众人面前一亮,得意洋洋地大声炫耀:“哼!我才不稀罕你的什么破环子!你们瞧瞧我这个!” “这叫孙悟空!乃是齐天大圣!能腾云驾雾,一个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 几个孩子果然被那色彩鲜艳、图案奇特的石头吸引了目光,纷纷好奇地探头过来看。 石头上那猴子,画得确实活灵活现,神气十足。 刘铭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不屑一顾地轻嗤一声:“一块破石头罢了。” “随便在上面画个猴儿,有什么稀奇的?”他语气中带着轻蔑。 孙勇也立刻跟着起哄,指着那块石头哈哈大笑起来:“张金宝,你要是能让这破石头飞起来,我就把钱岳这九连环给生吞了!” 钱岳闻言,也跟着嘎嘎怪笑起来,看着张金宝的眼神充满了戏谑。 这些孩子平日里玩的都是些弓箭弹弓、斗鸡走狗的玩意儿,哪里听过什么《西游记》的传奇故事。 在他们看来,这石头画得再好,也不过是块死物,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陈平川知道,该自己登场了。 第23章 小书童故事讲的太好,少爷们无法自拔! 陈平川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拿过张金宝手里的石头,脸上堆起憨厚老实的笑容,声音清亮。 “各位小少爷,这石头虽然不会自己飞起来。” “但它却与众不同,因为它会‘说话’。” “今日小的斗胆,给各位小少爷讲一段‘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奇闻异事,不知各位小少爷可愿赏光?” 刘铭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笑意,显然没把这个小书童放在眼里。 孙勇更是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大闹天宫?哼!我倒要听听,你这小书童能讲出什么花儿来!” 其他几个孩子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嘻嘻哈哈地附和着。 陈平川也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吸引力,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沉婉转。 “话说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唤为花果山……” 他将那孙悟空如何从仙石中迸裂而出,如何在水帘洞自立为王,统领群猴。 又讲他如何为了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漂洋过海,历经千辛万苦,拜菩提祖师为师,习得七十二般变化和筋斗云的无上神通。 他手中那块画着美猴王的鹅卵石,随着他的讲述,时而被高高举起,仿佛那猴王正傲立云端。 时而又被他巧妙地遮掩,仿佛猴王隐去了身形。 他讲到孙悟空手持那如意金箍棒,如何大闹东海龙宫,取得神兵。 又如何闯入幽冥地府,强销生死簿,直搅得地府天翻地覆,十殿阎罗束手无策。 玉皇大帝无奈之下,只得听从太白金星的建议,将他招安上天,封了个管理御马的小官——弼马温…… 陈平川讲到此处,还惟妙惟肖地学着猴子那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顽皮模样。 又模仿着那些天兵天将面对这无法无天的泼猴时,那副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窘态。 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画,在他手中仿佛真的活了过来。 变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桀骜不驯、神通广大的美猴王! 原本还有些吵闹喧哗的小花厅,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 所有孩子的目光,都被陈平川和他手中那块小小的、五彩斑斓的石头牢牢吸引住了。 刘铭先前还是一脸的不屑与傲慢,此刻却微微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连呼吸都放轻了,忘了合上。 孙勇也伸长了脖子,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生怕漏听了一个字,错过了什么精彩的细节。 钱岳更是将他视为珍宝的九连环随手丢在了桌案上,全神贯注地听着。 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屏息凝神,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身临其境。 就在陈平川讲到孙悟空偷吃蟠桃、搅乱了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被太上老君投入八卦炉中,眼看就要灰飞烟灭之际—— 一个丫鬟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对着众人敛衽福了一福。 “各位小少爷,夫人们在前厅唤各位过去给县尊夫人拜寿呢。” 陈平川立刻住了口,将那块画着“美猴王”的石头还给张金宝。 他对着众人一拱手,声音平静:“今日的故事便先到此为止,多谢各位小少爷赏光。” 他作势便要躬身退下,离开厅堂。 “哎!你别走啊!”刘铭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也顾不上什么县令公子的矜持了,一把便拉住了陈平川的衣袖。 “那猴子……那孙悟空后来怎么样了?他真的被烧死了吗?”孙勇也急得满头大汗,大声追问道,声音满是焦急。 钱岳也连连点头,抢着说道:“对啊对啊!你快继续讲下去!” 其余几个孩子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意犹未尽和急不可耐。 陈平川垂下眼帘,巧妙地掩去了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淡淡笑意。 很好。 第一步,成了! 这“石头西游记”的名声,很快就能从这些小少爷、小公子们的口中,传播到他们各自的圈子里。 那可都是优质客户啊! 张金宝见陈平川三言两语,便将这群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小子们治得服服帖帖,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己也跟着与荣有焉。 他一把搂住陈平川的肩膀,大声嚷嚷:“告诉你们!” “这石头上的孙悟空,是我大哥画的!” “刚才的故事,也是我大哥想出来的!” 此言一出,原本围着陈平川叽叽喳喳追问不休的几个孩子,动作都是猛地一顿。 一道道惊奇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投向了陈平川。 一个下人,竟有这般神乎其神的本事? 陈平川只是淡淡一笑。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更添了几分高深莫测。 孙勇已经按捺不住,肥硕的身子奋力挤上前来:“张金宝,让你大哥也给我画一个!” “不!画十个!”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比划着。 “我也要那个孙悟空!”钱岳也跟着尖声叫道,生怕自己落在了后头。 刘铭虽然没有像他们那般失态,但那双黑亮的眼珠子里,也分明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渴望。 陈平川见状,脸上故意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各位小少爷,这里没有趁手的画具,小的实在没办法当场作画。” “而且,时辰也不早了,若是耽误了各位给县尊夫人拜寿,那可就是小的罪过了。” 他这一提醒,众人才如梦初醒,想起今日的正事。 “那可说好了!下次!下次你一定得给我们多带些石头画过来!” “没错没错!不许耍赖!” 几个小少爷一边七嘴八舌地叮嘱着,一边满脸不情不愿地跟着丫鬟,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小花厅。 与此同时,县令府后花园的另一处凉亭里。 一群衣着华丽、珠光宝气的小姐们,正围坐在一处,各自展示着自己的新奇玩意儿。 “瞧我这个镯子,是我爹爹特地从京城给我寻摸回来的羊脂玉镯呢!”一个穿着粉色绫罗裙的小姑娘,得意洋洋地扬起自己雪白的手腕。 “我这个也不差!”另一个梳着精致双丫髻的小丫头不甘示弱地接口,“这是我娘亲专门请了城里最有名的巧匠,给我打制的赤金缠丝嵌珍珠步摇,你们瞧瞧上面这颗东海珍珠,多圆润!” 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炫耀着各自的宝贝,一时间亭内珠光隐隐,香风阵阵,好不热闹。 轮到张静姝时,她却是不慌不忙地从自己绣着精致兰草的袖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锦囊。 第24章 张静姝心眼小脾气大!谁说我这是破石头? 众人立刻好奇地探过头去,想看看这张家大小姐带来什么稀罕物。 结果,却是三块画着小人图案的鹅卵石。 “噗嗤!” 一声不大不小的讥笑,在安静的凉亭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说静姝妹妹,你这是从哪个河沟里捡来的破石头呀?这也能拿出来当宝贝显摆?” 说话的,是庐州府县丞的千金,十岁的赵婉儿。 她年纪最大,便一向自诩为这群官家小姐中的头领人物,平日里最爱发号施令。 偏偏张静姝性子特立独行,从不买她的账,赵婉儿早就看她不顺眼,此刻逮着机会,自然要出言讥讽一番。 其他几个平日里唯赵婉儿马首是瞻的小姐千金,也立刻跟着掩嘴轻笑起来,言语间满是若有若无的轻蔑。 “就是啊,脏兮兮的,有什么好玩的?” “我还当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呢!只有乡下的泥腿子才玩石头!” 在她们这些金尊玉贵的小姐们看来,这等粗陋的石头玩意儿,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与她们那些金玉首饰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 张静姝那张俏丽的小脸瞬间一板,眉毛微挑,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傲娇劲儿又上来了。 她也不与她们争辩,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那三块画着图案的鹅卵石在面前的石桌上一字排开。 “哼,你们真是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她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带着一种莫名的神秘语调开了口:“你们可知,这石头上画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等众人回答,她便已然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这个,是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唐僧。” “这个,是他座下专管降妖伏魔的大徒弟,孙悟空。” “他们师徒四人西天取经,路上遇到一个极其厉害的妖怪,此妖名为白骨夫人,最善于变化惑人,喏,就是这个凶巴巴的骷髅精!” 她努力学着陈平川讲故事时的语调和神态,将那段惊心动魄的“三打白骨精”娓娓道来。 虽然不及陈平川那般收放自如、圆熟老练,却也讲得有模有样,跌宕起伏。 尤其是那些妖精变化、悟空发威的惊险细节,更是引得一众平日里只知描鸾绣凤的小姐妹们听得津津有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方才还满脸嘲讽与不屑的小姐们,渐渐地,都被她口中那离奇曲折的故事吸引住了。 一个个都伸长了白嫩的脖颈,瞪大了眼睛,听得入了迷。 当张静姝讲到那孙悟空火眼金睛识破妖精诡计,却反被肉眼凡胎的唐僧误解,含冤受屈,最终被无情逐出师门,黯然离去之时。 几个心思单纯、心肠软糯的小姐,甚至眼圈都有些微微发红,险些掉下泪来。 “后来呢?后来呢?那唐僧岂不是要被妖怪吃掉了?”赵婉儿最先沉不住气,也顾不上先前的作态与嘲讽了,急急地追问道。 “是啊是啊,静姝妹妹,你快说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众人七嘴八舌,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嘲弄之色,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对故事后续的渴望。 张静姝看着她们一个个急不可耐的模样,心中一阵说不出的快意。 她不慌不忙地将那三块石头宝贝似的重新一一收回荷包,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得意。 “方才是谁说,这是几块没人要的破石头来着?”她慢悠悠地开口,目光特意扫向了脸色有些发窘的赵婉儿。 赵婉儿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有些尴尬,却又舍不得听不到故事的后半段,只得讪讪地开口:“是……是姐姐我有眼不识泰山,静姝妹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求求你,快给我们讲讲那猴子后来的故事!” “晚了!我已经往心里去了!”张静姝得意地哼了一声,她继续吊着众人的胃口:“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求我呀!” 这群千金小姐表情难看,谁也开不了口。 众人中年纪最小的姑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带着一丝讨好:“静姝姐姐,你这石头……能不能……能不能借我摸摸看?” 之前她们不觉得这粗陋的石头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听完了那段神奇的故事之后,再看这些石头,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已经不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了。 那分明是通往一个光怪陆离、神奇莫测世界的入口,简直比她们手中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还要珍稀百倍! 张静姝却将荷包往自己怀里一拢,傲娇地哼了一声:“想得美!” “这可是我的宝贝,金贵着呢!不给摸,也不给碰!” 赵婉儿一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从头上拔下一支成色相当不错的白玉嵌珠兰花簪子,递到张静姝面前,语气有些急切地说道:“静姝妹妹,方才确实是姐姐不对!我……我用这个簪子,跟你换一块石头行不行?” “不行!”张静姝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我这些宝贝,可是独一无二的,千金不换!” 看着赵婉儿她们那一副又眼馋又无奈,偏又无可奈何的憋屈模样,张静姝觉得比得了什么稀罕宝贝都要开心得多。 直到丫鬟过来催促她们,说是要去前厅给县尊夫人拜寿了,那些小姑娘们还眼巴巴地瞅着张静姝怀里那个鼓囊囊的荷包。 张静姝心中得意非凡,连走路的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了几分。 宴席散后,日影西斜。 一回到张府,张静姝便一溜烟直接跑到了陈平川的住房外。 “臭书童!快出来!” 她叉着腰,下巴高高扬起,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陈平川放下手中正在拾掇的纸笔,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大小姐有何吩咐?”他语气平静,淡淡开口。 “告诉你,本小姐今天,可是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张静姝将怀里的石头一股脑儿全都掏了出来,献宝似的摊在陈平川面前。 “你画的这些石头,把县丞家的赵婉儿她们,一个个都给迷得神魂颠倒的!” 她绘声绘色地向陈平川描述了自己在那些小姐妹面前,如何用故事吊足她们胃口的场景。 “她们都想要我的石头,好话说尽,就差跪下来求着我了呢!”张静姝越说越是得意,小嘴翘得老高。 “可是啊,我偏不给她们摸!就让她们干看着着急!” 第25章 愁人,陈家老爷子又作妖 陈平川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却悄然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光芒。 这小丫头,口才真不错! 本以为她能帮的忙有限,现在看来,这宣传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很好。 现在,这些不起眼的石头画,已经通过张家兄妹这两个活生生的招牌,正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庐州府这些富贵人家的孩童圈子。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大小姐果然兰心蕙质,口齿伶俐,小的佩服。”他适时地恭维了一句。 张静姝显然很受用这句奉承,得意地扬了扬眉梢,但很快又话锋一转,理所当然的催促道:“你那些石头画,还有没有了?” “再给我多画一些出来!” “什么龙啊,凤啊,还有那些书上说的漂亮小仙女,都给我画上!越多越好!” 她一口气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要求,仿佛陈平川就是专门给她一个人画画的御用小画匠一般。 陈平川心中暗自撇了撇嘴。 这丫头一点都不客气,使唤起人来倒是顺溜得很。 “小姐,”他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画石头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张静姝挑了挑她那细长的柳叶眉,有些不耐烦。 “上次您给我的那些颜料,已经都用光了。”陈平川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颜料,小的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画不出您想要的那些东西。” 张静姝闻言,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张静姝不以为意,摆摆手:“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简单,本小姐立即命人给你送来,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谢谢小姐了!” 陈平川垂下眼帘,嘴角勾起。 …… 陈仲和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向着自家小院走去。 这几日,为了多抠出几个铜板,他天不亮就摸黑起身,跑到几里外的溪边,深一脚浅一脚地捡那些圆润光滑的鹅卵石。 然后再佝偻着腰,一步一喘地将沉甸甸的石筐扛到张府后门去卖。 可即便他使出了浑身力气,换回来的铜钱却一天比一天少。 今天,更是只得了区区三十文。 陈仲心中泛起一阵苦涩的叹息。 村里那些得了风声的,都削尖了脑袋往张府送石头,人一多,那价格自然就被压得死死的。 想想前些日子,运气好的时候,一筐石头还能换回三百文,如今却……唉,一日不如一日了。 更让他心焦的是,听那任管家说,府里修路铺地的活计眼瞅着就要收尾了。 这也就意味着,这条生计,怕是很快就要断了。 他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眼下唯一能让他慰藉的,便是儿子平川在张府里还算安稳,没吃什么苦头。 刚踏进陈家老宅的院门,堂屋里便传来了陈老太太略显尖细的嗓音: “老二回来了?正好,都进来,你爹有话要吩咐。” 陈仲和心头猛地一跳。 依着往日的经验,这个时辰,把一家上下都召集到一处,准没什么好事。 他定了定神,硬着头皮迈进了堂屋的门槛。 昏暗的堂屋内,除了他那因病卧床的婆娘罗氏,其余人都到齐了。 陈仲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小心翼翼地在墙角边寻了个矮凳坐下。 他忍不住偷偷抬眼,飞快地扫了一圈屋里众人的脸色,心中七上八下的。 陈老太爷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浑浊的目光在底下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带着家主威严。 “过几日,我打算去城里拜访一位多年未曾走动的老友。” “如今人家也是家底殷实,薄有家资。我这身行头,总不能太过寒酸,免得丢了我们陈家的脸面,让人家瞧低了去。” 他慢悠悠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 老太爷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所以,我打算扯几尺好料子,做身体面些的新衣裳,再备上一份看得过去的礼物。只是……眼下这手头,着实有些紧巴,各房都出点力,再凑些钱出来。” 话音刚落,大房的陈仲文那张原本还算平静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他忙不迭地连连摆手,急切说道:“爹,您是知道的,孩儿秋闱在即啊!” “这段时日,无论是请教学问精深的先生指点,还是购买笔墨纸砚这些文房四宝,那可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处处都要花银子。家中实在是……” 他眉头紧锁,长吁短叹,摆出一副为了科举大业已然心力交瘁、倾尽所有的凄苦模样。 他身旁的大伯母更是心有灵犀,立刻眼圈一红,掐着嗓子配合道:“可不是嘛,爹!您是不知道,为了我家相公这读书应考的大事,我们一家已是节衣缩食,每日勒紧了裤腰带过活,如今真是再也匀不出一个子儿来了!” 一旁的王氏狠狠白了大伯母一眼,昨晚她还看到这一家三口躲在屋里吃着肉包子,这会就勒紧裤腰带了? 陈老太爷闻言,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嗯,仲文读书乃是头等大事,关乎我陈家门楣,马虎不得。大房就不必出了。” 陈仲和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地发紧,嘴里满是苦涩。 大房轻飘飘一句话就免了。 那这笔账,不用问,自然就要摊派到他们二房和三房的头上了。 果不其然,陈老太爷那张老脸转向了陈仲和与老三陈仲武,语气也沉了下来: “你们两个,可别跟我哭穷说也没钱!” 老三陈仲武最是机灵,知道今天逃不过,眼珠子滴溜一转,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还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声音洪亮地保证道: “爹,您老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二哥出多少,我便出多少!绝不比他少掏一文钱!” 这话听着豪爽大气! 可屋里的人谁不明白,这分明是把老实巴交的陈仲和架在火上烤。 谁不知道罗氏前阵子刚生了一场大病,抓药看诊,花了不少钱。 早已将他们的家底掏了个底朝天,眼下怕是连买米的钱都得算计着来。 站在陈仲武身后的王氏,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微微垂下眼睑,掩去了眸中的得意。 自家这个男人,这脑筋转得就是比那闷葫芦似的老二快多了! 一时间,堂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角落里那个局促不安的陈仲和身上。 陈老太爷那双深陷的眼睛此刻更是如同鹰隼般,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老二,你拿多少出来?” 第26章 卖身为奴还能赚钱,不枉我平日那般疼他! 陈仲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颗颗渗了出来,沿着脸颊滑落。 他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爹,我……我实在是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了。” 话音未落,大伯母那尖细刻薄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没钱?” “二弟,你莫不是在哄骗我们不成?” 她眼睛一斜,目光如刀,上下刮视着陈仲和,语气里满是怀疑:“你不是天天往那张府送石头卖钱吗?” “那些钱呢?” “莫不是……被你那个婆娘偷偷藏起来了?” 字字句句,都在暗指,他有钱不肯出。 陈仲和被这话噎得心口发堵,喉咙发干,只得长长叹了口气。 声音艰涩,带着无尽的苦楚:“大嫂,你有所不知啊。” “那石头能换卖钱的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给传了出去!” “如今,不止我一个。村里好几家,都挑着石头往张府送。” “人一多,你争我抢的,那价钱……自然就被压下来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颓丧。 “原先一筐好歹还能卖个百十来文,如今……如今也就值个几十文,堪堪糊口罢了。” 他声音艰涩地补充:“而且,听张府的任管家说,他们府里那条路也快修完了,往后……怕是这钱也赚不长久了。” 陈仲武和王氏听到“多嘴之人”四个字,眼神不由自主地一阵闪躲。 两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许不自然起来。 王氏更是暗自心虚。 她记得前些日子,和村里几个婆娘闲话家常时,确实无意间提到了陈仲和找到了个不错的营生,每日里都有铜钱入口袋。 没想到,竟被有心人听了去,这才引来了这些竞争者,断了陈仲和的财路。 陈仲和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是继续诉说着自己的苦楚:“再说,这卖石头的钱,大部分都得上交给家里,我媳妇……她前阵子又病了一场,抓药看诊,家里的钱,几乎都掏空了。” 大伯母却压根不信他的这番说辞。 她只当陈仲和是故意哭穷,不想掏钱。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她撇了撇嘴,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我看你,就是铁了心不想为爹分忧!” 一旁的陈仲文,也捻着自己下颌那几根稀疏的短须,摇头晃脑,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唉,钱财乃身外之物,哪有父母康健重要?” “二弟此举……着实,有失孝道啊。” 这话一出,陈老太爷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陡然射出两道利箭似的目光。 那目光,死死盯在陈仲和的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老二,你给我说句实话,你当真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整个堂屋的气氛,瞬间凝固。 满屋子的人,都盯着角落里的陈仲和。 他被众人这般目光逼视,尤其是父母那带着审视和不满的眼神,让他更是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他从小就憨厚老实,嘴笨舌拙,更不善撒谎。 此刻他心慌意乱,额头汗水涔涔,脸憋得通红,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破旧短褂的衣兜。 那里,仿佛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知子莫若母。 陈老太太见陈仲和这般模样,心中便已然有了计较。 她那双不大的三角眼微微一眯,闪过一丝精光。 也不多言,身形猛地一个前倾,如同捕食的饿狼一般,一个箭步便蹿了上去! 她的动作,快得让人几乎来不及反应。 根本不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娘,您这是……”陈仲和顿时慌了神,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却又不敢真的阻挡。 陈老太太却是不管不顾,一把便将那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狠狠伸进了陈仲和那紧紧捂着的衣兜里! “哗啦——”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轻响。 几块银光闪闪的碎银,从陈仲和的衣兜里被悉数掏了出来,骨碌碌掉在了冰冷的泥土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掉落在地上的,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着诱人光泽的,分明是足足二两的纹银! 整个堂屋,瞬间寂静无声。 落针可闻。 陈老太爷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老二!” 他一声厉喝,声音里裹挟着怒雷,“你竟敢对我撒谎?!” “说!这银子,究竟是从何而来!” 陈仲和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像是被冻硬的木头。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颗颗沿着脸颊的纹路滑落,滴进尘埃。 大伯母抢上前去,将那几块碎银悉数抓在了手里。 她放在手心掂了掂,脸上瞬间绽放出贪婪的精光,声音尖锐得刺耳:“嚯!这少说也得有二两!” “老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家里藏下这么大一笔私房钱!”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陈仲和的脸上。 陈老太太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因愤怒而扭曲,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没心肝的白眼狼!老娘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她喘着粗气,手指几乎戳到陈仲和的鼻子上:“快说!这钱到底是哪儿来的!不说实话,我今天就扒了你的皮!” 陈仲和捂着火辣辣、迅速肿胀起来的半边脸颊。 他眼神惶恐,断断续续地解释:“是……是我儿平川给我的,让我带回来……给他娘调养身子,补贴家用的……” 此言一出,犹如一滴冷水落入滚烫的油锅,整个堂屋瞬间炸开了! “什么?!”大伯母第一个叫出声,满脸的不可思议,“平川那小子?” 王氏也是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大伯母手中那几块白花花的银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嫉妒。 她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哟,一个才八岁的娃娃,卖身为奴这才几天功夫,就能赚这么多钱?” “该不会是……手脚不干净,从东家那里偷来的?” 这话恶毒的很,陈仲和本就涨得通红的脸,此刻更是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猛地抬起头,急切地连连摆手:“没有!绝对没有这回事!” “平川那孩子,在张府是伺候小少爷读书写字!张老爷见他当差用心,尽心尽力,这才……这才赏了他这些银子!” 陈老太爷一直沉着脸,此刻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浑浊的眼珠微微闪烁了几下。 他心中飞快盘算:这小子,倒真有几分能耐。 念及此,他脸上的阴沉之色,渐渐消散,;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好!好啊!平川这孩子,果然是个有出息的!” “不枉费我平日里,那般疼他爱他!” 第27章 极品爹娘,“孝”字压垮老实人 陈仲和听着这话,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疼爱? 平川那孩子从小到大,何曾真正得到过祖父半分真心的疼爱? 如今,仅仅因为这二两银子,就摇身一变,成了他口中“有出息”、“没白疼”的好孙子了。 陈老太太从大伯母手中夺过那几块碎银,紧紧攥在自己干瘪的手心里,生怕飞了一样。 陈老太爷将目光转向了闷不做声的陈仲武。 “老三,”他语气平淡,“你二哥,可是出了二两银子。” “你呢?” 陈仲武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先前为了在老太爷面前讨巧卖乖,可是把胸脯拍得“嘭嘭”响,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二哥出多少,我便出多少,绝不少他一文钱!” 谁曾想,老二这个闷葫芦,竟能“抖”出整整二两白花花的纹银来! 这让他上哪儿去凑这笔钱? 冷汗,悄无声息地从他额角渗了出来。 他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此刻更是转得飞快,拼命想要想出一个能蒙混过关的法子。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氏,见自家男人陷入窘境,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她眼波流转,脸上堆满了娇柔妩媚的笑容,嗲声嗲气地开了口:“爹,娘,今儿个家里人都在,媳妇儿正好有件事儿,想跟您二老商量商量。”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大房的陈仲文:“大哥如今已是秀才公,将来必定是要做官老爷,给咱们陈家光耀门楣的。我家老三呢,虽没大哥那般出息,可也一直都以大哥为榜样,想为咱家多出一份力。” 王氏笑意盈盈,话锋一转,“如今,咱们家的虎子,也到了八岁的年纪了。” “这孩子平日里就爱学他大伯的样儿,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依媳妇儿看,他也是个爱念书的好苗子。” “是不是……也该送他去学堂,开蒙读书?” “将来啊,说不定也能像大哥一样,考取个功名回来,为咱们老陈家再添一份荣光!” 王氏口中的“虎子”,正是她和陈仲武的独子,陈平西。 那孩子生得倒是虎头虎脑,嘴巴又甜,天生就是一副讨长辈喜欢的机灵模样。 而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对这个小孙子,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偏爱到了骨子里。 相比之下,二房的陈平川兄妹,在两人眼中,简直就跟路边的野草没什么分别。 王氏这番话一出口,堂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要知道,单是供一个陈仲文读书,就已经让陈家上下勒紧了裤腰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如今,还要再供一个? 这岂不是要了大家的命? 大伯母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 她那张刻薄的脸上写满了不快,尖着嗓子就嚷嚷了起来:“我说三弟妹,你太着急了?” “平西才多大点儿?他懂个什么叫读书?” “再说了,我家相公眼瞅着秋闱在即,正是用钱的关键时候!这节骨眼上,家里哪里还有闲钱再供一个小的读书?” “你这不是存心给大家添堵,耽误我家相公的前程吗?” 陈仲文也立刻捻着自己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短须,连连摇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三弟妹,你糊涂啊!” “家中财力本就捉襟见肘,眼下当务之急,乃是集中家中所有资源,助我一举夺魁,金榜题名,方为上上之策!” “切不可因小失大,分散了这本就有限的精力与财力啊!”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话里话外,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坚决不同意三房的陈平西也去读书,那会动摇他陈仲文的“根本利益”。 王氏可不是好说话的! 她腰杆一挺,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毫不示弱地反驳道:“大嫂这话,我可就不敢苟同!” “同样都是陈家的子孙,凭什么大哥能读书,我家平西就不能读?” “手心手背那可都是肉!爹娘总不能偏心偏到胳肢窝里去?” 她意有所指道:“再说了,多一个读书人,将来咱们陈家不也多一份指望,多一条出路吗?总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是?万一这个篮子是漏的呢?” 这话,算是说到了陈老太太的心坎儿里。 她本就最是偏疼这个能说会道、模样讨喜的小孙子。 此刻听王氏这么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竟也觉得十分在理。 于是,她悄悄拉了拉身旁陈老太爷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阵子。 陈老太爷眉头紧锁,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目光威严地在堂屋里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了老三陈仲武和王氏的身上。 “罢了,罢了。既然平西这孩子,也有这份向学之心,那便是好事。” “老三家的,你们这次的份子钱,就免了。” “留着……留着给平西做束修,好好读。” 陈老太太闻言,立刻那陈仲和身上搜刮来的碎银上,小心翼翼地剪下了一小块,约莫有二钱左右的样子,直接递到了王氏的手中。 “拿着,拿着!”她眉开眼笑地说道,“这些钱,就给我的乖孙子买些笔墨纸砚,可千万不能亏待了我的好孙孙!” 王氏心中大喜过望,脸上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连忙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对着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千恩万谢,一连串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大房一家,眼睁睁看着三房这次非但一文钱没出,反倒从老太太手里得了二钱银子,脸上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而此时此刻,心里最苦的,还是陈仲和。 他万万没有想到,绕来绕去,这给老太爷做新衣裳、备厚礼的钱,最后又落在了他们二房的头上! 陈仲和鼓起了此生从未有过的莫大勇气。 他声音干涩,带着颤抖,哀求道:“爹,平川这钱……是让他娘养病的啊……” “求您……求您给家里留一些,哪怕只是一两银子……” “给平玉娘俩买点吃的,给平玉……买双合脚的鞋也好,她那双鞋底都快磨穿了,走起路来脚指头都露在外面……” 话音未落,他的眼圈已是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 一想到卧病在床、日渐消瘦的妻子,再想到小女儿每天踮着脚尖,生怕那双破得不成样子的鞋子会中途掉下来的可怜模样,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老太爷那张刚刚缓和了些许的脸,瞬间再度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第28章 脸面更重要?狗屁亲情,不要也罢! “砰!” 他手中的梨花木拐杖狠狠往青石板地上一顿,发出一声沉闷巨响,整个堂屋似乎都跟着轻轻颤了颤。 “混账东西!” 老太爷的声音如同平地炸开一个焦雷,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我的脸面重要,还是你媳妇那点汤药钱重要?还是你女儿一双破鞋重要?” “我若是在老友面前失了体面,丢的是我们整个陈家的脸面!” “你懂不懂什么是孝顺!什么是家族荣辱!” 陈仲和被这雷霆之怒吓得浑身一哆嗦,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无踪。 他想反驳,想为自己那苦命的妻女争取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怜的权益。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被那股积威已久的家主威严,以及那“孝道”的大帽子,硬生生给压了回去,堵在了喉咙里,化作满腔的苦涩。 陈老太太也立刻尖着嗓子帮腔,声音刺耳:“老二!你背着家里私藏银钱,还有脸跟我们讨价还价?” 她那双三角眼斜睨着陈仲和,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刻薄:“再说,你媳妇那病,我看就是矫情!喝点米汤养养也就是了,哪有那么金贵,非得吃药!” “平玉一个丫头片子,赔钱货!穿什么新鞋!有双破鞋遮遮脚就不错了!” 大伯母在一旁,更是阴阳怪气地煽风点火,嘴角噙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哟,二弟现在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啊,眼里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连爹娘的体面都不顾了。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王氏则适时地用帕子掩着嘴,发出一声极轻极低的嗤笑,那双狐狸眼瞥了陈仲和一眼,道:“二哥这话说的,倒像是爹娘平日里亏待了你们二房似的。咱们做儿女的,孝敬父母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一句句,一声声,都像钢针,狠狠扎进陈仲和的心口窝。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发烫,羞愤交加,窘迫难当,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道缝,好让他钻进去。 可他不能。 他只能死死咬着牙关,将所有的屈辱、悲愤和不甘,伴着血腥味,一同咽进肚子里。 最终,陈平川给他的钱,都进了陈老太太的钱袋。 她甚至懒得再看陈仲和一眼,只是随手从钱袋里,摸索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数出几十个黑乎乎的铜板,丢垃圾一般,“啪”地一声丢在陈仲和脚边的地上。 “喏,这些,够你们娘俩买几天的粗米了。省着点花!” 那语气,那神态,活脱脱就是在打发一个上门乞讨的叫花子。 区区几十文铜钱。 对比那二两纹银。 这差距,大得让人窒息,让人绝望。 陈仲和默默地弯下腰,颤抖着手,将那几个散落在冰冷地上的铜钱,一枚一枚,艰难地捡拾起来。 每一枚铜钱,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他直不起腰。 抬起头,看着父母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得意与炫耀的表情。 看着大房、三房那几乎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甚至带着几分嘲弄的嘴脸。 一股深不见底的无力感,和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懑与怨毒,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 …… 陈仲和失魂落魄地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破旧木门。 屋里,一盏昏暗如豆的油灯,在简陋的土炕边摇摇欲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罗氏正虚弱地半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听到开门声,她费力地转过头,看向自家男人,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关切:“当家的,你回来了?爹娘叫你过去,可是……可是又有什么事?” 陈仲和看着妻子憔悴的脸,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没……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家里的情况。你……你好好歇着,别多想。” 他不敢说出真相。 他怕妻子知道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与公婆爆发更为激烈的冲突。 到那个时候,这个所谓的“家”,恐怕就真的要彻底散了。 罗氏何等聪明,看着丈夫那憔悴不堪的脸色,和他那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神,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她没有点破。 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当家的,我知道你难。只是……只是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说完,便不再言语,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炕桌上,放着一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清可见底,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旁边,小女儿陈平玉,穿着那双明显不合脚,鞋底已经磨得很薄,甚至露出了几个脚趾头的破旧布鞋,正懂事地爬到床边,伸出那双瘦弱的小手,轻轻地给母亲捶着腿。 “娘,平玉捶腿,娘就不难受了……”小女孩的声音,带着稚嫩的童音,乖巧第说道。 陈仲和的心,像是被无数把细小的、锋利的刀子,在反复切割,来回拉锯。 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痛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搅在了一起。 他再也忍不住,转过身,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泪水却依旧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他想到老太爷意气风发地宣布要做新衣裳,要给多年未见的老友准备厚礼,要风风光光地去赴宴,去彰显他们陈家的“脸面”。 而自己的妻女,却在这间四面漏风的破屋里,连最基本的温饱都难以维系,在病痛与饥饿中苦苦挣扎。 他的儿子,他那年仅八岁的平川,更是远在张府给人做奴仆,不知受着怎样的苦楚。 还有他的亲兄弟们,一个个更是狼心狗肺! 这个所谓的“家”,这个所谓的“亲人”,此刻在他眼中,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冰冷,如此令人绝望。 分家! 罗氏当初在极度愤怒之下,脱口而出要分家的念头,此刻,在他的心中,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枯草,在他心中轰然烧起,再也无法遏制! 或许,只有那样,他们一家人,他们二房,才能真正地活下去! 才能活得像个人样! 他死死攥着那几十枚冰冷的铜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铜钱的边缘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第29章 我的石头,就值这个价! 庐州府,赵府之内。 “娘!我就要那种会说话的石头!我就要!” 赵婉儿哭得梨花带雨,小小的拳头捶打着光洁的梨花木桌案,发出“咚咚”的闷响。 赵夫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无奈地看着平日里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柔声道:“婉儿乖,娘已经派人去找了,全城都快翻遍了,可是……” “我不管!我不管!”赵婉儿尖叫起来,哭声更甚,“张静姝那个乡下丫头都有!我堂堂县丞千金,为什么没有?这像什么话!” 赵夫人心中幽幽一叹。 自家这宝贝女儿,自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每次都会想着法满足她? 偏偏这次,她实在找不到这会说话的“石头”! 与此同时,刘府。 刘铭自打那日县令府赴宴归来,整个人就像是丢了三魂七魄。 往日里调皮捣蛋的劲头全然不见,天天缠着自家老爹刘县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我的画着美猴王的石头!我要齐天大圣!爹,你快给我找回来啊!” 刘县令被他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在衙门里端着的官威,此刻在自家儿子面前,那是半点也施展不开。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爹给你找,爹这就派人给你找回来,还不行吗!” 类似的场景,几乎在同一时间,于孙府、钱府等富贵人家轮番上演。 各家的老爷夫人们,无一不被自家的心肝宝贝们,缠磨得焦头烂额。 平日里绫罗绸缎、珍馐美味都引不起这些小祖宗多大兴趣。 如今,竟为了几块画了画的“破石头”,一个个痴迷到了这般地步! 这让他们既是头痛万分,又是暗自好奇。 这石头,究竟有何等魔力?竟能牢牢抓住孩子的心? 于是,各家纷纷派遣下人,带着重金,四处奔波打探。 庐州府最大的玩具铺“奇珍阁”,掌柜的听闻来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画在石头上的美猴王?客官,您莫不是在说笑?小老儿在这庐州府开铺几十年,可从未听闻过此等奇物啊!” 城南的古玩市场,那些摊贩们,更是被问得一头雾水:“石头上作画?还带故事?这位爷,您是拿小的们开涮?” 甚至,连那些走街串巷,摇着拨浪鼓收旧货的货郎,都被各府下人拦住,仔细盘问。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偶尔下人们带回来的,要么是些画在纸上、绢上的寻常画作,要么就是一堆普通的石头,其中倒也不乏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可没一个有画,更没一个会讲那劳什子“齐天大圣”的故事。 这结果,自然是惹得府中的小少爷、小姐们哭闹更甚。 一时间,各家府邸之内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老爷夫人们头痛欲裂,那些办事不利的下人们,则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主子一怒之下,板子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而就在这满城风雨之际,张府后门。 陈仲和挑着一担精挑细选的鹅卵石,局促不安地站在后门口,等着任管家出来。 今日的任管家,见了陈仲和,轻轻叹了口气。 “陈老哥,这些石头,我还是按老价钱收了。不过……” 任管家从怀里多摸出几枚铜钱,递到了陈仲和的手里。 “这是最后一次了。” “府里的路已经修好了,再也不用这些石头。我这次多给你几文,也是看在平川那孩子的份上。” “以后,不要再来送石头了,记住了吗?” 虽然陈仲和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听到这话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家里最后的指望,终于还是断了!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想说些什么,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绝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 恰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门探出头来。 “爹!” 是陈平川。 他寻了个给张金宝打水的由头,悄悄溜了出来。 陈仲和看见儿子,那双本已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骤然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平川……” 陈仲和的声音哽咽,眼圈发红。 陈平川见状,心中一紧,立刻拉着父亲走到僻静的墙角。 他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问道:“爹,家里可是又出事了?” 陈仲和再也支撑不住。 他将家里那些亲戚如何再次逼迫,刮走二两银子,以及如今连这捡石头的生计也断绝的绝境,一股脑儿地,对儿子倾诉了出来。 说到伤心处,这个一辈子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汉子,抹了把眼泪,高大的身躯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陈平川知道,这是因为父亲太悲伤绝望了。 “平川啊……是爹太没用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你娘的病……一直不见好转,家里又彻底没了进项……家里他们……他们简直不是人啊!” 陈仲和说不下去了。 陈平川听着父亲断断续续的哭诉,心中怒火翻腾,眼神也变得冰冷。 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父亲宽厚坚实的肩膀。 “爹,您别急,天无绝人之路。” “儿子有办法!” 陈平川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从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 他一层层解开布包,只见那摊开的粗布之上,静静地躺着三十余枚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这些鹅卵石,无一例外,都被涂上了鲜艳的色彩,绘制着栩栩如生的图案。 手持金箍棒、神情桀骜的孙悟空; 大腹便便、憨态可掬的猪八戒; 挑着担子、忠厚老实的沙和尚; 以及宝相庄严、面带慈悲的唐三藏…… 每一个人物都活灵活现,仿佛要从石头上走下来一般。 正是他这些时日,利用张静姝“无限量供应”的颜料,借着夜深人静、无人察觉之时,偷偷绘制出来的《西游记》主题石头画精品。 每一枚,都倾注了他极大的心血。 “爹,”陈平川拿起其中一块画着“孙悟空大闹天宫”,递到父亲布满沟壑的眼前。 “这些石头,你拿到府城里的集市上去卖。” 陈仲和呆呆地看着儿子手中那块色彩斑斓、画工精细的石头,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又卖石头? “爹你记住,”陈平川的声音平静,带着自信。 “每一枚,最少要卖一两银子!” 陈仲和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小,嘴巴也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看一脸认真的儿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什么?一、一两银子……一个?” 他的声音都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 “平川,你莫不是……莫不是在跟爹说笑?这……这石头疙瘩……它怎么可能值那么多钱?” 一两银子! 那可是他们一家人辛辛苦苦大半年的嚼用啊! 如今,就这么一块小小的、光溜溜的石头,画上些花花绿绿的道道,就能卖出一两银子? 这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陈平川看着父亲那副惊讶不已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他认真地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爹,你信我。” “上次我让您去捡那些没人要的普通石头,偷偷卖给张府,不也赚钱了吗?” “这次,也一定能行!” “别人若是笑话你,或者说三道四,你别理他们。” “只管守着这个价,少一文钱,都不能卖。” “我的这些石头,就值这个价!甚至,更贵!” 陈仲和看着儿子那双黑亮而笃定的眼睛,感觉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 虽然心里还是觉得离谱,但想起家中病重憔悴的妻子,想起小女儿渴望新鞋的眼神,想起老宅那些人丑恶贪婪的嘴脸…… 陈仲和猛地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好!” 他郑重地从儿子手中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布包。 “爹这就去府城试一试!” 第30章 天价石头,一两一个! “爹!娘!我就要那个会说话的石头!你们到底给没给我找啊!” 钱岳的哭嚎声,几乎要刺破钱老爷的耳膜!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带着无奈:“我的乖儿子,不是爹不给你找啊。” “这满庐州府,都快掘地三尺了,没见着那种稀奇古怪的石头啊。” “我不管!我不管!” 钱岳开始在地板上打滚,嗓门一声高过一声,“你们快去问问张金宝!那石头是他家那个小书童画的!” 钱老爷听闻此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吩咐下人:“快!快去张府问问!” 几乎是同一时间,庐州府内,刘府、孙府也都派了人过来。 张府。 张盛财看着眼前乌压压站了一院子的各府下人,听着他们一会儿“会说话的石头”,一会儿“画着美猴王的石头”,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用力摆了摆手,示意喧闹的众人安静下来:“诸位,诸位,且听张某一言!” “你们说的这些个稀罕玩意儿……张某着实是不知情啊。” “也没听说,金宝那孩子得了什么稀奇的石头宝贝。” 人群中,一个下人立刻高声回道:“张老爷,我家小少爷说了,是府上少爷身边的那位小书童画的石头,还会讲有趣的故事呢!” “陈平川?”张盛财闻言,眉头一挑。 这小子,又在捣鼓什么名堂? 他立刻扬声吩咐任管家:“去,把平川那小子给我叫来!” 不多时,陈平川跟着任管家来到了书房。 张盛财将事情说了一遍,目光上下打量他:“平川,他们说的这些石头,真是你弄出来?” 陈平川微微垂首:“回老爷,确是小子闲暇无事时,胡乱涂鸦的一些小玩意儿。” “那这石头……”张盛财顿时有些犯难。 眼前这些各府派来的下人,足有二十多个,代表着庐州府大半的头面人家。 总不能让陈平川这小子,守在这里挨个给他们画? 就算他画得再快,画到天黑也画不完。 难道他张府还要留这些下人在自家吃饭睡觉不成?那成何体统! 陈平川仿佛看穿了张盛财的为难,嘴角微笑:“老爷不必忧心,小的去和他们说。” 走出书房,陈平川对那些焦急等待的各府下人,朗声道:“劳烦各位回去通禀一声。就说此物近日便会在庐州府集市上出现。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各府下人闻言,面面相觑,虽不明白这小书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只得拱手告辞,回去向自家主子复命。 张盛财看着陈平川那小小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 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才露出一抹鱼肚白。 陈仲和怀揣着儿子那些宝贝石头,顶着晨露,赶了几十里崎岖山路,终于在日出前进到了庐州府城。 他在府城最是繁华热闹的中央集市,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将破旧包袱布,小心翼翼铺在青石板地面上。 然后,他打开包裹,将那三十余枚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石头画,一枚枚摆放整齐。 晨曦微露,第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薄雾,轻柔地洒在那些静静躺着的鹅卵石上。 桀骜不驯的孙悟空;憨态可掬的猪八戒;宝相庄严的唐三藏;忠厚老实的沙和尚…… 每一个人物,在鲜艳矿物颜料的描绘下,都显得栩栩如生,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下一刻就要从冰冷的石头上跃然而出。 此刻的集市开始热闹起来,行人渐多。 这些从未出现过的新奇玩意儿,很快就吸引了几个赶集路人的目光。 陈仲和鼓起勇气,学着旁边那些摊贩,尝试着放开嗓子,吆喝起来。 “卖石头画儿嘞……会讲故事的石头画儿嘞……” 他的吆喝声在清晨的集市上显得有些突兀,行人的目光纷纷好奇地投了过来。 陈仲和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发烫,心虚得厉害。 一两银子一个石头! 说出去,不怕被人当成疯子么? 终于,有人被吸引,停下了脚步。 一个穿着绸缎短衫,看着颇为体面的中年人,好奇地俯下身,拿起一枚画着“三打白骨精”情节的石头,放在手心细细端详:“咦?这画儿倒是精巧细致,以前可从未见过。画的这是什么名堂?” 旁边另一位穿着葛布长衫的读书人模样的青年,也拿起一枚画着“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石头,放在眼前啧啧称奇:“这猴儿画得真是活灵活现,倒是有几分意思。” 先前那中年人又拿起几块看了看,越看越是喜欢,抬头问道:“敢问这位老哥,你这石头画儿,却是如何卖的?” 陈仲和紧张得手心全是湿滑的汗,他用力咽了口唾沫,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一两……一两纹银,一个。” 话音刚落,周围原本还有些低低议论声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那几个正拿着石头兴致勃勃端详的客人,手都僵在了半空,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这诡异的静默,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 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什么?一两银子?我没听错?这老哥莫不是睡糊涂了?” “哈哈哈哈!这老实巴交的汉子,是想钱想疯了心窍!一个破石头,也敢狮子大开口要一两银子!” “就是!城里最有名的丹青妙手王先生,一幅精工细作的山水画,也不过几百文钱。他这不知从哪个河滩里捡来的破石头,涂抹几笔颜色,居然敢漫天要价一两银子?” “我看他是穷疯了!一大清早的,拿几块不值钱的烂石头出来消遣咱们!” “谁家的一两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会花这个冤枉钱,买你这劳什子石头疙瘩?” 各种难听的嘲讽、刻薄的挖苦、鄙夷的目光,一波接一波地向陈仲和无情地涌来。 陈仲和一张黝黑粗糙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般的紫红色。 第31章 只有冤大头,才买这破石头! 陈仲和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众剥光了衣裳,扔在街心,任人指点评说,羞愤难当。 他无措地绞着自己那件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角,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道缝隙,好让他一头钻进去,再也不要见人。 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好几次他都想立刻收起摊子,不顾一切地逃离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是非之地。 可是,一想到儿子平川那双黑亮亮的,充满信任和鼓励的眼眸…… 他硬生生把那股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今天,他陈仲和,就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 就在人群的喧闹与嘲笑声中,一个穿着油光水滑的绫罗绸衫,留着两撇尖细鼠须的干瘦商人,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到了摊位前。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哄笑,径直蹲下身,拿起几块石头画,眯着眼睛,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半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放下石头,抬起头,脸上堆起看似和善的笑容,对陈仲和说道:“这位老哥,你这石头画得倒也别致新奇,确实是坊间少见的玩意儿。只是,这一两银子一个,实在是太贵了,莫说旁人,便是我这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的,也觉得有些离谱,定然是没人会买的。”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周围依旧在指指点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压低了声音,道:“这样,我看你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挣点辛苦钱不容易。你这些石头我全都要了。” 他伸出两根干瘦的手指,在陈仲和眼前晃了晃:“我给你……二两银子,怎么样?” “二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够你一家老小舒舒服服地过上大半年了!” 二两银子! 对他而言,这已经是一笔巨款! 有了这两银子,他就可以给病重的妻子买补品,可以给小女儿平玉买一双新的绣花鞋,剩下的银钱还能买些白米细面,让一家人吃上几顿饱饭…… 他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如同擂鼓一般。 卖,还是不卖? 理智告诉他,这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这样的好机会,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可就在他几乎要点头答应的那一刻,儿子那稚嫩坚定的话语,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起来—— “爹,您就信我这一回。” “我的这些石头,就值这个价!” 陈仲和那颗几乎要失守的心,猛地一定。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干瘦商人的眼睛,干裂的嘴唇吐出了几个字眼:“不……不卖!” “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那干瘦商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恼怒。 他“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石头往包袱布上一丢,甚至还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呸!不识抬举的穷骨头!” 他直起身子,故意扬高了声音,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嚷道:“诸位都瞧见了啊!不是我不照顾他生意!” “这老汉可是铁了心要卖他那一两银子一个的破石头!” “我倒要看看,今天究竟是哪个冤大头,会花这天价,来买他的烂石头!” 周围的人群闻言,又是一阵更加响亮的哄笑。 他们看向陈仲和的目光里,除了嘲讽,更多了几分看傻子、看好戏的意味。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体面,神色焦急的中年汉子,拨开重重人群,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直冲摊位而来! 那汉子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摊前,指着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石头,上气不接下气:“这些……这些石头,你开个价!我家老爷,全包了!” 陈仲和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旁边那尖嘴猴腮的干瘦商人却先跳了出来,阴阳怪气地嚷嚷: “哟,这位大哥,您可别被这奸人给蒙了!”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斜睨着陈仲和,满脸的讥诮:“人家这石头,金贵着呢!” “一两银子一个!” “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说罢,他还冲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摊了摊手,一副“你们就瞧好”的嘴脸。 哪知,那焦急的汉子压根没搭理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一堆石头画上,像是饿狼瞧见了肥肉! “哗啦——” 一声轻响,一块足有半个巴掌大的银锭,连同几块碎银,被他从怀里掏了出来! 雪白的银光,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飞快地数了数,从中拨出三十六两,看也不看,直接塞向陈仲和! “三十六两!你点点!” 声音豪迈,掷地有声! 整个喧闹的街角,刹那间,死一般的寂静! 先前所有嘲讽过陈仲和的路人、摊贩,此刻全都像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要从眼眶里弹出来! 尤其是那奸商,更是目瞪口呆! 死寂,仅仅持续了一瞬。 “天……天老爷!真……真有人买啊!”一个妇人最先回过神,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三十六两!这……这是哪家的?出手也太阔绰了!” 人群中,一个常在南城厮混的小贩,眼尖地认出了那汉子腰间的牌子,声音发颤地惊呼: “那是……那是城南钱百万,钱老爷府上的腰牌!” “钱府?!” “原来是富甲一方的钱百万家!” 众人恍然。 庐州府,谁人不知钱百万家财万贯?! 可紧接着,更大的疑惑如同潮水般涌上众人心头: 这平平无奇的破石头,究竟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魔力,能让钱百万这等人物,如此不惜重金买下来?! 那钱府家丁却不多言半句。 见陈仲和还愣在当场,他索性将沉甸甸的银子往陈仲和怀里一塞! 然后,手脚麻利地将所有石头画一股脑儿扫进一个布袋,扛上肩头,头也不回地挤出人群,匆匆离去! 那模样,仿佛生怕陈仲和下一刻就会反悔似的! 家丁一走,街面上关于“天价奇石”的议论,如同滚油泼了旺火,彻底炸开了锅! 人人都在猜测,那石头究竟有何等鬼斧神工之妙,引得钱百万这样的豪商也为之疯狂! 第32章 奸商被打脸,奇石遭疯抢! 陈仲和捧着那沉甸甸的银子,手指都在剧烈地颤抖。 冰凉的触感! 坠手的重量! 无一不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真的是三十六两!白花花的纹银! 他做梦都没想到! 儿子让他来卖的这些“破石头”,不仅真的卖出去了! 还卖了这么一大笔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酸楚,直冲天灵盖! 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双眼! 平川……我的儿啊…… 爹果然没有信错你! 他胡乱用那满是补丁的袖子抹了把脸,手忙脚乱地想把银子妥帖收好。 然而,他刚把银子揣进怀里,还没焐热乎。 人群外,突然又传来一阵更加激烈的喧哗! “快!快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只见好几名穿着不同衣服家丁、仆役,一个个凶神恶煞,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 不由分说,几只粗壮的大手便死死扣住了陈仲和的胳膊! 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人,指着惊慌失措的陈仲和,对其他人急切地大喊: “就是他!钱府那个叫来福的说了,卖石头的就是这个老汉!”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让刚刚还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陈仲和,一下子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先前那个吃了大瘪的干瘦商人,见此情景,又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 他从人群里“噌”地一下跳了出来,指着陈仲和,唾沫横飞地煽风点火: “对对对!我就说嘛!他就是个骗子!” 他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幸灾乐祸: “哪有破石头能卖一两银子一个的?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滑天下之大稽!” “各位!快把他抓到衙门去!严加审问!必定是个江湖骗子!” 陈仲和彻底慌了神! 手脚冰凉,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摇头,想要辩解: “我……我没骗人……我真的没有……” 结果,那些人哪里是来抓人的? 分明是来抢东西的! “抓什么人?” “老子是来抢石头的!”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吼道,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家少爷快把房顶都掀了!就要你那石头!”又一个家丁打扮的挤上前来,满头大汗。 “对对对,老哥,你那石头还有没有?我全包了!” “放屁!不能全卖给他,我也要!” “还有我!还有我!” 这电光火石间的惊天逆转,把周围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再一次震得外焦里嫩,集体失声! 这……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傻钱多?! 那贼眉鼠眼的干瘦商人,此刻也呆若木鸡,他犹不死心,指着陈仲和,尖着嗓子嚷嚷:“各位!各位爷!你们千万别被这老家伙骗了!” 他像只护食的野狗,拦在几个急红了眼的家丁面前,唾沫横飞地苦劝:“他这破石头,可是一两银子一个!狮子大开口啊!你们听听,这不是明摆着坑人是什么?”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闻言眉头一拧,像赶苍蝇似的,不耐烦地挥开他:“滚滚滚!” “我家老爷早就吩咐了,只要是这种画着神仙小猴儿的石头,有多少要多少!就算是金山银山也得给少爷弄回去!” “你算个什么腌臜东西,也敢在这儿挡道饶舌!” 另一个穿着短打的仆役,更是二话不说,直接扒拉开他,吼道:“一两银子还贵?” “我们刘府老爷说了,少爷要是再哭下去,耳朵都要聋了!这种宝贝石头,就是五两银子一个,也值得!” “什……什么?” “五……五两?!” 干瘦商人踉跄后退,浑身筛糠似的抖,他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亿!不,是无数个亿! 刚才!就刚才! 如果他咬咬牙,哪怕多出点血,把陈仲和那些石头全包圆了,转手……转手就能翻天啊! 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周围的看客们,此刻已经不是炸开锅了,简直是火山喷发! “我的老天爷啊!五两银子一个?这石头……这石头难不成是龙王爷的卵石,被神仙画了符?” “疯了!全他娘的疯了!” “我这辈子没白活!真没白活!竟然能亲眼看到石头卖出天价来!” 这时有人指着那瘫软如泥的干瘦商人,大声嚷嚷道:“我说呢!难怪这家伙刚才鬼鬼祟祟,非要用二两银子就想把所有石头都买下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些石头是宝贝疙瘩,想捡天大的便宜,低买高卖,发昧心财啊!” “就他那二两银子,还想买这么多神仙宝贝?这算盘珠子,打得比猴儿屁股都精!” “呸!就你这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穷酸样,还想学人家做大买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嘲讽声、怒骂声、鄙夷的目光,如同冰雹般,劈头盖脸地砸向那干瘦商人。 他哪里还敢多放一个屁,连滚带爬,袍袖死死掩住脸,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哄笑和唾骂声中,狼狈不堪地挤出人群,如同丧家之犬,灰溜溜地逃了。 赶跑了这只讨厌的苍蝇,几个管事家丁又像饿狼扑食般,团团围住了陈仲和。 “老哥!老哥!石头呢?快拿出来!再晚点,我们府上的屋顶真要被小祖宗给掀了!” “对对对!我们府上也急等着救命呢!” 陈仲和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汉子,一张脸涨得通红,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嘴唇哆嗦着,嗫嚅道:“石…石头…都……都没了……” “没了?!” 几个管事几乎是同时拔高了嗓门,那声音尖得能刺破人的耳膜,失望之情如同乌云压顶,瞬间笼罩在他们脸上。 “怎么会没了?难道……难道都被钱府抢先一步买走了?!” “老哥,你老实说,是不是还有存货藏?快拿出来,价钱绝对好说!保管让你满意!” “您老下次什么时候还来摆摊?您给个准信,我们提前三天就来这儿搭棚子等您!” “或者您老给个府上住址,我们亲自上门去取也成啊!绝不敢叨扰太久!” 更有心急的,已经开始从怀里往外掏银子了:“老哥!老哥!这是十两定金!您看够不够?您下次的石头,务必给我们府上留几块!哪怕留一块也行啊!” 第33章 这农家汉,祖坟冒青烟了! 陈仲和被他们围在中间,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连连摆手,哀求道:“真没了!各位爷,真的一块都没了!” “这石头……是我那娃儿画的,下回……下回什么时候能画出来,画不画得出来,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看着众人那一张张写满了焦急和失望的脸,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人家都是带着诚意来的,只能一个劲儿地作揖:“实在是对不住各位爷了,真是没了,让各位白跑一趟,小的给各位赔罪了。” 那些家丁仆役们,一个个捶胸顿足,唉声叹气,虽然万分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人家都说没了,你还能怎么办? 于是,他们只能带着满肚子的遗憾,怏怏不乐地散去了。 周遭围观了这整个过程的百姓们,此刻一个个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 从最初的冷嘲热讽,到中间的目瞪口呆,再到此刻的惊叹连连、羡慕嫉妒恨,那表情变幻得,比戏台上的变脸还要精彩! 谁能想到啊! 谁敢想啊! 这河边随处可见的破鹅卵石,随便画上几笔,就能卖出这等让人眼珠子发红的天价! 这农家汉,怕不是祖坟要冒青烟了! 顶着众目睽睽,陈仲和哪里还敢在这“是非之地”多待片刻! 那沉甸甸的的银子揣在怀里,简直像是揣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儿都在发颤!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若是被哪个不开眼的歹人给惦记上,那可是要家破人亡的! 匆匆收拾好那块破旧的包袱布,陈仲和便一头扎进人群,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脚下生风,终于,那熟悉又破败的院门出现在眼前! 他连气都顾不上喘匀,一把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箭一般地冲了进去! 堂屋里,罗氏正坐在床边,仔仔细细地给女儿梳理着有些干枯发黄的头发,听到这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不由得抬头望去,便见自家男人的满头大汗,跟被人追杀了一样闯了进来。 “他爹,你这是……”罗氏话还没问完,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陈仲和一句话也不说,踉跄着几步抢到床前,从怀里掏出那个沉甸甸、鼓囊囊的钱袋! “哗啦——”一声脆响! 一堆大小不一、晃眼雪白的碎银,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一股脑儿全倒在了那张铺着破旧被褥的床板上! 刺目的银光,晃得罗氏娘儿俩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孩子他娘!你……你看!”陈仲和指着那堆闪闪发光的银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破音,“这……这是平川!让我拿去卖那些神仙石头!赚回来的!” 罗氏彻底傻了! 她死死地盯着那堆在破旧床板上的银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陈仲和像是倒豆子一般,断断续续地,将集市上发生的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竹筒倒豆子般讲给妻子听。 听着听着,罗氏的眼圈就红了。 那不争气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她伸出手,颤巍巍地,轻轻摸了摸那冰凉坚硬的银子,触感是如此真实!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把抱住身旁的丈夫和女儿,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里,有委屈,有辛酸,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扬眉吐气的痛快! “呜呜……老天爷开眼了啊……我们平川……我苦命的平川……有出息了啊……呜呜呜……” 哭了不知道多久,罗氏那激动到几乎要炸开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神逐渐变得异常清明。 “他爹!”罗氏猛地一把抓住丈夫那双粗糙黝黑的大手,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决绝,“这钱!这可是咱平川用脑子换回来的钱!” “咱们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当那任人宰割的冤大头!傻乎乎地,一文不剩,全交到那群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手里去了!” 陈仲和盯着这笔对他而言,简直如同天文数字般的巨款,再想到家中那些永远喂不饱的贪婪亲戚,尤其是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尖酸刻薄、寡恩薄情的嘴脸…… 媳妇说得对! 这钱,是他儿子陈平川用神仙般的智慧换来的! 这是他一家三口的活命钱! “嗯!”陈仲和重重地点了下头,“他娘!你说得对!这钱,我要牢牢地攥在咱们自己手里!” “我要给你买最贵的补品!把你这身子骨,养得壮壮的!” “我要给咱们平玉买新鞋子!买花衣裳!让她也像别家闺女一样,漂漂亮亮,不再受人白眼!” “还有咱们平川,我要给他赎身!让他堂堂正正地,从那张家大院里走出来!不再当那低人一等的奴才!”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庐州府城,钱府内。 钱家小祖宗钱岳,此刻正抱着那几块画着孙悟空、猪八戒的石头画,乐得在象牙床上,来回打滚,嘴巴咧得能塞进一个大鹅蛋,晶莹的口水顺着嘴角都流了出来,浑然不觉。 他宝贝似的,用小胖手擦了擦石头上的口水,立刻从床上一跃而下,连鞋都顾不上穿好,就抱着这几块“会说话的神仙石头”,一阵风似的冲出自己的院子,要去向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好好地炫耀一番! 很快,日头还没到正午。 庐州府内的刘府、孙府,以及其他几家叫得上名号的富贵府邸,再次因为孩童惊天动地的哭闹声,而变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那些没能第一时间得到“神仙石头”的小少爷、小小姐们,在亲眼看到钱岳手中那几块栩栩如生的石头画后,更是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嫉妒得发狂! 一个个哭闹得比之前还要凶猛百倍!简直要把自家房顶都给掀了! 他们的父母,被这群小祖宗们吵得头昏脑涨,几欲抓狂,只能再次放出话来,无论花费多大代价,也一定要找到这种能够让自家小祖宗破涕为笑的神奇石头! 而引发这一场闹剧的罪魁祸首陈平川,此刻正被方先生叫到了书房之中。 第34章 这书童太逆天!方先生被秀麻了! 书房内,檀香袅袅。 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 方先生端坐于太师椅上,面前摊着几本书。 他抬起眼,看向垂手侍立在一旁的陈平川。 面色无波,看不出喜怒。 “平川。” 方先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考究的意味。 “前些日子,你向老夫借阅的那几本蒙学之书,看得如何了?” 他指的,是几册《幼学琼林》的选段,还有一本薄薄的《千家诗》。 这些,可不是《三字经》那般粗浅的启蒙读物了。 陈平川闻言,立刻躬身一礼。 声音清脆,不卑不亢:“回先生话,学生都看完了。” 他微微顿了顿,组织语言,补充道:“书里的故事和道理,学生觉得很有趣。” “比起《三字经》,确实要稍微难上那么一点点。” “不过,平川也能看懂个大概。” “哦?” 方先生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一挑。 这小子,口气倒是不小! 那几本书,寻常孩童囫囵吞枣般看上一遍,已算是不易。 更遑论什么“看懂”? 他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那份师长的平静。 随手,他翻开了一页《幼学琼林》。 “既如此,老夫便考校考校你。” 方先生的目光落在书页上,悠悠开口:“‘刻鹄类鹜,为学初成;画虎类犬,弄巧成拙。’你且说说,此句何解?” 陈平川略一思索,便朗声答道:“先生,学生以为,这句话是说,我们学习的时候,要脚踏实地。” “比如想画天鹅,就算画得不像,起码还能像只鸭子,也算有所收获。” “可如果一开始就想画老虎,结果画成了狗,那就是眼高手低,反而弄巧成拙了。” “就像金宝少爷,若是一开始就让他学那些高深的文章,他肯定头疼,反而不爱学了。不如先从简单的学起,慢慢来,总能进步。” 方先生听着,那捻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 这解释,虽说辞藻不甚华丽雅驯,甚至有些过于直白。 但,话糙理不糙! 确实是抓住了这句话的核心意思,还联系到了张金宝身上。 这小子,有点意思。 方先生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动。 他继续发问:“那‘蒲柳之姿,未秋先槁;姜桂之性,愈老愈辛’,又是何意?讲的是什么道理?” 陈平川不假思索,继续道:“先生,这句是说,蒲柳这种树木,材质比较柔弱,还没到秋天呢,就先枯萎了。” “而生姜、肉桂这些东西,它们的特性是越老越辛辣,味道越浓厚。” “这句话是告诉我们,有的人年轻时可能看着不错,但底子不行,很快就不行了。” “而有的人,可能一开始不显眼,但他们有内涵,有韧劲,越到后面越能显出本事。” “就像金宝少爷,以前可能贪玩了些,但只要肯下功夫,就像那姜桂,以后定能成大器!” 方先生听着陈平川的对答,心中的惊讶,真如那潮水一般,一层叠着一层! 他方才随口点出的几处,皆是《幼学琼林》中相对生僻,且蕴含深意的典故。 莫说是让一个初学的八岁孩童死记硬背下来。 便是要让他们理解其中的深刻含义,也绝非一日之功! 可眼前的陈平川,不仅对答如流,解释得浅显易懂,竟还能如此自然地举一反三,联系到张金宝的学业上! 这哪里是什么“稍微难一点点,也能看懂个大概”? 这分明是已经烂熟于心,并且通晓了其中精髓奥义啊! 想他方某人当年苦读这些典籍,哪一本不是耗费了数月乃至更久的功夫,逐字逐句地揣摩,反复品味,才敢说有所心得? 而陈平川呢? 不过是借阅了区区数日而已! 方先生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尚且瘦小的书童,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有对其天赋异禀的由衷惊叹! 有对自己先前某些判断的一丝微妙动摇! 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老怀安慰般的欣喜! 他或许,真的没有看错人! 这块璞玉,比他想象中还要光彩夺目! 方先生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壮阔,沉吟了片刻。 他的目光,落在了陈平川那双清澈明亮,充满了对知识渴望的眼睛上。 “平川。”他缓缓开口。 “先生?”陈平川恭敬应道。 方先生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郑重:“你想不想……跟着老夫,去见识见识,真正的读书人盛会?” 陈平川闻言,那双眼睛骤然一亮! 像是黑夜中,被瞬间点燃的两颗璀璨星辰! “先生!”他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激动,“什么是读书人盛会?是不是有很多很多有大学问的人?” 方先生见他这般渴望,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孺子可教也! “不错!庐州府最大的文山书院,明日要举办一场学子交流会。” “届时,庐州府以及周边州县的不少秀才、童生,都会前去切磋学问,交流心得。” “若是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聆听到几位成名宿儒的点评指教。”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带着期许,继续说道:“老夫明日,会带金宝少爷一同前往。” “你既如此好学,天资也算不凡,老夫便破例一次,也带上你。” “让你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对你日后,或许有些裨益。” “只是……”方先生语气一转,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叮嘱道: “你此番前去,身份依旧是金宝少爷的书童。” “只能在旁安静听讲,万万不可随意插言,扰乱了会场的秩序。” “更不可给老夫和少爷丢脸,你可明白?” 陈平川激动得几乎要当场跳起来! 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深深地一揖及地,声音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多谢先生垂爱!” “平川一定谨记先生教诲,乖乖听话,绝不给先生和少爷惹上半分麻烦!” 太好了! 这可是了解这个时代科举制度信息的绝佳机会啊! 自己正愁如何更进一步呢! 方先生看着他那雀跃不已,却又努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模样,嘴角那抹原本浅淡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一些。 这孩子,对于求知问道,竟怀有如此纯粹而炽烈的热情。 当真是难能可贵。 或许,他的将来,真的远不止一个小小的书童那么简单。 方先生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嗯,去。” “明日一早,随少爷一同过来便是。” 陈平川再次深深一揖,这才满心欢喜地退了出去。 第35章 废柴少爷秒变学霸?背后高人竟是他! 次日清晨,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 张府的马车已经备好,车轮在晨曦中滚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车厢内,方先生闭目养神。 张金宝则显得有些兴奋,毕竟是去庐州府最大的文山书院,那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陈平川坐在角落,神情平静,他悄然掀开车帘一角,目光向外探去。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接近这个时代的“文化论坛”。 文山书院,坐落于庐州府城东的一片清幽之地。 青砖黛瓦砌成的院墙,透着古朴与庄重。 院门前,几株参天古槐枝繁叶茂,浓密的绿荫洒下一片清凉。 偶有微风拂过,仿佛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着的淡淡墨香,沁人心脾。 尚未入院,已能感受到那股浓厚的书卷气息。 马车缓缓驶近,只见书院门口人影绰绰。 来往的多是身着青衫的学子,他们成群,一边缓行一边高谈阔论。 亦有形单影只者,手捧书卷,步履匆匆,眉宇间带着思索。 这些,便是大业朝的读书人么? 陈平川暗暗观察着,将这些人的言谈举止,神情姿态,一一收入眼中。 张金宝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几乎是扒在车窗上,小脑袋探出探进,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无比。 “平川哥,你看那个人,胡子都拖到地上了!” “哇!那个人的帽子好奇怪啊,圆圆的,像口锅!” 他咋咋呼呼,充满了孩童的好奇。 方先生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张金宝脖子一缩,赶忙缩回脑袋,讪讪地在座位上坐好,不敢再乱动。 马车在书院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停了下来。 早有书院的杂役在此等候。 方先生率先下车,而后领着张金宝和陈平川,穿过一道月洞门,进入了书院的内部。 此次学子交流会的讲堂,设在书院最大的一间明伦堂。 此刻,堂内早已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皆是青衫儒士。 浓郁的墨香混合着讲堂内燃着的淡淡檀香,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方先生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便有不少相熟之人主动与他拱手寒暄。 “鹤鸣兄,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一位须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笑着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 “云来兄过誉了,惭愧,惭愧。”方先生也连忙拱手回礼,脸上带着惯有的矜持。 寒暄数句后,方先生在那老者的指引下,带着张金宝在讲堂靠前的位置落座。 陈平川则恪守书童的本分,安静地在张金宝身后寻了个小杌子坐下。 他悄然抬眼,环顾四周。 满堂的读书人,神情各异。 有的面带期待,目光炯炯,显然对今日的交流会抱有极大期望。 有的则神色凝重,眉头微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高深的学问。 不多时,一位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瘦的院监走上了讲台。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宣布:“诸位同道,今日文山书院学子交流会,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堂内短暂的喧哗之后,迅速安静下来。 随后,几位年轻的学子相继登台。 他们或引经据典,阐述自己对某段经义的独到见解。 或畅谈读书感悟,分享治学心得。 气氛倒也渐渐热烈起来。 陈平川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其中一些观点,在他这个拥有后世灵魂的人听来,未免显得有些迂腐,甚至可笑。 但古人那种对待学问一丝不苟的认真劲头,以及对圣贤经典的虔诚,却让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意。 古人并不愚蠢。 很多时候,只是受限于时代背景和科技水平的局限性,才使得后人觉得他们某些想法“笨拙”。 若易地而处,古人的智慧,绝不逊于现代人分毫。 相较于陈平川的专注,张金宝则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他毕竟年纪小,对这些枯燥的学问之谈实在提不起多少兴趣。 小动作便多了起来,一会儿抠抠手指,一会儿偷偷看看窗外掠过的飞鸟。 就在此时,讲堂一侧,一位身着暗紫色绸缎衣衫的中年文士,缓缓站起身来。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面容消瘦,下巴尖细,唇上留着两撇精心打理过的八字胡,一双细长的眼睛不大,却时不时闪烁着几分精明与难以掩饰的倨傲之色。 他一开口,声音略显尖细,原本尚有些许私语的讲堂,竟在他开口后,安静了不少。 “方才几位贤弟所言,虽亦有可取之处,然则细究起来,却也稍显浅陋,未曾真正窥得圣贤大道之精髓啊。” 这说话的人,是庐州府有名的秀才吴子虚。 堂中气氛顿时微微一滞。 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陈平川敏锐地注意到,身前不远处的方先生,那原本舒展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蹙了一下。 只听那中年文士继续说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方先生所在的方向:“今日盛会,名士云集,十分难得,不知鹤鸣兄今日,是否也带了高足前来观摩?” 吴子虚与方先生早年曾是同窗,一同在文山书院求学。 只是二人学术观点向来相左,话不投机。 加上吴子虚此人,性情刻薄,心胸狭隘,尤喜卖弄学问,方先生十分不喜,两人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差。 此刻,吴子虚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声音也拔高了几分,确保在场大部分人都能听见:“方兄,令高足如今学问进益如何?可否让我等同道,也考校一二?” “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方兄的教导之功,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啊?” 他这话一出,周围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了方先生和张金宝的身上。 张金宝一听要当众考校自己,那张原本还算红润的小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最怕的,就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人提问,尤其是那些他根本不懂的学问。 一双小胖手紧张地攥成了拳头,额头上甚至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慌了神。 第36章 小小书童也敢放肆?方先生:动我弟子试试! 方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心中清楚得很,这吴子虚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摆明了是想让自己当众出糗。 但当着满堂学子的面,若直接开口回绝,又未免显得自己心虚怯懦,平白落了下风,日后定会被吴子虚拿来当做笑柄。 方先生轻咳一声,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缓缓站起身,对着吴子虚拱了拱手,语气尽量平和地说道:“吴兄说笑了。小徒顽劣不堪,学业不精,怕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今日只带他来长长见识,若要考校,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吴子虚哪里肯轻易放过这个羞辱对手的机会。 他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方兄何必如此过谦?令高足既得方兄这等名师悉心指点,想来必有过人之处。” “我也并非有意为难他。便只考他几句《三字经》、《千字文》中寻常易懂的道理,想来以令高足的聪慧,定能对答如流,也让我等开开眼界,一睹名师高徒的风采嘛!” 吴子虚话音刚落,根本不等方先生说话,直接将目光转向了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张金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这位小友,老夫且问你,《三字经》有云:‘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运不穷。’此句除了阐明四季轮转之表象外,你且说说,其中还蕴含了何等天道人伦之至理啊?” 这个问题,出自蒙学经典《三字经》。 看似简单,实则却极为刁钻。 它考的不仅仅是背诵,更是对经义的理解,涉及到训诂与义理的阐发。 而这两样,恰恰是张金宝平日里最为头疼的东西。 他小脸憋得通红,张口结舌,额头上的汗珠都快要滴下来了。 “我……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讲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不少人的目光都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在方先生、张金宝和吴子虚之间来回逡巡。 吴子虚见状,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眼中轻蔑之色更浓,正要开口出言讥讽几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坐在张金宝身后的陈平川,身形微不可察地向前倾了倾。 他飞快地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张金宝才能听见的声音提示道:“天道循环,周而复始,如四季更迭,永不停歇,此乃自然之序。人当顺应天时,珍惜光阴,勤勉不辍,方能有所成就……” 张金宝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猛然听到这救命稻草般的声音,眼睛骤然一亮! 他连忙定下心神,将陈平川方才所言,磕磕绊绊地大声复述了出来:“是……是说……天道……天道它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就像……就像春夏秋冬一样,不会停下来!这是……这是自然的规律!” “然后……然后人呢,人要顺应天时!对,珍惜光阴!还要……还要勤勉努力,不能懈怠!” 虽然他说得有些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甚至有些词不达意。 但总算是将那核心的几层意思,勉勉强强地表达了出来。 吴子虚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在了那里。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金宝,没想到这平日里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竟能答出此等略含深意的解释。 他不死心,沉着脸,又追问了几个更为深奥,涉及典故训诂的难题。 “‘匏土革,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你且说说,为何以匏土在先,金石丝竹在后?此八音之排列顺序,究竟有何讲究?” “‘犬守夜,鸡司晨。苟不学,曷为人。’此句除了劝勉世人勤奋向学之外,于君子立身处世之道,又有何等深刻的警示意义?” 每一个问题,都比前一个更加刁钻,更加考验学问的根基。 张金宝每次都是在急得抓耳挠腮,眼看着就要当众出糗之际。 他身后便会及时传来陈平川字字清晰的提示。 他便依样画葫芦,将听来的答案一一作答。 虽然他的回答依旧不甚流畅,但都答到点子上,周围听众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吴子虚的脸色,由青转黑,再由黑转紫,最后变得铁青一片,当真是精彩纷呈。 他精心准备的一连串刁难,本以为能让方鹤鸣和张金宝颜面扫地,没想到竟被这平日里公认不学无术的张金宝,一一“化解”了! 吴子虚气得那两撇精心修饰的八字胡,都控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张金宝正悄悄地冲着身后坐着的一个小书童咧嘴偷笑。 那小书童也正微微抬头,两人眉来眼去,神情颇为得意。 吴子虚何等精明,他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 吴子虚重重地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子般转向方先生,似笑非笑地说道:“方兄,令高足今日的表现,当真是让吴某‘刮目相看’啊!” 他特意加重了“刮目相看”几个字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只是不知,这‘背后高人’的指点,是否也算是方兄您日常教学的一部分?” 吴子虚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直射陈平川:“小小书童,也敢在文山书院的讲堂上窃窃私语,打扰诸位同道清听?成何体统!” 这厉喝声如同平地惊雷! 霎时间,满堂学子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陈平川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惊讶。 但更多的是不屑与轻蔑。 一个小小的书童,竟敢在这样的场合发出声音?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张金宝吓了一大跳,小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猛地回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陈平川,眼里满是慌乱:“大,大哥!” 方先生本就因吴子虚处处针对张金宝而心生不快。 此刻见他竟不顾身份,迁怒于一个年仅八岁的陈平川,心中那股压抑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他一直很欣赏陈平川那远超同龄人的聪慧与好学。 此时此刻,他更是要将这孩子护在羽翼之下,周全到底! “霍”地一下,方先生猛然站起身来。 他脸色铁青,声音沉凝如冰:“吴兄此言差矣!” “陈平川虽为书童,然其勤奋好学,常向老夫请教学问,也算老夫的记名弟子!” “他心中或许对金宝有所担忧,情急之下发出一两声关切之语,何错之有?” “吴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迁怒孺子!” 第37章 八岁书童舌战腐儒,全场震惊:这是天才! 方先生的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明伦堂内。 众人皆惊! 方鹤鸣在庐州府,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秀才,身份清贵。 他竟称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书童为“记名弟子”? 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须知,方先生轻易不收徒,即便是张府重金聘请,张金宝也仅仅是他受聘教导的学童罢了,远未到“弟子”的程度。 吴子虚也是一愣。 他万万没想到,方鹤鸣竟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书童,如此大动肝火,甚至不惜当众与他撕破脸皮。 但转念一想,吴子虚眼中寒光一闪。 如果这小书童也被自己问得哑口无言,那岂非更能证明方鹤鸣有眼无珠,更能让他当众出丑?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双重羞辱! 他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咧开一抹冰冷的弧度,随即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哦?” “既是方兄的‘记名弟子’,想必学问定然不浅,远超寻常蒙童了。” “那我吴某,倒要好好请教一番了!” “也好让我等好好瞧瞧,方兄这位‘记名弟子’,究竟有何惊才绝艳之处!” 吴子虚心中冷笑连连。 方鹤鸣啊方鹤鸣,今日,定要让你师徒二人一同当众出丑,颜面扫地!沦为庐州府学界的笑柄! 他刻意清了清嗓子,目光如冰锥般直刺陈平川:“小子,既然方先生如此看重你,老夫便考你一考。” “《论语》有云:‘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你且说说,这‘时’字,作何解?” 这个问题,看似只是蒙学基础,实则暗藏机锋。 “时”字的解法,历来便有多种说法,吴子虚这是想看陈平川会选哪一种,又能否说出个所以然来,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圈套。 张金宝急得快哭了,小手紧紧拉着陈平川的衣袖,声音都在发颤:“大哥,咋办啊……” 陈平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他心中明镜一般。 今日之事,已然躲不过去了。 这吴子虚,明显是冲着方先生来的,自己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若自己退缩不前,反而更让方先生难堪。 况且,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这个“书童”,能够名正言顺学习更多知识,甚至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 陈平川缓缓站起身。 他小小的身板,此刻却挺得笔直如松。 不卑不亢地对着吴子虚一拱手,朗声道:“先生考校,小子不敢不答。” “小子年幼学浅,见识鄙陋,若有错漏之处,还望先生和在座的各位前辈不吝指正。” 他声音清脆,带着几分独有的稚气。 但吐字清晰,条理分明,那份超乎年龄的镇定,倒让不少原本轻视他的学子暗暗点头。 “小子以为,这‘时’字,固然有‘时常’温习之意。” “亦可解为‘适时’。” “圣人所传授的学问,不仅仅要时常温习巩固,更要懂得在适当的时机加以运用,如此方能真正体会其中的乐趣,并从中获得裨益。” “譬如春耕秋收,各有其时,错过了时机,便可能事倍功半,甚至一无所获了。” 这番话说出来,不疾不徐。 既点出了最通常的解释,又添上了一层更深邃的理解。 最后那个浅显易懂的比喻,更是将道理阐释得淋漓尽致。 吴子虚的眉毛猛地一挑。 他没想到,这看似乳臭未干的小书童,竟能答得如此有模有样! 他心中的轻视略减,但更多的是恼怒。 “哦?小小年纪,倒也真有些自己的想法。”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那我再问你,朝廷兴修水利,安抚流民,此乃国之大事。若让你这小娃娃来看,当以何为先?” 这个问题,已然隐隐涉及一些浅显的策论思路了。 寻常蒙童,此刻怕是连问题都听不明白,更遑论回答。 吴子虚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等着看陈平川出糗。 陈平川略一思索,从容不迫地答道:“小子以为,当以‘民心’为先。” “水利之要,在于泽被万民,使其安居乐业;流民之安,在于使其心安,重拾生计。” “若失了民心,纵有再好的良法美政,亦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难以长久。” “便如我等读书,若无一颗真正的向学之心,纵然有名师在前指点,有圣贤经典在侧,恐怕亦是枉费心力,难有所成。” 他这话,将国家大事巧妙地引到了读书向学之上。 既精准地回答了问题,又暗合了此地文山书院交流学问的气氛。 最后一句,更是若有若无地捧了一下在场各位自诩的“名师”和他们所尊崇的“经典”。 堂中不少人听了,都纷纷微微颔首,目露赞许。 这孩子言语虽稚嫩,但所阐述的道理,却着实不浅! 方先生袖中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松开了些。 他脸上也露出宽慰与自豪。 不枉他豁出自己的脸面,认陈平川为“记名弟子”。 吴子虚的脸色,却在此时变得有些难看了。 这小子,应对沉稳得可怕,每一句话都如同打在棉花上,让他精心准备的刁难,根本无从发力! 这让他有一种一拳打空,反倒差点闪了自己的腰的憋屈感。 但他不信邪!他不信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有多深的城府和学问! 吴子虚冷哼一声,语气已带上了几分不耐与狠厉:“伶牙俐齿!” “学问之道,可非逞口舌之利便能成的!” “我出一上联,你若能对出下联,方算你有些真才实学!” 他目光阴沉,略一沉吟,便开口道:“听风堂,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此联乃是化用了广为人知的名联,又十分切合了眼下讲堂的情景,颇有几分意境。 一出口,满堂学子皆是眼前一亮,纷纷凝神思索。 这上联不算极难,但要对得工整,又要保留并升华其意境,却也绝非易事。 一时间,堂内安静下来,只余下众人轻微的呼吸声。 陈平川闻言,只是眨了眨眼。 几乎是在吴子虚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便朗声应道: “文山院,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第38章 横渠四句惊世!当场封神! 石破天惊! 话音刚落,堂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猛地爆发出低低的惊叹与议论声! “好对!好对啊!” “‘听风堂’对‘文山院’,地名工整无比!” “‘风声雨声读书声’对‘家事国事天下事’,虚实结合,后者意境更见阔大!” “尤其是那‘声声入耳’对‘事事关心’,更是画龙点睛,一语道出了我辈读书人应有的抱负与担当!妙!当真是妙不可言!” 方先生的脸上,此刻终于露出了真正欣慰的笑容。 他看向陈平川的目光,充满了惊喜与骄傲。 这孩子,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张金宝更是激动得小脸通红,他张大了嘴巴,满脸崇拜地看着陈平川,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大哥”一般。 大哥,大哥竟然还能对对子! 而且对得这么好!真厉害! 吴子虚的脸色,此刻已是青一阵白一阵,如同开了染坊一般,难看至极。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一个又一个难题,竟会被一个区区八岁的小书童,如此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 他感觉周围那些压抑不住的赞叹声,句句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他不甘心!他绝不甘心就此认输! 吴子虚咬了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眼神阴鸷地盯着陈平川:“既、既如此,那你便以‘勤学’为题,即刻作两句诗来听听!” “若是东拼西凑些陈词滥调,可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这话一出,堂上众人无不暗自皱眉。 这已是有些气急败坏,纯属强人所难了。 让一个八岁孩童即兴作诗,还是命题作文,这要求着实太过苛刻! 便是许多在场的成年学子,也未必能立刻做得出来,更遑论佳句。 陈平川的神色却依旧平静如水,他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片刻之后,他缓缓抬起眼,清澈的眸子望向脸色铁青的吴子虚。 稚嫩却坚定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响彻在明伦堂的每一个角落: “小子献丑了。” 他顿了一顿,然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吟道: “书山有路勤为径,” “学海无涯苦作舟!” 此言一出,吴子虚的脸色“唰”的一下,又惨白了一层! 他嘴唇哆哆嗦嗦地嗫嚅了半晌,喉咙里像是卡了鱼刺一般,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两句诗,简直就是对“勤学”二字最精妙、最深刻的阐释! 对仗工整,意境高远,气魄宏大! 一个八岁的小童,竟能信口拈来如此绝世佳句? 这……这怎么可能! 简直是妖孽降世! 吴子虚心中,此刻除了排山倒海般的震惊,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碾压成齑粉的挫败感! 他的脸色死灰。 那些原本准备看笑话,或是纯粹凑热闹的学子们,此刻看向陈平川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轻视、惊讶,彻底转为了五体投地般的敬佩! 方先生捋着胡须,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彩,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骄傲与欣慰,几乎要让他老泪纵横。 张金宝更是小脸涨得通红,差点当场给陈平川磕一个! 大哥太厉害了!简直就是他的神! 吴子虚感觉周围那些窃窃私语和压抑不住的赞叹,像是一把把无形的钢刀,一刀刀凌迟着他的尊严。 其实,他刚才考究陈平川的题目,其中有几个原本是打算用来刁难其他同辈宿儒。 谁能想到,竟被一个八岁的稚童如此摧枯拉朽般地解开! 而且解得如此完美,令人连一丝反驳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威严的声音,从堂后缓缓传来: “方才这小友所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确为传世佳句。老夫倒是想问问,你这般勤学苦读,又是为了什么?” 众人闻声望去,有人失声低呼。 “是院监大人!” 那院监目光深邃如海,落在陈平川瘦小的身影上,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期待: “小友,可否告之老夫,你读书,所为何事?” 这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宏大如宇宙,深邃如星海。 读书为何? 为求官?为求财?为光宗耀祖?还是为名扬天下? 无数念头在众人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清澈。 他望着堂外那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想起了前世在书中读到的那些振聋发聩、足以改变历史人心的句子。 再看到眼前这些孜孜以求的学子,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荡在他胸中奔涌,仿佛有无数先贤的英灵在催促他,在赋予他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稚嫩的声音凝聚了磅礴的力量,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轰——!” 如果说之前的对联和诗句是令人惊艳到窒息,那么这横渠四句一出,整个明伦堂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气吞山河的四句话震得头皮发麻! 这……这是一个八岁孩童能说出来的话?! 这等胸怀!这等气魄!这等担当! 便是当世大儒,也未必能说出口! 院监大人此刻猛地睁大了双眼,眼神中仿佛爆发出两道光芒,紧紧地盯着陈平川! 他的内心,因为这四句名言而彻底沸腾!血液都仿佛在燃烧! 方先生更是激动得浑身剧烈颤抖,他看向陈平川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欣赏和骄傲,更带着一种深深的震撼、激动! 吴子虚呆立当场,面如金纸,眼神空洞。 他终于明白,自己今日,是彻底输了,输得再无半点翻盘的可能! 在这四句话面前,他之前所有的刁难,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那么卑微如尘埃! 陈平川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面无人色的吴子虚: “小子以为,读书是为明圣贤之理,修自身之德,以期将来能为这天下,为黎民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他微微一顿,话锋陡然间变得无比凌厉,寒光四射: “若只为个人功名,汲汲营营,甚至不惜攻讦同道,构陷他人,与那趋炎附势、蝇营狗苟之辈,又有何异?!” 第39章 天价赎身钱,不管多钱也要赎! 此言一出,字字诛心,无疑是给吴子虚的棺材板,钉上了最后一颗,也是最粗最长的一根钉子! “噗——” 不知是谁,实在没忍住,爆笑出声。 吴子虚只觉脸上如同被泼了滚油,恨不得立刻死去,再无半分颜面在此停留!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恶狠狠地剜了陈平川和方先生一眼,袍袖猛地一甩,狼狈不堪地逃离大堂! “说得好!”院监大人根本没去看吴子虚,他一拍桌案,抚掌大笑,目光充满了赞许与欣赏,“读书当如是!当如是啊!我庐州府,不,我大业朝能有此子,乃社稷之幸!” 堂上众人纷纷起身,躬身附和,赞叹之声如同潮水般汹涌不绝。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惊天纬地之见识与包藏宇宙之胸襟,实乃我庐州府读书人之幸!我等楷模!” “方先生,恭喜!贺喜!得此麒麟佳徒,何其幸哉!此子未来,不可限量,必将名动天下!” 交流会结束后,众多学子和先生纷纷上前,如同朝圣一般,向方先生道贺,言语间对陈平川更是赞不绝口,极尽溢美之词。 陈平川只是谦逊地躬身行礼,将一切赞誉都巧妙地归于方先生教导有方,其沉稳得体,更是令人叹服。 “惊才绝艳小书童”的名声,如同一场飓风,迅速在整个庐州府的读书人圈子里,传扬开来! 与此同时,张府。 陈仲和怀里抱着一个布包,站在张府那气派巍峨的大门前,神情忐忑,手心全是汗。 那布包里,是他儿子用那些石头画赚来的二十两银子。 他要为儿子赎身! 深吸一口气,他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上前重重地敲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任管家,陈仲连忙说明来意,要见张盛财。 不多时,他被引到了富丽堂皇的客厅。 张盛财捻着下巴上的短须,眯着一双眼睛,瞥了一眼陈仲和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的的布包,疑惑地问道:“你这是……?” 陈仲和紧张地搓了搓布满老茧的双手,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丝赔笑: “张老爷,俺…俺是来给俺儿平川赎身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往前推了推。 “这里是二十两银子,还请张老爷您……点点。” 张盛财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挑。 二十两,对一个农家汉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光靠种地,可赚不来这么多钱,这老实巴交的汉子,从哪里弄来的? 他随即想到,陈平川那小子最近似乎在鼓捣什么新奇玩意儿,惹得庐州府内那些有头有脸的权贵商贾都派人上门来找他要东西。 难道……是因为这个? 这小子,果然不一般! 张盛财慢悠悠地端起旁边丫鬟送上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 “陈老哥啊,你这二十两,怕是……不够啊。” 陈仲和顿时一愣,急忙说道:“张老爷,当初不是说好了,卖身钱是二十两,怎么……怎么会不够?” 张盛财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 “此一时,彼一时啊。当初平川那孩子进来,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书童。”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如今嘛……” “平川可是把我那宝贝儿子,教导得脱胎换骨,让我省心不少,连带着生意都顺遂了许多。这样的小福星,我张某……可舍不得放手啊。” 陈仲和的心,如同沉下去,他急切地问道: “那…那张老爷的意思是?” 张盛财好整以暇地伸出巴掌,五根手指张开,然后在陈仲和目光中,又缓缓地翻了一下。 “一百两!” “少一个铜板,这人,我不放!” 一百两! 陈仲和倒吸一口冰冷的凉气,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把他全家都卖了,也搞不到这么多钱! 张盛财看着陈仲和那副震惊到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暗自得意。 他本就没打算放陈平川这个宝贝疙瘩走,这小子太好用了,多少钱他都不会放手的。 随便说个一百两,谅这个穷哈哈的泥腿子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 正好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让他乖乖死了这条心! 然而,大大出乎张盛财意料的是! 陈仲和在最初的震骇之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丝毫退缩,反而透出一股磐石般的坚定! 他咬住后槽牙,猛地一抬头,盯着张盛财,开口说道: “好!” “一百两!就一百两!” “俺一定会想办法凑齐!把我儿赎出来!” 张盛财身体微微一震,眼神中闪过讶异,重新审视着这个普通平凡的农家汉子。 半晌后,他忽然笑起来:“那好,只要你把一百两银子拿来,我就出具赎身文书,放陈平川回家,决不食言!” “希望老爷说话算话!” 陈仲和将布包重新塞进怀里,对着张盛财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只要陈平川画的石头还能卖出去,一百两银子就有希望! 数日一晃而过。 庐州府一年一度的城隍庙会,如期而至。 张盛财今日心情似乎极好,特许张金宝和张静姝,在任管家的保护下,前往庙会游玩。 张金宝自然是欢天喜地,临出门前,自然也拽上了陈平川。 庙会之上,人潮汹涌,真正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货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的嬉闹声清脆响亮,远处戏台上的锣鼓声更是震天响,这无数声音汇聚成一片喧腾的声浪,几乎要将整个庐州府都掀翻过来。 各色小吃摊子热气腾腾,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勾得人食指大动。 糖画、面人、冰糖葫芦,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那些奇巧玩意儿更是层出不穷,五彩的风车滴溜溜转,拨浪鼓咚咚作响,还有憨态可掬的泥老虎,看得人眼花缭乱。 张金宝兴奋得像一只挣脱束缚的小猴子,一会儿指着街头舞龙的队伍大呼小叫,一会儿又被路边捏糖人的精湛手艺吸引,扯着任管家的袖子不肯挪步。 张静姝也难得收敛了平日里小傲娇模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新奇,小脑袋左顾右盼,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不已。 陈平川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体验这古代庙会的热闹,倒也觉得颇为有趣。 第40章 猜灯谜?陈平川把摊主整不会了! “大哥!大哥快看!那边好热闹啊!”张金宝眼尖,一眼便发现在不远处,有一处围满了人的摊位,他立刻兴奋地拉着陈平川,奋力挤了过去。 那是一个悬挂着各色彩灯的灯谜摊。 摊主是个约莫四十来岁,身形精瘦的中年男子,穿着件半旧的青布直裰,下巴微微扬起,脸上带着几分自得。 他身后的摊位前悬挂的彩灯之上,都工整地贴着用红纸写就的谜面,一文钱猜一次。 至于奖品,则是一些孩子们看了便会喜欢的精致玩意儿,五颜六色,看起来颇为诱人。 不少人正围在那里,对着那些灯谜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偶有人尝试,却鲜少能猜中。 张金宝见状,顿时来了兴致,他最是喜欢凑这种热闹。 他仰着小脑袋,努力辨认着一个挂在灯笼下方的谜面,念道:“弟兄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只要一分开,衣服就扯破……这是什么呀?” 他苦恼地搔了搔后脑勺,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任管家在一旁看着,并不参与,不过心里也觉得这些灯谜颇有难度。 张静姝则被摊位上一个做得极为精致的蝴蝶风筝吸引了全部目光,那风筝的翅膀薄如蝉翼,上面绘着绚丽繁复的花纹,仿佛随时都会振翅飞去。 她立即挑了个看起来简单些的谜面试了试:“红公鸡,绿尾巴,一头钻到地底下。” 她歪着小脑袋,凝神想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嘟囔了个“红薯?” 摊主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张静姝又试了两次,均未猜中,顿时有些不高兴,小嘴微微一撇。 “哼,什么破灯谜,一点意思都没有!”她小声抱怨道,但还是对那蝴蝶风筝念念不忘。 陈平川看着兄妹俩那副又急又恼的模样,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一抹浅笑。 他先是对着张金宝说道:“少爷,你这个迷题是蒜。” 张金宝闻言,眼睛瞬间一亮,“蒜?对啊!蒜瓣不就是弟兄七八个嘛,剥开的时候可不就是衣服扯破了!哈哈,我知道了!” 他立刻兴奋地朝摊主喊出了答案。 摊主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这位小少爷猜对了,奖品任选一个!” 张金宝得意洋洋地挑了个威风凛凛的武士造型的面人,喜不自胜。 陈平川又转向张静姝,轻声说道:“小姐,你先前那个灯谜的答案,是你最不喜欢吃的一种东西,但小兔子却非常喜欢吃它。” 张静姝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片刻之后,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脆生生地答道:“胡萝卜!” “这位小姐也猜对了!”摊主脸上的笑容依旧,将张静姝心心念念的蝴蝶风筝递过来。 张静姝欢喜地抱在怀里,眼睛里有光在闪动。 周围的人见陈平川接连猜中迷题,不由得纷纷侧目,觉得有些稀奇。 张静姝被勾起了兴致,她指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灯谜,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看向陈平川,问道:“喂,臭书童,这些灯谜,你能解开几个?” 陈平川只是淡淡一笑,目光在摊位上的所有谜面上一扫而过,随手指着其中一个,清晰地念道:“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个白胖子。” 不等那摊主有任何反应,他便悠悠然吐出两个字:“花生。” 摊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但还是点了点头:“又对了。” 接下来,陈平川便如同开了神助一般,势不可挡。 “小时青青老来黄,身披无数小衣裳,手扶拐杖叮当响,田里唱歌它最忙。” 他声音平静无波:“稻谷。” “有头无颈,有眼无眉,无脚能走,有翅难飞。” 他甚至连思考的停顿都没有:“鱼。” “一条白龙马,浑身没有鳞,日行千里路,能渡万家人。” “船。” 无论是常见的字谜、物谜,还是那些稍微化用了些诗句的雅谜,到了陈平川这里,几乎都是在他念出谜面之后,便应声而解,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他那份远超这个时代同龄孩童的广博知识储备,引得围观的百姓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哎哟!这小娃娃可真是太厉害了!” “神了!简直神了!就没他猜不出来的!” 摊主起初还勉强维持着微笑,渐渐地,他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来越僵硬,额头上的汗珠,开始滚落,心中叫苦不迭。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压箱底的那几个自认为极难的迷题也一并挂了出去。 他甚至开始临时思索着将一些谜面进行组合变化,试图以此增加一些难度,挽回一点颜面。 然而,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地变换花样,陈平川总能一眼看破其中的玄机,从容不迫地道出谜底。 张金宝和张静姝面前的奖品,越堆越多,几乎快要拿不下了。 各色糖人、造型各异的面人、小巧的拨浪鼓、仿制的九连环……先前还琳琅满目的奖品台,开始变得空荡起来。 张金宝怀里抱着一大堆战利品,嘴巴乐得几乎合不拢,兴奋地不停地喊着:“大哥威武!大哥再来一个!把他的摊子都赢过来!” 张静姝虽然不像她哥哥那般将情绪外露,但她紧紧抱着那个心爱的蝴蝶风筝,又看着身旁堆积如山的小玩意儿,那双乌黑的眼珠里也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光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摊主看着几乎被搬空了一大半的奖品台,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不停抽搐着,他手中用来擦汗的汗巾,都快要被他拧出水来了。 他指着依旧气定神闲的陈平川,声音发颤:“你……你这娃娃……莫不是专门来砸我场子的?” 他此刻心中哀嚎,今天出门定是没看黄历,怎么就碰上这么个小煞星!这点本钱都要被赢光了! 陈平川摊了摊手,露出一脸无辜,回应道:“这些奖品,都是我们凭真本事赢来的,绝对没有作弊,大家可都看着呢。” 他这话说的在情在理,摊主被噎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第41章 刁蛮千金:我给你的,不收也得收! “等等!我想起来了!这小娃娃……不就是前几日在文山书院,舌战吴子虚,还作出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那个惊才绝艳的小书童吗?!” 此言一出,原本就喧闹的人群,顿时如同滚油中被泼入了一瓢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原来是他!是他啊!难怪如此了得!那可是连院监大人都赞不绝口的神童啊!” “啧啧,真是神童降世啊!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我们这些人还在为几个迷题愁眉苦脸,人家已经能说出那等惊世之言了!” 议论声,赞叹声,钦佩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摊主听闻陈平川的赫赫名头,更是当场傻了眼,呆立在原地。 怪不得,怪不得啊! 他今天这是踢到了铁板,最后一点不甘心,都化作了认命的苦笑。 陈平川见那摊主已经面如土色,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也知道凡事过犹不及的道理,便轻轻拉了拉兀自兴奋不已的张金宝的衣袖。 “少爷,小姐,咱们得了这么多奖品,也该去别处逛逛了,莫要耽误了老板的生意。” 张金宝此刻对陈平川的佩服,早已达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自然是言听计从,连连点头。 张静姝紧紧抱着那个大大的蝴蝶风筝,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地上扬,也没有表示反对。 于是,三人在众人既敬佩又羡慕的目光中,带着一大堆“战利品”,心满意足地挤出了人群。 “我大哥就是厉害!”张金宝挺起小胸膛,与有荣焉,仿佛那些灯谜都是他亲手猜中似的。 张静姝瞥了陈平川一眼,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 “算你这小书童还有点用,没让我白跑一趟。”她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了过去,“喏,赏你的!” 陈平川的目光,凝在那块桂花糕上。 脑子里,倏然闪过前那些“加料”的饭菜。 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闪。 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张静姝见他这副磨磨蹭蹭的样子,哪还不明白! 这小书童,心里头铁定还记恨着她下药那档子破事! 她那对细长的柳眉,唰地一下就倒竖了起来! 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爱吃不吃!” “本小姐赏你的东西,还能怕里面有毒不成?!” 她越想越气,这小书童简直不识抬举,竟敢怀疑她张大小姐的人品! 张静姝索性手腕一甩,那包桂花糕“啪”地一声,被她丢在了地上! 她一张俏脸气得鼓鼓囊囊。 “你害怕就别吃!当我稀罕给你!” 陈平川瞅瞅那块可怜的桂花糕,再瞅瞅旁边那位噘着嘴、扭着头,满脸写着“我超生气,你快来哄我啊”的大小姐。 他心中涌上一股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小丫头的脾气,简直比戏台上的变脸还快,实在让人头疼。 就在这时,陈平川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旁边一个货郎的摊子。 摊上,一排排小巧玲珑的泥塑彩绘“泥叫叫”,摆放整齐。 小狗,小猫,还有喔喔叫的大公鸡。 其中一个,捏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兔子模样。 长长的耳朵,红红的眼睛,憨态可掬,简直萌死个人。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挪了过去。 视线,停留在那兔子泥叫叫上,想起了家里的妹妹陈平玉。 他记得清清楚楚,妹妹最是喜欢兔子。 若是得了这么个精巧的小玩意儿,还不定得欢喜成什么样子。 张静姝生着闷气,眼角的余光一直偷偷往陈平川那边瞟。 见他直勾勾盯着那泥叫叫的摊子,她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发现了那个小兔子泥叫叫。 她又飞快地瞥了陈平川一眼,小脑袋瓜里念头电转,下一刻,迈开她那两条小短腿,噔噔噔,径直走到了摊位前。 她连价都懒得问,直接从精致的荷包里摸出几文铜钱,“啪”地往摊主面前一丢。 玉指一点那兔子泥叫叫:“这个,本小姐要了!” 摊主眉开眼笑地收了钱,麻利地将那兔子泥叫叫递给了她。 张静姝捏着那小兔子,看也不看,直接往陈平川怀里一塞! 依旧板着那张娇俏的小脸,冷冰冰地开口:“喏,这个也赏你了!” 她顿了顿,下巴微微扬起,那股子傲娇劲儿又上来了,语气带着高傲。 “本小姐,从来不欠别人的人情!” “你方才,帮我赢了那个大蝴蝶风筝,这个小东西,就算我们俩扯平了!” “你要是不收……哼!你要是敢不收,我现在就把它摔个稀巴烂!” 陈平川低头,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手心的小兔子泥叫叫。 触手细腻温润,彩绘鲜亮夺目。 他再抬眼看看眼前这个,明明是好心,却偏要摆出一副“你敢不从就死定了”凶巴巴表情的张静姝。 他还能说什么? 只能无奈地将小兔子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这份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对这位口是心非、脾气古怪到极点的小姐,又多了几分复杂观感。 这丫头,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嘛。 庙会上的喧嚣渐渐远去,夕阳的余晖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张金宝怀里抱着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奖品,嘴巴咧得快要挂到耳根子上了。 一路上,他那张小嘴就没停过,叽叽喳喳,全是翻来覆去地夸赞陈平川如何如何厉害。 张静姝则抱着那个最大的蝴蝶风筝,小嘴依旧时不时地要埋汰陈平川几句。 但她那弯弯的眉眼间,那抹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却早已出卖了她心底的欢喜。 几人满载而归,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融洽,一路回了张府。 刚一踏进府门,张静姝便像一只归家的乳燕,抱着她那心爱的蝴蝶风筝,连蹦带跳地冲向了后院孙氏的屋子。 “娘!娘!您快看呀!这是女儿今天赢回来的大风筝!漂亮?” 张静姝献宝似的将风筝高高举到母亲孙氏面前,小脸上写满了得意与兴奋,仿佛打了场大胜仗。 孙氏闻声抬起头来。 见女儿这般欢天喜地的模样,她脸上也立刻漾起了温柔如水的笑意。 “哦?我的姝儿今日这般厉害,竟能赢回来这么大一个风筝?”孙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 张静姝用力地点着她的小脑袋,像只啄米的小鸡:“是呀是呀!娘您都不知道,多亏了那个臭书童!” “他可聪明了!那些人出的灯谜,一个个都刁钻古怪得很,他倒好,眼睛一瞟,答案就出来了!” 孙氏听着,眼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最近这些日子,从女儿口中提及那个名叫陈平川的小书童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 她心中暗自忖度:看来,得寻个空闲,亲自去瞧瞧。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人儿。 竟能让她这个自小娇惯、眼高于顶的宝贝女儿,也这般时常挂在嘴边,言语间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佩服。 第42章 熊孩子逞凶!一只兔子引发血案! 第二日,晨曦微露,天边泛起鱼肚白。 陈仲和怀揣着一颗火热焦灼的心,脚步匆匆,来到了张府的后角门。 他几乎是央求着,才让任管家通融,见到了儿子陈平川。 一见面,陈仲和便急不可耐地压低了嗓音,语气急切:“平川,石头全都卖出去了!” “那些个城里的老爷太太们,简直是抢疯了!爹寻思着,这路子这么好,咱们……咱们什么时候能再画上一些?趁着这股子热乎劲儿,咱得多赚点银子!” 他只字未提赎身银子被张盛财抬价到一百两的事,生怕给儿子平添忧虑。 陈平川静静地看着父亲,轻声劝道:“爹,石头画,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急着卖了。” 他解释道:“物以稀为贵。那些富家子弟,买的不仅仅是石头画,更是一份新奇和独有的体面。” “咱们得吊着他们的胃口,细水长流,才能把这石头的价钱稳住,甚至卖得更高。” 陈仲和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半张着,似懂非懂。 陈平川继续耐心解释:“而且,爹您想,这画石头的法子,并不难,有心人多琢磨琢磨,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依葫芦画瓢,学了去。” “到时候,若是满大街都是这种画石头的,咱们的石头,也就卖不上价了。”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新的、更稳妥的赚钱门路,那才是长久之计。” 陈仲和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闷闷的“哦”。 儿子说得头头是道,他虽然不明白其中关窍,但也清楚,儿子的见识远胜于他。 只是……那一百两的赎身银子……怕是又要往后拖延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爬上心头。 但他很快便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没有在儿子面前流露出分毫。 “爹,这个您带回去,给平玉玩。”陈平川从怀里摸出那个憨态可掬的兔子泥叫叫,递到父亲粗糙的手中。 “路上当心些,替我照顾好娘和妹妹。” 陈仲和接过那只小巧玲珑的泥兔子,入手微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份复杂的心情和儿子给妹妹的礼物一同揣进怀里,转身踏上了回家的泥泞小路。 陈仲和回到家中时,日头已有些偏西。 他一眼便瞧见,在院子角落里,女儿陈平玉正蹲在地上,小手费力地帮着罗氏捡拾散落的柴火,小小的身影显得那样单薄。 他快步走上前,从怀中掏出那个兔子泥叫叫,递了过去。 “平玉,你瞧,这是哥哥托爹带给你的。” 陈平玉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茫然,待看清父亲手中的东西时,小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 “呀!好漂亮的小兔子!” 她欢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接过泥叫叫,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她把泥叫叫凑到小嘴边,鼓起腮帮子轻轻一吹。 “呜——呜——”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小小的院落里回荡开来。 平玉爱不释手,拿着泥叫叫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地玩了起来,那清脆的“呜呜”声,很快便吸引了陈家其他的孩子。 陈家长孙,三房的陈平西,小名虎子,比平玉大上一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 他听到声音,循声而来,一眼就瞧见了平玉手中那个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虎子眼睛骤然一亮,二话不说,霸道无比地就冲了过去。 “给我玩玩!”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劈手就要抢。 平玉吓了一跳,连忙将泥叫叫紧紧护在怀里,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给!这是哥哥给我的!” 虎子见她不肯,平日里被王氏骄纵惯了的霸道性子顿时发作。 他小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竟猛地伸出手,狠狠一推! 瘦弱的陈平玉哪里经得住他这一下,小小的身子一个踉跄,站立不稳。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她的后脑勺,不偏不倚,重重磕在了院中台阶那尖锐的石棱上! 霎时间,一股温热的鲜血,便顺着她乌黑的发丝汩汩流淌下来,染红了她的小小后颈。 虎子见平玉头上见了血,自己也吓了一跳,小脸煞白。 但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之响亮,比头上鲜血直流的陈平玉还要凄厉几分! “呜哇哇……她打我!陈平玉打我!呜呜呜……” 他一边哭喊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瞥见掉落在地上的兔子泥叫叫。 这小混蛋心中怒气未消,竟捡起来,使出全身力气往地上一摔!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 那只刚刚还给平玉带来无限欢喜的白胖胖的泥兔子,瞬间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地冰冷的碎片。 虎子指着地上那堆不成形的碎片,又指着捂着头、哽咽抽泣的陈平玉,大喊道:“不就是个破泥巴捏的玩意儿!谁稀罕!”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三房陈仲武的十岁女儿——陈平香,嘴角不屑地撇了撇,露出一抹讥诮。 不过是个不值几个铜板的泥巴玩意儿,也值得这么争抢?真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 当她看到平玉头上缓缓渗出的血迹时,眼中非但没有同情,反而闪过一丝隐秘的幸灾乐祸。 她抱起了手臂,饶有兴致地继续望向这边,等着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大房陈仲和的女儿,十二岁的陈平娇,则嫌恶地皱紧了眉头,满脸都是鄙夷。 这些弟弟妹妹,整日里不是吵吵闹闹,就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得头破血流,实在是粗鄙不堪, 自己究竟是倒了什么霉,才会投生在这样的人家?要和这些泥腿子混在一起生活? 哼,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嫁入高门大户,再也不要过这种苦日子! 她心中那想要早日脱离这个穷酸农家的念头,变得越发迫切。 这边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尖叫声,很快便惊动了屋里的众人。 罗氏如同母豹般第一个从屋里冲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刚刚放下担子的陈仲和。 接着,陈老太爷、陈老太太,以及大房的陈仲文夫妇和三房的王氏,也都乌泱泱地涌了出来。 罗氏一眼便看见女儿头上那刺目心惊的血红,还有地上那被踩得粉身碎骨的泥叫叫碎片。 而虎子却安然无恙地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指着自己受伤的女儿颠倒黑白!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轰”地一下,如同火山爆发般直冲罗氏的脑门! “你个小畜生!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罗氏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几步冲上前就要找陈平西算账。 第43章 方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平川茅塞顿开 王氏眼疾手快,如同一只护崽的母鸡,尖叫一声,一把将罗氏死死拦腰抱住。 “二嫂!二嫂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家虎子还是个孩子啊!你发什么疯!” 陈仲和看着女儿额角不断渗出的鲜血,又看看地上那堆已经看不出原样的泥兔子碎片。 他心如刀割,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讷讷地说不出半句,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陈老太太早已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的宝贝孙子陈平西一把搂进怀里,嘴里不停地哄着:“哎哟,我的乖孙不哭,不哭,奶奶在呢,看谁敢欺负我的虎子!” 她根本不问青红皂白,也不看一眼头上流血的平玉,便扭过头,厉声冲着罗氏呵斥道:“老二家的!你凶什么凶!虎子才多大一点儿!肯定是你家平玉不懂事,先招惹了虎子!不然我们虎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哭!” 陈老太爷也沉着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浑浊的眼睛冷冷地瞪着罗氏,显然是更相信自己爱孙那颠倒黑白的说辞。 大房刘氏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声音尖细:“哎呀,二弟妹,孩子家在一块儿玩,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平玉这孩子也是,不就是一个不值钱的破泥偶吗?让给虎子玩玩不就好了?至于这么金贵吗?” 一旁的陈仲文则适时地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哎,平玉这孩子,不懂得谦让。虎子贤侄今日,怕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啊。” 王氏紧紧护着怀里还在假哭抽噎的儿子,阴阳怪气地帮腔道:“就是啊!我们家虎子平日里多乖巧懂事,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去欺负人?我看啊,肯定是平玉这丫头先动的手!再说了,这是什么破烂泥叫叫,我家虎子早就玩腻了,压根儿就看不上眼!” 罗氏看着这一屋子偏袒不公、虚伪至极的陈家人,听着他们一句句颠倒黑白、刺人心窝的话语,恨不得扑上去将他们都咬死! 她一把推开王氏,冲过去将还在瑟瑟发抖的陈平玉紧紧抱进怀里。 感受到女儿小身体的颤抖和头上湿热的鲜血,罗氏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夺眶而出。 “娘带你去看大夫!”罗氏咬着牙,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颤抖,抱着女儿头也不回地往院外冲去。 陈仲和看着妻女踉跄而去的背影,胸口憋闷得厉害,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跟了出去。 陈平西从王氏的怀里偷偷探出小脑袋,冲着一家三口远去的背影,得意洋洋地做了一个鬼脸,眼中满是小人得志的神气。 …… 父亲陈仲和走后,陈平川的心海,却像是被投下了一块石头,波澜不止。 银子! 如何才能尽快弄到更多的银子? 如何才能让娘亲和妹妹,真正过上好日子? 这石头画的路子,正如他先前所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一旦有人琢磨透了其中的门道,模仿者必然蜂拥而至。 必须得想个一个真正能让他陈平川,在这大业朝站稳脚跟,护住家人的法子! 思绪如潮水般翻涌,窗外,早课的钟声悠悠响起。 书房内,朗朗书声回荡。 方先生今日讲的是《千字文》。 陈平川端坐在张金宝身侧,手里捧着书卷,眼神却飘忽不定,脑子里塞满了赚钱的念头,思绪纷飞。 方先生眼角余光轻轻一扫,便察觉到了陈平川今日的异样。 这小子,往日里听讲,那双眼睛亮得跟天上的星辰似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却并未当堂发作。 面上依旧古井无波,继续着他的讲授。 “……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 课毕。 方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平淡:“陈平川,你随我来一趟。” 张金宝闻言,身子猛地一颤,小脑袋瓜“嗖”地转向陈平川,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完了完了! 依照他这些日子挨训的经验,以及对方先生脾性的了解,平川哥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他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待到陈平川跟着方先生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他立刻像只小老鼠,鬼鬼祟祟地溜到了书房外。 身子紧紧贴在门板上,脑袋瓜凑到了窗户纸前。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紧张兮兮地偷听起来。 书房内。 陈平川垂手而立,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先生单独留下自己,会是什么训示?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方先生并未像往常考校功课那般板起面孔,语气中,竟还带着温和。 “平川,你今日上课之时,似乎心事重重,可是家中……遇到了什么难处?” 陈平川微微一愣。 他感受到了方先生语气中那份真切的关怀,一股暖流瞬间淌过心间。 他没有选择隐瞒,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先生的话,学生家中,确实……有些拮据。” “母亲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妹妹又尚且年幼……学生……学生总想着,为家里分担些许,赚些银钱,也好让她们过得舒坦些。” 方先生闻言,捻了捻颌下的花白胡须,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唉,你这份孝心,着实可嘉。只是,你如今年纪尚小,又能帮上什么大忙呢?”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坚定:“先生,学生不求能帮上天大的忙,但求能尽己所能。” “哪怕只是能让母亲少操劳一分,让妹妹能多一块糖吃,学生也心满意足了。” 方先生被陈平川这番质朴却真挚的话语触动了。 他缓缓踱了两步,缓缓道。 “平川,你可知,‘独柯不成树,独树不成林’?” 方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 “若你想做成一番事,当谨记八个字——善假于物,另辟蹊径。” “集众人之智,聚众人之力,方能事半功倍!” 善假于物! 另辟蹊径! 这八个字,如同一道惊雷,骤然在陈平川的脑海中炸响! 又似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他先前混沌的思路! 第44章 最佳合作伙伴,张财主狂喜! 对啊! 自己怎么就钻了牛角尖了! 单靠自己一个人画那些石头画,或者琢磨些零敲碎打的小点子,终究是小打小闹,来钱慢不说,还极容易被人学了去,抢了先机! 张盛财! 这不就是现成的“可借之物”吗?! 张家家财丰厚,在这庐州府地面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张盛财手底下,可是有不少铺子和得力的人手! 若是能借助张家的财力、人力,还有那成熟的渠道…… 一个无比大胆,却又让他激动不已的念头,如雨后春笋般,在他小小的脑袋里迅速成型! 《西游记》的故事,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零敲碎打,只讲给张家兄妹听了! 那太浪费了! 完全可以效仿他前世所见的连环漫画! 将《西游记》的故事,一回一回地精心绘制出来,每一幅画都配上简短凝练的文字说明。 然后,将这些画页装订成册! 定期推出新的章节,就像那些说书先生吊听众胃口一般,利用故事本身的无穷魅力和连续性,死死勾住那些富家少爷、千金小姐的心! 让他们一册接一册地买!欲罢不能! 这可比单纯卖几块破石头画,要稳妥得多,赚得也多得多! 而且,这故事的精髓,这画风的巧妙,全在自己脑子里! 别人就算想模仿,短时间内,也休想模仿到其中的灵魂! 窗外。 张金宝将耳朵贴得更紧了,却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 他只模模糊糊听明白了,平川哥家里很穷。 他娘亲生了病,妹妹年纪还小。 平川哥想赚钱养家! 哎呀! 平川哥原来这么可怜啊…… 一股浓浓的同情心,瞬间在他小小的胸腔里泛滥开来,几乎要满溢出来。 不行! 以后我一定要对平川哥更好一些! 对!非常好! 有什么好吃的,都分他一半! 有什么好玩的,也带他一起! 书房内。 陈平川越想越觉得此计大有可为,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光芒。 他朝着方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学生茅塞顿开!” 方先生见他一点即透,眼中露出一抹赞许的微笑,微微颔首。 孺子可教也。 陈平川再次谢过先生,一颗心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脑中全是那即将铺开的宏伟蓝图。 待到授课结束。 陈平川片刻也不耽搁,拔腿便朝着前院张盛财的书房跑去。 刚跑到前院月亮门,便见张盛财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圆滚滚的大肚子,满面红光地从外面回来。 看样子,像是刚应酬完酒席,心情颇为不错。 陈平川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他几步抢上前,稳稳当当站在张盛财面前,深揖一礼,声音清朗: “小的陈平川,拜见老爷!” 张盛财闻言,脚步微微一顿,低头看向这个还没自己大腿高的小小书童。 “哦?是平川啊。” 他眯了眯眼,带着几分酒后的微醺,问道:“你小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炯炯地说道: “回老爷的话,平川不才,近日偶得一计!” “此计若能顺利施行,或可为张府,开辟出一条全新的财源!” “其利,胜过寻常生意百倍不止!” 张盛财一听这话,先是一愣。 随即,他上下打量了陈平川几眼。 这小家伙,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他“嘿”的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肥肉跟着一颤一颤。 “哦?你这口气倒是不小啊!” “胜过寻常百倍的财源?” 他饶有兴致地摸了摸自己圆润的下巴。 “走!随我到书房里去!” “仔仔细细,说给老爷我听听!” “若是真有那么些道道,老爷我啊,重重有赏!” 张盛财笑着拍了拍陈平川的小肩膀。 张府书房内。 陈平川静立书案前。 张盛财则大马金刀地稳坐太师椅。 他那张圆脸,此刻因酒意泛着红光。 一双小眼睛半眯着,带着审视。 “老爷,平川想到的这个法子,便是将那《西游记》的故事,画下来。” 陈平川吐字清晰,条理分明。 “《西游记》?画下来?”张盛财咂摸了一下这两个词,没明白什么意思。 “对。”陈平川肯定道,“就像那些庙宇里墙壁上的彩绘一般,一幅接着一幅,每一幅画都描绘一段精彩情节。” “旁边再配上些许简明扼要的文字解说。” “如此一来,即便是不识字的百姓,也能看个热闹非凡;而识字的读书人,则更能领会其中精妙。” 他伸出小手,在空中比划着。 “咱们可以将《西游记》的故事,分割成若干卷册。” “譬如,‘猴王出世’可为一卷,‘大闹天宫’又可为一卷。” “每隔一段时日,便推出全新的一卷,引人期待。” “画作务求精细入微,装订亦要考究美观。” “那些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们,见了这等新奇玩意儿,必定会爱不释手!” 陈平川的目光,甚至已经投向了更长远的未来。 “我们还可以推出所谓的‘初版典藏’,印刷数量稀少些,售价自然也要高昂些。” “日后,待故事完结,更能推出‘珍藏全本’,供人传家!” 张盛财听着,原本因酒意而略显迷蒙的眼神,渐渐被一种炽热的光芒所取代。 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等等!你小子给老爷我等等!” “前些日子,那些府上的人哭着喊着派人来找你,说是要什么会说话的石头,莫非……莫非就是这《西游记》里头的人物?!” 陈平川平静地点了点头。 “回老爷的话,正是。” 张盛财虽然不通文墨,也没听过《西游记》的故事,对什么“连环画”更是闻所未闻。 但他浸淫商海大半辈子,商业嗅觉那是绝对灵敏! “会讲故事的……连环画……”他口中喃喃自语,一双小眼睛里,精光暴射而出! 这等奇思妙想的玩意儿! 别说整个庐州府了! 怕是放眼整个大业朝,都是独一份的买卖! 陈平川见他已然心动,立刻趁热打铁。 “老爷您想啊,那些小少爷、小小姐们,一旦迷上了这孙悟空如何降妖伏魔,下一回那唐僧师徒又会遭遇何等劫难……” “他们能不哭着、闹着,求着爹娘买下一本吗?” “到时候,别家的孩子人手一套,自家孩子却没有,那岂不是大失颜面?” “那些富家子弟,为了攀比,为了炫耀,定会争先恐后地收集一整套!” “将这精美的画册摆在书房里,那该是何等的气派!” 张盛财听得口舌生津,双眼放光。 他仿佛已经看见,那白花花的银子,正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澎湃地涌入他张家的库房! 他“腾”地一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肥硕的肚腩,也跟着剧烈地一颤一颤。 “好小子!好小子啊!” “你这小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主意,简直绝了!” 他一把抓住陈平川的肩膀,咧开的大嘴几乎要咧到耳根。 “就按照你说的办!” “你出点子,老爷我出钱!出人!出渠道!” “将来赚了银子,咱俩……一人一半!如何?!” 第45章 免我赎金但要干十年?想得美! 陈平川闻言,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老爷厚爱,平川心领了。”他躬了躬身,姿态谦逊。 “但这利润分成,平川不敢奢求五成。” “平川只要三成,便已足够。” 张盛财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收敛了几分。 “三成?” “小子,你这可是日进斗金的点子!五成是你应得的!” 陈平川抬起头,目光平静。 “老爷,这桩生意若能成事,全赖您出资、出人,更要承担其中的风险。” “您才是顶梁柱,掌舵人。” “平川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说了些尚不成熟的浅薄想法,能得三成利润,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少年不该有的老成。 “再说,平川如今毕竟年纪尚小,手中掌握过多的银钱,未必是什么好事,反而容易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平川更希望能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跟在老爷身边,潜心学习如何经营生意。” “这等宝贵的经验,在平川看来,可比那金山银山,都要贵重得多!” 张盛财这人,陈平川这些日子下来,心里头已然有了个底。 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精明得很,算盘珠子拨得比谁都响。 当然,也非全然冷血无情。 当初自己卖身,他能多给三两银子,便说明此人心中尚存几分善念。 但若以为这样就能随意拿捏,那就想得太简单了。 跟这种人相处,得时刻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得琢磨透他那点心思,顺着毛摸才行。 别看他有时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好像没什么架子。 倘若真傻乎乎地以为那是白给的,伸手就去接,那后面指不定憋着什么招呢。 所以,陈平川才退而求其次,只要三成。 但如果生意做好了,三成的收益也是非常可观的! 陈平川这番话,说得张盛财心里十分舒服。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小书童。 年纪不大,不贪功,不冒进,更难得的是这份远见卓识! 此子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张盛财心中暗暗赞叹,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眯起那双小眼睛,盯着陈平川。 “平川,老爷我问你一句话,你需得如实回答。” “前些天,你爹陈仲和曾来府上,想要为你赎身。” “老爷我……当时开口,要了一百两纹银!” “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在心里头,怨恨老爷我?” 书房内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陈平川神色平静如水,他坦然迎向张盛财的目光。 “回老爷的话,平川不怨。” “老爷您是生意人,求财逐利,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本分。” “平川自卖身进入张府的那一刻起,便是张府的私产。” “值多少银子,自然是由老爷您说了算。” “倘若当初老爷轻易便放平川离去,那才真正说明,平川在老爷眼中,一文不值。” “如今,老爷您开出一百两纹银的高价。” “这恰恰说明,在老爷的心里,我陈平川,值这个价钱!” “平川只会更加用心地为张府做事,让老爷觉得,这一百两银子,花得物超所值!” “将来,平川还要凭自己的本事,为张家挣回十个百两,百个百两!” “至于赎身之事,我爹他自然会努力去筹措银两。” “平川自己,也会尽心竭力为张府效力,争取早日凭借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挣回自由之身!” 陈平川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圆滑奉承,又不失风骨。 张盛财听完,再也绷不住脸上的严肃。 他爆发出一阵极其舒畅的大笑! “哈哈哈!你小子说得好!说得太他娘的好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陈平川,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那一百两赎金,老爷我可以给你免了!” 陈平川心中猛地一跳! 一股狂喜,险些就要冲破他的胸膛! 却听张盛财紧接着又补充道:“但是!你得答应老爷我一件事!” “从今往后,你必须踏踏实实地待在我张家,用心辅佐金宝,务必让他学出点名堂,将来能有点出息!” “至少……十年!” 张盛财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在陈平川面前晃了晃。 “十年之后,老爷我还你自由身,还给你一笔丰厚的赏赐,如何?” 陈平川脸上的喜色,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仅仅是一瞬。 随即,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连连作揖。 “多谢老爷!” “平川定当为张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深深地低下头,巧妙地遮住了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凛冽寒光。 十年? 张老爷,你以为用这张看似诱人的空头支票,就能锁住我十年? 我陈平川,迟早会凭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从这张府的大门迈出去! 绝不会是十年之后! 张盛财的办事效率,当真是雷厉风行到了极点。 不过短短两三日的功夫。 府里便专门腾出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厢房。 这厢房采光极佳,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将室内照得通透。 案几、上好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样样都是精品。 他甚至从庐州府城里,寻来了三位在画师圈小有名气的画师。 一位姓李,专擅山水,下笔老道,颇有几分意境。 一位姓赵,主攻人物,尤其擅长绘制栩栩如生的仕女图。 还有一位姓孙,平日里多是画些花鸟鱼虫,以此糊口。 三人被请到张府。 当他们得知日后要听从调遣的主事之人,竟是一个唇红齿白、尚未及冠的小书童时,脸上皆是掩不住的错愕。 张盛财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圆肚子,大手一挥,指着一脸淡然的陈平川,嗓门洪亮如钟: “往后,你们几位,就都听这小子的!” “他让你们怎么画,你们就怎么画!”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画好了,工钱赏钱,一文都不会少了你们的!” “可要是画不好……”他哼唧了两声,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威胁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陈平川则不卑不亢,对着三位面带疑色的画师拱了拱手,语气平和。 “三位先生,接下来这段时日,便要劳烦各位多多费心了。” 第46章 《西游记》工作室开张,小书童当总管? 那李画师捻着颌下几缕山羊须,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小少爷太客气了,却不知……是要我等画些什么东西?” 赵画师则目光锐利,细细打量着陈平川,眼神带着疑惑。 孙画师看起来最为老实敦厚,只是低着头,喏喏地应了一声。 陈平川也不多言解释。 他直接让人摊开了自己早已精心绘制好的几幅《猴王出世》的简略草图。 线条虽简,神韵却足。 “这,便是我等接下来要画的故事开篇。” 他伸出小手指,点向其中一幅猴王自仙石中蹦出的场景。 “李先生,这石猴出世的背景山石,既要有仙家洞天的缥缈仙气,又不能失了花果山那份山林野趣,最重要的是,要有那石破天惊的‘爆裂’之感!” 随即,他又转向那位擅长人物的赵画师。 “赵先生,这猴王,非人非仙亦非妖。要画出他骨子里的天真烂漫,更要画出他那股桀骜不驯、睥睨万物的野性与灵性。”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孙画师身上。 “孙先生,这仙石旁边点缀的奇花异果,以及那些奔走相告的小猴,务求灵动活泼,栩栩如生。” 起初的几日。 这三位画师对于陈平川这位“小总管”的指手画脚,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几分轻视。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能懂什么丹青神韵,笔墨精髓? 李画师笔下的山石,依旧是他惯常的路数,层峦叠嶂,意境悠远,仙则仙矣,却少了陈平川口中反复强调的那种石破天惊的“爆裂感”和“力量感”。 而赵画师笔下的猴王,眉眼之间总是带着几分仕女的柔媚,失了那股泼猴该有的精气神。 只有孙画师画得还算合格,但他画的内容却不是重点。 陈平川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耐心。 他一遍又一遍地比划着,解释着,力求将自己脑海中的画面精准地传递给他们。 “李先生,您看,这石头不是缓缓裂开的,它是‘嘭’的一声,猛然炸开!要画出那种冲击力,那种碎石崩飞的动感!” “赵先生,这猴王的眼神,要像初生的火焰一般,明亮、炽热,带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无畏!而不是像那些深闺小姐含情脉脉的秋波!” 有时候为了让他们更直观地理解,他甚至会忍不住手舞足蹈地模仿孙悟空挠腮、远眺的动作,引得画师们面面相觑。 画师们从最初的轻视与不解。 到后来的半信半疑,再到渐渐地,被他那些层出不穷、闻所未闻的新奇想法和精妙构思所折服。 这小子,这小小的脑袋瓜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几位画师被陈平川这般近乎严苛地“折腾”,私下里也是叫苦不迭,没少凑在一起嘀咕抱怨。 “乖乖,这小书童,真是比官老爷难伺候!”赵画师苦笑。 “话是这么说,”李画师咂摸着嘴,“可你还别不服气,经他这么一指点,你再看这画,嘿,确实比咱们原先画的生动不少。” 孙画师连连点头:“这位小童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渐渐地。 一种前所未见、独具一格的全新画风,在他们几人的笔下,悄然成型。 线条简练凌厉,充满了蓬勃的张力。 色彩明快鲜亮,又不失古朴雅致的韵味。 其人物造型,大胆夸张,既不失应有的真实感,又不乏神魔世界的奇幻瑰丽。 约莫半月之后。 第一卷《猴王出世与大闹天宫》的全部画稿,在经过了十数次的反复修改与打磨后,终于有了令人满意的雏形。 张盛财几乎每日都会挺着肚子,乐呵呵地抽空过来巡视一圈。 他看着那些从无到有,日渐丰满生动的画稿,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更盛,眼角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平川啊,”他喜不自胜地拍着陈平川的小肩膀,“依你看,这第一批画册,咱们印制多少数量才最合适?” 陈平川放下手中的画稿,目光看向张盛财。 “老爷,这《西游记》画册的印制,小的以为,不在于数量多寡,而在于一个‘精’字。” “首批印量,务必严格控制。依小的之见,三百册,足矣。” 张盛财闻言一愣,他那双小眼睛瞪大了几分:“三百册?就这么点儿?够谁分的?” 要知道,这庐州府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府上,哪家没有个个小少爷、小小姐的? 更别提,这城里还有不少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他们可都是这画册的潜在买家啊。 陈平川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浅笑。 “老爷,您听我说。正因为这数量稀少,才更显得它弥足珍贵。” “我们要让这部《西游记》画册,一经面世,便立刻成为一件人人渴求的稀罕物。” “要让他们想买却买不到,甚至要为此抢破了头,如此方能吊足他们的胃口,也更能彰显出咱们这部画册的不凡身价。”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道。 “至于首发的地点,也得有所讲究。必须选在咱们庐州府城里那几家最高档、最雅致的书坊。” “并且,我们要提前至少十天半月,便开始放出些许风声去。只说我们耗费巨资,绘制了一部旷世奇书,图文并茂,故事精彩绝伦,乃是小儿开蒙启智、大人解颐消遣的无上妙品。” “然后,在街头巷尾那些人流最为密集之处,张贴几幅色彩鲜艳的《西游记》故事片段的巨幅彩绘揭帖,引人注目。” “再请些口齿伶俐的伙计,拿着印有简单图画和介绍词的‘传帖’,在各大书院茶楼、繁华市集等人群聚集的地方,进行散发和口头宣传。” “与此同时,还可以暗中雇佣一些说书先生,在各个瓦舍勾栏之地,开始预热这《西游记》的故事,不必细讲,只说新出了一部图文并茂的绝世奇书《西游记》,如何如何精彩绝伦,如何如何引人入胜,务必吊足人们的胃口。” “如此多管齐下,务必做到让整个庐州府全城皆知,街谈巷议。待到正式发售那一日,方能一鸣惊人,造成一书难求、争相抢购的空前盛况!” 第47章 地主儿子VS财主少爷,谁输谁学狗叫? 张盛财听得是连连点头,激动得脸上的肥肉都微微颤动,一双小眼睛里更是闪烁着兴奋的精光。 “我明白了!平川你这招,高!实在是高!老子这就去安排!”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一个娇蛮的清脆嗓音。 “臭书童!我爹爹说,你们在印好多好多孙悟空的小画书,是不是真的?” 话音未落。 张静姝便像一阵小旋风似的,猛地冲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书案上摊开的那些色彩鲜艳、引人入胜的画稿。 “哇!这个就是《西游记》的小画书吗?画得好漂亮呀!” 她几步跑到书案前,小脑袋瓜好奇地凑过去,小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本画稿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嘻嘻,这个孙悟空,画得可真好看!比你讲的故事里还要威风!”张静姝指着画稿上那威武不凡的孙悟空,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一旁的张盛财,小嘴微微一撅,强烈要求道:“爹爹!这《西游记》的小画书做出来之后,第一本必须先给我看!” 张盛财见宝贝女儿如此喜欢,哪里会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大手一挥,满口答应。 “好好好!别说第一本了,所有的画册都给我的乖女儿留着!” 陈平川看着这对活宝父女,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此以后。 这间“《西游记》漫画工作室”的门口,便多了一位雷打不动的常客。 张静姝几乎每日都会准时跑过来“视察”。 她会自己搬个小锦墩,坐在门口。 一边小口小口地啃着她最爱的桂花糕,一边眼巴巴地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画师们画出最新的故事进展。 她还时不时地会对着那些画稿指指点点,发表自己的“高见”。 “哎呀,这个妖怪画得也太丑了?就不能画得稍微漂亮一点点吗?人家看了会做噩梦的!” “还有这个仙女姐姐的衣服颜色,太素净了不好看!能不能换个鲜亮点儿的颜色嘛!比如桃红色的,或者水蓝色的!” 几个画师被她折腾得是头疼不已,暗地里都觉得,这位张府的千金大小姐,比陈平川还要难应付! …… 盼星星盼月亮,张金宝总算盼来了十日一次的旬休。 他像一只刚挣脱牢笼的小鸟儿,一蹦三尺高,扯着嗓子嚷嚷着要去外面撒欢儿。 《西游记》画册工作室的初期筹备总算告一段落,陈平川也觉得连日来绷紧的脑子有些发胀,正想寻个机会出去透透气。 于是乎,他被张金宝拉着,两人兴冲冲地一道往村外的野地里去了。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格外和煦。 溪边的杨柳抽出嫩绿的新芽,随风依依摇摆。 两人刚晃晃悠悠地走到溪树村附近那条清澈的小溪边,正想寻摸块干净的大石头歇歇脚,冷不丁就跟一伙半大不小的孩子撞了个正着。 为首的那个,正是隔壁溪树村大地主王长发的独苗儿子,九岁的王小虎。 这王小虎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可是出了名的横行霸道。 他身后总是跟着几个佃户家的孩子,充当他的跟班走狗,为虎作伥。 说来也巧,王小虎与张金宝素来不睦。 两人从小就不知道打了多少回嘴仗,急眼了偶尔还会动上手。 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王小虎双手叉腰,下巴抬得比天还高,拿那双小眼睛斜睨着张金宝,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张家的那个窝囊废吗?” “怎么着?不在家里头抱着书本啃,跑到这儿来偷懒耍滑了?” 他身后的那几个跟屁虫立刻狗仗人势地跟着起哄。 “就是就是!张金宝,你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 张金宝哪里受得了这种赤裸裸的挑衅?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地鼓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着王小虎的鼻子,怒喝道:“王小虎!你说谁是窝囊废?” “我爹说了,你跟你那个财主爹一样,就是个井底之蛙,屁点儿见识都没有!” 王小虎听了这话,非但不恼,反而贼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阴险笑容。 他指了指面前的溪流,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张金宝,谁是窝囊废,谁又没见识!咱们比试比试,不就知道了?你敢不敢?” “比就比!老子怕你不成!”张金宝几乎是想也不想,便一口应承了下来:“说,比什么?” 王小虎见他如此轻易就上了钩,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咱们就比抓鱼!一个时辰之内,谁抓的鱼多,就算谁赢!” 他故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输的人,不仅要学三声狗叫,还得恭恭敬敬地管赢家叫上三声‘爷爷’!怎么样,你敢不敢应战?” “有何不敢!”张金宝梗着脖子,再次一口应下。 他也是个抓鱼的好手,难道还会怕了这个嚣张的王小虎不成? 王小虎得意地嘿嘿一笑,立刻冲着身后的三四个跟班发号施令:“你们,都给老子下水!把那些鱼都抓上来,越多越好!”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几个孩子便“扑通!扑通!”接二连三地跳进了清澈的溪水里。 一时间,原本平静无波的溪水被他们搅得浑浊不堪。 王小虎则抱着胳膊,得意洋洋地看着张金宝。 张金宝气得脸都快绿了。 他指着王小虎,大声嚷嚷道:“王小虎!你耍赖!你让这么多人一起帮忙,这不公平!” 王小虎撇了撇嘴,露出一副无赖相:“比试的规矩里,可没说不许找帮手啊!” “你要是不服气,你也可以找人帮忙嘛!” 他轻蔑地用下巴指了指一旁始终没怎么作声的陈平川,“喏,你不是还有个小书童嘛!” “不过嘛,就算加上你,也就区区两个人。我们这边,可是四个人呢!” 敌众我寡,这形势明摆着对张金宝不利。 张金宝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小虎那边的人在水里扑腾翻搅。 不时地,那边还会发出一两声抓到小鱼的欢呼,更是让他心急如焚。 第48章 神奇捕鱼法,地主儿子绷不住了! 陈平川在一旁静静地观察了片刻。 这条小溪并不算宽,水流也说不上如何湍急,两岸多是些圆润的鹅卵石和摇曳的水草。 王小虎他们人多势众,确实占了不小的优势。 这么一阵胡乱搅和之下,原本藏匿的鱼儿都被吓得四处奔逃,更难捕捉了。 见张金宝气得脸红脖子粗,急得几乎快要跳脚骂娘,陈平川嘴角微微一扬,勾起一抹浅笑,迈步走了上前。 他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张金宝的胳膊,安抚道:“少爷,莫要着急。” 张金宝正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闻言猛地扭过头来看他:“大哥!我能不急吗?你瞧瞧他们,都快把溪里的鱼抓光了!” 陈平川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沉稳:“少爷,这抓鱼嘛,也得讲究个技巧和方法。” “人多,有时候可不一定顶用。” “瞧我的便是。” 他语气平淡,仿佛胜券已然在握。 张金宝将信将疑地瞅着他,先听听他有什么好主意。 陈平川也不多做解释,径直走到溪流一处水面较窄、水流也相对平缓一些的地段。 他伸出小手指着那里,对张金宝吩咐道:“少爷,你来帮我个忙。咱们就在这里,用溪边的石头,垒起一个小小的石坝。” “垒坝?”张金宝闻言一愣,满脸不解。 陈平川笃定地点了点头,率先弯下腰,开始动手搬运岸边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块。 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张金宝,两人齐心协力,动作倒也麻利。 很快,就在潺潺的溪水中,垒起了一道简易的“v”字形石堰。 这道石堰并没有将水流完全堵死,而是在那“v”字的尖端,特意留下了一个约莫碗口大小的缺口。 王小虎和他那群跟班们,远远瞧见他们俩费劲巴拉地在水里垒起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石堆,纷纷在对岸捧腹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鄙夷。 “哈哈!快看那两个傻子!他们该不会是想用几块破石头把鱼给圈起来?” “真是能笑掉人的大牙了!溪里的鱼儿那么机灵,难不成还会傻乎乎地自己往那石头缝里钻不成?” 王小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张金宝,我看你还是趁早多练练狗叫!到时候叫得不像,那可就太丢人了!” 张金宝被他们肆无忌惮的嘲笑声弄得脸上阵阵发烧,有些沉不住气了,焦急地看向陈平川。 陈平川却对那些刺耳的嘲讽充耳不闻,神色平静,仿佛压根就没听见一般。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那道小小的石堰,确认足够稳固之后,又扭头对张金宝道:“少爷,成了。” “现在,你到这石堰上游大概十来丈远的地方去。” 他指了指上游一处水草长得颇为丰茂的浅滩区域。 “你就站在岸边,用手里的树枝,轻轻地拍打水面。记住,动静不用太大,把鱼群慢慢地、不着痕迹地往我们这边赶过来就行。” 张金宝虽然心里头依旧是充满了疑惑,但见陈平川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还是依言折了一根柔韧的柳条,乖乖地走到了上游去。 他学着陈平川先前教的样子,用那根柳条在水面上方来回搅动,轻轻拍打出一些细碎的水花。 很快,那些原本在浅水区悠闲觅食,或是躲藏在浓密水草之下的小鱼儿,纷纷受惊,本能地顺着水流的方向,向下游逃窜而去。 这些慌不择路的鱼儿,一窝蜂似的,径直游向了陈平川他们刚刚筑好的那道“v”字形石堰。 大部分的鱼儿,都本能地沿着石堰两侧的走向,朝着那唯一的、窄小的缺口奋力游去。 然而,一旦它们争先恐后地通过那个狭窄的缺口,进入了“v”字形石堰所形成的包围圈之内,情况就瞬间大一样了! 因为那个缺口修筑得非常小,而且是逆着水流的方向。 鱼儿一旦钻了进来,想要再从那个小小的口子里逆流游出去,就变得异常困难重重。 此时,陈平川与张金宝只需好整以暇地守在那“v”字石堰尖端缺口的后方。 他们甚至都不用亲自下到冰凉的溪水里去。 眼看着一条条受惊不浅的鱼儿,如同没头苍蝇般,争先恐后地从那个小小的缺口涌入。 他们便轻松地伸出手,将那些在石堰后方活蹦乱跳的鱼儿,一条接着一条地捞了起来,随手扔到岸边的青青草地上。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岸边的草地上,就堆起了一小堆银鳞闪闪、兀自摆尾挣扎的鱼儿。 那数量,一眼望去,便已明显超过了还在溪水里手忙脚乱、大呼小叫扑腾着的王小虎那一伙人。 张金宝兴奋的手舞足蹈,问道:“大哥,你这抓鱼的法子好厉害?从哪里学来的?” “这叫石堰捕鱼法,是我从一位老渔夫那里学来的。” 陈平川睁眼说瞎话,明明是他跟着户外求生的博主学来的。 溪水对岸的喧嚣笑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王小虎和他那群跟班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仿佛大白天见了鬼一般。 几个先前还在嘲笑的孩子,此刻都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 王小虎更是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一个时辰的光景,转瞬即逝。 陈平川和张金宝的面前,堆着一小簇银光闪闪的鱼儿。 细细数来,足足有三四十条,个头儿还不小,在草地上活蹦乱跳,尾巴啪啪作响。 反观王小虎那边,几个小跟班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面前的战果,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几条小鱼。 最大的那条,也不过孩童巴掌长短。 胜负已然分明。 张金宝此刻得意洋洋,小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他双手叉腰,迈着八字步走到王小虎面前,学着他先前那不可一世的腔调,下巴抬得比天还高。 “王小虎,怎么样?服不服气?” “快,给小爷学三声狗叫,再恭恭敬敬地叫三声爷爷!” 王小虎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他的脸先是涨得通红,随即,又迅速转为猪肝一般的酱紫。 他眼中的凶光毕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们……你们使诈!这不算数!” 王小虎的声音尖厉,带着气急败坏:“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法!”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那的跟班恶狠狠地命令道:“都愣着干什么?给老子一起上!” “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出了什么事,我爹给你们担着!” 第49章 张金宝的“钞能力”,陈平川的逆鳞! 那几个佃户家的孩子闻听此言,立刻嗷嗷叫着围了上来。 陈平川见势不妙。 对方人多势众,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和张金宝这两个小身板,肯定要吃大亏。 他立刻拉了拉张金宝的衣袖,喊道:“少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快跑!” 张金宝也知道硬拼打不过,被陈平川一提醒,拔腿就想跑。 可惜,他们没跑多远,就被王小虎那伙人给团团围住了,一个个摩拳擦掌,眼看就要动手。 陈平川心头一紧。 他下意识地将张金宝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准备自己先硬抗一下,好让张金宝找机会溜走。 然而,出乎陈平川意料的是,张金宝却没有逃跑。 他反而猛地一挺自己的小胸膛,从陈平川身后挤了出来,坚定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大哥,你帮了我这么多次,今天轮到我张金宝保护你了!” 陈平川心中蓦地一暖。 这小少爷,平日里看起来是憨了点,没想到关键时刻,还真有那么几分义气。 但他还是焦急万分,这小胖子逞什么英雄好汉? 就算他身子骨比自己壮实那么一些,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硬拼的下场,肯定是鼻青脸肿。 就在王小虎那伙人,要恶狠狠地扑上来之际。 张金宝突然有了动作。 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看也不看,就猛地朝天上一扬! 同时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一声:“都给老子住手!” “这些钱赏你们了,谁捡到就是谁的!” 哗啦啦一阵清脆悦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上百枚黄澄澄的铜钱,如同天女散花一般,从半空中洒落下来。 叮叮当当! 铜钱掉了一地,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那些佃户家的穷孩子们,平日里连几个铜板都难得一见,此刻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看着满地滚动的铜钱,他们的眼睛瞬间都直了,也顾不上打架,纷纷发出一声惊呼,恶狗般扑向地上的铜钱。 “我的!这是我的!” “别抢!都是我的!”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几个人为了争抢一枚铜钱,甚至不惜推搡起来,扭打作一团。 王小虎气得急得直跺脚,声嘶力竭地嘶吼:“别捡了!都不许捡!” “快给老子抓住他们两个!” 然而,他的话在铜钱那巨大的诱惑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根本就没人理会他这个带头大哥了。 张金宝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当口,一把拉住还有些发愣的陈平川。 “大哥,还愣着干嘛?快跑啊!” 两人趁着这片混乱,拔腿就跑,一溜烟便消失在了田埂的尽头。 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那嘈杂的吵嚷声,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陈平川看着旁边叉着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张金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少爷,刚才……让你破费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钞能力”。 简单,粗暴,却又异常有效。 张金宝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嘿嘿,小意思!我爹说了,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 他得意地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道:“大哥你放心,以后有我张金宝在,保准没人敢欺负你!” 陈平川看着他那副认真的小模样,心中又是一暖,脸上也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经此一事,他对张金宝这个平日里有些憨直的小弟,倒是真有点刮目相看了。 两人刚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还没匀过气来,就看见同村的二蛋跟火烧了屁股似的,从田埂那头疯跑过来。 “平川哥!平川哥!” 二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跑急了。 陈平川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二蛋,慢点说,出什么事了?” 二蛋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平川哥,我娘说你妹妹……平玉,”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她的头……被、被虎子打破了!流了好多血呢!” “轰!” 陈平川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眼前骤然一黑,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骇人的苍白。 “你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我娘听村里人说的!”二蛋终于缓过一口气,急急忙忙地用手比划着,试图将事情说清楚。 “就、就是你家那个虎子,他抢平玉的东西,平玉不肯给他!” “虎子就把平玉推倒了!” “平玉的后脑勺,正好磕在院子里的石阶棱子上,当时就流了好多血……” “虎子还坐在地上哭,反过来赖平玉打他!” 二蛋一口气把从村妇们嘴里听来的七零八落的事情经过,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不过,他最后也补充道,平玉的头已经被大夫包扎好了,也喝了药,据说现在已经好多了。 “他娘的!” 旁边的张金宝一听这话,那双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股怒火“噌”地烧到了头顶。 他一把就抓住了陈平川的胳膊,小胖脸涨得通红。 “那个虎子!他竟敢这么欺负大哥妹妹!” “大哥,我们快回去!我帮你去狠狠教训那个臭小子!” 他说着,就要拉着陈平川往村子方向跑。 陈平川眼神闪烁,身子纹丝不动,反而一把拉住了怒气冲冲的张金宝。 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少爷,先别急。” 张金宝扭过头,满脸不解地看着陈平川。 “大哥!这怎么能不急啊?你妹妹头都打破了啊!” “我们现在回去,除了跟他们那帮不讲理的吵一架,还能做什么?”陈平川的语气依旧平稳如水,但水面之下,却是暗流汹涌。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两个小孩子,现在回去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反而可能把事情闹得更糟。” 他太清楚了,祖父母和那几房人是什么德性。 他们只会偏袒虎子,指责自己。 张金宝圆睁着眼,有些不明白。 “那……那怎么办?大哥,你妹妹不能白白受伤!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第50章 来自张府小少爷的“美味佳肴” 陈平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笑容,看得张金宝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仿佛瞬间掉进了冰窟窿。 “这事,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平川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底那一闪而过的森寒光芒。 “我们先回张府。” “我需要……小姐帮一个忙。” 回到张府,陈平川径直朝着张静姝的院子走去。 张静姝此刻正坐在廊下,纤细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盆兰花,小嘴微微撅着,似乎有些不开心。 “小姐。”陈平川走到她面前,微微躬了躬身。 张静姝抬起眼,看见是陈平川,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喜色。 但随即,她又迅速板起小脸,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臭书童,你来做什么?本小姐正烦着呢!” 陈平川也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小姐,能否请你再给我一些……你上次做的那种‘特别’的点心和菜肴?” 他特意在“特别”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也变得别有深意,静静地看着张静姝。 张静姝先是一愣,显然没立刻明白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小脸上满是疑惑。 “你要那个做什么?”她歪着小脑袋,不解地问,“那里面可是放了巴豆粉,会让人拉肚子的……” 话一出口,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急忙伸出白嫩的小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有些慌乱地眨动着,煞是可爱。 陈平川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反而露出诚恳的表情。 “我有些私事,非常需要那种食物来解决一下。” “还请小姐行个方便,就当我陈平川……欠你一个人情。” 张静姝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模样弄得更加好奇了。 她歪着小脑袋,乌黑的眼珠转了转。 想到陈平川之前给自己讲那些好听故事,又想到他帮自己赢了那个大大的蝴蝶风筝…… 她心里的天平,不自觉地便开始倾斜了。 轻哼一声,雪白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她那份娇蛮。 “好!看在你这么求本小姐的份上,本小姐就再帮你这一次!” “不过,你可给本小姐记住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休想赖在本小姐的头上!” 说罢,她便唤来了身旁的丫鬟,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一个描金绘彩、看起来就十分精致高雅的食盒,便送到了陈平川的面前。 食盒打开。 里面是几样色香味俱全的糕点,还有两三样做得格外精致的小菜。 那香气扑鼻而来,光是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但陈平川心中却比谁都清楚,这诱人的香气之下,藏着的,是能让人跑茅房跑到腿软的“奥秘”。 陈平川郑重地向张静姝道了谢,这才拎起食盒,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张金宝正焦急地在屋里等着他。 陈平川将食盒放在桌上,凑到张金宝耳边,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地低声耳语了几句。 张金宝一边听,眼睛一边越睁越大,越睁越圆。 听到最后,他那双眼睛亮得简直像是两颗被点亮的小灯泡! “大哥!这招真是太损……不,是太妙了!” “哈哈哈,保管折腾死他们!” 随后,两人不再耽搁,提着那个食盒,一同来到了陈家老宅的门口。 说来也巧。 他们刚到院门口,便撞见了正要出门的三房王氏。 王氏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一眼就瞟见了陈平川手里那个精致食盒。 再一看他身旁站着的那个衣着光鲜,贵气逼人的张金宝,她的眼睛倏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脸上立刻堆起虚假的笑容,扭着那水桶般的腰肢,迎了上来。 “哎哟喂!这不是我们平川嘛!怎么有空回家?” “这位……是平川在张府里认识的小少爷?哎哟,瞧瞧这气派,真是一表人才,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啊!” 陈平川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的说道。 “三婶,我听说我妹妹平玉受了伤,张府的小少爷心善,知道了这事儿,特意让府里的大厨房准备了些滋补的吃食,让我带回来给平玉妹妹补补身子。” 王氏一听是张府小少爷送的,那双本就发亮的眼睛里,光芒更盛了。 不用问,里面肯定都是山珍海味! “唉,那丫头也是可怜见的,伤了头,是该好好补补啊!”她嘴上说着心疼的话,却偷偷吞着口水。 陈平川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主动将食盒往前递了递,声音清晰。 “劳烦三婶,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东西先送去给我妹妹,让她趁热吃了才好?” “我还要陪少爷回去读书,就不进去了。” 他这话,故意提高了音量,确保院子里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话音刚落,三叔陈仲武探头探脑的从屋里伸了出来。 夫妻俩隔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那贪婪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王氏连忙伸出手,一把就接过了食盒,嘴上还不停地应承着:“应该的,应该的!” 陈平川露出人畜无害的天真笑容:“谢谢三婶!” 王氏摆手:“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平玉也是我的亲侄女,她受伤了,我们心里也跟着疼啊!” “平川你放心,少爷也放心,我们一定给你送过去,让平玉那丫头好好补补身子” 陈仲武也急忙从屋里凑了上来,满脸堆笑,连声向张金宝道谢,那腰弯得都快到地上了。 张金宝却是余怒未消,对着这两个势利小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他们。 王氏和陈仲武也不在意,得了宝贝食盒,便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院门。 两人捧着那沉甸甸的食盒,急不可耐地往自家那屋里走,丝毫没有往二房陈平玉那边去的意思。 王氏和陈仲武提着食盒,脸上是藏不住的窃喜。 他们径直回了自家三房,将门从里面悄悄掩上。 “爹,娘,这是什么好东西?” 陈平西鼻子尖,早就闻见了香味,他吸溜着口水,小眼睛盯着食盒。 第51章 臭不要脸一家人,抢孩子补品! 陈平香也凑了过来,一脸的好奇。 王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压低了声音。“是陈平川送来的,说是给平玉那死丫头补身子。” 她嘴角撇了撇,“哼,现在归我们了!” 陈仲武搓着手,也跟着嘿嘿直笑:“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山珍海味。” 他们一家平时可吃不到什么好东西,都让大房一家和陈老太爷两口子吃了。 一家四口正要关起门来,准备大快朵颐,房门却“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是大伯母刘氏的声音:“老三家的,快开门,我找你有事!” 王氏和陈仲武提着食盒,脸上是藏不住的窃喜。 他们一溜烟钻回自家三房,做贼似的将门从里面悄悄掩上,这才松了口气。 “爹,娘,好香啊!这啥好东西啊?” 陈平西的鼻子比狗还尖,早就闻见了从食盒缝隙里飘出来的香味,他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伸长脖子,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描金绘彩的食盒。 他姐姐陈平香也按捺不住好奇,默默凑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好奇。 王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眉飞色舞:“这是平川那小子从张府带回来的,说是给他那个病秧子妹妹补身子的。” 她嘴角不屑地撇了撇,声音里透着得意:“哼,那死丫头哪里配吃这么好的东西?现在啊,这好东西,自然是归咱们了!” 陈仲武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贪婪的笑容:“快,快打开瞧瞧,张府送出来的,定是了不得的山珍海味。” 他们这一房,平日里连点荤腥都难得沾牙,好东西不是进了大房的肚子,就是孝敬了陈老太爷两口子,哪轮得到他们? 一家四口正围着食盒,摩拳擦掌,准备独享这天降的美食,房门却“砰砰砰”地被人拍得山响。 大伯母刘氏那特有的大嗓门响起来:“老三家的!开门!大白天的锁着门做什么呢?” 王氏心里猛地一咯噔,手忙脚乱地想把食盒往床底下塞。 “记得别说漏嘴!”陈仲武也急忙压低声音叮嘱两个孩子。 王氏勉强定了定神,走过去拉开门栓,刘氏像阵风似的直接闯了进来,一双三角眼四下里乱瞟:“老三家的,你们在屋里捣鼓啥呢?莫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没,没啊,大嫂你这是说的哪里话。”王氏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把刘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只盼着这尊瘟神赶紧走。 刘氏像条狗一样,鼻子抽了抽,在屋里东嗅嗅西闻闻。 “我怎么闻着一股子香气呢?你们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王氏和陈仲武一听这话,顿时紧张得手心冒汗,脸色都有些发白,连连否认:“没有没有,大嫂你肯定是搞错了。” 偏偏陈平西这蠢小子不懂大人们的弯弯绕绕,他只惦记着食盒里的美味,哪里还管得了其他,当下便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娘!我肚子饿了!我要吃好吃的!快把那个盒子拿出来!” 王氏急得额头上汗都下来了,恨不得立刻捂住这小祖宗的嘴。她强笑道:“虎子乖,娘这就给你做饭去……” “不嘛!我不吃粗面饼子!我现在就要吃那个!”陈平西不依不饶,竟是一下子从床底下把那个描金食盒给拖了出来,举起来叫道:“我要吃这个!这里面有好吃的肉!” 王氏想拦也来不及了,她气得眼前发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儿子,脸上却只能挤出尴尬至极的苦笑。 刘氏一双眼睛早就定在了那精致的食盒上,她三两步就跨了过来,一把抢过食盒,掀开盖子,只见里面摆着几样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糕点,还有两三样做得格外精致的小菜,顿时眉毛都竖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好啊!老三家的!我说怎么关着门呢,原来是得了这么好的东西,想背着我们吃独食啊!” 她嗓门本就洪亮,这么一嚷嚷,立刻惊动了陈老爷子两口。 陈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脸色阴沉。 “大清早的,吵吵嚷嚷干什么!”她凌厉的目光扫过王氏手里的食盒,眉头皱得更紧了,“老三家的,得了好东西,怎么就不晓得先孝敬长辈?眼里还有没有我们了?” 王氏心里把刘氏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堆起笑容,把陈平玉抬出来当挡箭牌:“娘,您老可真是误会了。这……这是平川那孩子方才从张府带回来的,说是张家那位心善的小少爷,特意赏给他妹妹平玉补身子的。媳妇这不正寻思着,等会儿就给平玉送过去呢,谁想大嫂就过来了。” 陈老太太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拐杖往青石板上重重一顿:“平玉一个小丫头片子,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受了那么点伤,吃那么好的东西做什么?糟蹋东西!” 她转动手里的佛珠,道,“既然是张府的心意,那就拿到堂屋去,大家一起尝尝鲜也就是了。” 刘氏一听这话,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连忙点头哈腰地附和:“娘说的是,娘说的是!都是一家人,有好东西自然要一起分享,平玉那丫头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三房两口子也只得点头同意,只是,她们所有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去招呼二房过来一起吃。 于是乎,这份“来自张府小少爷的厚礼”,便在陈老太太的主持下,堂而皇之地被大房、三房以及老两口等人瓜分了。 至于真正需要补养的陈平玉,压根就没人再提起半个字。 堂屋里,几家人围坐在桌旁,食盒里的糕点小菜被一一取出,摆了满满一桌,那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馋得人直流口水。 “啧啧,瞧瞧这大户人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光这卖相,这香味,就不是咱们乡下能比的!”大伯陈仲文捏起一块精致的糯米糕,先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才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一副行家的派头。 王氏此刻也顾不上其他,急忙夹了一条鸡肉丝往嘴里送,吃得满脸陶醉,连连点头:“真香!我爹做生意那会,这种菜肴我总吃!” 陈平西仗着平日里受祖父母宠爱,更是毫无顾忌,左右开弓,小嘴塞得满满当当,满嘴流油。 “好吃!太好吃了!比菜糊糊好吃多了!”他含糊不清地嚷着,又伸手抢了一块肉饼。 刘氏瞪了陈平西一眼,阴阳怪气道:“虎子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小心噎死!” 她嘴上说着,自己把最后一块肉饼夹走,速度那是一点都不慢,生怕少吃了一口。 陈平娇和陈平香两个丫头,此刻也暂时忘记了对这个家的种种不好,只顾着埋头苦吃,脸上带着满足和贪婪。 一时间,堂屋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咀嚼声、啧啧的赞叹声,还有碗筷碰撞的轻响,气氛竟是难得的“和睦”。 第52章 报应来了!陈家全家窜稀!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陈家大宅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深夜的宁静。 “哎哟!我的肚子!疼死我了!娘啊!” 是陈平西的声音,尖锐刺耳。 他捂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哭爹喊娘。 紧接着,像是起了连锁反应一般。 “啊!我的肚子也好疼啊!”陈平香也发出一声惨叫。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上茅房!”另一边,陈平娇也抱着肚子,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都变了调。 然后是王氏,她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如同有无数把小刀子在里面乱搅,绞痛难忍,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陈仲武、刘氏、陈仲文……一个接一个,全都捂着肚子,面色痛苦不堪,争先恐后地冲向院子里那个唯一的茅房。 就连年事已高的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也未能幸免,在屋里唉唉哟哟地叫唤起来,声音虚弱。 平日里众人嫌恶臭的茅房,此刻却成了众人的香饽饽。 推搡声、哭喊声、急切的拍门声、还有那实在憋不住时发出的的声响,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有人实在憋不住了,也顾不上体面,直接就在院子角落或是自家屋檐下解决了…… 于是乎,整个陈家大院,一时间臭气熏天,哀嚎遍野,彻底没了往日的安宁。 二房的陈仲和与罗氏也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了。 罗氏带着几分惊疑:“当家的,你听听,这是咋了?外面怎么跟炸了锅似的?莫不是遭了贼?” 陈仲和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半晌,也是一头雾水,他翻了个身,咕哝道:“不知道,听着……好像是闹肚子了?这大半夜的,一家子都闹肚子,莫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陈平西因为年纪小,又贪吃,加上陈老太太偏心,给他加了不少菜,自然是吃得最多的那个,也成了泻得最惨的一个。 他那小小的身子骨,没折腾多久就虚脱了,小脸蜡黄如纸,嘴唇干裂发白,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眼看着就要进气少出气多了。 王氏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自己腹中翻腾的剧痛,抱着宝贝儿子哭天抢地:“虎子啊!我的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啊!” 陈老太太也被这阵仗吓怕了,她强撑着一口气,扶着墙壁,对着外面声嘶力竭地大喊:“老二!陈仲和!你个死人,还不快去镇上请大夫!要是我孙子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陈仲和被老娘点了名,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披上衣服,摸黑匆匆出了门,往镇子方向跑去。 大夫被连夜从热被窝里拉了出来,一路被催着赶到陈家,还睡眼惺忪。 他给一个个面色如土、捂着肚子的陈家人挨个把了脉,又仔细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陈平西,最后又在院子里闻了闻那冲天的臭气。 大夫开了几副止泻清肠的汤药,又仔细嘱咐了几句饮食禁忌,便提着药箱,捂着鼻子,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了,多待一刻,他都怕自己会被这院子里的味道给熏晕过去。 陈家人足足折腾了一整个晚上,个个都拉得腿脚发软,眼窝深陷,走路都打飘。 尤其是陈平西,灌了苦涩的汤药下去也不见有多大好转,依旧泻个不停,小脸蛋足足瘦了一大圈,眼眶都凹陷了下去。 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多月才勉强缓过劲来,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筋骨,蔫头耷脑的,再也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这些事情,自然都是罗氏后来讲给陈平川听的。 陈家大院那场“天降之灾”过后,整整半个月都笼罩在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味和压抑的气氛里。 大房和三房的人,连同陈老太爷两口子,个个面色蜡黄,走路都打着晃,像是被抽了筋骨。 一个个病恹恹地缩在屋里,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陈仲和把外面的惨状说给罗氏听,末了还心有不满地嘀咕:“张府也忒不是东西了,那吃食八成是放坏了,还当好东西送人,差点闹出人命。” 罗氏正纳着鞋底,闻言停下手里的活,抬眼瞥了自家男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当家的,你可真是个老实人。” 陈仲和一愣:“啥意思?” “你当真是张府少爷送了坏东西?”罗氏将针在头发上蹭了蹭,眼中闪着快意,“那是咱们平川,算准了那帮没脸没皮的会偷吃,特意给他们备下的大礼!” “什么?”陈仲和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能将人心拿捏得如此精准? 他想起那晚院子里鬼哭狼嚎、臭气熏天的场景,再想到儿子平日里冷静沉着的面孔,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瞬间又化作了难以言喻的解气和自豪。 这哪里是孩子,这分明就是个小人精! 想了想,他这个当爹的,好像从来没真正看透过自己儿子。 经此一事,陈家人算是彻底怕了。 他们不敢去张府问罪,毕竟人家是财主,自家是草民,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说,除了拉肚子拉得虚脱,也没闹出人命,这哑巴亏,只能自己硬生生咽下去。 从此,他们对那“张府送来的食物”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几日后,就在陈家人刚刚缓口气的时候,张府的下人又来了。 这次阵仗比上次还大,一辆小推车上放着三个更为精美的食盒,大张旗鼓地送到陈家门口。 领头的下人扯着嗓子高喊:“奉我们小少爷之命,特为陈平玉小姐送来滋补身体的糕点!我们少爷说了,陈家上下都是亲戚,有好东西理当一同分享,大家千万别客气!” 这声音洪亮,隔着几户人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少邻居出来看热闹。 王氏和大伯母刘氏闻声出来,一看到那熟悉的食盒,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跟见了索命的无常似的,连连后退,差点绊倒。 “这……这又来?”刘氏的声音都在打颤,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 王氏更是两腿发软,下意识地捂住自家儿子陈平西的嘴,生怕他又嚷嚷着要吃。 陈平西哪里还敢吃,早就吓得一溜烟躲进屋里,小脸煞白,多一眼都不敢看。 陈老太爷两口子被搀扶着出来,一见那阵仗,也是嘴唇哆嗦,却又不敢在张府下人面前表现出半分恼怒来,只能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声道:“有劳有劳,替我们谢谢小少爷。” 第53章 饥饿营销,全城疯抢! 张府下人一走,陈家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张家少爷是故意来整他们的!上次差点把命都拉没了,这次还来?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陈老太太拄着拐杖,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看那食盒的眼神,像是看什么洪水猛兽,心有余悸地连连摆手。 “快!快给老二家的送去!”她尖着嗓子催促王氏,声音都变了调,“这要命的玩意儿,咱们可不敢再沾了!让他们自己消受!” 于是,这份在村里人艳羡目光中的“厚礼”,被王氏和刘氏哆哆嗦嗦、原封不动地送到了二房家里。 她们放下东西,却没立刻走,而是躲在不远处的墙角后面,伸长了脖子,眼神里夹杂着幸灾乐祸,就盼着二房也吃坏肚子,看他们出个大洋相,好歹能找回点平衡。 屋里,罗氏和陈仲和对视一眼,心中早已了然。 罗氏坦然地走过去,大大方方地打开食盒。 刹那间,一股诱人气息,瞬间溢满了小屋。 当晚,二房的小桌上,摆满了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美味。 陈平玉的小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开心,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小口小口地吃着香甜松软的桂花糕,又尝了尝从未见过的水晶肴肉,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罗氏和陈仲和也品尝着从未吃过的美味菜肴,屋子里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结果,一夜过去,二房安然无恙。 第二天一早,守了一夜等消息的大房和三房,只看到陈平玉红光满面地在院子里追着鸡仔玩耍,罗氏哼着小曲儿在浆洗衣裳,陈仲和也精神抖擞地扛着锄头准备下地。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满是郁闷。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张府送来的东西还分人不成? 村里人的眼睛是雪亮的,看陈家大房和三房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戏谑和鄙夷,暗道这家人贪心不足,偷吃人家孩子的补品遭了报应,真是活该! 陈平川这一手釜底抽薪,不仅狠狠教训了贪婪的亲戚,还让陈家人在村里出了大丑,短时间内怕是抬不起头了。 与此同时,庐州府的集市上,如陈平川所预料,开始出现了假冒的“石头画”,不过画工粗劣,人物丑陋,买了的人大呼上当。 不过,这已经不是陈平川关心的事情了,他的连环画营销计划,已经开始了大刀阔斧的预热。 庐州府的街头巷尾,一夜之间冒出许多派发传单的伙计。那传单上面用朱砂印着几句似是而非、引人遐想的句子:“石猴出世惊天地,神书降临动乾坤!张府耗巨资倾力打造,旷世奇书,即将问世!奇闻异事,闻所未闻!” 百姓们好奇地拿着传单,成群地议论纷纷:“张府?他家不是做布匹染料生意的吗,怎么还出上书了?” 紧接着,庐州府最大的几家书坊门口,也都张贴起了一幅巨大的彩色画报。 画上,一只金睛怒目的猴子,身披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手持一根金光闪闪的铁棒,脚踏七彩祥云,威风凛凛,眼神中满是桀骜不驯与睥睨天下的豪气。 那画风大胆夸张,线条简练却极富张力,色彩鲜亮夺目,视觉冲击力十足,与时下流行的温婉仕女图、意境悠远的山水画截然不同,自成一派。 路人纷纷驻足围观,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乖乖,这画的是什么神仙?好生威武!瞧这眼神,活灵活现!” “从未见过这般画法,人物好似要从纸上跳出来一般,真是奇特!” “张府这是要搞什么名堂?看着倒是有趣。” 城里最热闹的几处瓦舍勾栏里,平日里价钱最高的说书先生也开了新篇。 他们不收钱,讲《西游记》的开篇“猴王出世”。从仙石迸裂到拜师学艺,从龙宫夺宝到搅乱蟠桃会,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每每讲到石猴拜师学艺习得七十二变、或是寻得如意金箍棒等精彩之处,先生便猛地一拍醒木,吊足了听众胃口,高声道:“欲知后事如何,且看张府即将推出的旷世奇书《西游记》!图文并茂,更胜口述百倍!” 听众们听得抓心挠肝,意犹未尽,胃口被吊到了极致,纷纷打探这《西游记》究竟何时面世。 张盛财更是亲自出马,带着张金宝和张静姝,频繁拜访庐州府的各大商贾权贵。 宴席上,张静姝和张金宝,从袖中摸出精美的画稿,对着县令之子、千户之女等人,得意地展示:“瞧,这是我爹爹请高人画的,叫《西游记》,讲的是一只猴子成仙,大闹天宫的故事,有趣极了!”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少爷小姐们,哪里见过这般新奇的东西,顿时被勾去了魂儿,围着张静姝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更有甚者,当场便缠着自家爹娘,哭着喊着也要买这《西游记》连环画。 就这样,不过十日,整个庐州府上至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几乎无人不知张府要推出一本叫《西游记》的奇书。 各大书坊的掌柜,更是天天被各府派来的家丁、管事堵门。 “掌柜的,《西游记》到底什么时候开卖?给个准信儿啊!” “我家少爷说了,不管多少钱,第一本必须给他留着!不然就拆了你的书铺!” “再不出来,我家小姐就要把房顶给掀了!” 书坊掌柜们一面赔笑安抚,一面暗自叫苦,只盼着这张府的《西游记》赶紧上市,好解了这燃眉之急。 千呼万唤,《西游记》连环画出售的日子到了。 天刚蒙蒙亮,几大书坊门前便已是人声鼎沸。 马车堵塞了街道,华服的家丁与焦急的富家子弟挤作一团,书坊一开门,无数只手高举着银票和铜钱,在半空中胡乱挥舞。 “给我来一本!不,两本!” “《西游记》!我要《西游记》画册!” “谁他娘的挤我!没看到这是钱府的马车吗?” 叫嚷声、推搡声、马匹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热浪,几乎要将书坊的门板掀翻。 然而,这股狂热仅仅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 各大书坊几乎在同一时间,由伙计慢悠悠地挂出了一块“售罄”的木牌。 掌柜们满脸堆着菊花似的笑容,站在门口团团作揖:“各位看官,各位老爷!实在对不住了!首批‘初版典藏’,已尽数售出!下次请早啊!” 第54章 典藏版!签名版!平川的套路深不见底! 人群先是一滞,随即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失望与不满。 “什么?没了?” “我排了一夜的队,你告诉我没了?” “加印!立刻给老子加印!” 抢到画册的如获至宝,紧紧揣入怀中,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与炫耀,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奋力挤出人群。 未能如愿的则捶胸顿足,更有甚者不愿离去,将书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高声叫骂,场面几近失控。 此刻,街角最豪华那间“醉仙楼”的二楼雅间内。 张盛财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做贼似的向外张望。 看到楼下那疯抢的场面,他激动得浑身肥肉乱颤。 一把扯下脸上的布巾,他扭头看向一旁悠然品茶的陈平川,声音都变了调:“平川!我的小财神爷!你看到了吗?这他娘的,简直比抢官府的银库还疯!”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都跳了起来:“咱们赶紧让那些画师日夜赶工,再印他个三千册!不,五千册!趁这股东风,把全庐州府的银子都搂进咱们怀里!” 陈平川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老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张盛财一愣,胖脸上写满了不解:“啥意思?这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那不是傻子吗?” “这东西啊,越是难得,他们才越觉得珍贵。”陈平川一字一顿地解释着,“咱们得学那钓鱼的姜太公,愿者上钩,而且还得让他们抢着上钩。” 张盛财听得一头雾水:“你这小鬼头,又要卖什么关子?” 陈平川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旧不肯散去的人群:“老爷,您看那些没买到的人,是不是比买到的人更着急?” “那可不,一个个跟疯了似的。”张盛财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可这不正说明咱们该多印点吗?” “错了!”陈平川转过身,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咱们对外就说,这第一批三百套,乃是''初版典藏'',每一本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日后价值连城。” 张盛财眨巴着小眼睛,似懂非懂:“然后呢?” “这样一来,买到的人觉得有面子,没买到的人更会抓心挠肝。”陈平川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等他们饥渴到了极点,咱们再放出第二卷的消息。” 张盛财心里琢磨着,这小子的鬼点子一个比一个邪门,但偏偏每次都能成功。 “第二卷''大闹天宫''已经在紧张绘制中,但数量依旧有限。”陈平川继续说着,“想要确保能买到,需提前到指定书坊缴纳定金预购,而且预购名额也有上限。” “什么?还要限量?”张盛财急得直拍大腿,“哎哟喂!我的小祖宗!万一他们等不及,跑去买别家的玩意儿了,咱们不就亏大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银子长了翅膀,从眼前飞走。 陈平川老神在在地一笑:“老爷放心,如今庐州府上下,谁不知道《西游记》的精彩?咱们的画册是独一份的稀罕物,别说庐州府,就是整个大业朝,也找不出第二家。” “再说了,现在让他们求之不得,等下一卷出来,他们只会更疯狂。”陈平川顿了顿,“而且,预购金先收上来,那也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张盛财听到这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的意思是,卖还没做出来的东西?” “正是!”陈平川拍了拍手,“这叫做''期货'',先收钱,后交货。既稳了客源,又早收了银子,何乐而不为?” 张盛财虽然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庐州府都在议论着《西游记》画册的事。 “听说了吗?那画册是初版典藏,每本都有编号,将来能传家的!” “我表哥花了五两银子从别人手里买了一本,说是千金不换!” “黑市上已经炒到十两一本了,还有价无市!”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这样的议论声。 张静姝拿着编号为“壹”的画册,在闺蜜聚会上有意无意地展示着。 “静姝,你竟然有零号画册!?”赵婉儿眼巴巴地看着,“能让我看看吗?” “不行!这可是初版典藏第一号!你看坏了怎么办?”张静姝摇头拒绝,一脸臭屁。 “哇!真的是第一号诶!”几个小姐妹围过来,眼中满是艳羡,“静姝,你太厉害了!” 张静姝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心中对陈平川佩服得五体投地。 数日后,各大合作书坊的掌柜们纷纷登门拜访张盛财。 “张老板,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啊!”文渊阁的掌柜喜笑颜开,“第二卷的预购名额,在放出消息的当天就被抢订一空!” “我们这里也是!”另一家书坊的掌柜跟着说道,“收到的预售定金,比平时一个月的营业额还多!” 张盛财听着这些汇报,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银票,第一次觉得陈平川这“不着调”的卖货方式,似乎比他那布匹染坊来钱快得多。 他看向陈平川的眼神,越发像看一个会下金蛋的宝贝疙瘩。 “平川啊,你这小脑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张盛财感慨着,“这买卖做得,简直比抢钱还容易!” 陈平川谦虚地摆摆手:“都是老爷英明,小子不过是献献小计而已。” 心里却在想着,这才哪到哪啊,等连环画册的模式彻底成熟了,再推出其他故事的画册,那才是真正的印钞机呢。 “对了,平川。”张盛财突然想起什么,“下一卷什么时候能出来?那些人催得紧,我都快被烦死了。” 陈平川沉思片刻:“再过半个月,画师们正在加紧赶工。不过这次,咱们可以搞点新花样。” “什么新花样?”张盛财来了兴趣。 “签名版!”陈平川神秘一笑,“咱们可以请庐州府的几位名士,在画册上题字签名,这样一来,价值又能翻一番!” 张盛财拍案叫绝:“妙!太妙了!这样下去,咱们真的要发大财了!” 第55章 老爷糊涂了,让八岁孩子查账? 转眼一月过去。 《西游记》第一卷“美猴王出世”的销售余款,连同第二卷“大闹天宫”的部分预售定金,陆续汇总到了张府。 任管家将一本厚厚的账簿呈了上来。 “回老爷,扣除画师薪酬、笔墨纸张、书坊分成等所有开销,这个月画册的纯利,共计三百八十二两。” 张盛财一听这个数字,乐得一双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满脸的肥肉笑得直哆嗦。 他一把搂过旁边的陈平川,蒲扇般的大手在他瘦小的背上重重拍了几下。 “好小子!平川!你他娘的真是咱张家的小财神爷!这才一个月,比我那染布坊半年赚的都多!哈哈哈,往后咱们就指着这画册发财了!” 陈平川被他拍得龇牙咧嘴,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但他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背上的疼痛,而是紧紧盯着桌面那本账簿。 三百八十二两? 不对。 他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里,一个清晰的计算模型瞬间成型。 印量、单价、预售定金、各项成本……怎么算,都不该是这个数。 他小小的眉头拧了起来,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严肃。 陈平川抬起头,向张盛财拱拱手。 “老爷,这账目……平川瞧着有些不对劲。”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屋子里的火热气氛。 张盛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不对?差多少?” “至少一百两!” 张盛财是个商人,对数字的敏感几乎是本能。尤其是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那可是好几亩上等水田的巨款! 他“嚯”地一下站起身,肥胖的身躯带着一股压迫感。 “竟有此事?!” 他厉声咆哮,唾沫星子横飞。 “难道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子的账上动手脚?!” 张盛财怒不可遏,转身冲着任管家吼道:“去!把府里管这账的三个账房,都给老子叫过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把手伸进我的钱袋子里!” 按理来说,他不会相信一个八岁小书童的话。 可是,这个书童不简单,那是给他带来成百上千两白银的神童! 片刻之后,张府的三位账房先生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年过半百的李有才,他身材干瘦,眼神精明,手里时刻提着一串乌木算珠,老成持重。 中间的是年约四十的周账房,平日里少言寡语,看着老实巴交,此刻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最后进来的是三十出头的钱三德,生得白净,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一派八面玲珑的模样。 张盛财将那本账簿“啪”一声狠狠摔在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他目光如电,刀子一样从三人脸上一一刮过。 “这一个月《西游记》画册的账目,是你们三人分管的,有没有偷偷动手脚?给老子说实话!” 三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凛。 李有才率先躬身,不卑不亢地开了口:“回老爷,账目乃我等三人反复核对,绝无半点疏漏。每一笔进出都有票据可查,账目清晰,请老爷明鉴!” “是啊老爷,我等不敢有丝毫怠慢。”钱三德也连忙笑着附和。 周账房只是低着头,跟着小声念叨:“绝无差错,绝无差错……” 张盛财疑心重重,见问不出什么,当即命令任管家另找来府中几个略通算术的账房先生,将所有原始票据、入库单、销售记录、账本全部收缴,关起门来彻夜重新盘查。 一连查了两天两夜。 回报的结果却让张盛财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账面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所有的数字完全对得上,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 难道真是平川这小子搞错了? 可他回头看看陈平川那双笃定又平静的眼睛,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一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若是真能被人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吞了,那日后这画册生意做得再大,岂不都成了个无底洞,替别人养了家? 就在张盛财一筹莫展,烦躁地在屋里踱步时,一直沉默的陈平川上前一步。 “老爷,可否让平川也看看这些账本?” 张盛财一愣:“你?你会看算账?” 他本能地怀疑,毕竟,他手下的账房先生都查不出来,八岁的陈平川能查出来? 陈平川走到桌前,小手轻抚着那本厚重的账簿,说道:“老爷,平川对算数略知一二,想试试。” 张盛财盯着陈平川,将信将疑,最终还是重重一点头。 “好!死马当活马医!老子就让你试试!” 他一挥手,任管家立刻会意,叫来几个家丁。 《西游记》画册相关的所有账簿、票据……如小山般被尽数搬到了陈平川那间专属的小画室里。 消息传到三个账房先生耳朵里,三人对视一眼,李有才轻哼一声:“一个八岁的孩子,连字都认不全几个,也敢说查账?” 钱三德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这做账可不是过家家,里面的说道多着呢。” 周账房没说话,却在心里摇头:“老爷糊涂了……” …… 油灯被点亮了数盏,将小小的画室照得亮如白昼。 陈平川谢绝了旁人伺候,独自一人关上了门。 他没有像账房先生那样拨打算盘,也没有逐条逐项地去核对加减。 他只是坐在一堆账本票据中间,小小的身子几乎要被淹没。 他一本本地翻阅着,速度极快,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划过,双眼似乎并非在阅读,而是在扫描。 所有的数据,采买的日期、经手的账房、支出的名目、入库的数量,都在他脑中飞速流转,自行勾稽、比对。 前世自学的基础会计课程,此刻化作了他异于常人的逻辑分析能力。 成本、周期、流程、经手人……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他心中悄然织就。 夜色渐深,灯火摇曳。 终于,他的手指停在了钱三德负责的那本杂项账簿上。 一笔笔“材料采买”,一笔笔“意外损耗”,单看数额都不算惊人,但连在一起,却不合常理。 尤其是当他将这些记录与李有才、周账房的记录交叉比对时,那份不合常理的突兀感便更加明显。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陈平川顶着一丝倦意,将自己的发现禀报了张盛财。 张盛财精神一振,二话不说,立刻再召三位账房于书房对质。 当陈平川指出钱三德账目中的疑点时,钱三德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从容不迫地躬身辩解。 第56章 小书童智斗贪账房,张少爷被逼赶考场 “老爷您有所不知。这《西游记》画册乃是精细活,对纸张、墨色、颜料的要求极高,稍有差池便会报废,故而损耗较大,实属正常。” 他瞥了一眼身高还未及自己腰部的陈平川,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 “老爷明鉴,这位小书童年纪尚幼,恐不谙财计之道,凭空臆测,不足为凭。我钱三德在张府多年,账目一向清清白白,可昭日月!” 陈平川也不废话,径直走到桌前,将几本账册摊开在钱三德面前。 他的小手指在上面笃笃地敲着,声音清脆。 “钱账房此言差矣!您这‘损耗’可真是奇特得很。” “李账房和周账房采买同样规格的纸墨,损耗率不足半成,为何到了您这里,就变成了三成?莫非这纸墨也认人,专挑您经手的时候‘娇贵’起来?” 钱三德脸上的笑容一僵。 陈平川的小嘴像连珠炮一样,又列举了数条“常规开支”。 “还有这画师的茶水点心费,为何您经手采办时,总比旁人贵上三成?难道您买的茶叶能让人下笔如有神?” “再看这装订运输的折损,为何李账房和周账房当值时,画册完好无损,偏偏轮到您当值的那几日,就总有‘意外’发生?您这运气,未免也太差了些。” 他每一条都说得条理清晰,数据精准,直指要害。 钱三德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 陈平川最后收回手指,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带着一股洞察一切的锐利,直视着他。 “综合来看,钱账房每月经手的杂项支出,比其他两位账房加起来还要多出一百多两。若非账目有误,便是有人中饱私囊!” 此言一出,满室俱静。 钱三德被一个小娃娃驳斥得哑口无言,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张盛财在一旁看得分明,见钱三德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哪还不知真相!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声咆哮! “好你个钱三德!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子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敢监守自盗,一年下来岂不是要吞我几百上千两!” 任管家立刻领会,一挥手,带着两个健壮的家丁直奔钱三德的住处。 不多时,任管家便提着一个布包回来,往地上一倒。 哗啦啦! 一堆散碎银子滚了出来,足有数十两。更扎眼的是几刀上好的宣纸、几锭徽墨,还有几包用油纸裹好的矿物颜料,正是府里采买给画师们用的上等货。 这些东西,拿出去也能换钱!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张盛财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钱三德破口大骂。 “拖出去!给老子狠狠教训他!” 钱三德顿时瘫软在地,鬼哭狼嚎地求饶,却被家丁死死捂住嘴,拖了出去。 李有才和周账房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赌咒发誓自己账目清白。 张盛财余怒未消,借此机会厉声警告府中上下:“都给老子听清楚了!日后谁敢再贪墨舞弊,钱三德就是下场!” 院子里,家丁拳打脚踢,钱三德的惨叫令人头皮发麻! 陈平川站在廊下,看着那个被家丁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去的身影,目光平静无波。 这种小人,贪了那么多钱,张盛财打他一顿都算轻的! 扑通! 钱三德被扔在张府大门外的街上,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他挣扎着抬起头,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张府那扇朱漆大门,又仿佛穿透了高墙,看到了那个让他身败名裂的八岁小书童。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张盛财……陈平川……此仇不报……我钱三德……誓不为人!” …… 《西游记》画册的生意愈发红火,银子流水般淌进张府,张盛财那张胖脸笑得跟朵盛开的菊花似的。 眼看着一年一度的县试就要到了,他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身上。 “金宝!下个月就是县试了,你给老子好好准备!”张盛财唾沫横飞,“怎么着也得考个童生回来,给老子脸上争点光!” 张金宝闻言,小脸“唰”地一下白了,仿佛听到了晴天霹雳。 他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蔫了,平日里的活泛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爹……我……我不是那块料啊……” “放屁!”张盛财眼睛一瞪,“老子花了这么多钱请方先生,又给你找了平川这么个聪明书童,你要是连个屁都考不出来,老子的钱不是白花了?” 接下来的几天,张金宝茶不思饭不想,走路都打晃。 他捂着肚子喊疼,又捶着脑袋说晕,躲在被窝里不肯出来,企图蒙混过关。 张盛财是什么人?精得跟猴儿似的,一眼就识破了儿子的鬼把戏。 当他提着戒尺掀开张金宝的被窝时,张金宝一个激灵,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动作比猴子还利索。 “爹!我好了!我这就去温书!” 看着儿子冲出房间,张盛财在后面低吼:“臭小子,再敢跟老子装病,仔细你的皮!” 陈平川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做梦都想踏进那科举考场,用笔墨为自己博一个前程,可奴籍的身份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将他死死压在山脚。 而张金宝,唾手可得的机会,却避之如蛇蝎。 真是天大的讽刺。 科举,科举!这两个字像一团火,在他心里越烧越旺。 必须尽快想办法赎身,摆脱这命运的枷锁! 就连方先生私下与友人饮茶时,也扼腕长叹。 “我那记名弟子陈平川,若能参考,必能一鸣惊人,可惜……屈居人下,实乃明珠蒙尘。” 方先生捋着胡须,连连摇头,“浪费了这块好材料!” 县试当日,天刚蒙蒙亮。 张盛财便亲自出马,像押解犯人似的,把张金宝塞进马车。 方先生和陈平川作为“陪考团”,自然也得随行。 张静姝在家里也闲不住,抱着张盛财的腿撒娇:“爹爹,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嘛!” 张盛财最是拗不过这个宝贝女儿,只得无奈应允:“去去去,我的小祖宗,可别给老子添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县城出发。 第57章 突遇绑架!凶犯竟是他! 马车上摇摇晃晃,方先生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张金宝和陈平川,科普县试流程。 “县试考期一日,主要考校帖经、墨义,以《四书》为主。” 他顿了顿,神色严肃起来:“考场纪律森严,切不可交头接耳,更不可夹带舞弊,一旦被发现,轻则枷号示众,重则永不录用,你们要切记!” 张金宝听得冷汗涔涔,小脸更白了。 张盛财一面拍着儿子的肩膀,粗声粗气地安慰:“金宝啊,别怕,考不好没关系,爹不怪你。” 转过头,他又压低了声音,对着张金宝的耳朵警告:“臭小子,你要是敢给老子交白卷,回来屁股开花!” 这变脸速度,看得陈平川差点笑出声。 到了考场外,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各路学子在家人的簇拥下,怀揣着紧张与期盼,等待着改变命运的时刻。 张金宝手心全是汗,腿肚子都在打颤。 陈平川拉了拉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低语:“少爷,别怕,就当是平日里先生考校功课,把你会的都写上去就行。记住我教你的那些窍门,能写多少写多少。” 张金宝感激地看了陈平川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随着人流走进了考场。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张静姝在马车里坐立不安,一会儿掀开车帘看看,一会儿又嘟着嘴抱怨。 “爹爹,好无聊啊!我要去买糖人!”她晃着张盛财的胳膊。 张盛财正伸长了脖子往考场里瞅,闻言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让进财陪你去,千万别跑远了!” 一个高瘦的,名叫进财的家丁应声而出。 张静姝却眼珠一转,一把拉住了正要下车透气的陈平川。 “臭书童,你也来陪我!”她扬着小下巴,不容拒绝。 陈平川看向张盛财,后者连连摆手,无奈,他只得跟上。 张静姝像只刚出笼的小鸟,在街上东看看西瞅瞅,对什么都好奇。 “臭书童,那个是什么?” “那是捏面人的,用米粉捏出各种人物花鸟。” “那这个呢?” “这是卖糖画的,用融化的糖稀作画。” 陈平川几乎是有问必答,而且回答得风趣幽默,时不时还夹杂些新奇的说法,逗得张静姝咯咯直笑。 不过,她很快又板起小脸,故意摆出一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傲娇模样。 天公不作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便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三人慌忙躲到一处屋檐下。 进财见雨势不小,便道:“小姐,你们在此稍候,我去买几把伞来。”说完便一头扎进了雨幕。 屋檐下只剩下陈平川和张静姝两人。 雨声淅淅沥沥,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突然,从小巷中猛地窜出两个蒙面人,目露凶光,直扑二人而来! “啊!”张静姝吓得尖叫。 陈平川反应极快,一把将张静姝推向身后,自己则迎了上去,试图阻拦。 他毕竟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哪里是两个成年壮汉的对手。 其中一个蒙面人嫌他碍事,一记手刀狠狠劈在他的后颈。 剧痛袭来,陈平川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耳边,是张静姝惊恐的哭喊声,还有一个男人狞笑…… …… 陈平川悠悠转醒。 头痛欲裂,像是前世宿醉后的状态。 他动了动,发现全身被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手腕勒得生疼。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潮湿,带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还有隐约的水浪拍打声。 船? 他努力辨别着,船身在轻微摇晃,水声规律。 自己这是在一艘船上! 而且,听这水声,恐怕是在某个湖泊或者大河中央。 “呜呜……爹,娘,你们在哪里?我害怕……” 旁边,张静姝带着哭腔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传来。 陈平川心中一沉,张静姝也被绑了! “小姐别哭!我在这里!”他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 他扭动身体,麻绳勒进肉里,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顾不上这些,耳朵紧紧贴着冰冷的船板,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千两?!钱三德,你说张盛财那老小子真会掏那么多银子?”一个粗犷的男声传来,带着几分醉意。 张昭认出来,他昏迷之前,还听到这个人的笑声。 “堂兄放心,张盛财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金贵着呢!只要拿到钱,咱们就淹死这两个小崽子,谁也不知道!” 是钱三德的声音!怨毒而得意。 “到时候,咱们兄弟远走高飞,逍遥快活!” “哈哈,好!来,喝酒!” 外面传来酒杯碰撞和划拳的喧闹声。 淹死我……? 张静姝听得分明,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哭声骤然拔高:“呜哇——爹爹!娘亲!救命啊!” “小姐别哭了!”陈平川心中焦急万分,这哭声要是把那两个亡命徒引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猛地一扭,额头撞上什么硬物,也顾不得疼,用尽力气凑近张静姝,努力安抚她的情绪。 结果,张静姝却哭得更凶,不愿停下。 陈平川发了狠,声音陡然冷厉:“张静姝!你给我闭嘴!你要是再哭,把他们引进来,我们两个都得死!到时候我可不管你了!” 张静姝从未见过陈平川如此严厉地对待自己,顿时被吓得一窒,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含泪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惊恐地望着陈平川的方向。 恐惧压倒了委屈,她竟真的不敢再大声哭闹,生怕陈平川将她丢下不管。 陈平川松了口气,随即开始冷静地观察四周。 虽然漆黑,但借着船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一个狭小的船舱。 他用身体在地上蹭着,摸索着。 突然,他的手背触碰到了一个粗糙的凸起。 他心中一动,用手指细细感觉。 是一块嵌在舱壁木板上的铁片,边缘似乎有些锋利。 有救了! 他立刻调整姿势,将捆在背后的双手手腕往那铁片上凑。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动作,他看不见背后,只能凭感觉。 “嘶……” 铁片粗糙的边缘划过他的手腕,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传来。 他咬紧牙关,一下,两下,用力地来回磨着粗硬的麻绳。 张静姝在一旁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黑暗中只能听到陈平川压抑的喘息和绳索摩擦铁片的“沙沙”声。 她看不清他在做什么,但也猜到,陈平川似乎在想办法脱身。 第58章 绝境逃生,命悬一线!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陈平川手腕上的刺痛已经变得麻木,只剩下机械的摩擦动作。 终于,“啪”的一声轻响。 绳索断了! 陈平川顾不得查看手腕的伤势,立刻摸索着先帮张静姝解开了身上的束缚。 张静姝一得到自由,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他怀里,小声啜泣起来,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平川哥哥……你别丢下我……我好怕……”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叫他“臭书童”。 陈平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尽管自己也心有余悸,声音却尽量放得平稳:“放心,我不会丢下你。” 他示意张静姝留在原地,不要出声。 自己则猫着腰,悄悄摸到舱门口,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向外观察。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透,江面上只有朦胧的月光。 甲板上,钱三德和他那个恶人堂兄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一人趴在简陋的木桌上,发出震天的鼾声,正是钱三德。 另一人脸上带着刀疤,歪靠在船舷边,手里还抓着个空酒坛,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也睡熟了,应该是钱三德的堂兄。 好机会! 陈平川眼睛一亮,立即悄悄从船舱里爬出来,轻轻走上甲板,四处张望。 他看到在这条大船的船尾,还用绳子系着一条窄小许多的渔船。 一个大胆的逃生计划,在他脑中初步形成。 他无声地退回到张静姝身边,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外面,再指了指小渔船的方向,示意她跟上,动作要轻。 张静姝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泪痕。 两人蹑手蹑脚,如同两只小猫,一步一步地走出船舱。 江风吹来,带着水汽的微凉,让两人精神一振。 就在他们距离那条小渔船,只差几步之遥时—— “别跑!” 一声暴喝陡然从钱三德的方向传来! 两人如同被钉在原地,吓得魂飞魄散,一瞬间手脚冰凉。 陈平川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 只见钱三德依旧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银子……都是我的……” 原来这家伙是在说梦话。 长出一口气,陈平川立刻对张静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跟紧。 两人猫着腰,借着微弱月光,像两只受惊的小猫,小心翼翼地摸向船舱外,那条救命的小船。 陈平川先跳了上去,伸手去拉张静姝。 突然,“哐当!”一声脆响划破了寂静的夜。 钱三德翻身时,手臂不慎将一个空酒坛扫落在甲板上。 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江面上,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他娘的!谁?!”船舷边那个歪靠着的刀疤脸猛地睁开眼,睡意惺忪间,正好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跳上小船。 他眼中凶光一闪。 钱三德也被这声响惊醒,揉着惺忪睡眼,待看清状况,顿时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堂兄!堂兄!那两个小崽子要跑!” 两人踉跄着起身,朝着船尾追来。 张静姝吓得魂飞魄散,小脸惨白。 陈平川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他手忙脚乱地去解那根粗糙的缆绳,绳结被水浸泡过,又勒得死紧,异常难解。 他手指都快磨破了,缆绳终于被他扯开。 拿起船桨,陈平川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向江心划去。 “小畜生,还想跑!”刀疤脸见状,怒吼一声。 竟毫不犹豫,一个猛子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水花四溅。 刀疤脸水性极好,入水后如同一条黑色的游鱼,双臂强健有力地划动,迅速朝着摇摇晃晃的小渔船扑来。 “平川哥哥,快点!他过来了!”张静姝紧紧抓住船舷,带着哭腔尖叫。 陈平川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拼命划船。 可他毕竟年幼力弱,小船只是在原地晃晃悠悠地打转,行进得极其缓慢。 刀疤脸已如水鬼般游至船边,他一只大手“嘭”地一声抓住了小船的船舷。 船身剧烈一晃,差点倾覆。 刀疤脸狞笑着,便要翻身上船。 “嘿嘿,我看你们往哪里跑!” 那张狰狞的脸在月光下,如同恶鬼。 陈平川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猛地举起手中唯一的武器——那根沉重的船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刀疤脸的头上狠狠拍去! “啪!” 一声闷响。 刀疤脸只是晃了晃脑袋,挨了这一下,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凶性。 他毕竟是成年壮汉,皮糙肉厚,陈平川这点力气,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 “小畜生!” 刀疤脸一把抓住了船桨,猛地向后一拽! 陈平川只觉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噗通!” 他连人带桨,被硬生生拖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中。 “平川哥哥!” 张静姝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眼睁睁看着陈平川的身影在水面上挣扎了一下,便消失在漆黑的波纹之下。 刀疤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麻利地爬上小船,对吓傻的张静姝狞笑。 “臭丫头,那小子喂鱼去了!” 说罢,他一把抓住张静姝的胳膊,如同拎一只小鸡,丢到船尾,拿起木桨,调转船头,将小船划回了大船的方向。 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了陈平川,凭借前世练就的游泳技能,他很快在水下调整过来。 悄悄地将头探出水面,冷冷地望着远处的小船。 不能回去硬拼,那是送死! 必须先逃出去,搬救兵,才能救人! 他辨明了方向,咬紧牙关,朝着远处岸边那片模糊的灯火,悄无声息地游去。 江水冰冷,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骨头里。 陈平川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挣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张静姝那张被泪水和惊恐占满的小脸,还有刀疤脸那狰狞的笑容。 他不能停,绝对不能! 张静姝虽然任性腹黑,但陈平川骨子里毕竟是个接受过二十多年现代教育的成年人。 让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被两个恶人残忍杀害,他做不到! 而且,两人相处这么久,也有了些感情,于情于理,也要尽力去救。 体力在一点点流失,刺骨的寒意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四肢也变得僵硬麻木。 一个八岁的身体,终究是扛不住这滔滔江水。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第59章 主动请缨,勇斗恶徒! 就在他绝望的瞬间,前方水面上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喊。 “咦?那水里漂的是什么?好像是个人!” 一艘夜行的渔船,像一道破开绝望的光,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 船上的老渔夫将他从水里捞了上来,触手一片冰凉。看清是个浑身湿透、脸色青紫的孩子,老渔夫不禁大惊失色。 “娃娃,你怎么一个人掉水里了?” 陈平川冻得嘴唇发紫,牙齿不住地打战,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抓住老渔夫粗糙的手。 “老伯……送我……送我回岸边,去县衙……报官救人!” 老渔夫见他神志尚清,不像失足落水的顽童,不敢怠慢,立刻给他披上自己的破蓑衣,调转船头,奋力朝着最近的渡口划去,还给他指明了县衙的方向。 陈平川连一声谢都来不及说,一上岸,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县城的方向拔腿狂奔。 夜色深沉,他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转过一个街角,他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竟是张盛财! 他丢了女儿,又不见了陈平川,带着家丁在城里,像无头苍蝇般找了大半夜,却没有半点消息。 见天快亮了还没消息,正准备去报官。 结果,两人在路上相遇。 张盛财低头,见是陈平川,先是一愣。 随即,他看到陈平川孤身一人,顿时面如死灰,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平川!静姝呢?我的静姝在哪里?!”张盛财一把抓住陈平川瘦弱的肩膀,用力摇晃,声音嘶哑。 陈平川大口喘着粗气,用最快的语速将一切和盘托出。 “老爷!是钱三德!他伙同他堂兄绑了小姐!” “他要一千两赎金!还说……一拿到钱就把小姐和我都淹死!” “我们没时间了!” 张盛财听得目眦欲裂,浑身的肥肉都在愤怒地颤抖。 他二话不说,一把提起陈平川,夹在腋下,转身直奔县令府衙。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惊飞了府衙屋檐上栖息的宿鸟。 县令被惊动升堂,睡眼惺忪,一脸不悦。 待听完陈平川条理清晰的叙述,县令又仔细询问了绑匪的相貌,尤其是那个刀疤脸。 原本还带着几分睡意的脸色瞬间一凛。 “左脸一道竖疤,从眉骨到嘴角?此人莫非是江洋大盗‘过江龙’张彪?此人凶残至极,已在数个州府犯下命案,官府通缉已久!” 他重新审视着堂下这个身材弱小,眼神却异常坚毅的八岁孩子。 寻常成年人落入那等凶徒手中,早已吓得慌乱,这孩子竟能靠自己游水逃脱,还跑来报官? 这简直是奇迹! 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再无半分懈怠:“来人!调集府内所有精锐捕快,备快船、火把、弓弩!务必救出人质,擒拿凶徒!” 张盛财当场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大人!只要能救回小女,小人愿散尽家财酬谢!” 陈平川也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大人,小人认得那艘贼船,也记得他们藏匿的大致水域,愿为向导!” …… 天色将明未明,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 数艘官船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破开水面,在陈平川的指引下,朝着绑匪可能藏匿的水域疾驰而去。 终于,在一处芦苇荡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河湾里,陈平川的目光锁定了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捕头伸出手指。 “就是那艘船!” 乌篷船上,钱三德一夜未眠,眼圈发黑。 他焦躁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压低声音催促:“堂兄,天就快亮了,咱们赶紧把钱拿到手走人!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张彪说陈平川那小子已经淹死了,可钱三德心里就是悬着一块石头,总觉得那小子邪门得很。 船舱角落里,张静姝被麻绳捆着,小脸苍白如纸,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此刻正惊恐地望着这两个决定她生死的恶人。 “嚷嚷什么!”张彪被他吵得心烦,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了过来,刚想发作,耳朵却猛地一动。 船外,晨雾笼罩的江面上传来一阵阵细微却急促的破水声,隐约还伴随着杂乱的呼喊。 他猛地探头向外一看,脸色骤然大变。 只见数艘官船从芦苇荡的各个方向包抄而来,船头站满了手持兵刃的衙役,黑压压的一片,已将他们的退路完全封死。 “不好!是官船!我们被包围了!”张彪操起旁边的腰刀,脸色阴沉。 钱三德吓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甲板上,声音颤抖变音:“官……官府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堂兄,不如我们……我们降了!兴许还能留条活路!” “蠢货!”张彪眼中狠戾之色一闪,一脚将钱三德踹了个跟头,“现在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他转身一把抓过角落里的张静姝,提到自己身前,锋利的腰刀抵在了她稚嫩的脖颈上。 冰冷的触感让张静姝浑身一僵,连哭都忘了。 张彪挟持着张静姝走上船头,对着外面厉声嘶吼:“都别过来!谁再敢靠近一步,老子先宰了这女娃!” “静姝!” 官船船头,张盛财看到女儿命悬一线,只觉得肝胆俱裂。 他扶着船舷才勉强站稳,声音嘶哑地哀求:“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千万别伤我女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都给你!” 县令眉头紧锁,抬手示意捕快们切勿轻举妄动。他扬声道:“船上的人听着!你们已被重重包围,插翅难飞!速速放下武器,释放人质,本官或可酌情为你们求一条生路!” “少他娘的废话!”张彪狂笑起来,刀锋又贴近了张静姝的皮肤一分,“给老子备一艘快船,再拿白银一千两!分文不能少!否则,我让这女娃陪葬!” “我给!我给!”张盛财想也不想就满口答应,“别说一千两,就是一万两,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凑!只要你放了我女儿!” 县令却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 “张员外,这张彪手上命案累累,官府通缉已久。据卷宗记载,他每次绑票,收了赎金之后,都会将人质杀掉,从不留活口。” 张盛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绝望了。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清脆冷静的童声响起。 “张老爷,县尊大人,让小的去。” 第60章 恶人伏诛,陈平川重获自由身!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陈平川。 他平静地开口:“他们要的是钱,小的去送钱。我只是个孩子,他们或许会放松警惕。小的想办法,把小姐换回来。” “平川!这……这太危险了!”张盛财心有不忍,毕竟陈平川刚从鬼门关逃回来。 陈平川却没有看他,而是快步走到县令身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 县令听着,眼神浮现出惊讶。 他沉吟片刻,深深地看了陈平川一眼,从旁边的侍卫手里取出一柄寒光闪闪的薄刃匕首,塞进陈平川的手中。 “此物吹毛断发,锋利无比,万万要小心!” 陈平川接过匕首,迅速藏入怀中。 张盛财见陈平川心意欲绝,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递过来。 陈平川站到船头,挥舞手里的银票,对着乌篷船高声喊话:“我把钱送过去,你们把小姐放了!” 乌篷船上,钱三德和张彪看到陈平川活生生地站在那里,都吃了一惊。 张彪冷哼一声:“这小畜生命还真大,居然没淹死!” 他贪婪的目光在陈平川手中的银票上扫过,盘算了一下,便喝道:“好!你一个人乘小船过来!其他人,胆敢乱动一下,我就剁了这丫头的手指!” 钱三德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极力劝阻:“堂兄,小心有诈!这小子邪门得很!” “滚!”张彪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就把你吓成这样?废物!” 钱三德被骂得不敢再吭声。 陈平川依言独自划着一艘小船,慢慢靠近。 上了船,他将一沓银票递了过去。 张彪一把夺过,粗略点了点数额,脸上立刻绽放出贪婪的笑容。 然而,他收了钱,却没有放开张静姝,刀锋依旧抵着她的脖子,嘿嘿怪笑:“千金小姐可比你这臭书童值钱多了!想换人?做梦去!” “你言而无信!”陈平川脸上露出惊怒。 “是你太天真!”张彪得意大笑。 陈平川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身形猛地一矮,早已紧握在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张彪握刀的那只手臂的手筋处!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江面。 张彪手臂剧痛,五指一麻,握着的腰刀“当啷”一声掉落在甲板上。 他捂住伤口,松开了张静姝。 “小姐快跑!”陈平川大喊,一把拉起还处于惊魂未定中的张静姝,就往船头冲。 张彪虽手臂重创,但凶性不减。 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捡起刀,红着眼睛扑了过来:“小畜生,老子先宰了你!” 千钧一发之际! “放箭!”县令果断下令。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们同时松弦,十几支利箭撕裂晨雾,凌空飞来! 张彪躲闪不及,身上瞬间中了数箭,一头栽倒在甲板上,抽搐了几下便气绝身亡。 钱三德早已吓得瘫软如泥,抖成一团,被随后登上船头的衙役一把按住。 “静姝!我的女儿啊!”张盛财第一个冲上船,一把将扑过来的张静姝紧紧搂在怀里,老泪纵横。 张静姝在他怀中,哭得撕心裂肺。 陈平川看着眼前这一幕,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只觉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 绑架之事平息,钱三德被押入大牢,江洋大盗张彪则被斩首示众,人头挂在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张盛财一行人返回张府时,已是傍晚。 望眼欲穿的孙氏早已等在门口,一见女儿安然无恙,抱着她母女哭得肝肠寸断。 张金宝围着陈平川,满眼都是崇拜:“大哥,你太厉害了!简直比齐天大圣还厉害!” 张府上下看向陈平川的眼神,也变成了敬佩和感激。 方先生捋着胡须,老怀甚慰,看着陈平川,不住地点头,满脸都是“此子乃我门下”的自豪。 张盛财安抚好妻女,走到陈平川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肥胖的脸上满是郑重。 “平川!你是我张家的大恩人!说,你要什么赏赐?金银、田地,只要你开口,老子绝不吝啬!” 陈平川摇了摇头,深深一揖。 “老爷,平川不要金银财宝。” 他抬起头,目光渴望。 “平川只求老爷能免去我的奴籍,还我自由身。让平川也能堂堂正正去考取功名,不负此生!” 张盛财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怔住了。 放走陈平川? 这个能写出《悯农》、能画出《西游记》、能智斗贪腐账房、还能从江洋大盗手中死里逃生的天才神童? 他心里那杆生意人的算盘,瞬间打得噼啪作响。 这孩子的价值,何止千金? 张静姝见父亲犹豫,立刻拉着他的衣袖,带着撒娇:“爹爹!平川哥哥为了救我,命都差点没了!你就答应他嘛!” “是啊爹!”张金宝也急了,“大哥这么厉害,怎么能当一辈子奴才!传出去,别人还不得戳我们张家的脊梁骨,说我们忘恩负义!” “老爷,孩子们说得对啊。”孙氏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方先生亦在一旁拱手,沉声劝道:“东家,平川有此志向,实乃我辈读书人之幸事。雏鹰已长,不应困于笼中,还望东家成全!” 被众人劝说,张盛财也觉得自己不该抓着陈平川不放,胸中那股豪气激发出来。 他重重一拍大腿:“好!我张盛财要是连这点气度都没有,还算什么人物!” 他指着陈平川,声如洪钟。 “今日,老子便还你自由!从今往后,你陈平川,便是我张府的贵客,而非书童!” 陈平川闻言,心中大石落地,再次躬身下拜,真心实意:“多谢老爷成全!” 张盛财办事雷厉风行,次日便托关系,去县衙销了陈平川的奴籍文书,办妥了良民的户牒。 至此,陈平川终于恢复了自由身,从此再无枷锁,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不过,陈平川却并未离开张府。 他接受了张盛财的聘请,正式成为《西游记》连环画的掌柜,全权负责画册的绘制、印刷与销售。 张盛财许诺,除了利润分成之外,陈平川还可以得到每月10两的酬劳。 陈平川知道这是他积累原始资本,安身立命的第一步。 事情办妥,张盛财特批了他三天假,让他回家与亲人团聚。 第61章 陈平川拜寿送大礼,奈何陈老头眼瞎不识货 当晚,陈平川回到那个破旧的家,将恢复自由身的消息告知父母。 陈仲和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拍着儿子的背。 罗氏则一把抱住他,喜极而泣,口中不停念叨着“老天开眼”。 平玉更是高兴地围着哥哥团团转。 一家人的喜悦还未散去,罗氏擦干眼泪,忽然想起一事:“当家的,明日是爹七十大寿,你准备贺礼了吗?” 陈仲和笑容顿时一僵,随后叹口气,摇头道:“还未准备……但我只要给了银子,爹就会高兴。” 他看向陈平川,问道:“平川,你明天留下给你爷爷拜寿吗?” 陈平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对那个偏心到骨子里的老头,他实在生不出半点好感。 为了不让父亲陈仲和为难,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同时一个念头爬上来,他重新露出笑容:“爹,娘,你们不用准备银子了,我为爷爷准备了一份贺礼。” 次日,陈家正房大堂。 陈老太爷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长衫,端坐在一张吱嘎作响的破旧太师椅上,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准备接受子孙的祝贺。 二房一家人刚踏进屋子,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了陈平川的身上。 “哟,这不是平川吗?怎么回来了?张府的活计不好干,被赶回来了?”大伯母刘氏面露意外,随后阴阳怪气地开口。 陈平川淡笑回应:“大伯母,我是请假回来,特意为爷爷拜寿的。” “二嫂,你家平川如今可是出息了,一个奴才,还能从主人家请假回来,真了不得啊。”三婶王氏皮笑肉不笑。 陈平香和陈平娇几个小辈也跟着窃笑,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她们本就瞧不起陈平川,后来陈平川卖身当了书童后,就更瞧不起了。 罗氏却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就要发作:“你们胡咧咧什么!我家平川好端端的,是张家老爷特许他回来看我们的!” 陈仲和拉住她,低声劝道:“今天是爹的好日子,你就忍忍。” 拜寿正式开始。 大房的陈仲文携着妻子刘氏,领着女儿陈平娇上前。 陈仲文装模作样地展开一幅自己写的“寿”字,言辞间满是恭维之词,引得陈老太爷捻须微笑,却是一个铜板的寿礼也未见。 接着是三房的陈仲武和王氏,带着儿子陈平西、女儿陈平香。 陈平西那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几句吉祥话把陈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赏了他一把花生。 自然,三房也是分文未出。 终于轮到二房。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皆是伸长了脖子,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在他们想来,老二家怎么也该拿出些像样的礼物来孝敬孝敬。 不料,上前的是陈平川。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装订得颇为精美的册子,双手奉上,声音清朗:“孙儿平川,恭贺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此乃孙儿在亲手绘制的《西游记》画册,故事新奇,画风独特,世所罕见,特献与爷爷闲暇赏玩。” 陈家众人好奇地张望,只见是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脸上顿时露出鄙夷之色。 陈老太爷原本带着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当是什么稀罕物事,原来是这种哄骗小孩子的玩意儿! 他重重哼了一声:“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这等不值钱的玩意儿!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老头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 大伯母刘氏撇了撇嘴,语气尖酸:“哟,我还以为去了大户人家当差,能长多少见识,开多少眼界呢!结果就拿这种小孩子看的东西当宝贝送人,真是笑死我了!” 三婶王氏也跟着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啊,平川如今可真是出息了,在张府当差,眼光就是不一样,送的礼都这么与众不同,真是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开眼了呢!” 陈平香、陈平娇几个女孩儿也是捂着嘴嗤嗤地笑,看向陈平川的眼神充满了轻蔑。 “我要看!我要看!”陈平西却对那花花绿绿的画册很感兴趣,嚷嚷着就要去抢。 陈老太太一脸嫌恶地摆了摆手,仿佛那画册是什么污秽之物:“拿去拿去!省得放在这里污了我们的眼!” 陈平西大喜过望,一把从陈平川手中抢过那本《西游记》画册,兴奋地叫了一声,当场就“刺啦刺啦”地撕扯起来,不一会儿,精美的画页便散落一地,被他踩在脚下。 陈平川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并未出声阻止。 罗氏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红了,正要上前理论,却被陈平川暗中拉住了手。 他凑到母亲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娘,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本画册,在庐州府黑市上,至少能卖几十两银子。跟这群人解释,就是对牛弹琴。” 罗氏闻言,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再看向那一地狼藉的碎纸片,心疼得直抽抽。 几十两银子啊! 就这么被这群有眼无珠的白眼狼给糟蹋了!简直是天大的浪费! 陈老太太见二房的“寿礼”如此“寒酸”,连带着对他们一家也愈发不待见,拜寿仪式一结束,便直接开口赶人:“行了行了,今日人多,家里也坐不下,你们也没什么事,就先回去。” 好家伙,连顿寿宴的饭都没打算留他们吃。 陈平川心中冷笑,这正合他意。他搀扶着气得脸色发白的母亲和一脸失落的父亲,带着妹妹平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陈家老宅。 一出大门,陈平川便雇了辆村里的牛车,对父母道:“爹,娘,我们去庐州府!儿子请你们去迎仙楼,尝尝那里的席面!” 他要让辛劳一生的父母和乖巧的妹妹,也尝尝真正的美味佳肴,好好扬眉吐气一番。 陈平川一家人的身影刚消失在院门口,一辆气派的青布油顶马车便缓缓驶入了桃花村,停在了陈家老宅门口。 车帘掀开,走下来一位身穿锦缎外袍、体态富贵的中年男人,拉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童。 “陈老哥!寿辰大喜啊!” 庐州府绸缎庄的钱掌柜领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孙子,满面春风地跨进了院门,手里还提着寿礼。 第62章 败家孙子撕画册,陈家上下悔断肠! 陈家人一见来客衣着光鲜,气度不凡,尤其是陈老太爷,脸上那点不快瞬间被笑容挤走。 “哎呀,钱老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快请上座!”陈老太爷热情招呼。 陈仲文也赶紧凑上前,一脸斯文地拱手:“钱掌柜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大伯母刘氏和三婶王氏也忙不迭地端茶倒水,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堂屋里的气氛热络起来。 钱掌柜的小孙子有些坐不住,在屋里转悠,一眼瞧见墙角边,陈平西正抓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撕扯,嘴里还发出“撕拉”的快活声音。 小孙子捡起画页,跑回来让钱掌柜看。 钱掌柜本是随意一瞥,目光触及上面独特的画风,猛地“咦”了一声。 他放下酒杯,从小孙子手里拿过那本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彩绘画页,仔细端详。 越看,钱掌柜的脸色越是惊疑。 “这……这印刷……莫非是张府新出的那《西游记》连环画?”钱掌柜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 陈家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 陈仲文自诩见过些世面,清了清嗓子,故作斯文地欠身:“钱掌柜,此物……有何奇特之处?” 钱掌柜将那册子残页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语气激动起来:“奇特?你可知,这《西游记》连环画,如今在庐州府可是炙手可热的宝贝!” 他指着册子:“我这孙儿吵着要,我托了多少关系,才高价五两银子给他弄到一本,编号都排到三百开外了!” “据说啊,这编号越是靠前,便越是珍贵。前五十的,已有人叫价到十两一本!至于前十的,那更是有价无市,千金难求!前几日还听闻,有人愿出三十两,求购一本带‘个位数’编号的!” 陈老太爷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酒水洒出几滴。 他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 几步冲到陈平西跟前,一把从陈平西手中夺过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画册残骸。 众人只见陈老太爷手指哆嗦着,将那些碎片一点点拼凑。 在那画册的封底,一个清晰的墨印小字,赫然映入众人眼帘——“肆”! “肆号!我的天老爷!”钱掌柜失声惊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若是完好无损,别说三十两,五十两银子怕是都有人抢着要啊!”钱掌柜连连摇头,惋惜不已。 他转向陈老太爷,问道:“陈老哥,您府上竟有此等珍品?不知是哪位贵客如此大手笔,竟送上这般重礼?想必定是与老哥您情谊深厚之人啊!” 陈老太爷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想起陈平川那小子献上寿礼时,说过什么“此物世所罕见,价值不凡”,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不值钱的玩意儿,糊弄我老头子!” 几十两雪花花的银子啊! 就这么……就这么被孙子给撕了! 肠子,肝儿,心,全都悔青了! 陈仲文、刘氏、陈仲武、王氏,包括那几个小的,一个个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像是开了染坊。 贪婪,懊恼,悔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们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屋里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般。 送走了连连叹息的钱掌柜,陈老太爷再也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捧着那堆烂纸片,捶胸顿足。 “我的银子啊……我的银子……” 大伯母刘氏最先回过神来,她那双平日里就刻薄的三角眼更是要喷出火来,猛地指向还在发愣的陈平西,尖声叫嚷:“你这个败家的小畜生!短命的玩意儿!几十两银子啊!几十两!就这么被你几下给撕了!你怎么不去死啊!” 陈平西被骂得一缩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氏岂容自己儿子受这等辱骂,立刻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回敬刘氏:“大嫂这话好没道理!先前是谁说这破书不值钱,赏给我们虎子玩的?现在倒来怪孩子了?你们要是早知道它值钱,会舍得给虎子?” “不管值不值钱,也不能任由虎子去撕烂!我相公说了,书里有金银财宝,你懂不懂!”刘氏不甘示弱,唾沫横飞。 陈仲文更正:“那叫书中自有黄金屋……” “那是你们眼皮子浅,不识货!不能怪我儿子!”王氏尖着嗓子反驳。 两个妯娌一言不合,扭打在一起,扯头发,抓脸,嘴里还不停地咒骂。 陈平香和陈平娇见状,也立刻加入了战团。 “都怪你娘贪心!” “是你爹没见识!” 堂屋里顿时鸡飞狗跳,哭喊声,叫骂声,乱作一团。 陈平西抹了抹把眼泪鼻涕,笑嘻嘻第拍手叫好:“打,继续打!” “都给我住手!”陈老太太被吵得头疼,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止。 她平日里眯着的双眼此刻精光一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计上心来。 “吵什么吵!不就是一本破书吗?既然是平川那小子拿来的,让他再送一本过来不就行了?”陈老太太说的理直气壮。 “他如今在张府当差,这种东西,他肯定还能弄到!”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互相指责的众人,眼睛顿时都亮了。 对啊! 再找陈平川要一本! 不,每家一本! 陈老太爷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 “走!去老二家!”他率先起身。 于是乎,陈老太爷领头,大房、三房的人呼啦啦一大群,个个脸上带着急切和兴奋,浩浩荡荡地涌向了二房那低矮的破屋。 然而,当他们气势汹汹地赶到二房院外时,却发现院门紧闭。 “砰砰砰!”刘氏用力拍打着木门。 “开门!老二家!快开门!” 陈老太爷气得胡子直抖,也上前拍门:“老二!老二家的!开门!” 敲了半天,嗓子都快喊哑了,院内依旧无人应答。 陈仲武推开门,发现里面里面静悄悄的,早已没了人。 隔壁一个邻居探出头来,瞧见这阵仗,开口提醒:“陈老爷子,老二一家早就坐着马车,往城里去了,好像说要去酒楼……” “什么?去城里了?”陈老太爷一愣。 “这个杀千刀的陈平川!肯定是故意的!”刘氏气急败坏地跺脚。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发了点小财就瞧不起自家人了!”王氏也跟着咒骂。 一群人跳脚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却也只能无功而返,个个憋了一肚子火。 此刻,庐州府城内最负盛名的酒楼“迎宾楼”的雅间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第63章 百两银票显孝心, 十两诚意金钓大鱼 陈平川一家四口,正围坐在一张铺着锦绣桌布的红木圆桌旁。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香气扑鼻的珍馐美味:油光锃亮的烤鸭,清蒸鲈鱼,蟹黄豆腐,桂花糯米藕…… 陈平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小嘴张成了“哦”形。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这么好吃的菜肴。 罗氏夹了一块嫩滑的鱼肉放进女儿碗里,又给儿子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看着一双儿女吃得香甜,她脸上的笑容从未这般灿烂,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 陈仲和端起酒杯,默默地抿了一口,这个不善言辞的汉子,此刻心里也如同灌了蜜一般甜。 多少次,他进城,只敢在这气派的酒楼外面,羡慕地看着,现在,自己竟然也坐进来吃饭,真的好像做梦一样! 平玉拿起一个金黄的鸡腿,小口小口啃着,含糊不清地对陈平川甜甜一笑:“哥哥,这个真好吃!” 陈平川摸了摸妹妹的头,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好吃就多吃点。” 酒至酣处,陈平川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足有一百多两,郑重地放在母亲罗氏面前。 “娘,这是孩儿孝敬您和爹的。” 陈仲和看着那银票,眼眶瞬间就红了,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拍着儿子的肩膀。 罗氏更是惊得捂住了嘴,半晌才回过神,颤抖着手,几乎不敢去碰那些银票。 “这……这么多?” 惊喜过后,罗氏却将银票推回给陈平川:“儿子,你在外面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钱你自个儿拿着。我们有你这份心就够了,再说,我们也用不上这么多……” 其实,她是怕被陈家老太爷他们抢走。 陈平川知道母亲的性子,也不强求,暂时将银票收回,心里却打定了主意。 将来,让母亲没有后顾之忧地拿走这些钱。 宴席过后,陈平川并未让父母立即返村。 “爹,娘,咱们今晚不回去了,我已在庐州府最好的松鹤客栈开了上房,这几日,我带你们好好逛逛这府城。” 罗氏本想说太破费,但看到儿子坚持的眼神和女儿平玉兴奋的小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是叮嘱陈平川,别乱花钱。 接下来的三天,陈平川带着父母妹妹,几乎逛遍了庐州府。 他为陈仲和与罗氏各添置了一套体面的新衣,料子是城里时兴的,颜色也鲜亮。 又给平玉买了她眼馋了好久的糖葫芦,还有各式各样新奇的小玩具,尤其是她心心念念的小花鞋,小丫头整日里笑得合不拢嘴。 一家人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和轻松。 看着父母脸上满足的笑容,妹妹雀跃的身影,陈平川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父母早逝,未能尽孝,是他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痛。 如今,他暗下决心,定要让这一世的亲人过上最好的生活,也算了却自己一桩心愿。 夜宿松鹤客栈,温暖的被窝里,一家四口挤在一起。 平玉则依偎在陈平川怀里,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的见闻。 不一会,兄妹两人渐入梦乡,陈仲和夫妻却怎么也睡不着。 罗氏摸着身上新衣的料子,轻声对陈仲和道:“当家的,我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 陈仲和嗯了一声,握紧了妻子的手。 两人看着出息的儿子,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希望。 三天后,陈平川雇了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将心满意足的父母和妹妹送回桃花村。 临别时,除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外,陈平川还塞给母亲一个小荷包,里面是二十两散碎银子,让她贴补家用,又约定了下次再接他们来府城小住。 罗氏这次没有推辞,只是红着眼圈连连点头。 送别家人,陈平川刚踏入张府大门,任管家便快步迎了上来。 “平川,你可算回来了。”任管家脸上带着无奈,“有个男人说是你三叔,已在来府上找你三天了,现在正在偏厅等候,你赶快过去看看。” 陈平川心中微微一动。 这无利不起早的三叔突然造访,定然不是什么好事。莫非,与那日寿宴上的《西游记》画册有关? 他随着任管家来到偏厅。 只见三叔陈仲武正坐立不安地在厅中踱步,不时伸长脖子朝外张望。 一见到陈平川身着体面的青布衣衫,神态从容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对他颇为客气的任管家,陈仲武眼神一闪,脸上挂上了谄媚。 “哎哟,平川你可回来了!”陈仲武几步抢上前来,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对着陈平川嘘寒问暖,“瞧你这气色,比在家时可强太多了!这几日,你带着我二哥他们在府城玩得可还开心?” 言辞间极尽奉承,与往日那个对他爱答不理的三叔判若两人。 陈平川不动声色,微微一笑:“三叔客气了。不知三叔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陈仲武搓着双手,笑容越发谄媚:“平川啊,是这么回事。上次你送给老爷子的那本画册,老爷子他老人家可是喜欢得紧啊!只可惜,被我那不懂事的儿子给不小心撕坏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平川的脸色,继续道:“这不,老爷子就打发我来问问,看你能不能……再弄几本回来?最好是,嗯,那种‘编号靠前’的,听说是叫什么‘珍藏版’?” 陈仲武话锋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平川啊,三叔我为了这事,可是在老爷子面前替你说了不少好话。你看,能不能也给三叔我弄一本收藏?或者,你如今在张府也是个体面人,能不能跟上头说说,给三叔我也在这张府里头,谋个轻松点的差事?” 陈平川眉头微蹙,故作为难:“三叔,不瞒您说,这张府的画册发行,规矩是极严的。尤其是那前十号的珍藏版,不是送给了官老爷,就是早就被府城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给预定了。我一个小小的书童,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 陈仲武脸上的笑容一僵,急忙道:“平川,你可得帮帮三叔这个忙啊!老爷子那边,还等着我的回话呢!只要你能弄到,老爷子他一高兴,对你们一家就更好了!” 陈平川沉吟片刻,似乎在认真思索,随后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三叔,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又是爷爷的意思,那我……就豁出这张脸去试试。” 他话音一顿,补充道:“不过,这种‘珍藏版’画册,要从‘特殊渠道’弄出来,恐怕……恐怕需要一些费用‘打点’……” 陈仲武眼睛一亮:“要多少?” 陈平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也不多,就这个数。您回去和爷爷商议一下,若是能凑足十两银子的‘诚意金’,我这边才好去疏通关系,或许能有一试的机会。” 陈仲武一听有门,而且“打点费用”在他看来也不算离谱,顿时大喜过望。 他觉得陈平川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连忙拍着胸脯应承下来:“十两银子是?没问题!平川你等着,我这就回去跟老爷子说,保管把银子给你凑齐!” 说完,陈仲武也顾不上再多客套,兴冲冲地转身,急匆匆地赶回陈家老宅报信筹钱去了。 第64章 珍贵初稿是废纸,陈家内讧丢大脸 庐州府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新一轮的热潮已然引爆。 《西游记》连环画《三打白骨精》正式发售。 吸取了第一卷的经验,陈平川这次策划了更为盛大的预热。 他雇佣了庐州府最有名的几位说书先生,在各大茶馆、酒楼轮番宣讲第二卷中的精彩片段。 白骨精的狡诈多变,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唐僧的迂腐糊涂,被说书先生们演绎得惟妙惟肖,吊足了全城百姓的胃口。 “那妖精摇身一变,变成个老婆婆,哭哭啼啼……” “孙悟空掣出金箍棒,大喝一声:妖怪,哪里走!” 发售当日,各大书坊门口再次排起了骇人长龙,比之第一卷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盛财站在自家书坊二楼,看着楼下拥挤的人潮和一箱箱往库房里抬的铜钱、碎银,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根。 “好小子,真是个财神爷!”张盛财满脸兴奋,对身旁的账房先生连声称赞。 很快,第二卷的首月分红便送到了陈平川手中。 又是数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陈平川默默收下,心中的底气更足。原始资本的积累,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自立门户,给家人购置产业,让他们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这个念头越发强烈。 然而,一想到陈老太爷那根深蒂固的偏执,以及大房、三房那群豺狼般的亲戚,陈平川就感到一阵头疼。 分家之事若不能妥善解决,日后的麻烦定会源源不断。 可陈老太爷对分家一事,始终咬死了不松口,只当是二房发达了,翅膀硬了,想要甩开宗族单过,这让陈平川的许多计划都束手束脚,难以顺利实施。 数日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张府门前。 陈仲武揣着东拼西凑来的十两银子,脸上堆满了期待的笑容,再次登门。 他一路小跑,见了陈平川,便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平川侄儿,银子!十两,一文不少!你看,那‘珍藏版’的画册……”陈仲武搓着手,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陈平川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转身进屋片刻,取了几张纸出来。 那是张静姝和张金宝平日里照着《西游记》画册临摹,随手涂鸦后丢弃的废画稿,上面的人物歪歪扭扭,线条稚嫩,有的地方还沾着墨点。 “三叔,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据说是当初画师们试笔的初稿,每一张都是独一无二的。”陈平川将那几张废纸递过去,神色郑重。 陈仲武哪里分辨得出真假,只听“独一无二”、“初稿”几个字,便觉得这东西定然不凡。 他如获至宝般接过,也没看,将那几张废纸仔细叠好,珍重地揣进怀里,对着陈平川千恩万谢。 “平川侄儿,三叔就知道你最有本事!你爷爷看到,一定非常开心!” 陈仲武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银子在向他招手,乐得合不拢嘴。 陈平川含笑点头,目送着陈仲武兴高采烈地离去。 待其背影消失在街角,陈平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 这日,方先生授课完毕,单独留下了陈平川。 “平川。”方先生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复杂。 他捋了捋胡须,语重心长:“你天资聪颖,远非池中之物。这连环画虽能让你赚取些银钱,改善家境,但终究是商贾之术,非立身之本。” 陈平川垂手恭立,静静聆听。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你的天资,若肯潜心向学,将来未必不能博取功名。”方先生的语气带着几分期许。 陈平川心中微动。 他深知方先生所言不虚。在这个时代,科举功名几乎是改变社会地位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 他想要彻底摆脱陈家的泥沼,想要让父母妹妹挺直腰杆做人,单靠金钱或许还不够,权势和地位同样重要。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陈平川对着方先生深深一揖:“先生教诲的是,平川愿听先生安排,参加童子试。” 方先生见他应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好!孺子可教!” 自此,陈平川除了经营生意,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经史子集的苦读之中。 他本就有现代大学生的知识储备,学习这些蒙学经典自然是事半功倍,进步神速。 张金宝在陈平川的影响下,也一改往日的顽劣,学习认真了不少,让方先生颇感欣慰。 另一边,陈家老宅。 陈仲武兴冲冲地回到家中,一进门便大声嚷嚷:“爹!娘!我把宝贝弄回来了!” 众人听到他大呼小叫,纷纷走出来。 见陈仲武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几张“孤本墨宝”,在众人面前摊开。 “看看!这可是平川那小子废了不少周折给我弄到的《西游记》画师初稿!独一份的!价值连城啊!”陈仲武唾沫横飞地吹嘘着。 陈老太爷、陈老太太,连同大房的陈仲文、刘氏,三房的王氏,以及几个孩子,全都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看。 “真的假的?这玩意儿能值钱?”刘氏撇着嘴,一脸不信。 “你懂什么!”陈仲武瞪了她一眼,“这叫艺术!叫墨宝!平川说了,这比那什么‘肆号’的印刷本珍贵多了!” 陈老太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他颤巍巍地拿起一张画稿,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走,找钱掌柜去!让他给瞧瞧,这到底值多少银子!”陈老太爷一拍大腿,当即决定。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庐州府绸缎庄。 钱掌柜正在铺子里算账,见陈老太爷领着一大家子人进来,连忙起身招呼。 陈老太爷将那几张画稿往柜台上一放,得意洋洋:“钱老弟,你给看看,我这孙儿弄来的宝贝,据说是《西游记》画师的初稿,价值不菲啊!” 钱掌柜拿起一张画稿,只看了一眼,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拿起另一张,又看看其他的,脸上的笑意更浓,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老哥,您……您从哪儿弄来这些……这些废纸啊?”钱掌柜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着那些画稿。 陈老太爷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废纸?钱老弟,你可别看走眼了,这可是……” “哎哟,我的陈老哥!”钱掌柜摆摆手,“这哪是什么画师初稿,分明就是小孩子随手涂鸦的玩意儿!您看这线条,这用色,别说卖钱了,送人都没人要!这跟茅房的草纸有什么区别?” 陈老太爷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嗡”的一声,气得浑身发抖。 “陈仲武!”他猛地回头,怒视着自己的三儿子,声音如野兽般咆哮,“你这个败家子!你竟敢拿这种不值钱的垃圾来糊弄我!” 陈仲武也傻眼了,他张口结舌:“爹,我……平川他说是……” “还敢狡辩!是不是你中饱私囊,贪了那十两银子!”陈老太爷气得抓起柜台上的算盘就想砸过去:“搞了一堆废纸回来骗我!” 刘氏立刻尖声叫嚷起来:“我就说嘛!老三就是个不着调的!十两银子啊!能买多少东西啊!” 王氏岂容自家男人被这般羞辱,当即反唇相讥:“大嫂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当初是谁眼红人家平川送的画册值钱?现在倒好,便宜没占到,反倒怪起我们家仲武了?” “若不是你们大房贪心不足,想占便宜,会被人当猴耍?” “你给我闭嘴?当初是谁把那值钱的画册给撕了的?还不是你那个乖儿子!” 陈老太爷气得暴跳如雷,指着陈仲武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 刘氏和王氏也掐作一团,当着钱掌柜的面,陈家人上演全武行。 一家人从钱掌柜的店铺,打到了街上。 咒骂声,厮打声,响彻整条街道,引来人群围观,陈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第65章 八岁孩童考案首,三十岁大伯绷不住了 不久,县试开考。 张府门前一早就停了两辆马车。张盛财挺着大肚子,亲自将张金宝送上其中一辆,嘴里骂骂咧咧:“臭小子,你要是给老子考不中,回来腿给你打折!”话虽凶狠,眼神里却透着几分紧张。 张金宝缩了缩脖子,嘟囔道:“知道了爹,我肯定能过!” 上次县试张金宝毫无意外的落榜了,不过,张盛财在陈平川的劝说下,没有对张金宝打骂。 张金宝很感激陈平川,也知道自己得努力了。 另一辆马车上,陈仲和一家也b被张盛财接过来了,为陈平川送考。 罗氏拉着陈平川的手,一遍遍叮嘱:“儿啊,莫紧张,尽力就好。”陈仲和在一旁,嘴笨,只是一个劲儿点头,眼神里满是期盼。 “哥,你铁定能中!”小妹陈平玉仰着小脸,挥舞着小拳头,脆生生喊道。 张静姝也来了,小大人似的对陈平川哼了一声:“臭……平川哥哥,你要是考得还没我哥好,看我怎么笑话你!” 方先生则站在一旁,捋着胡须,面色严肃,对陈平川和张金宝分别点了点头:“平常心对待,将平日所学发挥出来即可。” 一行人来到考场,此时已经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目送两个孩子走进去,张盛财和陈仲和l两位老父亲都伸长脖子,直到看不见自己儿子才返回来。 考试开始,考场内一片肃静。 八岁的陈平川坐在几乎与他等高的凳子上,小小的身影在一众学子中,显得格外突出。 邻座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心道:这么小娃娃也来凑热闹? 考官巡视时,见到陈平川,也是一愣,多看了两眼,想起前些时日“惊才绝艳小书童”的名声,心里暗道:“莫非是他?” 陈平川却对周遭的y异样目光充耳不闻,他神色平静,定了定神,打开试卷,审好题,研墨提笔,沉稳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下笔似有千言。 从朝阳,到黄昏,里面的考试还在继续。 考场外,张盛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搓手,一会儿踱步,不时探头往考场里望,嘴里嘀咕:“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出来!” 他甚至想去给看门的衙役塞点碎银子,问问里面的情况,被任管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罗氏紧紧攥着陈仲和粗糙的大手,手心全是汗,嘴唇翕动,似在默念着什么。 张静姝和陈平玉两个小丫头排排坐,一人一根糖葫芦,眼睛时不时瞟向考场大门。 方先生依旧捋着胡须,看似镇定,但微蹙的眉头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日头渐渐落下,考场的大门终于打开。 张盛财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刚出来的张金宝:“儿子,考得怎么样?!” 张金宝昂着头,一脸得意:“爹,您就放心!那些题目,我唰唰唰就写完了,简单得很!” 陈平川跟在后面出来,陈仲和与罗氏赶紧迎上去。罗氏看着儿子平静的小脸,以为他没考好,连忙安慰道:“平川,没事,考不好下次再来,你还小呢。” 陈平川微微一笑,也不解释:“爹,娘,我们回家。” 一晃,到了放榜那日,县衙前的红榜下早已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出来了!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众人翘首以盼,z只听负责张榜的衙役高声唱名:“县试第一名,陈平川!”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陈平川?哪个陈平川?” “莫不是那个八岁小神童?” 陈平川站在人群外围,面色平静。 而方先生已经激动得满面红光,胡子都有些颤抖,他骄傲地看着自己的记名弟子,见陈平川风轻云淡,宠辱不惊,更加满意。 认出陈平川的人纷纷围了上来,啧啧称奇:“真是神童啊!八岁案首,闻所未闻!” “了不得,了不得!” “我八岁的时候,还玩泥巴呢!” 张盛财在人群里挤得满头大汗,伸长脖子在榜上焦急地寻找自己儿子的名字。 衙役只念前三名,后面的,就得自己去榜上找。 “金宝呢?我儿金宝呢?”他从头往下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中了!中了!小少爷也中了!童生!”任管家眼尖,指着榜尾激动地大喊。 张盛财一听,那张胖脸顿时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开怀大笑:“太好了!我儿子也是童生了!我们老张家,终于出个读书人了!哈哈哈!” 他一把抱过张金宝,在他脸上“唧唧”亲了好几口。 张金宝被亲得满脸口水,嫌弃地推开他爹,却也咧着嘴傻笑。 张静姝在一旁,夸张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角却微微上扬。 “爹,我就说我考得好!”张金宝得意之余,还不忘指着陈平川:“这都多亏了大哥!大哥教了我好多!” 张盛财连连点头,看向陈平川的眼神更是佩服,这书童,真是宝贝疙瘩!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快马加鞭传回了桃花村。 “号外!号外!陈家二房的平川小子,考了县试第一名!”报喜的差役一路敲锣打鼓。 陈仲和扛着锄头刚从田里回来,听到这声吆喝,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砸在了脚边。 罗氏闻声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报喜人的胳膊,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家平川……真的是第一名?” “千真万确!县太爷亲点的案首!县里的榜文都贴出来了,还能有假?”报喜人手臂被抓到生疼,急忙解释。 罗氏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紧接着,她猛地咧开嘴,畅快地大笑起来,拉着陈仲和的手,又蹦又跳,像个孩子:“当家的!你听见没!咱儿子是第一!咱家祖坟冒青烟了!” 陈仲和憨厚的脸上满是无法抑制的激动,咧着嘴嘿嘿傻笑,一个劲儿地点头,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他儿子陈平川不仅会画那神奇的石头画,会赚大钱,如今读书也这般厉害,八岁就考了个案首回来,这简直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 然而,陈家其他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啥?陈平川那小兔崽子……考了案首?” 陈仲文正在屋里睡懒觉,听到外面的喧哗和报喜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他当年考童生,足足考了三年!而他那个放牛的侄子,竟然一考就考了个案首? 他气得浑身发抖,他嫉妒陈平川的才华,更恨自己无能。 自己竟比不上一个八岁的娃娃!这让他情何以堪! 他抓起桌上的书,狠狠地摔在地上:“荒唐!荒唐至极!” 第66章 神童三考夺榜首,陈家亲戚齐变脸 刘氏见丈夫生气,也跟着尖着嗓子道:“不可能!那小王八蛋怎么可能考上案首?定是弄错了!” 她站在院子里喊:“他一个放牛娃哪有这本事!肯定是张家有钱,花银子打点了考官!” 王氏立刻接过话头,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嘛!说不准,那文章都是教书先生替他做的呢!不然一个八岁的娃儿,哪来那样的锦绣文章?” 她们两人见不得二房家好,所以一唱一和,嘲讽不断。 陈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一声不吭。 孙儿是案首,他脸上终究有光彩,但想到二房如今这般出风头,日后怕是更难拿捏,尤其是那个刺头罗氏,他担心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 陈老太太捻着佛珠,嘴里念着佛号,眼睛却时不时瞟向二房的方向,她心思活络。这案首孙儿,将来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不等村里的议论平息,陈平川再接再厉,顺利通过了府试,而且还是第一名! “神童”之名,开始真正在庐州府传扬开来,不再仅仅是“惊才绝艳小书童”的坊间趣闻。 紧接着便是院试。 这一日,喜报再次快马加鞭送入桃花村。 “捷报!捷报!桃花村陈平川,高中院试,荣登秀才之榜!” 八岁秀才!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轰动了整个桃花村,更让陈家老宅每个人震惊不已! 陈老太爷手里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他老陈家竟然出了两个秀才,这可真是祖上有德,陈家有福了! 陈仲文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从铁青变成了煞白,再从煞白转为灰败的死气。 秀才! 他从十岁开始读书,考了足足二十年,三十岁才勉强拿到的功名,八岁的陈平川轻描淡写地拿到了! 刘氏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刻薄话,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氏脸上的假笑也凝固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 那可是秀才公,再乱说话,可是要吃大亏! 不过他们依旧不愿相信这是陈平川的真实才学。 夜深人静时,老宅的几间屋里,总会飘出窃窃私语。 “定是张家!张家定是买通了所有考官!” “或是提前弄到了考题!不然如何解释?八岁秀才,闻所未闻!” 这些话,他们只敢在背地里说,声音压得极低,怕被墙壁听了去。 数日后,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入桃花村。 陈平川身着崭新的天青色秀才服,头戴方巾,身姿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书卷气。 马车在陈家老宅门前停留,陈平川下了马车,径直走进自家低矮的泥土小屋,压根没想去拜见爷爷奶奶和其他长辈。 “爹,娘,妹妹,我回来了!”陈平川推开门,声音清脆。 罗氏和陈仲和面露惊喜,陈平玉更是欢呼着扑了上去。 “儿啊!”罗氏看着儿子身上的秀才服,心里美滋滋的。 有儿如此,她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 陈仲和咧着嘴,只是一个劲儿地“哎,哎”,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这可是秀才公啊!比他们这些农家人地位高太多了! 陈平川让仆人从马车上搬下一个又一个箱子和包裹。 给罗氏的是上好的苏杭绸缎,给陈仲和的是新做的棉鞋和一小坛好酒,给陈平玉的是城里最新奇的玩具糖果和一整套漂亮的小衣服。 还有各种美食,糕点、水果…… 小屋内,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暖意融融。 这边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陈家老宅那群人。 听说陈平川带回来了大包小包的好东西,陈老太爷坐不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老太婆使了个眼色:“走,去看看我们的乖孙子,毕竟是咱们陈家的秀才公。” 而大房和三房这边,也都走出家门,带着各自的孩子,浩浩荡荡地朝着二房的小屋走去,脸上努力挤出虚伪的笑容。 “平川回来了啊!哎哟,都穿上秀才服了,可真精神!”大伯母刘氏一脚踏进二房家门,嗓门比往日高了八度,脸上堆着笑,眼神却不住往陈平川身上那崭新的细棉布料子上瞟。 她再也不喊什么“小崽子”了,仿佛先前那个尖酸刻薄的妇人不是她一般。 王氏紧随其后,扭着腰肢凑趣:“那可不,咱们平川如今是秀才公了!正经的文曲星下凡,这十里八乡,不,整个庐州府,八岁的秀才公,那可是头一份!” 陈仲文背着手,踱着方步进来,面色有些复杂,清了清嗓子,端出长辈的架子:“平川侄儿,中了秀才固然可喜,然则学海无涯,切不可因此骄傲自满,荒废了学业。为叔当年……”他顿了顿,想起自己三十岁才考上秀才,实在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后面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陈仲武搓着手,脸上是讨好的笑,早忘了先前被陈平川用废纸耍弄的事:“平川出息了,三叔我这脸上也跟着有光彩,呵呵,往后咱们老陈家,可就都指望你了!” 陈老太爷由陈老太太扶着,也慢悠悠地进了屋。 老太爷看着一身新衣、气度不凡的孙子,嘴角难得地向上扬了扬,眼中流露出几分欣慰。 陈老太太则不同,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在二房院里那些陈平川带回来的东西上打转,布匹、点心盒子、还有些看不出名堂的纸包,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待会儿,这些东西该怎么分。 几个孩子也跟了进来。陈平香今日特意换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努力挺直小身板,学着大人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总忍不住往陈平川的衣料和那些礼品上瞄,心里暗暗比较着,越发觉得自己的爹娘没本事。 陈平娇则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以前她正眼都懒得瞧一下的堂弟,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秀才? 这让她那点可怜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嫉妒和不甘。 陈平西则躲在王氏身后,探头探脑,见陈平川看过来,目光冷冽,又吓得缩了回去,他可还记得上次打破了陈平玉的脑袋。 陈平川对着一众涌进来的长辈,不慌不忙地躬身行了个晚辈礼:“孙儿见过祖父,祖母。见过大伯,三叔。见过大伯母,三婶。”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却也透着一股疏离。 第67章 唇枪舌剑,噎得极品亲戚哑口无言 刘氏眼尖,早就瞄见了炕上堆着的新布料和几盒精致的点心。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恭维:“平川如今是秀才公了,真是光宗耀祖啊。不像我们家平娇,还有你三婶家的虎子和平香,都这么大了,大字还不识一个呢。平川啊,你现在是秀才了,身份不一样了,可得多费心指点指点你这几个弟弟妹妹。” 王氏立刻接过话茬,用袖子掩着嘴笑:“大嫂说的对,平川啊,为了你这次科举考试,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哪个不是跟着提心吊胆?我跟你三叔,天天去庙里给你烧高香,求菩萨保佑你高中,那香火钱,可都花了不少呢!往后你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拉拉家里人,尤其是你三叔……” 陈平川脸上依旧挂着八岁孩童特有的纯真笑容,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看向王氏:“三婶这话,侄儿可真担当不起。侄儿能侥幸考中,全凭先生教导和自己那点小小的运气。至于烧香拜佛嘛……” 他顿了顿,声音清脆,“侄儿不知是哪路神仙如此灵验。侄儿想着,这神佛之事,心诚则灵。大伯母、三婶若真花了香火钱,那也是为自家积福,侄儿可不敢贪这份功德,万一折了你们的福气就不好了。大伯是秀才前辈,学问渊博,教导弟弟妹妹自然比我这个刚入门的更有章法,侄儿年纪小,学问浅薄,哪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呢?”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把那些暗示堵了回去,还顺带捧了陈仲文一句,噎得刘氏和王氏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陈仲文被侄子这么一捧,脸上有些挂不住,干咳两声:“平川谦虚了。” 心里却老大不痛快,你都考第一名了,还说自己是“刚入门的”,那我这十年老秀才难道是假的? 大房和三房几个大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见软的不行,便求助陈老太太。 老虔婆往前一步,摆出祖母的款儿,拉长了脸:“平川,你如今出息了,当上秀才公,这是好事。但孝敬长辈的规矩,可不能忘了。你爹娘我们指望不上,如今你有了出息,带回来的这些东西,理应拿出来孝敬我跟你祖父。我们把你拉扯这么大,不容易。”她说着,眼睛就瞟向了炕上的那些好东西。 陈平川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地看着陈老太太:“祖母说的是。孝敬长辈,天经地义。这些东西,您看着拿……” 陈老太太一众人顿时露出兴奋之色,谁知,陈平川却话锋一转,向陈老太太伸出手来。 “不过,孩儿马上就要准备参加乡试了,这秋闱的钱还不太够,您是长辈,帮孩儿准备一些银两,也很合理?孩儿要的不多,和大伯父秋闱用的钱一样多就行,二十两。” 陈老太太的表情一僵,讪讪道:“我,我没钱!” 陈平川一脸为难:“祖母,孙儿如今虽侥幸中了秀才,但平时花费也大了。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钱?先生说了,这读书一道,用钱如流水。孙儿想着,将来若能考取更高功名,才能更好地光耀门楣,孝敬祖父祖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祖母觉得孙儿不该读书,那孙儿这就去跟先生说,往后不再进学,专心在张府做工,如何?” 这话一出,陈老太爷的脸色先变了。 他最看重的就是陈家能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陈平川如今比陈仲文还有希望,怎能因为眼前这点小利就断了前程?他狠狠瞪了陈老太太一眼。 陈老太太被噎得直翻白眼,这小子,嘴皮子比刀子还利! 偏偏他说的话又占着理,让她挑不出错来。 刘氏一听陈平川要钱,立刻找到了由头,往前凑了凑:“哎哟,平川侄儿,你这话就差了。你在张府当差,那张老爷是何等人物?出手必然大方。平日里赏钱、月例,怕是比我们一年到头种地的收成还多?这区区乡试的盘缠,你自己个儿垫上,不更显得你有本事,有担当?” 王氏也赶紧帮腔:“可不是嘛!大嫂说的在理。平川你如今是秀才公了,张家那边给的赏赐月例肯定也水涨船高。自己出钱考取功名,将来光宗耀祖,那才叫真本事!哪能还跟家里长辈伸手?这不是让我们为难吗?” 陈仲文也板着脸道,装模作样道:“平川,你大伯母和三婶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读书人当有风骨,自食其力,方能受人敬重。” 陈平川听着这你一言我一语,脸上的笑容不变。 他先是看向刘氏:“大伯母,张老爷确实待我不薄,平日赏钱月例是有些。可张老爷也明说了,那些是给我买书、买笔墨纸砚,让我安心向学的。若我将这些钱挪作乡试的盘缠,岂不是辜负了张老爷的栽培之心?再者,如今我侥幸中了秀才,这身份不同,日后用度自然也与往日不同。若我手头当真宽裕,又何必劳动祖母?” 他又转向王氏,语气依旧平和:“三婶说的是,自己出钱考取功名自然是好。只是,大伯参加科举,家中也是鼎力支持,凑足了二十两银子作为盘缠。侄儿不求其他,只求与大伯当年一般待遇,不要厚此薄彼。若家中实在拮据,侄儿也能体谅。只是,若因侄儿在张府得了些许赏赐,便认定侄儿家底丰厚,不再需要宗族扶持,那日后侄儿若真有了功名,也和宗族关系不大,你们说对不对?” 这话一出,陈仲文的脸涨得通红,他当年考乡试,家里的确是砸锅卖铁凑的钱,这事儿村里谁不知道? 刘氏和王氏被噎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反驳,却发现陈平川的话滴水不漏,句句占着理。 刘氏还不死心,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语气忽然变得哀戚,帕子往眼角一揩:“平川侄儿,你这话可就伤人心了。你大伯母我,还有你三婶,这些年为了这个家,那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省下来的每一个铜板,不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小辈能有个盼头?如今你出息了,可不能忘了本啊!” 王氏立刻心领神会,也跟着抹起了眼角,声音哽咽:“可不是嘛!我还有你大伯母,哪个不是盼着你们好?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我们可曾短过你们一口吃的?为了这个家,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如今你出息了,成了秀才公,理应想着拉拔一下我们这两房,这不都是为了陈家好吗?” 第68章 秀才娘发威,怒怼亲戚扬眉吐气 罗氏听着她们颠倒黑白,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粗瓷碗碟都震得跳了起来。“你们还有脸提以前?”她霍然起身,指着刘氏和王氏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当年是谁为了给陈仲文凑秋闱的银子,要把我家平玉卖掉换钱?刘氏,你敢说不是你提的头,老太爷点的头?” 刘氏被指名道姓,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我,我……” “没话说了!”罗氏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转向王氏:“还有你王氏!当年平川为了救妹妹,八岁的孩子啊,把自己卖进张家当书童,你们谁站出来说过一句公道话?谁替我们二房说过半个不字?如今我儿凭本事考了秀才,你们倒想起是一家人了?想起你们含辛茹苦了?” 罗氏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你们的含辛茹苦,是为你们自家的儿子!你们的节衣缩食,是盘算着怎么从我们二房身上刮油水!现在倒好,跑来跟我儿子哭穷,我呸!你们也配!” 她一口气将当年大房三房的刻薄寡恩,桩桩件件,如同倒豆子一般,全都抖落了出来。那尖锐的言辞,喷得刘氏和王氏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家老宅这边的争吵声,传到了周围邻居的耳中,一传十,十传百,半个桃花村的人几乎都来了。 陈家院门口,此刻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众人听着罗氏声泪俱下的控诉,再看看站在一旁,虽然年幼却始终沉静的陈平川,心里那杆秤不由自主地偏向了二房。 “哎,罗氏说的怕是真的,当年要卖平玉的事,我也听过一耳朵。” “啧啧,这大房三房也太不像话了,平川这么出息的孩子,他们以前是怎么对人家的?” “可不是嘛,放着这么个金疙瘩不要,偏要去捡那些不值钱的芝麻,我看陈老太爷是老糊涂了!” “我要是这陈家二房,早就离开这个破家了,就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亲戚!” 风言风语,如同针一般扎进陈老太爷的耳朵里。他一张老脸涨得成了猪肝色,手里的旱烟杆捏得咯吱作响。他最重脸面,如今却在全村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刘氏和王氏更是羞愤难当,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自己钻进去。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她们,此刻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仲文脸色铁青,别过头去,仿佛事不关己。 陈老太爷猛地将旱烟杆往地上一顿,厉声呵斥:“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走!” 他转身,推开挡在面前的陈仲武,头也不回地朝老宅方向走去。 陈老太太赶紧跟上,刘氏、王氏、陈仲文等人也如同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跟在后面,狼狈不堪地离开了二房的小院。 罗氏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胸中积压多年的怨气散去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日,陈平川便安心住在家里,每日除了温习功课,便是陪着父母妹妹说说话,享受着难得的家庭温暖。 罗氏脸上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多,如今走在村里,那些平日里爱嚼舌根的婆娘媳妇,见了她都主动笑着打招呼,一口一个“秀才娘”,客气得不得了,这让她积压多年的郁气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陈仲和在村里也渐渐有了些脸面,偶尔说句话,也有人听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个闷葫芦透明人。 “瞧瞧人家二房,这是要发达了!” “可不是嘛!出了个八岁的秀才公,这在咱们桃花村,不,整个县里都是头一份的荣耀!” “那陈平川带回来的东西,听说都是府城里的好东西,那布料,滑溜溜的,比绸缎还好呢!” 这些羡慕的话语,如同细密的针尖,一下下扎在刘氏和王氏的心坎上。 她们看着自家孩子的旧衣裳,再看看陈平玉身上那件崭新的细棉布碎花小袄,头上还扎着红头绳,气得牙根都快咬碎了,却又无可奈何。 以前还能仗着长辈的身份去二房搜刮点东西,如今陈平川成了秀才,她们再想倚老卖老,也得掂量掂量。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更是觉得脸上无光。 二房的日子越过越红火,越显得他们这些长辈当初的刻薄和短视。 但要说他们心里有没有后悔,曾经刻薄地对待陈平川,那是半点都没有的。 …… 庐州府,一座青砖黛瓦的高墙府邸,门前石狮威严,禁卫林立,与寻常富户宅院迥然不同。 此乃秦王府。 秦王,当今圣上胞弟,因皇后一族势大,几年前便离了京城那是非之地,名为就藩,实则如笼中之鸟,远离了权柄中心。 此刻,王府一间雅致书房内。 “我的!父王,你看妹妹!她又抢我的画册!”一个锦衣少年,约莫十岁出头,正是秦王世子,此刻正指着身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华服少女,气鼓鼓地告状。 少女年方九岁,眉眼灵动,正是昭华郡主。她将一本册子紧紧抱在怀里,毫不示弱:“王兄胡说!明明是你先看完不给我!这《西游记》本就该一人看一卷!” 秦王原本正为朝中之事蹙眉,闻言不由失笑。他放下手中密信,目光落在儿女争抢的那套花花绿绿的小册子上。 “什么东西,值得你们如此争抢?”秦王伸手。 世子和郡主这才暂时休战,将几本画册呈上。 秦王随手拿起一本,封面上“西游记之大闹天宫”几个字龙飞凤舞,旁配一神猴持棒欲冲天际的图画,倒也生动。 他本是不以为意,随意翻开一页。 不料,只看了几眼,便被那简洁却传神的线条,以及那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吸引了。 一页,两页…… 秦王看得入了迷,时而为孙悟空的神通广大抚掌,时而为那玉帝老儿的昏聩无能摇头,看到精彩处,竟也忘了仪态,忍不住笑出声来。 世子和郡主见父王看得津津有味,也凑了过来,一时间,父子三人竟围着几本小画册看得不亦乐乎。 待将几本看完,秦王意犹未尽,长长吁了口气。这故事,当真奇哉妙也! 他看向身侧的总管:“去查,这《西游记》连环画,究竟是何人所作?本王要见见此人。” 总管躬身应诺:“遵命。” 第69章 王爷爱才郡主心动,陈平川成了大红人 消息一层层往下传,很快便传到了张盛财的耳朵里。 “什么?秦…秦王府要见画册的作者?”张盛财一听这话,脸上的肥肉都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茶碗差点没拿住。 他神色紧张,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走动:“那可是秦王啊!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虽说是就藩,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这种小门小户,哪里招惹得起?” “难道,那画册有什么不妥之处,惹了他不高兴?” 想到这里,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去,把陈平川叫来!” 很快,陈平川来到书房,听了张盛财的叙述,稚嫩的脸上却是一片平静:“老爷,不必惊慌。我们行得端做得正,王爷召见,也不怕。” 张盛财一跺脚:“我的小祖宗哎!这等贵人,心思哪里是我们能猜透的?万一他老人家觉得这画册有何不妥,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他越想越怕,脸色惨白如纸。 陈平川安慰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爷既然让我们前去拜见,恭敬应对便是。” 张盛财六神无主,此刻也只能点头。 两人怀着迥异的心情,乘马车来到秦王府。 只见王府朱门高墙,石狮威武,门前侍卫皆是目光锐利,腰佩利刃,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张盛财一下马车,腿肚子就有些转筋,走路都有些飘。 陈平川则依旧是那副八岁孩童应有的模样,倒是比他这个成年人稳重多了。 被引入一间待客的花厅,不多时,便见一年约四旬,身着常服却依旧难掩贵气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正是秦王。 张盛财一见,连忙扑通跪倒,声音都带着颤:“小……小人张盛财,叩……叩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平川也跟着行礼,朗声道:“草民陈平川,叩见王爷。”声音清脆,不卑不亢。 秦王已经听说,《西游记》的作者就是陈平川,他让两人平身,目光落在陈平川身上,见他小小年纪,面对自己竟无丝毫惧色,不由暗自惊奇。 “你便是那《西游记》画册的……作者?”秦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陈平川垂首:“回王爷,画册故事确由草民构思,画稿亦是草民所出。” 秦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如此奇书,竟真的出自这八岁稚童之手? 他心中好奇,便道:“抬起头来。” 陈平川依言抬头。 秦王细细打量,见这孩子眉清目秀,眼神澄澈,确无半分奸猾之气。 “你这《西游记》,故事倒也新奇。”秦王缓缓开口,“那孙猴子为何要大闹天宫?你且说说你的看法。” 张盛财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生怕陈平川说错话。 陈平川略一思索,稚声道:“回王爷,孙悟空生性不羁,向往自由。天宫规矩森严,束缚其天性。他所求者,不过是‘齐天’二字,一份尊重与平等。然玉帝昏聩,天庭僵化,不容此等异类,故而冲突难免。” 秦王闻言,眉毛微微一挑。这番见解,倒不像个孩童能说出的。 听说陈平川已经他已经考上秀才,便又问了几个科举上的问题,陈平川皆对答如流,偶有引申,亦颇有见地。 秦王越听越是心喜,忍不住抚须笑道:“好!好一个聪慧的小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实乃可造之材。望你勤勉向学,将来若能金榜题名,方能不负这一身才华,为国效力,为圣上分忧。” 言语之间,竟透出几分真正的惜才之意。 张盛财在一旁听着,渐渐放下心来,看这情形,王爷似乎颇为赏识平川。 就在秦王与陈平川交谈之时,花厅一侧的内堂珠帘之后,一双灵动慧黠的眸子,正悄悄地打量着外间的陈平川。 那是秦王最疼爱的女儿,昭华郡主。 她方才听下人说父王召见了《西游记》的作者,当下心中好奇不已,便偷偷躲在珠帘后观望。 陈平川那与年龄不符的镇定从容,以及口中那些关于《西游记》新奇有趣的构想,都让她觉得陈平川与府中那些唯唯诺诺的伴读截然不同。 待陈平川与张盛财叩谢告退,即将离开花厅之际。 昭华郡主眼珠一转,寻了个由头,从内堂轻盈地走了出来,正好与陈平川打了个照面。 “你……你就是那个会讲《西游记》的陈平川?”昭华郡主微微仰着脸,声音清脆如黄莺。 陈平川一怔,见是个与张静姝年纪相仿,但衣饰华贵无比的小姑娘,马上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便躬身道:“草民正是陈平川,见过郡主。” 昭华郡主脸颊微红,从袖中取出一块绣着小小兰草的精致手帕,飞快地塞到陈平川手中。 “这个……送给你!”她小声道,“就当是你……你给我讲了那么好听的故事的谢礼了!” 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少女纯真,转身就跑了。 陈平川握着手中带着淡淡幽香的柔软手帕,微微一怔,看着郡主跑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不知不觉,陈平川的《西游记》画册已在庐州府乃至周边州县声名鹊起,足足火爆了一年。 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然而,桃花村的陈家老宅,这一年却过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只因宅子里添了个大的麻烦——鼠患成灾。 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大耗子,黑压压的一片,简直成了精。 它们不仅在夜深人静时明目张胆地偷盗粮食,将家具被褥啃得坑坑洼洼。 甚至猖狂到了青天白日,也敢当着人的面,拖家带口地四处乱窜。 家里养的那几只平日里还算威风的猫,如今要么被那些凶悍的硕鼠咬得奄奄一息,要么吓得缩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露。 几个孙子孙女,更是被这些横冲直撞、体型肥硕的耗子吓得整日哇哇乱叫,不得安生。 陈老太太被这些“遭瘟的耗子”折磨得寝食难安,愁眉不展。 她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因此多白了好几根。 她每日不是叉着腰,站在院子里,气得跳脚咒骂那些该死的畜生。 便是抡起扫帚,呼哧呼哧地在屋里屋外追打,累得气喘吁吁。 可那些耗子依旧我行我素,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第70章 熊孩子闯大祸,老虔婆要粮不要命 陈老太太眼看着平日里从牙缝里一点点抠搜省下来的粮食,就要被这些该死的畜生糟蹋个精光。 陈老太太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痛,肝火旺盛得几乎要从头顶冒出来。 这日,一只格外肥硕的耗子,“嗖”地一下从陈老太太的脚边飞速窜过,险些将她绊倒在地。 陈老太太一个趔趄,慌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她心中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再也无法忍耐。 她咬了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她从一个路过门口的游方郎中手里,偷偷摸摸换来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白色粉末。 那是砒霜!剧毒之物! 陈老太太嘴里恶狠狠地念叨着:“毒死你们这些小畜生!我看你们还敢不敢来祸害老娘的粮食!一群短命的玩意儿!” 她回到自己的屋里,将那包砒霜,藏在了床头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旧瓦罐里。 刚藏好药粉,直起身子。 她那最疼爱的大孙子陈平西,就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这小子正是猫狗都嫌,上房揭瓦的年纪,一刻也闲不住。 虎子眼尖,一眼就瞥见奶奶方才鬼鬼祟祟地往床头的瓦罐里塞了个小纸包。 纸包里似乎是白花花的东西。 莫不是奶奶背着他藏了好吃的糖霜? 虎子心里顿时像有只小猫在挠痒痒,好奇得不行。 趁着陈老太太转身去灶房准备晚饭的功夫,他贼头贼脑地凑到床边。 踮起脚尖,扒着粗糙的床沿,伸长了小胳膊,偷偷摸摸地将那个纸包从瓦罐里勾了出来。 纸包入手微沉。 虎子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抓在手里颠了颠。 他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宝贝,拿着那包致命的“糖霜”就往外疯跑,嘴里还得意地嚷嚷着:“我有好吃的咯!奶奶给我的好吃的!” 他跑得太快,一块凸起的青石板,不偏不倚地绊了他一下。 “哎哟!” 虎子痛呼一声,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歪。 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个纸包,瞬间脱手飞了出去。 “噗”的一声轻响,那大半包雪白的砒霜粉末,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 然后,不偏不倚,扬扬洒洒,全都落进了角落里那个敞着口的旧大米缸里! 雪白的粉末与米缸中米粒混杂在一处,再也分不清楚彼此。 这一幕,恰好被站在廊檐下的陈平香,以及从屋里出来的陈平玉,看得一清二楚。 陈老太太当初偷偷摸摸买砒霜的时候,她们姐妹俩都无意中看见了。 还隐约听到老太婆絮絮叨叨,说什么要毒死那些可恶的老鼠。 陈平香年纪稍长,她知道这种白色的药粉是毒药,是碰不得的。 她吓得小脸瞬间煞白,嘴唇都有些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告诉奶奶。 可转念一想,若是她现在说出去,弟弟虎子肯定要挨一顿毒打。 说不定,奶奶还会因此迁怒于她,怪她多嘴多舌。 她喉咙动了动,那句警告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没敢出声,默默地低下了头。 心地淳朴的陈平玉却与姐姐不同。 她曾听母亲罗氏千叮万嘱,砒霜是剧毒之物,耗子吃了都会肠穿肚烂,痛苦死去。 人要是误食了,更是性命难保! 眼前这白花花的粉末,落进米缸的情景,陈平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小脸瞬间没了半点血色。 她顾不得多想其他,拔腿就往陈老太太所在的灶房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大喊:“奶……奶奶!不好了!奶奶!” 陈老太太刚从烟熏火燎的灶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准备舀米的葫芦瓢。 听到陈平玉那惊慌失措的叫喊,她顿时不耐烦地呵斥道:“咋咋呼呼什么!死丫头,大白天催命呢!” 陈平玉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跟前,伸出颤抖的小手指着院子角落里的那个大米缸,焦急说道:“奶……奶奶!虎子哥……他……他把那个白色的药面面撒到米缸里了!” 虎子自知闯了大祸,见妹妹平玉当场告状,吓得“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连忙躲到了陈老太太的身后,一脸委屈,好像干坏事的人不是他。 陈老太太一听这话,眉头先是紧紧一皱。 随即看到自己最宝贝的大孙子哭得那般可怜,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那点儿不快立刻被心疼劲儿取代了。 她一把将哭哭啼啼的虎子搂进怀里,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 然后,她才抬起头,那双三角眼猛地一瞪,目光凶狠地射向陈平玉,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片子!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家虎子乖得很!他才多大一点儿,他能懂什么!” 陈平玉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哽咽着解释:“奶奶,那是毒老鼠的药啊!我娘说过的,那个药很毒的,人吃了……人吃了会死的!” 陈老太太一听到陈平玉提到罗氏,顿时更加火大。 她腾出一只手,“啪”的一声脆响。 一个又重又响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了陈平玉那稚嫩的脸颊上。 陈平玉被打得一个趔趄,小小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她的左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眼泪再也忍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滚滚滚!你个乌鸦嘴!小扫把星!” 陈老太太怒骂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平玉的脸上。 “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虎子好!故意在这里挑拨是非!” 她瞥了一眼那个已经混入了白色粉末的米缸,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痛。 但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 “不就是不小心撒了点东西进米缸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么多白花花的米,要是就这么倒掉了,那该多可惜啊!” 陈老太太梗着脖子,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用水多淘洗几遍,洗干净了,照样能吃!死不了人!” 她竟是铁了心,要吃这混了剧毒砒霜的米。 “我们陈家人可没那么娇贵!一点点东西就大惊小怪地要倒掉,那是败家子的行为!” 那深入骨髓的吝啬,早已让她完全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甚至蒙蔽了她对危险的感知。 陈平玉捂着自己被打得红肿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奶奶。 她不明白,为什么奶奶会这样。 陈老太太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陈平玉,径直走到那个米缸旁边。 她拿起水瓢,一边咕哝着,一边开始往米缸里舀水。 “多洗几遍,多洗几遍就没事了……洗干净了,什么毒都没有了……” 她絮絮叨叨,似乎在自我安慰。 第71章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罗氏全家进城避祸 陈平玉脸上火辣辣的疼,泪珠子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捂着红肿的脸颊,一路哭着,跑回了自家那间破旧的小屋。 “娘!娘啊——!” 罗氏正在昏暗的灯下纳着鞋底,听见女儿这般凄惨的哭声,心猛地一紧,针尖险些扎破了手指。 她“霍”地一下丢开手里的鞋底,三两步就冲了出去。 “平玉!这是怎么了?哪个天杀的打你了?!” 罗氏一把抱住扑过来的女儿,瞧见平玉那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颊,五个清晰的指印刺眼夺目,她的心疼得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块,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变了调。 陈平玉紧紧搂着罗氏的脖子,小小的身子在她怀里抖个不停,抽抽噎噎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罗氏越听,心越是往下沉,如同坠入了冰窟窿。 起初是难以置信,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愚昧狠心之人! 待到听清“砒霜”、“米缸”、“洗洗照样吃”这些骇人听闻的字眼,一股彻骨的寒气,猛地从她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个老虔婆!她是真的疯了不成!” 罗氏的声音颤抖。 “砒霜啊!那是要命的东西!那是能随随便便用水洗洗就吃的吗?她这是要害死一大家子的人啊!” 罗氏再也顾不得其他,将抹眼泪的陈平玉往闻声出来的陈仲和怀里一塞。 “看好孩子!” 她自己则像一阵风,冲向陈家老宅的灶房。 刚一冲进院门,借着屋里透出的昏黄灯光,罗氏便看见陈老太太在一个大木盆里,费劲地淘洗着那缸要命的米! 雪白的米粒在浑浊不堪的泥黄色水中翻滚搅动,旁边还放着好几个已经淘洗过几遍、盛着污浊米汤的水盆。 “娘!” 罗氏一声厉喝,声音嘶哑,“这米万万吃不得!那是砒霜!是剧毒!水根本洗不掉那毒性的!吃了会出人命的!会死人的!” 陈老太太冷不防听见罗氏又跑来“寻衅滋事”,一张本就阴沉刻薄的老脸,顿时拉得比驴脸还要长。 她那双闪着寒光的三角眼猛地一翻,眼白多过眼黑,张口便是一阵恶毒的咒骂: “你个搅家精!丧门星!又来这里放什么驴鸣狗屁!老娘我吃的盐比你这贱蹄子吃的米还多得多!这点子屁事还用得着你来教训老娘?” 她唾沫星子喷得老远,几乎要溅到罗氏脸上。 “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我们陈家所有人都死光死绝!你好霸占陈家的祖产!你这个黑心烂肝的丧门星!” 闻声而来的刘氏,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阳怪气地帮腔道:“老二家的,你如今可了不得了,是秀才娘了,懂得比娘都多了啊,呵呵。” 三婶王氏也走进来,不怀好意地往火上浇油: “可不是嘛!人家现在发达了,早就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罗氏懒得和这两个女人拌嘴,她焦急地劝道:“娘,你听我的,这米不能要了,我回头让平川送点米回来……” 她虽然和这家人关系不好,但她心肠可没有这群人恶毒,让她眼睁睁看着一家人都毒死,她的良心不允许。 恰在此时,陈老太爷带着陈仲文和陈仲武从外面回来了。 看见家里的女人们又吵作一团,眉头立刻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只当是寻常的婆媳斗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一天到晚吵吵闹闹!真不让人省心!” 陈仲武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没看见院中的剑拔弩张,径直就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无论罗氏怎么劝说,陈老太太和两个儿媳妇压根不听。 罗氏看着这一屋子不可理喻、愚昧至极的人,一颗滚烫的心从里到外,都凉了个通透。 她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要吃,你们自己吃!我们一家绝对不会吃!” 吼完,罗氏对着陈仲和大喊:“当家的!我们走!带着平玉马上去庐州府找平川!这个家待不了了!” “啊?”陈仲和张了张嘴,黝黑的脸上满是错愕和茫然。 罗氏却是不容他有半分的犹豫,一把拉起还站在门口的陈平玉。 又一把死死拽住陈仲和的胳膊,转身就往自家那破败的小屋方向奔去。 她的动作快利落,飞快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打了个简单的包袱。 她连头都没有回,拉着丈夫女儿,毅然决然地走出了桃花村。 她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离这群无可救药的疯子远点,再远点! 幸亏今天被女儿看到了,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罗氏一家三口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村口。 陈家老宅的院子里,陈老太太兀自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骂骂咧咧: “走了好!走了干净!那个扫把星,搅家精!看见她老婆子我就晦气冲天!” 她狠狠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又颐指气使地对着刘氏吆喝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死人呐!赶紧把米给老娘煮上!今晚咱们吃顿好的,去去这满身的晦气!” 王氏则在一旁继续摇着扇子,谄媚地煽风点火:“还是娘您有主意,有魄力!这种不知好歹的搅家精,就不能给她半点好脸色看!” 陈老太太闻言,得意洋洋地挺了挺干瘪的胸脯。 她浑然不知,一场灭顶之灾,正随着锅中米饭的香气,悄无声息地降临到这个院子。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陈家老宅的堂屋里,灯火通明。 陈家人围坐八仙桌旁,陈老太太亲自坐镇主位,将那锅用砒霜米煮出来的,散发着“香气”的白米饭,一勺一勺地分到各人的碗里。 大房和二房吃得开心,这白米饭平时可是吃不到的,今天算是开荤享福了! “吃!都多吃点!一点都不给他们留!” 老太太恶狠狠地说道,仿佛吃的不是饭,而是罗氏的骨头。 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众人也都饿了一天,纷纷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饭刚过半。 坐在陈老太太身边的宝贝金孙陈平西,突然“哎哟”一声尖叫。 他扔了筷子,小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奶……奶奶……我肚子疼……好疼啊……” 虎子皱着一张蜡黄的小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里带着痛苦的哭腔。 大房刘氏起初还并未在意,不耐烦地呵斥道: “小孩子家家的,没出息!肯定是吃多了撑的!” 她话音未落。 虎子“哇”的一声,将刚吃下去没多久的饭菜,悉数吐了出来,污物喷了一地。 他随即疼得缩成一团,在冰凉的泥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小脸憋得青紫,眼珠子都开始往上翻。 紧接着。 桌边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有了剧烈的反应。 “哎哟,我的肚子……疼死我了……” “不行了……我也疼得受不了了……” 呕吐声、痛苦的呻吟声、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陈仲文捂着剧痛如绞的肚子,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很快浸湿了衣襟。 刘氏和王氏更是疼得面无人色,惨叫连连,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 陈老太太抱着在地上剧烈抽搐不止,口吐白沫的宝贝大孙子陈平西,吓得魂飞魄散。 她那双颤抖不止的手,哆哆嗦嗦地摸着孙儿冰凉滑腻的额头。 “难道,真是因为砒霜?” 那双平日里闪烁着刻薄恶毒光芒的三角眼,此刻被恐惧和所填满。 “快,快去找大夫!救人啊!” 第72章 陈老爷子一命呜呼,大房三房倒打一耙 院墙外那隐约的哭喊,很快便惊动了左邻右舍。 几个胆子略大些的村民,循着声音推开了陈家老宅那扇虚掩的院门。 他们仅仅是朝里探头一瞧。 只一眼,屋内的景象便让他们霎时间吓得面无人色。 “快!快去镇上请郎中!”其中一人最先反应过来,他转身便撒开双腿,发疯似的朝着村外狂奔而去。 余下的人也如梦初醒,乱作一团。 不多时,镇上的老郎中便被村民们连拖带拽地拉了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郎中目光触及地上横七竖八瘫倒着的人影,个个口吐白沫,面色青紫可怖,他经验再丰富,马上就意识到中毒了! 情况危急,他来不及多问一句缘由。 立刻俯下身子,取出银针,刺穴急救。 接着又费力地撬开中毒者的嘴巴,将随身携带的解毒汤药强行灌了下去,手下的动作不敢有片刻的停歇。 一番手忙脚乱的抢救之后,大部分中毒尚浅的人悠悠转醒,总算是从鬼门关前被硬生生拖了回来。 只是,人人元气大伤,虚弱不堪,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唯独陈老太爷。 他毕竟年事已高,七十多岁的身子骨本就一年不如一年,早已虚弱不堪。 偏偏晚饭时又因多食了好几口那浸透了砒霜的毒米饭,已经没有希望。 郎中几乎使尽了毕生所学,银针扎了一遍又一遍,浓黑的汤药也一碗接一碗地灌了下去。 然而,回天乏术。 最终,陈老太爷在一阵阵微弱而痛苦的呻吟之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郎中颤抖着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搭上他的手腕,仔细摸了摸脉搏。 良久,他颓然地摇了摇头,满脸的无力和惋惜。 “准备后事。”郎中叹了口气,对面如死灰的陈家人说道。 陈老太爷的死讯,连同陈家上下误食砒霜米中毒的这桩惨事,就像一阵风,迅速刮遍了整个桃花村。 消息传到庐州府时,陈平川正与父母和妹妹平玉温馨地聚在一起,享受着快乐。 骤然听闻桃花村老家传来的噩耗,罗氏和陈仲和皆是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灰一般难看。 尤其是陈仲和,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即便有再多不满,血脉亲情终究难以割舍。 当初抱头痛哭! 陈平川的反应则平静许多。 他那双澄澈的眼眸里,没有太多的波澜。 对于那个冷血无情、刻薄偏心的祖父,他实在生不出多少好感,死了,或许对二房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一家四口没有片刻耽搁,当即雇了辆马车顶着夜色,朝着桃花村的方向,急速赶回。 当陈平川一家再次踏入陈家老宅的院门时,院中已然设起了一个简陋的灵堂。 几缕苍白无力的招魂幡,在夜风中萧瑟地飘荡着,给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凄凉与诡异。 陈平川一家四口刚刚踏入灵堂,还未站稳脚跟。 中毒初愈刘氏,便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罗氏。 “都是你!你这个天杀的丧门星!”她声音虚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但话语中却带着怨毒。 “若不是你当初没有死死拦住娘!爹他……他怎么会死!你就是个克星!专门来克我们陈家的!” 躺在另一张简陋竹榻上的王氏,也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她一手紧紧抚着自己的胸口,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却依旧不忘阴阳怪气。 “就是啊!二嫂!”王氏的声音透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虚伪,“你明知道那米有问题,吃不得,为何当初不拼了命地去力谏?非要眼睁睁看着出事?” “如今爹没了,你倒是满意了?称心如意了?你究竟安的是什么黑心肠!”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倒是默契,竟是想将陈老太爷暴毙身亡的这口天大的黑锅,扣到罗氏的头上。 罗氏本就因陈老太爷的横死而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几分兔死狐悲的唏嘘,更多的却是对这一家子蠢人的无语。 此刻听闻刘氏和王氏这两个毒妇颠倒黑白、恶语相向,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般直冲头顶! 罗氏猛地抬起手,先是指着刘氏,又猛地转向王氏。 “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做人该有的良心!” “当日我是如何苦口婆心、好言相劝的?你们难道都忘了不成?!” “娘她老人家又是如何的固执己见,听不进半句人话,反而对我破口大骂的?!” “而你们呢?”罗氏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扫过刘氏和王氏那苍白而心虚的脸,“你们当时又是如何在一旁煽风点火,帮腔作势,将我的好心当作驴肝肺,甚至还出言讥讽的?” “如今,出了这等大事,你们倒有脸来怪罪到我的头上?!” 罗氏越说越气,毫不留情。 “若不是你们平日里只知道一味地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处处都顺着娘的心意,无论对错从不反驳!才助长了她的任性!否则,何至于酿成今日这滔天大祸!” “老太爷的死,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脱不了干系!你们才是真正的凶手!” 罗氏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刘氏被罗氏这一番驳斥,给堵得张口结舌,喉咙里咯咯作响,却是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王氏更是羞愧难当,早早便垂下了那颗平日里总是高昂着的头颅,根本不敢再看罗氏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两人的脸色,由原先的蜡黄,迅速转为难堪的铁青。 最后,剩下无地自容的羞愧与狼狈。 灵堂内外,那些看热闹,或是前来吊唁的亲族和邻里乡亲们,都听得是清清楚楚。 此刻也开始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陈家儿媳妇说的句句在理啊!” “可不是嘛!陈家老太太那个犟驴性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谁劝得了她?大房三房的,平日里就知道捡好听的说,哄着她开心!” “就是,就是!这事儿啊,还真是一点都怪不得人家二房的媳妇。人家仁至义尽了。” “要我说啊,这大房和三房的,平日里少在老太太面前煽风点火,说不定啊,老太爷还能多活几年呢!” 议论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如同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 那些饱含着指责与鄙夷的目光,此刻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面如死灰的刘氏和王氏。 连带着同样面色难看、垂头丧气的陈仲文和陈仲武,也未能幸免。 一时间,大房和三房成了众矢之的,被村民们的唾沫星子淹没了。 第73章 亲爹尸骨未寒,畜生儿子一毛不拔! 陈老爷子的灵柩就那么静静地停放在堂屋中央。 几根白烛在微风中摇曳,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桃花村里德高望重的族叔陈四爷,重重地轻咳一声,那声音打破了灵堂内的沉默。 他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陈家众人,最终沉声道:“你家老爷子走了,这丧事,总归是要办起来的。” “棺木、寿衣、席面,还有请道士做法事,桩桩件件,哪一样不需要银钱?都想想办法,让老爷子入土为安……” 这话一出,刚刚还在灵前哭得呼天抢地、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陈仲文,哭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对着陈四爷拱了拱手:“族叔,非是侄儿不孝啊。” 陈仲文摆出一副为难至极的模样:“只是我一个读书人,平日里只知埋首苦读圣贤之言,圣贤书倒是读了不少,可这赚钱的营生,侄儿我,实在是一窍不通啊。” “而且您也是知道,眼看侄儿就要科举考试了,实在是……实在是难以支撑这般庞大的开销啊。”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已是为这个家倾尽了所有,再也没有半分余力。 另一边的陈仲武,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连连摆着那双粗糙的大手。 “四叔,侄儿也没钱啊!”他急切地辩解道,“侄儿就是一个穷木匠,每日里起早贪黑,赚的也就是几个铜板的辛苦钱,堪堪勉强糊口罢了,哪里还有什么余钱置办这些……” 他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珠子一顿,又赶紧哭丧着脸补充道:“再说了,四叔您瞧瞧,我家里还有妻儿和我老娘要养活,这手头,那是真的紧得很呐!”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一直瘫坐在地上,双手不停拍打着大腿干嚎的陈老太太。 此刻,她也一边抹着浑浊不堪的眼泪,一边更加卖力地哭天抢地起来。 “我苦命的当家的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走了啊!留下我这老婆子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她捶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凄厉:“家里是一文钱都没有了啊!全都让那些遭瘟的短命耗子给败光了!吃空了!如今连买米的钱都快要拿不出来了,哪里还有什么闲钱给你办后事啊……” 老太太这番话,颠三倒四,竟是半点要为老太爷出钱的意思都没有,仿佛那棺材里躺着的,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外人。 一时间,整个灵堂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大房、三房的子孙们,包括方才还上蹿下跳指责罗氏的刘氏和王氏,此刻一个个都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地低垂着头。 他们眼观鼻,鼻观心,好像脚下那冰冷的青砖地里能立刻开出一朵金灿灿的花儿来。 这番令人心寒的景象,让在场的族人和邻里都看得是连连摇头。 不少人脸上已经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鄙夷和不屑之色。 “啧啧,这陈家老大和老三,平日里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一个秀才,一个木匠,没想到这么不顶用。” “就是啊,老太爷这尸骨都还没凉透呢,就开始哭穷了?这脸皮,比城墙拐角都厚!” “还有那陈老太太,更是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连耗子都搬出来了当借口,真是闻所未闻啊……” 那些窃窃私语声虽然刻意压低,还是传进陈家人的耳朵里。 他们的脸上更是火辣辣的一片,像是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但为了那点银钱,一个个都梗着脖子,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就在这沉默之中,一直默默跪在灵柩旁,平日里最不起眼,也最是受尽了委屈和陈家老二,突然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冰冷的灵柩,声音沙哑。 “爹的丧事,我来办。” 众人都看向他。 尤其是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兄弟,两人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错愕,不过随后就变成了窃喜! 终于有人出钱了! 陈平川安静地站在父亲身旁,见父亲主动揽下这副重担,心中泛起一丝无奈,却也能理解。 毕竟,那是他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走得如此凄凉。 他悄无声息地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荷包,塞到了陈仲和粗糙的手中。 陈平川压低了声音,说道:“爹,这里是三十两银子。” “您拿着,给爷爷置办一口好些的棺木,丧事也尽量办得体面些,别让外人看了笑话,说咱们陈家连副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 陈仲和感觉到手中那布包沉甸甸的分量,粗糙的手掌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他低下头,看着儿子那双澄澈而又异常懂事的眼睛,眼圈瞬间就红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哽咽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父子俩这番举动,虽然刻意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却还是被人瞧见了些许端倪。 与大房、三房那赤裸裸的推诿扯皮,哭穷卖惨的丑陋嘴脸相比,二房父子这份孝心与担当,实在是高下立判,令人心中唏嘘不已。 很快,陈家大房、三房在老太爷丧事上互相推诿,不肯出钱,最后还是二房陈仲和,在儿子陈平川的支持下,自掏腰包,才勉强将丧事操办起来的消息,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桃花村。 村民们听闻此事,无不感到义愤填膺,议论纷纷。 “哎,你们听说了吗?陈老太爷的丧葬费,最后是老二家出的!” “真的假的?那老大陈秀才和老三陈木匠呢?他们不是亲儿子吗?” “哼!那两个不孝的畜生!一个哭穷说自己是读书人,两袖清风,拿不出钱!一个说自己是木匠,要养家糊口,也没钱!连陈老太太都跟着起哄,说家里被耗子搬空了,一文钱都没有!” “我的老天爷啊!这还是人说的话吗?自己亲爹死了,连口棺材钱都不肯出?这心是石头做的吗?” “可不是嘛!要不是老二陈仲和还有点做人的良心,他儿子平川又孝顺懂事,拿出银子来,陈老太爷怕是连口薄皮棺材都混不上,得用草席卷了去埋!” “平日里就知道变着法儿算计老二家,占老二家的便宜,一到要出钱的时候,一个个都缩成了乌龟王八!跑得比兔子还快!” “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枉为人子啊!白养了这么些年!” 一时间,整个桃花村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将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家给彻底淹没了。 他们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村民们鄙夷的目光,背后更是少不了指指点点。 刘氏和王氏这两个平日里最爱出风头的婆娘,这几日更是连自家的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生怕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 经此一事,陈家大房和三房在桃花村算是彻底名声扫地,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而陈仲和一家的孝顺与仁义,则赢得了全村上下的交口称赞,人人提及都要竖起一个大拇指。 那些曾经因为陈家老宅的龌龊事,而对罗氏也有些微词的村民,此刻也纷纷改了口风。 他们都称赞罗氏教子有方,教出了陈平川这么个小小年纪便知孝义的好儿子。 “还是二房这媳妇会教孩子啊!看看人家平川!” “就是,平川那孩子,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如今又这么孝顺懂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苗子!” “老话说得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话是一点都不假啊!看看人家二房,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第74章 月息一分?我家傻亲戚乐疯了! 陈老爷子的丧事过后,桃花村的议论声总算渐渐平息。 陈家大房、三房顶着不孝的骂名,在村里彻底抬不起头来,往日里那股嚣张气焰消弭无踪,一个个夹着尾巴做人。 如此一来,倒是让罗氏一家清净了不少。 陈平川除了偶尔抽空照看《西游记》画册的生意,其余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温习功课之中。 毕竟,三年后的乡试,才是他眼下最重要的目标。 这日,他正在张府书房里,摊开纸张,构思着新一卷画册的情节,门外却传来了父亲陈仲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平川,平川。”陈仲和的声音透着焦虑。 陈平川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迎了出去:“爹,出什么事了?” 陈仲和搓着手,眉头紧锁:“家里……家里出了点事,想找你商量商量。” 陈平川心头一动,能让父亲这般神色的,恐怕不是小事。他随着父亲,赶回了陈家老宅。 刚踏进堂屋,便见大房、三房的人都在,陈老太太端坐在上首,脸色看不出喜怒。 堂屋中央,三叔陈仲武和三婶王氏,正满脸堆笑地陪着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说话。 那男人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细长脸,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一股子精明相。 他瞧见陈平川父子进来,也十分热情地拱了拱手,脸上笑意盈盈。 王氏眼尖,见陈仲和与陈平川进来,立刻清了清嗓子。 “二哥,平川侄儿,你们可算来了!” 她指着那中年男人,热情洋溢地介绍:“这位是庐州府福运来的刘掌柜!刘掌柜可是个大善人,体恤咱们这些庄户人家赚钱不易,特地给咱们指了条明路!” 那刘掌柜清了清嗓子,接过话头,声音洪亮。 “各位,在下刘富贵,不才,在庐州府开了几间铺子,略有薄产。”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语气亲切。 “近来,我们福运来推出一项‘添福增寿’的存钱业务。各位若是有闲散的银钱,存到我福运来,不论多少,每月都按一分的利息给大家分红!” “一分利!”刘掌柜加重了语气,小眼睛里闪着光,“这可是实打实的钱生钱,利滚利的好事啊!诸位想想,把银子放在家里,它能下崽儿吗?不能!可放在我们福运来,它就能!” 陈仲武在一旁听得双眼放光,连连点头,急不可耐地帮腔:“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你们听听,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啊!” 他激动地比划着:“咱们把家里的活钱都拿出来,全存到刘掌柜那里!以后啥也不用干,就躺在家里,每个月等着收白花花的银子就行了!” 刘氏听得心动不已,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但她素来疑心重,迟疑地开口:“真有这等好事?刘掌柜……莫不是骗人的?” 她说着,眼神瞟向那刘掌柜。 陈老太太一直没说话,此刻抓紧了手中的拐杖,嘴里小声念叨着:“一分利……那要是一两银子,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十两呢?” 她的声音虽小,但眼神里渴望却是掩饰不住的。 王氏眼珠子一转,立刻笑道:“大嫂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咱们平川侄儿。平川侄儿如今在张府当差,见多识广,庐州府那么大的‘福运来’商号,他肯定听过的!” 这话一出,堂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站在陈仲和身旁的陈平川。 陈平川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福运来?添福增寿?一分利? 呵,这不就是后世那些骗子翻来覆去用了无数遍的“非法集资”老套路么! 换了个马甲,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忽悠人了?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 “‘福运来’这个名号,侄儿倒的确是在庐州府的街面上见过他们的铺子招牌。” “铺面瞧着,也确实是气派得很,不像是那些没根底的小门小户。” 他微微顿了顿,话锋却是不着痕迹地一转: “只是这位钱掌柜……”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那满面笑容的刘富贵,语气淡然。 “侄儿眼拙,倒是从未见过,今日还是头一回得见尊颜。”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福运来”的铺子,他确实是见过的,在庐州府城里算是相当显眼的一家商号。 但这什么刘掌柜,他是真的丁点印象都没有。 十有八九,是个临时拉出来,专门负责下乡唱双簧的骗子。 不过,瞧着陈家大房、三房这一个个眼冒金光、兴奋不已的模样,他就算此刻明明白白地说出这是个骗局,恐怕也没人会相信。 说不定,反而还会招来他们一顿埋怨,说他挡了大家的财路。 罢了。 有些人,有些事,不亲身撞一撞南墙,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尤其是陈家这群恬不知耻的极品亲戚,陈平川更是懒得去费那个口舌。 听陈平川说“福运来”确实存在,而且铺面气派,陈仲文和刘氏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连见多识广的陈平川都说见过,那还能有假? 陈老太太更是当机立断,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笃”的一声。 “就这么定了!你们回去都把家底好好凑凑,有多少算多少!” 陈仲武和王氏闻言大喜过望,脸上笑开了花。 王氏更是得寸进尺,目光灼灼地看向陈仲和:“二哥,你们家平川如今这么出息,画册生意又那么红火,家底肯定是咱们几房里最厚实的!这等好事,你们可得多出点力,存多点,将来分红也多嘛!” 陈平川立刻在暗中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给他使了个眼色。 陈仲和本就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心存疑虑,此刻得了儿子的暗示,更是打定了主意。 他面露难色,讷讷地开口:“我家……我家平川读书要用大笔的钱,往后还有乡试、会试,花费的地方多着呢,实在……实在是没多少余钱了,这事,我们就不参合了。” 第75章 连根针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 二房要净身出户分家的消息,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刮遍了桃花村的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陈家老二要分家,还是净身出户!”田埂上,扛着锄头的汉子压低了声音。 “罗氏那婆娘是疯了不成?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图啥呀?” “你懂个屁!肯定是受够了陈老太婆那一大家子吸血鬼了!那家子人,心都黑透了,换我我也分!” “啧啧,真狠得下心呐,亲儿子亲孙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出去露宿街头?” 另一个声音更是神秘兮兮:“我可听说了,是为了那个什么‘福运来’的李掌柜!大房三房想把二房家底都刮干净了,好拿去钱生钱呢!” 议论声像夏日里的蚊蝇,嗡嗡地在村里各处飞着,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但无论村人如何议论,陈家的分家文书,还是在陈老太太的催促下,很快摆上了堂屋的桌子上。 陈仲文请来了村长和族里几位胡子花白的长辈。 村长捧着一张新墨未干的粗麻纸,对着面沉如水的罗氏和垂头丧气的陈仲和,一字一句地念着。 “兹有陈氏二房陈仲和、罗氏夫妇,携子陈平川、女陈平玉,自愿净身出户,陈家祖产田地房屋,概不取分毫。从此与陈氏宗族其余各房,骨肉名分仍在,然恩怨两清,各自独立,互不相干。恐口无凭,立此为据。” 罗氏听完,没有半分迟疑,挺直了腰杆上前,蘸了红泥,在那张薄薄的纸上重重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陈仲和看着那纸黑字,手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终究还是跟着妻子,画上了自己的押。 字据一式两份,一份交由族里存底,一份被陈老太太收起来。 礼毕,刘氏和王氏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贪婪的光芒,她们对视一眼,迫不及待地领着陈老太太,如同两只得胜的母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二房原先住的那几间低矮破旧的泥坯屋。 “仔细搜!一根针,一根线都不能让他们带走!”刘氏尖着嗓子,声音在逼仄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氏则皮笑肉不笑。“二嫂,这可都是老太太的意思,咱们也是奉命行事,你可别往心里去。” 罗氏平日里用旧布头缝的几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些舍不得丢的碎布头和棉花,预备着给孩子们做冬衣的,此刻被刘氏一把抢了过去,狠狠地抖落在地。 “这也是陈家的东西!”刘氏又掂了掂陈平川给妹妹买的那个小小的拨浪鼓,撇撇嘴,随手扔给了身后的儿子陈平西。 陈平西立刻接住,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冲着陈平川兄妹俩摇了摇,发出“咚咚”的响声,满是挑衅。 几个大房三房的小辈也跟着在旁边起哄,对着陈平川兄妹指指点点。 “哈哈,陈平川,你们以后没地方住了,可别哭鼻子啊!” “就是,没准儿过几天就得回来求奶奶收留呢!” “回来也没地方住了,只能和大黄挤在牛棚里了,哈哈!“ 陈平川小脸一绷,稚嫩的声音带着凉意:“几位姐姐说笑了,我们家就算是住山洞,也比在某些人家里当牛做马强。至少,不用担心哪天被人卖了换钱,也不用担心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被某些好吃懒做的白眼狼惦记着拿去打水漂。” 这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那几个孩子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讷讷说不出话来。 陈仲和看着这从小长大的家,看着墙角熟悉的裂纹,看着那张自己睡了多年的旧木床,如今就要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过世的老父亲,若是父亲还在,断然不会让家里闹到这个地步。他默默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包袱,里面只有一家四口几件打满补丁的换洗衣裳。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 罗氏则是一脸平静,她早就看透了这一家人的凉薄嘴脸,对这个所谓的“家”,已经没有半分留恋。 陈平川站在母亲身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两颗寒星,冷静地扫过屋里每一个人的脸,将他们的嘴脸一一刻在心里。 今日你们如何待我,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王氏眼尖,竟从罗氏的针线笸箩里翻出一根已经用得有些弯曲的旧绣花针,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用两根手指捏着,得意地举了起来。 “瞧瞧!这针也是陈家的!可不能让你们占了便宜去!” 围观的几个村民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摇头,发出不屑的嘘声。 “真是做得太绝了!” “连根针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 终于,在刘氏和王氏几乎掘地三尺的搜刮下,二房那几间屋子,真正做到了“家徒四壁”。 一家四口,除了身上穿的,就只有陈仲和手里那个轻飘飘的小包袱。 “好了,东西都清点完了,”刘氏拍了拍手上的灰,斜睨着他们,下巴抬得老高,“你们可以走了!” 她还特意站在大门口,对着罗氏一家离去的背影,阴阳怪气地拔高了声音:“可别忘了,是你们自己要求净身出户的!往后过不下去了,哪怕饿死了,也别想回来攀咱们这门亲戚!” 陈仲和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罗氏扶住了他,用自己的身体给了他无声的支持。 陈平川拉着妹妹平玉的手,走到院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声音清脆响亮,传遍了整个院子。 “大伯,三叔,奶奶,多谢你们成全我们一家!往后我们肯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顿了顿,他眨了眨那双纯净的大眼睛,继续道:“你们可一定要把家里的地和房子都卖个好价钱,多投点给那位福运来的刘掌柜呀!那样利息才能多嘛!可千万别投少了,不然我们知道了,都替你们不值当呢!” 说完,他拉着父母和妹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陈家大院,走进了外面广阔的天地里。 院子里,陈老太太、刘氏、王氏等人,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总觉得那孩子的话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这小兔崽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75章 连根针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 二房要净身出户分家的消息,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刮遍了桃花村的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陈家老二要分家,还是净身出户!”田埂上,扛着锄头的汉子压低了声音。 “罗氏那婆娘是疯了不成?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图啥呀?” “你懂个屁!肯定是受够了陈老太婆那一大家子吸血鬼了!那家子人,心都黑透了,换我我也分!” “啧啧,真狠得下心呐,亲儿子亲孙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出去露宿街头?” 另一个声音更是神秘兮兮:“我可听说了,是为了那个什么‘福运来’的李掌柜!大房三房想把二房家底都刮干净了,好拿去钱生钱呢!” 议论声像夏日里的蚊蝇,嗡嗡地在村里各处飞着,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但无论村人如何议论,陈家的分家文书,还是在陈老太太的催促下,很快摆上了堂屋的桌子上。 陈仲文请来了村长和族里几位胡子花白的长辈。 村长捧着一张新墨未干的粗麻纸,对着面沉如水的罗氏和垂头丧气的陈仲和,一字一句地念着。 “兹有陈氏二房陈仲和、罗氏夫妇,携子陈平川、女陈平玉,自愿净身出户,陈家祖产田地房屋,概不取分毫。从此与陈氏宗族其余各房,骨肉名分仍在,然恩怨两清,各自独立,互不相干。恐口无凭,立此为据。” 罗氏听完,没有半分迟疑,挺直了腰杆上前,蘸了红泥,在那张薄薄的纸上重重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陈仲和看着那纸黑字,手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终究还是跟着妻子,画上了自己的押。 字据一式两份,一份交由族里存底,一份被陈老太太收起来。 礼毕,刘氏和王氏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贪婪的光芒,她们对视一眼,迫不及待地领着陈老太太,如同两只得胜的母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二房原先住的那几间低矮破旧的泥坯屋。 “仔细搜!一根针,一根线都不能让他们带走!”刘氏尖着嗓子,声音在逼仄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氏则皮笑肉不笑。“二嫂,这可都是老太太的意思,咱们也是奉命行事,你可别往心里去。” 罗氏平日里用旧布头缝的几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些舍不得丢的碎布头和棉花,预备着给孩子们做冬衣的,此刻被刘氏一把抢了过去,狠狠地抖落在地。 “这也是陈家的东西!”刘氏又掂了掂陈平川给妹妹买的那个小小的拨浪鼓,撇撇嘴,随手扔给了身后的儿子陈平西。 陈平西立刻接住,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冲着陈平川兄妹俩摇了摇,发出“咚咚”的响声,满是挑衅。 几个大房三房的小辈也跟着在旁边起哄,对着陈平川兄妹指指点点。 “哈哈,陈平川,你们以后没地方住了,可别哭鼻子啊!” “就是,没准儿过几天就得回来求奶奶收留呢!” “回来也没地方住了,只能和大黄挤在牛棚里了,哈哈!“ 陈平川小脸一绷,稚嫩的声音带着凉意:“几位姐姐说笑了,我们家就算是住山洞,也比在某些人家里当牛做马强。至少,不用担心哪天被人卖了换钱,也不用担心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被某些好吃懒做的白眼狼惦记着拿去打水漂。” 这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那几个孩子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讷讷说不出话来。 陈仲和看着这从小长大的家,看着墙角熟悉的裂纹,看着那张自己睡了多年的旧木床,如今就要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过世的老父亲,若是父亲还在,断然不会让家里闹到这个地步。他默默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包袱,里面只有一家四口几件打满补丁的换洗衣裳。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 罗氏则是一脸平静,她早就看透了这一家人的凉薄嘴脸,对这个所谓的“家”,已经没有半分留恋。 陈平川站在母亲身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两颗寒星,冷静地扫过屋里每一个人的脸,将他们的嘴脸一一刻在心里。 今日你们如何待我,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王氏眼尖,竟从罗氏的针线笸箩里翻出一根已经用得有些弯曲的旧绣花针,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用两根手指捏着,得意地举了起来。 “瞧瞧!这针也是陈家的!可不能让你们占了便宜去!” 围观的几个村民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摇头,发出不屑的嘘声。 “真是做得太绝了!” “连根针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 终于,在刘氏和王氏几乎掘地三尺的搜刮下,二房那几间屋子,真正做到了“家徒四壁”。 一家四口,除了身上穿的,就只有陈仲和手里那个轻飘飘的小包袱。 “好了,东西都清点完了,”刘氏拍了拍手上的灰,斜睨着他们,下巴抬得老高,“你们可以走了!” 她还特意站在大门口,对着罗氏一家离去的背影,阴阳怪气地拔高了声音:“可别忘了,是你们自己要求净身出户的!往后过不下去了,哪怕饿死了,也别想回来攀咱们这门亲戚!” 陈仲和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罗氏扶住了他,用自己的身体给了他无声的支持。 陈平川拉着妹妹平玉的手,走到院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声音清脆响亮,传遍了整个院子。 “大伯,三叔,奶奶,多谢你们成全我们一家!往后我们肯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顿了顿,他眨了眨那双纯净的大眼睛,继续道:“你们可一定要把家里的地和房子都卖个好价钱,多投点给那位福运来的刘掌柜呀!那样利息才能多嘛!可千万别投少了,不然我们知道了,都替你们不值当呢!” 说完,他拉着父母和妹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陈家大院,走进了外面广阔的天地里。 院子里,陈老太太、刘氏、王氏等人,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总觉得那孩子的话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这小兔崽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76章 这边喜提小院新生活,那边全家梭哈等发财! 离开了陈家老宅,罗氏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像是卸下了压在心头多年的千斤巨石。 一直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四下无人,她才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桃花村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家的,平川平玉,过来。”罗氏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 陈仲和与陈平川兄妹疑惑地走近。 罗氏从贴身衣物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包裹不大,却沉甸甸的。 她一层层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碎银子和铜钱,角落里还塞着几张皱巴巴的小额银票。 陈仲和眼睛蓦地睁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眶里涌上水汽,嘴唇哆嗦着:“孩子他娘……你……你这是……” 罗氏扬了扬下巴,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轻松笑意:“你以为我真傻啊?平川出息了,赚的那些画册分红,还有咱们平日里牙缝里省下来的,一文钱都没落到那老虔婆手里!” 她拍了拍那包银钱:“都在这儿呢!足够咱们在府城安家,再置办些家当了!” 陈仲和看着妻子,又看看那包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银钱,一股惊喜和愧疚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黝黑的脸颊淌了下来。 “孩子他娘……这些年,跟着我……苦了你了!”他声音哽咽,一个大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罗氏眼圈也有些红,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哭啥!只要能离开那个狼窝,过上咱们自己的安生日子,就不算苦!” 她又摸了摸陈平川的头:“再说了,咱们有平川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陈平玉年纪小,对分家、净身出户的含义还很模糊,只知道以后不用再看奶奶和大伯娘三婶娘的脸色,可以跟爹娘哥哥一起住到热热闹闹的城里去了。 她的小脸上满是对新生活的懵懂和期待,拉着陈平川的衣角,小声问:“哥哥,城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陈平川笑着摸摸她的头:“嗯,等到了庐州府,哥哥给你买很多好吃的。” 他对这个结果,心中并无波澜,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唯一有些挂念的,是家里那头老黄牛。 分家之时,田地房产都归了老宅,那头老黄牛自然也留给了大房他们。 临出村子前,陈平川特意绕到自家牛棚,看见老黄牛低头嚼着一些干草。 陈平川从怀里掏出特意采来的一把鲜嫩青草,走到老黄牛跟前。 “老黄,我来看你了。”他轻声说着,将青草递到牛嘴边。 老黄牛抬起头,浑浊的大眼睛看了看他,认出是这个平日里最常喂它、给它梳毛的小主人,发出低低的“哞哞”声,亲昵地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陈平川仔细地给它梳理着有些打结的毛,又喂了些清水。 老黄牛仿佛通人性一般,安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大眼睛里竟似有泪光闪动,不时用头蹭蹭他的胳膊。 就在这时,刘氏从屋里走了出来,瞧见陈平川,眉头一皱,尖声道:“你这小兔崽子还在这儿磨蹭什么?这牛已经是我们大房的了,赶紧滚!” 她说着,便要去解牛绳。 老黄牛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也感受到了陈平川即将离去,突然犟了起来,四蹄钉在地上,任凭刘氏怎么拉扯,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刘氏大怒,抡起鞭子噼噼啪啪地抽打起来!老黄猛地扬起头,对着陈平川离开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声悲切悠长的哞叫,充满了不舍与哀伤。 这凄厉的牛叫声,惊动了左邻右舍。 一些围观的村民探头探脑,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唉,作孽哟!这牛都养出感情了,知道谁对它好。” “可不是嘛!陈家老二一家平日里把这牛当宝,如今倒好……” “啧啧,真是狼心狗肺,连畜生都看不过去了!” 刘氏被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和老黄牛的犟劲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叉着腰破口大骂。 陈平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老黄牛,他没办法把老黄带走,只能默默告别,转身跟着父母离开了。 一家四口在村口雇了辆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庐州府的方向驶去。 到了庐州府,天色已近黄昏。 陈平川早已托了张府的任管家,在城南一处僻静的巷子里物色好了一处带着小院的民房。 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还有一个小小的天井,收拾得干净整洁。 租金也相宜,对于他们眼下的情况来说,再合适不过。 罗氏看着这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虽然简朴,却处处透着安宁,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好,好!这里清净,比老宅那狗窝强百倍!” 陈仲和也默默点头,眼中有光。 陈平玉则欢快地在小院里跑来跑去,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一家人看着这崭新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与此同时,桃花村的陈家老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送走了二房这几个“累赘”,陈老太太立刻催促着陈仲文和陈仲武。 “老大,老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老二家那几间破屋子,还有分给咱们的那些田地,都给我卖了!一刻都不能耽搁!” 陈仲文和陈仲武自然不敢怠慢。 因急于出手,价格自然被买家压得很低。 但陈老太太此刻满脑子都是“福运来”那“一分利”的美梦,也顾不上这些损失了,只想着赶紧凑够本钱,投进去钱生钱。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们便将二房原先的屋子和田地都变卖了出去,东拼西凑,总算凑了近百两银子。 这几乎是他们掏空了家底才凑出来的钱。 这日,那位福运来的刘掌柜,满面春风地再次来到了桃花村陈家。 陈家人跟看财神爷似的,将他奉为上宾。 刘掌柜接过那沉甸甸的钱袋,掂了掂,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当场提笔,写了一张“存单”,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福运来宝号存银玖拾捌两整,月息一分,按月支取”,末了,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泥印章,端端正正地盖上了“福运来记”的大红印。 “老太太,陈秀才,陈老弟,”刘掌柜将存单郑重地交到陈老太太手中,语气信誓旦旦,“您几位就擎好!下个月十五,准时到我庐州府东街的福运来铺子里来支取红利!一文钱都不会少您的!” 说完,他揣着那袋银子,冲着众人拱了拱手,在一片谄媚的恭维声中,春风得意地走了。 陈老太太紧紧攥着那张“存单”,像是攥着金山银山,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陈仲文和陈仲武兄弟俩,还有刘氏王氏,也都咧着嘴,美滋滋地掰着指头算计起来,下个月能从“福运来”拿到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第76章 这边喜提小院新生活,那边全家梭哈等发财! 离开了陈家老宅,罗氏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像是卸下了压在心头多年的千斤巨石。 一直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四下无人,她才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桃花村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家的,平川平玉,过来。”罗氏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 陈仲和与陈平川兄妹疑惑地走近。 罗氏从贴身衣物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包裹不大,却沉甸甸的。 她一层层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碎银子和铜钱,角落里还塞着几张皱巴巴的小额银票。 陈仲和眼睛蓦地睁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眶里涌上水汽,嘴唇哆嗦着:“孩子他娘……你……你这是……” 罗氏扬了扬下巴,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轻松笑意:“你以为我真傻啊?平川出息了,赚的那些画册分红,还有咱们平日里牙缝里省下来的,一文钱都没落到那老虔婆手里!” 她拍了拍那包银钱:“都在这儿呢!足够咱们在府城安家,再置办些家当了!” 陈仲和看着妻子,又看看那包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银钱,一股惊喜和愧疚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黝黑的脸颊淌了下来。 “孩子他娘……这些年,跟着我……苦了你了!”他声音哽咽,一个大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罗氏眼圈也有些红,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哭啥!只要能离开那个狼窝,过上咱们自己的安生日子,就不算苦!” 她又摸了摸陈平川的头:“再说了,咱们有平川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陈平玉年纪小,对分家、净身出户的含义还很模糊,只知道以后不用再看奶奶和大伯娘三婶娘的脸色,可以跟爹娘哥哥一起住到热热闹闹的城里去了。 她的小脸上满是对新生活的懵懂和期待,拉着陈平川的衣角,小声问:“哥哥,城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陈平川笑着摸摸她的头:“嗯,等到了庐州府,哥哥给你买很多好吃的。” 他对这个结果,心中并无波澜,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唯一有些挂念的,是家里那头老黄牛。 分家之时,田地房产都归了老宅,那头老黄牛自然也留给了大房他们。 临出村子前,陈平川特意绕到自家牛棚,看见老黄牛低头嚼着一些干草。 陈平川从怀里掏出特意采来的一把鲜嫩青草,走到老黄牛跟前。 “老黄,我来看你了。”他轻声说着,将青草递到牛嘴边。 老黄牛抬起头,浑浊的大眼睛看了看他,认出是这个平日里最常喂它、给它梳毛的小主人,发出低低的“哞哞”声,亲昵地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陈平川仔细地给它梳理着有些打结的毛,又喂了些清水。 老黄牛仿佛通人性一般,安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大眼睛里竟似有泪光闪动,不时用头蹭蹭他的胳膊。 就在这时,刘氏从屋里走了出来,瞧见陈平川,眉头一皱,尖声道:“你这小兔崽子还在这儿磨蹭什么?这牛已经是我们大房的了,赶紧滚!” 她说着,便要去解牛绳。 老黄牛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也感受到了陈平川即将离去,突然犟了起来,四蹄钉在地上,任凭刘氏怎么拉扯,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刘氏大怒,抡起鞭子噼噼啪啪地抽打起来!老黄猛地扬起头,对着陈平川离开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声悲切悠长的哞叫,充满了不舍与哀伤。 这凄厉的牛叫声,惊动了左邻右舍。 一些围观的村民探头探脑,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唉,作孽哟!这牛都养出感情了,知道谁对它好。” “可不是嘛!陈家老二一家平日里把这牛当宝,如今倒好……” “啧啧,真是狼心狗肺,连畜生都看不过去了!” 刘氏被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和老黄牛的犟劲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叉着腰破口大骂。 陈平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老黄牛,他没办法把老黄带走,只能默默告别,转身跟着父母离开了。 一家四口在村口雇了辆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庐州府的方向驶去。 到了庐州府,天色已近黄昏。 陈平川早已托了张府的任管家,在城南一处僻静的巷子里物色好了一处带着小院的民房。 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还有一个小小的天井,收拾得干净整洁。 租金也相宜,对于他们眼下的情况来说,再合适不过。 罗氏看着这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虽然简朴,却处处透着安宁,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好,好!这里清净,比老宅那狗窝强百倍!” 陈仲和也默默点头,眼中有光。 陈平玉则欢快地在小院里跑来跑去,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一家人看着这崭新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与此同时,桃花村的陈家老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送走了二房这几个“累赘”,陈老太太立刻催促着陈仲文和陈仲武。 “老大,老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老二家那几间破屋子,还有分给咱们的那些田地,都给我卖了!一刻都不能耽搁!” 陈仲文和陈仲武自然不敢怠慢。 因急于出手,价格自然被买家压得很低。 但陈老太太此刻满脑子都是“福运来”那“一分利”的美梦,也顾不上这些损失了,只想着赶紧凑够本钱,投进去钱生钱。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们便将二房原先的屋子和田地都变卖了出去,东拼西凑,总算凑了近百两银子。 这几乎是他们掏空了家底才凑出来的钱。 这日,那位福运来的刘掌柜,满面春风地再次来到了桃花村陈家。 陈家人跟看财神爷似的,将他奉为上宾。 刘掌柜接过那沉甸甸的钱袋,掂了掂,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当场提笔,写了一张“存单”,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福运来宝号存银玖拾捌两整,月息一分,按月支取”,末了,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泥印章,端端正正地盖上了“福运来记”的大红印。 “老太太,陈秀才,陈老弟,”刘掌柜将存单郑重地交到陈老太太手中,语气信誓旦旦,“您几位就擎好!下个月十五,准时到我庐州府东街的福运来铺子里来支取红利!一文钱都不会少您的!” 说完,他揣着那袋银子,冲着众人拱了拱手,在一片谄媚的恭维声中,春风得意地走了。 陈老太太紧紧攥着那张“存单”,像是攥着金山银山,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陈仲文和陈仲武兄弟俩,还有刘氏王氏,也都咧着嘴,美滋滋地掰着指头算计起来,下个月能从“福运来”拿到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第77章 二房岁月静好,老宅暴雷倒计时! 庐州府城南,一处新赁的民房。 午后的阳光像碎金般洒满小院,将墙角那几垄新翻的泥土映得油黑发亮。 罗氏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手里的钉耙不紧不慢地将土块弄得细碎,小心翼翼地把几株青菜秧子栽了进去,浇上水,菜叶儿上的水珠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满是生机。 “当家的,今儿回得这般早?”她直起酸乏的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瞧见陈仲和提着个布袋,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院门。 陈仲和脸上挂着久违的松快,那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舒坦。 他将布袋放在石桌上,笑道:“嗯,任管家说码头上近来的货物都理清了,没什么急活,便让我早些回了。”他如今在陈平川的安排下,在张家的码头帮着任管事管理货物,活计不累,工钱稳定,整个人都仿佛挺直了腰杆。 话音未落,屋里“噔噔噔”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陈平玉像只快活的蝴蝶,手里高高举着一张泛黄的草纸,献宝似的喊道:“娘!爹!你们看,我会写我自己的名字啦!” 纸上,三个歪歪扭扭的“陈平玉”挤在一起,墨迹深浅不一,稚气十足。可在罗氏和陈仲和眼里,这比什么金银财宝都珍贵。 “哎哟,我的天爷!我们平玉真是个小才女!”罗氏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眼眶竟有些湿润。 陈仲和也凑过去,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着那几个字。 虽然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还是咧着嘴,一个劲儿地傻笑点头:“好,好!写得真好!” 廊下的小板凳上,陈平川翻着一本从方先生那儿借来的《四书集注》,眼角的余光瞥见院中其乐融融的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噙起一抹浅淡而温暖的笑意。 这样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汪清泉,充实得仿佛每一寸光阴都被幸福填满,是他前世今生都未曾奢望过的安稳。 光阴似箭,一个月的光景弹指即过。 在二房一家享受着新生活的同时,桃花村的陈家老宅,却被一种狂热的期盼所笼罩。 陈老太太如今是村里的大忙人,她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拐杖,几乎天天都守在自家门口,下巴扬得老高,逢人便扯着嗓子宣告:“老婆子我啊,用不了几天,就要去庐州府领红利啦!福运来那位刘掌柜亲口说的,月息一分!到时候,咱家顿顿有肉吃!” 路过的张屠户媳妇闻声停下脚步,脸上堆着皮笑肉不含笑的表情:“哟,老太太,您这是要发大财了?那可真是得提前恭喜您了。”可她一转身,便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心里嘀咕:真是老糊涂了,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别是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 刘氏和王氏也一扫往日的愁容,穿戴都比往日鲜亮了几分。刘氏手里摇着一把新买的廉价绢帕,声音不高不低:“我们家仲文说了,等这笔钱一到手,头一件事就是给我扯几尺府城里时兴的杭绸,做几身体面的新衣裳。” 王氏立刻在一旁敲边鼓:“我家那口子也盘算好了,要给孩子们都添置些新行头。往后啊,咱们也是吃穿不愁的体面人了!” 她们身后的陈平娇和陈平香,更是早就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做起了美梦。 “等咱们家有钱了,我也要买城里小姐戴的那种珠花,金灿灿的,一晃一晃!”陈平香一脸向往。 “珠花算什么,”陈平娇撇撇嘴,更显高傲,“我要吃福满楼的桂花鸡!天天吃!还要雇个丫鬟伺候我!” 她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穿金戴银,使奴唤婢的好日子,浑然不觉村里人看她们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看笑话的意味。 “你说这陈家,真能靠那什么‘福运来’翻身?” “谁知道呢,听着玄乎。钱生钱,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看八成是打了眼。” “等着瞧,是骡子是马,下个月十五不就知道了?” 这些风言风语,偶尔也会被进城办事的人带到庐州府,传进陈平川的耳朵里。 他听了,只是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冷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再理会。 一群跳梁小丑,他们的结局,从贪念起时便已注定。 罗氏是个闲不住的人,就算陈平川每个月都给她不少钱,但她还是在自家小院门口摆了个小食摊,卖些亲手做的槐花糕、绿豆饼。 因用料实在,味道又好,街坊邻居都爱来光顾,生意竟也红红火火,每日都能赚上几十文铜板补贴家用,让她心里踏实极了。 “平川,来,尝尝娘新做的枣泥糕,还热乎着呢。”罗氏端着一小碟刚出锅的点心,送到儿子面前。 陈平川捏起一块,咬了一口,甜糯可口,他用力点点头:“嗯,好吃!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那个任性贪吃的大小姐张静姝。 “嗯,她一定爱吃……” 这时,陈平玉蹦蹦跳跳地从女学回来,放下书袋,便兴奋地跑到罗氏跟前,摊开小手,“娘,你看!先生今天夸我字写得有进步了!” 罗氏看着女儿那双亮晶晶、充满希望的眼睛,心中像是被温水熨过一般,熨帖无比,“我们平玉真棒!以后肯定比你哥还有出息!” 陈仲和在一旁看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幕,脸上满是憨厚而自豪的笑容。 与此同时,桃花村。 离福运来刘掌柜约定支付红利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两三天了。 陈老太太这几日更是激动得夜不能寐,天不亮就醒,在院子里拄着拐杖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全是关于银子的盘算。 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兄弟,也几乎天天都聚在老太太的屋里,商量着拿到钱后的宏伟蓝图。 “娘,等拿到钱,咱先把屋顶那漏雨的瓦给换了!”陈仲武搓着手,一脸兴奋。 陈仲文则摇着他那把破扇子,摆出一副秀才的派头,不屑道:“目光短浅!换瓦乃是小事,依为兄看,当务之急,是在庐州府也置办一处宅子!往后我也好在府城安心读书,说不定还能结交些达官贵人,为我陈家光耀门楣!” “对对对!还是老大有远见!有学问的人想的就是不一样!咱们也去城里住!”陈老太太听得心花怒放,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 她早就想去城里享清福了。 刘氏和王氏在一旁听着,眼睛都快放出光来,仿佛那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堆在了眼前,唾手可得。 刘氏按捺不住,直接问陈老太太:“娘,那刘掌柜当初说的可是十五?咱们可得早点动身,去晚了人家关门了可怎办!” “是啊娘,早去早安心!”王氏也连声附和。 陈老太太被说得心头火热,做出决定:“不等了!明日就去!咱们早些去庐州府城门口等着,开门就去领钱!” 第77章 二房岁月静好,老宅暴雷倒计时! 庐州府城南,一处新赁的民房。 午后的阳光像碎金般洒满小院,将墙角那几垄新翻的泥土映得油黑发亮。 罗氏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手里的钉耙不紧不慢地将土块弄得细碎,小心翼翼地把几株青菜秧子栽了进去,浇上水,菜叶儿上的水珠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满是生机。 “当家的,今儿回得这般早?”她直起酸乏的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瞧见陈仲和提着个布袋,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院门。 陈仲和脸上挂着久违的松快,那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舒坦。 他将布袋放在石桌上,笑道:“嗯,任管家说码头上近来的货物都理清了,没什么急活,便让我早些回了。”他如今在陈平川的安排下,在张家的码头帮着任管事管理货物,活计不累,工钱稳定,整个人都仿佛挺直了腰杆。 话音未落,屋里“噔噔噔”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陈平玉像只快活的蝴蝶,手里高高举着一张泛黄的草纸,献宝似的喊道:“娘!爹!你们看,我会写我自己的名字啦!” 纸上,三个歪歪扭扭的“陈平玉”挤在一起,墨迹深浅不一,稚气十足。可在罗氏和陈仲和眼里,这比什么金银财宝都珍贵。 “哎哟,我的天爷!我们平玉真是个小才女!”罗氏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眼眶竟有些湿润。 陈仲和也凑过去,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着那几个字。 虽然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还是咧着嘴,一个劲儿地傻笑点头:“好,好!写得真好!” 廊下的小板凳上,陈平川翻着一本从方先生那儿借来的《四书集注》,眼角的余光瞥见院中其乐融融的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噙起一抹浅淡而温暖的笑意。 这样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汪清泉,充实得仿佛每一寸光阴都被幸福填满,是他前世今生都未曾奢望过的安稳。 光阴似箭,一个月的光景弹指即过。 在二房一家享受着新生活的同时,桃花村的陈家老宅,却被一种狂热的期盼所笼罩。 陈老太太如今是村里的大忙人,她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拐杖,几乎天天都守在自家门口,下巴扬得老高,逢人便扯着嗓子宣告:“老婆子我啊,用不了几天,就要去庐州府领红利啦!福运来那位刘掌柜亲口说的,月息一分!到时候,咱家顿顿有肉吃!” 路过的张屠户媳妇闻声停下脚步,脸上堆着皮笑肉不含笑的表情:“哟,老太太,您这是要发大财了?那可真是得提前恭喜您了。”可她一转身,便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心里嘀咕:真是老糊涂了,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别是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 刘氏和王氏也一扫往日的愁容,穿戴都比往日鲜亮了几分。刘氏手里摇着一把新买的廉价绢帕,声音不高不低:“我们家仲文说了,等这笔钱一到手,头一件事就是给我扯几尺府城里时兴的杭绸,做几身体面的新衣裳。” 王氏立刻在一旁敲边鼓:“我家那口子也盘算好了,要给孩子们都添置些新行头。往后啊,咱们也是吃穿不愁的体面人了!” 她们身后的陈平娇和陈平香,更是早就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做起了美梦。 “等咱们家有钱了,我也要买城里小姐戴的那种珠花,金灿灿的,一晃一晃!”陈平香一脸向往。 “珠花算什么,”陈平娇撇撇嘴,更显高傲,“我要吃福满楼的桂花鸡!天天吃!还要雇个丫鬟伺候我!” 她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穿金戴银,使奴唤婢的好日子,浑然不觉村里人看她们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看笑话的意味。 “你说这陈家,真能靠那什么‘福运来’翻身?” “谁知道呢,听着玄乎。钱生钱,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看八成是打了眼。” “等着瞧,是骡子是马,下个月十五不就知道了?” 这些风言风语,偶尔也会被进城办事的人带到庐州府,传进陈平川的耳朵里。 他听了,只是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冷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再理会。 一群跳梁小丑,他们的结局,从贪念起时便已注定。 罗氏是个闲不住的人,就算陈平川每个月都给她不少钱,但她还是在自家小院门口摆了个小食摊,卖些亲手做的槐花糕、绿豆饼。 因用料实在,味道又好,街坊邻居都爱来光顾,生意竟也红红火火,每日都能赚上几十文铜板补贴家用,让她心里踏实极了。 “平川,来,尝尝娘新做的枣泥糕,还热乎着呢。”罗氏端着一小碟刚出锅的点心,送到儿子面前。 陈平川捏起一块,咬了一口,甜糯可口,他用力点点头:“嗯,好吃!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那个任性贪吃的大小姐张静姝。 “嗯,她一定爱吃……” 这时,陈平玉蹦蹦跳跳地从女学回来,放下书袋,便兴奋地跑到罗氏跟前,摊开小手,“娘,你看!先生今天夸我字写得有进步了!” 罗氏看着女儿那双亮晶晶、充满希望的眼睛,心中像是被温水熨过一般,熨帖无比,“我们平玉真棒!以后肯定比你哥还有出息!” 陈仲和在一旁看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幕,脸上满是憨厚而自豪的笑容。 与此同时,桃花村。 离福运来刘掌柜约定支付红利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两三天了。 陈老太太这几日更是激动得夜不能寐,天不亮就醒,在院子里拄着拐杖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全是关于银子的盘算。 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兄弟,也几乎天天都聚在老太太的屋里,商量着拿到钱后的宏伟蓝图。 “娘,等拿到钱,咱先把屋顶那漏雨的瓦给换了!”陈仲武搓着手,一脸兴奋。 陈仲文则摇着他那把破扇子,摆出一副秀才的派头,不屑道:“目光短浅!换瓦乃是小事,依为兄看,当务之急,是在庐州府也置办一处宅子!往后我也好在府城安心读书,说不定还能结交些达官贵人,为我陈家光耀门楣!” “对对对!还是老大有远见!有学问的人想的就是不一样!咱们也去城里住!”陈老太太听得心花怒放,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 她早就想去城里享清福了。 刘氏和王氏在一旁听着,眼睛都快放出光来,仿佛那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堆在了眼前,唾手可得。 刘氏按捺不住,直接问陈老太太:“娘,那刘掌柜当初说的可是十五?咱们可得早点动身,去晚了人家关门了可怎办!” “是啊娘,早去早安心!”王氏也连声附和。 陈老太太被说得心头火热,做出决定:“不等了!明日就去!咱们早些去庐州府城门口等着,开门就去领钱!” 第78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恶人自有恶人磨 卯时的天光,刚刚拂过桃花村的屋檐。 陈老太太已经爬起来,比鸡起得还早,一双老眼里闪烁着精光。 她被长子陈仲文和三子陈仲武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那腰杆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踏出了即将成为人上人的气势。 跟在后头的刘氏和王氏,也是盛装打扮。刘氏那件压箱底的绸衫,虽被水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 王氏更是破天荒地在脸上抹了层薄粉,头上那根平日里舍不得戴的银钗,在熹微的晨光下晃动着贪婪的影子。 一行人,气宇轩昂,仿佛不是去庐州府,而是去巡视自家的江山。 “娘,您且慢行,莫要急坏了身子。”陈仲文扶着老太太,声音里压抑不住的亢奋,“听说那福运来商号就在东街,乃是庐州府最繁华之地,想来错不了。” 王氏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谄媚地接口:“可不是嘛!刘掌柜亲口说的,东街最显眼的位置!等拿了这头一笔红利,咱们就去看看宅子,也让那些村里的土包子开开眼!” 他们幻想中的金山银山,催着脚下的步子,一路疾行到了庐州府东街。 可眼前的一幕,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们寻到的那处铺面,大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门板上木漆剥落,露出里面灰败的木茬。 一张被雨水浸得发黄起皱的纸,用米糊歪歪扭扭地贴在门上,墨迹晕染开来,勉强能认出四个大字:“旺铺招租”。 风一吹,那纸“哗啦啦”地响,像是在无情地嘲笑。 陈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龟裂,最后碎成了一地灰尘。 “不可能……定是咱们寻错了地方!”陈仲文不愿相信,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抡起拳头“砰砰砰”地砸门,那力道仿佛要将门板拆了。 “开门!福运来的刘掌柜!开门取钱了!” 回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响和街对面店铺伙计投来的看傻子似的目光。 王氏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她急忙拉住一个挑着菜担路过的老伯,问道:“老伯,劳驾问一嘴,这家‘福运来’商号,您可见过?怎的……关着门?” 老伯停下脚,用毛巾擦了把汗,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们几眼,摇了摇头:“福运来?没听过这名号。这铺子啊,空了好几个月喽,前儿个才听房东说,要重新租出去呢!”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劈在陈家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陈老太太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身子软绵绵地晃了晃。 “我的钱……我的银子啊!”她猛地回过神来,那一声凄厉的嘶吼仿佛是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随即一屁股跌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双手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天杀的骗子啊!我的棺材本啊!我的老天爷啊!” 刘氏和王氏也彻底傻了眼,腿一软,双双瘫倒在地,妆容哭花,头发散乱,跟着尖叫起来:“挨千刀的刘掌柜!你不得好死!还我家的钱来!” 陈仲文两兄弟也呆若木鸡,好像魂魄被抽走了一样。 陈家人凄厉的哭声、骂声,在繁华的东街扩散开来,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对着这群撒泼打滚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绝望之中,陈老太太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陈仲武,那眼神像是要活剥了他。 “都是你!你这个没用的孽障!把骗子招来!是你!是你把老娘的棺材本都赔进去了!”她伸出干枯的手指,几乎要抓瞎她儿子的眼睛! 陈仲武哭丧着脸,吓得连连后退:“娘,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哪知道他是骗子!当初……当初大哥不也点头说此计甚妙吗?” 陈仲文一听火气直冲脑门,一把甩开袖子,厉声喝道:“我点头?还不是你和弟妹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将娘哄得失了心智!你才是罪魁祸首!” “我呸!陈仲文你少在这装圣人!”王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从地上弹起来,头发散乱,状若疯癫,“当初是谁听见月息一分,眼睛都绿了?是谁天天盘算着拿了钱去府城买大宅子,再纳一房小妾?现在倒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刘氏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体面了,尖叫着扑上去就和王氏撕扯起来:“你个扫把星!丧门神!都是你撺掇的!不然我家哪会遭此横祸!” “你才是搅家精!吃里扒外的东西!”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哭声、骂声、撕打声混作一团。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老太太的哀嚎,在东街上演了一出丢人现眼的滑稽戏。 旁边有个好心的路人看不下去,提醒了一句:“别打了,赶紧去报官啊!兴许还能追回来!” 陈仲文如梦初醒,也顾不得脸上的抓痕,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陈仲武,两人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就往县衙跑去。 到了县衙,他们哆哆嗦嗦地跪在堂下,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堂上老爷听完,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抬一下。“又是这种江湖骗子,卷了钱早就跑到天边去了,上哪儿给你们找?你们连他真名实姓、籍贯何处都不知道,就凭这张破纸?” 老爷指了指他们手里那张所谓的“存单”,嘴角挂着一抹嗤笑,“这纸上的印泥都搓得掉色,一看就是萝卜刻的章,本官也爱莫能助,回去,自认倒霉。” 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连个响儿都没听到。 那可是他们刮地三尺,变卖二房所有家当换来的钱,还有大房三房多年积攒的血汗,更有陈老太太压在箱底的棺材本! 一夜之间,所有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尽数化为乌有的泡沫。 陈家人如同被抽了魂的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往桃花村走。来时的路仿佛铺着金子,每一步都轻快有力。 回去的路却像是通往黄泉,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 日头偏西,橘红色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显凄凉。 碰巧,他们迎面竟遇上了推着一辆独轮小车,准备去集市买些吃食的罗氏和平玉。 罗氏瞧见他们一行人双目无神、衣衫不整的样子,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哎呀,娘,大哥,三弟,你们这是怎么了?”她快步迎上前,语气里满是关切,“不是去庐州府取红利吗?这……这是遇上劫匪了?怎么一个个都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陈老太太等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跟在罗氏身后的陈平川,从他娘的腿边探出个小脑袋,眨巴着一双乌溜溜、清澈见底的大眼睛,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奶奶,大伯,三叔,你们取到好多好多银子了吗?” 他歪着头,声音清脆又响亮,像山泉叮咚。 见众人不答,他又往前凑了凑,仰着小脸,用一种充满羡慕和崇拜的语气继续说道: “是不是那个福运来的刘掌柜太客气,给的利息太多太多,像小山一样高,你们都高兴得走不动路啦?” 这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了陈老太太的心窝。 她本就气血攻心,又急又怒,听了这“天真”的问话,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眼前猛地一黑,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娘!” “老太太!” 陈仲文和陈仲武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陈老太太那干瘦的身体却已像一截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第78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恶人自有恶人磨 卯时的天光,刚刚拂过桃花村的屋檐。 陈老太太已经爬起来,比鸡起得还早,一双老眼里闪烁着精光。 她被长子陈仲文和三子陈仲武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那腰杆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踏出了即将成为人上人的气势。 跟在后头的刘氏和王氏,也是盛装打扮。刘氏那件压箱底的绸衫,虽被水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 王氏更是破天荒地在脸上抹了层薄粉,头上那根平日里舍不得戴的银钗,在熹微的晨光下晃动着贪婪的影子。 一行人,气宇轩昂,仿佛不是去庐州府,而是去巡视自家的江山。 “娘,您且慢行,莫要急坏了身子。”陈仲文扶着老太太,声音里压抑不住的亢奋,“听说那福运来商号就在东街,乃是庐州府最繁华之地,想来错不了。” 王氏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谄媚地接口:“可不是嘛!刘掌柜亲口说的,东街最显眼的位置!等拿了这头一笔红利,咱们就去看看宅子,也让那些村里的土包子开开眼!” 他们幻想中的金山银山,催着脚下的步子,一路疾行到了庐州府东街。 可眼前的一幕,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们寻到的那处铺面,大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门板上木漆剥落,露出里面灰败的木茬。 一张被雨水浸得发黄起皱的纸,用米糊歪歪扭扭地贴在门上,墨迹晕染开来,勉强能认出四个大字:“旺铺招租”。 风一吹,那纸“哗啦啦”地响,像是在无情地嘲笑。 陈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龟裂,最后碎成了一地灰尘。 “不可能……定是咱们寻错了地方!”陈仲文不愿相信,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抡起拳头“砰砰砰”地砸门,那力道仿佛要将门板拆了。 “开门!福运来的刘掌柜!开门取钱了!” 回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响和街对面店铺伙计投来的看傻子似的目光。 王氏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她急忙拉住一个挑着菜担路过的老伯,问道:“老伯,劳驾问一嘴,这家‘福运来’商号,您可见过?怎的……关着门?” 老伯停下脚,用毛巾擦了把汗,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们几眼,摇了摇头:“福运来?没听过这名号。这铺子啊,空了好几个月喽,前儿个才听房东说,要重新租出去呢!”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劈在陈家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陈老太太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身子软绵绵地晃了晃。 “我的钱……我的银子啊!”她猛地回过神来,那一声凄厉的嘶吼仿佛是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随即一屁股跌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双手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天杀的骗子啊!我的棺材本啊!我的老天爷啊!” 刘氏和王氏也彻底傻了眼,腿一软,双双瘫倒在地,妆容哭花,头发散乱,跟着尖叫起来:“挨千刀的刘掌柜!你不得好死!还我家的钱来!” 陈仲文两兄弟也呆若木鸡,好像魂魄被抽走了一样。 陈家人凄厉的哭声、骂声,在繁华的东街扩散开来,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对着这群撒泼打滚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绝望之中,陈老太太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陈仲武,那眼神像是要活剥了他。 “都是你!你这个没用的孽障!把骗子招来!是你!是你把老娘的棺材本都赔进去了!”她伸出干枯的手指,几乎要抓瞎她儿子的眼睛! 陈仲武哭丧着脸,吓得连连后退:“娘,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哪知道他是骗子!当初……当初大哥不也点头说此计甚妙吗?” 陈仲文一听火气直冲脑门,一把甩开袖子,厉声喝道:“我点头?还不是你和弟妹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将娘哄得失了心智!你才是罪魁祸首!” “我呸!陈仲文你少在这装圣人!”王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从地上弹起来,头发散乱,状若疯癫,“当初是谁听见月息一分,眼睛都绿了?是谁天天盘算着拿了钱去府城买大宅子,再纳一房小妾?现在倒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刘氏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体面了,尖叫着扑上去就和王氏撕扯起来:“你个扫把星!丧门神!都是你撺掇的!不然我家哪会遭此横祸!” “你才是搅家精!吃里扒外的东西!”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哭声、骂声、撕打声混作一团。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老太太的哀嚎,在东街上演了一出丢人现眼的滑稽戏。 旁边有个好心的路人看不下去,提醒了一句:“别打了,赶紧去报官啊!兴许还能追回来!” 陈仲文如梦初醒,也顾不得脸上的抓痕,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陈仲武,两人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就往县衙跑去。 到了县衙,他们哆哆嗦嗦地跪在堂下,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堂上老爷听完,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抬一下。“又是这种江湖骗子,卷了钱早就跑到天边去了,上哪儿给你们找?你们连他真名实姓、籍贯何处都不知道,就凭这张破纸?” 老爷指了指他们手里那张所谓的“存单”,嘴角挂着一抹嗤笑,“这纸上的印泥都搓得掉色,一看就是萝卜刻的章,本官也爱莫能助,回去,自认倒霉。” 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连个响儿都没听到。 那可是他们刮地三尺,变卖二房所有家当换来的钱,还有大房三房多年积攒的血汗,更有陈老太太压在箱底的棺材本! 一夜之间,所有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尽数化为乌有的泡沫。 陈家人如同被抽了魂的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往桃花村走。来时的路仿佛铺着金子,每一步都轻快有力。 回去的路却像是通往黄泉,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 日头偏西,橘红色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显凄凉。 碰巧,他们迎面竟遇上了推着一辆独轮小车,准备去集市买些吃食的罗氏和平玉。 罗氏瞧见他们一行人双目无神、衣衫不整的样子,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哎呀,娘,大哥,三弟,你们这是怎么了?”她快步迎上前,语气里满是关切,“不是去庐州府取红利吗?这……这是遇上劫匪了?怎么一个个都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陈老太太等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跟在罗氏身后的陈平川,从他娘的腿边探出个小脑袋,眨巴着一双乌溜溜、清澈见底的大眼睛,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奶奶,大伯,三叔,你们取到好多好多银子了吗?” 他歪着头,声音清脆又响亮,像山泉叮咚。 见众人不答,他又往前凑了凑,仰着小脸,用一种充满羡慕和崇拜的语气继续说道: “是不是那个福运来的刘掌柜太客气,给的利息太多太多,像小山一样高,你们都高兴得走不动路啦?” 这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了陈老太太的心窝。 她本就气血攻心,又急又怒,听了这“天真”的问话,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眼前猛地一黑,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娘!” “老太太!” 陈仲文和陈仲武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陈老太太那干瘦的身体却已像一截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第79章 活该!我家钱给乞丐也不给畜生! 陈家众人被骗子骗得倾家荡产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桃花村。 午后,成群的妇人,或倚着门框,或坐在树下,嘴皮子翻飞,将陈家的丑事当成了饭后谈资。 “该!真是老天爷睁眼了!”张屠户的婆娘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溅得老远,“想想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二房的?赶尽杀绝啊!连根针都不给留,现在好了?自个儿的家底让人家连锅端了!” “谁说不是呢!”李瓦匠的媳妇嗑着瓜子,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我可都听说了,那会儿平川娃儿卖身换来的救命钱,他们都想昧下!心都黑透了,肺管子都烂了的玩意儿!” “这就叫贪心不足蛇吞象,撑死活该!恶有恶报,时候到了!” …… 此刻的陈家老宅,早已愁云惨雾,死气沉沉。 那点家底被骗个精光,田地也卖了,整个宅子空落落的,像是被掏空了内脏的躯壳。 日子一晃又过了半月,陈家老宅是真的揭不开锅了。陈仲文思来想去,把最后一点读书人的脸皮踩在脚下,厚着脸皮摸到了庐州府,找到了陈平川一家赁的小院。 “咚,咚咚。”他局促不安地敲了敲院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正是罗氏。 她脸上还带着招呼客人的笑意,可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那笑容瞬间凝固,冷得像腊月的冰。 陈仲文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满脸的憔悴与卑微。他看见罗氏,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二……二弟妹……” 罗氏倚着门框,双手抱胸,像一尊冰冷的门神,冷冷地看着他。“有事?” 陈仲文嘿嘿地搓着手:“那个……二弟妹,家里被骗光了钱,现在实在是……周转不开了。你看,仲和……仲和在家吗?我想找他……借几个钱,应应急……” “借钱?”罗氏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像刀子一样,从头到脚将陈仲文凌迟了一遍,语气冰冷如霜:“大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早已分家,立了文书,再无瓜葛。当初你们领着人,像强盗一样冲进我们屋里,连我女儿头上的一根红头绳都要搜刮干净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一家老小如何过活?” 陈仲文被这番话噎得张口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我……” “你什么你!”罗氏声调陡然拔高,积压了多年的怨气如火山般喷发,“当初为了供你读书,逼着我儿子卖身,抢我女儿的救命钱时,可曾有过半分手软?如今家败了,钱没了,倒有脸找到我这儿来摇尾乞怜!” 她猛地伸手指着大门外,厉声喝道:“请回!我们家,就是把钱扔给门口的乞丐,也绝不会有一文钱借给你们这些没心肝的畜生!” “砰!” 院门被重重甩上,陈仲文碰了一鼻子灰,失魂落魄地回了桃花村。 陈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又气又急,竟再次气晕过去。 众人急忙抢救,陈老太太悠悠转醒,开始用嘶哑的嗓子哭天抢地。 “我苦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天杀的孽啊!”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脸的褶子,让她看上去像个风干的苦瓜。 哭累了,她又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个儿子,怨毒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两个饭桶!都是你们!当初要是听我的,把棺材本都投进去,兴许……兴许还能翻本!” 陈仲文耷拉着脑袋,一身半旧的长衫皱巴巴的,昔日秀才的高傲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落魄。 他蠕动着嘴唇,小声嘟囔:“娘,当初……当初您也是点了头的……” “我还点头让你去死呢!”陈老太太一口气没提上来,喉咙里发出咳嗽声,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三儿媳王氏靠在门边,冷眼看着这一幕,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这事本来就怪大房一家……” “你说什么!”刘氏的耳朵比针还尖,她猛地回头,一双眼睛恶毒的射向王氏,“老三家的,当初可是你们家撺掇娘投钱!” 王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叉起腰,冷笑道:“大嫂这话说的,倒像是把你们大房摘得干干净净!我家老三再不济,也比某些人强,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眼珠子被狗屎糊了,连个跑江湖的骗子都瞧不出来!” “你!”刘氏气得浑身发抖,平日里拾掇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乱了几分,那仅存的“秀才夫人”的气质,荡然无存。 陈仲武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伸手去拉王氏的衣袖,压低声音:“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乱吗!” 王氏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反而更高了:“我说错了吗?银子没了,家也快败了,难道不该找个说法?我看啊,这事就是二房那一家子在背后捣的鬼!” 这话一下子让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刘氏压下情绪,与王氏对视一眼,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的女人,此刻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拍即合的歹毒。 夜深了,一豆如鬼火的油灯下,刘氏和王氏凑在一起,影子在墙上被拉扯得张牙舞爪。 “弟妹,你当真觉得……这事儿是二房的手笔?”刘氏端着架子,声音却有些发虚。 王氏撇了撇嘴,眼中是藏不住的嫉妒与怨毒:“不是他们还能有谁?你瞧瞧,咱们家前脚刚出事,他们后脚就在庐州府里享清福!我可打听了,那罗氏摆的小吃摊子红火得很,陈平川那小兔崽子的画册子,更是卖疯了,银子赚得跟流水似的!” 她咬牙切齿地说:“咱们在这儿喝西北风,他们在那儿吃香喝辣,凭什么!当初从老宅刮走的那些东西,都该连本带利地给咱们吐出来!” 刘氏的心脏重重一跳。是啊,二房一家凭什么过好日子? 她牙关紧咬:“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氏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低:“大嫂,你想啊,老二家还能真眼睁睁看着咱们这两房人饿死不成?罗氏泼辣不假,可她要是敢见死不救,大家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更何况,平川那小子不是要考功名吗?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他也得帮忙!” “万一……他们不给钱呢?” 刘氏有些担忧,王氏冷笑:“那我们就像冤魂一样天天缠着他们!让他们不得安生!” …… 与此同时,庐州府,陈平川一家赁的小院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院子里飘着骨汤的浓香,罗氏的小吃摊生意兴隆,她脸上的笑容比院里的石榴花开得还灿烂。陈仲和因着手脚勤快又老实,得了管事的夸奖,工钱也涨了些。 窗下,五岁的陈平玉坐在小凳子上,小手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在红纸上描着字,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三字经》。 陈平川捧着一本刚校对完的《西游记》第三卷初稿,罗氏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进来,见他额角有汗,便心疼地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平川,我听人说……老家那边出事了。”罗氏坐在一边,看向儿子:“这事你怎么看?” 陈仲和也走进来,夫妻两人现在已经把陈平川当成了主心骨,什么事情都和他商量。 陈平川放下书稿,接过那碗清甜的绿豆汤,喝了一口,清凉的甜意滑入喉咙,他才淡淡地开口:“嗯,听说了。” 他抬起头,迎上爹娘忧心忡忡的目光,微笑道:“爹,娘,这世上的事,就叫‘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若非他们心中被贪婪的野狗追着跑,又岂会一头栽进猎人的陷阱里?” 陈仲和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对自己的亲人,终究是说不出什么狠话。 罗氏却很开心,这才是他儿子,恩怨分明! 第79章 活该!我家钱给乞丐也不给畜生! 陈家众人被骗子骗得倾家荡产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桃花村。 午后,成群的妇人,或倚着门框,或坐在树下,嘴皮子翻飞,将陈家的丑事当成了饭后谈资。 “该!真是老天爷睁眼了!”张屠户的婆娘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溅得老远,“想想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二房的?赶尽杀绝啊!连根针都不给留,现在好了?自个儿的家底让人家连锅端了!” “谁说不是呢!”李瓦匠的媳妇嗑着瓜子,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我可都听说了,那会儿平川娃儿卖身换来的救命钱,他们都想昧下!心都黑透了,肺管子都烂了的玩意儿!” “这就叫贪心不足蛇吞象,撑死活该!恶有恶报,时候到了!” …… 此刻的陈家老宅,早已愁云惨雾,死气沉沉。 那点家底被骗个精光,田地也卖了,整个宅子空落落的,像是被掏空了内脏的躯壳。 日子一晃又过了半月,陈家老宅是真的揭不开锅了。陈仲文思来想去,把最后一点读书人的脸皮踩在脚下,厚着脸皮摸到了庐州府,找到了陈平川一家赁的小院。 “咚,咚咚。”他局促不安地敲了敲院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正是罗氏。 她脸上还带着招呼客人的笑意,可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那笑容瞬间凝固,冷得像腊月的冰。 陈仲文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满脸的憔悴与卑微。他看见罗氏,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二……二弟妹……” 罗氏倚着门框,双手抱胸,像一尊冰冷的门神,冷冷地看着他。“有事?” 陈仲文嘿嘿地搓着手:“那个……二弟妹,家里被骗光了钱,现在实在是……周转不开了。你看,仲和……仲和在家吗?我想找他……借几个钱,应应急……” “借钱?”罗氏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像刀子一样,从头到脚将陈仲文凌迟了一遍,语气冰冷如霜:“大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早已分家,立了文书,再无瓜葛。当初你们领着人,像强盗一样冲进我们屋里,连我女儿头上的一根红头绳都要搜刮干净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一家老小如何过活?” 陈仲文被这番话噎得张口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我……” “你什么你!”罗氏声调陡然拔高,积压了多年的怨气如火山般喷发,“当初为了供你读书,逼着我儿子卖身,抢我女儿的救命钱时,可曾有过半分手软?如今家败了,钱没了,倒有脸找到我这儿来摇尾乞怜!” 她猛地伸手指着大门外,厉声喝道:“请回!我们家,就是把钱扔给门口的乞丐,也绝不会有一文钱借给你们这些没心肝的畜生!” “砰!” 院门被重重甩上,陈仲文碰了一鼻子灰,失魂落魄地回了桃花村。 陈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又气又急,竟再次气晕过去。 众人急忙抢救,陈老太太悠悠转醒,开始用嘶哑的嗓子哭天抢地。 “我苦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天杀的孽啊!”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脸的褶子,让她看上去像个风干的苦瓜。 哭累了,她又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个儿子,怨毒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两个饭桶!都是你们!当初要是听我的,把棺材本都投进去,兴许……兴许还能翻本!” 陈仲文耷拉着脑袋,一身半旧的长衫皱巴巴的,昔日秀才的高傲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落魄。 他蠕动着嘴唇,小声嘟囔:“娘,当初……当初您也是点了头的……” “我还点头让你去死呢!”陈老太太一口气没提上来,喉咙里发出咳嗽声,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三儿媳王氏靠在门边,冷眼看着这一幕,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这事本来就怪大房一家……” “你说什么!”刘氏的耳朵比针还尖,她猛地回头,一双眼睛恶毒的射向王氏,“老三家的,当初可是你们家撺掇娘投钱!” 王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叉起腰,冷笑道:“大嫂这话说的,倒像是把你们大房摘得干干净净!我家老三再不济,也比某些人强,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眼珠子被狗屎糊了,连个跑江湖的骗子都瞧不出来!” “你!”刘氏气得浑身发抖,平日里拾掇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乱了几分,那仅存的“秀才夫人”的气质,荡然无存。 陈仲武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伸手去拉王氏的衣袖,压低声音:“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乱吗!” 王氏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反而更高了:“我说错了吗?银子没了,家也快败了,难道不该找个说法?我看啊,这事就是二房那一家子在背后捣的鬼!” 这话一下子让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刘氏压下情绪,与王氏对视一眼,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的女人,此刻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拍即合的歹毒。 夜深了,一豆如鬼火的油灯下,刘氏和王氏凑在一起,影子在墙上被拉扯得张牙舞爪。 “弟妹,你当真觉得……这事儿是二房的手笔?”刘氏端着架子,声音却有些发虚。 王氏撇了撇嘴,眼中是藏不住的嫉妒与怨毒:“不是他们还能有谁?你瞧瞧,咱们家前脚刚出事,他们后脚就在庐州府里享清福!我可打听了,那罗氏摆的小吃摊子红火得很,陈平川那小兔崽子的画册子,更是卖疯了,银子赚得跟流水似的!” 她咬牙切齿地说:“咱们在这儿喝西北风,他们在那儿吃香喝辣,凭什么!当初从老宅刮走的那些东西,都该连本带利地给咱们吐出来!” 刘氏的心脏重重一跳。是啊,二房一家凭什么过好日子? 她牙关紧咬:“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氏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低:“大嫂,你想啊,老二家还能真眼睁睁看着咱们这两房人饿死不成?罗氏泼辣不假,可她要是敢见死不救,大家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更何况,平川那小子不是要考功名吗?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他也得帮忙!” “万一……他们不给钱呢?” 刘氏有些担忧,王氏冷笑:“那我们就像冤魂一样天天缠着他们!让他们不得安生!” …… 与此同时,庐州府,陈平川一家赁的小院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院子里飘着骨汤的浓香,罗氏的小吃摊生意兴隆,她脸上的笑容比院里的石榴花开得还灿烂。陈仲和因着手脚勤快又老实,得了管事的夸奖,工钱也涨了些。 窗下,五岁的陈平玉坐在小凳子上,小手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在红纸上描着字,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三字经》。 陈平川捧着一本刚校对完的《西游记》第三卷初稿,罗氏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进来,见他额角有汗,便心疼地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平川,我听人说……老家那边出事了。”罗氏坐在一边,看向儿子:“这事你怎么看?” 陈仲和也走进来,夫妻两人现在已经把陈平川当成了主心骨,什么事情都和他商量。 陈平川放下书稿,接过那碗清甜的绿豆汤,喝了一口,清凉的甜意滑入喉咙,他才淡淡地开口:“嗯,听说了。” 他抬起头,迎上爹娘忧心忡忡的目光,微笑道:“爹,娘,这世上的事,就叫‘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若非他们心中被贪婪的野狗追着跑,又岂会一头栽进猎人的陷阱里?” 陈仲和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对自己的亲人,终究是说不出什么狠话。 罗氏却很开心,这才是他儿子,恩怨分明! 第80章 极品亲戚登门,恶人先告状 天光未亮,庐州府的街巷仍笼罩在清冷的薄雾之中。 罗氏的小吃摊子却早已是热气蒸腾,一口大锅里,雪白的豆腐脑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豆香与辛辣的油泼辣子香气交织在一起,成了这条街最早醒来的味道。 几张简陋的木桌椅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晨曦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罗家妹子,老规矩,一碗豆腐脑,多放辣子多放香菜!”一个在码头做工的汉子,敞着怀,中气十足地喊道,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响亮。 罗氏系着围裙,手脚麻利得像穿花的蝴蝶,她扬声应道:“好嘞!张大哥您稍坐,马上就来!” 她脸上带着笑意,这样的忙碌与踏实,是过去在陈家老宅做牛做马时从未有过的。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两道不速之客的身影撕得粉碎。 不知何时,刘氏和王氏已经站在了摊前。 两人的模样着实狼狈,刘氏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歪歪斜斜,几缕乱发黏在憔悴的脸颊上;王氏更是眼圈发黑,眼袋浮肿,仿佛一夜未眠。她们身上那件本还算体面的衣裳,经过长途跋涉,已是褶皱不堪,沾染着尘土。 她们一言不发,带着一股怨气,径直走到一张空桌旁,“扑通”一声,重重坐下。紧接着,爆发出两道鬼哭一般的凄厉哭嚎。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王氏率先开腔,她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干嚎,那嗓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刘氏则更“讲究”些,她没有撒泼打滚,只是用袖子捂住脸,肩膀剧烈地一抽一抽,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出:“老天爷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般苦楚啊!婆婆病得都下不来床了……” 这突如其来的哭丧阵仗,瞬间浇灭了小摊上热火朝天的气氛。食客们纷纷停下筷子,惊愕地侧目望来,窃窃私语。 王氏见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哭声更大了,调子也拔高了八度,配合着血泪控诉:“我们老宅都快揭不开锅了,老太太病得人事不省,他们一家倒好,在城里做生意,吃香的喝辣的,心都让狗吃了啊!”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忙碌的罗氏:“当初分家,就没分匀!净身出户的其实是我们!现在我们遭了难,他们就躲得远远的,这是要眼睁睁逼死我们啊!我看,就是你们二房发达了,克了我们老宅的风水!” 刘氏在这时也抬起头,露出一张哭脸,眼神凄楚地望着罗氏和闻声出来的陈仲和:“弟妹,二弟……看在娘快不行的份上,看在咱们好歹是一家人的份上,你们就行行好,发发慈悲,拿点银子出来,救救娘的命!” 她演技不错,听起来比王氏的干嚎多了几分真切,周围一些心软的食客已经面露不忍,显然是被她那番“救母”的孝心之言勾起了几分同情。 罗氏气得脸都白了,胸口剧烈起伏,她手里的勺子捏得咯咯作响,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身旁的陈仲和一把拉住。 陈仲和这个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等当众撒泼的阵仗,额头上急得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上前一步,对着刘氏和王氏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恳求和无奈:“大嫂,三弟妹,有话……有话咱们进屋去好好说,别在这儿……影响生意……” “好好说?”王氏眼睛一瞪,声音又拔高了一些,“我们都快饿死了,还怎么好好说!陈仲和,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养大的吗?你爹的尸骨都还没寒透啊!” 这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压得陈仲和满脸涨红,嘴唇哆嗦着,期期艾艾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娘,我回来了。” 挎着小布包的陈平川从街角拐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摊前的混乱,以及那两个熟悉到令人厌恶的身影。 他脚步未停,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冰冷。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家摊位旁,目光先是在哭天抢地的刘氏和王氏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议论纷纷的食客,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紧接着,陈平玉也蹦蹦跳跳地从屋里出来,她手里还捏着半块晶莹的麦芽糖,正舔得开心。 小姑娘看见两位伯母婶娘哭得那般凄惨,好奇地歪着小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大伯母,三婶娘,你们怎么哭了呀?是不是……是不是肚子饿了?” 童言无忌,两人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只剩下尴尬。 因为真让陈平玉说对了,两人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罗氏猛地甩开陈仲和的手,上前一步,指着刘氏和王氏的鼻子,怒喷道:“你们恶人先告状!当初搜刮我们家,把我闺女头上戴了三年的红头绳都给扯下来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把我们一家老小扫地出门,连口破锅都不留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现在知道难了,来找我们?我告诉你们,活该!这就是报应!” “你……你血口喷人!”刘氏气急败坏,苦情人设维持不住了。 “我们怎么就活该了?你们二房就是见不得我们好!”王氏也从地上跳了起来,叉着腰,准备开骂。 眼看一场更激烈的骂战就要爆发,很多食客已经摇头要离开,这早饭没法吃了。 “娘,”陈平川轻轻拉了拉罗氏的衣袖,声音平静,“别为她们气坏了身子。跟她们吵是没用的,我有法子。” 罗氏低头,对上儿子那双笃定沉静的眸子,心里的滔天怒火竟奇迹般地压下去了几分。 陈平川这才转向刘氏和王氏,小脸上挂着孩子气的认真和同情:“大伯母,三婶娘,你们先别哭了。我爹娘心善,看你们这样子,心里也难受。” 他顿了顿,语气显得十分诚恳,仿佛真的在为她们着想:“只是我们家也是刚在城里立足,手里实在没什么积蓄。但大家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戚,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你们饿死。” 刘氏和王氏一听这话,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立刻收了哭相,眼中迸发出贪婪而期待的光芒,热切地看向陈平川,活像两只看到了肉骨头的饿狼。 第80章 极品亲戚登门,恶人先告状 天光未亮,庐州府的街巷仍笼罩在清冷的薄雾之中。 罗氏的小吃摊子却早已是热气蒸腾,一口大锅里,雪白的豆腐脑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豆香与辛辣的油泼辣子香气交织在一起,成了这条街最早醒来的味道。 几张简陋的木桌椅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晨曦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罗家妹子,老规矩,一碗豆腐脑,多放辣子多放香菜!”一个在码头做工的汉子,敞着怀,中气十足地喊道,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响亮。 罗氏系着围裙,手脚麻利得像穿花的蝴蝶,她扬声应道:“好嘞!张大哥您稍坐,马上就来!” 她脸上带着笑意,这样的忙碌与踏实,是过去在陈家老宅做牛做马时从未有过的。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两道不速之客的身影撕得粉碎。 不知何时,刘氏和王氏已经站在了摊前。 两人的模样着实狼狈,刘氏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歪歪斜斜,几缕乱发黏在憔悴的脸颊上;王氏更是眼圈发黑,眼袋浮肿,仿佛一夜未眠。她们身上那件本还算体面的衣裳,经过长途跋涉,已是褶皱不堪,沾染着尘土。 她们一言不发,带着一股怨气,径直走到一张空桌旁,“扑通”一声,重重坐下。紧接着,爆发出两道鬼哭一般的凄厉哭嚎。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王氏率先开腔,她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干嚎,那嗓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刘氏则更“讲究”些,她没有撒泼打滚,只是用袖子捂住脸,肩膀剧烈地一抽一抽,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出:“老天爷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般苦楚啊!婆婆病得都下不来床了……” 这突如其来的哭丧阵仗,瞬间浇灭了小摊上热火朝天的气氛。食客们纷纷停下筷子,惊愕地侧目望来,窃窃私语。 王氏见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哭声更大了,调子也拔高了八度,配合着血泪控诉:“我们老宅都快揭不开锅了,老太太病得人事不省,他们一家倒好,在城里做生意,吃香的喝辣的,心都让狗吃了啊!”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忙碌的罗氏:“当初分家,就没分匀!净身出户的其实是我们!现在我们遭了难,他们就躲得远远的,这是要眼睁睁逼死我们啊!我看,就是你们二房发达了,克了我们老宅的风水!” 刘氏在这时也抬起头,露出一张哭脸,眼神凄楚地望着罗氏和闻声出来的陈仲和:“弟妹,二弟……看在娘快不行的份上,看在咱们好歹是一家人的份上,你们就行行好,发发慈悲,拿点银子出来,救救娘的命!” 她演技不错,听起来比王氏的干嚎多了几分真切,周围一些心软的食客已经面露不忍,显然是被她那番“救母”的孝心之言勾起了几分同情。 罗氏气得脸都白了,胸口剧烈起伏,她手里的勺子捏得咯咯作响,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身旁的陈仲和一把拉住。 陈仲和这个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等当众撒泼的阵仗,额头上急得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上前一步,对着刘氏和王氏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恳求和无奈:“大嫂,三弟妹,有话……有话咱们进屋去好好说,别在这儿……影响生意……” “好好说?”王氏眼睛一瞪,声音又拔高了一些,“我们都快饿死了,还怎么好好说!陈仲和,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养大的吗?你爹的尸骨都还没寒透啊!” 这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压得陈仲和满脸涨红,嘴唇哆嗦着,期期艾艾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娘,我回来了。” 挎着小布包的陈平川从街角拐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摊前的混乱,以及那两个熟悉到令人厌恶的身影。 他脚步未停,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冰冷。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家摊位旁,目光先是在哭天抢地的刘氏和王氏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议论纷纷的食客,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紧接着,陈平玉也蹦蹦跳跳地从屋里出来,她手里还捏着半块晶莹的麦芽糖,正舔得开心。 小姑娘看见两位伯母婶娘哭得那般凄惨,好奇地歪着小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大伯母,三婶娘,你们怎么哭了呀?是不是……是不是肚子饿了?” 童言无忌,两人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只剩下尴尬。 因为真让陈平玉说对了,两人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罗氏猛地甩开陈仲和的手,上前一步,指着刘氏和王氏的鼻子,怒喷道:“你们恶人先告状!当初搜刮我们家,把我闺女头上戴了三年的红头绳都给扯下来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把我们一家老小扫地出门,连口破锅都不留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现在知道难了,来找我们?我告诉你们,活该!这就是报应!” “你……你血口喷人!”刘氏气急败坏,苦情人设维持不住了。 “我们怎么就活该了?你们二房就是见不得我们好!”王氏也从地上跳了起来,叉着腰,准备开骂。 眼看一场更激烈的骂战就要爆发,很多食客已经摇头要离开,这早饭没法吃了。 “娘,”陈平川轻轻拉了拉罗氏的衣袖,声音平静,“别为她们气坏了身子。跟她们吵是没用的,我有法子。” 罗氏低头,对上儿子那双笃定沉静的眸子,心里的滔天怒火竟奇迹般地压下去了几分。 陈平川这才转向刘氏和王氏,小脸上挂着孩子气的认真和同情:“大伯母,三婶娘,你们先别哭了。我爹娘心善,看你们这样子,心里也难受。” 他顿了顿,语气显得十分诚恳,仿佛真的在为她们着想:“只是我们家也是刚在城里立足,手里实在没什么积蓄。但大家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戚,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你们饿死。” 刘氏和王氏一听这话,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立刻收了哭相,眼中迸发出贪婪而期待的光芒,热切地看向陈平川,活像两只看到了肉骨头的饿狼。 第81章 智退恶妇,口碑爆棚,双赢! 陈平川清了清嗓子,稚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小摊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样,我们家这小吃摊正好缺人手。大伯母平日里最是爱干净,看着也细心,就帮忙扫扫地、擦擦桌子。三婶娘瞧着手脚也还利索,就帮忙到后头洗碗洗菜。”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地掰着手指头,一脸天真地继续说道:“工钱呢,我们家小本生意,暂时给不起。但是,包吃包住!每天三顿管饱,晚上就在后院给你们搭个铺。每个月,我再让我爹娘给你们一人几文钱的零花,买点针头线脑什么的。总好过在村里挨饿受冻,你们看怎么样?”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不仅刘氏和王氏,连罗氏和陈仲和都愣住了。他们确实忙不过来,也动过雇人的心思,可一想到那份工钱就舍不得。现在儿子这个主意,简直是神来之笔! 而刘氏和王氏是来讹钱的,是来当祖宗的,哪里是来做下人干活的? 刘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那双平日里保养得宜、连重物都少拿的手指,此刻在袖子里微微颤抖。 王氏更是直接炸了毛,张嘴就想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算计老娘!”,可话到嘴边,一对上周围食客们的目光时,又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 食客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她们听见: “哎,这孩子说得在理啊,包吃包住还给钱花,这可是仁至义尽了。” “是啊,真要是活不下去了,有份活计,有口热饭吃,总比当乞丐强?” “看她们怎么选了,这要是不答应,那可真就是存心来闹事讹钱的了,不是什么正经亲戚。” 舆论的风向彻底变了。刘氏和王氏被架在火上烤,骑虎难下。 答应,让她们去干那种又脏又累的粗活,简直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不答应,岂不就当众坐实了她们就是来无理取闹、讹诈钱财的泼妇?那以后还有什么脸面? 最终,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的表情几番变换,最后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对刘氏和王氏而言,成了她们人生中最黑暗的噩梦。 王氏被安排洗碗。那油腻腻的碗碟堆得像座小山,散发着食物残渣的馊味。 她何曾干过这个?不是嫌水凉,就是嫌油腻,洗得叮当乱响,一天下来,不是打烂了两个碗,就是洗不干净被罗氏板着脸数落一顿,气得她直翻白眼。 刘氏负责擦桌扫地。她平日里最是爱惜自己的衣裳和双手,如今却要弯着腰,用满是油污的抹布一遍遍擦拭桌子,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得直不起来。她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灰尘的衣角和粗糙起皮的双手,简直想一头撞死。 罗氏可不会惯着她们。 她就像个严厉的监工,时刻盯着,稍有懈怠,便是一顿不轻不重的敲打: “三弟妹,那碗边上的油没洗干净,拿回去重洗!” “大嫂,桌子腿底下还有灰呢,客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两人叫苦不迭,白天累得像狗,晚上回到后院临时搭的铺盖上,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连饭都吃不下,只剩下互相埋怨的力气。 终于,在第五天的深夜,当月亮都躲进云层,陈平川一家都睡下后,两人再也撑不住了。 她们趁着夜深人静,连声招呼都没打,胡乱卷起自己那几件破旧衣裳,像两个贼,灰溜溜地逃离庐州府,连夜跑回桃花村。 第二天一早,罗氏看着后院空荡荡的铺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起初还压抑着,后来便越来越大,越笑越畅快,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那是解脱的泪,是扬眉吐气的泪。 “我儿,”她走到正在院里晨读的陈平川身边,抱着他的肩膀,满脸的赞赏与解气,“还是你厉害!随随便便,就把这两尊瘟神给请走了!” 陈平川从书卷中抬起头,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淡然如水:“娘,我去温书了,过几日还有课考。” 这场风波过后,一切重归平静。 罗氏的小吃摊生意不仅没受影响,反而更好了。街坊邻里都亲眼见证了这场闹剧,都说陈家二房是真正心善厚道的人家,对那样的亲戚都能伸出援手,这样的人家做生意,肯定实在! 陈平川一家,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摆脱了陈家人的纠缠,还赢得口碑,可谓是双赢! 光阴荏苒,倏忽三载。 庐州府,陈家小院。 临窗而立的少年身形挺拔,如一竿新生的翠竹,褪去了三年前的稚嫩,眉宇间沉淀下与年龄不符的稳重英气。 十二岁的陈平川,目光深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田埂上赤脚放牛的农家娃。 他轻轻合上手中泛黄的书卷,望向窗外。 这三年,方先生几乎是倾囊相授,而他自己更是如饥似渴,学问早已今非昔比,只待即将到来的乡试,一朝腾飞。 “平川大哥!平川大哥!” 院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道咋咋呼呼的身影旋风般冲了进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张金宝如今也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个头窜得老高,身板结实,唯独那股子顽劣跳脱的性子,半分未改。 他一屁股墩在石凳上,桌面被震得微微一颤。抓起桌上的凉茶壶,也不倒杯,直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抹了抹嘴,长吁一口气:“憋死我了!我爹又逼我去看那些鬼画符似的账本,看得我头晕眼花!还是你这里清净,读书多好,不用闻那铜臭味。” 这些年,在陈平川帮助下,张金宝总算磕磕绊绊地混了个童生功名。 张盛财见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便彻底断了让他走科举路的念想,转而手把手教他打理生意,预备着将来继承家业。 陈平川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老爷让你学着掌管生意,是为你好。不然将来偌大的家业,谁来管理?” 张金宝最怵陈平川这副模样,挠了挠头,嘿嘿傻笑:“我知道,我知道。哎,不说这个。平川大哥,过几日就是乡试了,你……有把握吗?” “尽人事,听天命。”陈平川语气平淡,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闪烁着自信光芒,那“天命”尽在他掌握之中!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嗔:“金宝哥哥,你又来打扰平川哥的清净了?” 第81章 智退恶妇,口碑爆棚,双赢! 陈平川清了清嗓子,稚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小摊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样,我们家这小吃摊正好缺人手。大伯母平日里最是爱干净,看着也细心,就帮忙扫扫地、擦擦桌子。三婶娘瞧着手脚也还利索,就帮忙到后头洗碗洗菜。”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地掰着手指头,一脸天真地继续说道:“工钱呢,我们家小本生意,暂时给不起。但是,包吃包住!每天三顿管饱,晚上就在后院给你们搭个铺。每个月,我再让我爹娘给你们一人几文钱的零花,买点针头线脑什么的。总好过在村里挨饿受冻,你们看怎么样?”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不仅刘氏和王氏,连罗氏和陈仲和都愣住了。他们确实忙不过来,也动过雇人的心思,可一想到那份工钱就舍不得。现在儿子这个主意,简直是神来之笔! 而刘氏和王氏是来讹钱的,是来当祖宗的,哪里是来做下人干活的? 刘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那双平日里保养得宜、连重物都少拿的手指,此刻在袖子里微微颤抖。 王氏更是直接炸了毛,张嘴就想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算计老娘!”,可话到嘴边,一对上周围食客们的目光时,又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 食客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她们听见: “哎,这孩子说得在理啊,包吃包住还给钱花,这可是仁至义尽了。” “是啊,真要是活不下去了,有份活计,有口热饭吃,总比当乞丐强?” “看她们怎么选了,这要是不答应,那可真就是存心来闹事讹钱的了,不是什么正经亲戚。” 舆论的风向彻底变了。刘氏和王氏被架在火上烤,骑虎难下。 答应,让她们去干那种又脏又累的粗活,简直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不答应,岂不就当众坐实了她们就是来无理取闹、讹诈钱财的泼妇?那以后还有什么脸面? 最终,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的表情几番变换,最后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对刘氏和王氏而言,成了她们人生中最黑暗的噩梦。 王氏被安排洗碗。那油腻腻的碗碟堆得像座小山,散发着食物残渣的馊味。 她何曾干过这个?不是嫌水凉,就是嫌油腻,洗得叮当乱响,一天下来,不是打烂了两个碗,就是洗不干净被罗氏板着脸数落一顿,气得她直翻白眼。 刘氏负责擦桌扫地。她平日里最是爱惜自己的衣裳和双手,如今却要弯着腰,用满是油污的抹布一遍遍擦拭桌子,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得直不起来。她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灰尘的衣角和粗糙起皮的双手,简直想一头撞死。 罗氏可不会惯着她们。 她就像个严厉的监工,时刻盯着,稍有懈怠,便是一顿不轻不重的敲打: “三弟妹,那碗边上的油没洗干净,拿回去重洗!” “大嫂,桌子腿底下还有灰呢,客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两人叫苦不迭,白天累得像狗,晚上回到后院临时搭的铺盖上,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连饭都吃不下,只剩下互相埋怨的力气。 终于,在第五天的深夜,当月亮都躲进云层,陈平川一家都睡下后,两人再也撑不住了。 她们趁着夜深人静,连声招呼都没打,胡乱卷起自己那几件破旧衣裳,像两个贼,灰溜溜地逃离庐州府,连夜跑回桃花村。 第二天一早,罗氏看着后院空荡荡的铺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起初还压抑着,后来便越来越大,越笑越畅快,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那是解脱的泪,是扬眉吐气的泪。 “我儿,”她走到正在院里晨读的陈平川身边,抱着他的肩膀,满脸的赞赏与解气,“还是你厉害!随随便便,就把这两尊瘟神给请走了!” 陈平川从书卷中抬起头,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淡然如水:“娘,我去温书了,过几日还有课考。” 这场风波过后,一切重归平静。 罗氏的小吃摊生意不仅没受影响,反而更好了。街坊邻里都亲眼见证了这场闹剧,都说陈家二房是真正心善厚道的人家,对那样的亲戚都能伸出援手,这样的人家做生意,肯定实在! 陈平川一家,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摆脱了陈家人的纠缠,还赢得口碑,可谓是双赢! 光阴荏苒,倏忽三载。 庐州府,陈家小院。 临窗而立的少年身形挺拔,如一竿新生的翠竹,褪去了三年前的稚嫩,眉宇间沉淀下与年龄不符的稳重英气。 十二岁的陈平川,目光深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田埂上赤脚放牛的农家娃。 他轻轻合上手中泛黄的书卷,望向窗外。 这三年,方先生几乎是倾囊相授,而他自己更是如饥似渴,学问早已今非昔比,只待即将到来的乡试,一朝腾飞。 “平川大哥!平川大哥!” 院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道咋咋呼呼的身影旋风般冲了进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张金宝如今也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个头窜得老高,身板结实,唯独那股子顽劣跳脱的性子,半分未改。 他一屁股墩在石凳上,桌面被震得微微一颤。抓起桌上的凉茶壶,也不倒杯,直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抹了抹嘴,长吁一口气:“憋死我了!我爹又逼我去看那些鬼画符似的账本,看得我头晕眼花!还是你这里清净,读书多好,不用闻那铜臭味。” 这些年,在陈平川帮助下,张金宝总算磕磕绊绊地混了个童生功名。 张盛财见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便彻底断了让他走科举路的念想,转而手把手教他打理生意,预备着将来继承家业。 陈平川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老爷让你学着掌管生意,是为你好。不然将来偌大的家业,谁来管理?” 张金宝最怵陈平川这副模样,挠了挠头,嘿嘿傻笑:“我知道,我知道。哎,不说这个。平川大哥,过几日就是乡试了,你……有把握吗?” “尽人事,听天命。”陈平川语气平淡,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闪烁着自信光芒,那“天命”尽在他掌握之中!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嗔:“金宝哥哥,你又来打扰平川哥的清净了?” 第82章 别叫我小姐,叫静姝! 张静姝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步履轻盈地走进小院。 如今九岁的小姑娘,早已出落得明眸皓齿,容颜愈发娇俏。 一身软烟罗的粉色衣裙,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那份与生俱来的腹黑傲娇丝毫未减,只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掠过陈平川时,总会不自觉地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藏着几分依赖与情愫。 她无视咋咋呼呼的兄长,径直走到陈平川面前,将食盒轻轻放在石桌上:“这是我让厨房新做的小食,你温书辛苦,尝尝看。” 也不等陈平川回应,她便伸出纤纤玉指,自顾自地打开盒盖,将几块雪白细腻、点缀着嫣红花瓣的糕点摆在青瓷碟中,煞是好看。 这三年来,张静姝已成了陈家小院的常客,时常寻着各种由头过来。或是送些时令点心,或是捧着书卷来“请教”功课,那点少女心事,如春日溪水,清澈见底,院里的人谁看不明白。 陈仲和和罗氏对张静姝那是喜欢到了心里,若是能做了他们的儿媳妇,做梦都要笑醒。 不过他们也不敢奢望,毕竟,张静姝是富家千金,他们只是平头小户,高攀不起。 陈平川对这位张大小姐的频频“骚扰”颇有些无奈。 他眼下正值学业紧要关头,实在无暇分心他顾。可念及张盛财这几年的照拂与张金宝的兄弟情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冷淡疏离,只能不咸不淡地应付着。 见他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低头看着书,对眼前的糕点视若无睹,张静姝的小嘴微微嘟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平川哥哥,你怎么不吃呀?是……是不好吃吗?” 那软糯的尾音,像羽毛轻轻搔在心上,让陈平川有些招架不住。 他抬起头,放下书卷,语气温和了些:“多谢小姐美意,只是我刚用过早饭,尚不觉饿。” “小姐”二字一出,张静姝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仿佛被霜打了一般。 她贝齿轻咬着下唇,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留给陈平川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 一旁的张金宝看得直乐,却慑于妹妹的威严,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罗氏端着一盆刚洗好的青菜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这情形,连忙笑着打圆场:“哎呀,是静姝丫头来了,快进屋坐。别理平川这孩子,一整天就知道看书,整个一木头脑袋,哪里懂得怜香惜玉。” 罗氏的豆腐摊早已升级成了“陈记小饭馆”。在陈平川时不时的“点拨”下,推出了几道诸如麻婆豆腐、鱼香肉丝之类的特色菜,改良了家常菜的口味,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在庐州府南城这一带已是小有名气。 陈仲和如今也不去码头做苦力了,就在店里帮忙招呼客人,迎来送往,他那憨厚踏实的笑容,反而成了店里的活招牌,深得许多熟客喜爱。 陈平玉也已是八岁的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在庐州府的女学念书,一手娟秀小楷写得极好,平日里还能帮着罗氏算算账,是罗氏最贴心的小棉袄。 至于桃花村的老陈家,自从三年前刘氏和王氏那次灰溜溜地从庐州府逃回去后,便彻底败落了。 听说陈老太太一病不起,整日躺在床上呻吟。 大房陈仲文和三房陈仲武为着老娘的汤药费,为着仅剩的那点家产,整日里吵得鸡飞狗跳。 刘氏和王氏更是针尖对麦芒,天天指桑骂槐,整个老宅里不得安生。 陈仲和终究心软,逢年过节总会托村里相熟的人捎带些米面回去。 罗氏不拦着,但也绝口不提接济银钱的事,更是一次都没回去过。 在她看来,当初被那般折磨,如今能做到不落井下石,已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娘,”陈平川顺势起身,“我去方先生那里一趟,有些课业上的疑惑需要请教。” 他这是借故遁走,张金宝也连忙跟上:“我也去!” “哼,有能耐你们都别回家!”张静姝在后面气得大喊。 陈平川从方先生处回来时,已是日暮黄昏。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给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橙色。 他没想到,张静姝竟还在院里,正和陈平玉凑在一起,低头看着新得的花样子,两人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见陈平川进门,张静姝立刻站起身,手里紧紧捏着一个什么东西,有些扭捏地走到他面前,脸颊在霞光的映衬下,泛着可爱的红晕。 “喏,给你的!”她把一个锦缎荷包飞快地塞进陈平川手里,小脸涨得通红,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故作的傲娇。 她仰起小脸,故作凶巴巴地补充道:“过几日你就要去考乡试了,这……这是我娘去庙里求的平安符,我给你缝在荷包里了。平川哥,你若是不带着,万一考不上,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后悔!” 陈平川垂眸,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真挚的祝福与担忧,不似平日的刁蛮任性。 那故作的强硬,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羞怯。 陈平川摊开手掌,荷包静静地躺在掌心。是上好的湖蓝色锦缎,触手温软,上面用金线绣着几竿挺拔的翠竹,针脚细密,看得出绣的人是用了心的。 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多谢小姐。”他温和一笑,声音里带着暖意。 张静姝一听这称呼,刚舒展的柳眉又蹙了起来,小嘴一撇,不高兴地跺了跺脚,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都说了,叫我静姝!” 陈平川看着她眼圈泛红的模样,心中一叹,从善如流地改口:“多谢静姝妹子。” 张静姝这才破涕为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可爱至极。 夜深,窗外月明星稀。 陈平川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书案一角,那个蓝色的荷包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伸手拿起,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细密的针脚,仿佛能感受到缝制它时,那份心意。 他微微一笑,解下腰带,将这个承载着少女心意的荷包,郑重地系在了自己的腰间。荷包贴着衣衫,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软,和一阵淡淡的馨香。 第82章 别叫我小姐,叫静姝! 张静姝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步履轻盈地走进小院。 如今九岁的小姑娘,早已出落得明眸皓齿,容颜愈发娇俏。 一身软烟罗的粉色衣裙,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那份与生俱来的腹黑傲娇丝毫未减,只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掠过陈平川时,总会不自觉地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藏着几分依赖与情愫。 她无视咋咋呼呼的兄长,径直走到陈平川面前,将食盒轻轻放在石桌上:“这是我让厨房新做的小食,你温书辛苦,尝尝看。” 也不等陈平川回应,她便伸出纤纤玉指,自顾自地打开盒盖,将几块雪白细腻、点缀着嫣红花瓣的糕点摆在青瓷碟中,煞是好看。 这三年来,张静姝已成了陈家小院的常客,时常寻着各种由头过来。或是送些时令点心,或是捧着书卷来“请教”功课,那点少女心事,如春日溪水,清澈见底,院里的人谁看不明白。 陈仲和和罗氏对张静姝那是喜欢到了心里,若是能做了他们的儿媳妇,做梦都要笑醒。 不过他们也不敢奢望,毕竟,张静姝是富家千金,他们只是平头小户,高攀不起。 陈平川对这位张大小姐的频频“骚扰”颇有些无奈。 他眼下正值学业紧要关头,实在无暇分心他顾。可念及张盛财这几年的照拂与张金宝的兄弟情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冷淡疏离,只能不咸不淡地应付着。 见他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低头看着书,对眼前的糕点视若无睹,张静姝的小嘴微微嘟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平川哥哥,你怎么不吃呀?是……是不好吃吗?” 那软糯的尾音,像羽毛轻轻搔在心上,让陈平川有些招架不住。 他抬起头,放下书卷,语气温和了些:“多谢小姐美意,只是我刚用过早饭,尚不觉饿。” “小姐”二字一出,张静姝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仿佛被霜打了一般。 她贝齿轻咬着下唇,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留给陈平川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 一旁的张金宝看得直乐,却慑于妹妹的威严,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罗氏端着一盆刚洗好的青菜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这情形,连忙笑着打圆场:“哎呀,是静姝丫头来了,快进屋坐。别理平川这孩子,一整天就知道看书,整个一木头脑袋,哪里懂得怜香惜玉。” 罗氏的豆腐摊早已升级成了“陈记小饭馆”。在陈平川时不时的“点拨”下,推出了几道诸如麻婆豆腐、鱼香肉丝之类的特色菜,改良了家常菜的口味,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在庐州府南城这一带已是小有名气。 陈仲和如今也不去码头做苦力了,就在店里帮忙招呼客人,迎来送往,他那憨厚踏实的笑容,反而成了店里的活招牌,深得许多熟客喜爱。 陈平玉也已是八岁的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在庐州府的女学念书,一手娟秀小楷写得极好,平日里还能帮着罗氏算算账,是罗氏最贴心的小棉袄。 至于桃花村的老陈家,自从三年前刘氏和王氏那次灰溜溜地从庐州府逃回去后,便彻底败落了。 听说陈老太太一病不起,整日躺在床上呻吟。 大房陈仲文和三房陈仲武为着老娘的汤药费,为着仅剩的那点家产,整日里吵得鸡飞狗跳。 刘氏和王氏更是针尖对麦芒,天天指桑骂槐,整个老宅里不得安生。 陈仲和终究心软,逢年过节总会托村里相熟的人捎带些米面回去。 罗氏不拦着,但也绝口不提接济银钱的事,更是一次都没回去过。 在她看来,当初被那般折磨,如今能做到不落井下石,已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娘,”陈平川顺势起身,“我去方先生那里一趟,有些课业上的疑惑需要请教。” 他这是借故遁走,张金宝也连忙跟上:“我也去!” “哼,有能耐你们都别回家!”张静姝在后面气得大喊。 陈平川从方先生处回来时,已是日暮黄昏。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给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橙色。 他没想到,张静姝竟还在院里,正和陈平玉凑在一起,低头看着新得的花样子,两人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见陈平川进门,张静姝立刻站起身,手里紧紧捏着一个什么东西,有些扭捏地走到他面前,脸颊在霞光的映衬下,泛着可爱的红晕。 “喏,给你的!”她把一个锦缎荷包飞快地塞进陈平川手里,小脸涨得通红,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故作的傲娇。 她仰起小脸,故作凶巴巴地补充道:“过几日你就要去考乡试了,这……这是我娘去庙里求的平安符,我给你缝在荷包里了。平川哥,你若是不带着,万一考不上,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后悔!” 陈平川垂眸,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真挚的祝福与担忧,不似平日的刁蛮任性。 那故作的强硬,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羞怯。 陈平川摊开手掌,荷包静静地躺在掌心。是上好的湖蓝色锦缎,触手温软,上面用金线绣着几竿挺拔的翠竹,针脚细密,看得出绣的人是用了心的。 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多谢小姐。”他温和一笑,声音里带着暖意。 张静姝一听这称呼,刚舒展的柳眉又蹙了起来,小嘴一撇,不高兴地跺了跺脚,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都说了,叫我静姝!” 陈平川看着她眼圈泛红的模样,心中一叹,从善如流地改口:“多谢静姝妹子。” 张静姝这才破涕为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可爱至极。 夜深,窗外月明星稀。 陈平川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书案一角,那个蓝色的荷包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伸手拿起,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细密的针脚,仿佛能感受到缝制它时,那份心意。 他微微一笑,解下腰带,将这个承载着少女心意的荷包,郑重地系在了自己的腰间。荷包贴着衣衫,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软,和一阵淡淡的馨香。 第83章 乡试考场风云起,隔壁考生竟是我大伯 秋闱大比之日,贡院外的长街,早已被涌动的人潮和车马填满,无数张年轻或苍老的脸带着忐忑期待的神色,等待着考试开始。 “平川大哥,你……你真的一点都不慌?”张金宝的个头虽已超过陈平川,此刻却像个跟班小厮,紧张得额头冒汗。 他压低了嗓门,“这可是乡试啊!三千多名秀才,只取六十个举人!这哪里是独木桥,这简直是踩着人头过去啊!” 陈平川正在不疾不徐地整理着自己的考篮,竹篮里的笔墨纸砚、干粮水囊,都用干净的布巾隔开,码放得整整齐齐。 他闻言,只从眼帘下淡淡地瞥了张金宝一眼,眼神沉静如深井。 “桥就在那,走过去便是。想多了,脚会抖。” 一旁的陈仲和,穿着一身簇新的蓝布衣裳,紧张地搓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他看着儿子如松柏般沉稳,心中既是骄傲,又带着疼惜:“平川,爹不求你考多好,尽力就行,千万别累着自己。” 他听人说,曾经有考生死在了考场上,他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出事。 “放心,爹。” 陈平川将整理好的考篮递给父亲,让他做最后的检查,自己则抬起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那扇在晨光中显得威严而冷酷的朱红色贡院大门。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在队伍末尾的阴影里微微一凝,落在一个身影上。 那身影熟悉又陌生,像一根被秋霜彻底打蔫了的野草,瑟缩地蜷在那里。是大伯陈仲文。 不过短短三年,他仿佛被岁月抽干了精气,凭空老了十岁。 那身曾经引以为傲的儒衫,如今已洗得发白,又染上了不知名的污渍,变得又旧又黄,领口和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 他的背佝偻着,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晦气与颓唐,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感觉。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陈仲文抬头,两人的目光在弥漫的晨雾中短暂交汇。 一瞬间,陈仲文的脸上闪过一连串复杂的神情。先是惊愕,随即是嫉妒,紧接着化为怨毒,尤其是当他看清陈平川一袭锦衣,气度不凡,再看看自己落魄的邋遢模样。 他所有的情绪都崩塌了,像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在脊梁上,猛地缩回脖子,飞快地低下头,再也不敢与陈平川对视。 陈平川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心中不起丝毫波澜,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块路边的石头。 自作孽,不可活。 “开门——” 一声悠长沉闷的唱喝传来。 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红大门在“嘎吱”声中,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入口。人潮开始骚动,考生们在兵丁的呵斥下,开始排队,准备接受入场前那近乎羞辱的严格搜检。 “解开发髻!脱掉外衫!鞋袜也要脱下!”官兵的喝令声冰冷而严厉,不绝于耳。 考生们褪去外衣,只着单薄的中衣,在微凉的晨风中瑟瑟发抖。他们垂着头,任由官兵粗鲁地从头搜到脚,连束发的发髻都要被捏散开来,用手指细细检查,生怕里面藏了一粒米大小的夹带。 轮到陈平川时,他从容地解开衣衫,动作坦荡磊落,配合着官兵的检查。 “下一个!”没什么发现,官兵发出不耐烦的喊声。 陈平川穿好衣物,从父亲手中接过考篮,迈步入院,主考官身旁的一名吏员,正手持名册,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唱名,分配号舍。 “甲字柒号,陈平川!” 他应声,依言走向左手边的甲字号区。 “甲字捌号,陈仲文!” 陈平川的脚步顿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他转过头,只见陈仲文正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听到自己的号牌,整个身体都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 他竟然和自己的侄儿是“邻居”。 陈仲文拿着木制号牌,双腿如同灌了铅,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他全程低着头,不敢看陈平川一眼。 陈平川懒得理会他,径直找到自己的号舍,推开那扇矮小的木门,走了进去。 号舍狭小得令人发指,仅能容身。两块斑驳的木板,白天架起来是桌案,晚上拼在一起是床铺,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陈腐的霉味、汗臭和淡淡的尿骚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因为,考试期间,考生的大小便都要在这里解决,平时也没有人仔细打扫,味道可想而知。 没有抱怨,陈平川有条不紊地取出文房四宝,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然后便闭目静坐,调整心态,将外界的一切嘈杂与内心的杂念,缓缓摒除在外。 隔壁的号舍传来一阵叮里哐当的响动,似乎是墨锭没拿稳,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是一阵被极力压抑的、烦躁粗重的咒骂声。 “铛——铛——铛——” 开考的钟声敲响,三声之后,整个贡院数千个号舍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考官们捧着一叠叠密封的试卷,开始在狭窄的巷道中穿行分发。 试卷到手,纸张粗糙,墨香扑鼻。陈平川目光落在题目上。 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义,两道题。 一道出自《论语》:“子曰:‘君子不器。’” 另一道出自《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皆是堂堂正正的题目,宏大开阔,考验的不仅仅是考生的记诵功底,更是对其经世济民思想和格局的探查。 陈平川的唇角,勾起自信的弧度。 这三年的寒窗苦读,方先生的倾囊相授,早已让他将这些儒家经典融会贯通,烂熟于心。 他略作思索,脑中已迅速构架出两篇文章的“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而后便提起笔,饱蘸浓墨,在草稿纸上开始行云流水地书写。 隔壁的陈仲文,却像是被扔进了热锅里的蚂蚁。 他死死盯着那两个题目,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脑子里好似塞满了一团乱麻,嗡嗡作响。 这些年,家道中落,亲戚不合,他哪里还有半分心思治学? 学问早已荒疏得一干二净。汗珠从他的额角密密麻麻地渗出,沿着干瘪的脸颊滑落。 他偷偷透过墙壁上的一道缝隙,朝陈平川的号舍窥探。 只见那个他的侄子,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得如同一尊石像,笔尖在纸上稳定地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仿佛一道道鞭子,抽在他的心上。 一股尖锐的嫉妒和不甘,涌上他的心头。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小杂种能如此风光,而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秀才,却要在此坐以待毙,受尽屈辱? 他不能落榜!绝对不能! 家里已经没有钱再供他考试了,这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田中破土而出。他眼中最后的犹豫和挣扎,迅速被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取代。 第83章 乡试考场风云起,隔壁考生竟是我大伯 秋闱大比之日,贡院外的长街,早已被涌动的人潮和车马填满,无数张年轻或苍老的脸带着忐忑期待的神色,等待着考试开始。 “平川大哥,你……你真的一点都不慌?”张金宝的个头虽已超过陈平川,此刻却像个跟班小厮,紧张得额头冒汗。 他压低了嗓门,“这可是乡试啊!三千多名秀才,只取六十个举人!这哪里是独木桥,这简直是踩着人头过去啊!” 陈平川正在不疾不徐地整理着自己的考篮,竹篮里的笔墨纸砚、干粮水囊,都用干净的布巾隔开,码放得整整齐齐。 他闻言,只从眼帘下淡淡地瞥了张金宝一眼,眼神沉静如深井。 “桥就在那,走过去便是。想多了,脚会抖。” 一旁的陈仲和,穿着一身簇新的蓝布衣裳,紧张地搓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他看着儿子如松柏般沉稳,心中既是骄傲,又带着疼惜:“平川,爹不求你考多好,尽力就行,千万别累着自己。” 他听人说,曾经有考生死在了考场上,他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出事。 “放心,爹。” 陈平川将整理好的考篮递给父亲,让他做最后的检查,自己则抬起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那扇在晨光中显得威严而冷酷的朱红色贡院大门。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在队伍末尾的阴影里微微一凝,落在一个身影上。 那身影熟悉又陌生,像一根被秋霜彻底打蔫了的野草,瑟缩地蜷在那里。是大伯陈仲文。 不过短短三年,他仿佛被岁月抽干了精气,凭空老了十岁。 那身曾经引以为傲的儒衫,如今已洗得发白,又染上了不知名的污渍,变得又旧又黄,领口和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 他的背佝偻着,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晦气与颓唐,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感觉。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陈仲文抬头,两人的目光在弥漫的晨雾中短暂交汇。 一瞬间,陈仲文的脸上闪过一连串复杂的神情。先是惊愕,随即是嫉妒,紧接着化为怨毒,尤其是当他看清陈平川一袭锦衣,气度不凡,再看看自己落魄的邋遢模样。 他所有的情绪都崩塌了,像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在脊梁上,猛地缩回脖子,飞快地低下头,再也不敢与陈平川对视。 陈平川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心中不起丝毫波澜,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块路边的石头。 自作孽,不可活。 “开门——” 一声悠长沉闷的唱喝传来。 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红大门在“嘎吱”声中,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入口。人潮开始骚动,考生们在兵丁的呵斥下,开始排队,准备接受入场前那近乎羞辱的严格搜检。 “解开发髻!脱掉外衫!鞋袜也要脱下!”官兵的喝令声冰冷而严厉,不绝于耳。 考生们褪去外衣,只着单薄的中衣,在微凉的晨风中瑟瑟发抖。他们垂着头,任由官兵粗鲁地从头搜到脚,连束发的发髻都要被捏散开来,用手指细细检查,生怕里面藏了一粒米大小的夹带。 轮到陈平川时,他从容地解开衣衫,动作坦荡磊落,配合着官兵的检查。 “下一个!”没什么发现,官兵发出不耐烦的喊声。 陈平川穿好衣物,从父亲手中接过考篮,迈步入院,主考官身旁的一名吏员,正手持名册,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唱名,分配号舍。 “甲字柒号,陈平川!” 他应声,依言走向左手边的甲字号区。 “甲字捌号,陈仲文!” 陈平川的脚步顿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他转过头,只见陈仲文正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听到自己的号牌,整个身体都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 他竟然和自己的侄儿是“邻居”。 陈仲文拿着木制号牌,双腿如同灌了铅,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他全程低着头,不敢看陈平川一眼。 陈平川懒得理会他,径直找到自己的号舍,推开那扇矮小的木门,走了进去。 号舍狭小得令人发指,仅能容身。两块斑驳的木板,白天架起来是桌案,晚上拼在一起是床铺,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陈腐的霉味、汗臭和淡淡的尿骚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因为,考试期间,考生的大小便都要在这里解决,平时也没有人仔细打扫,味道可想而知。 没有抱怨,陈平川有条不紊地取出文房四宝,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然后便闭目静坐,调整心态,将外界的一切嘈杂与内心的杂念,缓缓摒除在外。 隔壁的号舍传来一阵叮里哐当的响动,似乎是墨锭没拿稳,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是一阵被极力压抑的、烦躁粗重的咒骂声。 “铛——铛——铛——” 开考的钟声敲响,三声之后,整个贡院数千个号舍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考官们捧着一叠叠密封的试卷,开始在狭窄的巷道中穿行分发。 试卷到手,纸张粗糙,墨香扑鼻。陈平川目光落在题目上。 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义,两道题。 一道出自《论语》:“子曰:‘君子不器。’” 另一道出自《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皆是堂堂正正的题目,宏大开阔,考验的不仅仅是考生的记诵功底,更是对其经世济民思想和格局的探查。 陈平川的唇角,勾起自信的弧度。 这三年的寒窗苦读,方先生的倾囊相授,早已让他将这些儒家经典融会贯通,烂熟于心。 他略作思索,脑中已迅速构架出两篇文章的“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而后便提起笔,饱蘸浓墨,在草稿纸上开始行云流水地书写。 隔壁的陈仲文,却像是被扔进了热锅里的蚂蚁。 他死死盯着那两个题目,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脑子里好似塞满了一团乱麻,嗡嗡作响。 这些年,家道中落,亲戚不合,他哪里还有半分心思治学? 学问早已荒疏得一干二净。汗珠从他的额角密密麻麻地渗出,沿着干瘪的脸颊滑落。 他偷偷透过墙壁上的一道缝隙,朝陈平川的号舍窥探。 只见那个他的侄子,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得如同一尊石像,笔尖在纸上稳定地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仿佛一道道鞭子,抽在他的心上。 一股尖锐的嫉妒和不甘,涌上他的心头。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小杂种能如此风光,而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秀才,却要在此坐以待毙,受尽屈辱? 他不能落榜!绝对不能! 家里已经没有钱再供他考试了,这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田中破土而出。他眼中最后的犹豫和挣扎,迅速被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取代。 第84章 不走正途走歪路,活该! 陈仲文的手,哆哆嗦嗦地取出一支笔来。 那是他花重金托人特制的毛笔,笔管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一卷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抄录的范文。 他将笔拿出,心脏狂跳,紧张地环顾四周,见巡查的考官正背对着他,走在巷道的另一头,便迅速地拧开笔杆,将那卷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蜡纸卷抖了出来。 他将小抄摊在膝盖上,用考篮小心翼翼地遮挡着,开始埋头抄写。他的动作慌乱,眼睛在小抄和试卷之间飞快地移动,握笔的手因紧张而不住地颤抖,写出的字迹歪歪扭扭。 就在他抄得起劲,几乎忘却身在何处时,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的号舍,挡住了从门缝透进来的唯一光亮。 陈仲文毫无察察,直到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官威的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卷子上。 他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是巡绰考官! 陈仲文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凝固,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小抄“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考官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纸卷,发出一声鄙夷的冷哼,然后朝巷口守着的两名衙役招了招手。 衙役立刻大步走来,一左一右,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架住了陈仲文的胳膊。 “不!大人!大人饶命啊!”陈仲文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反应过来,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学生……学生一时糊涂!学生再也不敢了!求大人给学生一个机会啊!” 他被衙役粗暴地拖出狭小的号舍,头上的儒冠被门框撞歪在地,头发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像一条被拖拽的死狗。他的哭喊求饶声在寂静的考场里显得格外刺耳,引得无数考生纷纷投来惊愕的目光。 陈平川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他当然知道陈仲文出事了,但这种人,不值得一丝一毫的同情。 科举舞弊,按大业朝律法,轻则革去功名,枷号示众三月,永不录用;重则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他这是自寻死路,怨不得任何人。 这点小小的插曲,并未在他心中激起半点涟漪。他收敛心神,重新将全副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文章上,笔锋愈发稳健,字迹工整隽秀,论述清晰透彻,一气呵成。 傍晚,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 考生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如同潮水般陆陆续续地走出贡院。 陈平川收拾好考具,虽感疲惫,但精神尚好。他走出号舍时,耳边飘来几个考生压低声音的议论。 “听说了吗?甲字号那边,有个姓陈的作弊被当场拿下了,人证物证俱在,那小抄做得,啧啧,跟蚂蚁爬似的!” “真是胆大包天!这下可完了,功名铁定要被革去,还得戴枷游街示众,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陈平川脚步不停,面色平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腰间那个湖蓝色的锦缎荷包,随着他的步伐,在夕阳的余晖下,轻轻晃动着,上面的翠竹绣样,泛着柔和的金光。 …… 乡试分三场,前后历时九天。 对庐州府三千多名考生而言,这九天是身心的炼狱,每一刻都在墨香与汗臭中煎熬。 而考完后,那悬而未决、等待放榜的日子,则更熬人心神,将人的希望与恐惧在慢火上反复炙烤。 一时间,整个庐州府都弥漫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氛。 街头巷尾的茶馆酒楼里,空气中都飘浮着议论声,话题无一例外,全是关于乡试的。 唯独城南的陈家小饭馆,一片宁静安详。 罗氏和陈仲和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考试,只是变着花样给儿子做好吃的。 灶火烧得旺旺的,锅里炖着的老母鸡汤咕嘟作响,香气氤氲了整个后院。 他们用这人间烟火气,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儿子,让他安心放松。 终于,到了放榜之日。 贡院外的长街,天色未明,街上早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将整条街巷堵得水泄不通,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让一让!劳驾,麻烦让一让!” 张金宝仗着自己嗓门大,硬是从人潮中挤出一条通路。他额上青筋暴起,满头大汗,一颗心在胸膛里“咚咚”狂跳,如同擂鼓,比自己下场考试还要紧张百倍。 很快,巨大的皇榜被几名官兵合力张贴在照壁之上。 那明黄的底色在晨曦中刺眼无比,人群瞬间沸腾! 所有人,无论老少,都疯了一般向前涌去,无数张脸因激动而扭曲。 张金宝被挤得东倒西歪,脚下几次踉跄,好不容易才扒住冰冷的墙壁,稳住身形。 他拼命踮起脚,瞪大了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从榜首第一个名字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搜寻,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没有。 他愣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又从头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 第三遍,他几乎是把那张写满了墨色名字的黄纸盯出个窟窿来,眼球酸涩,视线都开始模糊。 依然没有“陈平川”那三个他熟悉无比的字。 张金宝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巨响,像被重锤砸中,眼前金星乱冒,周遭鼎沸的人声瞬间远去。 一股透骨的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僵硬。 与此同时,在街角最显眼的位置,一个戴着沉重枷锁的人犯,正用尽全身力气伸长了脖子,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皇榜。 是陈仲文。 科场舞弊事发,他被判革去功名,枷号示众三月。 这几日,他像一条阴沟里的老鼠,被钉在这里,受尽了路人鄙夷的指点和恶毒的唾骂,整个人早已麻木,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可当他看到那张榜,听到周围人一遍遍高声念出的名字里,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个他最怨毒、最嫉妒的名字时,他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一点病态的、骇人的光亮。 他没上榜!那个小杂种,没上榜! 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怨气,混杂着无比扭曲的幸灾乐祸,瞬间冲垮了他最后那点可怜的理智。 “哈哈……哈哈哈哈……” 他先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笑,继而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变成了状若疯狂的嚎叫。 他的身体在沉重枷锁的束缚下剧烈地颤抖,木枷撞击着他的锁骨,发出沉闷的声响。 “狂妄小子,到底还是落榜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哈哈哈哈!” 那笑声凄厉刺耳,听得周围人毛骨悚然,纷纷避让。 直到两名衙役挥着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身上,那笑声才停下,变成了哭叫和求饶。 第84章 不走正途走歪路,活该! 陈仲文的手,哆哆嗦嗦地取出一支笔来。 那是他花重金托人特制的毛笔,笔管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一卷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抄录的范文。 他将笔拿出,心脏狂跳,紧张地环顾四周,见巡查的考官正背对着他,走在巷道的另一头,便迅速地拧开笔杆,将那卷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蜡纸卷抖了出来。 他将小抄摊在膝盖上,用考篮小心翼翼地遮挡着,开始埋头抄写。他的动作慌乱,眼睛在小抄和试卷之间飞快地移动,握笔的手因紧张而不住地颤抖,写出的字迹歪歪扭扭。 就在他抄得起劲,几乎忘却身在何处时,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的号舍,挡住了从门缝透进来的唯一光亮。 陈仲文毫无察察,直到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官威的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卷子上。 他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是巡绰考官! 陈仲文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凝固,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小抄“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考官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纸卷,发出一声鄙夷的冷哼,然后朝巷口守着的两名衙役招了招手。 衙役立刻大步走来,一左一右,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架住了陈仲文的胳膊。 “不!大人!大人饶命啊!”陈仲文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反应过来,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学生……学生一时糊涂!学生再也不敢了!求大人给学生一个机会啊!” 他被衙役粗暴地拖出狭小的号舍,头上的儒冠被门框撞歪在地,头发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像一条被拖拽的死狗。他的哭喊求饶声在寂静的考场里显得格外刺耳,引得无数考生纷纷投来惊愕的目光。 陈平川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他当然知道陈仲文出事了,但这种人,不值得一丝一毫的同情。 科举舞弊,按大业朝律法,轻则革去功名,枷号示众三月,永不录用;重则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他这是自寻死路,怨不得任何人。 这点小小的插曲,并未在他心中激起半点涟漪。他收敛心神,重新将全副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文章上,笔锋愈发稳健,字迹工整隽秀,论述清晰透彻,一气呵成。 傍晚,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 考生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如同潮水般陆陆续续地走出贡院。 陈平川收拾好考具,虽感疲惫,但精神尚好。他走出号舍时,耳边飘来几个考生压低声音的议论。 “听说了吗?甲字号那边,有个姓陈的作弊被当场拿下了,人证物证俱在,那小抄做得,啧啧,跟蚂蚁爬似的!” “真是胆大包天!这下可完了,功名铁定要被革去,还得戴枷游街示众,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陈平川脚步不停,面色平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腰间那个湖蓝色的锦缎荷包,随着他的步伐,在夕阳的余晖下,轻轻晃动着,上面的翠竹绣样,泛着柔和的金光。 …… 乡试分三场,前后历时九天。 对庐州府三千多名考生而言,这九天是身心的炼狱,每一刻都在墨香与汗臭中煎熬。 而考完后,那悬而未决、等待放榜的日子,则更熬人心神,将人的希望与恐惧在慢火上反复炙烤。 一时间,整个庐州府都弥漫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氛。 街头巷尾的茶馆酒楼里,空气中都飘浮着议论声,话题无一例外,全是关于乡试的。 唯独城南的陈家小饭馆,一片宁静安详。 罗氏和陈仲和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考试,只是变着花样给儿子做好吃的。 灶火烧得旺旺的,锅里炖着的老母鸡汤咕嘟作响,香气氤氲了整个后院。 他们用这人间烟火气,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儿子,让他安心放松。 终于,到了放榜之日。 贡院外的长街,天色未明,街上早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将整条街巷堵得水泄不通,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让一让!劳驾,麻烦让一让!” 张金宝仗着自己嗓门大,硬是从人潮中挤出一条通路。他额上青筋暴起,满头大汗,一颗心在胸膛里“咚咚”狂跳,如同擂鼓,比自己下场考试还要紧张百倍。 很快,巨大的皇榜被几名官兵合力张贴在照壁之上。 那明黄的底色在晨曦中刺眼无比,人群瞬间沸腾! 所有人,无论老少,都疯了一般向前涌去,无数张脸因激动而扭曲。 张金宝被挤得东倒西歪,脚下几次踉跄,好不容易才扒住冰冷的墙壁,稳住身形。 他拼命踮起脚,瞪大了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从榜首第一个名字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搜寻,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没有。 他愣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又从头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 第三遍,他几乎是把那张写满了墨色名字的黄纸盯出个窟窿来,眼球酸涩,视线都开始模糊。 依然没有“陈平川”那三个他熟悉无比的字。 张金宝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巨响,像被重锤砸中,眼前金星乱冒,周遭鼎沸的人声瞬间远去。 一股透骨的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僵硬。 与此同时,在街角最显眼的位置,一个戴着沉重枷锁的人犯,正用尽全身力气伸长了脖子,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皇榜。 是陈仲文。 科场舞弊事发,他被判革去功名,枷号示众三月。 这几日,他像一条阴沟里的老鼠,被钉在这里,受尽了路人鄙夷的指点和恶毒的唾骂,整个人早已麻木,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可当他看到那张榜,听到周围人一遍遍高声念出的名字里,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个他最怨毒、最嫉妒的名字时,他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一点病态的、骇人的光亮。 他没上榜!那个小杂种,没上榜! 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怨气,混杂着无比扭曲的幸灾乐祸,瞬间冲垮了他最后那点可怜的理智。 “哈哈……哈哈哈哈……” 他先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笑,继而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变成了状若疯狂的嚎叫。 他的身体在沉重枷锁的束缚下剧烈地颤抖,木枷撞击着他的锁骨,发出沉闷的声响。 “狂妄小子,到底还是落榜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哈哈哈哈!” 那笑声凄厉刺耳,听得周围人毛骨悚然,纷纷避让。 直到两名衙役挥着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身上,那笑声才停下,变成了哭叫和求饶。 第85章 科场舞弊?我一封信捅破天! 陈平川得知自己落榜的消息时,正坐在小饭馆的后院里,桂花树下,手里捧着一卷书,神态安然。 他只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捏着书页的手指紧了紧,旋即便松开了,再无其他表情。 他自问,那两篇四书义,那一道策论,就算谈不上惊才绝艳,也绝对是立意高远、论证扎实、文采斐然的上乘之作,断不该名落孙山。 此事,必有蹊跷。 “儿啊,没事的,咱下次再考。”罗氏端来一碗刚冰镇好的绿豆汤,看着儿子平静得过分的脸,心里又酸又疼,眼圈不自觉地红了。 陈仲和在一旁手足无措,嘴巴张了张,笨拙地安慰道:“就是,你还小,不着急,不着急……” 他们不说任何质疑和埋怨的话,只是无条件地相信和支持自己的儿子。这无言的信任,比任何话语都更温暖。 “此事不可能!” 院门被猛地推开,方先生像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满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地喊道:“平川,以你的才学,便是中个解元都绰绰有余!定是那些考官瞎了眼!走,我们去找主考官问个究竟!” 他一把拉起陈平川的手,不由分说便要往外走,那份护犊心切的怒火,烧得他浑身发抖。 陈平川任由方先生拉着,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落榜。 两人刚走到街上,迎面就撞上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吴子虚,他被几个刚刚金榜题名的新晋举人簇拥着,个个意气风发,而他更是满面春风,脸上洋洋得意。 吴子虚一眼就看到了脸色铁青的方先生和神情淡漠的陈平川。 他停下脚步,故作惊讶地拱了拱手,语调夸张:“哎呀,这不是方兄和陈案首吗?哦,不对,瞧我这记性,昔日案首,今日落榜,现在可不是了。” 他上下打量着陈平川,那目光带着轻蔑,嘴角噙着讥讽。 “怎么,二位这是对榜单不服气,想去找考官理论?呵呵,方兄啊,还是劝劝你的学生。年轻人,要脚踏实地,莫要总想着一步登天,那山顶的风,可是很冷的。” 吴子虚的目光别有深意地在陈平川脸上一扫,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几人耳中:“有些事,不是你文章做得好就行,还得看‘人和’啊!” “人和”二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陈平川心中瞬间雪亮。 他冷冷地看着吴子虚那张虚伪得意的脸,目光如冰。 “吴先生说的是,‘人和’二字,确实精妙。” 他的声音不大,字字清晰,带着刺骨的寒意。 “只是不知,吴先生这‘人和’,是和气生财的‘和’,还是和奸同污的‘和’呢?” 此言一出,吴子虚脸上那春风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恼羞成怒的铁青。 偏偏又找不到反驳的话,被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重重一甩袖子,带着人愤然离去。 “定是此人搞鬼!”陈平川看着他的背影,对身旁的方先生低语。 方先生却紧锁眉头:“他不过一介儒生,虽有些门路,但如何能干预乡试这等国家大典?此事一旦败露,可是要身败名裂、株连三族的,他没这么大的胆子,我们莫要乱猜!” 然而,当他们来到主考官府邸前时,却吃了个闭门羹。 高门紧闭,门房只是隔着门缝,用冰冷语调传话:“大人有令,为避物议,一概不见客。榜单已定,无可更改,二位请回。” 两人又转而去求见副主考官,得到的却是冷嘲热讽:“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文章不济,便妄图攀咬他人,可笑至极!速速离去,否则便以咆哮公堂论处!” 直到此刻,方先生才彻底明白了。 这哪里是避嫌,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是一张由上至下、密不透风的网! 他浑身发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心凉的。 这位一生信奉“学而优则仕”的老儒生,此刻只觉得天地的道理都崩塌了。 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天道不公,人心不古啊!” 陈平川扶住摇摇欲坠的老师,心神转动。 凭他和方先生,是没办法为自己求个公道的。 既然庐州府的水搅不浑,那便从外面,投一块更大的石头进来。 他想起了一个人,或许,只有他,才能撕开这科场肮脏的黑幕。 陈平川轻轻拍了拍老师的后背,声音平静。 “先生,放心。我们还没输!” …… 陈平川回到自己的小屋,轻轻阖上窗扉,将父母那担忧又不敢言说的目光,连同外界的嘈杂一并隔绝。 屋内的光线霎时暗了下来,只余一豆烛火,在桌案上安静地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投在背后的墙壁上。 铺开一张质地最好的徽州宣纸,纸面洁白细腻,隐隐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没有急着动笔,而是亲手研墨,同时思考如何下笔。 半晌,陈平川已经组织好语言,笔尖饱蘸浓墨,悬于纸上。 他要写的,不是喊冤叫屈的状纸。 他深知,那样的东西,在秦王那种位高权重的人物眼里,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便会石沉大海。 他要写的,是一封“请教信”。 笔尖终于落下,一行行瘦劲而不失风骨的小楷,在宣纸上悄然浮现,如溪流汇入江海。 信的开篇,他以晚辈的口吻,恭敬地问候了秦王的安,言辞恳切,礼数周全。而后,笔锋悄然一转,以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提及了自己此次乡试落榜之事。 信中,他不提考官不公,也不提吴子虚的挑衅之言。 他只是表示,自己此次应试所作的文章,乃是有感于庐州府旱灾之后民生多艰,其立论的核心,与他先前创作《西游记》时,期盼孙行者那样的英雄为民除害、扫清浊世的本心,是一脉相承的。 虽然他自陈年幼学浅,见识鄙陋,但实在不解,为何这样一篇呕心沥血、为民请命的文章,竟会不入主考官们的法眼。 字里行间,满是求知若渴,仿佛一个真正痴迷于学问的后辈,在向自己敬仰的长者请教,希望能得到点拨,以解心中迷津。 信写毕,他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轻轻吹干墨迹,又将那两篇四书义和一道策论一字不差地默写出来,一同整齐地叠好,装入信封。 这封信,必须保证秦王能够收到! 第85章 科场舞弊?我一封信捅破天! 陈平川得知自己落榜的消息时,正坐在小饭馆的后院里,桂花树下,手里捧着一卷书,神态安然。 他只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捏着书页的手指紧了紧,旋即便松开了,再无其他表情。 他自问,那两篇四书义,那一道策论,就算谈不上惊才绝艳,也绝对是立意高远、论证扎实、文采斐然的上乘之作,断不该名落孙山。 此事,必有蹊跷。 “儿啊,没事的,咱下次再考。”罗氏端来一碗刚冰镇好的绿豆汤,看着儿子平静得过分的脸,心里又酸又疼,眼圈不自觉地红了。 陈仲和在一旁手足无措,嘴巴张了张,笨拙地安慰道:“就是,你还小,不着急,不着急……” 他们不说任何质疑和埋怨的话,只是无条件地相信和支持自己的儿子。这无言的信任,比任何话语都更温暖。 “此事不可能!” 院门被猛地推开,方先生像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满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地喊道:“平川,以你的才学,便是中个解元都绰绰有余!定是那些考官瞎了眼!走,我们去找主考官问个究竟!” 他一把拉起陈平川的手,不由分说便要往外走,那份护犊心切的怒火,烧得他浑身发抖。 陈平川任由方先生拉着,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落榜。 两人刚走到街上,迎面就撞上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吴子虚,他被几个刚刚金榜题名的新晋举人簇拥着,个个意气风发,而他更是满面春风,脸上洋洋得意。 吴子虚一眼就看到了脸色铁青的方先生和神情淡漠的陈平川。 他停下脚步,故作惊讶地拱了拱手,语调夸张:“哎呀,这不是方兄和陈案首吗?哦,不对,瞧我这记性,昔日案首,今日落榜,现在可不是了。” 他上下打量着陈平川,那目光带着轻蔑,嘴角噙着讥讽。 “怎么,二位这是对榜单不服气,想去找考官理论?呵呵,方兄啊,还是劝劝你的学生。年轻人,要脚踏实地,莫要总想着一步登天,那山顶的风,可是很冷的。” 吴子虚的目光别有深意地在陈平川脸上一扫,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几人耳中:“有些事,不是你文章做得好就行,还得看‘人和’啊!” “人和”二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陈平川心中瞬间雪亮。 他冷冷地看着吴子虚那张虚伪得意的脸,目光如冰。 “吴先生说的是,‘人和’二字,确实精妙。” 他的声音不大,字字清晰,带着刺骨的寒意。 “只是不知,吴先生这‘人和’,是和气生财的‘和’,还是和奸同污的‘和’呢?” 此言一出,吴子虚脸上那春风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恼羞成怒的铁青。 偏偏又找不到反驳的话,被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重重一甩袖子,带着人愤然离去。 “定是此人搞鬼!”陈平川看着他的背影,对身旁的方先生低语。 方先生却紧锁眉头:“他不过一介儒生,虽有些门路,但如何能干预乡试这等国家大典?此事一旦败露,可是要身败名裂、株连三族的,他没这么大的胆子,我们莫要乱猜!” 然而,当他们来到主考官府邸前时,却吃了个闭门羹。 高门紧闭,门房只是隔着门缝,用冰冷语调传话:“大人有令,为避物议,一概不见客。榜单已定,无可更改,二位请回。” 两人又转而去求见副主考官,得到的却是冷嘲热讽:“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文章不济,便妄图攀咬他人,可笑至极!速速离去,否则便以咆哮公堂论处!” 直到此刻,方先生才彻底明白了。 这哪里是避嫌,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是一张由上至下、密不透风的网! 他浑身发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心凉的。 这位一生信奉“学而优则仕”的老儒生,此刻只觉得天地的道理都崩塌了。 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天道不公,人心不古啊!” 陈平川扶住摇摇欲坠的老师,心神转动。 凭他和方先生,是没办法为自己求个公道的。 既然庐州府的水搅不浑,那便从外面,投一块更大的石头进来。 他想起了一个人,或许,只有他,才能撕开这科场肮脏的黑幕。 陈平川轻轻拍了拍老师的后背,声音平静。 “先生,放心。我们还没输!” …… 陈平川回到自己的小屋,轻轻阖上窗扉,将父母那担忧又不敢言说的目光,连同外界的嘈杂一并隔绝。 屋内的光线霎时暗了下来,只余一豆烛火,在桌案上安静地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投在背后的墙壁上。 铺开一张质地最好的徽州宣纸,纸面洁白细腻,隐隐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没有急着动笔,而是亲手研墨,同时思考如何下笔。 半晌,陈平川已经组织好语言,笔尖饱蘸浓墨,悬于纸上。 他要写的,不是喊冤叫屈的状纸。 他深知,那样的东西,在秦王那种位高权重的人物眼里,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便会石沉大海。 他要写的,是一封“请教信”。 笔尖终于落下,一行行瘦劲而不失风骨的小楷,在宣纸上悄然浮现,如溪流汇入江海。 信的开篇,他以晚辈的口吻,恭敬地问候了秦王的安,言辞恳切,礼数周全。而后,笔锋悄然一转,以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提及了自己此次乡试落榜之事。 信中,他不提考官不公,也不提吴子虚的挑衅之言。 他只是表示,自己此次应试所作的文章,乃是有感于庐州府旱灾之后民生多艰,其立论的核心,与他先前创作《西游记》时,期盼孙行者那样的英雄为民除害、扫清浊世的本心,是一脉相承的。 虽然他自陈年幼学浅,见识鄙陋,但实在不解,为何这样一篇呕心沥血、为民请命的文章,竟会不入主考官们的法眼。 字里行间,满是求知若渴,仿佛一个真正痴迷于学问的后辈,在向自己敬仰的长者请教,希望能得到点拨,以解心中迷津。 信写毕,他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轻轻吹干墨迹,又将那两篇四书义和一道策论一字不差地默写出来,一同整齐地叠好,装入信封。 这封信,必须保证秦王能够收到! 第86章 嘲讽我落榜?我反手赚钱到手软! 拿着信,陈平川没有片刻耽搁,径直去了张府。 张府的厅堂里,张盛财听完他的来意,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胖脸,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接过信,细细读了一遍,脸上被怒意所取代。 “岂有此理!”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八仙桌上,紫砂茶杯被震得“哐当”一跳,茶水四溅。“这帮作死的东西,简直是无法无天,竟敢在科举上动手脚!” 张盛财在商海中沉浮数十载,人情世故、官场龌龊见得多了,只一眼,便看穿了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交换。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收入怀中。 “平川,你放心。”他看着眼前的少年,郑重地说道,“这件事,不光是你的事,也是我张家的事!他们动你,就是动我张家!我这就去秦王府,保证这封信,稳稳当当送到秦王殿下的手上!” 秦王府,书房内,百年檀香的青烟如游龙般袅袅升起,在空气中盘旋、散开。 秦王正审阅着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文书,剑眉微锁。管家迈着无声的步子走进来,双手呈上一个信封。 “王爷,庐州府张家送来的,指明了要您亲启。” “张家?是卖画册那个?” 秦王放下文书,略带意外地接过信。 当他看到信封上“学生陈平川敬上”那几个隽秀的字时,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 是风靡庐州府的《西游记》画册的幕后作者,谈吐得当,聪明伶俐,他对这个孩子,印象很深刻。 拆开信,先是那封措辞谦恭至极的“请教信”。 秦王看完,威严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好一个聪明的孩子,满纸困惑,不喊半句冤枉,却不动声色地将一把最锋利的刀子递到了自己手上。 他随即展开那几页默写出的考场文章,目光如炬,逐字逐句地审阅下去。 随着目光的移动,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神变得凝重。 以他的学识和眼界,这篇文章,立意之高远,论证之严密,文采之斐然,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洞察世事、悲天悯人的锐气,便是中个解元也绝不为过,断无名落孙山的道理。 他将那几页纸“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书案上。 此事,有鬼! “来人,”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派人,叫陈平川来见我!” 一个时辰后,陈平川站在了秦王的书房里。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不漏地告诉本王。”秦王的声音平静如深潭,听不出喜怒。 陈平川便将放榜后遇到吴子虚,以及对方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他始终微微低着头,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的迷惘与困惑。 “……吴先生说,文章做得好没有用,要看‘人和’。学生愚钝,实在不明白,科举取士,乃是为国选材之大典,看的不是文章优劣,难道……难道是人情世故吗?” “人和”二字,让秦王的瞳孔猛地一缩。 好一个“人和”! 科举,是王朝的血脉,是维系统治、选贤任能的根本。 竟有人敢在这国之根本上上下其手,徇私舞弊,将朝廷抡才大典变成自家后院的交易场! 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在掘大业朝的根基! 一股雷霆之怒,在他胸中轰然炸开,不过他并未有所表示。 而是淡淡道:“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 陈平川也不多问,躬身告退,但心里已经明白。 秦王,怒了! 果然,陈平川前脚走出书房,后脚秦王便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最后,他停在窗前,看着院中那棵在风中傲然挺立的百年古松,眼神冰冷如腊月风雪。 他转身回到案前,亲自提笔,饱蘸浓墨,在一张特制的奏折上,快速写下一封密折,交由心腹校尉。 “八百里加急,即刻送往京城,呈于御前!” 庐州府到京城,快马加鞭,一来一回,至少也需半月。 这段日子,对一些人而言,是春风得意的狂欢,是名利双收的盛宴。 庐州府的各大茶楼酒肆,几乎成了新科举子们的庆功宴。 而新科解元,正是吴子虚最得意的门生。这几日,吴子虚走到哪里,都被人前呼后拥,脸上那得意的神情,几乎要从皮肤的褶子里溢出来。 “吴先生真是慧眼识珠啊,高徒此次一举夺魁,实乃庐州文坛盛事!” “哪里哪里,不过是那孩子自己争气罢了。”吴子虚端着茶杯,呷了一口,嘴上谦虚着,眼角的皱纹却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有人话锋一转,便阴阳怪气地提到了陈平川。 “说起来,那个陈平川,之前不是被吹得神乎其神吗?什么百年不遇的奇才,庐州第一案首,怎么这次乡试,连个榜末都没摸到?” “呵,江郎才尽罢了!”一个酸腐文人撇了撇嘴,鄙夷道,“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能写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文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恰好对了考官的胃口。这乡试的考场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原形毕露了?” “我倒觉得,他之前的名声,本就是炒作出来的。背后怕是有人替他捉刀代笔,否则,如何解释这次的惨败?” 各种猜测和诋毁,如同阴沟里的污水,甚嚣尘上。 而舆论的中心,陈平川,却对此置若罔闻,仿佛那些恶毒的言语都只是扰人的蚊蝇。 城南的陈记小饭馆,生意依旧红火。 陈平川每日在店里迎来送往,招呼客人,算账收钱,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一切如常。 除此之外,他还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高调推出了《西游记》画册的第四卷——“女儿国”。 一时间,庐州府各大书铺再度被挤得水泄不通,无数人挥舞着银子,踮着脚尖,只为抢购一本新鲜出炉的画册。那火爆的场面,比乡试放榜还要热闹几分。 陈平川,在所有人的唱衰声中,大赚特赚。 他用这种最直接、最响亮的方式,狠狠地回击所有的质疑和嘲讽。 仿佛在对那些质疑的声音宣告:就算科场失意,我陈平川,依然是你们只能仰望的存在! 更何况,他还没有输! 第86章 嘲讽我落榜?我反手赚钱到手软! 拿着信,陈平川没有片刻耽搁,径直去了张府。 张府的厅堂里,张盛财听完他的来意,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胖脸,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接过信,细细读了一遍,脸上被怒意所取代。 “岂有此理!”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八仙桌上,紫砂茶杯被震得“哐当”一跳,茶水四溅。“这帮作死的东西,简直是无法无天,竟敢在科举上动手脚!” 张盛财在商海中沉浮数十载,人情世故、官场龌龊见得多了,只一眼,便看穿了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交换。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收入怀中。 “平川,你放心。”他看着眼前的少年,郑重地说道,“这件事,不光是你的事,也是我张家的事!他们动你,就是动我张家!我这就去秦王府,保证这封信,稳稳当当送到秦王殿下的手上!” 秦王府,书房内,百年檀香的青烟如游龙般袅袅升起,在空气中盘旋、散开。 秦王正审阅着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文书,剑眉微锁。管家迈着无声的步子走进来,双手呈上一个信封。 “王爷,庐州府张家送来的,指明了要您亲启。” “张家?是卖画册那个?” 秦王放下文书,略带意外地接过信。 当他看到信封上“学生陈平川敬上”那几个隽秀的字时,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 是风靡庐州府的《西游记》画册的幕后作者,谈吐得当,聪明伶俐,他对这个孩子,印象很深刻。 拆开信,先是那封措辞谦恭至极的“请教信”。 秦王看完,威严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好一个聪明的孩子,满纸困惑,不喊半句冤枉,却不动声色地将一把最锋利的刀子递到了自己手上。 他随即展开那几页默写出的考场文章,目光如炬,逐字逐句地审阅下去。 随着目光的移动,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神变得凝重。 以他的学识和眼界,这篇文章,立意之高远,论证之严密,文采之斐然,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洞察世事、悲天悯人的锐气,便是中个解元也绝不为过,断无名落孙山的道理。 他将那几页纸“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书案上。 此事,有鬼! “来人,”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派人,叫陈平川来见我!” 一个时辰后,陈平川站在了秦王的书房里。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不漏地告诉本王。”秦王的声音平静如深潭,听不出喜怒。 陈平川便将放榜后遇到吴子虚,以及对方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他始终微微低着头,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的迷惘与困惑。 “……吴先生说,文章做得好没有用,要看‘人和’。学生愚钝,实在不明白,科举取士,乃是为国选材之大典,看的不是文章优劣,难道……难道是人情世故吗?” “人和”二字,让秦王的瞳孔猛地一缩。 好一个“人和”! 科举,是王朝的血脉,是维系统治、选贤任能的根本。 竟有人敢在这国之根本上上下其手,徇私舞弊,将朝廷抡才大典变成自家后院的交易场! 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在掘大业朝的根基! 一股雷霆之怒,在他胸中轰然炸开,不过他并未有所表示。 而是淡淡道:“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 陈平川也不多问,躬身告退,但心里已经明白。 秦王,怒了! 果然,陈平川前脚走出书房,后脚秦王便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最后,他停在窗前,看着院中那棵在风中傲然挺立的百年古松,眼神冰冷如腊月风雪。 他转身回到案前,亲自提笔,饱蘸浓墨,在一张特制的奏折上,快速写下一封密折,交由心腹校尉。 “八百里加急,即刻送往京城,呈于御前!” 庐州府到京城,快马加鞭,一来一回,至少也需半月。 这段日子,对一些人而言,是春风得意的狂欢,是名利双收的盛宴。 庐州府的各大茶楼酒肆,几乎成了新科举子们的庆功宴。 而新科解元,正是吴子虚最得意的门生。这几日,吴子虚走到哪里,都被人前呼后拥,脸上那得意的神情,几乎要从皮肤的褶子里溢出来。 “吴先生真是慧眼识珠啊,高徒此次一举夺魁,实乃庐州文坛盛事!” “哪里哪里,不过是那孩子自己争气罢了。”吴子虚端着茶杯,呷了一口,嘴上谦虚着,眼角的皱纹却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有人话锋一转,便阴阳怪气地提到了陈平川。 “说起来,那个陈平川,之前不是被吹得神乎其神吗?什么百年不遇的奇才,庐州第一案首,怎么这次乡试,连个榜末都没摸到?” “呵,江郎才尽罢了!”一个酸腐文人撇了撇嘴,鄙夷道,“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能写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文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恰好对了考官的胃口。这乡试的考场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原形毕露了?” “我倒觉得,他之前的名声,本就是炒作出来的。背后怕是有人替他捉刀代笔,否则,如何解释这次的惨败?” 各种猜测和诋毁,如同阴沟里的污水,甚嚣尘上。 而舆论的中心,陈平川,却对此置若罔闻,仿佛那些恶毒的言语都只是扰人的蚊蝇。 城南的陈记小饭馆,生意依旧红火。 陈平川每日在店里迎来送往,招呼客人,算账收钱,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一切如常。 除此之外,他还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高调推出了《西游记》画册的第四卷——“女儿国”。 一时间,庐州府各大书铺再度被挤得水泄不通,无数人挥舞着银子,踮着脚尖,只为抢购一本新鲜出炉的画册。那火爆的场面,比乡试放榜还要热闹几分。 陈平川,在所有人的唱衰声中,大赚特赚。 他用这种最直接、最响亮的方式,狠狠地回击所有的质疑和嘲讽。 仿佛在对那些质疑的声音宣告:就算科场失意,我陈平川,依然是你们只能仰望的存在! 更何况,他还没有输! 第87章 暴风雨前夜,陈平川风轻云淡 半月后,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混在进入庐州府的喧闹商队中,悄无声息地碾过湿漉漉的街道,未曾惊起半点波澜,如同一滴水汇入江河。 车上下来两名身着寻常葛布的中年男子,面容普通至极,是那种丢进人堆里便再也寻不出的样貌。他们没有前往灯火通明的官府驿站,而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一条僻静幽深的小巷,入住了一家门楣低矮的小客栈。 安顿好后,其中一人片刻未歇,身影便融入了暮色,径直去了秦王府。 秦王府的书房内,烛火如豆,却将偌大的空间映照得壁垒分明。 那人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一份蜡封得严丝合缝的文书,双手呈上,声音压得极低:“王爷,陛下密旨。” 秦王接过,向天拜了拜,然后撕开封口,展开文书,纸上朱红的金印在烛光下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面无表情地将密旨凑到烛火之上,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缕青烟,盘旋着消散在空气里。 “此事,便全权交由李钦差处置。”秦王的声音沉稳如磐石,“本王府中的护卫,你可随意调遣。庐州府的地方官,一个也不必惊动。” 那被称作李钦差的男子躬身,普通的脸上,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下官明白。定不负王爷与陛下所托。” 与此同时,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醉仙居”内,正是一派歌舞升平,丝竹悦耳。 吴子虚高坐主位,一张消瘦的脸因饮酒而满面红光,下巴上精心打理的八字胡,都仿佛翘着得意的弧度。他身旁,坐着一个面色略显苍白的中年官员,正是此次乡试的副主考官,邢大人。 “邢大人,学生再敬您一杯!”吴子虚的高徒,新科解元冯琦高高举起酒杯,满眼崇拜,“若无大人慧眼识珠,于万千卷中擢拔,学生哪有今日之风光!” “哪里哪里……” 邢大人点头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但有些魂不守舍。 不知为何,他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右眼皮跳个不停。 吴子虚看出他的不安,拍了拍他的手背,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邢兄,放宽心。此事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绝无其他人知道!” 邢大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拱手道:“吴兄,若不是当年令尊帮了邢某,这事……总之,决不可有下次了!” “那是自然,来来,干了这杯!”吴子虚笑着举起杯。 …… 夜深人静,贡院的卷宗库房大门,被两名秦王府的护卫无声地从外面推开。 李钦差提着一盏风灯,缓步走了进去。他没有在堆积如山的中榜试卷前停留,而是径直走向角落里一个贴着封条的木箱。那里,是所有落榜考生的试卷,是败者的归宿。 很快,一份字迹隽秀、风骨自在的卷子被他从箱底抽了出来。卷首的名字,墨迹清晰,正是“陈平川”。 李钦差将试卷在落满灰尘的桌案上摊平,又从怀中取出几份誊抄来的中榜考生的卷子,并列排开。 风灯的光晕下,陈平川的文章,无论是“为生民立命”的立意,还是汪洋恣肆的文采,都远胜旁边那几份平庸之作。高下立判。 然而,就是这样一份堪称惊艳的卷子上,却用朱笔批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辞藻堆砌,华而不实!” 评语旁,是一个鲜红得如同滴血的“下下”评级。 李钦差的同伴凑过来,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这哪里是评卷,这分明是贬低、污蔑!” 李钦差一言不发。那双看似普通的眼睛里,此刻却锐利如刀锋。这背后,定然藏着黑心和肮脏的交易。 副主考官邢大人的府邸。 他一连几晚都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他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自己,让他坐立不安,食不下咽。 “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落榜便落榜了,能翻起什么风浪?”他一遍遍地在书房里踱步,神经质地安慰自己。 可吴子虚派人送来的那一箱黄澄澄、沉甸甸的金条,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开始后悔了。 为了一个解元的名额,为了那些黄白之物,毁了自己的清誉,搞得自己寝食难安,真的值得吗? “算了,不要自己吓自己,等日子一久,事情过去,也就没事了……睡觉!” 另一边。 李钦差的调查,正在暗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吴子虚行贿的银两,是通过城中一家钱庄转手的。 他从钱庄掌柜那里拿到了账目,顺藤摸瓜,又找到了几个收受了好处、负责在考官与吴子虚之间传递消息的小吏。 冰冷的刀锋和秦王府的令牌面前,这些人的骨头软得像面条。 几封吴子虚与邢大人往来的密信,被呈到了他的案头。 信中,两人商议如何将陈平川的卷子做掉,如何确保吴子虚的门生万无一失地坐上解元之位,言辞清楚,罪证确凿。 人证物证俱在。可以收网了。 这一日午后,天光正好。 吴子虚正在自家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悠闲地品着雨前新茶,享受着惬意。 他在遥想,等自己的门生将来高中进士,自己作为座师,该是何等的风光无限。 院门,被“轰”的一声巨响从外面踹开,吓得仆人惊叫。 一群身披玄甲、手持利刃的王府护卫,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肃杀之气瞬间将满院的鸟语花香涤荡一空。吴子虚手中的名贵瓷杯应声落地,茶水溅湿了衣袍,整个人都懵了。 “你们,你们……” 李钦差缓步走入,手中高举着一份盖有秦王朱红大印的令牌,字字如雷,响彻庭院:“奉王令,彻查科场舞弊一案!将吴子虚,拿下!” 同一时间,另一队人马,如天降神兵,封锁了副主考官邢大人的府衙。 而主考官张大人正在官邸用早饭,听闻属下惊惶通报,说府外有王府钦差求见时,差点被一口热粥噎住。当他衣冠不整地迎到前厅,看到被两名护卫押解、面如死灰的邢大人,和李钦差手中那份由皇帝亲批、授权秦王彻查此案的密旨时,他只觉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瘫倒在太师椅上。 自己治下,竟然发生了如此惊天动地的科场大案! 而他,作为名义上的主考官,竟被属下蒙在鼓里,毫不知情!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彻底完了。 “钦差大人……下官……下官有罪啊!”张大人涕泪横流,哀嚎声充满了绝望。 消息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传遍了庐州府的每一个角落,满城哗然! 那些原本对榜单心存疑虑的落榜士子,此刻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第一缕曙光,纷纷涌向府衙门口,议论声、叫好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响彻云霄。 正义,虽迟但到。 城南的陈记小饭馆里,陈平川正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仔细地擦拭着一张张油亮的八仙桌。 店里的食客,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唾沫横飞地讨论着这场官场大地震。 “听说了吗?那个吴子虚,还有邢大人,全被王府的人抓了!说是科举舞弊,人赃并获!” “我就说嘛!陈家这小哥儿的才学,字字珠玑,怎么可能落榜!原来是被人给黑了!” “这下好了,沉冤得雪,青天可鉴!朝廷总算还了咱们庐州读书人一个公道!” 陈平川听着这一切,脸上没有半分波澜,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他将抹布在清水里洗净,用力拧干,整齐地挂在墙上,然后不急不缓地走到柜台后,拿起了那把被他盘得温润光滑的算盘。 外面是翻天覆地的喧嚣,是正义降临的狂欢。而他,只是安静地拨动着算珠,为家里赚钱。 一个与他相熟的激动书生满脸涨红地冲进店里,对他大声喊道:“平川!平川!钦差大人来了!我们的卷子,要重评了!” 陈平川抬起头,迎着对方兴奋的目光,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知道了,先坐,要吃点什么?今天我请客。” 第88章 证据确凿,革去功名,读书人的死刑! 庐州府衙门前,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 “威——武——” 堂威自两排皂衣衙役的胸膛中滚滚而出,声浪撞击着梁柱,回荡不休。 钦差李大人端坐于高堂之上,一身蟒服,面容古井无波,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而在他旁边,秦王表情威严地端坐,冷冷第看着堂下跪着的几个人。 邢大人、吴子虚及几名涉案小吏,如一排被霜打的茄子,瘫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惊堂木“啪”地一声脆响,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尖。 李钦差缓缓拿起一份卷宗,那动作不急不缓。 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堂下众人,最终定格在邢大人身上。 “邢东海,身为乡试副主考官,食朝廷俸禄,掌抡才大典,却收受贿赂,颠倒黑白,你可知罪?” 声音清晰,如寒冰刺骨。 邢大人本就惨白如金纸的脸,此刻更是血色尽失。他浑身筛糠般抖动着,连日来的噩梦在此刻化为狰狞的现实,彻底击溃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下官……下官知罪!知罪啊!”他猛地一个头磕在地上,额头与青石板相撞,发出沉闷的“咚”声。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钦差大人明鉴!下官是一时糊涂,是受了这……这吴子虚的蒙骗与利诱啊!” 他猛地扭过头,一根因恐惧而颤抖的手指,直直指向身旁的吴子虚。 “是他!就是他!他用重金和昔日家父对我的恩情来逼迫下官!让下官务必将那陈平川的卷子黜落,换上他门生的!所有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下官……下官也是被逼无奈啊!” 狗咬狗的戏码,让外面的百姓听得津津有味。 吴子虚的脸色煞白如纸,但他几十年的养气功夫尚在。他强行挺直了跪着的上身,昂起那颗平日里高傲的头颅,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 “钦差大人,此乃血口喷人!”他声音虽有些发颤,但依旧条理清晰,“邢大人为求自保,竟攀咬于我!我与他不过是文会上的泛泛之交,何来威逼利诱之说?” “大人,此案疑点重重!许是有人,因乡试落榜而心生怨怼,故而编造谎言,挟私报复!请大人明察,万莫被一黄口小儿的片面之词所蒙蔽!” 虽然他没明说是陈平川举报自己,但却暗戳戳地指向陈平川。 没错,他试图将水搅浑,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构陷的受害者。 李钦差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冷哼一声,将另一份卷宗重重掷于堂前,纸张散落一地。 “死到临头,还敢在此巧言令色!来人,将人证物证呈上来!” 几封密信被当堂展示,信中字字句句,皆是吴子虚与邢大人商议如何操作的龌龊言语。 紧接着,城中钱庄的掌柜和几名传递消息的小吏,被衙役押了上来。 “吴先生……事到如今,您……您就认了!”钱庄掌柜双腿发软,哆哆嗦嗦地指认道,“您在我们钱庄兑换的那一箱金条,小的亲自送往了邢大人的府上啊!” “是啊!”一名小吏涕泪横流,哭丧着脸,“吴先生当初是如何与我们说的?说事成之后,少不了我们的好处!我们……我们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啊!” 同党的反水,证人的指认,白纸黑字的罪证,彻底击碎了吴子虚的侥幸。 他看着那些曾经对自己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人,此刻都成了将他推向深渊的催命恶鬼。 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脸上倨傲之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体无完肤。 “肃静!”李钦差再次拍下惊堂木,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他请示旁边的秦王,秦王缓缓点头。 李钦差站起身,目光如炬,声音如洪钟,响彻整个府衙内外,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现当堂宣判!” “副主考官邢文海,徇私枉法,玷污科举神圣,革职查办,流放三千里,即刻押解!” “吴子虚,心思歹毒,贿赂考官,败坏科场风气,实乃读书人之耻!着即革除其秀才功名,永不录用!家产充公,以儆效尤!” “其余从犯,视其罪行,分别杖责二十、三十,罚俸一年!” “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这八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劈在吴子虚的头上。 功名,是读书人一生的追求,是身份的象征,是傲骨的源泉。 革除功名,永不录用,这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万分。 他几十年的寒窗苦读,他引以为傲的才名,他赖以为生的光环,在这一刻,尽数化为齑粉,化为泡影。 “不……” 一声嘶吼从吴子虚喉咙里挤出,他双眼圆瞪,布满血丝,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像一滩无人问津的烂泥。 判决传出,堂外围观的士子与百姓,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议论与欢呼。 “苍天有眼!这种败类,就该是这个下场!” “革得好!总算还了我们庐州文坛一个清净!” 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学子们更是连声叫好。 人群的喧嚣中,陈平川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从始至终,他的脸色都平静得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将谁踩在脚下,而仅仅是这科举之路,能给天下寒门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他所扞卫的,是规则,是秩序,是这个王朝选贤任能的根本。 “带走!” 衙役上前,粗暴地将失魂落魄的吴子虚从地上拖拽起来。 被押下大堂的那一刻,吴子虚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陈平川身上。 麻木的表情忽然生动起来,浮现出怨毒与悔恨。 他恨陈平川毁了他的一切。 可他更恨自己,为何没有调查清楚? 这陈平川,竟然能惊动秦王来调查! 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嘶吼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被衙役无情地拖了出去,消失在刺目的阳光里。 第89章 陈平川登顶解元,大伯又绷不住了 主考官张大人站在堂下,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像一层湿冷的皮肤紧紧贴在后背。 他看着被拖拽出去、状如一滩烂泥的吴子虚,又望向面如死灰、被革职查办的邢文海,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长长松口气。 不过,多年为官的经验,告诉他必须做点什么,将功补过! 他猛地转向端坐的李钦差和秦王,躬身一揖到底:“下官失察,罪该万死!下官……下官这就亲自带人,将所有落榜试卷重新审阅,一字一句,绝不敢再有半点疏漏!” 秦王威严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 府衙后堂,灯火通明,几个被临时抽调来的老吏和考官埋首于卷宗之中,神情肃穆,不敢有丝毫懈怠。 屋子里,只剩下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时间在每个人的心跳声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张大人亲自坐镇,一杯杯浓茶灌下去,暂时驱赶了困意。 “还没找到吗?”他有些烦躁地问道。 他必须找到那份卷子,那份能让秦王都亲自过问的科举试卷。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眼皮打架,几乎要被倦意吞噬时—— “大人!大人您快来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考官猛地站了起来,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 张大人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试卷的卷头,被朱笔恶意划下的“下下”评级旁,赫然是“陈平川”三个清隽的字。 他一把夺过卷子,目光急切地落在策论之上。 只看了几行,他的手便开始微微颤抖。 那不是紧张,而是震撼! “……与其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赈灾之根本,非在分粮,而在兴业。当以工代赈,寓救于兴,开山修路,疏浚河道,既解灾民燃眉之急,又为地方百代之利……” 见解之独到,论据之翔实,文笔之老练,哪里像是一个初次应试的十二岁少年! 这字字珠玑,句句铿锵,分明是浸淫经义数十载、胸怀天下的大儒手笔! “好!好一个‘以工代赈,寓救于兴’!” 张大人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这一掌,既是压抑不住的赞叹,更是痛心疾首的懊悔,“如此经天纬地之才,竟险些被埋没!若非奸人作祟,此子必是本届魁首!必是解元之才啊!” 数日之后,庐州府贡院之外,人山人海,比上次放榜之日还要拥挤百倍。 科场舞弊案的惊天内幕早已传遍大街小巷,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传奇。 今日,他们伸长了脖子,要亲眼见证这桩案子最终的结果,见证何为天理昭彰。 人群之中,罗氏紧紧攥着陈仲和的手,手心全是黏腻的汗。 陈仲和同样紧张,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朱红色的贡院大门。 陈平玉被母亲拉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攒动的人头。 张盛财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大肚子,像座山一样挤在他们身旁,为一家人挡开推搡的人潮。 “我说平川贤侄,”他嗓门洪亮,引来周围人的侧目:“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那帮贼人都下大狱了,你的真本事,不会被埋没的!” 张金宝在一旁连连点头:“就是!大哥你肯定行!必须行!” 一旁的方先生捻着胡须,那张总是云淡风轻的老脸上,此刻也写满了紧张与期待。 “开门了!放榜了!”不知是谁吼了一声。 “吱呀——” 那扇承载了无数人命运的贡院大门缓缓打开,数名衙役走出,动作庄重地将一张巨大的皇榜张贴在墙上。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去,寻找自己的名字。 榜单的最顶端醒目的位置,钦差大人朱笔批红的字迹,在阳光下鲜红夺目。 赫然是几个大字: 解元,陈平川! 其后,还附有李钦差对此案的说明,用词严厉地痛斥了邢文海与吴子虚的舞弊行径,并对陈平川的才学大加褒奖,称其“有经天纬地之才,为国之栋梁,其文可安邦,其心可为民”。 短暂的宁静后,人群轰然炸开! “解元!陈平川中了解元!” “天哪!果然是天才!我就说嘛,没有真才实学,能当上案首?” “苍天有眼!拨乱反正!我们庐州府出了个十二岁的少年解元啊!” 欢呼声、议论声、赞叹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贡院的屋顶掀翻。 而在人群的另一边,罗氏在听到儿子第一名的那一刻,腿一软,若不是陈仲和及时扶住,险些瘫倒在地。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哭声溢出,可那压抑了太久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不是悲伤,是喜悦,是激动。 当初陈平川被人污蔑的时候,她就憋着一口气,现在终于扬眉吐气了! 陈仲和也红了眼眶,一个劲地用他那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儿子的肩膀,喉头哽咽,激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哥哥上榜啦!哥哥上榜啦!”陈平玉最是单纯,拍着小手,开心地叫着。 “中了!中了!我就说!哈哈哈哈!”张盛财爆发出震天的大笑,他一把搂过陈仲和的肩膀,激动地摇晃着,“老哥!今晚!迎仙楼我包下来!不醉不归!为咱们的解元公庆贺!” 张金宝更是兴奋得无以复加,他冲上去,一把抱住陈平川的肩膀,兴奋地对众人大喊: “大哥中解元了!我大哥是解元公!” 方先生老泪纵横,他看着被众人簇拥的弟子,欣慰地捻着胡须,连说三个好字。 张静姝站在一旁,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装出一副“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傲娇样子。 可当她看到陈平川腰间的荷包时,嘴角开始上翘,眼睛闪烁着璀璨星光。 她偷偷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陈平川,哼了一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要不是我的平安荷包给你带来了好运,你才考不上呢!” 面对这泼天的富贵与荣耀,陈平川却平静得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他走到几乎要哭虚脱的母亲身边,轻轻扶住她,低声安慰。 对于陈平川来说,解元不过是第一步,他还要考状元,做首辅,指点江山! “走走走!”张盛财的大嗓门再次响起,他大手一挥,揽住陈仲和的肩膀,中气十足地喊道,“都别在这儿杵着了!去迎仙楼!今天我张某人请客,全城最好的酒菜,管够!” 就在这时。 “不!不可能!假的!这都是假的!” 一声凄厉的嘶吼,竟然盖过了众人的议论,大家都望过去。 只见贡院旁边的棚子里,一个戴着沉重木枷,形容枯槁的囚犯在大吼大叫。 陈仲文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脸上肌肉扭曲,状若疯魔。 “陈平川作弊!一个放牛娃,一个十二岁的黄口小儿,怎么可能中解元!一定是他贿赂了考官,他们官官相护!官官相护啊!” 他疯狂地挣扎着,沉重的木枷撞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 “闭嘴!” 衙役毫不留情的一鞭子狠狠抽在他背上,带起一道血痕。 陈仲文发出一声野狗般的惨叫。 “再敢胡言乱语,污蔑钦差大人和新科解元,再赏你十鞭子!” 那火辣的剧痛让陈仲文安静下来,他只是呆呆地跪在地上,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口中不断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 少年解元,扳倒科场巨蠹。 陈平川这个名字,在一天之内,传遍了庐州府的每一个角落,成了所有茶馆酒肆里最热门的话题。 一时间,陈家那个简陋的小饭馆前,车水马龙。 各路乡绅名流、官员学子的拜帖和贺礼,如雪片般飞来,很快堆满了陈平川的案头。 其中,最重磅的一份,来自秦王府。 秦王不仅派人送来了厚礼,还亲笔写了一封贺信,言辞间满是欣赏与期许。 此刻,秦王府内,水榭亭台。 郡主正临窗描摹一幅山水,听闻陈平川中了解元的喜讯,她的唇边,漾开了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这一切,都被一旁悠然品着茶的秦王看在眼里,他抚须微笑,意味深长。 第90章 秦王抛来橄榄枝,是天降富贵还是泰山压顶? 张盛财今日一掷千金,将庐州府最阔气的酒楼,整个包了下来。 鲜红的地毯,从大堂门口一直铺到了街对面的青石板上。 流水席连开三日,只为庆贺庐州府新出的这位十二岁解元公——陈平川。 满城的头脸人物,无论真心假意,此刻都挤在这雕梁画栋的大堂里。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菜肴的芬芳和人们高声谈笑的喧嚣,灯笼的光晕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红光满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庐州知府端着酒杯,亲自离席,走到陈平川这一桌。 他脸上挂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看着眼前这个尚带着稚气的少年,竟是用了平辈论交的姿态,丝毫不见官威。 “平川年少有为,文才斐然,实乃我庐州之幸,亦是我大业朝之幸!来,本府敬你一杯,预祝你来年春闱,再攀高峰,蟾宫折桂,为我庐州府再添一笔浓墨重彩!” 陈平川闻言起身,双手举杯,乌黑的眼眸沉静如水。他将杯沿放得比对方低了半分,姿态谦逊:“大人谬赞,学生愧不敢当。能有今日,全是恩师教诲有方,秦王殿下明察秋毫。学生唯有勤勉二字,方不负大人与殿下的期许。” 一杯酒下肚,知府脸上的笑意更深,又温言勉励了几句,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丝亲近的意味:“若春闱之后,有什么打算,不妨与本府通个气。本府在京中也有些故交旧友,或可为你引荐一二,铺一铺路。” 这已是明晃晃的示好与拉拢,陈平川哪里听不出来? 不远处,几个文山书院的学子,端着酒杯,面面相觑,脚步踌躇着不敢上前。 曾几何时,他们眼中那个身份低微的小书童,如今已是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嫉妒、轻视早已被解元功名碾得粉碎,只剩下敬畏与羞惭。 整个宴会之上,最春风得意的,莫过于被奉为主宾的方先生。他被安排在最尊贵的席位,身边围满了前来恭维的地方名儒。 “方先生真是慧眼识珠!竟能教出如此惊才绝艳的麒麟之才!” “是啊,我早就说过,方先生的学问,那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之学!” 方先生捻着他那几根胡须,那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刻板老脸,此刻笑得像一朵迎风盛开的菊花。 他嘴上连连谦虚着“是这孩子自己争气,有悟性”,可那双眼睛里的骄傲与欣慰,却怎么也藏不住。 角落里,罗氏穿着一身崭新的锦缎衣裳,料子光滑得让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她有些局促地拉着丈夫陈仲和的衣袖,看着被各路大人物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的儿子,听着耳边一句句毫不掩饰的赞美,眼眶渐渐就红了。 半生操劳,受尽冷眼,所有的委屈与辛酸,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喜悦,在胸口翻腾。 “哥哥不光读书厉害,他什么都懂!” 陈平玉拉着张静姝的手,小声地,却又无比自豪地向自己最好的朋友宣布。 不知何时,这两个小姑娘已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在陈平玉面前,张静姝放下了傲娇的伪装,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双明亮的杏眼始终没有离开过陈平川的身影。 宴席的喧嚣中,更有人扯着嗓子高声打探。 “张大老板!你家这《西游记》的画册,什么时候出第五卷啊?解元公如今高中,这画册不得卖疯了去?” 张盛财正喝得满面红光,他挺着滚圆的肚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挥,遥遥指向陈平川的方向,嗓门洪亮:“那得问咱们的解元公!他才是这画册真正的作者!我老张就是个打下手的!” 满堂的喧闹与追捧,持续了整整三日。 宴席散尽,陈家小院的门槛,却才开始经受考验,几乎要被各路访客踏破。 烫金的红帖与琳琅满目的贺礼堆成了小山,罗氏开始犯愁,往哪里放。 夜深,灯下。 陈平川一家人坐在一起,一张张翻看那些拜帖。 陈平玉拿起一张,借着烛光,磕磕巴巴地念着上面的官衔:“庐……庐州盐运分司……哥哥,这是多大的官啊?” 她神情既新奇又敬畏。 “反正没有秦王大。”陈平川随口应付,他将这些帖子推到一边,语气平静。 “爹娘,这些应酬,除了几家推不掉的,咱们大多都得推了。” “为啥?人家都是好意,是看得起咱家……”罗氏不解。 陈平川眼睛里有着超乎年龄的清醒:“眼下最重要的,是静下心来,准备来年的春闱会试。功名未稳,这些人情与热闹,不过是镜花水月,风一吹就散了。” 陈仲和似懂非懂,但他觉得儿子总不会错。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通报。 “秦王府特使到——!” 陈平川一家人心中一凛,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只见院中,一名身着玄色王府官服的使者,在一队披坚执锐的王府护卫的簇拥下,昂然肃立。 他神情肃穆,手中稳稳地捧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上面盖着一块明黄色的绸布,在月光下流转着尊贵的光华。 “敢问,哪位是新科解元陈平川?”特使的声音清朗而有力。 “学生便是。”陈平川上前一步,不疾不徐地拱手行礼。 特使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点点头: “陈解元,奉王爷之命,特来为你贺喜。”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绸布,一套精致绝伦的文房四宝显露出来。 “此乃端州贡砚,湖州狼毫,徽州贡墨,宣州贡纸。王爷说,宝剑赠英雄,好笔配大才,望解元公善用之,莫负了这一身才学。” 罗氏与陈仲和哪里见过这等皇家仪仗,早已紧张得手足无措,大气都不敢出。 如果方先生在这里,看到这套传说中的贡品文房四宝时,一定会激动得胡子都在微微颤抖,这是文人梦寐以求的圣物! 特使将沉甸甸的托盘交到陈平川手中,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以火漆严密封装的信函,神情郑重地递了过去。 “此外,王爷还有一封亲笔信,嘱咐务必亲手交予解元公。” 陈平川躬身道谢:“谢王爷赏赐!” 送走特使,一家人重新回到屋内。 那套价值连城的文房四宝被罗氏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其精美与华贵,与周围简朴的家具格格不入。 陈平川用小刀小心地挑开火漆,展开信纸。 秦王那遒劲有力、铁画银钩般的字迹,瞬间跃然纸上。 信中,先是对他的才华与品行大加赞赏,又勉励他戒骄戒躁,在来年的春闱中再创佳绩,将来好为国效力。 信的末尾,还有一行字,才是秦王这封书信的主要内容。 “……若卿能不负众望,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本王愿将小女天香郡主许配于你,以结秦晋之好。” “啪嗒!”一声脆响。 罗氏手中的茶杯脱手滑落,掉在了桌子上。 她张着嘴,又惊又喜。 当朝亲王的郡主……要许配给自己的儿子? 这……这不是天上掉馅饼,这是天上掉下来一座金山! 陈仲和也面露喜色,儿子能攀上皇室,那他们一家可就真的飞黄腾达了! 但陈平川却皱着眉头,没有半分喜色。 信纸明明很轻,此刻他却感觉重如千钧。 秦王的橄榄枝,何其诱人。 但这无上的荣耀背后,是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号——这不是单纯的赏识,而是一份正式的邀请,邀请他,彻底加入秦王的阵营。 这与他“为生民立命”的抱负并不相悖,甚至是一条能够一步登天的捷径。 但他也清楚,这条捷径之上,必然布满了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与政治漩涡。 这门亲事,不是奖赏,而是一份契约。一份将他陈平川的未来,与秦王府的命运,牢牢绑在一起的生死契约。 不过,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陈平川很清楚,没有身份背景的他,仅凭满腹经纶,就想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上站住脚跟,那是白日做梦。 所以,背靠秦王这棵大树,很有必要。 他缓缓将信纸叠好,放回信封。 将来的事情将来想,先顾眼下。 抬头望向自己的父母,陈平川目光平静。 “爹,娘,我要去温书了,准备明年的春闱。” 第91章 进京赶考,运气太好,出城就劫匪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距离来年春闱,仅剩下最后三个月。 庐州城冬日的寒风,卷着萧瑟之意,刮过街头巷尾。 李家院内,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将那份寒气驱散得无影无踪。 “这件夹袄的棉花我又给你絮了一层,又厚又密,京城天寒地冻的,可比咱们这儿冷多了。” 罗氏将一件崭新的靛青色直裰叠好,抚平每一丝褶皱,动作格外轻柔。 “还有这双鞋,你看,”她举起一双黑布鞋,鞋底针脚细密如织,“我给你纳了千层底,走再远的路都不怕磨脚。” 她嘴里絮絮叨叨,一刻不停,像是要把这十二年来的所有叮咛,都一次性装进行囊。 那些堆在桌上的衣物、盘缠、笔墨、干粮,每一件都经过她不厌其烦的检查与打包,饱含了一个母亲最朴素也最深沉的牵挂。 陈平川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他知道,母亲准备的不是行囊,是一颗牵挂的心。 “娘,够了,再装下去,只怕马车都装不下了。” 看看差不多了,他拿起一块罗氏清晨刚烙好的麦饼,咬了一口,满口都是熟悉的、温暖的香气。 罗氏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个小孩子家懂什么?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多备一些总没错。万一路上有个什么事……”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一阵粗犷豪迈、中气十足的大嗓门,仿佛要将屋顶掀翻。 “平川贤侄!张叔我来看你啦!” 话音刚落,张盛财那圆滚滚、如肉山般的身子便挤进了门来,满面红光,身后还跟着几个气喘吁吁、抬着沉重箱子的伙计。 “张叔,大冷天您也跑来。”陈平川笑着起身相迎。 自打他考上了解元,张盛财死活不让他再喊自己老爷,改成张叔,陈平川也就顺着他,改了口。 “哎!都是自家人,别跟叔客气!”张盛财大手在空中一挥,指着那几个朱漆描金的大箱子,“这是叔给你备的程仪,一路上吃穿用度,都挑最好的!还有,去京城的路不太平,我让商队里最稳当的王镖头,亲自带一队好手护送你!保准你安安稳稳地到京城!” 陈仲和与罗氏一听,连忙上前推辞,这礼实在太重了,他们受不起。 张盛财眼睛一瞪,佯怒道:“推什么推!我老张的半个家业,可都指着平川贤侄你这颗金贵的脑袋呢!你家小子要是路上出了半点岔子,我找谁哭去?就这么定了,谁再推辞就是瞧不起我老张!” 张金宝跟在父亲身后,与喜气洋洋的氛围格格不入,整个人都蔫蔫的。他走到陈平川身边,用鞋尖一下一下地,闷闷地踢着脚下的青石板。 “大哥,你真要去那么远啊?” “嗯,”陈平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去考个状元回来。” 张金宝猛地抬起头,用力挺起胸膛,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多添几分气力。“那你放心去!庐州府的生意,我帮你看着!等你当了大官,我这个当小弟的,脸上也有光!” 尽管眼眶已经憋得通红,他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几日后,天色微明,出发的时间到了。 陈家小院外,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静静停候,旁边是十几个精神抖擞、腰挎钢刀的镖师,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 陈平川一身棉布青衫,腰间系着张静姝送给自己的翠竹的荷包,在晨光中愈发显得身姿挺拔,眉目清朗。 方先生也冒着寒气来了,他将一本封面泛黄、边角卷起的册子郑重地递到陈平川手中。 “这是老夫毕生珍藏的名家策论心得,上面有我的批注,你路上仔细揣摩。记住,京城水深,龙蛇混杂,务必谨言慎行,戒骄戒躁,不忘初心。”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陈平川深深一揖,行了大礼。 他与泪眼婆娑的母亲、强忍不舍的父亲,以及依依不舍的妹妹一一告别,目光却下意识地在送行的人群里扫了一圈。 张静姝没来。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如同一片羽毛,在他心湖上轻轻一拂,转瞬即逝。 “哥哥,”陈平玉似乎察觉到陈平川所想,她仰着脸,小声解释道,“静姝姐姐说她家中有事,来不了了。她让我告诉你,一路顺风。” 陈平川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身,利落地登上了马车。 同一时刻,庐州城最大的慈安寺内,香烟缭绕,钟磬之声悠远肃穆。 张静姝独自一人,跪在冰冷的蒲团上。她褪去了一身锦衣华服,穿着素雅的衣裙,双手合十,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虔诚与庄重。 她仰头望着那尊宝相庄严的泥塑金身,在心中默默许下宏愿。 “信女张静姝,诚心祈求诸天神佛、满殿菩萨保佑,愿陈平川此去京城,前路无灾,后路无险,一路平安。愿他春闱高中,金榜题名,蟾宫折桂。若此愿得成,信女……信女愿吃斋一年,诵经千遍,为他祈福还愿。” …… 马车辘辘,一路向北。 江南水乡的秀丽风景,渐渐被北地苍茫辽阔的景致取代。 官道之上,车队行进,陈平川不时能从车窗看到道旁蜷缩着的身影。那些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他们或麻木地倚靠着枯树,或一家人挤在一起,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书本上冰冷的“生民之苦”四个字,从未像此刻这般,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 这让他“为生民立命”的念头,在胸中愈发滚烫而坚定。 商队领队的是王镖头,一个四十多岁,脸膛被风霜刻画得黝黑的汉子。 他行走江湖多年,经验老到,对这位年少沉稳的解元公很是敬佩,一路上照料得十分周到。 这日傍晚,残阳如血,天色迅速暗沉下来。 商队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山林。 王镖头看了一眼天色,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今晚怕是赶不到下一个镇子了,弟兄们打起精神,前面有个驿站,大家今晚就在那歇脚,不可大意。” 那驿站十分破败,几根支撑屋檐的柱子已经开裂,仿佛随时都会垮塌,院里齐膝的杂草在晚风中摇曳,像无数只招摇的鬼手。 一个瘦小枯干的驿卒从阴影里迎了出来,看到这么大一支人强马壮的商队,神色明显有些慌张,说话也吞吞吐吐。 “客……客官,本站简陋,怕是……招待不下这么多人……” 王镖头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扔过去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 “无妨,我等自带干粮,只需借个地方过夜,打搅不了多久。” 驿卒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接过银子,哈着腰将众人迎了进去。 王镖头却在转身的瞬间,悄悄对手下的心腹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晚上轮流守夜,兵器不离身。 他觉得,这个驿卒不正常。 陈平川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的一角,也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驿站太安静了,静得连一声犬吠、一声鸡鸣都听不到。 他默默地将一把防身的匕首,从行囊中取出,悄无声息地藏进了宽大的袖中。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驿站外,骤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如同滚雷,碾过沉寂的大地! 紧接着,是震天的喊杀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里面的人听着!识相的把财物都交出来,爷爷们兴许能饶你们不死!” 第92章 就这智商,你也配当老大? 数十支火把的光亮瞬间将整个驿站照得如同白昼,黑压压一大群蒙面匪徒,手持明晃晃的兵刃,如潮水般将破败的驿站围得水泄不通。 王镖头立即反应,他一边安排人做好准备,一边去找那个驿卒,果然,人不见了。“保护陈公子!结阵御敌!”王镖头爆喝一声,腰间大刀瞬间出鞘,带领镖师们第一时间冲出屋子,在院中迅速结成一个防御阵型。 刀光剑影瞬间在院中交织,惨叫声、兵器碰撞的刺耳锐响、匪徒的怒骂混杂在一起,谱成一曲血腥的夜章。 王镖头的刀法大开大合,精湛狠辣,镖师们也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但匪徒实在太多,一波波涌上来,仿佛无穷无尽。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镖师们便开始出现伤亡,阵型在冲击下渐渐被压缩,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驿站大堂内,同住的其他几个商旅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抱头鼠窜,哭喊连天。 陈平川却坐在窗边,背脊挺直,异常冷静。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越过院中混战的人群,仔细观察着外面的战局。 这群匪徒人虽多,但进退之间毫无章法,配合生疏混乱,显然是一群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并非精锐。 他的视线很快锁定在驿站外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 一个身材魁梧的络腮胡大汉,并未参与冲杀,正站在那里,手持一把硕大的鬼头刀,不断挥舞着,用嘶哑的嗓音指挥手下冲锋。他的身边,只有寥寥数人护卫。 擒贼先擒王!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迅速起身,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来到正浴血奋战的王镖头身边,压低声音,快速说道:“王镖头,劫匪人多,硬拼我们撑不了多久!” 王镖头一刀将一个敌人逼退半步,趁着空隙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急声吼道:“公子有何高见?” 陈平川的手指穿过混乱的战局,指向那处土坡。 “擒贼先擒王!” 王镖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那络腮胡大汉正挥舞着鬼头刀,催促手下冲锋。 他咬牙切齿道:“我看到了!可弟兄们都被死死缠住,根本冲不过去!” “我们不必冲过去。”陈平川沉声说道,“你只需找个嗓门最大的弟兄,对着外面用尽全力大喊,就说‘财宝都从后院运走了,快追’!” 王镖头闻言一愣,满面血污的脸上写满了困惑。“这是何意?” “这伙匪徒看似凶悍,实则是乌合之众,全凭一个‘利’字驱使。” 陈平川的目光锁定在那个挥舞着鬼头刀的身影上,嘴角勾起一丝不屑,“财宝,就是他们的软肋。一听财宝要跑,他们定会自乱阵脚,拼命去追。到时候,只要那匪首身边护卫一少,便是我们的机会。” 这计策简单至极,却又直指人心最脆弱的贪婪,可行性很高。 王镖头心头剧震,他看了一眼少年在火光下沉静得有些可怕的侧脸,再无半分犹豫。“好!就按公子说的办!” 他转身对着一个镖师低语几句,那镖师当即会意。 只见他他猛地吸足一口气,将丹田之气灌注于喉间,用尽全身力气朝院外嘶声力竭地咆哮起来:“弟兄们!那帮肥羊把财宝从后院运走了!快追啊!” 这一嗓子,瞬间传遍了整个驿站。 正在疯狂围攻的匪徒们动作明显一滞,刀剑都慢了三分,纷纷侧目望向土坡上的首领,等着对方指令。 那络腮胡匪首果然中计。 “他娘的!还想从老子眼皮子底下溜走?”络腮胡怒骂一声,硕大的鬼头刀向前一指,声如闷雷,“老二给我追上去,老三老四!带人给我从后头包抄过去,一只苍蝇也别让他们飞了!” 近百名匪徒顿时呼啦啦分出去大半,绕着驿站破败的土墙朝后院方向汹涌而去。 络腮胡身边顿时只剩下三四个人,他得意地将鬼头刀往地上一插,双手叉腰,等着手下兄弟的好消息。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俊俏的小书生,竟带着十几个精悍的镖师,不知何时,从驿站侧翼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摸了出来,将他团团包围! 他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过来。 “不好!中计了!”络腮胡又惊又怒,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那少年书生站在最前,身形虽小,气势却如渊渟岳峙。 “束手就擒,饶你不死。” 旁边的镖师由衷地感叹:“不愧是解元公,略施小计就让这伙匪徒上当了!” 络腮胡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原来设计坑害自己的,竟是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 “小杂种,敢算计你爷爷!”络腮胡匪首被激怒,他拔起鬼头刀,如同一头被触怒的黑熊,带人从土坡上猛冲下来! 他要亲手拧下这个小子的脑袋! 陈平川看着狂奔而来的匪徒,嘴角却勾起冷笑。他非但没退,反而迎着那股凶悍的杀气,稳稳站定。 “放!” 一声清喝,埋伏在及膝杂草中的几名镖师猛地拽动手中绳索。 一张早已备好的、浸透桐油的巨大绳网,从枯黄的草丛中呼啸而起,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口,兜头盖脸地罩向正全速冲下土坡的匪徒。 络腮胡冲势太猛,眼中只有陈平川那张可恶的脸,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头便撞进了坚韧的网中。 巨大的惯性让他连人带刀翻滚出去好几个跟头,被绳网死死缠绕捆缚,动弹不得,活像一个待宰的肉粽。 几名镖师见状一拥而上,用刀背对着他后脑和四肢狠狠几下,便将他彻底制服。 其余几个匪徒也被抓住,跪在地上不敢反抗。 “有种就杀了爷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被死死按在地上的络腮胡还在破口大骂,满脸都是不服与狰狞。 陈平川缓缓走到他面前,鄙夷地看着他。 “杀你?我嫌脏了我的手。” 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匪首涨红的脸。 “你勇则勇矣,却无半分智谋。敌人一声大喊,你就自乱阵脚,不辨真伪,分兵去追逐财宝,将自己完全置于险地。若是两军交战,你这般的主帅,只会让你麾下数千兄弟跟着你白白送死,最终曝尸荒野,连尸骨都无人收殓。” 第93章 当时,那把剑距离我的喉咙只有0.01公分 一番话,不带一个脏字,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打在络腮胡的脸上。 他愣住了,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息,想开口反驳,却发现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此时,王镖头已经带着人返回来,那些追到后院发现上当的匪徒,听说首领被擒,顿时士气崩溃,作鸟兽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公子神机妙算,王某佩服得五体投地!”王镖头由衷地赞叹,看着陈平川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就在众人刚刚松下一口气,商量着如何将这匪首扭送官府之时,驿站外幽深的密林深处,忽然传来三声尖锐无比的呼哨。 那哨声高亢,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很远。 哨声刚落,更多的黑影从四面八方的林子里无声地涌出,密密麻麻,手中的火把连成一片火龙,将整个破败的驿站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脸色大变,刚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甚至比刚才还要紧张。 因为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人数更多,而且也更有纪律。 月光如霜,匪徒群中无声地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脸戴黑纱的女人,骑着一匹神骏非凡的通体乌黑的骏马,缓缓而出。 她所过之处,所有匪徒都敬畏地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女人的目光落在那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络腮胡匪首身上,黑纱下的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废物。” 络腮胡闻言,头颅瞬间耷拉下去,满脸羞愧,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辩驳。 女人的视线越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陈平川身上。 “放了他。你,留下。其余的人,可以滚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陈平川暗自思量:对方人多势众,且令行禁止,远非刚才的散兵游勇可比。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有死路一条。 他当机立断,侧过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王镖头低语:“王镖头,你们先走,去前面的镇子搬救兵,我自有办法脱身。” 那女人要求自己留下,应该不会杀了自己,他还有机会逃生。 王镖头咬紧牙关,脸上满是纠结,最后还是重重一点头,带着幸存的镖师和商旅,护着马车缓缓撤离。 匪徒果然没有追击,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离开。 待王镖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的黑暗中,陈平川用匕首抵住络腮胡匪首的脖颈,挟持着他作为人质,一步步向后退去。 他瞅准一个空当,猛地将匪首推向前方的人群,自己则借力一蹬,翻身上了旁边一匹马,双腿猛地一夹马腹,便要纵马向林中狂奔。 然而,他胯下的骏马刚跑出不到十步。 只觉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拂过,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马背身后。 他甚至没能看清对方的动作,一只戴着黑色丝质手套的玉手便轻飘飘地搭在了他的后颈之上。 那只手看似柔软无力,却蕴含着一股让他无法反抗的力量。 只轻轻一提,便将他整个人从高速奔驰的马背上拎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 “想跑?” 黑衣女人发出银铃般的轻笑,将陈平川手里的匕首踢飞。 “小小年纪,计谋毒辣,胆色过人,倒确实是个人才。杀了,的确有些可惜。” 之前,陈平川数落络腮胡的时候,她其实就躲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听得一清二楚。 心里惊讶之余,觉得陈平川是个人才,可以为她所用,便决定将其掠走,逼其和她一起落草为寇。 女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略显狼狈的陈平川,美眸中透出冷色。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黑风寨,凤三娘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愈发冰冷,“如果不愿意跟我走,我就杀了你!” …… 山风呼啸,草木作响。 陈平川双手被绳子捆住,被骑在马上的凤三娘拉着,踉踉跄跄地走在山路上。 当时,凤三娘的长剑距离陈平川的喉咙只有001公分,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服从。 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人活着,就一定能想办法逃走。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座高山,有人喊道:“终于到家了!” 这座山叫黑风山,也是黑风寨的老巢。 靠近山寨,陈平川发现,这里远比他想象的要荒凉破败。几排简陋的木屋,在寒风中歪歪斜斜地挤作一团。 那道所谓的寨墙,也只是用粗壮的原木和嶙峋的石头草草垒砌而成。 然而,寨子里却出奇地干净,地面被打扫得不见一丝杂物,与他脑海中匪巢该有的脏乱油腻、酒气冲天的景象截然不同。 阳光下,一些面带菜色、但很精神的老人和瘦弱的妇孺,正聚在一处向阳的空地上,安静地缝补着破旧的衣物。 当身披黑色斗篷的凤三娘出现时,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来。那一道道望过去的目光里,没有畏惧与惊恐,反而是敬爱与依赖。 凤三娘跳下马,让手下将马牵走。 她亲自走上前,解下陈平川手上的绳索,双眸盯着他,眼神冷冽。 “别动歪心思。”她的声音充满了警告,“这座山上,处处都是我的眼睛。” 陈平川被关在一个散发着泥土与霉味的山洞里,洞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 凤三娘让他管理山寨的账目,定期向她汇报。 陈平川一边啃着粗面饼子,一边翻看,山寨的情况,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库房里的钱财寥寥无几,那些抢来的丝绸布匹、食盐茶叶,半数以上,都通过隐秘的渠道,以极低的价格变卖出去,然后分发给了山下因苛政与灾荒而快要饿死的村民。 账本里还详细记录着他们劫掠的对象,无一不是贪官污吏,劣绅豪商。 陈平川还看到了凤三娘给黑风寨立下的铁律:绝不伤及无辜性命! “没想到,这伙人还是侠盗?” 陈平川捏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望着洞外。 十天后,凤三娘见陈平川还算老实,允许他出来走动,但必须带上镣铐,防止逃跑。 陈平川在山寨里闲逛,他看到,寨子里的人,大多是些在苛捐杂税下走投无路的流民,或是从战场上跑回来、有家不能回的逃兵。 从这些人的闲聊中,他拼凑出了这个大业朝。现在的真实面貌: 皇帝只是傀儡,大权旁落于垂帘听政的王后及其外戚之手,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奸佞当道。 边境又有强敌环伺,连年征战,那沉重的赋税和灾荒,正让这个王朝的根基一点点压垮。 百姓,苦不堪言。 第94章 玩波大的!赢了当军师,输了掉脑袋 陈平川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于是,他找到了凤三娘,希望能给山寨里的孩子们教书识字。 凤三娘沉吟片刻,点头同意了。 于是,一间简陋的学堂出现在黑风寨里,一块破木板上,被陈平川用黑炭写了四个大字:“希望小学”。 起初,没有人送孩子来学习。 一是因为他们还不信任陈平川,二是他们认为,穷人读书没用。 陈平川挨家挨户,敲门宣传,知识改变命运,落后就要挨打。 听进去的人少,赶他走的人多。 陈平川也不气馁,他知道,这是一件艰巨漫长的工作。 毕竟,人的偏见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陈平川做的事情,被凤三娘看在眼里,她觉得这小子挺有趣的,想看他什么时候放弃。 结果,一个多月过去了,陈平川还在说服那些孩子的家长,让他们把孩子送来学习。 但,依旧没有人来。 “该放弃了?”凤三娘端着茶杯,透过窗户看到陈平川被人赶出来,心里想着。 结果,陈平川又拐进了第二家…… 功夫不负有心人,陈平川终于收到了第一个学生,是山寨里的十岁孤儿,巧妹。 “我,我想跟你读书……” 巧妹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对陈平川说道。 陈平川从她瘦弱的身上,看到了妹妹陈平玉的影子。 他回过神,高兴地将巧妹叫进来,给她准备了一支自己制作的“笔”,然后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就这样,巧妹开始跟着陈平川读书识字,平日,她也会帮陈平川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日,巧妹看到他的衣衫被粗糙的木桩磨破了,便主动捧着一个针线篮子,用一双满是裂口的小手,一针一线,笨拙地帮他缝补。 那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世上任何锦绣都更温暖。 “我娘说,读书很有用,让我以后也去读书。”她小声地念叨着,“可惜后来,我娘饿死了……” 陈平川心里叹了口气,摸了摸巧妹的头,道:“那你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你娘的心愿。” 山寨的人看到巧妹跟着陈平川学习,没出什么大事,还学会了怎么写自己的名字,于是,开始有人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学习。 虎头虎脑的男孩大壮,是陈平川的第二个学生,总缠着他问东问西。 “先生,读书真的能当大官吗?当了大官,是不是就能带兵打仗,把蛮夷赶走?” 大壮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火焰。 他爹死于战火,他的梦想,是长大后去从军,杀光那些侵犯边境的蛮夷,保家卫国。 随着学生越来越多,陈平川在山寨的声望也好起来,大家愿意和他这个年轻书生聊天说话,生活上,也愿意帮助他。 “平川啊,这是我刚烙的面饼,给你两张,趁热吃!” 郭大妈每次来看陈平川,都会给他带一些吃的东西,然后笑着看陈平川吃下去。 “多吃点,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呢。”她的眼圈时常泛红,声音哽咽,“俺那娃要是还活着,也该你这么大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平川与这里的人们结下了友谊。 这些善良而朴实的村民,让他感觉在山寨的日子,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 转眼,凛冬将至。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籽,宣告着又一个难熬的季节的来临。 山寨的议事堂内,气氛凝重,昏暗的火盆烧得并不旺,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着一层阴影。 “寨里的粮食,只够支撑一个月了。” 凤三娘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 “大当家的,我们再干一票大的!” 二当家铁牛猛地一拍桌子,粗声吼道,“我打听到,三天后,陈州知府那个狗娘养的要运一批上好的绸缎去京城孝敬他姐夫,咱们把他劫了!” 这家伙就是之前被陈平川抓住的络腮胡匪首,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不行。”凤三娘的声音不大,神色凝重,“官府已经加强了戒备,在附近部署了大军,我们出去,就是送死!”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家伙儿饿死?”铁牛急得满脸涨红,脖子上的青筋如虬龙般暴起。 山寨,似乎陷入了绝境。 “或许,我们可以不用抢。” 一个清朗的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到了议事堂门口那个带着脚镣的少年身上。 陈平川缓缓走了进来,铁链拖在粗糙的木板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我们可以做生意。” 他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找个生面孔人,带领几个人,将库房里那些缴获的布匹、食盐等物资,通过更换包装等方式,抹去所有可能暴露的标记,再派人伪装成南来北往的普通行商,绕开大军,运到官府管控薄弱的邻县去贩卖。 “做生意?” 铁牛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指着陈平川讥讽道,“就凭我们这些扛刀弄枪的糙汉子?别到时候被人骗得连裤衩子都不剩!” “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在这里指手画脚,让大家听你的号令,你以为你是军师啊?” 陈平川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 “我与你立个赌约。”他的声音压过了铁牛的嘲笑与喧哗。 “若我的方法,能换来足够全寨过冬的粮食,从今往后,你便听我号令。若不能,我这颗项上人头,任你随时来取!” 铁牛被他眼中那份决绝与悍勇镇住了,张着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凤三娘看着少年在火光下挺得笔直的脊梁,良久,她一锤定音。“好!就按你说的办!” “如果成功了,我以后就拜你为军师!”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凤三娘找来了符合陈平川要求的“生面孔”,那人身材干瘦,约莫四十来岁,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直贯右边下颌,让他整张脸看起来分外可怖。 他不会说话,寨里人都叫他哑巴叔。 凤三娘打算让他带队出去做生意。 虽然哑巴叔不会说话,但十分精明,懂得也多,平时也很少露面,是最合适的人选。 临行前,陈平川又私下里找到哑巴叔,与其商量一番,确认一切都稳妥后,他才送哑巴叔的“商队”离开黑风寨。 剩下的就是等待。 第95章 秃鹫来袭,全寨投降?军师,你怎么看? 陈平川一如既往地教书授课,好像没事人一样。 反倒是铁牛烦躁地在山寨里乱转悠,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终于,十日过去了。 当十几辆装得冒尖的粮车,在吱吱呀呀声中缓缓驶入山寨时,整个黑风山都沸腾了! 车上不仅有足够吃到明年开春的雪白粮食,还有一大批急需的药材,甚至还有不少盈余的银钱。 郭大妈抱着一小袋金黄的小米,贴在脸上,浑浊的泪水奔涌而出,喜极而泣。 巧妹和一大群孩子围着粮车又唱又跳,笑声清脆得能穿透云霄。 大壮更是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望着陈平川。 众人的态度已从最初的怀疑、戒备,彻底变成了敬佩与信服。 但陈平川依旧平静地面对众人的感激和追捧,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凤三娘没有食言,当即表示,拜陈平川为军师! 整个山寨没有人反对,除了一个人。 这天,铁塔般的壮汉,像一阵恶风般闯进了山洞。 铁牛满脸横肉,眼神凶恶。 “娘的,你个小崽子有什么能耐,大当家的要让你当军师?” 他蒲扇般的大手叉在腰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陈平川,鼻孔里发出一声极尽鄙夷的冷哼,“连刀都提不动,也配对老子指手画脚?” 陈平川正借着微弱的油灯光,在一块磨平的木板上,用木炭规划着山寨过冬的各项安排。 闻言连头都未曾抬起,仿佛对方只是一团吵闹的空气。 就在铁牛即将发作之时,一个沉默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哑巴叔拍了拍铁牛的肩膀,比了几个简单而有力的手势。 铁牛见状,脸上的凶横褪去几分,悻悻地瞪了陈平川一眼,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哑巴叔也跟着走了出去,随后,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凤三娘。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碗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肉汤,轻轻放在了陈平川的桌上。 肉香与热气,瞬间驱散了屋内的几分寒意。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陈平川脚踝那副粗重的镣铐上,沉吟片刻,她将一个东西丢过来。 “钥匙给你,把镣铐解开。” 她没有停留,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事不遂人愿,山寨的日子,并没有因为粮食充足而变得好起来。 这一日,警钟在黑风寨响起! 一个负责了望的兵丁,手脚并用地从了望塔上爬下来,连滚带爬地冲进议事堂,脸色惨白如纸。 “大、大当家的!不好了!秃鹫寨的李老秃,带着人把山给围了!” 议事堂内刚刚还算安稳的气氛,瞬间炸开了锅。 众人蜂拥至寨墙边,望向山下,心顿时沉入了无底的冰窟。 山道上,敌人的阵列森严,清一色的铁甲在冬日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寒芒,如同一条钢铁铸就的巨蟒,正缓缓绞紧。 凤三娘粗略估计,至少有五百之众,个个手持精良的兵刃,杀气腾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山下传来一阵粗野至极的狂笑,一个沙哑刺耳的声音远远传来,响彻整个山谷。 “黑风寨的人听着,识相的,乖乖把粮食都交出来,再让凤三娘梳妆打扮,穿上红嫁衣和红盖头,我李老秃要娶她过门!否则,今日便踏平你这黑风山,鸡犬不留!” 众人脸上血色褪尽,凤三娘握着剑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 李老秃不是普通的贼寇,他原是朝廷鹰扬卫的校尉,外号‘秃鹫’,因为打仗从不留活口,专食死人肉!人送外号“秃鹫”,他手下那帮人,也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正规军! 远不是黑风寨的乌合之众能相比的。 凤三娘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一个毫无悬念的死局。 议事堂内,火盆里的炭火明明灭灭,跳动的火焰将一张张惶然不安的脸映得阴晴不定。 “大当家的,我们……”一个手下声音发颤,眼神躲闪,“我们……投降。李老秃只要粮食和……和您,或许……或许能放过我们这些弟兄一条生路。” “放你娘的屁!”铁牛那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斥道,“俺们黑风寨,没有孬种!” 另一个人立刻红着眼睛反驳:“不当孬种,难道就去当死人吗?你睁开眼看看外面多少人!我们拿什么打?” “打不过也得打!大不了一死!” “说得轻巧!怎么打?你告诉我怎么打?用你的命去填吗?” 铁牛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空有一身蛮力,此刻却想不出半点对策,一张黝黑的脸憋得通红,只能像一头被困的公牛般呼呼喘着粗气。 凤三娘冰冷的目光缓缓环视一圈,看着那些或低头不语、或眼神躲闪的脸庞,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如坠冰窟。 除了哑巴叔和一根筋的铁牛,竟无一人主战。 还没开打,士气就已经散了。 她的视线越过众人,最终落在了议事堂门口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陈平川已经解开了脚镣,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静静地站在那里,正与她四目相对。 凤三娘心里一动,开口道:“军师,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汇聚了过来。 有疑惑,有不屑,更有几分看好戏的嘲讽。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懂得怎么打仗吗? 陈平川缓缓走进堂中,脚步沉稳,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不能投降。”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议论声,瞬间静了下来。 “李老秃外号秃鹫,你们以为是白叫的?”他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都消化这句话,“秃鹫是什么德性?食腐肉、敲骨吸髓,贪婪无度,从不留活口。今天我们交出粮食,明天他就要我们的兵器,后天,就要我们的命。把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是这世上最愚蠢的做法。” 他的视线锐利如刀,落在那个提议投降的人身上,后者脸色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这一战,是生死存亡之战,我们身后就是悬崖,退无可退。”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角落里,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反正打仗送死的人不是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96章 陈平川布下天罗地网,李老秃插翅难逃 陈平川的目光陡然冷了下来,如同腊月的寒冰。 “你给我搞清楚一点,你们不是为了我战斗!而是为了黑风寨,为了这里的人,为了你们自己!” “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山寨破了,你们这些青壮年汉子,身手好的,大可以四散奔逃,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可是,凤三娘呢?郭大妈她们呢?跟着我读书识字的巧妹和大壮呢?那些跟不上你们脚步的老弱妇孺,怎么办?任由她们被秃鹫寨那群畜生糟蹋吗?” 一番话,说的许多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是贼寇,是亡命徒,但他们不是没有血性的畜生。 一想到山寨破了之后,那些老弱妇孺的下场,许多人便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边的兵器,眼中的绝望,渐渐被一丝决死的凶狠所取代。 凤三娘看着众人的变化,原本黯淡的眸子,骤然亮起一道精光! 她从陈平川身上,看到了她一直想看到,却从别人身上看不到的东西。 那就是永不屈服! 她朱唇轻启:“军师,你有办法退敌吗?” “有!” 陈平川仰起头,胸有成竹。 凤三娘猛地站起身,娇小的身躯里爆发出惊人的气势,环视众人,声音清冷而决绝。 “从此刻起,山寨一切军事调度,全凭军师做主!有违令者,斩!” “俺铁牛第一个听军师的!”铁牛想也不想,挺着胸膛吼道。 他不懂什么计谋,但他知道,谁帮大当家,他就跟谁干。 “我等,听凭军师调遣!”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也再无二话,轰然应诺。 事关存亡,陈平川不再推辞,他走到那副简陋的沙盘前,随手拿起一根枯树枝。 “这一战,敌强我弱,不能硬拼,要用脑子打。”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一道曲折的线路,眼眸里,此刻满是寒光。 “哑巴叔,秃鹫寨上山的必经之路,有三处险要,我要你连夜布下三道大礼。滚石、陷坑、绊马索,所有能用的机关都给我用上。务必将整座黑风山,变成他们的坟场。” 哑巴叔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光芒,用力点了点头,无声地转身,大步离去。 “铁牛,你带三十个身手最好、最能跑的弟兄,从后山密道出去。接下来三天,我不要你们杀人,我要你们变成山林里的鬼,日夜不停地骚扰他们。放冷箭、烧粮草、半夜在他们营地四面擂鼓呐喊,怎么让他们不得安生就怎么来!记住,一击即退,绝不恋战! “知道了!瞧我的!”铁牛把自己胸脯拍的啪啪直响。 随后,陈平川又安排了其他人,等作战会议结束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陈平川没有回家,而是找到一个面容黝黑、满手老茧的汉子,那是山寨里手艺最好的工匠。 “王师傅,我需要一件东西。”他用木炭在旁边的木板上飞快地画出一个精巧复杂的结构图,正是记忆中诸葛连弩的草图,“能连发、可藏于袖中、五十步内能破牛皮甲。能做出来吗?” 王师傅凑近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图纸,片刻后,他重重一点头,吐出两个字:“三天!” “好。” 陈平川点点头,这连弩是他刚刚想到的,如果能做出来,身体瘦弱的他也能杀敌自保。 接下来的三日,山下的敌营彻底乱了套。 铁牛带着三十个弟兄,成了黑风山真正的“鬼”。他虽然心里还嘀咕那小白脸军师的法子邪门,但执行起来却半点不含糊。 白天专挑人家埋锅造饭的时候射冷箭,箭上绑着浸了油的布条,一箭过去,饭锅掀了,帐篷也着了。 晚上更是把军师教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发挥到了极致,四面八方轮流擂鼓呐喊,听着声势浩大,其实就那么几个人。 几次下来,秃鹫寨的人连个鬼影子都抓不到,反而自己吓自己,草木皆兵。 李老秃和他的手下被搅得日夜不宁,个个顶着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眼圈发黑,士气一落千丈,看身边每一棵树都像是藏着敌人。 “他娘的,一群山沟里的耗子,也敢跟老子玩兵法?”李老秃双眼赤红,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火盆,火星四溅。 “老子当年在北边跟蛮子拼刀子的时候,你们这群小崽子还在穿开裆裤呢!不等了!传我命令,全军出击!老子今天就要踏平那黑风山!” 急促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被折磨得几近崩溃的秃鹫寨匪众,潮水般向山上涌来。 陈平川和凤三娘站在寨墙高处,俯视下方。 他一身青衫在山风中猎猎作响,看着山下那失去理智、蜂拥而来的敌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鱼儿,终于上钩了。 按照陈平川的安排,凤三娘亲率主力在正面迎敌,双方一接触,黑风寨这边便“抵挡不住”,开始节节败退,将敌人主力一步步引向一处名为“一线天”的狭窄山谷。 李老秃已然杀红了眼,一心只想抓住凤三娘,哪里还顾得上观察地形,带着人马便一头扎了进去。 当最后一批匪徒的身影消失在谷口,山谷两侧的山壁上,突然响起哑巴叔那独特而尖锐的呼哨声! 轰隆隆——! 大地仿佛都在颤抖,无数巨石檑木如同天神之怒,带着万钧之势从天而降,瞬间封死了谷口唯一的退路,烟尘弥漫,惨叫声被巨响吞没。 “杀!” 山谷后方,铁牛早已率领奇兵在此等候多时,随着一声爆喝,呐喊着从敌人后方猛然杀出! 秃鹫寨的匪徒瞬间陷入了前后夹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阵脚大乱,自相践踏。 混战中,李老秃凶性大发,竟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突破了正面的防线,却发现前方也有人堵截。 他只好调转方向,继续逃窜,可是不管他怎么逃,前面总有人拦截,让他恼怒不已。 “老大,你看那边!” 一名心腹指着远处大喊,李老秃望过去,看到一个青衫少年,正手持小旗在指挥。 而随着他的旗子挥舞,周围出现了更多黑风寨的人。 明白了,都是那小子在搞鬼! 第97章 杀俘虏?笨蛋,那可都是壮劳力啊! 李老秃嘶吼一声,带人不顾一切冲上去! 他久经沙场,自然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陈平川也注意到李老秃正向自己这边冲来,他从容不乱,继续指挥。 敌人还没有被完全消灭,他身为指挥者,必须镇守中军,稳住人心。 一旦他走了,士气必然下降,所以,他不能走!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李老秃的悍不畏死。 这家伙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疯熊,根本不理会两翼的攻击,任凭刀枪在身上留下伤口,只认准了陈平川所在的方向。 他硬生生撞散了两层拦截的人墙,浑身浴血地冲到了陈平川面前! “狗崽子!给老子死!” 李老秃狰狞如鬼,一刀朝着陈平川当头劈下! “军师小心!” 一声怒吼,铁牛那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堵移动的肉墙般横撞过来,怒目圆睁,用自己厚实的后背,硬生生扛下了这致命的一刀!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恐怖,鲜血如同喷泉般染红了他的后甲,溅了陈平川一脸。 “铁牛?嘿嘿,老子先送你下地狱!” 李老秃狞笑着,举起滴血的钢刀便要结果了铁牛。 就在此时,陈平川抬起了右臂,衣袖无声滑落,一具小巧而精致的弩机正对准了李老秃。 咻! 一道寒光破空射出。 李老秃身经百战,反应极快,下意识地侧身一躲,弩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道血痕。 “就这点本事?”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死亡的威胁让他更加兴奋。 可他狞笑尚未散去,陈平川的食指已经再次扣下。 这一箭,这才是真正的杀招,精准无比地射进了他圆睁的左眼! “啊——!” 李老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捂着眼睛连连后退,手中的刀也当啷落地。 那小子手里拿的什么武器?竟能射出第二箭!怎么可能? 陈平川立刻上前,想趁机拖着重伤的铁牛离开。 但铁牛身形太重,瘦弱的他用尽全力也拖不动分毫。 眼看捂着眼睛的李老秃再次嚎叫着扑上来,一道黑色的身影翩然而至。 剑光一闪,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 凤三娘手中那柄薄如秋水的长剑,已经悄无声息地刺穿了李老秃的咽喉。 “咕咕咕……” 李老秃喉咙飙血,他踉跄后退,手里的长刀胡乱劈砍,随后缓缓瘫倒在地。 首领一死,秃鹫寨匪众彻底崩溃,或跪地投降,或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此战,黑风山,以弱胜强,大获全胜! 战后,躺在床上的铁牛缓缓醒来。 感受到后背的剧痛,他皱了皱眉,随后便看到了守在床边,神色有些疲惫的陈平川。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这个曾经被他视作“小白脸”、“小崽子”的少年,此刻在他眼中,配得上神机妙算这四个字! 陈平川伸出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还敢动?是嫌背后那口子不够深?” 陈平川瞥了他一眼,语气欠揍,“好好活着,你这身蛮力,死了可惜。” 铁牛听了,非但没怒,反而咧开大嘴,嘿嘿傻笑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瓮声瓮气地说道:“军师……俺服了!以后你说啥,俺就干啥!” 那张粗犷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敬服与真诚。 黑风寨大获全胜,人们爆发出压抑许久的欢腾,声浪几乎要掀翻议事堂的屋顶。 临时搬来的几张大桌被随意地拼凑在一起,酒坛子在墙角堆成了小山。烤得滋滋冒油的整只野猪和羊腿,被壮汉们流水般端上,浓郁的肉香混杂着辛辣的酒气,在跳动的火光中蒸腾,让每个劫后余生的人脸上都泛着兴奋的酡红。 “喝!” “敬大当家!敬军师!” 铁牛高举着一坛酒,像头牛饮水般咕咚咕咚灌下半坛,用油腻的袖子抹了抹嘴,满脸涨红地咆哮着。 宴席正酣,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头目拎着酒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舌头有些打结,眼神里满是醉意与杀气。 “大当家,军师……嗝……秃鹫寨那几百个降匪,咋处置?”他面目狰狞,用拇指在自己脖子上狠狠一划,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阴森森地说道,“依我看,一不做二不休,找个山沟,全埋了!免得留下后患!” 此言一出,堂内狂热的气氛瞬间为之一滞。紧接着,一股比酒气更加浓烈的杀气弥漫开来。 “没错!疤子脸说得对!” “杀了干净!那帮杂碎,手上哪个没沾过咱们弟兄的血?”铁牛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筷叮当作响,“省得他们日后报复!还他娘的浪费咱们的粮食!” “对,都杀了!” 附和声此起彼伏,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众人,眼中再次泛起惯于刀口舔血的凶光。 对他们这些亡命徒而言,解决问题的最直接方式,向来是斩草除根。 “不可。”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让喧嚣戛然而止。 陈平川缓缓放下手中粗糙的陶碗,他站起身,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说道:“杀戮,是最低效,也是最愚蠢的手段。” 他走到众人中央,解释道。 “诸位,杀降不祥。何况,那是几百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几百头待宰的猪羊,岂能是说杀就杀的?” “再者,”他话锋一转,声音顿了顿,“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是敌人吗?不,是人手!” 这番话让许多头脑简单的匪徒愣住了,眼中露出茫然。 “那些降匪,都是青壮劳力。杀了他们,除了能泄一时之愤,我们能得到什么?什么也得不到。” 陈平川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但留下他们,就能为我们修缮山寨,开垦荒地,加固工事,将黑风山打造成真正的铜墙铁壁。” “军师的意思是……”凤三娘的眸子微微亮起,饶有兴趣地问道。 陈平川点点头,继续说道:“我的方略是,甄别、改造、收编。” “首先,由我亲自审问,将其中罪大恶极、民愤极大的首恶分子挑出来,当众处决,以儆效尤,也算给山下那些曾受其害的百姓一个交代。” “其余胁从者,全部打散,编入劳役队。我们给他们一口饭吃,让他们用汗水和劳动,来换取活命的机会。在此期间,观察其心性,磨掉他们身上的匪性与戾气。” “待考验合格,其中真心悔改、又有几分本事的,便可吸纳为我们黑风寨的一员。而且,我们的仁义之举,会吸引其他志同道合的人来投奔。如此一来,山寨的实力,便会越来越强。” 第98章 捅了军师一剑,大当家她彻底慌了! 一番话说完,整个议事堂内鸦雀无声,只剩下火盆里木炭偶尔发出的“噼啪”爆响。 所有人都被这套闻所未闻的方略给震住了。 这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思维,而是一种……一种开疆拓土、建立基业的宏大格局。 凤三娘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陈平川身上。 她从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里,看到了远超草莽范畴的智慧与仁德。 猛地站起身,凤三娘白皙的手掌握住剑柄,环视众人,声音清冷。 “就按军师说的办!谁有异议,来找我凤三娘!” 于是,在陈平川的亲自监督下,十几名恶贯满盈的秃鹫寨匪徒,被斩于山门之前。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山道的土地,也彻底震慑了所有降匪,让他们熄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心思。 剩下的几百人,在严密的管理下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劳动改造。 黑风寨的防御工事和山寨规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变强。 陈平川的威望,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山寨众人看他的眼神,已从最初的敬佩,变成了彻底的信服与依赖。 他觉得,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而凤三娘看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的青衫少年,看着他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模样,心中在佩服的同时,一股恐慌,也悄悄爬上她的心头。 这小小的黑风山,恐怕是留不住他的…… 数日后,又一场庆功宴上,气氛融洽和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平川走到大堂中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首座上那道英姿飒爽的身影,深深一揖。 “大当家。” 凤三娘抬眼看他,嘴角还带着一丝因山寨日益兴盛而生的笑意,眼中波光流转。 “黑风寨危机已解,寨中实力蒸蒸日上,在下也算完成了当初对大当家的承诺。”陈平川的声音沉稳,回荡在大堂上,“平川离家日久,父母亲人定然忧心如焚,来年春闱之期也日渐临近,恳请大当家信守承诺,放我下山。” 喧闹的大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凤三娘那张渐渐失去血色的脸上。 她缓缓站起身,嘴角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寒风吹散的烟。 手腕一翻,一抹冷厉的寒光闪过。 “锵——” 那柄薄如秋水的长剑已然出鞘,冰冷的剑尖,如同毒蛇的信子,稳稳地抵在了陈平川的胸口。 “我黑风寨的规矩,只有死人,才能离开!”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冰冷无比! 陈平川面对锋利的剑尖,脸上竟无半分惧色,反而嗤笑一声。 他的眼中,带着浓重的失望与嘲讽。 “我本以为大当家是信守承诺的侠义之辈,没想到,也与那些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小人无异!” 他故意用言语刺激凤三娘最引以为傲的自尊。 “你找死!” 凤三娘被他的话彻底激怒,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杀机一闪,手腕猛地向前一送! 她本只想吓退他,让他服软,让他收回那句诛心之言。 可陈平川却挺直了胸膛,不闪不避,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噗——” 一声轻微的、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剑尖没入,一朵妖艳的血花,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青衫。 陈平川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剑,又抬头看了看凤三娘,身体晃了晃,缓缓向后倒去。 凤三娘呆立当场。 她看着自己兀自滴血的剑,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陈平川,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脑中一片空白。 “军师!” “快救军师!” 议事堂内,座椅翻倒,酒坛倾洒,人们乱成一团, 铁牛蒲扇般的大手粗暴地拨开面前的人群,小心翼翼地抱起昏迷的陈平川。 瞥了一眼已经呆傻的凤三娘,一言不发抱着人,大步流星地冲向后堂。 山寨里的几个大夫都被紧急叫来,后堂的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剑刺得不深,万幸没伤到要害。”大夫检查完伤口,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声音却依旧凝重,“就是流的血太多了,人虚得很,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大夫,你一定要治好军师啊!” 铁牛的哀求声从门里传出来,凤三娘一人站在门外,夜风阴冷,吹动着她玄色的衣角。 清冷的月光洒下,将她那张向来英气逼人的脸庞映照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一种深深的懊悔涌上心头。 哑巴叔不知何时无声地来到她身边,伸出粗糙的手,不停地比划着。 可凤三娘却像丢了魂儿一样,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她只是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那扇门仿佛成了一道生死界限,隔开了她与那个被她亲手推向深渊的人。 她怕了。 平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到害怕。 怕自己真的,亲手杀了他。 那个用智慧为山寨带来新生,用言语点亮她心中迷茫的少年。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凤三娘寸步不离。 她固执地守在陈平川的床边,学着郭大妈的样子,笨拙地为陈平川擦拭身体,为他更换伤药。 那双握剑时稳如磐石、杀人时干净利落的手,在触碰到伤口时,却抖得厉害。 喂陈平川汤药时,也是仔细吹了又吹,生怕烫到他。 往日里那个英姿飒爽、令山匪闻风丧胆的黑风寨大当家,此刻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手足无措,让旁边看着的郭大妈等人面面相觑,心中又是叹息又是心疼。 第四日清晨,一缕金色的阳光挣脱云层的束缚,透过窗棂斜斜地照了进来。 陈平川终于悠悠转醒。 眼皮沉重如铅,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伏在床边睡着的凤三娘。 她眉头紧紧锁着,似乎在梦中也摆脱不了梦魇的纠缠,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带着一种褪去坚硬外壳后的脆弱之美。 第99章 凤三娘终于放人,但她有个条件 恰在此时,郭大妈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鸡汤悄声进来,见陈平川醒了,布满皱纹的脸上顿时绽开了喜悦的光。 她连忙放下碗,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欣喜。 “军师啊,你可算醒了。老天保佑!这几天,大当家日夜守着你,饭不吃水不喝,跟魔怔了似的,人都快熬垮了。” 郭大妈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沉睡的凤三娘,声音更低了,“她……她就是个不懂怎么留人的傻姑娘,脾气又倔,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郭大妈的说话声还是惊醒了浅眠的凤三娘。 她抬起头,正对上陈平川那双带着几分戏谑、似笑非笑的眼眸。 那眼神清亮,虽有疲惫,却无半分怨怼,反而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凤三娘的脸颊“轰”的一下,血气上涌,瞬间涨得通红。 她像是做贼心虚般,慌乱地从床边弹起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眼神躲闪,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我……我只是怕你死了,山寨没人管账!你别多想!” 看着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窘态,陈平川心中暗叹一声,牵动了一下嘴角。 苦肉计,成了。 这一剑挨得,值! 他没有再用激烈的言辞去戳她的痛处,只是露出虚弱的笑容,声音沙哑却坚定的表达自己的诉求。 “大当家,请你……放我走。” 这一次,凤三娘没有再拔剑。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颓然地叹口气,吐出几个字。 “等你伤好了再说。” 养伤的日子里,山寨众人轮流前来探望。 巧妹和大壮每天都捧着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西游记》手抄本,坐在床边,用陈平川教他们的字,磕磕巴巴地为他念着猴王的故事,稚嫩的声音是这沉闷伤病中最动听的乐章。 铁牛也来了好几次,可是他又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好挠着头,高大的身躯在床边显得局促不安。 憋了半天,只会瓮声瓮气地说一句:“军师,等你好了,俺也跟你学写字!” 然后,他会从怀里掏出一些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山间野果,红彤彤的,放在床头,算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祝福。 一日深夜,窗外传来风过山林的涛声。 哑巴叔找到了独自坐在山崖边吹冷风的凤三娘。 她抱着膝,任凭冰冷的夜风吹乱她的长发,像个孤独的孩子。 哑巴叔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在空中无声地比划着。 凤三娘看懂了他的意思: 大当家,潜龙终究要回深渊,强行筑巢囚禁,只会让龙变成怨龙,那不仅会失去一个朋友,更会为黑风寨树立一个……可怕的敌人。 放他走。 这份恩情,才会长存。 哑巴叔走了,凤三娘枯坐了一夜,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她终于想通了。 第二天,当陈平川已经能自己下地行走时,她主动找到了他。 “你可以走。” 她看着他,眼神复杂,有不舍,也有一丝释然。 “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必须立下字据,发誓欠我一件事。将来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拿着这张字据找到你,提出任何要求,你都必须为我办到,不得违背。” 陈平川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知道这是她最后的让步,也是自己离开这里的唯一出路。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只要不违背良知……” “这你放心,我不会那逼你做坏事,不过……” 凤三娘看着他的眼睛,语气突然变冷。 “若你违背誓言,我凤三娘,必将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笔墨纸砚取来,陈平川提笔,在粗糙的麻纸上写下字据。 写完后,将毛笔一放,抬起左手,用牙咬破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沁出,他将这抹血红,重重地按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天光未亮,晨曦的微光映在黑风寨的山门上,让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朦胧而不真切。 山门被推开,一行人从里面走出。 几乎全寨的人都自发地聚在了这里,黑压压的一片,却无人喧哗,只有离愁在人群中悄然弥漫。 “川娃子,出门在外,要自己个儿照顾好自己……”郭大妈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不住地往陈平川本就不大的行囊里塞着厚实的烙饼,她的眼圈通红,絮絮叨叨的叮嘱,是母亲对远行孩子最朴素的牵挂。 巧妹和大壮领着一群“希望小学”的学生,孩子们眼中带着怯生生的孺慕之情。 他们将一本用粗麻线连夜装订的画册,递到陈平川面前。 画纸粗糙,笔触歪歪扭扭,却生动地描绘着他们围坐在陈平川身边,一撇一捺学习识字的场景,简单而纯粹。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清澈稚嫩的童音汇聚成一股暖流,在清晨微寒的山谷间轻轻回荡,那是他们能送给先生最好的礼物。 铁牛那铁塔般的身躯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他挤上前来,粗犷的脸上露出扭捏与局促。 他闷声闷气地吼道:“山下的读书人,坏心眼子多,你可千万要小心!别没等当上什么劳什子大官,就被人坑了,那俺铁牛以后跟谁吹牛去说认识个解元郎!” 话音刚落,一道沉默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陈平川身侧。 哑巴叔将两个用油纸细细包好的小纸包塞进他手里。 陈平川打开一看,一包是成分不明的白色粉末,另一包则是鲜艳的赤红色。 哑巴叔比划了几个手势,那意思清晰明了: 白色,蒙汗药,效果奇好。 红色,见血封喉,以防万一。 这是属于江湖人最直接的关怀。 陈平川收下礼物,与众人一一郑重告别,强忍着眼眶的温热,将每一张面孔,每一份情谊都刻在心底。 他转身,走下那条长长山道。 山脚下,官道旁,凤三娘一袭黑衣劲装,身姿挺拔如松,已等候多时。 她手中牵着两匹马,鬃毛在晨风中飘动。 “我送你一程。” 她的声音清冷,没有一丝多余的言语,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 两人一路向北,默默骑行。 马蹄敲击着坚硬的官道,发出单调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 此时,夕阳正浓,血色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极长,仿佛两道即将分离的墨痕。 直到官道旁一座繁华城镇的轮廓在天际线遥遥在望,凤三娘才勒住马缰。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手腕一抖,钱袋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稳稳落在陈平川手中。 “盘缠。别死在路上,否则我那个人情,找谁要去?” 她凝视着他,那双总是清冷如秋水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不舍,有祝福,有担忧,最终都化作一句冷硬的叮嘱。 “京城水深,人心叵测,你好自为之。陈平川,记住你的誓言。”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拉马头,再没有片刻的迟疑。 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随即转身。那道决绝的黑色身影,冲入漫天晚霞之中,在驿道尽头化作一个迅速消失的黑点,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第100章 才子斗对惊艳全场,拆字为联技压群雄 陈平川握着那只尚有余温的钱袋,心中五味杂陈。 他掂了掂,里面大概是十几两碎银。 这笔钱对寻常百姓是巨款,可对他此去千里之外的京城,应付盘缠、打点关节,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牵着马,缓缓走进了这座名为“永安”的州城。 自由的空气让他胸中郁气一扫而空,但现实的窘境也摆在眼前。 向庐州府的亲友求援,信使往返至少需要大半月,春闱在即,他等不起。 目光在繁华喧闹的街道上移动,忽然,一阵震天的喝彩与喧哗声将他吸引。 不远处,矗立一座雕梁画栋、足有三层高的巨大酒楼,门楣上“天下第一楼”五个烫金大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楼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一块巨大的红木牌匾立在门口最显眼处,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夺人眼球的大字:“南云省摆擂对句大会!” 陈平川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群,看到那狂热的人群,脸上的怅然一扫而空。 清亮的眼眸中闪动着精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对联比赛?这可是他的强项! 挤入人群,陈平川听着身旁书生们的议论。 “听说了吗?这大会凡有秀才功名者皆可参加,分三轮,头彩乃是……一百两白银!” “何止赏金!最终的胜者,还能成为天下第一楼花魁,苏青烟姑娘的座上宾,共饮一杯呢!” 陈平川对花魁兴趣寥寥,但那一百两白银,却让他十分心动。 这是他前往京城的唯一希望。 他的目光一转,发现在酒楼旁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竟设有一方赌盘。 庄家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脸上堆着笑,一双小眼睛里却透着精明。 陈平川径直走了过去。 “大哥,这个怎么玩?” 那胖子名叫赵五,外号“笑面虎”,他抬眼打量了陈平川一番,见他一身风尘,衣衫普通,便笑眯眯地开口:“这位小相公,也想来玩两把?” “嗯,在下没玩过,不知是何规矩?” 陈平川露出几分涉世未深的青涩与好奇,这副模样,在赵五这等老江湖眼中,正是最受欢迎的肥羊。 赵五哈哈一笑,把规则说了一遍:“简单得很!一会,有人上台对垒,你随意押其中一位胜,押对了,一赔三。当然,你也可以押你自己,不过嘛……” 他摇头道:“能上台的都是高人,我劝你别做那白日梦。” 陈平川没有废话,将凤三娘所赠的钱袋放在了赌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大哥,我就押我自己胜!” 赵五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引得周围赌客纷纷侧目。 “小相公,你确定押你自己?” 陈平川憨憨地点了点头。 赵五眼中满是轻蔑与贪婪,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他拿起毛笔,在赌单上写下陈平川的名字,又将那份赌注收进钱箱。 “好!你是新人,赔率是一赔五十,单子在这,收好喽!” 陈平川拿着赌单,转身走向报名处,登上了高台。 众人见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也敢上台,顿时引起一片议论和低讽。 陈平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安静地等着比赛开始。 第一轮海选,主持人高声念出上联:“烟锁池塘柳!” 此联一出,台下便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五字偏旁,暗含“火、金、水、土、木”,看似简单,实则玄机暗藏。 本地最有名的“铁嘴”王秀才抢先一步,摇着折扇,满面春风地走出来。 他声音洪亮:“炮镇海城楼!” 此联对仗工整,五行俱全,引得满堂喝彩。 王秀才得意地拱了拱手,骄傲眼神瞥过陈平川,意思很明显:小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还有哪位公子能对上来?”主持人环顾其他选手。 其他人面面相觑,无人吭声。 “我来!” 陈平川迈步上前,环视一周,目光落在酒楼内那些悬挂的华丽灯盏上,它们的光芒映照在雕花的栏杆与水波般的地面上。 他清朗的声音响起:“灯垂锦槛波。” 此联一出,现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的叫好声。 “灯、垂、锦、槛、波”,五行俱全,但意境却比“炮镇海城楼”的肃杀之气风雅华贵了不止一个档次,与这“天下第一楼”的奢华景象更是绝配。 裁判席上一位锦袍老者双眼一亮,抚掌高呼:“妙!妙啊!” 三楼的纱帘之后,一双本已倦怠闭合的清冷凤眼,微微睁开。 花魁苏青烟本对这等附庸风雅、追名逐利之场感到厌倦,但陈平川那清朗的声音和绝妙的下联,让她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好奇。 第二轮,题目难度陡增。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待掌声稍歇,缓缓展开第二卷卷轴,高声诵读,声音传遍酒楼内外:“第二轮的上联是——冻雨洒窗,东两点,西三点!” 此联一出,全场瞬间陷入了寂静,随即是嗡嗡的议论声。 “冻雨洒窗?这意境寻常,后面那‘东两点,西三点’是何意?” “莫非是说雨点大小?” “不对,这其中必有玄机!” 王秀才眉头紧锁,苦思冥想片刻,自以为得了其中三味,抢先一步高声道:“我对:朔风吹叶,南一枝,北半边!” 他这联对得气势倒也相合,但明眼人一听便知,完全没摸到门道,只是在模仿句式,众人也只是礼貌性地附和几声,并无多少喝彩。 “我懂了!” 人群中一位戴绿帽的公子似乎看出了些门道,摇头晃脑:“此联乃是拆字联!‘冻’字,可拆为‘东’与‘冫’(两点水);‘洒’字,可拆为‘西’与‘氵’(三点水)!妙,实在是妙!” 他点破玄机,引来一片恍然大悟之声。 然而,看破却不等于能对上。 绿帽公子搜肠刮肚,额头见了汗,也想不出一个既能拆字,又能意境相合的下联,最终只得摇头叹息,拱手认输。 主持人想起陈平川,便看过来:“这位小公子,可否一试?”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陈平川身上。 锦袍老者和苏青烟也饶有兴趣,想看看陈平川能对出什么句子来。 陈平川神色自若,他看了眼大堂里来回穿梭的伙计,以及那些被端上桌的精美果盘。 他微微一笑,朗声应道:“我对——切瓜分客,横七刀,竖八刀!” 第101章 花魁慧眼识英雄,万民苦舟警世言 话音落下,全场先是愕然一静。 “切瓜分客?” “横七刀,竖八刀?” 就在众人不解之时,裁判席上那名一直闭目养神的老者猛地睁开双眼,一拍大腿,激动得站了起来,胡子都在颤抖:“绝了!绝了啊!‘切’字,正是‘七’与‘刀’!‘分’字,正是‘八’与‘刀’!上联冻雨凄冷,下联切瓜分客,热情好客!意境针锋相对,结构天衣无缝!此子,真乃奇才!” 经他这么一点拨,全场瞬间沸腾! “我的天!竟然是这样!” “此联一出,谁与争锋!” “这少年是何方神圣?才思敏捷至斯!” ……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先前那些轻视陈平川的人,此刻脸上写满了震惊与羞愧。 角落里,赌盘庄家赵五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他死死盯着台上那个青衫少年,眼神阴狠得如同潜伏的毒蛇。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小看了这个不起眼的毛头小子。 主持人激动地高声宣布,陈平川毫无悬念地与“铁嘴”王秀才,以及另一位以辞藻华丽着称的富家公子“锦笔”刘公子,一同进入最终决战。 三楼,苏青烟从纱帘后起身,缓缓走到栏杆前。 她看不清陈平川的面容,但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锋芒。 这股锋芒,何其相似…… 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父亲的身影,那个同样满怀经世济民之才的男人,在朝堂之上意气风发,直言进谏,最终却落得个折戟沉沙,罢官还乡,在无尽的抑郁中耗尽了最后一点心血。 一抹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交织——既有对陈平川惊世才华的欣赏,又有对这锋芒毕露的前途的深深担忧。 台下,主持人声音激昂地宣布:“最后一轮,将由我们天下第一楼的苏青烟姑娘亲自出题!”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三楼那道绰约的身影上。 与此同时,酒楼的各个出口,几个身形壮硕的汉子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门边,不经意间,封锁了所有人的退路。 赵五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苏青烟纤手轻挥,身前薄纱如云雾般卷起。 她容颜清冷,眉目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倦怠,仿佛看尽了世间繁华,也看透了人心凉薄。 她的声音如玉珠落盘,清冷而空灵,穿透了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小女子久闻民间疾苦,今日之题,无关风月,只谈苍生。”她朱唇轻启,字字清晰,缓缓念出上联:“稻粱丰,黎民饱,社稷安,叹无一官清似水。” 此联一出,场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看似歌舞升平的赞颂,末尾一句“叹无一官清似水”,却如一根淬毒的银针,辛辣无比地刺向了整个官场的腐败脓疮。 这种题目,已非才学问题,而是胆识的考验,一个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轮到“锦笔”刘公子率先应对。 他那张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脸涨得通红,搜肠刮肚,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半晌,才勉强开口:“玉帛多,君王乐,朝堂稳,恨少几吏廉如冰。” 对仗倒是工整,辞藻也算华丽,但意境却空洞无力,如隔靴搔痒,完全未能触及上联那沉重的核心。 众人只是礼貌性地鼓了鼓掌,气氛有些压抑。 “铁嘴”王秀才更是额头见汗。 这联直指国之弊病,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他思虑再三,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折扇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最终,理智战胜了虚荣。 他颓然拱手,声音有些干涩:“此联意境深远,针砭时弊,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妄言。” 全场的焦点,再一次集中在陈平川身上。 他沉默不语,目光低垂,仿佛被这道惊天的难题镇住。 台下开始响起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这少年郎怕是要栽了!前两联靠的是才思敏捷,这最后一联,考的是胆识和阅历啊!”一名老秀才摇头叹息。 “何止是胆识!这话说得太满了,一个不慎,就是非议朝政的大罪!他一个毛头小子,哪敢接这个话茬?”旁边一个富商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忌惮。 “看来这百两白银,终究是要被天下第一楼收回去了,可惜,可惜了。” 赵五的脸上重新浮现出得意的微笑,自己的赌金应该是保住了。 就在这时,陈平川缓缓抬头。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衣着华贵的达官贵人脸上或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的神情,最终,落在了三楼苏青烟那双清冷而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眸上。 他想起沿途所见的饿殍,想起黑风寨百姓在苛政下的无奈挣扎,那些苦难的画面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一帧帧闪回。 一股郁结之气填满了胸腔,喉咙有些干涩。 他缓缓张口,一字一顿地吟出下联:“君王心,苍生泪,庙堂高,看尽万民苦作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锦袍老者再次拍案而起。他浑身颤抖,老眼中竟已噙满热泪。 他激动地连声赞叹:“好!好一个‘万民苦作舟’!此联,乃是警世之言!不畏强权,直抒胸臆,振聋发聩!冠军,非你莫属!” 三楼,苏青烟娇躯猛地一震,她扶住冰冷的栏杆,瘦弱的双肩不停颤动。 陈平川的下联,不仅对得天衣无缝,更用最沉痛的笔触,说出了她父亲当年冒死上谏却无人敢听的泣血心声!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遇到了真正的知己。那是一种超越了男女之情的灵魂共鸣,深深震撼着她的内心。 陈平川赢得了对句大会的冠军。 他神色平静地走上高台,从主持人手中接过那一百两白银的赏金。 银子触手冰凉,却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人的目光。 他随即转身下了台,径直走向角落里的赌档。 赵五脸色铁青,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他知道自己这回输惨了!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发作,只能强忍着滔天的怒火,在周围人看好戏的目光压力下,从钱箱里抓出一沓厚厚的银票,狠狠丢在陈平川面前。 一千两! “多谢大哥!”陈平川笑着拱拱手。 赵五咬牙切齿,他看向陈平川的眼神,已经不再是阴狠,而是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杀意! 他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第102章 福大命大,武林高手救场! 就在众人簇拥着陈平川,想要结交这位横空出世的少年奇才之时,苏青烟的贴身丫鬟穿过人群,姿态优雅地福身一礼,声音婉转动听:“公子,我家小姐有请上楼一叙。” 全场瞬间安静,随即爆发出阵阵低低的惊讶。 能成为花魁的座上宾已是殊荣,被主动邀请进入闺房,更是闻所未闻。 各种羡慕嫉妒与龌龊的猜测声四起。 陈平川原本想拒绝,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目光却不经意间瞥见赵五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以及酒楼门口那几个若隐若现、气息彪悍的壮汉。 他目光飞快一扫,将赵五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酒楼门口那几个气息彪悍的壮汉尽收眼底,心中瞬间雪亮。 此时携巨款强行离开,无异于肥羊入虎口。 苏青烟的邀请来得恰是时候,或许是他唯一的救命舟。 他立刻判断出,无论楼上是何等境地,都好过楼下这必死的绝境。 “请姐姐前面带路。” 他朝丫鬟点点头,步履沉稳,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中,坦然上楼。 进入闺房,没有想象中的香艳气息,反而是一室清雅的书香扑面而来。 巨大的书架上摆满了卷帙浩繁的各类书籍,从经史子集到野史杂谈,应有尽有。 窗前摆着一张光洁的雕花书桌,笔墨纸砚整齐地摆放着。 苏青烟已褪去华服,换上了一身素衣,临窗而立,背影清瘦,神情凝重。 陈平川拱手一礼:“苏小姐有何吩咐?” 苏青烟缓缓转身,直视陈平川。她的目光深邃如古井,淡淡道:“你叫陈平川?” 陈平川点头。 “从何而来?去往何处?”苏青烟紧接着问,眼神犀利。 “庐州府人,欲进京赶考。”陈平川平静回应。 苏青烟眸中精光一闪。 她沉默片刻,把声音压得极低:“陈公子,你闯大祸了!” 陈平川眉头微挑,等着她的下文。 “赵五是本州知府的小舅子,此人睚眦必报。”苏青烟看着他,语气严肃。“你当众赢了他的钱,便是夺他的命。他已布下天罗地网,你走不出这座城!” 陈平川脸色微变,他早已有所察觉,却没想到对方背景如此之深。 苏青烟抬手指向一扇被帷幔遮掩的隐蔽窗户。“后窗外是暗巷,你从这里出去,走小路,可以出城。快走!” 陈平川从她的眼神里,看到真切的担忧,没有一丝矫揉造作。 苏青烟又补充道,带着一丝哀伤与期盼:“我虽与公子不相识,但你将来若能得志为官,愿你能做到你那副对联里说的,看尽万民之苦,便为万民做主!” 陈平川心中一凛,没想到在这风尘之地,竟能遇到如此高洁之人。 他从怀中掏出那些赏银,递了过去。 他沉声开口:“多谢苏小姐仗义相助,这点银子……” 苏青烟摇头,决然打断了他。“我苏青烟不缺钱。你赶快走!” 陈平川深深地看了苏青烟一眼,郑重地长揖及地:“苏小姐的恩情,在下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他不再犹豫,转身一个箭步,利落地翻身从后窗跃下。 然而,他刚刚跑到黑暗的巷子尽头,数十名手持利刃的黑衣人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涌现,将他堵住。 冰冷的刀光在幽暗中闪烁,映出他们麻木而凶残的脸。 赵五那阴冷而得意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带着狞笑,在狭窄的巷道里回响:“跑啊?苏小姐的闺房,滋味不错?可惜啊,你没命回味了!” 赵五的脸在惨淡的光影下狞笑,他一步步逼近,身后数十名恶奴手中的利刃反射着森然寒光,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野狼,封死了陈平川所有退路。 屠刀,即将落下。 陈平川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神色出奇地平静,唯有微微颤动的眼睫透露出内心的波澜。 他的手指,早已扣紧了袖中的连弩,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倚仗。 不过,对方有十几个人,而他的弩箭只有三支,而且要距离足够近才能射中。 怎么看,他今天都是死局! “跑啊?继续跑啊?”赵五的声音残忍,“老子早就料到那个贱人会放你走,等我宰了你,就去收拾苏青烟!” 陈平川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杀气几乎要溢出他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仿佛没睡醒的声音,在巷口悠悠响起。 “阿弥陀佛……嗝……何处来的泼皮,光天化日,也敢谋财害命?” 话音未落,另一个冷峻如冰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冷得像块冰。 “无量天尊。乱世凶年,魑魅魍魉都出来了!” 众人惊愕地循声望去,只见巷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一个身穿打了无数补丁的破烂僧袍,手里拎着个黑不溜秋的酒葫芦,正仰头灌酒,醉眼惺忪。 另一个则身背一柄古朴长剑,玄色道袍一尘不染,面容严肃,眼神如电,宛如庙里的镇殿神像。 一僧一道,一动一静,一个浑身酒气,一个满身霜气。 气质天差地别,却都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气势,让这狭窄巷道里的肃杀氛围为之一滞。 赵五在永安城作威作福惯了,何曾有人敢这样与他说话,当即色厉内荏地暴喝:“哪里来的野和尚、臭道士,敢管本大爷的闲事?” “贫僧了尘,这个牛鼻子是太平道人。”邋遢和尚哈哈一笑,自我介绍:“我俩刚才在天下第一楼看好戏,没想到,这楼后面还有好戏可看。”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伸出油腻腻的手指,遥遥指着赵五,嘿嘿笑道:“贫僧看你这胖子印堂发黑,血光罩顶,今日若不放下屠刀,怕是要横尸街头喽。” 太平道人则冷眼扫过那群持刀的恶奴,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比刀锋更冷:“一群官府豢养的走狗,欺压一个为民发声的少年。大业朝的根,就是被你们这种蛀虫,一口一口啃烂的。” 赵五被当众羞辱,顿时恼羞成怒,怒声咆哮:“给我上!连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一起剁了!” 一声令下,恶奴们如狼群般咆哮着一拥而上。 第103章 神仙打赌,赌注竟是我自己? 了尘和尚身形只是一晃,便如一片被风吹起的枯叶,轻飘飘地荡入人群。 他手中那只破酒葫芦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东敲西打,看似随意,却总能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击中恶奴们的手腕、脚踝、膝盖等关节要害。 只听“噼啪”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阵阵压抑的惨叫。那酒葫芦看似轻巧,落下时却力道沉猛,只一瞬间,地上便躺倒了一片,个个抱着受伤的关节哀嚎翻滚,兵器散落一地。 太平道长则更为直接。 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立在原地,并指如剑,对着前方虚虚一划。 一道无形的剑气,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纵横而出。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恶奴只觉手腕猛地一凉,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便再也使不上一丝力气,手中的钢刀“当啷”一声,尽数落地。他们惊骇地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赵五看得暗自心惊,浑身都在颤抖。他知道自己惹到了两个煞星。哪里还敢停留,怪叫一声,转身就想逃出巷子。 太平道长眼神一寒。 只听“呛”地一声龙吟,背后古剑自行出鞘,化作一道追魂夺魄的凄厉寒光,在夜空中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 噗! 赵五的头颅应声飞起,在空中翻滚着,脸上还凝固着最后惊恐与不信的表情。 无头身躯前冲了几步,腔中的热血如喷泉般冲天而起,又如红雨般洒下,将冰冷的石板路染得一片血红。 其他走狗见主人死了,顿时吓得一哄而散。 了尘和尚停下脚步,醉意消散了些许,眉头紧紧皱起,望向收剑的太平道长。 “牛鼻子,你又开杀戒!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厮虽是恶人,给他个终身残疾的教训便是,何必非要取他性命?” 太平道长冷哼一声,长剑嗡鸣一声,自行归鞘。 “此等败类,如附骨之蛆,留之何用?不以雷霆手段,何以儆效尤?你那套慈悲的说辞,救不了这已经从根上腐烂的世道!” 陈平川目睹这震撼心神的一幕,强压下心中的激荡,快步上前,对着二人深深一揖。 “多谢二位前辈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晚生没齿难忘。” 太平道长转过身,那双冷厉的眼睛微微缓和,他上下打量着陈平川,缓缓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漠然:“你便是那做出‘万民苦作舟’的少年?有此胆识,不易。但你妄图以一己之力改变朝局,澄清玉宇,无异于螳臂当车,痴人说梦。”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这大业朝,早已病入膏肓,非刮骨疗毒的猛药不能医。天下将乱,你还是速速归家,寻一处山林隐居,尚能保全性命。” “道长此言差矣。”了尘和尚又灌了口酒,走了过来,酒气扑鼻,“天下大乱,百姓更苦,你让他山林隐居,就能逃得过吗?依洒家看,这小施主心有锦绣,或许能在这污浊世道中,闯出一条新路来。” 他一把拉住太平道长,将他拽到一旁,压低了声音,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牛鼻子,你我争论多年,不如今日打个赌如何?洒家护送他进京,看他能否凭这支笔,在这浑浊的官场中,为天下苍生点亮一盏明灯。若他能成,你便放弃那刺杀皇帝、搅乱天下的疯念头。若他不成,洒家便随你一起,共图大业,将这腐朽的王朝,连根拔起,彻底推翻!” 太平道长沉默了。 他深深地看了陈平川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血肉,直抵他的灵魂深处。 良久,他猛地一拂袖袍,转身离去,玄色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空寂的巷中回荡。 “秃头,贫道在京城,等着看你们的结果!” 了尘和尚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笑嘻嘻地走到陈平川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震得他一个趔趄。 “小施主,别怕。洒家正好要去京城大相国寺讨碗斋饭,顺便办点小事,你我同路,路上也好做个伴,如何?” 陈平川暗自思量,他虽不知道二人的来历,却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位游戏风尘的邋遢和尚,是位武功盖世、心怀苍生的绝顶高手。 有他同行,自己的性命就有了保障。 他心中大喜过望,立刻躬身行礼,语气诚恳:“多谢大师!” 二人不再耽搁,迎着天边初升的、带着微红的朝阳,二人一前一后,踏上了前往京城的漫漫长路。 …… 这一日,他们行至一处名为“望河镇”的地方,入目竟是一片诡异的喜庆。 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崭新的红灯笼,长街之上,甚至铺着崭新的红绸,随风微动,像是流淌的血脉。 然而,这本该热闹欢腾的景象,却被一种死寂的压抑笼罩着,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街上的行色匆匆的镇民,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反而个个面带愁容。 了尘和尚那双醉眼扫过这番景象,眉头渐渐皱起。他拦住一个挑着空担子、脚步慌乱的汉子,开口问道:“这位大哥,镇上是有什么大喜事吗?怎的大家一个个愁眉苦脸,看着倒像是在奔丧?” 那汉子吓得浑身一哆嗦,他惊恐地看了一眼四周,连忙摆手,将声音压得很低:“嘘!大师可千万别乱说!今日是‘河神娶亲’的大日子,要给河神爷送新娘子过去,求他老人家保佑咱们风调雨顺呢!” 陈平川心头一凛,眉头紧紧皱起。所谓的“河神娶亲”,他曾在野史杂谈中见过,无一不是愚昧血腥的代名词。 没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 “娶亲?”他故作好奇地问,“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有福气,能嫁与神明?” 汉子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叹口气,朝着镇外那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方向指了指,声音里满是无奈和悲凉:“每年……都要选一个七岁的女娃……投入河里……献给河神爷……” 说完,那汉子不愿多言,挑着扁担匆匆而去。 陈平川和了尘和尚对视一眼,一起向河边走去。 河岸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人头攒动,却无人说话,只有河水咆哮的怒吼声在耳边回荡。 第104章 活人献祭?教科书式解决问题! 一座用泥土和石头临时堆砌的高台上,一个打怪怪异的老太婆正癫狂地扭动着干瘪的身躯。 她满脸的褶皱深得能夹死苍蝇,一双三角眼阴鸷而浑浊,身上穿着五彩斑斓的怪异服饰,插满了鸟类的羽毛,随着她的舞动簌簌作响。她便是镇民口中能与河神沟通的巫婆。 高台之下,一个粗陋的木笼子显得格外刺眼。 笼子里,一个瘦小的女孩被死死锁住。她身上那件大红色的嫁衣又大又沉,像一件刑具,将她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女孩的小脸被泪水和泥土糊得一塌糊涂,哭得撕心裂肺,嗓子早已沙哑不堪,只能发出小兽般绝望的呜咽。 笼子旁,一对中年夫妇死死地跪在泥地里,额头磕破了,渗出的血混着尘土凝固成暗红色。他们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却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能任由女儿那一声声撕扯心肝的哭喊,折磨着他们的灵魂。 了尘和尚看到这一幕,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里,此刻燃起了滔天的怒火,仿佛要将这浑浊的世道焚烧殆尽。 拨开身前麻木的人群,了尘和尚一个箭步冲到台前,手中酒葫芦直指巫婆,声如洪钟,厉声呵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以活人祭祀!此乃伤天害理的邪说!还不快把孩子放了!” 巫婆阴冷的目光如毒蛇般扫向了尘,随即发出一声夜枭般尖厉的叫喊:“哪里来的妖僧!竟敢在此亵渎河神!你是想惹怒河神爷,让我们全镇老小都遭受水患天灾,被淹死在这望天河里吗?” 她的话极具煽动性,那些原本神情麻木的镇民,眼中立刻燃起了被恐惧点燃的怒火,齐齐转向了尘。 “妖僧,快滚!” “他想害死我们全村人!” “把他跟新娘子一起沉河,给河神爷赔罪!” 看着那笼中哭泣的女童,陈平川的拳头瞬间攥紧,那张挂满泪痕的梨花带雨的小脸,像极了当年差点被卖掉的妹妹平玉。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自胸腔深处轰然涌上,烧得他四肢百骸都有些发冷。 不过,他却比了尘和尚冷静多了。 他一把拦住正要动手的了尘和尚,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大师,对付愚昧,拳头不如智慧。” 说完,他挤出人群,步履沉稳地走到高台前,对着台上那装神弄鬼的巫婆拱了拱手,大声说道:“巫师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叫嚣的镇民,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陈平川不理会众人,只是看着巫婆,表情平静:“在下乃云游方士,略通阴阳五行之术。昨夜我路过贵地,夜观天象,见星宿错位,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现在又看这女童的面相,根骨寻常,恐怕……并非河神所喜的佳偶啊。” 他惋惜地摇了摇头,语气沉重:“万一送错了新娘,惹得河神他老人家龙颜大怒,降下天灾,这个责任,请问谁能担待得起?” 巫婆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愣,随即厉声反驳,声音尖利刺耳:“一派胡言!这新娘子是河神爷亲自托梦于我,在全镇千挑万选出来的,八字相合,命格相配,岂会有错!” “哦?原来是婆婆您亲自得的梦啊!”陈平川故作恍然大悟,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好办了。不如就请婆婆您亲自下水一趟,去问问河神爷,看他老人家对这位新娘子是否满意?” “万一不行,我们也好赶紧补救,换个合适的人选才对。” 他转过身,环视一周,对着所有镇民提高了音量,语气恳切:“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婆婆您是河神的使者,凡人畏惧的河水,于您而言想必如履平地。您下去问清楚了,河神爷要是点头了,我们再献祭也不迟。这样既显虔诚,又最是稳妥!” 此言一出,原本还怒气冲冲、敌视着他们的镇民们,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迟疑和思索。 是啊,这少年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巫婆既然能跟河神沟通,下水去当面问一句,总比错送了新娘子、惹来大祸要强得多?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陈平川和了尘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台上的巫婆,那眼神里,充满期待。 巫婆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一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别说这波涛汹涌的河水,就是村口的池塘都能轻易淹死她!这怎么下水? 她指着陈平川,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色厉内荏地嘶吼:“你……你你……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无知!愚昧!竟敢质疑神谕!” 可她越是心虚,越是厉声呵斥,台下村民们眼神中的怀疑就越是浓重。 陈平川见时机已然成熟,再次朗声开口,语气中带着疑惑:“我看婆婆面有难色,莫非……您不认识河神?也是,这事确实难办。”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透出一股冰冷,直刺巫婆的内心:“毕竟这祭典每年都要收那么多香火钱,金银珠宝的,要是没了河神,这钱可就……”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镇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人群死寂了一瞬,随即彻底炸开了锅! 对啊!钱!每年祭典,家家户户都要被这巫婆以“河神聘礼”的名义搜刮去大笔的钱财和粮食! 他们勒紧裤腰带,省下救命的口粮,就是为了供奉这位“神使”! 原来自己多年的虔诚与恐惧,换来的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被压抑的愤怒和被欺骗的屈辱,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骗子!还我家的钱来!” “原来根本没有河神!都是这个老妖婆在骗我们!” “打死她!把她扔进河里去见她那个假河神!” 不等陈平川和了尘和尚再有任何动作,愤怒的镇民便如失控的潮水般一拥而上。 他们掀翻了高台,将尖叫挣扎的巫婆从泥地里拖拽出来,又冲进她那比镇上任何人都要富丽的住所,将她那些年搜刮来的、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全都抬了出来。 在无数人愤怒的嘶吼声中,巫婆连同她那些沾满了血泪与谎言的财富,被一同丢进了汹涌的河水之中,让她自己去“面见河神”了。 第105章 平川揭露人贩魔窟,了尘化身怒目金刚 了尘和尚站在一旁,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张着嘴巴,半天没能合拢。 他原本已经做好打算,以一敌百,把孩子救出来。 结果,陈平川几句话就化解了危机,不但救了孩子,还把那可恶的巫婆给解决了。 他怔怔地看着陈平川正平静地安抚着抱头痛哭的一家人,心里感叹。 这个少年,不仅有“为生民立命”的慈悲之心,更有破除愚昧的雷霆手段和非凡智慧。 了尘和尚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酒水顺着嘴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他走到陈平川身边,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施主,贫僧服了你了!” 这一刻,他对那个与太平道人立下的赌约,信心又增添了几分。 …… 风波平息,望河镇的河水依旧奔流,却再也带不走活祭的童女。 笼罩镇子的那层迷信与恐惧的阴霾,被陈平川四两拨千斤的智慧轻轻一拨,便烟消云散了。 陈平川给家里写信报了平安,随后与了尘和尚再度起程,数日后,一座更为宏伟的州府轮廓,出现在他们的前方。 城墙是用青灰色的巨石砌成,高耸入云,穿过深邃的城门洞,眼前豁然开朗。 宽阔得能容纳四驾马车并行的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锦缎庄的绸缎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茶楼里飘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滚滚声、行人的说笑声,交织成一派热烈喧嚣的盛世华景。 然而,在这幅流光溢彩的画卷之上,总有几处墨点般的污渍,刺眼地存在着。 街角,高大府邸的朱红高墙之下,蜷缩着几个影子。 他们是些孩子,衣衫褴褛,像破布条一样挂在身上,小脸满是污渍。 一个男孩的右臂袖管空空荡荡,随着身体的挪动无力地摆动着。 另一个女孩双目紧闭,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还有一个拖着一条不成形状的腿,每挪动一下,额上便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们每一个都神情麻木,脸上蒙着一层灰败死气,向着过往行人伸着脏污的小手,不哭不闹,只是无声地、机械地向每一个经过的行人乞讨。 陈平川动了恻隐之心,他停下脚步,从怀中摸出几十个铜板和路上备下的干粮,弯下腰,一一放到那些孩子的手中。 “拿着,快吃。”他的声音很轻。 孩童们的手指触到银子和食物的瞬间,死死地攥紧,陈平川没有在他们眼中看到丝毫喜悦,甚至没有一丝感激。 那空洞的瞳孔里,只剩下麻木。 “阿弥陀佛……小施主宅心仁厚,贫僧替这些可怜的孩子谢谢你。” 了尘双掌合十,向着陈平川微微鞠躬。 但陈平川却没有反应,他的目光瞥向街对面一个毫不起眼的杂货铺角落,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大师,有些不对劲。” “哦?” “突然间出现这么多残疾孩子乞讨,背后肯定有问题!” “小施主的意思是?” “我们……” 陈平川将自己的计划低声告诉了尘和尚,和尚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点点头。 随后,他们装作无事人一般离开这里,藏在一处街角,注视着那些孩子。 日头西落,那些孩子相互搀扶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在昏暗的巷道里穿行,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城区,进入城郊一座破败荒废的古庙里。 陈平川和了尘和尚远远地跟着,到了古庙,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屏住呼吸,悄然潜到荒庙的后墙,从一扇朽烂的窗棂缝隙向里望去。 庙宇正中,一堆篝火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将几张凶神恶煞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 三四个男子正围坐在一起,兴奋地笑着,将一堆铜板和碎银哗啦啦地倒在地上瓜分,那正是白天孩童们乞讨来的钱财。 而在他们身后的阴暗角落里,那些孩子被粗糙的麻绳拴着脖子,像一群待宰的牲口,拥挤地缩成一团。他们面前只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破碗,里面是些已经馊掉的残羹冷炙。 一个最小的孩子生了病,不停咳嗽,引来一个蓝衣男子的厌烦。 男子走过去抬起脚,狠狠一脚踹在孩子的心窝上。 孩子顿时翻滚出去,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却连哭声都不敢发出来。 “妈的,赔钱货,要死赶紧死!”男子啐了一口,浑不在意。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抓起一把铜钱,在手里掂了掂,得意地向同伴炫耀:“前天我刚从外地弄来的那个小子,身子骨还挺硬朗,腿打断了一次居然还想跑。哼,老子干脆给他两条腿都拗断了,看他明天还怎么跑!再不听话,就把手剁了!好好调教,肯定比这些废物要的钱多!” “哈哈哈哈,高!还是三哥你手段高!” 人间地狱! 这四个字,在陈平川的脑海中闪过。 他看明白了,这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的人贩子团伙! 他们拐骗、抢掠孩童,然后用最残忍的手段将他们活生生打成残废,再逼迫他们上街乞讨,为这群恶魔榨取血淋淋的钱财! 白天自己的善心,没有温暖那些可怜的孩子,反而全都喂了这群披着人皮的恶魔!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暴怒的火焰,从他的胸腔直冲天灵盖,烧得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身旁的了尘和尚,此刻脸上也布满了冰冷的寒霜。 他紧紧握着酒葫芦的手,青筋暴起。那双总是半睁半闭的醉眼,此刻清明得可怕,里面燃烧着两簇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焰。 “邪魔外道,当诛!” 了尘和尚口中低喝一声,再也无法压抑。他纵身一跃,直接破窗而入! “砰!” 巨大的声响顿时惊动了庙内众人。 那群男子惊愕回头,还未看清来人的模样,了尘和尚就已经到了他们的眼前。 他如一头含怒下山的猛虎,手中的酒葫芦,此刻化作了世间最致命的降魔法器,打的这些人渣发出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嚎。 了尘和尚没有下杀手,却比直接杀了他们更狠。 卸掉下巴,让他们再也发不出得意的狂笑! 敲碎膝盖,让他们再也无法站立作恶! 拗断手腕,让他们再也挥不起施暴的拳头! 不过是十几个呼吸的功夫,庙内已再无一个站着的人。 他们全都像一滩滩烂泥,瘫在地上,痛苦地扭曲、哀嚎,用自己的身躯,品尝着自己曾施加于孩童身上的痛苦。 第106章 若圣上无能,朝廷腐朽,我便取而代之! 陈平川紧随其后冲了进去,他没有看那些罪有应得的人贩子一眼,径直奔向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们,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割断他们身上的绳索。 “别怕,没事了,你们都得救了……” 第二天清晨,州府衙门前,聚集的百姓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少年郎挥舞木棒重重击打登闻鼓,另一个衣衫邋遢的和尚,像提溜着一串死狗,将三四个哀嚎不止的男子扔在了衙门门口。 知县升堂审问,得知真相后,这位尚存一丝良知的父母官气得浑身发抖,须发皆张。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当堂将这伙罪大恶极之徒判了斩立决,并立刻着手安排人手,联系善堂,安置那些终于获救的孩童。 从府衙出来,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陈平川胸中那股郁结之气稍稍化解。 正义似乎得到了伸张。 然而,当他转过一个街角,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不远处,一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男人,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身前立着一块粗糙的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木炭字写着:家贫无以为继,卖儿葬父。 他身边,一个同样瘦弱的小男孩,头上插着枯草,茫然地牵着父亲的衣角,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而在他们不远处的对面,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身前的牌子上,同样写着几个令人心碎的字:卖女活命。 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快慰,瞬间被一股更深沉、更庞大的绝望感彻底淹没。 救了十几个孩子,又有什么用? 这光天化日之下,立刻就有人因为活不下去,要卖掉自己的亲生骨肉。 抓了一伙穷凶极恶的匪徒,又有什么用? 这世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它在源源不断地制造着悲剧,逼良为娼,逼父卖子。 了尘和尚走到他身边,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然后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那两个卖儿卖女、神情麻木的父母,又看向呆立失神的陈平川,目光复杂。 “小施主,你救得了这十几个孩子,可这天底下,每天又有多少孩子被卖掉,被饿死,被逼成乞丐?” “只要这世道不改,这吃人的人间惨剧,便永无休止之日。” 了尘和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面大鼓,震动陈平川的心弦。 “你读圣贤书,你来告诉我,该当如何?” 陈平川沉默了。 圣贤书?圣贤书教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眼前这血淋淋的惨状,书上何曾给过答案? 他看着那卖儿的父亲眼中,只剩下为了让另一个亲人活下去的麻木。 他看着那卖女的母亲脸上,混合着血与泪的绝望。 他看着这脚下繁华的街道,繁华之下,却是涌动着无尽悲苦的暗流。 心中那颗“为生民立命”的种子,在这一刻,被这无尽的血泪彻底浇灌,破土而出,以一种疯狂的姿态,冲破了他所有的犹疑和幻想。 这不再是一句挂在嘴边的空泛口号,一个遥不可及的清高理想。 它变成了刻骨的恨,变成了切肤的痛。 若当今圣上无能,若这大业朝廷腐朽,不能庇佑它的子民,不能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那么,要这圣上何用? 要这朝廷何用! 陈平川缓缓地握紧了拳头,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他的眼中,那原本清澈的光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定的光。 我便,取而代之! …… 巍峨的京城轮廓如巨兽伏地,在天际线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城门下,人流汇聚成河。 了尘和尚将自己的酒葫芦递到陈平川嘴边,一股辛辣的酒气扑面而来。 “小施主,别嫌弃,喝了这杯离别酒,你们各奔前程。” 陈平川没有犹豫,仰头灌下,烈酒入喉,烧灼着胸膛,也点燃了眼底的火焰。 了尘和尚收回葫芦,那双总是半醉半醒的眼睛里,一片清明。 他没有多余的叮嘱,只留下了一句偈语。 “庙堂高,江湖远,灯在心中,何处不光明?” 话音刚落,他转过身,宽大的僧袍一甩,便混入了熙攘的人流之中,转眼间,就彻底消失不见。 陈平川独自站在原地,咀嚼着那句话。 庙堂与江湖,并非两个世界,而是同一个世界的两面。 真正的光明,从不假于外物,不靠权势,不依地位,而源自内心那盏不灭的灯火。 这是了尘最后的考验,也是最深的祝福。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只剩他自己走了。 前往礼部贡院报名的过程异常顺利,手续办妥,陈平川正式取得了春闱的资格。 然而,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他走遍了贡院附近的几条大街,每一家客栈门前都无一例外地挂着“客满”的牌子。 连柴房都挤满了从各地赶来的考生,夜色渐深,他站在最大的一家“悦来客栈”门前,抬头望去。 楼上,天字号那一整排的房间,窗户里漆黑一片,没有半点灯火。 陈平川满怀希望走进去,便见大堂上,客栈掌柜一脸苦相,对着围住他的科举士子们,反复说着同样的话:“客官,实在对不住,楼上全被人包下了,真没地儿了。” 陈平川不信,这分明有鬼。 就在众人与掌柜理论之际,客栈外传来一阵喧哗与骚动。 一个身穿华贵锦袍、头戴紫金冠的贵公子,在一众家奴和奉承者的簇拥下,众星拱月般走了进来。 “啊呦,燕公子您可回来了!” 掌柜急忙挤出人群,陪着笑脸向贵公子说道:“您要的所有客房都给您留着呢,一间都没卖出去。” 陈平川从周围人的议论里得知,这贵公子是吏部侍郎之子,名叫燕世藩。 燕世藩的目光扫过挤在大堂里的寒门士子,那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仿佛在看一群阴沟里的蝼蚁。 他身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师爷,扯着公鸭嗓子,轻蔑地扬声宣布。 “你们吵什么?我们燕公子包下了天字号所有的房间,就是为了图个清静,不想被某些穷酸气污了耳朵,赶紧去别的地方!” 第107章 京城恶少作妖,陈平川:你要脸不要? 有几个血气方刚的书生按捺不住,上前理论。 “你们凭什么如此霸道!” “天子脚下,岂容你们如此霸道?” 话未说完,便被燕世藩的家奴粗鲁地推搡在地,狼狈不堪。 燕世藩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他从袖中抓出一大把铜钱,随手一扬,哗啦啦地扔在地上。 “别说本公子不讲理,这钱是赏你们的!捡够了,就滚去睡马路!哈哈哈!” 铜钱在地上滚动,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敲打着每一个读书人的尊严。 陈平川站在人群的一角,他没有愤怒,更没有屈辱,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这丑陋的一幕。 就在此时,一个坐在角落里独自饮茶的青衣书生,缓缓站了起来。 他面容俊朗,嘴角刮削,他径直走到陈平川面前,拱手一笑。 “兄台气度不凡,不必与此等俗物置气。在下慕容修,订了间地字号房,尚有空位,兄台若不嫌弃,可与我同住。” 慕容修早已将大堂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所有人在燕世藩的羞辱面前,或愤怒,或畏缩,或屈辱,唯独这个少年,平静得可怕。 他看人奇准,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而他最喜欢的就是结交这样的人,说不定将来,会给他带来惊喜。 燕世藩见慕容修竟敢公然拉拢他眼中的“破烂”,面露鄙夷,嗤笑一声。 “慕容修,你倒是会捡破烂。小子,想住店?” 他的下巴轻蔑地朝陈平川抬了抬。 “先答本公子一个问题,若答得出,本公子赏你一间房。答不出来,就趁早滚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燕世藩向身边的师爷递了个眼色,那师爷立刻心领神会,尖声问道。 “《仪礼》之中,士昏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备,请问,主人送使者出,再拜,其方位几何?” 这是一个极其刁钻的细节,寻常学子根本不会去记。 满堂顿时鸦雀无声,都等着看陈平川回答。 陈平川却面色平静,不假思索地回答:“主人西面,宾东面,再拜,宾退,主人不送。” 对答如流,分毫不差。 全场一片惊叹。 陈平川的目光转向燕世藩,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随即反问。 “燕公子学识渊博,想必也知《仪礼》中‘士相见之礼’。”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轻松。 “不知公子今日所为,合的是哪一礼?在下愚钝,还望公子赐教。” 此言一出,整个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在用圣贤之言,指着鼻子骂燕世藩无礼无德,没脸没皮! 燕世藩并不是酒囊饭袋,肚子里有点墨水,当然能听出陈平川的言外之意。 他的脸瞬间涨红,嘴巴张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因为陈平川引经据典,字字诛心,他若反驳,便是公然与圣贤为敌。 慕容修眼中爆出异彩,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随即哈哈大笑,一把拉住陈平川的手臂。 “兄台高才,何必与夏虫语冰!” 他拉着陈平川径直走向楼梯,再也不看燕世藩一眼。 两人进入地字号房,关上房门。 窗外,是燕世藩气急败坏、语无伦次的叫骂声。 窗内,是两个未来将搅动大业风云的年轻人,心照不宣的对视。 一场围绕科举的战争,在踏入京城的第一天,就已无声地打响。 …… 客栈安顿下来,陈平川的日子便过得如钟摆般规律。 他每日闭门不出,窗扉紧闭,将京城的喧嚣隔绝在外。 桌案上,策论典籍堆积如山,他一头扎进去,便是晨昏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而同住的慕容修则截然相反,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蝴蝶。 他几乎夜夜外出,衣袂翩翩地穿梭于京中各式各样的文会、酒宴,结交的朋友遍布三教九流。 每次深夜归来,身上都带着几分酒气和挥之不去的脂粉香,与陈平川形成鲜明对比。 “平川兄,科举之道,七分考文章,三分靠人场。”慕容修不止一次地劝他,带着真诚,“你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怕明珠蒙尘,被泥沙掩盖啊。” 见陈平川不为所动,他压低了声音,身子凑近了些,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主考官的喜好,同科士子的风评,甚至是谁与谁交好,这些都是无形的考卷。你总得出去露露脸,让人家知道庐州解元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陈平川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骨子里那份低调,让他本能地厌恶这种附庸风雅的交际。 见他油盐不进,慕容修终于叹了口气,拿出杀手锏:“明日礼部侍郎的公子张普初,在曲江池畔主办‘曲江诗会’,京中但凡有些才名的举子都会去。这你总该去见识见识了?就算不去交朋友,去听听别人的锦绣文章,知己知彼,也是好的。” 盛情难却,陈平川终是点头应下。 次日,曲江池畔,水榭楼台掩映在依依垂柳之间。湖面如镜,倒映着画舫上的丝竹与欢歌,一派文人雅集、风流蕴藉的景象。 然而陈平川刚一踏入,便感觉到了不对。 这场所谓的诗会,与其说是文人切磋,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 而主宾席上,被一众书生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正满面春风、高谈阔论的,赫然便是那日在悦来客栈嚣张跋扈的吏部侍郎之子,燕世藩。 这里,是他的主场。 诗会开始,一个个书生起身吟咏,内容却无外乎两样,不是歌颂圣上英明、天下太平,便是吹捧燕世藩的“文采风流”,言语肉麻得令人几欲作呕。 慕容修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显然也没料到场面会如此不堪,只能尴尬地端着酒杯,小口啜饮。 就在这时,燕世藩的目光穿过人群,锁定了角落里的陈平川。 旧恨与新怨一齐涌上心头,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猫捉老鼠般的笑意。 燕世藩缓缓站起身,端着酒杯环视全场,朗声提议:“今日雅集,诸位皆是国之栋梁,不如就以‘圣上仁德,四海升平’为题,共赋诗篇,以表我等拳拳报国之心!” 话音刚落,他那只戴着玉扳指的手便猛然一指,穿过数十道目光,直直点向陈平川。 “就请那日在客栈之中,对《仪礼》颇有见地的庐州解元,陈平川陈兄,为我等开个头!” 第108章 恶少诗会设局?陈平川:还来?脸不疼了是吧 那日燕世藩被陈平川当众羞辱,就立即让手下人去调查陈平川,得知此人乃是庐州解元,但却是没什么背景的寒门学子,更是怒不可遏。 今日,他定要把面子找回来! 刹那间,丝竹声停,笑语声歇。所有人的目光,如潮水般聚焦在了陈平川身上。 这是一个恶毒至极的陷阱。 赞美得太过,便坐实了阿谀奉承之名,从此在清高的士林中抬不起头。 赞美得不够,一顶“腹诽君上,心怀怨怼”的大帽子就能立刻扣下来,断送科举前程,甚至身陷囹圄。 慕容修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手心已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开始后悔,不该逼着陈平川来。 陈平川却只是沉默了片刻。 他缓缓起身,那张尚带几分稚气的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脑海中,却闪过一幕幕画面:望河镇冰冷河水中挣扎的女孩,破庙里孩子们残缺的肢体与麻木的眼神,还有那大街之上,跪在地上,为葬父而卖子的男人…… 他开了口,声音清朗,传遍全场。 “东风浩荡拂京畿,朱雀门前尽罗绮。” 开头两句一出,燕世藩脸上露出鄙夷的冷笑。 在座的众人也纷纷点头,只当他要顺着题意,歌功颂德,不过又是一篇拍马屁的锦绣文章。 然而,陈平川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中的温和褪去,变得锐利如刀。 “都言天街繁花景,谁怜城外露骸骨?” 满座的奉承与欢笑,仿佛被这一句诗瞬间冻结。 空气凝固,只剩下风拂过柳梢的沙沙声。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僵在原处。 陈平川没有停,声音反而更高亢了几分,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悲愤。 “圣恩如雨润九州,何故朱门酒肉臭?” 最后,他的目光不再看任何人,而是直视着脸色已然铁青的燕世藩,声如金石,掷地有声。 “愿借天子三尺剑,斩尽天下不平侯!” 诗句落定,全场死寂! 如果说前两句是繁华,后两句便是血泪! 那最后一句,更是毫不掩饰的滔天杀气,剑锋所指,正是以燕世藩为首的这群酒囊饭袋、靠着父辈荫庇鱼肉百姓的权贵寄生虫! “反诗!这是反诗!” 死寂被一声尖厉的咆哮打破! 燕世藩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他指着陈平川,声嘶力竭。 “来人!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送交大理寺严办!” 周围的书生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后退,椅子被撞倒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唯恐与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沾上一点关系。 然而,主办诗会的礼部侍郎公子张普初,那个一直安静坐在主位的年轻人,却缓缓抬起了手,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制止了冲上来的家奴。 他深深地看了陈平川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震惊,有赞叹,有欣赏。 “燕兄不要小题大做,陈兄以诗言志,心怀苍生,是为仁心,何来反意?” 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重如泰山。 燕世藩虽然叫嚣,却也不敢在礼部侍郎公子的地盘上真的动手,只能用杀人般的目光死死瞪着陈平川。 慕容修惊得酒都醒了。 他原以为陈平川是块内秀的璞玉,温润而泽,没想到竟是块棱角锐利到敢当众刺破天穹的奇石! 他一把拉住陈平川的手臂,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低声道:“走!” 两人快步离去。 回到客栈,慕容修“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才长长舒了口气,背心已然湿透。他擦着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 “平川兄,你今日之举,虽是痛快,却也是将自己置于烈火之上!吏部侍郎权势熏天,你这是彻底得罪死了他!” 陈平川却异常平静。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凭晚风吹拂着脸颊。 窗外,一轮清冷的明月高悬,静静地俯瞰着这座繁华与罪恶交织的京城。 “我若连想说的话都不敢说,这圣贤书,不读也罢。”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惊魂未定的慕容修,目光坚定。 “我若为功名利禄而折腰,当初又何必立下那‘为生民立命’之誓?” 慕容修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不曾动摇的光,心中只剩下翻江倒海般的敬佩与震撼。 …… 诗会之后,陈平川再也没有去参加过类似的活动,慕容修也再也没有劝过,他真怕陈平川又冒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惹火烧身。 这一日,陈平川正在房内温书。 房门被“砰”地撞开,一个风尘仆仆却精神十足的身影,闯了进来。 那人扯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嗓门,咋咋呼呼地喊道:“大哥!我可算找到你了!” 陈平川抬头看向来人,眼里露出笑意。 是张金宝。 他竟然千里迢迢地赶来看自己。 张金宝这股鲜活而热烈的气息,吹散了陈平川连日来读书的沉闷。 他站起身,浮现出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金宝!” 张金宝一个箭步冲上来,也顾不上满身的尘土,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他放开手,打开话匣子,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们看到陈平川那封报平安的信时,大家的反应。 “大哥你失踪那阵子,可把我们急坏了!尤其是伯父伯母……” 陈平川心头一紧,急忙询问家里的情况。 张金宝的表情立刻变得生动起来,手舞足蹈:“伯母天天去庙里烧香,后来急得大病了一场,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伯父更是把家底都快掏空了,雇了几十号人,就沿着你进京那条路,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找!跟疯了似的!” 陈平川的心猛地一沉,仿佛看到,母亲病倒在床榻上的憔悴容颜,父亲散尽家财、沿途奔波时那焦虑而绝望的背影。 那份沉甸甸的爱,无声无息,却重逾千斤,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这份愧疚,在他心中发酵,瞬间化为一股动力。 他陈平川,必须金榜题名,必须光耀门楣! 唯有如此,才不负家人的付出与期望。 张金宝一挥手,几个镖师抬着好几个大箱子鱼贯而入,沉重的箱底与地板接触,发出几声闷响。 “都是给你的!”张金宝一脸得意。 第109章 文曲星下凡?狗都不信! 第一个箱子被打开,里面是母亲罗氏亲手缝制的厚棉袍,藏青色的布料,针脚细密得如同尺量过一般,每一针每一线都蕴含着母亲的牵挂。 棉袍旁,是几大包用油纸细心包好的、他最爱吃的庐州特产点心。 点心包下压着一封信,是妹妹陈平玉那娟秀的字迹。 信里没有一句抱怨,只有对他失踪那段时间的担忧与后怕,通篇都是转述父母的话,叮嘱他万事小心,好好考试,不必挂念家中。 陈平川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件棉袍,粗糙而温暖的布料仿佛还残留着母亲指尖的温度,让他眼眶一热。 第二个箱子打开,箱子里是厚厚一沓银票,整齐地码放着,旁边还有一些制作精美的拜帖,收帖人的名头都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商铺掌柜。这是张盛财用金钱为他铺垫的人脉关系,现实而有效。 张金宝一脸的得意,拍着箱沿道:“我爹说了,钱管够,你只管安心考试,别的都不用愁!” 第三个箱子要小巧得多,却也最为精致,箱体由名贵的紫檀木打造,一打开,一股幽幽的、安神醒脑的檀香气便散发出来。 “这个,是秦王府送来的。”张金宝的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敬畏。 箱中之物不多,几样顶级的文房四宝,还有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簪。这是昭华郡主的礼物。 它不似家人的温情,也不同于张家的资助,这是一种投资,一种无声的压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场关于状元与婚事的约定。 张金宝清了清嗓子,待镖师们退下后,他才从自己贴身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神秘兮兮地递到陈平川面前。 “这个,是我妹妹给你的。” 陈平川接过布包,缓缓打开,是一个崭新的荷包。 与上次那只绣着清雅翠竹的不同,这一次,天青色的缎面上,用最鲜亮的丝线,绣着一株在风雪中傲然挺立的红梅。 那梅花花瓣鲜活,仿佛正迎着寒风舒展,能让人嗅到一股凌冽的香气。 荷包里没有香料,只有一个小小的、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鹤。 陈平川展开纸鹤,平整的宣纸上,是两个娟秀却又透着一股倔强力道的墨字。 “等你。” 没有问候,没有叮咛,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陈平川顿时愣住了,他感觉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触动了。 收起信物,陈平川状若无意地随口问起那伙劫匪的事情。 张金宝立刻来了精神,两眼放光,兴冲冲地说:“大哥你问黑风寨?我跟你说,那黑风寨的头目凤三娘现在都成传奇人物了!官府派了大军去围剿,结果你猜怎么着?被她用计耍得团团转,损兵折将,最后灰溜溜地撤了!” 他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凤三娘的计策,什么“敌进我退,深谷诱敌”,什么“夜半袭营,虚张声势”。 这些计策,都是陈平川当初随口告诉凤三娘的,没想到凤三娘不仅用了他的计,还将其发挥到了极致,举一反三,青出于蓝。 陈平川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衣衫之下,那个被一剑刺出的疤痕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将来为我办一件事。” 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刻骨铭心。 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荷包,那娟秀的“等你”二字,代表着家人、挚友的殷切期盼,是他规划中要走的庙堂之路,是人间烟火与功名事业。 而他的右手,却仿佛能感受到那把长剑的冰冷。 那是凤三娘和黑风寨的生死豪情,是他无法割舍的江湖之义,是一份以命相托的沉重承诺。 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两份截然不同的期许,此刻在他心中激烈地交织碰撞,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张金宝见他沉默,以为他还在担心科考的波折,一拍胸脯,保证道:“大哥你放心考!我跟王镖头就在京城住下了!谁敢欺负你,我张金宝第一个不答应!” …… 会试前夜,京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入静默。 夜幕下,千万扇窗棂后,烛火如豆,映照着一张张或紧张、或焦虑的脸庞,期盼着明日的考试。 唯独悦来客栈的庭院,是个例外。 震耳欲聋的锣鼓与尖锐的法铃声,粗暴地撕开了京城的宁静。 灯笼将庭院照如白昼,火光冲天。 吏部侍郎之子燕世藩,竟在此刻请来了京城最负盛名的“天一道”法师团,为他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魁星点斗,独占鳌头”祈福大法会。 法坛之上,燕世藩身穿一袭不伦不类的八卦道袍,袍袖宽大,上面用金线绣着扭曲的符箓。 他手持一柄桃木剑,在数十名口中念念有词的法师簇拥下,状若疯魔。 他脸色因兴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双眼亮得骇人,随着法师的引导,笨拙地踩着罡步,挥舞着木剑。 “文曲星君昨夜已入我梦!”他的声音尖锐,传遍四邻,“钦点燕某为今科状元!此番做法,不过是顺应天意,提前昭告天下罢了!尔等凡夫,还不速速膜拜!” 这番狂言与噪音,刺激周围客栈里每一个考生的耳膜,搅得他们心烦意乱,无法安宁。 “无耻之徒!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竟行此等恬不知耻之事!” “他拜的哪里是文曲星?分明是歪门邪道!” “如此心术,也能金榜题名?天道何在!” 无数考生在心中暗骂,有人愤而将书本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有人则将笔杆捏得咯吱作响,却终究敢怒不敢言。只能将满腔怒火与不甘强压下去。 陈平川的房间正对庭院,那喧嚣声像波涛骇浪,一下下拍打着薄薄的窗纸。 他却恍若未闻,从箱中取出那支昭华郡主所赠的龙须笔。 他并未蘸墨写字,只是用一块干净的软布,蘸着清水,专注而静谧地擦拭着笔杆。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心里重复着了尘和尚那句偈语, “灯在心中,何处不光明。” 外界的浮华与纷扰,似乎再也无法撼动他分毫。 这一刻,他的心境澄澈如镜,空明一片。 慕容修倚在窗边,透过一条细微的缝隙,冷眼看着楼下那个如同跳梁小丑般的燕世藩,嘴角挂着一丝讥讽。 他侧过头,看向平静得有些不像话的陈平川,嘲讽道:“真是可笑至极。他拜的是满天神佛,却不知真正能决定他命运的,不是高悬天际的星君,而是他那个坐在吏部衙门里的爹。” 慕容修的目光在陈平川身上转了一圈,眼神里带着几分玩味。 “不过,平川兄,此刻良辰吉日,我倒是也想为你卜上一卦。” 第110章 最终策论,该写的不该写的,我全写了! 慕容修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地对着陈平川点了点,模仿着江湖术士的腔调,眼神却异常认真。 “我看你眉宇之间,文气冲霄,浩然正气自成华盖。但华盖之下,又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杀伐之气,此乃将相之才。状元之位于你,恐非坦途,必有变数。” 他话锋陡然一转,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语气笃定如铁。 “但我断言,你此番必能高中,且位列三甲,至少也是个探花郎!” 慕容修的这番话,其实说对了一半。 陈平川确实会高中,但他的目标,从不只是探花。 陈平川放下龙须笔,笔尖在砚台上轻轻一搁,发出一声清越如玉磬的微响。 他抬眼看向慕容修,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眸子里,此刻竟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承慕容兄吉言。不过,功名利禄,皆是浮云。” 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在小小的房间内回响。 “我只求此去,能将胸中所学,心中所想,尽数倾注于纸上,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万民,无愧于心,便足矣。” …… 次日,天边露出鱼肚白,京城的轮廓被描上一道金边。 贡院那两扇厚重的朱红大门,在万众期盼下,缓缓开启。 燕世藩在一众家奴的前呼后拥下,乘坐着一顶由八个壮汉抬着的华丽大轿,停在门前。 轿帘高高卷起,他意气风发地走出来,仿佛不是来赴考,而是来接受万民朝拜,登基为王。 陈平川则与慕容修一道,布衣简行,汇入了那片由无数青衫学子组成的、黑压压的人潮之中。 他们没有言语,只是随着人流,踏向那座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龙门。 考场之外,一道格外洪亮的声音穿透了人群。 “大哥!加油!考个状元回来!我请你吃全京城最好吃的烤鸭!” 张金宝正像个猴子一样,手舞足蹈地站在一辆高大的马车顶上,扯着嗓子大喊。 他真诚而热烈的呼喊,引得周围无数考生与送考的家人纷纷侧目。 陈平川在踏入贡院前的最后一刻回首,看到了张金宝那张涨得通红、却无比真挚的脸。 他紧绷的心弦不由得一松,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 就在贡院大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一顶朴素的青布官轿在几名衙役的护卫下,悄然抵达。 轿帘掀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清冷的老者,身着朝服,缓步走了下来。 他正是以刚正不阿、铁面无私闻名朝野的当朝大学士,本次春闱的主考官,张廷玉。 老者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在燕世藩那奢华得近乎挑衅的排场上,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他那沟壑纵横的眉头,微微一皱。 “哐当——” 沉重的朱红大门缓缓关闭,发出的巨响,万众瞩目的会试,正式开始! …… 会试前几场题目都比较简单,几乎难不倒人。 关键在最后一场,策论。 当题目“论流民匪患之根源及安邦定国之策”被书吏用饱蘸浓墨的笔,一笔一划写在考场中央高悬的牌板上时,整个贡院数千个号舍内,齐齐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题目太过尖锐,就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尖刀,直指大业朝胸腹之间最深、最痛的伤口。 它避开了所有歌功颂德的可能,逼着每一个考生直面王朝最严峻的现实。 燕世藩看到题目的一刹那,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中满是志在必得。 父亲早已通过门路,让他知晓了策论的大致方向。 而且还请名家代笔,写出一篇惊世雄文,让燕世藩反复背诵,他都要背吐了,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暗笑一声,提起笔,几乎不假思索,一篇洋洋洒洒、辞藻华丽的策论便从笔端行云流水般淌出。 文中大谈君王当施以仁政,官吏需以德教化,则流民自会感恩戴德,匪患亦将自行消弭。 通篇引经据典,对仗工整,华美异常,却空洞得像一尊镶满宝石的空心神像,没有丝毫的血肉与筋骨。 而另一间号舍内,陈平川看到题目,却是心中激荡。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幕幕画面。 黑风寨里,凤三娘那双藏着血海深仇的决绝眼眸; 望河镇上,被当做祭品的小女孩那无助的啼哭; 州府墙角,那些被打断手脚、被逼乞讨的孩童…… 这些鲜明的记忆,化作了奔腾的血,涌上他的心头。 他手中那支昭华郡主所赠的龙须笔,仿佛承载了千钧之重,那是万千生民的重量。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郁结的块垒化作墨池中的万顷波涛。 笔尖触纸,发出的不再是寻常的沙沙声,而是一种金石交击般的铿锵。 他的策论,开篇便如平地惊雷,直言流民与匪患,非天灾,实为人祸! 上策,安抚流民。 他摒弃了施粥赠银这种治标不治本的传统思路,详尽阐述了“以工代赈”之法。 他将消极的、施舍般的救济,彻底转变为积极的、有尊严的建设。 他甚至列出数十条具体的建议,让流民用自己的汗水与劳力,换取果腹的粮食与为人的一丝尊严。 中策,剿抚匪患。 以黑风寨为引,陈平川提出“甄别、改造、收编”六字方略,将“贼”这一笼统的概念彻底剖开。 他主张化贼为兵,以贼制贼,将匪徒中尚存血性良知、被逼无奈落草者筛选而出,加以整训,编入行伍。 这既能瞬间壮大地方军力,又能从内部瓦解匪帮的根基,釜底抽薪。 这也是他当初在黑风寨执行的政策。 中策写下最后一个字,陈平川稍微休息片刻。 真正的雷霆,在下策! 他笔锋陡然一转,字迹变得锋利如刀,直指病灶的真正根源——土地兼并、赋税沉重、吏治腐败! “官逼民反”四个字,赫然落于纸上! 文末,他以黑风寨周边的数个州县为实例,附上了一份简明扼要却数据清晰的图表。 左侧是逐年攀升的税赋,右侧是急剧流失的田亩,而中间,是一条触目惊心、随之暴涨的匪患人数。 这都是陈平川在黑风寨的时候,详细调研后得出的结果。 数据之详实,分析之透彻,逻辑之严密,在文章的结尾处,图穷匕见,寒光毕露! 大业朝的变革,迫在眉睫! 当落下最后一笔时,天光已近黄昏,最后一缕残阳透过狭小的窗格,在陈平川墨迹未干的试卷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斑。 他吹干墨迹,将自己穿越至今的所有见闻、思考与抱负,都押在了这张薄薄的纸上。 第111章 你说这是废卷?这是治国安邦的良方! 考卷被一一密封,送入灯火通明的阅卷房。 副主考官王大人,是吏部侍郎燕家的得意门生。 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从那浮华张扬、刻意模仿名家风骨的笔迹中,找到了燕世藩的卷子。 他捻着自己保养得宜的胡须,细细品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口中更是赞不绝口。 “好文章!文采斐然,引经据典,深得圣人教化之精髓!此等锦绣文章,深谙为君分忧之道,当为魁首!” 他毫不犹豫地将此卷抽出,拟定为“魁首”候选,放置在一旁。 随后,他端起茶杯润了润喉,随手又拿起一份卷子。 当他看到陈平川那“以工代赈”、“甄别收编”的上策与中策时,尚且觉得此子有些小聪明,想法颇为新奇,捋着胡须的动作也轻快了几分。 可当他看到那直指“官逼民反”的下策,尤其是看到那份详实到令人心惊肉跳的数据时,他脸上的欣赏瞬间变成了惊骇。 冷汗,如同细密的虫子,从他的额角、后颈争先恐后地渗出。 “大胆狂徒!狂悖之言!”他像被蝎子蛰了一样,猛地将卷子狠狠摔在桌上! “此非策论,乃是谤书!竟敢影射朝政,污蔑百官,其心可诛!这是要动摇我大业朝的国本啊!” 他抓起朱笔,手腕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怒不可遏地在卷首龙飞凤舞地批下八个大字。 “言辞偏激,心术不正,不予录取!” 他将这份在他看来足以抄家灭族的“罪证”,愤然丢进了废卷堆里,然后长长舒了口气。 主考官张廷玉正在房内巡查,正好看到王大人的举动,他皱起了眉头,缓步走了过去。 目光扫过王大人依旧气得发白的脸,顺手从那堆积如山的废卷中,捡起了最上面的一份。 正是陈平川的答卷。 他先是看到了王大人那刺眼的八字批语,眼神陡然一凝。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正文上。 只看了一眼,他那张古井无波、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上,便泛起了波澜。 越看,他越是心惊。 越看,他浑浊的双眼越是明亮,仿佛拨开了层层云翳,露出了朗朗乾坤! 他从那犀利尖锐、力透纸背的字里行间,看到的不是什么“心术不正”,而是一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滚烫赤子之心! 尤其是那份直观的数据图表,更是让他原本微佝的背,都下意识地挺直了! 他忍不住口中赞道:“绝!绝妙!” 这等洞察时弊、切中要害的经世济民之才,百年难遇! 张廷玉缓缓放下卷子,阅卷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他一生刚正,最恨的便是党同伐异,埋没人才。 此刻,他的目光如电,直直射向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的王大人。 他缓缓开口,语气威严。“此卷,当为本届第一。” 王大人一个哆嗦,缩了缩脖子。 “张……张大人……”他颤抖着争辩,“此子言辞过激,狂悖无状,若是呈上御前,龙颜一怒,我等……我等担待不起啊!” 张廷玉发出一声满是鄙夷的冷笑。“天子求贤,求的是治国安邦的良方,不是粉饰太平的颂歌!” “若因直陈时弊之言而降罪,那这大业朝,亡国不远矣!” 老者挺直了那看似孱弱的脊背,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在整个阅卷房内激荡回响。 “老夫以毕生官声性命作保,此卷,必为魁首!” 在张廷玉这雷霆万钧般的意志下,王大人再不敢多言半句,划掉自己的批语,将陈平川的卷子,与燕世藩那篇华而不实的文章并列,放在了所有考卷的最顶端。 它们将一同被呈送御前,等待着大业朝最高统治者的亲自裁决。 阅卷房内暗流汹涌,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风暴即将掀起。 而此刻,陈平川正与慕容修、张金宝坐在一家小酒馆里。 酒馆内人声鼎沸,暖意融融。 端起粗瓷酒杯,陈平川对还在担忧的二人举了举,杯中酒液映着烛火,轻轻晃动。 “等结果,不急。”他淡淡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会试放榜日,天刚放亮,贡院外那条宽阔的长街,便已被无声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 张金宝在人群的缝隙里焦躁地来回踱步,盯着张贴大榜的墙壁。 “大哥一定中!大哥肯定能中!”他反复地念叨着,声音紧张,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向满天神佛祈祷。 一旁的慕容修,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折扇,正一下一下地机械摇动着,虽然还保持着世家公子的风度。然而,颤抖的手和快速跳动的心,却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与焦虑。 人群的另一端,一片被家仆们强行清出来的空地上,燕世藩坐在一个木架搭成的高椅上,鹤立鸡群。 他神情倨傲,嘴角挂着稳操胜券的微笑,坚信自己那片“精彩绝伦”的策论一定会得到考官的赏识。 目光一瞥,他发现了远处人潮中那个静立的青衫身影,眼神顿时变得轻蔑起来,如同在看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一个乡巴佬,也配与他争辉?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来了!报喜的官爷来了!” 整条长街涌动起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望向街口。 在几名官兵的簇拥下,中年官吏手持一卷明晃晃的杏黄色皇榜走来,脸上带着威严之色。 他清了清嗓子,整个长街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无数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 “本科会试取中三百名贡士!” 官吏的声音洪亮而富有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锤子,重重敲在众人的心上。他开始高声唱名,从末尾开始。 “第二百九十九名,江南府,田丰青……” “第一百二十名,河东府,赵志文……” 每念出一个名字,人群中便会爆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响:一种是欣喜若狂的呼喊,另一种,则是希望破灭后,颓然失望的悲泣。 “第五十八名,京兆府,慕容修!” 当自己的名字被念到,慕容修那一直紧绷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筋骨,猛然一松,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唰”地合上折扇,对陈平川拱了拱手,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喜悦。 “侥幸,侥幸。” 陈平川也微笑点头:“恭喜恭喜。” “第三十七名,京兆府,燕世藩!” 燕世藩的名字被念出,他高傲地扬起了下巴,仿佛是理所应当。 随着剩余的名次越来越少,张金宝眼睛也睁得越来越大,他好像还没有听到大哥的名字! 第112章 又是第一?连中两元太逆天! “咋回事?咋没大哥的名字?难道大哥……不,不可能的!” 他一张胖脸顿时没了血色,大哥不可能落榜的! 慕容修用扇子轻轻点了点张金宝的肩膀,微笑道:“金宝不必担心,你应该高兴,因为你大哥他……绝对不会落榜的!” 张金宝茫然地看向慕容修,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说。 眼看就剩最后一个名字,人群中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谁都清楚,越往后,名次越高,含金量也越重。 不知道今年的会元花落谁家? 报喜的官吏喝了口水润喉,再次蓄足了力气。 吼出了那个万众期待的名字。 “会元——” 两个字落下,重逾千钧,全场死寂。时间仿佛静止。 “庐州府,陈平川!” 短暂的寂静,只持续了三息。 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几乎要将贡院的琉璃瓦都掀翻! “陈平川?哪个陈平川?” “还能是哪个!就是那个乡试解元!从庐州府来的那个!” “我的天!解元之后又是会元!这……这是连中三元之兆啊!我朝多少年没出过这等人物了!”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羡慕、嫉妒、震惊,还是难以置信,都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从始至终神情平静的青衫少年身上。 张金宝呆愣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足足三秒后,他像是被雷劈中一般,浑身一颤,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他一把抱住陈平川,激动得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囫囵:“大哥!大哥!会元!你是会元啊!我没听错,肯定没听错!” 另一边,燕世藩脸上那得意的笑容,被“陈平川”三个字彻底击碎,然后化为狰狞与扭曲的恨意。 他死死攥着高椅的扶手,指甲因用力而深陷进木头里,发出‘咯吱’的轻响,似乎要将那扶手连同‘陈平川’这个名字一同捏碎。 花了无数金钱,动用了父亲所有的人脉关系,背下几百遍名家代笔的锦绣文章,结果……连一个他眼中粗鄙不堪的乡巴佬都不如! 这比用刀子一片片割他的肉,还要让他痛苦万分! 慕容修走到陈平川面前,这一次,他没有摇扇子,也没有开玩笑。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郑重地躬身,深深一揖。 “平川兄,真乃神人也!兄弟我,心服口服!” 他的眼中,再无半分戏谑与玩味,只剩下一种发自肺腑的敬佩与叹服。 连中两元,已经不是普通人了,而且,他有种预感,陈平川可能会创造历史! 会试放榜,几家欢喜几家愁。 落榜的考生们黯然离去,返回家乡。 喧闹了许久的悦来客栈,终于清净了下来。 陈平川也顺利地从慕容修的房间,换到了后院一处带着独立小院的清幽单间,窗外便是几竿翠竹,清风徐来,竹叶沙沙作响。 他本以为可以好好静下心来,为最后的殿试做准备。 然而,一向喜欢热闹交际的慕容修,却没事就往他这里跑。 “平川兄,一人独居,未免太过冷清,我来与你作伴,探讨学问!” 看着慕容修的笑脸,陈平川却露出苦笑。 他美其名曰“探讨学问”,实则将书本往旁边一丢,便拉着陈平川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 从前朝诗词的格律演变,聊到京城哪家胭脂铺新来了西域的螺子黛,谈吐风趣,见闻广博。 张金宝更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每日雷打不动地差人送来京城各色顶尖食肆的点心吃食,将屋中的木桌堆得满满当当。 他自己则搬了个小马扎,像小时候听故事一样,乖巧地坐在旁边,听着陈平川与慕容修聊天,时不时插上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我听爹说,这家‘福满楼’的酱肘子是宫里御厨传下来的方子,肥而不腻!” “迎风醉?我听爹说,这可是京城最好的酒了。” 这个由未来的会元、圆滑的贡士和憨直的富少爷组成的奇妙三人组,竟意外地和谐融洽,每日里欢声笑语不断。 这日,慕容修正说到京城新开了一家酒楼,老板附庸风雅,请了无数文人墨客前去题诗作画,捧场造势,结果依旧门可罗雀,眼看就要关门大吉。 陈平川捏起一个葡萄,送入口中,随口点评了一句:“光有噱头,未触根基。它既想赚文人的钱,酒水菜品取名就要考究,装饰环境更要清幽风雅。文人雅士,求的是一份意境,而非单纯的饱腹之欲。定位不明,自然无人问津。” 一旁的张金宝听得两眼放光,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将陈平川的话记了下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状元郎的生意经,金玉良言,金玉良言啊!” 慕容修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的虔诚模样,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 他用扇子指着张金宝,对陈平川调侃道:“平川兄,你看,金宝这股钻研的劲头,将来必是商界的一方巨擘。只是不知,他这本‘状元郎生意经’,将来打算卖个什么价钱?” 张金宝闻言,立刻合上本子,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警惕地看着慕容修,一脸严肃地说道:“那可不能卖!这是我大哥的本事,千金不换!” …… 陈平川高中会元的消息,像插了翅膀,很快便传遍了庐州府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毕竟,这可是庐州府几百年来,第一个高中会元的考生! 而且还是连中两元! 张府的厅堂内,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哈哈哈!会元!是会元!” 张盛财肥硕的身躯像一尊摇摆的弥勒佛,捧着肚子激动地来回踱步。 比当初张金宝出生的时候,还要激动。 他涨红着脸,满脸的横肉都在兴奋地颤抖。 “老子的眼光,就是他娘的天下第一!我就说!平川那小子,绝对是龙中人凤!” 周围的下人也都纷纷笑着附和。 与前厅的喧嚣截然不同,张静姝的闺房内,一片静谧。 她将自己关在屋里,小小的身子蜷在窗边铺着锦绣软垫的榻上,整个人都被午后温暖的光晕包裹着。 她反复欣赏那幅描绘女儿国国王含情送别唐僧的画卷,娇俏的小脸蛋红得像枝头熟透的苹果,嘴角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道甜美的弧线。 这是陈平川寄回来送给她的,她冰雪聪明,哪里不明白画中含义? 那股子无法言喻的甜意,从心尖儿开始,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流淌进四肢百骸,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整个人都泡在了一罐清甜的蜂蜜里,又暖又软。 第113章 亲人不如恶鬼!陈老太太遭报应! 方先生的简朴住处。 当弟子气喘吁吁地将大红喜报送到他面前时,老学究那双看透世事的浑浊双眼,瞬间被一层温热的雾气濡湿了。 他颤抖着手,轻轻抚过自己那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花白胡须,泪珠沿着脸上的皱纹滑落。 他老泪纵横,口中反复念叨着那句曾让他初闻时便为之震撼的话语。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此子,终不负我!终不负我啊!” 另一边,秦王府内,气氛同样热烈。 秦王手持捷报,发出一阵沉稳而爽朗的大笑,笑声在雕梁画栋的书房中回荡。 他含笑转身,看向身旁亭亭玉立、气质如兰的女儿,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本王没有看错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父亲对女儿特有的宠溺与调侃。“不过,女儿,你的眼光,似乎比父王更好。” 昭华郡主闻言,两抹娇艳的红霞瞬间飞上脸颊,她羞赧地垂下那光洁如玉的螓首,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 而在宽大的云袖遮掩下,她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悄悄地抚过那枚温润光滑的彩绘石头。 石头上,那个手持金箍棒的孙悟空,正腾云驾雾,飞向云端。 消息也传入了桃花村。 当陈仲文从几个村民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眼神空洞。 他眼神涣散地喃喃自语:“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个小畜生……那个孽障……他怎么可能……” 浑浑噩噩的返回陈家老宅,二房原来居住的小破屋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是久病不愈,瘫痪在床的陈老太太。 屋内,一股酸腐的恶臭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污秽不堪的被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陈老太太已经好几天没人管了。 她渴得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虚弱地伸出枯柴般的手臂,想让正在门口泥地里玩耍的小孙子陈平西给自己倒杯水。 “好孙儿……给奶奶点水喝……奶奶要渴死了……” “臭死了,我才不管你!”陈平西满脸嫌恶,仿佛陈老太太是什么肮脏的东西,然后一溜烟跑远了。 几个孙女更是对床上的她视若无睹,只当成一个即将腐烂、碍眼的老物件。 就在这无边的绝望中,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两个儿媳的议论,那“陈平川”、“会元”几个字,穿透门窗,清晰无比地扎进了她的耳中。 陈老太太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大,那死灰般的眼眸深处,骤然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光芒。 那光芒里,有震惊,有嫉妒,有悔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老大老三都靠不住,只能靠老二,还有这个有出息的孙子了。 当晚,昏暗的油灯在堂屋里摇曳,将人影拉扯得歪歪扭扭。 大房和三房两家,聚在一起。 刘氏尖着嗓子,率先划破了沉寂:“那老东西现在就是个累赘,整天躺在床上等死,还得人伺候!我看,不如直接把她抬了,丢到老二家的宅子门口让他们伺候去!毕竟,这也是他们的娘!” 王氏眼珠一转,摇头道:“先别急。”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老太婆一辈子抠门,手里肯定还藏着私房钱,得先想办法逼她交出来!绝不能便宜了二房!” “然后,”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再把她弄得惨一点,越惨越好!送到庐州府去闹!就坐在他们画册铺子门口哭!说陈平川中了会元,攀了高枝,有名有利,却连亲奶奶都不要了,活活饿死都不管!我看到时候,全庐州府的人怎么戳他们的脊梁骨!看他们那生意还怎么做!看他陈平川的官还怎么当!” 这个恶毒至极的计划,立刻得到了一致赞同。 他们不再迟疑,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涌入那间臭气熏天的卧房,将陈老太太的床围得水泄不通。 一张张贪婪而无情的脸,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他们威逼着,利诱着,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要老太婆交出藏了一辈子的所有积蓄。 陈老太太看着眼前这些人,他们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媳,她的孙子孙女。此刻,他们那扭曲的嘴脸,比庙里凶神恶煞的泥塑恶鬼,还要可怕千百倍。 她的心,像被浸入了腊月的冰窟窿,一寸寸地凉了下去,最后,彻底冻结。 她虚弱地、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拒绝再看他们一眼,也拒绝再开口说一个字。 …… 殿试日期定下来,所有贡士都开始忙碌,准备参加殿试。 燕世藩请来了京城“天衣坊”的首席裁缝,为他定制衣袍。 金剪裁开云锦,丝线穿梭如飞,在一众跟班的阿谀奉承中,燕世藩提前准备好了大红袍,打算高中状元,簪花游街时穿。 他又重金遍访致仕的老臣,学习面圣的礼仪,从叩拜时额头触地的角度,到起身时袍袖拂动的姿态,都对着铜镜演练了几十遍。 那架势,新科状元已经非他莫属。 而一向淡泊名利的慕容修,也彻底变了个人。 他不再来陈平川的房里闲聊,而是关起门来,研究殿试策论。 用他自己的话说:“在下虽然不慕名利,但面见天子是另一回事,这是为我慕容家光宗耀祖的机会,不可儿戏。” 陈平川难得清静下来,开始整理思路,练习笔法,为最后的考试做准备。 偶尔在屋里打一套张金宝从未见过的拳法,招式舒缓却暗含力道,将自己的精神与身体都打磨到最巅峰的状态。 张金宝几次想找他说话,可见他那副专注如山的样子,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像个忠实的护卫,悄悄守在屋外,生怕一丝声响打扰了自家大哥。 终于到了殿试之日。 天色未亮,晨雾如纱。 所有贡士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身着统一的青色襕衫,静默地汇聚于午门之外,等待入宫。 巍峨的朱红宫墙,在薄雾中延伸至视野尽头,金色的琉璃瓦在晨曦中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许多初次进宫的贡士,早已被这股庄严肃穆的气氛摄住了心神,个个神情庄重,手心虚汗不止。 第114章 一策安天下,不战屈蛮夷 燕世藩站在人群里,昂首挺胸,眼神睥睨,仿佛已经将身边这些土包子踩在了脚下。 他刻意调整着步伐,模仿着父亲教给他的官员仪态,每一步都力求稳重端方,却因用力过猛,反倒像个提线木偶,僵硬而滑稽。 慕容修收起了所有洒脱,神情肃穆,眼中只剩下对皇权的敬畏。 他紧抿着嘴唇,沉默地感受着这座权力中枢带来的巨大压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陈平川走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 他看到的不仅是宫殿的宏伟壮丽,更是这宏伟背后,那森严的等级,与束缚着人性的无形枷锁。 贡士们鱼贯进入太和殿,殿内空旷寂静,唯有脚步声在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众人按照会试名次,分列左右站定。 陈平川悄悄抬眼,第一次看到了龙椅上那位大业朝的天子——景帝。 这位皇帝比想象中更年轻,也更孱弱。 面色带着一种久病不愈的苍白,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却失了温润的光泽。 身形清瘦,一袭九龙盘踞的明黄龙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像是被龙袍吞噬了。 但他那双疲惫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簇不甘的、渴望证明自己的火焰,像风中残烛,微弱却倔强。 偶尔一声极力压抑的咳嗽,暴露了他虚弱的身体,那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景帝身旁,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名为魏忠。 他眼神时刻关注着景帝的细微举动,手中捧着一个雕花暖炉,动作间满是关切。 景帝是他看着长大的,如同他的孩子一样。 景帝清了清嗓子,亲自开口,声音有些虚弱,但不失天子独有的威严。 “今日策论:北方蛮族寇边,连年骚扰,致使边民流离失所,国库空虚,战事吃紧。朕宵衣旰食,寝食难安。众卿家……有何良策,可安边境,扬我大业国威?” 这题目,是令景帝日夜焦心的头等国事。 前几日的战报,云州失陷,朔方告急,三镇总兵,一死两降! 而送往前线的粮草军械,都成了蛮族的战利品,边民或死于铁蹄之下,或流离失所,千里无鸡鸣,饿殍遍野,惨不可言。 面对如此危机情况,朝中还在争吵不休。 一方是以景帝为首的主战派,一方则是以皇后梁氏与国舅梁越为首的主和派。 但景帝势弱,加上身体生病,一直被皇后一方压制,导致战事不利。 所以,景帝心急如焚,急需招募人才,为他,为大业朝找出一条生路来! 下方的人群中,燕世藩心中窃喜! 这策论题目与他父亲私下预测的方向,几乎一般无二! 他立刻提笔,饱蘸浓墨,在面前的雪白宣纸上洋洋洒洒,笔走龙蛇,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得意。他的策论,核心思想便是“以和为贵”,主张增加岁币,派遣公主和亲,用怀柔之策安抚蛮族,言辞华美,引经据典,极尽粉饰太平之能事。 其实,这正是当朝皇后一党力主多年的国策。 慕容修眉头紧锁。 他对边疆之事了解不多,只能从历朝历代的儒家经典中寻求答案。 他的策论从“修文德以来之”出发,主张加强边防,选贤任能,严明军纪,对内则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固守待变。 这是一篇四平八稳的万全之策,无懈可击,却也毫无新意,如同一杯温水,解渴却无味。 而身为现代人的陈平川,却能从这道题目背后,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蛮夷为何年年寇边?仅仅是天性好战,生性残暴吗? 不。 熟读历史的他知道,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生产方式单一,一旦遭遇天灾,牛羊冻毙,草场枯黄,便只能以战养战,南下劫掠。 而大业朝的富庶,更是他们眼中一块流油的肥肉。 症结不在武力,而在生计。 他提笔,笔尖在砚台里轻轻一蘸,笔触生锋。 策论的开篇,他没有谈军事,也没有谈和亲,而是从两个字入手——经济! “以商制夷!” 他详细阐述,蛮族虽勇武,但生产力极其低下,生活必需的铁器、食盐、茶叶和布匹,几乎完全依赖与大业朝的贸易。 他建议,由朝廷在边境重设“榷场”,并成立专司,彻底垄断这些战略物资的贸易权。 对蛮族抬高价格,吸其骨髓。 同时向其部落权贵倾销丝绸、瓷器、美酒等奢侈品,以此掏空其部落财富,使其民生困苦,内部矛盾激化,无力南侵。 当然,这还不够。 他进一步提出,扶持蛮族中那些亲近大业、愿意归化的部落,给予他们贸易上的巨大优惠,让他们富裕起来。 再通过他们,将大业朝的商品渗透到敌对部落中去,以此挑动蛮族各部落之间的矛盾与仇恨,使其自相残杀,无法团结一致。这便是“以夷制夷”。 最后,再配合派遣商队、艺人,将大业朝的文化、故事、生活方式带入草原,用《西游记》这样引人入胜的故事,潜移默化地消磨其尚武之风,使其心向王化。 …… 龙椅上的景帝咳嗽不停,那老太监魏忠几次低声劝他回宫歇息,都被他挥手拒绝。 张廷玉的推荐言犹在耳,名叫陈平川的考生,写出那篇“以工代赈”的策论,至今仍让他时时回味,拍案叫绝。 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来自庐州的少年,这一次,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日影西斜,殿试即将结束。 当陈平川写下最后一句“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龙须笔。 这篇融合了后世经济战、信息战思想的策论,绝对是一方济世良药。 只要龙椅上那位大业皇帝还有一颗重振朝纲的雄心,就必定会将此文奉为圭臬,将他陈平川的名字,擢于万人之上! …… 交卷的时刻一到,所有贡士的策论被一一收齐,呈送到景帝御案之上。 景帝在里面翻找,很快他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名字。 陈平川。 他迫不及待地将那份卷子抽了出来。 只看了开篇几行,景帝那病恹恹的脸上就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潮红,呼吸都随之急促起来,压抑的咳嗽声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第115章 圣心独具点状元,暗流汹涌动京华 “以商制夷……” 他越看越是激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仿佛有火焰被点燃。 当“抬高其价,吸其骨髓”、“倾销奢靡,乱其民心”、“以夷制夷,使其自耗”等字眼刺入眼帘时,他感觉眼前不再是文字,而是一扇通往盛世的大门,正被一股巨力轰然推开! “啪!”一声,在安静的大殿中响起。 景帝竟不顾天子仪态,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金殿之上,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大气不敢出,诧异地看向他们的皇帝。 景帝手持那份薄薄的答卷,激动地在御阶上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妙!妙啊!这才是治本之策!这才是真正的安邦之法!” 他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望向台下百官,高声赞道:“此子,堪为朕之子言!”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子言,那是开国帝师张辰的字! 这是何等高的评价!一个皇帝对臣子的最高赞誉!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面。 景帝竟打破了千百年来的殿试常规,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阶下,对身旁的魏忠下令:“传!立刻传陈平川上殿!朕要亲自问话!” 这在历朝历代的殿试中,闻所未闻! 这陈平川到底是何来头?竟让景帝打破祖规? 不多时,陈平川被传至御前,在百官好奇的注视下,他不卑不亢,当众行礼。 那份从容,与其他战战兢兢的贡士形成了鲜明对比。 “陈平川,你策论中所言‘榷场’专司,具体如何施行?”景帝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但语气中依旧带着些许激动。 陈平川抬起头,眼神清澈,思维如电,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回禀陛下,可于边境设三处榷场,由户部直辖,以雷霆之势,彻底垄断铁器、食盐、茶叶三项。对蛮族各部明码标价,但价格分三等。亲善我朝者,可享平价,以示怀柔;中立者,价格加三成,使其权衡;敌视我朝者,价格加十成,以弱其力!” “再设一官方商队,名曰‘大业行’,专司向其部落权贵贩售丝绸、瓷器、美酒等奢靡之物。使其上层耽于享乐,下层民不聊生,则其内乱必生,无力南顾。” 景帝听得连连点头,他紧紧攥着拳,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那颗早已被皇后压迫得快要熄灭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希望!是赐给大业朝的转机! 景帝又询问了几个问题,陈平川都对答如流,令景帝龙颜大悦。 陈平川退下后,景帝甚至不等阅卷官们评定品阶,便环视众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直接宣布了最终的结果。 “陈平川的策论,鞭辟入里,深得朕心!朕意,当为今科状元!” 魏忠见状,脸色微变,急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劝道:“皇上,这……这不合规矩啊,殿试名次需由群臣合议,再呈您御览钦点……” “朕说的话,就是规矩!”有史以来第一次,景帝挥袖打断了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魏忠心中一凛,不敢再劝。 他躬身退下,眼角的余光瞥见龙椅上那个重新焕发神采的帝王,心里却是一片惶恐。 他知道,这京城的天,要变了。 待服侍景帝地回宫歇息后,魏忠立刻转身,脚步匆匆,直奔坤宁宫。 坤宁宫内,暖香浮动,凤榻之上,雍容华贵、不怒自威的梁皇后正由着宫女为她修剪指甲。 听完魏忠的密报,她只是轻蔑地撇了撇嘴角,对着刚染上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吹了口气。 “蛮子就是喂不饱的狗,多给几根骨头就安分了。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由他闹去。” 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语气中透着不耐。 “本宫的万寿庆典,内务府准备得如何了?告诉他们,一切都要用最好的,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然而,一旁侍立的国舅,当朝太尉梁越,却缓缓皱起了眉头。他比他这个只知享乐的妹妹,看得更远,也更深。 景帝看好陈平川,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说明那个傀儡皇帝,不甘心了,他想培养自己的势力,想从他们梁家手中夺权! “此人,必须详查。”梁越目光阴冷,对旁边的心腹侍卫命令。 次日,一份关于陈平川的详细资料便摆在了他的案头。 心腹压低了声音向梁越禀报: “启禀国公,此人乃庐州解元,与庐州富商张盛财关系密切,而且背后……似乎有秦王府的影子。据说,秦王曾亲笔为他写信,秦王府的昭华郡主,还曾赠他信物。” “秦王!” 梁越眼中寒光一闪,手中的玉扳指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秦王是景帝唯一的亲弟弟,虽被调离权力中枢,但在军中和民间威望极高,一直是他心头最大的隐患。 这个陈平川,说不定,就是秦王安插进京城,递到皇帝手上的一把刀! 一把用来对付他们梁家的刀! 梁越眼中杀机毕现,他当机立断,对心腹招了招手。 心腹立刻附耳过来。 只听梁越用冰冷的声音下令。 “此子,绝不能留。” “他既想当状元,就让他风风光光地死在状元游街的路上!做得干净点,别被人抓住把柄!” …… 时间来到三日后,传胪大典。 晨曦微露,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清霜。 太和殿前那片广阔的汉白玉广场上,金鼓齐鸣,声震九霄,三百面绣金龙凤的旌旗在猎猎风中翻卷,如同一片燃烧的云霞。 大学士张廷玉身着朝服,肃立于高高的丹陛之上。他双手捧着一卷金色皇榜,一身官威与正气,化作洪钟般的宣告。 “三甲进士,第二百一十名,慕容修!” 人群之中,慕容修闻声,抚掌一笑。 他寻到不远处的陈平川,两人隔着攒动的人头,遥遥拱了拱手。 彼此间,满是真诚的祝贺。 张廷玉的声音还是继续。 “二甲进士,第一百二十名,燕世藩!” 燕世藩对这个成绩是不满意的,他的目标可是状元!哪怕是探花和榜眼也行,结果却一个都没拿到。 他的目光不知不觉,移到了陈平川的身上。 “算了,只要能比这个乡巴佬考得好也行!” 他心里暗自嘀咕着。 第116章 文曲星下凡你们也敢碰?找死! 不过,随着名字被一个个念出来,燕世藩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乡巴佬的名字怎么还不出现?难道……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惨白一片。 终于,皇榜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整个广场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那最耀眼的名字。 张廷玉深吸一口气,将丹田之气贯于喉间,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来: “一甲第一名,庐州府,陈平川!” “状元!陈平川!” “状元!陈平川!” 声音由丹陛之上的礼官层层向外传递,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一圈又一圈声浪,滚滚荡开,响彻了整个京城。 广场外观礼的人群中,张金宝“哇”的一声,又蹦又跳,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对周围的人群,激动地大声宣告:“我大哥是状元!我大哥是状元!” 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陈平川被宣布为状元的时刻,燕世藩还是觉着自己被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 他一张原本骄横的脸庞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沉淀为一种铁锈般的死灰色。 他紧攥的双拳,眼里是郁闷与不解。 凭什么?那个乡巴佬,凭什么能将他死死压在脚下! 他不服! …… 翌日,是百姓最喜闻乐见的活动——状元游街。 长街两旁,早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人们伸长脖子向长街尽头张望,想目睹新科状元的风采。 很快,一支队伍,敲锣打鼓,缓缓而来。 陈平川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织金状元袍,袍上精绣的麒麟踏云图样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他跨坐在一匹神骏非凡的纯白御赐宝马之上,在皇家仪仗队的簇拥下,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哇,状元郎来了!” “状元郎看这边啊!” “状元郎生得可真俊啊!比画上的人儿还好看!” 欢呼声、喝彩声、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汇成一道狂热的声浪。 无数绣球、鲜花、香囊从街道两旁的酒楼茶肆窗口抛洒下来,如同一场五彩斑斓的香雨,将整条街道浸泡在狂热与芬芳之中。 这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穷尽一生,梦寐以求的至高荣耀。 张金宝带着王镖头和一众从庐州带来的精干好手,前呼后拥,自发组成了一个“民间护卫队”,将陈平川的白马牢牢护在中央。 他满面红光,得意地牵着缰绳,下巴高高仰着,比自己中了状元还要光荣。 各大豪门贵族的管家们拼命往前挤,手中高举着烫金的名帖,有请赴宴的,有旁敲侧击暗示联姻的,雪片般的橄榄枝几乎要将他淹没。 陈平川只是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从容颔首,由身边的礼官将名帖一一收下。 面对泼天的荣耀,他的目光平静如深潭,不起半点波澜。 队伍行至一条名为“柳絮巷”的狭窄街道时,几个步履踉跄的“醉汉”摇摇晃晃地冲入仪仗队中,嘴里胡言乱语,像是要凑近瞻仰状元风采,却又粗鲁地对着护卫推搡起来。 场面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就在这片刻的混乱中,一名醉汉浑浊的眼神凶光一闪! 他猛地从宽大的袖袍中抽出一柄雪亮匕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身形快如电光石火,直刺马背上陈平川的心口! 那根本不是醉汉,而是伪装的顶尖刺客! “公子小心!” 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王镖头目眦欲裂,第一时间横身挡在马前,用自己坚实的臂膀,硬生生扛下了这致命的一刀! “噗嗤!” 利刃入肉,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整条衣袖。 不等众人反应,四面八方,更多的“路人”掀开衣袍,拔出寒光闪闪的兵刃,如狼群一般,悄无声息地扑了上来! 这些刺客武功高强,配合默契,招招皆是致命杀手,护卫的官兵被打得措手不及,伤亡惨重。 王镖头带来的护卫虽个个悍不畏死,拼命抵抗,但在如此迅猛的攻势下,转眼间便纷纷受伤,渐渐不支。 张金宝不会武功,但也拼死挡在陈平川的马前,摆出一副“要动我大哥,先过我这关”的架势。 陡然间一柄长刀带着破风声,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直劈陈平川的后心! 这一刀,避无可避! 就在这生死一瞬之际,一个黑乎乎的酒葫芦,呼啸而来,“砰”的一声,精准无误地砸在持刀刺客的手腕上!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刺客的手腕应声而断,长刀脱手落地。 一道醉醺醺的人影从旁边的酒楼屋顶上打着旋翻了下来,双脚落地时却稳如泰山,他捡起酒壶,灌了一大口酒,口中大笑道:“好大的狗胆!这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尔等也敢动?” 正是了尘和尚! 与此同时,数道无形无影的锐气从另一侧茶馆的二楼激射而出,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却精准地切断了另外几名扑向陈平川的刺客的脚筋! 他们惨叫着瘫倒在地,再也无法站起。 太平道长手持拂尘,身形如一片落叶,飘然落地,眼神冰冷如万年寒霜。 “官府的走狗,都该杀!” 了尘与太平二人,如两头猛虎冲入羊群。 一个酒葫芦使得虎虎生风,看似随意地挥砸,却总能后发先至,沾着即伤,碰着即倒。 一个拂尘看似轻柔,甩出时尘丝却根根绷直,化作万千无形罡气,锐不可当。 刺客们哪里是这两位当世高人的对手,顷刻间非死即伤,哀嚎遍地。 刺客首领心中大骇。他盯着这突然出现的二人,声音震惊:“‘醉罗汉’了尘和尚?‘无影剑’太平道人?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了尘又灌了一口酒,毫不在意地用脏兮兮的僧袍擦了擦嘴。 “我说‘鬼手’屠三,你什么时候也脱了那身江湖皮,改行给朝廷当了走狗?” 太平道长拂尘一指,语气森然如冰:“屠三,你作恶多端,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屠三脸色剧变,他知道今日刺杀已然彻底失败,再不走,连自己都得交代在这里! 他毫不犹豫,发出一声尖厉刺耳的呼哨,虚晃一招,转身施展轻功遁走。 “这厮逃得倒是快!” 太平道人望着远去的背影,冷哼一声。 见首领逃走,受伤的几名黑衣刺客齐齐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吞下毒丸,口中立时涌出黑血,瞬间毙命。 只有一个刺客因为被了尘和尚盯上,动作稍慢了半分,被后者勾起一颗石子,击中手腕,毒丸掉落在地。 那刺客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蜂拥而至的官兵死死按在了地上。 第117章 这个仇,将来我要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新科状元当街遇刺,差点命丧黄泉! 这则消息,瞬间在京城的街头巷尾传开。 这不一个简单的案子,这是对皇权赤裸裸的蔑视! 养心殿内,气氛沉闷,压抑得连烛火都静止不动。 “砰!” 一声脆响,打破寂静。 一方景帝平日里最心爱的蟠龙端砚,被狠狠掼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之上,应声碎裂成数块,浓黑的墨汁如同一滩肮脏的血,四下飞溅。 “混账!一群混账东西!” 景帝气得浑身发抖,那张因常年病痛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此刻涨得通红,青筋在太阳穴上突突直跳。 这是他登基以来,最为愤怒的一次! 那是他亲手点中的状元,是他于绝望中窥见的一线曙光,是他寄予厚望、欲用来撬动这沉疴国运的栋梁之才! 转眼之间,竟险些成了刀下亡魂! “传朕旨意!”景帝的声音十分愤怒,“命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三日之内,必须给朕查出幕后黑手!”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除了那个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梁越,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谁又有这么大的能量!? 可他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他纵然是九五之尊,也动不了那个名为国舅,实则快要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的“帝爷”! 是的,民间对梁越的评价就是“帝爷”,皇帝的爷爷! 景帝早就听说了,可他只能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没办法,梁越背后是皇后,是决定他是否能继续做皇帝的女人。 他,惹不起。 “噗——” 一股郁结之气猛地冲上喉头,景帝再也抑制不住,身子猛地向前一躬,一口鲜血喷洒在明黄的龙袍之上,触目惊心。 “皇上!”魏忠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搀住摇摇欲坠的景帝,老眼瞬间蓄满了泪水,“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为这等小事生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不值当啊!” 魏忠看着这个自己从小伺候到大的皇帝,心中疼惜万分。 他知道,这口血,是为那个叫陈平川的状元吐的,更是为他自己这憋屈的天子之位吐的。 与此同时,状元府邸。 王镖头的伤口已经用上好的金疮药包扎妥当,只是失血过多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张金宝在一旁气得来回踱步,嘴里翻来覆去地问候那群刺客和他们祖宗十八代。 与他的焦躁和愤怒截然相反,陈平川静静地坐在窗前,内心平静。 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新科状元都敢当街刺杀。 这说明那位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并不可靠。 从上到下、腐朽入骨的朝廷,更不可靠。 想要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想要实现胸中那“为生民立命”的抱负,终究,只能靠自己。 夜色渐深,月光如霜。 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未曾惊动一人。 正是了尘和尚与太平道人,两人推门而入,陈平川立即起身对着二人拱了拱手,“今日多谢二位前辈相救,只是不知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白天击退了刺客后,两人不想与官府打交道,便悄然离开。 陈平川料到,他们一定会回来找自己,果然。 “说来也巧。”了尘和尚拧开腰间的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我这边刚办完事,就碰上这牛鼻子追杀一个作恶多端的匪首,便相约在酒楼里歇脚,正好就看到你小子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游街,便顺手帮你一把。” 太平道长脸色冷峻如冰,手中拂尘一甩:“看到了吗?这就是庙堂,人心叵测!你那套救世宏论,在这里,连你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他向前踏出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平川。 “要么,现在就跟我们走,江湖之大,自有你施展拳脚之地,推翻这个从根上就烂透了的朝廷,才是唯一的出路!要么,就赶紧收拾包袱,返回你的庐州府,当个富家翁,还能多活几年!” 陈平川没有立刻回答这道关乎命运的选择题,反而平静地反问:“二位前辈,今日那刺客的头领,你们认识?” “你问这个做什么?”了尘和尚有些意外,这小子的关注点总是异于常人。 “我只是想知道,是谁想杀我。”陈平川的语气很淡,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这个仇,我得记下。将来,总要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了尘与太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 这少年没有被吓破胆,也没有被愤怒冲昏头,反而像个冷静的猎人,在记下仇家的气味。 “那人叫屠三,江湖人称‘鬼手’,是个只认钱的亡命徒。”太平道人缓缓开口,“我们会帮你查查,他背后到底是谁。你自己多加小心,一次不成,他们很可能还会有第二次。” “应该不会了。”陈平川摇了摇头,目光扫向窗外漆黑的夜色,“至少,短期内不会再动手了。” 了尘与太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察觉到府邸周围的暗处,多了数道若有若无的强大气息。 那些气息沉稳而内敛,是浸淫多年的大内高手。 二人心中了然,看来那位皇帝虽然无能,但还没蠢到家,知道要保住这个难得的人才。 他们不再多言,叮嘱几句后,身形一晃,便如悄然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次日,皇宫大内,恩荣宴。 新科进士们齐聚一堂,身着崭新的官服,接受天子的会见与垂询。 丝竹之声悠扬,宫娥穿梭如蝶,但在这片富丽堂皇之下,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 陈平川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了景帝的左下首,是所有进士中离龙椅最近的,这份荣宠,引来无数艳羡与嫉妒的目光。 “陈爱卿,”景帝的声音带着病态的虚弱,但精神却显得异常亢奋,“你那‘以商制夷’之策,朕反复研读了数遍,仍觉精妙绝伦。只是这‘榷场’官商,利益熏心,如何才能确保其不与蛮族勾结,中饱私囊?” 第118章 恩荣宴惊魂,陈平川险丧命! 陈平川起身,对答如流:“回禀陛下,可设监察御史,独立于户部之外,直接对陛下负责,一年一轮换,严防其结党营私。再辅以高薪养廉,凡有功者,不吝赏赐;有罪者,严惩不贷。赏罚分明,则人心自正。” 他能真切地感受到景帝那份急于求成的心情,或许,这位看似软弱的君王,真的能成为自己改变这个时代的助力。 就在这君臣相谈甚欢,气氛融洽之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状元郎年少有为,当真是后生可畏,乃我大业之栋梁啊。” 国舅梁越端着一只赤金酒杯,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 他皮笑肉不笑地上下打量着陈平川,举杯道:“本国舅敬你一杯,望你日后为国尽忠,可莫要辜负了圣上这份天大的知遇之恩呐。” 梁越一过来,景帝的笑容登时消失不见,不悦之色布满脸庞,但也没多说什么。 “国公爷谬赞,下官愧不敢当。”陈平川举杯起身,从容应对。 他虽然不知道梁越与景帝之间的嫌隙,但却能感受到景帝与梁越之间紧张的气氛。 “好说,好说。”梁越肥硕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道:“改日有空,来本国公府上坐坐,咱们也好好的亲近亲近。” “下官定当登门拜访。”陈平川滴水不漏地应下,脸上挂着恭敬的微笑。 梁越满意地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去。 他刚一走,大学士张廷玉便端着酒杯,不着痕迹地挪到了陈平川身边。 “状元郎,”他压低了声音,神情无比凝重,“梁国舅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昨日之事,十有八九便是他所为,你要千万小心提防。” 随后,张廷玉飞快地将如今朝堂之上,皇后梁家一手遮天,与景帝以及宗室秦王一脉势同水火的局面简要说了一遍。 他的声音很低,除了他与陈平川两人之外,别人都听不到。 陈平川心中一凛,昨日街头那场刺杀的幕后黑手,已然昭然若揭。 不过他也奇怪,这张廷玉与自己并不熟,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肺腑之言?就不怕自己背后找梁国舅告状? 张廷玉似乎看出陈平川的疑惑,他微微一笑,低声提到:“秦王和陛下,乃是老夫的学生……” 这下子,陈平川明白了。 “谢过张大人提点,下官铭记于心。” “陛下要举杯了。”张廷玉低声提醒了一句,便不动声色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陈平川回到自己的桌案前,端起面前那只精美的青瓷酒壶,正准备为自己斟酒。 他的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酒壶的位置,被人挪动过。 他不动声色地提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 酒液清澈,散发着醇厚的香气,与旁人杯中之酒并无二致。 但想起之前张廷玉的提醒,陈平川多了一个心眼。 他从衣角里,摸出了一块指甲大小的碎银,悄无声息地将其放入酒杯。 这个习惯是罗氏帮他养成的,有钱在身,以备不测。 片刻后,那块原本亮闪闪的碎银,已然变得漆黑如墨! 酒里,有剧毒! 陈平川眼睛眯起,但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跳动一下。 他从容地将酒杯举至唇边,仰头做出饮酒的姿态,手腕却在袍袖的遮掩下巧妙地一翻。 一杯致命的毒酒,无声无息,尽数被他倒入了宽大的衣袖之中。 虽然逃过一劫,但陈平川心中却无半分庆幸。 危险,并未远去,反而如影随形! 陈平川的目光扫过梁越那张肥硕的脸,心中已是雪亮。 敢在这君王御赐的恩荣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毒,这份嚣张与狠辣,除了那位嚣张跋扈的国舅爷,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感觉自己走在一根细如头发的钢丝之上,而脚下则是万丈深渊! 酒菜微凉,丝竹声歇,宣告着恩荣宴进入尾声。 陈平川端着酒杯向张廷玉最后敬酒,张廷玉喝下酒,将声音压低:“明日,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将三司会审那名活口刺客。” 老大学士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不远处,正与几名官员谈笑风生的国舅梁越,声音凝重:“若是能撬开他的嘴,拿到铁证,这便是扳倒梁越的绝佳机会。” 陈平川却在心里摇了摇头。 拿到铁证?谈何容易。 那名刺客连死都不怕,肯定不会吐露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否则梁越也不会有恃无恐,当街行凶! 正思忖间,一道身影带着浓重的酒气,故意重重地撞在他的肩膀上。 力道之大,若非他下盘沉稳,险些就是一个趔趄。 是燕世藩。 他阴阳怪气地开口:“抱歉抱歉,陈状元,燕某喝多了……对了,听说你在游街的时候遇刺,哎呀,你可要多加小心,别成了大业朝最短命的状元郎,嘿嘿嘿!” 他早已听说陈平川游街遇刺之事,便特意跑来,嘴里说着最恶毒的诅咒,恶心陈平川。 陈平川毫不动怒,脸上反而浮现出淡然的微笑。 “多谢燕公子关心,”他语气平和,却笑里藏刀,“不过我这人命硬得很,或许是天生八字就专克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只会说些风言风语的鼠辈小人。” “你!”燕世藩的脸瞬间涨红,他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恨恨地一甩袖子,狼狈地转身离去。 慕容修踱步上前,脸上蒙了一层浓浓的忧虑。 他深深地看了陈平川一眼,郑重地拱了拱手,千言万语都融在一句关心的话语里:“平川兄,万事小心啊。” …… 夜色如墨,将整个京城都浸泡其中。 状元府邸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静谧无声。 陈平川推开房门,两道身影早已在屋中等候多时。 “查清楚了。” 了尘和尚拧开腰间的酒葫芦,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痛饮,只是将其重重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咚”的闷响。 “屠三那厮,是国舅爷梁越豢养的走狗。这厮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你日后要千万小心。” 陈平川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他早已料到这个答案。 “我早就猜到了。” 他抬起眼帘,平静开口:“实不相瞒,今晚在恩荣宴上,有人在我的酒里下了剧毒。不出意外,也是那梁越的手笔。” “什么?!” 太平道人猛地拍案而起,身上那件清冷的道袍无风自动,一股凌厉的杀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早就听闻此人祸乱朝政,作恶多端,如今竟敢在君王御前行凶?简直嚣张至极,无法无天!贫道这便去摘了他的项上人头,为民除害!” 第119章 这吃人的庙堂,才是属于你的战场 “道长息怒!”陈平川急忙起身,伸手拦住了怒发冲冠的太平道人。 “此时杀了梁越,非但无益,反而会引来麻烦!” 太平道人一挑眉:“此话怎讲?”陈平川冷静分析:“梁越一死,梁皇后一党必将借题发挥,以‘清君侧’之名发难。届时,京城大乱,景帝岌岌可危,我们所有人都将成为梁家疯狂复仇的目标,难逃一劫。” 他看着怒气未消的太平道人,继续陈述着利害:“况且,杀了一个梁越,还会有更多梁越冒出来。大业朝的病根,不在于某一个权臣,而在于这整个从上到下、已经烂到了骨子里的制度!” 太平道人的动作一滞,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气缓缓收敛,但紧锁的眉头却化为了更深的忧虑与无奈。 陈平川转过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罪恶的渊薮。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眼中燃烧着一簇幽冷而执着的火焰。 “他想让我死,我偏要好好活着。” “我要将他和他背后盘根错节的一切,全部碾碎,连根拔起!” “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拥有的权势和地位,粉碎崩塌,我觉得,这要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这番超越了愤怒的冷静与狠厉,让了尘与太平这两位见惯了风浪生死的江湖高人,都为之一震。 他们发现眼前的少年,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书生,而像一个蛰伏在暗处,耐心等待机会的刺客! 了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那只油腻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陈平川的肩膀。 “小施主……心性之坚韧,远超我等预料。”他的眸子里,满是复杂难明的情绪:“原本,我们想带你离开这潭浑水,但现在看来,这吃人的庙堂,或许……才是你真正的战场。” 了尘的语气一转,变得郑重:“我们二人即将离开京城,前往淮南。那里有一支义军,其首领‘赤眉王’刘秀真,虽是草莽出身,却颇有侠义之心,深得人心。我等想去看看,此人是否是那值得托付之人。” 如今的大业朝,早已不是表面上的歌舞升平。 天灾人祸,官逼民反,各地的起义军如同雨后春笋,虽未成燎原之势,却已让这腐朽的王朝根基动摇。 了尘最后看了一眼陈平川,语气温和。 “我们不在,无法再护你周全,你自己多加小心。” “若真有那么一日,你在这庙堂之上再也待不下去,就来淮南找我们。江湖之大,总有你的一片天地。” 随后两人告别陈平川,遁入夜色而去。 陈平川独自站在空荡荡的院中,夜风吹动他的衣袍,带来些许寒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在这龙潭虎穴般的京城,他真正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了。 翌日,一名太监高亢的嗓音,传入状元府。 “圣旨到——” 陈平川率府中众人跪于庭院之中,神情肃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科状元陈平川,才学出众,品性端方,深得朕心。兹按祖制,授翰林院修撰之职,即日上任。钦此!” …… 翰林院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前,两尊石狮沐浴在晨光中,威严而沉默。 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光洁如镜,一道挺拔的身影缓步而来。 陈平川一袭崭新的青色官袍,衣袂在晨风中微微拂动。 官袍的云纹刺绣精致内敛,衬得他愈发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他正要迈上那三级石阶,踏入这座被誉为大业朝文脉所系的学术圣地,一个声音从旁侧传来。 “平川兄,留步。” 陈平川侧首,只见慕容修站在一株老槐树的斑驳树影下。 他身上也穿着官服,只是颜色要深沉一些,款式也显得宽大,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仿佛一件借来的戏袍,与他那份不羁的气质格格不入。 他的脸上,挂着一丝苦笑,一半是自嘲,一半是释然。 “慕容兄,你这是……”陈平川拱手回礼,目光落在他那身官服上,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外放了。”慕容修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一件趣事,“圣上隆恩,命我去一个叫‘云岫’的小地方做县令。我看了舆图,山高水长,正好合了我这懒散性子,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陈平川微微叹气,道:“慕容兄何时起程?陈某定要为你送行。” 慕容修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洒脱道:“今日我便起程,平川兄不必送了……你我道不同。你志在庙堂,欲以手中之笔,扭转乾坤;我则求个山水逍遥,听风观雨。这京城是潭不见底的深水,水面瞧着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你的日子怕是比我还要难过,自己要多多保重!” “一定。”陈平川郑重点头。 二人相视一笑,那份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自不必言明。 恰在此时,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硬生生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陈状元和慕容县令吗?怎么,在这儿上演一出依依惜别?真是兄弟情深,感人肺腑啊!” 一身崭新吏部官袍的燕世藩便在一左一右两名跟班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踱了过来。 他的官服料子最好,裁剪也最合身,下巴抬得老高,那副得意扬扬的嘴脸,看了就让人讨厌。 他轻蔑地瞥过陈平川身上代表清贵的翰林院官服,又扫了眼慕容修那身明显不合身的行头,嘴角的讥讽愈发浓烈。 “陈状元,”燕世藩的语调拉得老长,充满了炫耀的意味,“翰林院可是个好地方,清水衙门,每日修书撰史,吟风弄月,最是清闲,也最能磨炼心性,熬个几十年资历,说不定也能外放个州府呢。”他刻意加重了“几十年”三个字,又故作同情地叹了口气,“不像我,刚入仕就要为朝廷选拔贤才,实在是劳碌命啊,想清闲都清闲不得。” 慕容修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他被外放到云岫那穷乡僻野,便是这厮暗中操作,借机报复! 只因为他与陈平川是好友! 第120章 上班第一天就被下马威?陈平川:谁怕谁? 陈平川却不动声色地反击。 “燕兄所言极是。” “吏部选贤任能,乃国之重器,责任之大,关乎国运兴衰。正因如此,才最是考验主事之人的眼光与德行。”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燕世藩身上,那眼神寒冷如冰,“可千万不能把那些品行不端、才学疏漏、只知投机钻营的无耻之辈选了上来。否则,便是误国误民,是我大业朝的千古罪人!” 他语气诚恳,像是在真心实意地提醒。 “燕兄如今身居要职,肩上担子不轻,选人时可要擦亮眼睛,仔细分辨,万万不能徇私舞弊,辜负了圣上的信任啊。” 这一番话,听着正常,但句句都在指着严世蕃的鼻子骂! 骂他就是那个“品行不端、才学疏漏”的无耻之辈,是靠着家里徇私舞弊,才混进吏部的! “你……你!”燕世藩也不傻,自然能听出陈平川话里的弦外之音。 陈平川不再理会严世蕃,与慕容修做最后的道别,两人向着不同方向分别而走,留给严世蕃一个潇洒的背影。 “可恶!可恶!”严世蕃无能狂怒,发誓一定要让陈平川吃尽苦头! 翰林院内,古柏参天,枝干虬结,四周空旷寂静,一派庄严肃穆。 陈平川很快便在编撰厅见到了同科的另外两位天之骄子。 榜眼欧阳锐,面容严肃,身形瘦削,即便站着,手中也捧着一卷书,活像个行走的书橱。 他只是从书卷上抬起眼皮,对陈平川微微颔首致意,便立刻低头看书,眼神里闪过不屑,他对陈平川那篇惊世骇俗、不合章法的策论颇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万事皆有规矩法度,陈平川的“奇思妙想”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歪门邪道,根本无法实施。 探花林锦玉则完全是另一番模样,面如冠玉,目含秋波,一身剪裁得体的官袍更衬得他风流倜傥。 他见人便带三分笑,热情地迎上前来拱手:“陈兄,久仰大名!你在殿上的那篇策论,我等拜读之后,皆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日后你我同僚,还请多多指教。” 他态度熟络自然,言语间滴水不漏,既捧了陈平川,又显得自己谦逊有礼,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正当三人寒暄之际,一个内侍走了过来,对着三人一躬身。 “三位,掌院孙学士请你们过去一趟。” 翰林院掌院学士,孙承志,也是陈平川的顶头上司。 他端坐在紫檀木书案之后,保养得宜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只是那笑意如浮萍,丝毫未曾抵达眼底。 “三位来了,快,赐座。” 等陈平川三人落座,孙承志首先看向了陈平川。 他赞扬陈平川文采斐然,乃国之栋梁,随即话锋陡然一转。 “陈状元的那篇殿试策论,本官也拜读了,当真是石破天惊,振聋发聩啊。”他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陈平川,“可见状元郎是经世致用的大才,非我等寻常书生可比。让你去做那些寻常的修书编典工作,倒是屈才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慢悠悠地开口。 “正好,我翰林院史馆积压了百余年的人事档案,卷帙浩繁,多有错漏,一直缺个得力人手去整理校对。本官思来想去,这等浩繁无比、需要极大耐心和惊人学识的重任,放眼整个翰林院,非状元郎你莫属了!” 此言一出,旁边的几名翰林官吏,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装模作样专心研究书卷,神色却变得无比微妙。 谁不知道,整理档案,是翰林院里最耗时、最无聊、最没有前途的苦差事,灰尘满面,不见天日,专门用来发配那些不听话、得罪了上官的倒霉蛋。 一头扎进去,没个十年八年别想出来,到那时,同科的早已飞黄腾达,自己却还在故纸堆里发霉。 这是赤裸裸的下马威,是要将这位新科状元一棍子打入冷宫,让他永无出头之日! 不远处的欧阳锐,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弧度。 锋芒太露,树大招风,又不提前花钱打点,被如此对待,纯属活该。 这,才是官场的真实面目! 林锦玉则压低了声音,用同情的语气悄悄劝慰道:“陈兄,孙学士也是爱才心切,想磨炼你的心性。你莫要放在心上。这活儿不急,你慢慢来就是了。” 他的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告诉陈平川:你可别找我帮忙。 出乎所有人意料,陈平川脸上没有丝毫愤怒、委屈。 他反而站起身,对着孙承志深深一揖,神色如常认真:“多谢孙学士看重!下官定不辱使命,鞠躬尽瘁,必将这些积年档案梳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辜负学士的期望!” 这番出人意料的顺从恭敬,和激情似火的工作热情,让孙承志准备好的一肚子敲打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嗯,你知道就好,今日便开始!” “是。”旁边,欧阳锐看向陈平川的眼神中,鄙夷更深。 他本以为陈平川会反对,原来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软骨头,全无读书人的风骨。 …… 当晚,华灯初上,翰林院的官吏们早已散去。 唯有档案库房,一盏孤灯,在堆积如山、散发着霉味的卷宗间,彻夜未熄,投下一个孤独而坚定的身影。 而在京城最繁华的酒楼“天仙阁”的雅间内,探花林锦玉正设宴款待榜眼欧阳锐和几位同僚。 歌女吟唱,酒香四溢。气氛热烈。 席间,一人笑着提起白日之事,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那陈状元也是倒霉,才来第一天,就被孙学士发配去整理档案。那地方我去看过,比冷宫还不如,看来他的仕途之路,是走到头了。” 欧阳锐端着白玉酒杯,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此人好高骛远,心浮气躁,文章里满是些不切实际的胡言乱语,本就不是沉下心做学问的料。如今被发配去磨磨性子,倒也算是人尽其用,是件好事。” 他抿了一口醇厚的花雕,断言道:“依我看,不出一个月,他必然受不了那份枯燥苦楚,自己哭着上奏陛下,请求辞官归乡了。” 林锦玉举杯,笑呵呵地打着圆场,将话题引开:“来来来,不说那些扫兴之事。我等同科,乃是天大的缘分,当浮一大白!预祝我等,前程似锦!” 众人轰然应和,觥筹交错间,无人再记得那个被他们断定前途黯淡的状元郎。 第121章 让你整理档案,你揭我老底? 次日清晨,翰林院的官吏们陆续抵达,当他们发现存放档案的库房门没锁,窗户也是开着的,纷纷好奇地走了进去。 只见新科状元陈平川,正伏在一张被堆积如山的卷宗彻底淹没的桌案上,沉沉睡去。 欧阳锐的嘴角,噙着一抹刻薄的冷笑。 他侧过头,对身边的林锦玉道:“哼,昨日说的信誓旦旦,原来是装模作样,偷懒睡觉罢了。此等哗众取宠之举,竟能考上状元,真是离谱至极!” 林锦玉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春风和煦的笑容,却没有附和,只是那双桃花眼,也透出几分轻视。 他心中暗自摇头,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何“以商制夷”那等经天纬地的大策? 看来终究是纸上谈兵的少年意气罢了。 其余的官吏们也纷纷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压低声音交头接耳,他们都觉得,这位状元郎身上的锐气,早晚要被磨得干干净净。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掌院学士孙承志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当看到库房里的景象时,眉头不悦地一皱,随即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咳咳!” 声音在安静的库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陈平川顿时被这声音猛地惊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环顾四周,脸上满是刚刚睡醒的茫然。 孙承志踱步上前,身躯挡住了那道唯一的阳光,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他脸上挂着虚伪的关切,语气却充满了上级的威严:“陈修撰,昨夜竟在此处通宵?精神可嘉,只是不知……这档案整理得如何了?” 陈平川慌忙站起身,恭敬行礼,面对孙承志的质问,他却显得有些支支吾吾,像个没完成课业的学童。 “回…回大人…这些档案实在…实在浩如烟海,下官…下官还在梳理脉络,尚未…尚未理出头绪……” 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更是坐实了偷懒一夜、苦工毫无成果的猜测。 周围官吏脸上的嘲讽之色愈发浓厚,有人已忍不住低声窃笑,与同伴交换着“看好戏”的眼神。 孙承志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装出宽宏大量的样子。 他伸出手掌,拍了拍陈平川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嘛。这整理档案,本就是磨炼心性的差事,需得戒骄戒躁,脚踏实地。” 他的声音里带着施舍般的怜悯,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说道:“当然,若是觉得这活计实在难堪重负,也不是不行。可以自己上书请辞嘛,圣上仁德,想必也不会强留。何必占着翰林院的位子,又做不出成绩,白白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呢?” 就在孙承志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拿捏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科状元,准备欣赏他脸上屈辱不甘的神情时,陈平川的眼睛突然一亮。 他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原本惺忪的眸子瞬间清明,仿佛拨云见日,闪着兴奋的光芒。 只见他转身在一堆杂乱无章的卷宗里兴奋地翻找起来,纸页翻动的哗哗声不绝于耳。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片刻后,陈平川抽出一份纸页泛黄、边缘卷曲的陈旧档案,像个发现了惊天秘密,高高举起。 “大人!下官这一夜没白忙,有一个重大发现!” 他的声音清亮,充满了邀功的喜悦与激动,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大人您看!这是您十二年前在南江府任上的述职档案!里面说,您当年奉旨治水时,曾有一笔三万两的治水专款,账目上写着‘不知所踪’!下官觉得这其中必有天大的误会!定是当年记录的史官一时笔误,或是被小人蒙蔽,污了您的清名!下官正要为您更正过来呢!”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惊雷在孙承志的头顶轰然炸响! 他脸上那和煦的笑容瞬间凝固,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那三万两银子其实并未失踪,而是他用那笔银子买通了国舅梁越,才换来今日的官位! 他本以为这桩丑事早已被彻底封印在故纸堆里,永世不会有人知晓,没想到,竟被陈平川这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给硬生生地翻了出来! “大人,明日下官便上奏皇上,请他为您……” 孙承志魂飞魄散,几乎是饿虎扑食一般冲了过去,一把死死捂住陈平川的嘴,用尽力气将他拖到无人注意的角落。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愤怒的嘶吼与恐惧的颤抖:“你…你休要胡说八道!” 陈平川被捂着嘴,一双清澈的眼睛却无辜地眨了眨,仿佛完全不懂他为何如此激动。 他用力挣脱开孙承志的手,反而更大声地嚷嚷起来,语气里满是委屈:“大人您别急啊!下官肯定您是冤枉的!这等泼天大的脏水,怎能让您白白担着?一定要还您一个清白啊!” “陛下”、“彻查”、“清白”几个字,震得孙承志的心肝剧颤,他吓得两腿发软,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当场昏厥过去。 就在他快要急疯了的时候,一个沉稳如山的声音从库房门口传来。 “何事如此喧哗?翰林院乃清静之地,成何体统!” 大学士张廷玉负手而立,正缓步走来。 他终究是放心不下陈平川,特意在此时过来看看情况。 看到张廷玉那张刚正不阿的脸,孙承志吓得魂都快没了。 他再也不敢拿捏上官的姿态,一把死死拉住陈平川的袖子,声音带着哭腔,低声下气地哀求:“陈状元……陈老弟……算我求你了,千万别再声张了……” 陈平川看着他惊恐万状的表情,知道火候已到。 他脸上那天真无邪的表情瞬间消失,露出一丝意味深长、带着三分邪气的坏笑。 他凑到孙承志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慢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给我换个差事,清闲点的。另外,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您别管。哦,对了,再给我一个单独的房间,别让他人打扰我!” 孙承志听完,一张脸由白转红,由红转紫,气得胡子直抖。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勒索! 他后悔啊!为什么要让陈平川去整理档案? 这回可好,把自己坑死了! 现在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捏在对方手里,他只能咬碎了牙,和血吞下,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此时,张廷玉已然走近。 孙承志立刻松开手,快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冠,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迎了上去。 陈平川则恢复了恭敬谦逊的神态,对着孙承志深深一揖。 “下官愚钝,多谢孙大人悉心指导。” 孙承志面色僵硬,当着张廷玉的面,只能配合陈平川进行表演。 “哪里哪里!陈修撰才思敏捷,办事得力!本官觉得让你整理档案,实在是大材小用,大材小用啊!” 他清了清嗓子,当众高声宣布:“本官思来想去,就让陈修撰负责整理陛下起居注!此事关乎圣躬,责任重大,正需陈修撰这等心细如发、文采出众之才!”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整理起居注,那是翰林院里最荣耀、最接近天颜的职位! 是无数翰林官熬尽心血也未必能得到的殊荣! 不远处的欧阳锐,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这个位子,是他父亲花了重金,才从孙承志那里许诺来的! 他愤怒地瞪着陈平川,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袖中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张廷玉是何等人物,只一眼,便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看了一眼面色如土、冷汗涔涔的孙承志,又看了一眼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陈平川, 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想当初自己刚入翰林院时,也曾备受排挤,却只能忍气吞声,苦熬资历,没想到这少年竟有如此雷霆手段,不露声色间就完成了一次漂亮的绝地反击。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平川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陈平川,你要好生当差,莫要辜负了圣恩,也莫要辜负了孙大人的这番提携。” 说完,他便放心离去。 而林锦玉已经彻底收起了脸上那温和的笑容,目光落在陈平川身上,深邃难明,像是在重新估量着什么。 当天下午,就在众人还在消化这桩离奇的变故时,一道圣旨降临。 “圣上有旨,宣新科状元陈平川,明日随百官早朝,于金銮殿上,详陈安边之策!” 第122章 我陈述安边之策,你们给我开批斗大会? 翌日拂晓,陈平川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绯色官袍,走出居所。 衣料挺括,胸前那枚精心绣制的云雁补子,在微弱的晨光下泛着沉静的银光。 这身官服,既是荣耀,也是责任。 他跟在大学士张廷玉身后,一步一步,踏上通往皇宫的白玉阶。 当迈入金銮殿门槛的瞬间,一股威压与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燃着数百支巨烛,烛火跳跃,将一根根雕龙金柱映照得流光溢彩,金碧辉煌。 文武百官分列两班,泾渭分明。 左侧,以须发花白的张廷玉为首,仅有寥寥数人。 他们大多是两鬓斑白的老臣,神情凝重,眉宇间刻满了无法化解的忧国之色。 他们如一排排在风中屹立的孤松,沉默而倔强。 右侧,则是以为国舅梁越首的官员,个个面色红润,养尊处优,眼神中透着与生俱来的倨傲与轻慢。 陈平川垂首立在队列的最末尾,眼角的余光却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便是大业朝的朝堂,一半是风雨飘摇的江山社稷,另一半,则是声色犬马的权势富贵。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老太监魏忠高喊行礼口令,众臣礼毕后,早朝开始。 “臣有事起奏。” 一个尖细而谄媚的声音响起。 出列的是礼部的一名侍郎,此人身形瘦削,吊着眼角,他躬着身子,双手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奏本。 “陛下!再过两月,便是皇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此乃国之大庆!臣与礼部同僚,连夜草拟了一份寿典章程,请陛下御览!臣等以为,当于京郊万福山,修建祈福宫,大办水陆道场七七四十九天,遍请天下名僧为太后祈福!另,于宫中大宴群臣、宗室、命妇,连摆三日流水宴,彰显我大业朝孝道治国之本,扬我天家浩荡之恩!” 他每说一句,语调便高昂一分,说到最后,已是满面红光,兴奋不已。 身后,梁越一党立刻随声附和,交口称赞,一时间“陛下圣明”、“太后千秋”的颂扬之声不绝于耳,将金銮殿变成了阿谀奉承的市集。 奏本被魏忠接了,呈到龙案之上。 景帝并未去翻看,只听着那侍郎的描述,眉心便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祈福宫?水陆道场?流水大宴? 这要花多少银子? 可那是他亲生母亲,他无力反对,只能求助般地看向张廷玉。 张廷玉瞥了一眼身后的御史,后者立即出列。 “启奏陛下!” 那御史朗声道,“经户部核算,国库余银已不足三百万两!北境边军已有三月未曾足额发饷!黄河沿岸,流民失所,聚啸成祸,恐生大变!此时此刻,皇太后的寿辰不易大操大办,恳请陛下明见!” 陈平川皱眉,偌大一个国家,存款竟然少得可怜! 一边是万民嗷嗷待哺,国库空虚如洗; 另一边却为了一个人的寿宴,就要大兴土木,靡费百万。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在吸食这个国家的骨髓! “危言耸听。”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梁越慢条斯理地站了出来,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 他甚至没有看那名面如死灰的御史,只是对着高高在上的龙椅随意地一拱手。 “陛下,些许流民,让地方官府严加弹压便是。至于军饷,无非是下面那些丘八虚报冒领,派人严查一番,自然就有了。你们这些人总是这般小题大做,无非是想扰乱圣心,沽名钓誉罢了。”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官员立刻如同得了号令的群犬,纷纷附和,讥笑声、嗤鼻声此起彼伏。 高踞龙椅之上的景帝,听着下方嗡嗡的争吵,眼中露出疲惫与无力。 每次都是这样,忠臣泣血,奸党窃笑,最终国事议不出个所以然。 等这些关于钱的话题被稀里糊涂地压下去,议题转到边患之时,景帝才打起精神来。 他缓缓抬起眼,越过前方神情各异的大臣,落在了队列最末尾,那个穿着崭新官袍、沉默如渊的年轻身影上。 “传陈平川上前奏对。” 景帝的声音不大,但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一时间,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有疑惑、有轻蔑、有好奇与不屑…… 陈平川,俨然成了整个大殿的中心。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衣冠,迈步而出。 “臣,翰林院修撰陈平川,叩见陛下。”他躬身行礼,声音清朗,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与怯懦。 “平身。”景帝的声音里透出期待,“你的安边之策,现在,讲给众卿听听。” “是,臣之策,名为‘以商制夷’。” 话音刚落,梁越便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那笑声在肃静的殿中格外刺耳。 陈平川不理会他,继续陈诉。 “臣以为,可于边境重开‘榷场’,准许我朝商贩与北境蛮族互通有无……” “荒唐!”梁越猛地厉声打断了他,声音炸响,“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天大笑话!蛮族乃虎狼之辈,今日你与他们通商,明日他们便会用从我朝赚取的钱粮,来买刀买马,磨利爪牙,攻我城池!陈状元,你这是开门揖盗,资敌通匪!” 他一开口,他身后的党羽立刻如同群狼,蜂拥而上,唾沫横飞。 “蛮人茹毛饮血,要我朝精美的丝绸茶叶有何用?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自古商人重利轻义,你如何保证他们不为暴利所诱,夹带兵器铁料,私通外敌?” “设立榷场,修建城池关隘,哪一样不靡费巨大?如今国库空虚,这笔钱从何而来?状元郎你莫不是要从天上变出来?” 一句句质问,如同一片片刀子,劈头盖脸地砸向陈平川,整个金銮殿,瞬间变成了对他一个人的批斗大会。 张廷玉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几次翕动,想要出言相助,却都被对方人多势众的滔天声浪给死死压了回去。 这等阵仗,足以将任何一个官员吓退。 他只能焦急地望着那个孤零零站在殿中央的年轻人,担心他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 然而,陈平川却依旧站得笔直,如一杆标枪,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等声音渐渐弱下去,他才不慌不忙地从宽大的官袍袖中,取出了一卷画轴。 第123章 大声告诉我,三千七百万和五十万选哪个? 这个突兀的动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朝堂竟为之一静。 他双手执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随着“哗啦”一声轻响,缓缓展开。 那并非什么名家字画,而是一幅形制古怪的图。 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清晰的线条、区域。 更让众人不解的是,在图的一侧,竟附着数个整齐的方格与圆饼,里面用复杂的曲线、高低不同的色柱,标注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符号与数字。 然而这等鬼画符般的东西,却透着严谨与精密。 满朝文武,何曾见过如此诡异之物,一时间全都愣住了,议论声戛然而止。 魏忠让两个小太监帮陈平川将画轴完全展开,方便他讲解。 “诸位大人请看。” 陈平川声音清亮,他伸出手指,点在画轴一侧的图表上,从容不迫地讲着。 “此乃我朝近十年,为应对北境边患,所有用兵、犒赏、修筑军堡之消耗。有据可查者,共计白银,三千七百万两。” 三千七百万两! 这个数字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梁越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陈平川的手指,缓缓移到另一侧,形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对比。 “而据臣估算,若行臣之策,设立榷场,开放互市,前后三年,所有修建、管理、人员之花费加起来,绝不会超过五十万两。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那些被震惊得目瞪口呆的脸。 “诸位大人只知蛮族凶悍善战,却不知他们更缺食盐、铁锅、茶叶与布匹。离了这些,他们的牧民便活不下去,他们的生活便会倒退回最原始的境地。” “我们可以用他们最急需的生活必需品,换来他们多余的牛羊马匹,充作军用。再用精美的丝绸、甘甜的美酒、华丽的瓷器,去瓦解他们上层贵族的斗志,让他们沉溺于安逸享乐,疏于征战。” “至于私通外敌之忧,”他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臣以为,可为此专设‘商部’,颁发‘商引’!凡与蛮族交易者,货物种类、数量,人员来往,皆需登记在册,严加盘查!同时,课以重税,此为‘商税’,此税既能极大充盈国库,又能以此为缰绳,牢牢掌控所有通商之人!” 他的论述环环相扣,逻辑严密,数据详实令人信服。 在场的官员,都瞪大眼睛,这是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思维方式,心里震撼无比。 陈平川用数字和严密的逻辑解构战争与国策,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 梁越一党,包括梁越本人,全都张口结舌。 他们擅长权谋攻讦,擅长党同伐异,却不知该如何去反驳这些铁一般的事实和滴水不漏的逻辑。 就在众人以为梁越无话可说时,他忽然阴冷一笑,厉声道:“一派胡言!你一个新晋翰林,从何处得来这些军国机密?我看你这图表根本就是凭空捏造,哗众取宠!来人,此人妖言惑众,给我拿下!” 陈平川不慌不忙,对着龙椅一拜:“陛下,臣所有数据,皆从翰林院史馆旧档中摘录,页页皆有出处,卷宗可查。梁国舅若是不信,大可派人与臣同去史馆,一一核对便是。只是不知,国舅爷是单纯怀疑臣,还是在怀疑我大业朝数十年存档史官的清白?” 梁越顿时语塞,咬着牙瞪着陈平川。 龙椅之上,景帝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抹激动的神色。 他头一次看到国舅被人怼的无话可说! 抓住龙椅的扶手,景帝身躯微微前倾,那双眼睛里,重新燃起他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光芒。 那光芒,叫希望。 梁越说不过陈平川,立即向自己人递眼色。 他身后立刻窜出一位须发斑白的御史,官袍上绣着的獬豸,本应是法度的象征,此刻却显得格外讽刺。 那御史先是对着陈平川一拱手,干瘪的老脸似笑非笑:“陈状元少年英才,心系天下,老夫佩服。只是,自古华夷之辨,乃立国之本。我天朝上国,以礼仪教化四方,岂能自降身份,与那茹毛饮血之辈,做斤斤计较的商贾之事?此举,恐有损我大业国威,失我天朝体面啊!” 他话音刚落,另一名满面油光的户部官员立刻跟上,他晃了晃脑袋,语气轻蔑:“冯大人说的没错!再者,状元郎说得轻巧,设个商部,颁发商引,就能管住那些利欲熏心的商人了?简直是痴人说梦!商人逐利,如水就下,今天你给他一分利,明天他就能为三分利卖了你的脑袋!到时候,军械铁器源源不断送出关外,谁来承担这个天大的责任?是你陈状元吗?” “没错!此乃养虎为患!资敌通匪!” “一个黄口小儿的臆想之谈,竟也敢在金銮殿上蛊惑圣听!其心可诛!” 一时间,梁党众人七嘴八舌,口诛笔伐,各种攻讦之词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声浪滔天。 他们就是要用这股汹汹的声势,将陈平川彻底淹没,将他这个人批倒批臭! 张廷玉等人又气又急,却又插不上嘴,因为他们也不了解陈平川现代人的思维方式。 现在,能帮陈平川的只有他自己。 陈平川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些奸臣污吏攻击他,脸上却平静如古井,毫不在意。 直到魏忠高喊:“肃静!” 大殿上渐渐安静下来,陈平川这才淡淡开口:“都说完了?现在轮到本官了。”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面目狰狞的官员,直视那位最先发难的老御史。 “敢问这位大人,”他的声音平缓,却力量十足,“是坐视国库空虚,边军断饷,流民遍地,更有国威?还是用商贾之策,充盈国库,安定万民,更能彰显我圣朝仁德?” “这……” 那老御史脸色一白,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虽说他是梁越的狗,但他也不想得罪皇上,左右逢源才是他的官场生存之道。陈平川大声替他说了出来,振聋发聩:“国威,不在于这宫殿有多华丽,而在于万民能否安居!民心若失,江山不存,这金碧辉煌的殿宇,与那断壁残垣,茅草破屋又有何异?” 随即他转向那名户部官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暗藏锋芒。 “这位大人说商人逐利,不可掌控。那敢问,如今军中将领,吃空饷、冒军功,难道不是为了利?朝中百官,结党营私,卖官鬻爵,难道不是为了利?既然都是逐利,为何不用这人性之利,开辟财源,为国分忧?反而要将其堵死,任由其在暗处滋生腐败,蛀空我大业的根基?” 他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仿佛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发问,在审判。 “我之策,正是要将这匹名叫‘利益’的野马,套上我大业朝律法的缰绳,让它拉着国库的马车向前跑!而不是任由它在朝堂和边野之间横冲直撞,最终被内贼外敌所乘!” 第124章 犯人不开口?陈平川:让我试试 此时的陈平川仿佛换了一个人,收起了所有的温和谦逊,言辞如刀,锋芒毕露,一股迫人的锐气自他瘦削的身体里勃然而发! 那些原本还在叫嚣的梁党官员,此刻纷纷低下头,目光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他们骇然发现,自己用来攻击陈平川的每一条理由,最后都变成了抽在自己脸上的耳光。 就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眼中也露出了深思与动摇之色。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景帝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好!说得好!”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感叹道:“为生民立命,方为为政之本!陈平川之策,深得朕心!” 他目光威严,扫视下方百官,郑重宣布。 “朕意已决!即刻起,成立‘榷场筹备司’,暂由翰林院修撰陈平川担任主事,大学士张廷玉从旁协助!户部、兵部,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这道旨意,如同一道圣光,悍然劈开了朝堂之上笼罩已久的阴霾。 张廷玉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龙椅深深一拜:“陛下圣明!” 眼看大势已去,梁越那张老脸,早已铁青一片。 但,他不会认输的! 梁越缓缓上前一步,没有看陈平川,而是对着激动的景帝,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冰冷刺骨。 “陛下,通商互市,干系国本,兹事体大。依老臣看,恐怕还需先禀明皇太后,由她老人家定夺才是。” “皇太后”三个字一出,仿佛一道无形的魔咒,瞬间将景帝刚刚燃起的万丈豪情,灭得一干二净。 他脸上的红潮迅速褪去,重新变得苍白,刚刚挺直的腰杆,也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仿佛被抽走了脊梁。 只要太后一个“不准”,他这道刚刚颁下的圣旨,就将沦为一张废纸,他这个皇帝,也将再次成为满朝文武眼中的笑柄。 梁越看着景帝的神色变化,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他竟不等景帝回应,便对着龙椅随意一拱手,那动作充满傲慢。 “臣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大袖一甩,在一众梁党官员的簇拥下,径直转身,嚣张地走出了金銮殿。 仿佛他才是这座皇宫真正的主人!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 退朝后,御书房内。 景帝颓然地瘫坐在龙椅上,面前站着张廷玉和陈平川二人。 他脸上满是疲惫与歉疚,看着陈平川,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 “爱卿……你放心,朕……朕一定会去说服母后的!” 只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半分底气。 陈平川能说什么?只能默默点头。 皇上硬不起来,他的计策再好,也无用武之地。 沉默片刻,景帝转而问向张廷玉:“刺杀状元一案,审得如何了?那名活口,可曾招供?” 张廷玉躬身回禀,神色黯然:“回陛下,那刺客嘴硬得很,刑部用尽了酷刑,他只字不吐,就是不肯招出幕后主使。” 景帝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黯淡了下去。 没有口供,他就无法名正言顺地对梁越发难。 “那就斩了……” 一直沉默的陈平川,忽然开了口。 “陛下。可否让臣,再去审一审那名刺客?” 这刺客是重要的人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杀了,实在可惜。 景帝和张廷玉同时一愣,都朝他看了过来。 陈平川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又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或许,臣有办法让他开口。” …… 天牢深处,是另一方人间。 这里没有日月,只有墙壁上贪婪燃烧的火把,将湿漉漉的石壁映照出一片油腻的昏黄。 陈平川手持景帝亲笔手谕,跟在面色凝重的张廷玉身后。 刑部侍郎在前引路,脚步发出的“嗒”声在幽深的地道里回响,显得格外空洞。 一道道沉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哐当”锁上,仿佛是地府的关隘,每过一重,便离阳世更远一步。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间死囚牢前。 牢内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被两根贯穿了琵琶骨的粗大铁链高高吊起,身体的重量全压在锁骨之上,双脚虚点着地面,像一具被玩弄后随意丢弃的破败人偶。 他浑身上下,鞭痕交错,烙印深陷,暗红色的血痂与新裂的皮肉混杂在一起,看不出一寸完好的肌肤。 只有胸口那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起伏,证明他尚有一丝游魂未散。 听到脚步声,他艰难地掀动沉重的眼皮。 那双充血的眼珠在眼眶里缓缓转动,最终,焦点落在了陈平川身上。 周孝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混合着血沫的冷笑,那笑意里,是深入骨髓的不屑与嘲弄。 “小崽子……命真大!” 陈平川的目光平静如水,他转向一旁刑部侍郎和张廷玉,拱手一礼,声音温和谦恭:“两位大人,下官想与此犯单独叙话几句,事关重大,不便为外人所知。可否请诸位行个方便,暂且回避片刻?” 刑部侍郎面露难色,这不合规矩。 他抬头看了看张廷玉,后者轻轻点了点头,两人退后牢房。 陈平川又对身后的狱卒道:“上些酒菜来,要热的,要荤的。” 狱卒不敢怠慢,不多时,酒菜已经准备妥当。 一壶温热的黄酒,一盘酱色油亮的烧鸡,几碟精致小菜,在这死气沉沉的天牢里,散发出格格不入的诱人香气。 “开门。”陈平川淡淡吩咐。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他却并未走入,只是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对狱卒道:“将他的手铐解开,让他能端碗吃饭。” 他亲手斟满一碗酒,送到周孝面前,语气温和得像是在招待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 “壮士,你我本无冤无仇。你为钱财,我为功名,各取所需罢了。来,吃顿饱饭,喝杯热酒,黄泉路上也能暖和些,不至于做了个饿死鬼。” 那碗飘着肉香的酒,倒映着周孝的双眼。 他干裂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那是身体最原始的渴望。 但他猛地扭过头,声音沙哑:“收起你这猫哭耗子的假慈悲!要杀就杀,别他娘的耽误老子投胎!” 第125章 高端的审问,往往采用最朴素的方式 陈平川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淡淡道。“你叫周孝,我说的可对?” “家住城南柳条巷,堂中还有一位六旬老母,膝下尚有一个刚满七岁的孩儿。”陈平川平静地陈述着,周孝的身体却变得僵硬。 他不怕死,但他在乎自己的家人。 “你以为你死得壮烈,是一条为主尽忠的忠犬,梁家就会善待你的家人?”陈平川语气讥讽,“别傻了。你死了,他们就是这世上唯一的隐患。梁越只会派人将他们处理得干干净净,永绝后患!” “你胡说!”周孝像是尾巴被踩烂的野狗,疯了一般猛地向前扑来! 贯穿琵琶骨的铁链被瞬间绷直,发出“哗楞楞”的刺耳巨响,巨大的拉扯力让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又重重摔回原地。 他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着陈平川,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陈平川平静看着他,声音变得轻柔,充满了诱惑:“只要你肯说出幕后主使,我以我新科状元的功名作保,不仅让你活下去,还会给你一笔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巨款。让你带着老娘和儿子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难道不比给一个注定要抛弃你的主子卖命,要强上千倍万倍吗?” 周孝的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牢中回荡。 活下去,带着娘和儿子过上好日子……这个念头像野草,在他心底上疯狂生长。 但仅仅一瞬间,那丝动摇就被一种赴死的决绝所取代。 他猛地抬起尚能动弹的一脚,用尽全身力气,将饭菜狠狠踹翻! 酒菜、碗碟碎裂一地,狼藉不堪。 周孝趴在冰冷的地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嘶哑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少废话!老子烂命一条,死则死矣!想从老子嘴里套话,你下辈子再来!” 瞬间,陈平川脸上所有的温和与惋惜,如潮水般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三分邪气的冰冷笑容。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那眼神,就像看一条死狗。 “好。既然你这么想死,本官就成全你。” 他从怀中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当着周孝的面,将里面雪白细腻的粉末,尽数撒入唯一没有打翻的那只酒壶里。 他轻轻摇晃酒壶,壶中的酒液与粉末迅速混合,无色无味,无法分辨。 他重新倒了一杯酒,蹲下身,将酒杯推到周孝的面前,声音里带着讥讽与戏谑:“这是本官特意为你从西域寻来的‘断头酒’,名为‘见血封喉’。无色无味,但凡入口,三步之内,必定穿肠烂肚,化作一滩血水而死,神仙也难救。” 周孝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陈平川的声音如同毒蛇,钻入他的耳朵:“你怕死,人之常情。但若你敢喝了这杯酒,证明你不是孬种,本官就敬你是条汉子,此事到你为止,绝不牵连旁人。否则……” 他的尾音拖得极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地扎在周孝的心上。 “否则,本官即刻上奏陛下,判你刺杀朝廷命官,图谋不轨,意图颠覆社稷之罪,诛你九族!” “诛九族”三个字,轰然炸响,将周孝脑中最后一丝理智,瞬间劈得粉碎! 他的娘,他的儿子,他那远在乡下的兄嫂姐妹……何其无辜!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有何不敢!老子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但老子的家人是无辜的!来!拿来!” 陈平川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将那杯“毒酒”,递了过去。 周孝一把夺过酒杯,眼中只剩下决绝与疯狂,在陈平川的注视下,他仰起头,将那杯致命的“毒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顺着他干涸的食道滑入腹中,带着一丝温热和辛辣。 周孝下意识地咂了咂嘴,贪婪品味,脑袋却猛地向下一沉,眼前的景象开始了剧烈的摇晃。 牢房里那跳跃的火把,被拉扯成一条条扭曲的光带,湿冷的石壁则化作了波浪般起伏的黑色潮汐。 他惊恐地张开嘴,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随即,身子一软,眼前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张廷玉与刑部侍郎听到牢内重物倒地的闷响,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赶过来。 当看到悄无声息趴在地上的周孝时,两人皆是大惊失色。 “平川!你……你竟真的将他毒死了?”张廷玉的声音里带着震惊。 未经审判就杀了犯人,这罪名也不小的。 景帝倒是不会说什么,就怕梁越那伙人借题发挥,弹劾陈平川。 陈平川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将那只滚落在地的空酒杯捡起,淡淡道:“张大人尽请放心,酒里没有剧毒。” “那只是一种能让人心神失守,魂游太虚的迷药罢了。” 此药,还是当初黑风寨的哑巴叔塞给他的防身之物,无色无味,能勾起人心中最深沉的恐惧与幻想,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 陈平川对着已然目瞪口呆的两位朝廷大员,恭敬地拱了拱手。 “接下来,还请两位大人,配合下官演一出好戏。” …… 不知沉沦了多久,周孝悠悠醒转。 他猛地睁开眼,却骇然发现,自己竟不再身处那间熟悉的天牢。 这里是一处空旷而昏暗的大殿,四周飘荡着磷火般的幽幽鬼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纸钱燃烧后特有的焦糊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正前方一张黑漆高案之后,端坐着一个青面獠牙、头戴乌纱官帽的身影。 那张狰狞的面具之下,双眼的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 “犯人周孝!你阳寿已尽,魂归地府,见本判官为何不跪!”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吓得周孝双膝一软,竟不受控制地“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他惊恐万状地环顾四周,只见那“判官”两旁,赫然站着两个手持哭丧棒、勾魂索的鬼差,一个顶着硕大的牛头,一个戴着狰狞的马面,正用那空洞无神的眼眶死死地盯着他。 第126章 活人审不了你,那就请地府判官来审! 阴气森森,大殿的角落里,仿佛有无数冤魂在鬼哭狼嚎,那声音时远时近,钻心刺骨,令人毛骨悚然。 张廷玉与刑部侍郎戴着那粗制滥造却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无比骇人的面具,心中虽觉荒唐至极,但看到周孝那副屁滚尿流、抖如筛糠的模样,又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陈平川这惊世骇俗的手段。 “砰!” 陈平川所扮演的“判官”,重重一拍乌黑的惊堂木,巨响在大殿之中激起层层回音,久久不散。 “周孝!你生前恶贯满盈,为虎作伥,刺杀当朝状元,罪孽何其深重!在本官面前,休得狡辩!速速从实招来,可免你受那刀山火海、油锅烹炸之苦!” 在药物的催化与极度的恐惧双重作用下,周孝的神志已然彻底混乱,他完全相信自己已死,正身处传说中审判亡魂的阴曹地府。 他嘴唇不住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却还残留着最后一丝作为死士的硬气。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哼!人都死了,还敢嘴硬!” “判官”冷哼一声,那身宽大的黑袖猛地一挥,动作间带起一阵阴风。 一个早已候命的狱卒扮成的小鬼,立刻抬上一面足有半人高的巨大铜镜,镜面古朴,泛着青幽幽的光。 陈平川用那刻意压低、不似人声的语调缓缓开口:“此乃业镜,能照尽你生前所思所想,所作所为,让你死个明明白白!” 周孝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那镜中光影变幻,竟真的清晰地映照出一间华丽的府邸书房,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将一叠厚厚的银票塞入他的手中。 画面一转,是他蒙着黑巾,手持利刃,在长街之上,眼神凶狠地扑向高头大马上的红袍状元…… 刺杀的每一个细节,都与他脑海中的记忆分毫不差! 周孝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 镜中画面再次流转,这一次,出现的是城南柳条巷那破旧的屋檐。 他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正颤巍巍地倚在门框上,浑浊的眼睛望着巷口,似在期盼。 旁边,他年幼的儿子正坐在冰冷的门槛上,专心地玩着一只缺了腿的破旧木马。 只听“判官”那冰冷无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最终审判。 “冥顽不灵,罪加一等!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其母、其子,阳寿皆削减二十年,贬为乞丐,世世受苦,日日行乞,代你赎罪!” “不!不要!” 看到亲人那熟悉又脆弱的身影,听到他们那凄惨无比的下场,周孝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于此刻轰然崩溃! 他彻底疯了,鼻涕眼泪一同涌出,狼狈不堪。他用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判官大人饶命!阎王爷饶命啊!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您,放过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说!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如何与你接洽?如何谋划?同党几人?一字一句,不得有丝毫隐瞒!” 周孝再不敢有任何犹豫,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如何被国舅府的大管家梁安找到,梁越如何亲自在密室接见,如何许诺事成之后黄金千两,并安排他家人下半生衣食无忧等等所有细节,全部和盘托出。 旁边的“小鬼”奋笔疾书,墨汁飞溅,很快便将一份详尽的供状整理完毕。 陈平川将那份写满了罪状的“文书”从案上丢下,纸张飘飘荡荡,落在周孝面前,他厉声喝道。 “画押!本官可看在你一片拳拳孝心,让你免受轮回之苦,更可保你家人一世平安,寿终正寝!” 周孝此刻已是将他当做了救命的菩萨,感激涕零,毫不犹豫地将右手食指沾了红泥,在那份供状上,重重地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指印按下的瞬间,他只觉得眼前再次天旋地转,所有的景象都化为泡影,整个人再一次沉沉昏死过去。 大殿内,陈平川缓缓摘下脸上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对着同样脱下牛头马面头套,脸上神情复杂的张廷玉二人,比了个手势,嘴角终于浮现出一抹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 待周孝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 一丝微弱的光芒,从牢房顶端狭小肮脏的窗口透入,在他脸上投下一道灰白的光斑。 他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冰冷潮湿的草堆上,浑身酸痛欲裂,但除了琵琶骨的剧痛,身上并无新伤。 昨夜种种,那阴森的大殿,那可怖的判官,那穿心的话语……莫非,只是一个太过真实的噩梦? 他正自疑惑,牢门“哐当”一声打开,狱卒面无表情地在他面前展示了昨夜的口供。 周孝挣扎着,疑惑地盯着那卷纸。 当他看到上面那熟悉的字迹,以及末尾处那个刺目又熟悉的血手印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住。 他终于明白,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一场滴水不漏的骗局! “你……你们……” 他气得浑身剧烈地发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牢门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涌而出,随即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昏死过去。 这种从希望的云端,瞬间跌入绝望深渊的极致打击,比世间任何一种酷刑,都更加致命。 通向御书房的道路上,张廷玉拿起那份签着手印的供状,那张总是布满忧国之色的老脸上,此刻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与笑意。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手段却老辣的状元郎,眼神里充满了赞赏。 “平川,你真乃经天纬地之才!有此铁证,梁越……死期不远矣!” 御书房内,景帝看着那份周孝的供状,也高兴得连连点头。 “好!好一个陈平川!智计无双,真乃国之利器!” 景帝龙颜大悦,连声音都因激动而带着一丝颤音。 他从龙椅上站起,在御案前来回踱步,当即下令,“赏陈平川黄金十两,锦缎百匹!” 他有心给陈平川更多赏赐,奈何国库没钱,只能意思一下。 张廷玉站在一旁,也是心潮澎湃。大业朝有了这个年轻人,或许真的有救! 激动过后,景帝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起来,那是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恨与杀意。 他重重一拍紫檀龙案,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对张廷玉道:“张爱卿,有此铁证,朕是否可以立刻下旨,将梁越那老贼打入天牢,查抄其家产!” “十拿九稳!” 张廷玉也信心满满,不过他还是提了一嘴:“只要太后那边……” 景帝冷声道:“先斩后奏,母后就是反对也来不及!” 侍立一旁的魏忠,眼帘低垂,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充耳不闻,但内心却是一沉。 皇上要对国舅爷动手?他眼里闪过异色,此事,必须禀报太后娘娘! …… 第127章 亲妈护舅踩皇权!状元命贱不如狗? 翌日,金銮殿。 旭日东升,金光洒满琉璃瓦,一扫连日阴霾。 殿内百官肃立,景帝精神抖擞,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腰杆挺得笔直,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张廷玉手持供状副本出列,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如钟磬般在大殿之上回荡。 “陛下!刺杀状元一案,刺客周孝供认,指使他当街刺杀新科状元陈平川者,乃当朝国舅,梁越!” 他当众宣读周孝的供词,将梁越如何于密室相召、如何许以重金、如何安排后路,桩桩件件,一字不落地公之于众。 话音落下,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 梁越的党羽立刻跳了出来,极力为其辩护。 “陛下!区区一个刺客的片面之词,岂能尽信?此人定是受了酷刑,不堪折磨,才屈打成招!” “没错!此乃构陷!是有人想借此打击国舅爷,其心叵测,意图动摇国本!” 一声声辩解与攻讦此起彼伏,整个大殿嘈杂不堪。 “都给朕闭嘴!” 景帝怒不可遏,他伸手指着下方脸色铁青,却依旧强作镇定的梁越。 “梁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朝廷命官,视我大业律法于无物!” 梁越缓缓出列,从容地整了整身上绣着麒麟的一品官袍,他昂着头,嘴硬道:“陛下,这分明是栽赃陷害!臣对天盟誓,对您忠心耿耿,更没有派人行刺状元!” 景帝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忠心耿耿的盟誓!来人!将梁越拿下,押入大理寺天牢,严加审问!” “喏!”两名殿前羽林卫应声而动,身上厚重的甲胄发出“铿锵”的碰撞声,手按刀柄,直逼梁越。 梁越的党羽们见状,立刻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死死拦在梁越身前,与羽林卫怒目相向。 “陛下不可!国舅乃是皇后娘娘的亲兄,您的亲舅舅!是为国操劳的栋梁!无凭无据,仅凭一份真假难辨的供词就拿下国舅,此事万万不可!” “此事体大,牵连国体,需禀明太后娘娘,由她老人家定夺!” 景帝哪里肯给他们机会,双目赤红,连连高呼:“拿下!给朕拿下!谁敢阻拦,以同党论处!” 眼看一场流血冲突就要在金銮殿上爆发,陈平川面色平静,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他有预感,皇帝的刀,终究是砍不下去的。 果不其然。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尖细而悠长的通传,那声音刺破了殿内的嘈杂,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静。 “太后娘娘驾下孙嬷嬷到——” 一个满脸褶子、神情冷漠的老嬷嬷,步履匆匆地走进大殿,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御阶之下,对着龙椅福了一福。 “太后娘娘有旨,宣陛下即刻入慈宁宫觐见!” 景帝刚刚鼓起的万丈气焰,被这一句话浇得一干二净。 他身子一晃,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颓然坐回那宽大的龙椅里,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 “母后……已经知道了?怎么会?” 张廷玉脸上闪过一丝绝望,而陈平川的眼中,只有一片了然。 梁越得意地掸了掸衣袖,那双阴鸷的眼睛扫过张廷玉和陈平川,目光满是轻蔑。 随后他对着龙椅上失魂落魄的景帝拱拱手,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陛下,咱们一起去慈宁宫见太后娘娘。” …… 慈宁宫。 这里没有金銮殿上刀光剑影的肃杀,却更令人感到窒息。 尤其是对景帝而言,他不喜欢这里。 当今皇太后梁氏,身着一袭绣工繁复的凤穿牡丹常服,慵懒地倚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宝座之上。 她并未看向任何人,只是垂着眼帘,盘着一串光泽圆润、成色臻至完美的东珠手串,珠子与珠子碰撞,发出极轻微的、玉石相击的声响。 她的旁边,一品国舅梁越端端正正地站着。 他肩膀微微耸动,脸上交织着滔天的委屈,仿佛是为国为民、却蒙受了天大冤屈。 而站在对面的景帝,就像霜打茄子。 刚才金銮殿上,那一股怒火与杀气,早已不见,只余下怯懦与无力。 “皇帝!” 梁氏并未抬头,声音不高不低,轻飘飘的,却让景帝的心口发闷,额头冒汗。 “你为何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将你的胳膊肘拐到外面去,来诬陷你的亲娘舅?” 景帝深呼吸,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母亲。 “母后!人证物证俱在,刺客周孝已经画押招供!桩桩件件,皆是实情,儿臣绝无半句虚言!” 说完,双手捧起那份供状。 梁氏懒懒地撩起眼皮。 那双保养得宜、眼角不见一丝细纹的凤眼里,带着冰冷与厌烦。 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蔑地、微不可察地抬了抬下巴。 旁边侍立多年的老嬷嬷立刻心领神会,躬身上前,从景帝手中接过那份供状。 可她未呈给太后,而是在太后冰冷的注视下,手臂一扬,直接将那份被景帝视若翻盘利器的纸张,如同废纸般,丢进一旁的火盆里! “一个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也能当成扳倒当朝国舅的铁证?” 梁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哀家看,你是被猪油蒙心,昏了头了!” 梁越立刻抓准时机,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朝着太后重重叩首:“太后!您可要为老臣做主啊!” 他旋即转过头,用一种悲愤交加、痛心疾首的眼神望着景帝。 “陛下,老臣知道,您是觉得我这个舅舅碍了您的眼,挡了您的路,影响了您至高无上的皇权!可……可您也不能用这种手段,来残害老臣,您这样会寒了天下臣子的心啊!” 字字句句,诛心之言! 这已不是辩解,而是反过来指控景帝刻薄寡恩,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残害肱骨亲族。 景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梁越的手都在剧烈地颤抖。 “你……你血口喷人!无耻之尤!” 他无力地转向宝座上那个冷漠的母亲,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近乎哀求的腔调。 “母后!那陈平川是儿臣亲点的状元,是大业朝未来的栋梁!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当街刺杀他,这便是藐视朝廷,是打儿臣的脸!朕……朕岂能坐视不理?” “状元?” 梁氏忽然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她终于放下了那串温润的东珠佛珠,缓缓从宝座上站起身,迈着雍容的步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不过是一个侥幸从泥水里爬上来的乡野小子罢了,死了,就再点一个便是。我大业朝,地大物博,人才济济,难道还找不出第二个吗?” 她顿了顿,眼神如冰刀般刮过景帝的脸。 “一个外人……死了就死了,难道他的命,比你舅舅的清白和委屈,还要金贵吗?” 第128章 太后禁言?陈平川:我不说话照样干翻你们! 景帝如遭雷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母亲。 那冰冷无情的话语,将他心中最后一丝温情与期盼,彻底冻结。 原来,在他母后眼中,他寄予厚望的安邦定国之才,竟真的连梁越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母后……陈平川有经天纬地之才,并非寻常书生,他……” “够了!” 太后厉声打断他,脸上浮现出不耐。 “皇帝!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更要记住谁才是你真正的依靠!不要被一些心怀叵测、巧言令色的小人蒙蔽了双眼,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来!” 梁越见状,立刻趁热打铁,再次叩首,声音洪亮。 “太后明鉴!陛下不仅要动老臣,还要听信那陈平川的谗言,推行什么‘以商制夷’的荒唐国策,要重开边境榷场!陛下这是要掘我大业的根基,动摇国本啊!” “什么?” 梁氏凤目陡然圆睁,怒火瞬间在她眼中燃起。 “胡闹!简直是胡闹至极!” 她快步走到景帝面前,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 “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你不好好守着祖宗传下来的基业,竟听信一个黄口小儿的谗言,去搞那些乱七八糟、闻所未闻的东西!万一引狼入室,招致蛮族大举入关,这天下动荡,江山倾覆的罪责,你担待得起吗?” 景帝望着梁氏那张愤怒而略显扭曲的脸,做着最后的挣扎。 “母后!国库只余三百万两,边军数月未得粮饷,流民四起,蛮族叩关!这难道就是您口中的四海升平吗?再不想办法,儿臣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这江山,就要断送在儿臣手里了啊!” “啪!” 太后重重一巴掌拍在旁边的紫檀木嵌螺钿长案上,满头的珠翠凤钗都随之剧烈摇晃。 “够了!” 她声音严厉,怒火中烧。 “从今日起,那个叫陈平川的,不准再参与任何朝政!若是再让哀家听到他胡言乱语,说什么‘以商制夷’的鬼话,哀家……就先砍了他的脑袋!” 景帝彻底僵在原地,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如纸,血色尽褪。 终究他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香炉里的瑞脑香早已燃尽,只剩一缕残烟,空气冰冷而稀薄。 景帝瘫坐在那张宽大而空旷的龙椅上,整个人仿佛丢了魂魄,双目无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静立在一旁、神色无波无澜的陈平川。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那句话还是从他的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带着无尽的疲惫与颓唐。 “母后……她不准你,再参与朝政了。” 说出这句话,仿佛耗尽了景帝全身的力气。他不敢去看陈平川的眼睛,他怕看到失望,怕看到鄙夷。 然而,预想中的情绪并未出现。 陈平川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对着龙椅上的景帝,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声音平稳。 “臣,遵旨。” 随后陈平川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轻声道:“陛下其实不必焦虑。太后娘娘懿旨,不准臣参与朝政,可她老人家没说不让臣‘着书立说’啊。” 景帝猛地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 陈平川慢悠悠地继续说道:“臣如今的官职,还是翰林院编撰。翰林院的职责,不就是修史编书,教化万民吗?” “着书立说……教化万民……”景帝喃喃自语,空洞的眼神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爱卿!你的意思是……” 他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呼吸都变得急促。 陈平川微笑说道:“太后与国舅爷不让陛下开榷场,无非是觉得会动摇国本。那臣就写一本书,将这‘以商制夷’的国策,掰开了,揉碎了,写成天下读书人都能看懂的文字!让他们知道,何为国富,何为民强!” 他字字铿锵,充满了无穷的自信与力量。 “朝堂之上,他们可以堵住陛下的嘴,可以捂住臣的口。但天下悠悠众口,他们堵得住吗?陛下,朝堂之上我们输了,那我们就去朝堂之外,去开启一个新的战场!一个用笔墨,用人心,定国运的战场!” …… 当陈平川再次踏入翰林院的门槛时,迎接他的是幸灾乐祸的目光和低低的嗤笑。 昨日,皇太后发火,下令禁止他以后参加早朝的事情,早已传开了。 陈平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目光冷厉。 那些流言蜚语,冷嘲热讽,顿时都消失不见了。 掌院学士孙承志背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从月亮门后踱了出来。 他脸上挂着一副假笑,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刀子般的快意。 “哎呀,平川啊,”他长叹一声,声音拉长,“听闻你被太后娘娘申斥了?唉,年轻人嘛,骤登高位,难免气盛。受些挫折,磨磨棱角,也是好事。今后,可要潜心治学,莫要再好高骛远,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 陈平川对着他,缓缓拱了拱手,露出一丝谦恭的笑意。 “孙大人教诲的是,下官受教了。” 周围的同僚们一听,嘲笑和讥讽又死灰复燃。 看,状元郎的脊梁骨,到底还是被太后娘娘给打断了! 孙承志捋着胡须,脸上的得意都快要挂不住了。 让这小子揭自己老底,这回轮到你吃瘪了! 可陈平川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下官痛定思痛,决定洗心革面,不再去想那些个''不切实际''的安邦定国之策了。” 陈平川一脸的“诚恳”,他看着孙承志,慢悠悠地接着说,“下官想好了,就从最脚踏实地的事情做起,比如……帮孙大人您分分忧。” 孙承志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只听陈平川低声说道:“上次那笔三万两去向不明的专款,下官还没有帮您查出个水落石出,现在有时间了!下官会继续调查,免得这桩旧案的‘棱角’,搁置久了,硌着大人您啊!您看,这总够‘实际’了?。” “你……”孙承志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后背的冷汗浸湿了里层的官服。 他本想看陈平川的笑话,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斗败的公鸡,而是一条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跳起来咬人! “那个,本官刚才就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孙承志擦着冷汗,不敢直视陈平川。 周围的同僚们一脸诧异,看到前一秒还耀武扬威的孙学士,此刻像是见了鬼一般,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陈平川哈哈一笑,拱手道:“对了,孙大人,下官欲静心修史,只是如今的差房人多口杂,实在难以静心。大人可否为下官寻一处僻静之所?” 第129章 面壁思过?自暴自弃?燕雀安知鸿鹄志! 孙承志微微一愣,随后赶紧点头:“有!当然有!后院有间杂物房,久无人用,蛛网尘封,虽是简陋了些,但胜在一个清静!来人啊!快去给陈编撰收拾出来!” “多谢孙大人!”陈平川一甩袍袖,向后院走去。 消息传遍了整个翰林院。 欧阳锐与几名同僚背后讥讽嘲笑: “状元郎金銮殿上受了挫折,跑去杂物房面壁思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状元梦碎,不如归去!我劝他还是早日上书,告老还乡!免得在这京城里,丢人现眼,污了我们翰林院的清名!” 不远处,垂柳之下,林锦玉临风而立,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虽然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但却敬佩敢说敢做之人。 朝堂上的风波,他听说了,心中对陈平川的胆识与卓见,很是敬佩。 但现在他想不通,为何这样一个足以搅动风云的人物,会自暴自弃? 待欧阳锐等人离去后,他才走入杂物房内,向正在收拾东西的陈平川拱手道: “陈兄,朝堂失利,非战之罪。以你的经天纬地之才,何至……何至如此自暴自弃?”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惋惜与不解。 陈平川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真诚与困惑的林锦玉,被尘埃覆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取来纸笔,挥毫泼墨,写下一行字,然后递给了林锦玉。 “这是……” 林锦玉低头看去,身体猛地一震,如遭电击。 他呆立在原地,抬头看着陈平川继续忙碌,却如山岳般沉稳的背影。 “燕雀……鸿鹄……”林锦玉喃喃自语,眼神中迷茫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豁然开朗的清明与震撼。 他明白了,这不是堕落,而是潜伏。 陈平川绝非放弃,他只是换了一个战场! …… 杂物间里,陈平川开始了废寝忘食的写作。 一灯如豆,他将“以商制夷”的宏大国策,从边境贸易的具体操作,到税收制度的颠覆性改革,再到工商对农业的反哺之利,乃至对整个大业朝经济结构的重塑蓝图,全部系统性地、毫无保留地写入书中。 他摒弃了传统经义文章的佶屈聱牙,采用最通俗易懂的白话文,让这复杂的经济学原理,变成连乡间秀才都能看懂的醒世恒言。 书名,他定为《安民论》。 陈平川“面壁思过”的消息,很快通过孙承志的嘴,传到了国舅梁越的耳朵里。 一场奢华的酒宴之上,歌舞升平,美人如玉。 梁越轻蔑地一笑,举起镶金的酒杯,对着满堂宾客朗声道: “本以为陈平川是条过江的猛龙,没想到不过是条钻进泥里的臭虫!此人已经废!陛下还以为此人能力挽狂澜,可笑,可笑啊!” 满堂哄笑中,他也彻底放下了心,将这个不成气候的状元郎抛之脑后,重新将全部精力放回了朝堂权力之上。 一个月后。 杂物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推开。 陈平川走了出来,他头发杂乱,神情疲惫,然而,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仿佛有两团幽蓝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他手中,捧着一沓字迹满满的手稿,这是用来劈开这昏庸腐朽世道的一柄利剑! 当夜,月色如水。 陈平川叩响了大学士张廷玉府邸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 书房里,灯火通明,檀香袅袅。 张廷玉看着那份手稿,神情从一开始的平静,到中途的震惊,再到最后的拍案叫绝,仿佛在无边黑夜中看到了破晓的曙光。 “此书……此书可救国!” 张廷玉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他绕过书案,走到陈平川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平川!你不是在着书!你……你是在为我大业朝,立万世之基啊!” 书房外的游廊下,一名身着素雅长裙的女子端着茶盘,步履轻盈。 她被父亲书房里传出的激动喊声所吸引,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父亲怎么了?” 张若素悄悄走到雕花木门边,透过门缝向里看去。 只见暖黄的灯光下,向来稳重如山的父亲,竟激动得老脸通红。 而在父亲对面,一个虽然清瘦、脊梁却挺得笔直如枪的年轻人,正静静地站立着。 “此书尽快刊印成册,传遍天下!让天下的读书人都看看!可是……”激动过后,张廷玉却面露难色,他重重叹了口气,“刊印、宣传,处处都需要银子,现在国库空虚,皇上拿不出钱来,老夫……老夫也囊中羞涩啊。” 张廷玉是出了名的清贫,家里的老房子屋顶破了,也一直没修,每逢下雨,便用水盆接着。 陈平川却似乎早有预料,他对着忧心忡忡的张廷玉,自信地拱手。 “大人不必担忧,钱的事,”他抬起头,眼睛里是运筹帷幄的笃定,“平川自有办法。” 听到张廷玉要送陈平川出来,张若素忙躲在阴影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躲起来,这里明明是她家。 等二人离开,她才走入书房,目光落在了陈平川那本《安民论》上。 她轻轻翻开了第一页。 “安民论”。 三个字,笔力雄健,仿佛能看到书写者那双沉稳而有力的手。 一个个清晰的墨字,以一种近乎白话的恳切,直白地剖析着这个王朝的沉疴。 她越看,心跳越快。 越看,呼吸越是急促。 那书中描绘的“以商制夷”的宏大蓝图,剖析的利弊得失,是她从未听过的惊世之论,却又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对这个国家的期盼。 这字里行间,没有空谈仁义道德,只有冰冷的数字,和滚烫的民生! 平川…… 父亲方才急切间,唤他平川。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了她。 难道他就是那个在金銮殿上舌战群儒,以一己之力撼动朝堂,最终却被太后一言禁足的新科状元,陈平川? 她以为那是个沽名钓誉的狂士,却不想,他的笔下,藏着如此深沉的经世济国之策。 一粒种子,在她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她想见见他。 不是透过雕花门缝的惊鸿一瞥,不是听父亲转述的只言片语,而是堂堂正正地,亲眼见一见这个写出《安民论》的男子。 …… 第130章 京城诗会,陈平川要搞个大的! 京城,张府别院的后花园。 陈平川绕过太湖石假山,穿过挂着紫藤的回廊,循着一阵阵助威呐喊声,在一处种着芭蕉的角落里,找到了张金宝。 这位少爷正毫无形象地趴在青石板上,两眼放光,聚精会神地用一根草茎指挥着两只威风凛凛的蛐蛐大将军酣战。 他周围围着一圈眉开眼笑的小厮,正扯着嗓子呐喊助威,好不热闹。 “金宝。” 清朗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张金宝一个激灵,猛地回头。 当看清来人是陈平川时,那张胖乎乎的脸上瞬间乐开了花。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那两只价值千金的“常胜将军”,带着一阵风冲了过来。 “大哥!你可算来找我了!” 张金宝一把抱住陈平川的胳膊,嘴里抱怨,“你成了翰林院的大学问家,就不理我了!我爹又不让我去那种地方寻你,我都快闷死了!” 他不由分说,拉着陈平川就要往外走。 “走走走!大哥,我知道一家新开的馆子,里面的烤乳鸽是一绝!皮脆肉嫩,老香了!我请客!” 陈平川却没有动,他反手拉住了张金宝,让张金宝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金宝,”陈平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他看着张金宝的眼睛,那眼神认真,“大哥这次来,不是为了吃饭。是需要你帮个大忙。” 张金宝愣住了。 他看着陈平川严肃的脸,平日里的嬉笑,从他脸上褪去。 那张胖脸绷得紧紧的,他用力挺直了胸膛,学着戏文里那些义薄云天的好汉,将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大哥!你说!需要我帮上忙?要钱,我给你拿!用人,我给你调!”他的声音又脆又响,掷地有声,“谁敢不听话,那就是不把我们张家放在眼里!” 很快,在张金宝不计成本的全力运作下,京城南郊一家毫不起眼的书坊,昼夜通明,开始工作。 最好的刻工被重金请来,最好的油墨、最好的竹纸,被一车车源源不断地送了进去。 坊内,刻刀划过木板的“沙沙”声与印刷机转动的沉重“吱嘎”声,日夜不休。 几天后,数百册散发着清新墨香,印刷精致、配有陈平川亲绘图表的《安民论》,被小心翼翼地用油布包裹,运了出来。 陈平川抚摸着书册封面那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他知道,这星星之火,即将被他亲手点燃。 书印好了,可新的难题又摆在了面前。 如何将这些书,精准地送到那些能看懂、且能掀起波澜的读书人手里? 直接送去各大书院?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夫子怕是看一眼书名,就要斥为蛊惑人心的歪理邪说,当作引火的废纸。 当街售卖?一本没有任何名气的新书,在浩如烟海的京城书市中,连一朵浪花都翻不起来。 沿街发放?动静太大,不等书送到人手里,官府和梁越的眼线就该像苍蝇一样找上门来了。 就在陈平川凝神思索之际,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着折扇开合的清脆声响传来。 林锦玉摇着他那把骚包的洒金扇,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陈兄,好消息!”他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三天后,城南流杯池,将举办京城最大的文人雅集‘兰亭诗会’。届时,京中有头有脸的文人雅士、世家子弟、甚至是轻易不出闺阁的名门才女,都会到场。” 他顿了顿,放下茶杯,用扇子指了指陈平川,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睛。“我们新科三甲,可都在邀请之列。这等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你不会不去?” 陈平川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的眼中,瞬间亮起一道骇人的精光。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 他要去诗会,不仅要去,还要去送一份“大礼”! 没错,他要发放《安民论》给现场的文人学子! 张金宝听完了陈平川的计划,挠着胖脑袋,满脸费解。 “花了那么多银子印出来,大哥为啥要白送啊?这……这不成冤大头了?” 但他没有多问,大哥说怎么干,他就怎么干。 他立刻调集了府中数十名最机灵的家丁,让他们换上统一的青衣小帽,扮作伶俐的书童,每人背着一捆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书册,只等诗会那天,跟着大哥去“搞个大新闻”。 与此同时,张大学士府。 一张烫金请柬,也送到了张若素的妆台之上。 兰亭诗会。 她听父亲无意中提起,陈平川可能也会应邀前往。 莫名地,她的心一紧,既紧张,又带着期待。 她想亲眼看看,那个写出《安民论》的年轻人,究竟是何等风采。 …… 京城南郊,流杯池。 此地乃是仿前朝兰亭雅事而建,引西山活水,凿九曲石渠,环抱着错落有致的亭台水榭。 此刻,这里人影交错,酒香与花香在微风中飘荡,一群群衣着华美的文人雅士临水而坐,谈笑风生,一派风流蕴藉的景象。 水榭之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新科榜眼欧阳锐。 他一袭月白云纹锦袍,腰悬美玉,手持一柄名贵的玉骨折扇,正被一群世家子弟与同科进士簇拥在中央。 他高谈阔论,从诗词歌赋到朝堂轶闻,无不信手拈来,言语间尽显睥睨之态,尽情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快意。 吏部侍郎之子燕世藩紧挨着他,满脸倨傲,不时敲着扇骨附和两声,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提醒旁人自己的高贵出身,引来一片刻意的恭维与奉承。 水榭另一侧,隔着一道绣着淡雅兰草的薄纱帘,是女眷席。 林锦玉正坐于靠近纱帘的席位,他今日依旧是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桃花眼中含着三分笑意,与里面几位女子谈笑风生,深受异性欢迎。 张若素选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安静地坐着。 她身着一袭素净的月白长裙,未施粉黛,却难掩其清丽脱俗的气质。 面前描金漆盘中的精致茶点,她分毫未动,一双清澈的眸子越过攒动的人头,越过那道朦胧的纱帘,一次次望向那条通往此地的青石小径,眼里带着期盼。 她平日就喜欢清净,不喜欢这种场合,今日若不是因为陈平川,她是不会来的。 第131章 一首诗震惊四座,一本书颠覆旧知 “看,新科状元陈平川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压低了声音惊呼了一声。 这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原本嘈杂喧闹的水榭,竟在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入口。 陈平川独自一人,缓缓走来。 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朴素的青色布衣,脚下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布鞋。 他没有任何佩饰,没有任何随从,就这么孑然一身地走着,与周遭那些锦衣华服、环佩叮当的景象,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短暂的死寂之后,几个不和谐的声音传了出来。 燕世藩用那柄金丝楠木的扇子夸张地掩住口鼻,阴阳怪气道:“咦?我们的状元郎来了!听说他被太后娘娘亲口赶出朝堂,然后躲在翰林院的杂物房面壁思过,怎么还有脸跑到我们这风雅之地来?” 欧阳锐“唰”地一声,潇洒地打开折扇,语气更加刻薄:“燕兄此言差矣。状元郎或许是来我们这风雅之地,寻些灵感,好写一封文采斐然的辞官归故里之奏疏呢!毕竟,体面地离开,总好过灰溜溜地被赶走啊!” “哈哈哈!” 两人哄然大笑,充满了快意。 纱帘后,张若素秀眉紧蹙,心中涌起一股厌恶。 林锦玉则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相信,陈平川绝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而被众人目光围剿的陈平川,脸上却毫无波澜。他仿佛没有听见那些刺耳的嘲讽,径直走到一处无人问津的空位坐下,等待诗会正式开始。 主持诗会的,是翰林院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翰林。 他捋着花白的胡须,高声道:“今日雅集,效仿古人,便以‘国’为题,行飞花令,如何?” 众人轰然叫好,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几轮下来,无非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或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之类的旧句。 虽是应景,却了无新意,不过是些陈词滥调的堆砌。 燕世藩也吟了两句,不过是歌功颂德,引来他那些狐朋狗友的叫好。 轮到林锦玉,他含笑说了一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意境悠远,却巧妙地避开了锋芒,引来女眷席上一片赞许,连张若素都微微颔首。 就在此时,欧阳锐摇着扇子,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向主持人,神色高傲。 “在下不才,也有一句,”他拉长了声调,朗声吟道,“‘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我大业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方有此等繁华盛景。但却有些心怀叵测之人,见不得我大业安好,总想着危言耸听,动摇国本啊!” 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笑意,直接将矛头对准了陈平川:“陈状元,你被太后娘娘当众申斥,想必对这‘国’之一字,定有比我等更深刻的见解?何不吟诗一首,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平川身上。 目光里有戏谑,有嘲弄,有纯粹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燕世藩更是身体前倾,只等着陈平川出丑后,大笑特笑。 陈平川没有理会那些挑衅的目光。 他缓缓起身,环视四周,将那些或幸灾乐祸,或麻木不仁,或故作清高的脸,一一收入眼底。 他没有对答飞花令。 一种沉郁顿挫,带着金戈铁马之声的语调,从他口中缓缓吐出。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满场喧闹,瞬间雅雀无声。所有人的笑容都渐渐收敛,换上惊讶的表情。 陈平川的目光扫过脸色开始剧烈变化的欧阳锐和燕世藩,声音陡然拔高,磅礴气势!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诗句落定,化为一道撕裂长空的闪电,炸响在流杯池畔!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欧阳锐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早已僵化,手中的玉骨折扇也差点掉在地上。 他原本还准备了一首风花雪月的诗句,还有无数羞辱陈平川的言辞,可是在这石破天惊的诗句面前,竟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如同瓦砾之于珠玉,粪土之于星辰! 燕世藩更是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他张着嘴,望着那个青衣身影,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打死他,也写不出,不,是连想都不敢想如此气势恢宏的诗句! 纱帘之后,张若素一双美目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异彩,她攥着手中的丝帕,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喃自语。 “这才是……这才是写出《安民论》的胸襟与气魄!” 这一刻,她心中那份淡淡的好奇,彻底化为了滚烫的倾慕与崇敬。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那石破天惊的诗句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中时,陈平川轻轻地拍了拍手。 “啪!啪!” 随着两声清脆的掌声,早已等候在外的数十名身着统一青衣小帽的“书童”,瞬间涌入了会场。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散发着陈平川的新书,保证在场的每一位文人雅士,不论男女,人手一本。 “陈平川新作《安民论》,今日赠予天下同道,共商国是,不取分文!” 洪亮的声音,响彻全场。 众人先是错愕,随即纷纷低下头,打开了手中那本装帧朴素却质感极佳的书册。 诗会?飞花令?早已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 现场不再有吟诗作对,只剩下纸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众人越来越压抑不住的粗重呼吸声。 那通俗直白的语言,那清晰明了的图表,那颠覆了千百年传统认知的观点,刺激着他们僵化已久的思想! “国之大本,非在农桑之固,而在民心之活,货殖之通……”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儒生读到此处,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从席位上站起,高举着书册大呼:“百年未闻此言!此乃经国之伟论!经国之伟论啊!” 而更多的年轻学子,则被书中那句“以商为刃,破蛮族之甲;以利为缰,驭万民之力”的锐利思想,彻底点燃了胸中的热血!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条救国图存的崭新道路! 他们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将陈平川簇拥在中央,眼中闪烁着近乎崇拜与狂热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指引未来方向的灯塔。 欧阳锐和燕世藩见势不妙,脸色铁青地丢掉手中的书,厉声呵斥:“歪理邪说!此等重商轻农的贱商之术,也敢妄称经国?简直是蛊惑人心,荒谬至极!” “陈平川!你这是要动摇我大业的国本,你就是乱臣贼子!” 第132章 异端邪说?至理名言?两派开撕,朝野震动! “此言差矣!” 就在此时,一道清脆而无比坚定的女声响起,如冰泉击石,压下了两人的污蔑。 张若素竟不顾闺阁礼节,从女眷席中快步走出,径直来到陈平川面前。 在无数道震惊的目光中,她对着陈平川,敛衽及地,盈盈一拜。 “先生之论,振聋发聩,字字珠玑。若素虽为一介女子,亦愿为先生摇旗呐喊,将此书传遍天下!”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这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竟然对陈平川行此大礼!! 欧阳锐和燕世藩的脸,瞬间黑得比锅底还要难看。 论才学,他们两人加起来,恐怕都不如张若素一般,更不用提她背后还有个大学士的爹。 最终,这场兰亭诗会不欢而散,但一个比诗会本身更为巨大的风暴,已然酝酿成型。 数百册《安民论》,随着这些心思各异的文人雅士,如蒲公英的种子一般,即将在一夜之间,洒满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 兰亭诗会之后,《安民论》这个名字,仿佛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最初那数百册赠书,转瞬成了价值连城的奇珍。 在文人雅士的圈子里,能借得一册亲阅,已是足以在酒宴上炫耀半月的谈资。 更有甚者,在灯下彻夜疾书,只为抄录一份,引为同道。 黑市上,一本字迹潦草的手抄本,价格从一两银子,被疯抢到了十两,依旧有价无市,一册难求。 张金宝的书坊成了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他按照陈平川的吩咐,将价格定得极低,开足了马力,昼夜不休地印刷。 当新一批装帧朴素却墨香四溢的《安民论》摆上京城各大书坊的柜台时,几乎是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被那些翘首以盼、闻讯赶来的人群抢购一空。 京城,纸贵了。 一场思想的狂潮,以前所未有的猛烈姿态,呼啸而来。 整个京城的读书人圈子,被这本薄薄的册子,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 国子监内,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学究将一本《安民论》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气得老脸涨红,浑身发抖,仿佛看到了什么秽物。 “异端邪说!此书大倡工商,乃重商轻农,舍本逐末之言!我大业以农为本,此书乃是动摇我朝国本的毒草!” “蛊惑人心,其心可诛!必须立刻上奏,严惩作者陈平川,查禁此书,以正视听!” 他们痛心疾首,仿佛祖宗之法被刨了根基,当即联名上书,奏请朝廷立刻查禁此书,将作者下狱问罪。 然而,在那些临街的酒楼、喧闹的茶肆,在太学宽敞的学舍之内,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兄台如何看‘以商为刃,破蛮族之甲’此句?依我之见,此乃神来之笔!我大业积弱,边防空耗国力,年年税赋,大半投入北境这个无底洞中,此策若行,或可解此困局啊!” “何止!那句‘以利为缰,驭万民之力’更是点睛之论!圣人亦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空谈仁义,腹中饥馁,又有何用?民不富,何以国强!” 无数思想开明、渴望变革的年轻士子,与那些在官场浮沉多年、郁郁不得志的寒门官员,将《安民论》奉为圭臬。 他们自发组织辩论,在报纸上展开激烈的笔墨论战,引用的句子,辩驳的观点,皆出自那本小册子。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思辨,以京城为中心,如同一场狂风,席卷向整个大业朝。 还有无数地方乡绅、手握万贯家财的巨贾,通过各种渠道弄到了这本奇书,被其中大胆而缜密的观点,震得彻夜难眠,在自家的书房里踱步到天明,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国家的未来和自己的位置。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景帝看着面前小山般堆起的奏报,脸上却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些奏报,一半是弹劾陈平川蛊惑人心的,另一半,却是张廷玉呈上来的,来自全国各地的民间舆情汇总。 他看到了一股力量,一股自下而上,连太后的懿旨、国舅的权势都无法轻易压制的力量,正在悄然形成。 这股力量,源于民心,源于天下读书人对未来的渴望,更是对一个强盛国家最朴素的期盼。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将一份弹劾奏折拂到一边,仿佛拂去灰尘,对侍立在旁的张廷玉低语,声音里带着兴奋。 “张爱卿,传话下去,让各地官府,静观其变,不得擅自弹压。朕,也想听听这天下人,到底想说些什么。” 林锦玉的府邸。 林锦玉已将《安民论》通读了不下十遍,每一遍,都让他心中那份敬意加深一层。 那个在翰林院八面玲珑,见谁都不得罪的探花郎,此刻脸上再无半分轻佻。 他铺开宣纸,笔走龙蛇,开始奋笔疾书。 他没有直接为《安民论》辩解,而是引经据典,从历朝历代盐铁专营的利弊谈起,以一种极为巧妙的角度,为陈平川那石破天惊的观点,提供了坚实的侧翼支撑。 他不再是那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他选择,站在这场风暴之中,为陈平川擂鼓助威! 而另一边,欧阳锐的府邸,气氛阴沉。 他也读了《安民论》。 不得不承认,那严密的逻辑,那宏大的构想,让他这个自诩才高八斗的榜眼,都感到了深深的震撼与无力。 他写不出吗,一个字也写不出。 可是这种源于才华碾压的折服,没有化为敬佩,反而转化为了更刻骨的嫉妒与怨恨。 “陈平川……”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我一定要将你,彻底踩在脚下!” 国舅府。 森严的府邸内,光线幽暗,梁府大管家梁安脚步匆匆,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穿过重重回廊,最终停在了一间飘散着名贵檀香的书房外。 他对着里面那道人影,头深深地埋下。 “国舅爷,出事了。” 梁越端坐于太师椅上,捏着茶杯,半张脸都被阴影笼罩,看不清表情。 听着管家梁安将京城内外的情形,一五一十地禀报。 “现在陈平川那本《安民论》,已经不是我们想禁,就能禁得了的了。许多人自行抄录,私下传阅,根本抓不完,也堵不住啊!” 第133章 龙潭虎穴鸿门宴?我要留取丹心照汗青! “啪!” 一声脆响,一只上好的汝窑茶盏,被梁越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梁越缓缓站起身,那张老脸阴霾密布。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小看了那个状元郎,更小看了那本不起眼的小册子。 这哪里是什么书? 这分明是一把刀!一把正在撬动他梁家权力根基的刀! 他可以禁言陈平川,可以左右朝堂,但他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良久,梁越眼中的滔天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狠辣。 他缓缓坐回太师椅,修长的手指在紫檀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好,很好。”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既然他喜欢辩论国策,那本国舅,就给他一个大大的舞台。” 他抬眼看向梁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传我的话,就说太后娘娘仁慈,见朝野上下纷争不休,于心不忍。特下懿旨,三日后,在京城邀月楼,举办一场公开的经筵大辩!邀请陈平川,与朝中名宿大儒,共辨《安民论》之得失,以正视听!” 梁安浑身一颤,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国舅爷的意思是……” 梁越的眼中,闪过凛冽杀机。 “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看着。他陈平川,不是想当救世主吗?那就让他来!” “他若不敢来,那《安民论》就是个笑话,他自己也会沦为天下最大的懦夫,从此身败名裂,再无立足之地!” “他若是来了……”梁越停顿了一下,语气森然如冰,“就让他,永远也走不出那座邀月楼!” 这道借太后之名发出的“懿旨”,很快就传遍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什么经筵大辩。 这是一场为陈平川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是一场必死的绝杀之局! 张廷玉府上,张若素捏着那份昭告,素白的小脸血色尽褪,指尖冰凉。 翰林院里,林锦玉捏紧了手中的折扇,满眼焦灼。 …… 陈平川正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悠然品茶。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叶隙,在他素净的青衣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一派岁月静好。 张金宝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一张肥脸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突起。 “大哥!不能去!梁越那老王八蛋摆明了要你的命,不是要跟你辩论啊!” 陈平川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张金宝,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稳稳地为自己又续上一杯澄黄的茶汤。 “急什么。” “我能不急吗!你命都要没了!”张金宝急得直跺脚,肥硕的身躯在原地打转,“不行,我这就去把府里所有的家丁护院都叫上,咱们带着刀去!他梁越要是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就跟他拼了!” 陈平川终于放下茶杯,正眼看他,嘴角却挂着一丝清冷的笑意。 “没错,梁越想杀我。但他更想杀的,是《安民论》这本书,是这本书里的道理。”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摇了摇。 “他布下天罗地网,不是为了看我血溅当场。那只会让我成为殉道者,让《安民论》成为不可动摇的圣言。他梁越,没那么傻。” 陈平川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人心。 “他要的,是在全天下人面前,将我驳得体无完肤,让我亲口承认自己是胡言乱语,是异端邪说。他要诛的是我的心,毁的是我的名。只有这样,他才能把《安民论》连同我的骨头,一起踩进烂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张金宝愣住了,他听不太懂这里面九曲十八弯的阴险算计,但大哥眼中的冷静让他狂躁的心稍稍安定。 陈平川继续开口,声音平淡:“所以,你若带着家丁护院,拿着刀枪去了,我反而更危险。那顶‘持械聚众,意图不轨’的帽子扣下来,他正好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将我当场格杀。” 此时,一名下人急冲冲送来一封信,封口处是张府的火漆印。 是张廷玉的信。 信中言辞恳切,劝陈平川暂避锋芒,以退为进,切勿意气用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平川将信纸折好,放到一旁,神色未变。 没一会,林锦玉又一阵风似的赶了过来。 他一贯从容优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灼,没有了往日的潇洒从容。 “平川兄!这不是辩论,是陷阱!梁越之心,路人皆知!你若前去,恐怕性命堪忧!” 陈平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起身,为他倒上了一杯清茶,推到他面前。 “锦玉兄,谢谢你的好意。” 他看着林锦玉的眼睛,缓缓开口。 “但你可知,为何我要写《安民论》?” 他没有等林锦玉回答,目光望向了远方,那眼神深邃如渊,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亭台楼阁,看到了万里之外的烽火与饥骨。 “因为我想到边关累累白骨,看到中原流民遍地!这世道,必须变革!但变革,总要有人流血。如果我的血,能唤醒更多麻木的人,能为这腐朽的王朝撕开一道哪怕微不足道的口子……”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却坚定如铁。 “那便,死得其所!” 他缓缓站起身,望着天边那轮凄清的残月,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两句诗,令人林锦玉呆立当场! 他看着陈平川那消瘦的背影,在这一刻,却觉得那身形无比高大,仿佛能撑起这片摇摇欲坠的天地。 内心深处那些明哲保身、患得患失的念头,在这一句诗面前,被击得粉碎,化为齑粉。 原来这才是读书人真正的风骨! 以身殉道,以血荐轩辕! 他心中对陈平川的情感,从最初的欣赏,到后来的敬佩,在这一刻,彻底升华为一种近乎信仰的追随。 林锦玉双拳紧握,指节发白,胸中一股久违的热血,被那句诗彻底点燃,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在沸腾。 他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平川兄,明日,我陪你同去!” …… 第134章 梁国舅懵了,半个京城的文人士子都来了?! 张府之中,张若素从父亲口中得知了邀月楼之约,一张俏脸瞬间血色尽褪,如寒冬的白雪。 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写出《安民论》,那个胸怀天下的伟岸身影,就此陨落在宵小之辈的阴谋诡计之中。 心急如焚之下,她当机立断,快步回到自己的闺房。 铺开信纸,素手执笔,连夜写下数十封书信。 收信人,是京中那些曾对《安民论》表示过赞许的文人、士子。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述说了陈平川三日后将孤身赴险,以一人之力,对阵满朝权贵,共辨国策。 在信的末尾,她是抬起手,拔下发间一支尖锐的银簪,毫不犹豫地刺破了自己莹白的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她将血手印按在雪白的宣纸上,覆盖住一行字。 “先生为国赴死,我辈岂能坐视?” …… 这一个夜晚,京城无数府邸的灯火,彻夜未熄。 张若素的书信,被连夜送出。 烛火下,无数年轻的面孔凝视着那行刺目的血字,他们胸膛中压抑已久的热血,彻底点燃了! 他们不再犹豫,不再观望,不再权衡利弊。 他们奔走相告,联络同道,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迅速集结,汇成了一股看不见的洪流。 三日后,辩论会当天。 陈平川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 他平静地吃完了早饭,神态自若,仿佛只是去赴一场普通的聚会。 张金宝双眼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为他备好了马车,坚持要亲自送他到邀月楼前。 与此同时,邀月楼内外,早已被梁越的亲兵围得水泄不通,甲胄森森,刀柄在秋日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楼内,欧阳锐、燕世藩等一众梁党文人早已落座,个个摩拳擦掌,眼神戏谑,准备在口舌之上将陈平川批得体无完肤,再踏上一万只脚。 梁越端坐主位,面沉如水,在他身后的巨大屏风之后,数十名身强力壮的刀斧手早已埋伏妥当,肌肉贲张,只等他一声令下,便会冲出将那状元郎剁为肉泥。 长街尽头,陈平川辞别了眼含泪光的张金宝,独自一人,走向那座朱漆大门紧闭,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的邀月楼。 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像是无处可归的亡魂。 长街之上,无数百姓在远处遥遥观望,神色复杂,有担忧,有好奇,亦有麻木。 他的身影,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得那般孤独,那般悲壮,又那般决绝。 走到了邀月楼朱红的大门前,他发现林锦玉已经等候多时。 “平川兄,林某陪你共赴黄泉!”林锦玉神色从容。 陈平川苦笑道:“锦玉兄,你这是何苦?” 他以为林锦玉昨日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还真来了。眼下把人赶走也不现实,只能一起进去了。 当陈平川的手,即将推开那扇沉重大门的那一刻。 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零散渐为整齐,越来越响,仿佛汇成了一股洪流,带着撼动大地的力量,奔涌而来。 他回过头,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长街的尽头,涌现出黑压压的人群,如同一片移动的森林,带着一股无声的压迫感,席卷了整条长街。 为首之人,竟是女扮男装的张若素! 她褪去了平日的罗裙钗环,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男式儒衫,长发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冠中。 秋风吹过,卷起她宽大的衣袂,露出一双纤细却站得笔直的腿。 她的面容因决绝而生出英气,眼眸此刻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在她身后,是数百名头戴方巾、身穿儒衫的年轻士子。 他们面色肃穆,神情庄重,手中没有一件兵刃,却不约而同地,将一本本装帧朴素的《安民论》高举过顶。 那数百本书册,汇成了一片信仰的旗帜。 这股由笔墨与风骨汇成的洪流,沉默地、坚定地,带着一种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直抵邀月楼。 “陈先生!” 张若素快步走到陈平川面前,没有丝毫女儿家的羞怯,对着他深深一揖,动作干脆利落。 “今日辩论国策,我等皆是《安民论》的拥趸,理应同来!梁国舅要辩,我们就与他辩个明明白白!我等读书人,手无寸铁,唯有一腔热血,一颗公心!” 她的声音清如凤鸣,坚似磐石! 话音刚落,她身后那数百名士子,齐齐振臂,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撼天动地的呐喊。 “我等与陈先生共存亡!” 那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长街上空滚滚炸开,远处围观的百姓无不骇然色变,他们从未见过,一向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气势。 陈平川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这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年轻面孔,看着张若素那双亮得像寒夜里最璀璨的星辰的眼眸,有一瞬间的失神。 在他的灵魂深处,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翻涌上来,他仿佛看到了百年前,那些为了唤醒睡狮而走上街头的青年。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一股滚烫的暖流,比任何烈酒都要醇厚,瞬间冲刷过他的四肢百骸。 他从未想过,自己当初在孤灯之下,蘸着墨汁写下的那些文字,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生根发芽,在他的身后,汇聚成了一片足以抵挡狂风的森林。 谁说古人迂腐守旧,他们比现代人更热血,更有风骨!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对着眼前的张若素,对着她身后所有的士子,深深地,长长地作了一揖。 这一揖,无比郑重,胜过千言万语。 邀月楼三楼,一扇雕花木窗之后,梁越将楼下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脸上那份运筹帷幄的平静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以及滔天愤怒。 他原本计划,是彻底孤立陈平川,用言语的利刃将其寸寸凌迟,再随意安上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让禁军名正言顺地将他拿下,烂死在诏狱之中。 可现在,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年轻文人士子,几乎来了一半! 他若动了陈平川,就等同于与整个大业朝士林精英为敌! 这个后果,即便是他,也承担不起! 第135章 舌战群儒,状元郎杀疯了! “国舅爷!这……这可如何是好?”欧阳锐凑到他身边,脸色惨白,“难道就让他们这么进来?那……那我们还怎么杀陈平川?” 梁越铁青着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死死盯着楼下那个被众人簇拥的青衣身影,心中的杀意几乎冲破胸膛! 良久,他胸中的狂怒渐渐化为冷酷。 他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话:“让他们……进来!” 他猛地一挥手,语气森然:“我倒要看看,这黄口小儿究竟有什么通天的能耐!今日,就当着全京城读书人的面,将他的皮扒下来,骨头碾成粉!我要让他亲口承认,《安民论》就是一堆废纸!” 他改变了主意。 杀人,不如诛心! 今日,必须要在口舌之上,在万众瞩目之下,将陈平川的声望与信念彻底击垮,让他身败名裂,沦为天下笑柄! 然后再寻个机会,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陈平川在前,张若素、林锦玉在侧,身后跟着数百名神情昂扬的士子。 一行人,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浩浩荡荡走入邀月楼的大门。 楼内那早已布置好的肃杀氛围,瞬间被这股扑面而来的磅礴正气冲得七零八落。 反倒是早已落座的梁党众人,被这股浩然之气压得心头一窒,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厅之内,两方人马泾渭分明,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一边是陈平川和支持他的士子们,他们衣着大多朴素,甚至有些寒酸,却人人精神昂扬,脊梁挺得笔直,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芒。 另一边,是梁越和他麾下的官员文人,个个锦衣玉食,珠光宝气,此刻却面色阴沉,眼神闪烁,显得外强中干。 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决定大业朝思想走向的世纪大辩论,即将拉开帷幕。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梁党之中,一位以口舌刻薄闻名的御史站起身,他那双三角眼闪着恶毒的光,伸出枯瘦的手指,直指陈平川的鼻子。 “黄口小儿,妖言惑众!你可知‘士农工商’乃我大业立国之本,祖宗之法?你鼓吹商贾之利,无异于刨我大业根基!是想让我大业朝人人弃耕从商,以致田地荒芜,粮仓空虚,国将不国吗?你该当何罪!” 不等陈平川开口,张若素已上前一步,清冷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掷地有声。 “这位大人此言差矣!《安民论》通篇,从未言及弃农,而是强调农商并举,以商强农,以利裕民!书中图表数据,论证明白。您是眼神不好,还是根本未曾读通,就在此大放厥词,颠倒黑白?居其位,不谋其政,岂非尸位素餐,误国误民?” 这一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那位老御史满脸涨红,从脖子根一直红到头顶,他张着嘴“你你你”了半天,竟是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陈平川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拦下了还想继续痛击对手的张若素。 他缓缓踱步,走到大厅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愈发难看的梁越等人,仿佛面对的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一群学堂里的蒙童。 “诸位前辈,真理,越辩越明。今日平川在此,愿以所学,回应所有质疑。” 他对着高踞主位的梁越,微微拱手,动作从容不迫,气度渊渟岳峙。 “请!” 梁党之中,一名须发花白,官居翰林学士,素有“文胆”之称的老儒生——孔继先,颤巍巍地站起身。 他一手捶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陈平川的言论不是在辩驳国策,而是在刨他孔家的祖坟。 “陈平川!”他苍老的声音带着悲愤的颤音,“你可知‘商人重利轻别离’?此乃千古定论!若依你之言,重开榷场,与蛮族互市,那些利欲熏心的商贾,眼中唯有金银,心中毫无家国!为一己私利,必将我朝之军情、利器、良种贩卖给蛮族!此举与资敌何异?与开门揖盗何异?” 他声音陡然拔高,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弯曲成爪,几乎要戳到陈平川的脸上。“你为商贾张目,将国家安危置于何地!此等祸国殃民之论,实乃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满堂目光都聚焦在风暴中心的陈平川身上。 陈平川毫不退缩,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与孔继先的暴怒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对着孔继先,从容不迫地轻轻一拱手。 “老先生此言,是在说我大业朝的律法,皆是形同虚设吗?” 一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精准地刺向了孔继先的要害。 这话茬他哪里敢接? 承认律法无用,就是藐视皇权! 孔继先当场噎住,一张老脸憋成了绛紫色。 陈平川不给他喘息之机,继续朗声说道:“人性逐利,如水就下,此乃天性,非人力所能禁绝。一味地堵,只会让堤坝积压的压力越来越大,终有一日崩溃决口,酿成滔天洪水!而高明的治水者,从不与水性为敌,他们懂得疏通引导,开渠挖河,让奔腾的水流,最终汇入江海,灌溉万亩良田!”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如鹰,扫过在场所有梁党官员。 “朝廷要做的,不是去禁绝人性,而是以严法为堤,以重税为渠!将商人的逐利之心,牢牢掌控在国家手中,引导他们去为国富强,为民增利! 否则,禁绝了明面上的商路,只会让地下的走私更加猖獗,让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愈演愈烈。 那些银子、物资,依旧会源源不断地流入蛮族之手,而我大业国库,却连一分一毫的税银都收不到!敢问孔学士,堵,还是疏,哪个才是真正的资敌?!” 孔继先一张老脸先红后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颓然坐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哼,说得倒是好听!”户部一名姓钱的郎中站了出来,他身形微胖,手里拍着一册账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状元郎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开办榷场、设立商部、修路搭桥,哪一样不要钱? 你张口就是五十万两白银,敢问这笔钱从何而来?如今国库空虚,连北境将士的军饷都时有拖欠,你这五十万两,莫不是要我们从天上给你变下来?” 他脸上满是讥讽,等着看陈平川无言以对的窘态:“此等设想,无异于空中楼阁,痴人说梦!” 第136章 才气压群雄!国舅气吐血! 陈平川早料到有此一问,他不慌不忙,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卷图纸。 那正是《安民论》中的核心图表,其上的现代数学逻辑与推演方式,远超这个时代。 他在众人面前,将图纸缓缓展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诸位请看!”他指着图纸,高声解说,“此乃我根据大业朝近二十年之税赋、军费、以及官方查获的边贸走私规模,推演出的模型。开办榷场,前期投入,五十万两足矣!” 他环视众人,目光自信而坦荡。 “若是国库实在空虚,此款可效仿前朝‘盐引’之法,号召天下爱国商贾先行垫付!朝廷以未来十年榷场商税之部分收益作为抵押。事成之后,参与之商贾,不仅能分批收回本金,还能获得朝廷的嘉奖与税收优待!”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洪亮,抛出了一个足以震动朝野的重磅炸弹。 “而据我推算,榷场一旦正常运转,以我朝丝、茶、瓷器之精美,对蛮族物产的压倒性优势,第一年,仅关税一项,便可达百万两之巨!三年之后,便可彻底扭转国库空虚之局!敢问钱郎中,如此一本万利,利国利民之国策,为何不做?” 钱郎中目瞪口呆,死死盯着那份逻辑严密、数据详实到恐怖的图表,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的每一个论点都环环相扣,每一个数据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竟是无懈可击! 那图表上的推演方式,他闻所未闻,却又觉得无比合理,让他无从下口。 林锦玉和张若素站在人群中,看着陈平川舌战群儒,连败对方两员大将,心中激动不已。 他们看向陈平川的目光,已从敬佩,升华为一种近乎狂热的信仰。 但梁党人多势众,岂肯轻易认输。他们的文人墨客轮番上阵,对陈平川展开了无休无止的车轮战。 有人引“祖宗之法不可变”为据,满口陈腐之言。 有人拿“圣人经典”来压人,断章取义。 有人斥其“重商逐利,败坏民风”,有人忧其“动摇国本,天下大乱”。 但陈平川始终气定神闲,他一人立于大厅中央,如狂涛中的中流砥柱,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对方讲经典,他引经据典,比对方更懂经典,往往能从对方引用的典籍中找出截然相反的例证,反将一军。 对方谈律法,他便用缜密的逻辑,层层剖析利弊得失。 对方讲民生,他便用详实的数据描绘出一幅民富国强的蓝图。 对方打感情牌,他便用“边关累累白骨,中原处处饥民”的悲悯情怀直击人心! 他一人之力,竟压得对方数十名饱学之士节节败退,哑口无言。 那些旁听的士子们,早已听得如痴如醉,个个热血沸腾。一些原本持中立态度的文人,也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看向陈平川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折服。 主位之上,梁越的脸色,已从铁青,变成了酱紫,捏着扶手的手指,指节已然发白。他精心组织的这场“批判大会”,竟然硬生生变成了陈平川的“封神大典”! 眼看着人心彻底倒向了对方,他胸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崩”的一声,彻底断裂! “一派胡言!”梁越猛地一拍桌子,那名贵的紫檀木桌发出一声巨响,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他霍然起身,撕下了所有伪装,面目狰狞地怒吼:“来人!此子妖言惑众,蛊惑人心,意图不轨!给本国舅拿下!” 话音未落,大厅后方的巨大屏风猛地向两侧滑开。 “唰!” 数十名身穿黑甲、手持利斧的刀斧手,如狼似虎地冲了出来,森然的斧刃在窗外透进的日光下,闪动着令人胆寒的冷光,瞬间锁定了大厅中央的陈平川。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梁越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么多文人士子面前,悍然动用私兵! “保护陈先生!”不知是谁嘶吼了一声,数百名年轻士子瞬间反应过来。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如潮水般涌上前,用自己单薄的血肉之躯,在陈平川面前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怒视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刀斧手。 “梁越!你敢!”张若素一张俏脸血色尽褪,她动作极快,从发间拔下一支尖锐的金簪,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自己白皙的咽喉。 她厉声喝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梁越!你敢动陈先生一根汗毛,我便血溅当场!” 场面剑拔弩张,浓烈的血腥味仿佛已经弥漫开来,血案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楼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高亢的唱喏—— “圣——旨——到——” 这三个字,顿时让楼内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众人惊愕地回头望去。 只见邀月楼的大门口,景帝身边最受信重的老太监魏忠,与当朝大学士张廷玉,一左一右,手捧一卷明黄的圣旨,在数十名顶盔贯甲的羽林卫的护卫下,快步上楼。 看到魏忠,梁越的瞳孔猛地一缩。而看到张廷玉,他的心,则瞬间沉入了谷底。 魏忠走到场中,目光在陈平川那张依旧平静的脸上一扫而过,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随即他展开圣旨,用他那独特的的嗓音,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修撰陈平川,才思敏捷,心系江山,其《安民论》乃经国之策,朕心甚慰!特命其即刻入宫,详陈方略。” 念到此处,他微微一顿,抬眼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梁越,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另,国舅梁越,身为国戚,竟聚众滋事,惊扰士林,实乃有失体统!着,即刻起闭门思过一月,任何人不得阻拦!钦此——” 这道圣旨,既是对陈平川的嘉奖,也是毫不留情的保护!更是当着全京城文人士子的面,狠狠打了梁越一记响亮的耳光! “噗——” 梁越听完,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喉头一甜,竟当场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张廷玉,又指向陈平川,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平川在众人的簇拥下,在梁越那要吃人的目光中,神色平静地俯身叩拜。 “臣,陈平川,领旨谢恩。” 他知道,朝堂之外的这一仗,他赢了。 在离开邀月楼的路上,张廷玉与陈平川并肩而行,他压低了声音,面带忧色。 “平川,此次陛下虽为你出头,但邀月楼之事,此刻恐怕已传至慈宁宫。” 他转头看着陈平川。 “太后的怒火,恐怕比梁越的刀,更难抵挡。” 第137章 龙潭虎穴?抱歉,这是我的舞台! 邀月楼的闹剧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狼狈收场。 梁越捂着气血翻涌的胸口,眼前阵阵发黑,在一众心腹的搀扶下,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座让他颜面尽失的酒楼,直奔慈宁宫。 他一见到梁太后,便将所有威仪抛诸脑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上的锦袍沾满了尘土。 “妹妹!您要为哥哥做主啊!” 梁越将兰亭诗会与邀月楼之事,描绘成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是陈平川蓄意煽动天下士子,公然向梁家的权威,甚至是梁太后的无上威严发起的挑衅! 他涕泪横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梁太后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从江南快马加鞭运来的名贵牡丹“姚黄”,仿佛没听到梁越的哭嚎,凤目微垂,凝视着眼前娇艳欲滴的花朵,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咔嚓”一声脆响。 她手中的嵌宝金剪,齐着根部,剪下了一朵开得最盛、最艳的牡丹。 那花朵无声坠地,娇嫩的花瓣碾入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又被梁太后用鞋子碾碎! 梁越见状,膝行两步,声音愈发凄厉:“妹妹!此子今日能煽动数百士子,来日就能蛊惑数万百姓!他那本《安民论》,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刀刀都砍在我梁家的根基上!若不尽早除掉,必成我等心腹大患啊!” 梁太后终于放下了金剪,身旁的宫女立刻递上浸了花露的温热丝帕。 她慢慢擦拭着自己保养得宜的手指,缓缓开口。 “急什么?” 她的声音平淡如水,“硬碰硬,那是蠢夫所为。那陈平川不是能言善辩,不是想向天下人证明自己是经世之才么?” 梁太后抬起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凤眸中闪过摄人心魄的恶毒光芒。 “哀家,就给他一个机会。” 梁越一愣,满脸不解地抬起头,不懂妹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传哀家懿旨,就说哀家深感其《安民论》忧国忧民,字字泣血,特准他前往边陲重镇——顺城,去全权推行他的安民之策。” 她幽幽地看着梁越,一字一句道:“他若失败了,哀家正好名正言顺地办他一个‘夸夸其谈,无能误国’之罪,让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他若侥幸成了……” 她顿了顿,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那自然是我梁家知人善任,领导有方。与他陈平川,又有何干系?” 梁越闻言,脸上的悲愤瞬间化为狂喜。 顺城!那可是大业朝最乱、最穷、最危险的边疆绝域! 那里蛮族横行,刁民啸聚,朝廷几乎都已放弃,任其自生自灭。 陈平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去了那里,别说推行新政,能保住性命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为确保万无一失,梁太后决定再加一道保险。 “哀家会派个人去‘协助’他。” 她口中的“协助”二字,咬得极重,如同毒蛇的獠牙。 “就让梁坤去。” 梁坤! 听到这个名字,梁越愣了一下。 此人是梁家旁支里最阴狠的角色,以笑里藏刀闻名。 据说早年他与一户商家争夺盐引,对方处处占优,他却每日登门拜访,笑脸相迎,称兄道弟。 半月之后,那商家全家老小便因“私通外敌”的罪名被抄家下狱,而梁坤则微笑着接手了所有产业。 让他去“协助”陈平川,无异于在其身侧安插了一只危险的毒蝎! 梁越心里冷笑:“陈平川,此去顺城,你自求多福,嘿嘿!” 很快,景帝与大学士张廷玉被一同召至慈宁宫。 听闻母后竟如此“开明”,同意让陈平川去推行新政,景帝喜出望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晕。 他天真地以为,是自己的坚持和陈平川的才华,终于感化了铁石心肠的母后。 可当“顺城”二字从梁太后口中轻飘飘说出,又听到“梁坤”这个名字将作为副手同行时,张廷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启禀太后!”张廷玉立刻出列,躬身力陈,“顺城地处边陲,环境恶劣,蛮族环伺,盗匪横行,历来是流放罪臣之地,实在不是推行新政的良选!况且,梁坤此人……在京中声名狼藉,品行不端,恐难堪此重任!” 梁太后端起桌上的参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哦?张大学士是信不过陈状元的本事,还是……” 她缓缓抬眼,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张廷玉。 “……信不过哀家?” 一句话,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堵死了张廷玉所有未出口的谏言。 景帝本就懦弱,见母后凤目含威,已是动了真怒,哪里还敢多言,只能在一旁连连称是。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消息传出,陈平川的住处,气氛沉重。 “平川兄,万万不可!”林锦玉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俊雅的面容上满是焦灼,“这分明是梁家阳谋毒计!顺城那种地方,就是个无底的泥潭,吞噬了多少朝廷命官!他们是想让你陷进去,活活耗死你,让你一身才学抱负,都烂在泥里啊!” 张若素一张俏脸亦是毫无血色,她紧紧攥着衣角,劝阻道:“陈先生,您就称病推辞了!何必以身犯险,去闯这必死的龙潭虎穴!” 陈平川却很平静。 他一言不发,走到墙上挂着的大业朝舆图前,目光在上面缓缓移动,最后用手指,准确地按在了东北角那个毫不起眼的小点上——顺城。 面对朋友们焦灼担忧的脸,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畏惧,没有退缩。 “你们看,这里一穷二白,蛮族环伺,朝廷不管,百官不问。这不正好么?”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那眼神亮得惊人。 “这就像一张干净到极致的白纸,没有任何掣肘,没有任何规矩,正好让我画一幅前所未有的,全新的画!” 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与自信,回荡在小小的书房里,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恐惧。 “这不是陷阱,这是我的舞台!” 第138章 赴任之路波澜起,美人在侧,智计在握! 是夜,更深露重,一盏孤灯如豆,在陈平川的书房里静静燃烧。 张廷玉脱下了朝服,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常服,在两位护卫的保护下,深夜来访。 他将一枚触手温润的和田玉私印,郑重地放在了灯下的书案上。 灯火摇曳,在他布满忧思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 “平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透着凝重,“老夫有些故旧门生,在顺城经营多年,他们当中有些人尚有良知,你可以与其联络,向他们寻求帮助。此印为信物,见印如见我。” 他顿了顿,叮嘱道,“你到了顺城,万事小心。顺城……是龙潭,也是虎穴。” 他看着陈平川那双在灯火下依旧清亮平静的眼睛,继续说道:“另外,梁坤此人,你务必时刻提防。他表面和善,实则心狠手辣,笑里藏刀。他不仅会在明面上给你使绊子,坏你的事,更可能会在暗处……下杀手。” 陈平川对着张廷玉一揖到地:“多谢张大人提醒!” 张廷玉对他的帮助,无异于恩师与父母,此等再造之恩,陈平川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 张府,张若素的闺房之内,烛火明亮。 张若素将几件朴素的衣物,连同几本用油纸包好的医书和银两,细细打进了一个小小的行囊。 一切准备妥当,她对着菱花镜,开始了一场彻底的蜕变。 解下发簪,任一头青丝如瀑般垂落,又用布带将其紧紧束起,藏入一顶洗得发白的儒生方巾之中。 又用指尖沾了些许锅底灰,将莹白如玉的面颊抹上几道不起眼的污迹,又刻意将眉毛画得粗重了些。 镜中的少女褪去了所有娇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眉眼间透着英气与决绝的清秀少年。 窗外,庭院的芭蕉叶下,张廷玉负手而立。 女儿房中的剪影,清晰地映在他眼中。 他知道女儿要做什么,他也有千百个理由冲进去阻止,可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 他知道,女儿的性子像他,一旦认定了,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离京之日,秋风萧瑟,十里长亭外,古道边,人头攒动。 张廷玉、林锦玉,以及邀月楼一役后将陈平川奉若灯塔的数百名士子,皆来相送。 他们没有高声喧哗,只是静静地站着,数百道目光汇聚在陈平川一人身上,那目光里有敬佩,有担忧,更有期盼。 这沉默的送别,竟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仿佛在昭告天下:此去远方,陈平川并非孤身一人。 “大哥!我也跟你去!我去给你当护卫!”张金宝一双眼睛哭得像熟透的桃子,死死抓着车辕,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陈平川将他拉到一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温言劝道:“金宝,你走了,家里的生意谁管?京城才是我们的根基,你得留下来,把张家的产业管得蒸蒸日上。将来,我还需要你这个大财主,在背后给我源源不断地输送粮草弹药呢!” 张金宝似懂非懂,他只知道大哥交代的事一定要办好,这才抽噎着松了手。 临行前,他又折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大叠厚厚的银票,硬是塞进了陈平川的行囊,嘴里还嘟囔着:“大哥,这点钱你拿着!在外头别亏着自己!” 就在这时,另一支车队赶到,一个身影跳下车,热情无比地迎了上来,那笑声隔着老远便能听到。 “啊呦,平川贤弟!抱歉抱歉,为兄一宿都在想你,觉也没睡好,所以迟到了!” 来人正是梁坤,他一身锦衣,满面春风,亲热得仿佛陈平川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他不由分说,抢在仆人前头,亲自为陈平川掀开车帘,那姿态低到了尘埃里,腰弯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贤弟!这一路山高水远,风餐露宿,为兄定当鞍前马后,将你照顾得妥妥帖帖,护你周全!” 陈平川似笑非笑,拱手道:“那就有劳梁大人了。” …… 旅途第一夜,驿站之内。 简陋的房间里,油灯的光晕将屋子染得昏黄。 陈平川将自己呕心沥血绘制的顺城规划图纸在桌上小心铺开,正欲就着灯火仔细研究。 那上面不仅有城市布局,更有水利改造、商路规划的详尽标注,是他所有计划的蓝图。 梁坤端着一壶新沏的热茶,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脚步轻快。 “贤弟真是宵衣旰食,国之栋梁啊!来,喝口热茶解解乏!” 话音未落,他走到桌前,脚下“不慎”一个踉跄,身体夸张地向前一扑,手中那沉甸甸的紫砂茶壶脱手而出。 “哗啦”一声,一整壶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尽数泼在了那张凝聚了陈平川无数心血的图纸之上。滚水与墨迹相遇,瞬间洇开,那些清晰的线条与精密的标注,转眼化作一片模糊狼藉的墨团,再也无法辨认。 “哎呀!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罪过!罪过啊!”梁坤脸上满是惊惶与自责,连声道歉,几乎要顿足捶胸,“贤弟,真是对不住,我……我这就给你擦干!”他说着,便要伸手去拿抹布。 陈平川静静地看着那片被毁掉的心血,脸上却不见丝毫恼怒,反而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抬手阻止了他。 他抬起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无妨,”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区区一张图纸而已,梁兄不必介怀。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装着呢。” 梁坤脸上那热情洋溢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一瞬,随后干笑两声,退了出去。 夜深人静,陈平川还在思考,房门被轻轻叩响了三下。 一个身材纤细的小厮端着一杯安神茶走了进来,他低着头,故意粗着嗓子,声音听着有些滑稽:“陈……陈大人,天晚了,喝杯热茶再睡。” 陈平川心中正觉奇怪,这小厮的身形怎么看都有些眼熟。他接过茶杯,小厮却并未离去,反而缓缓抬起了头。 一张布满了灰尘、沾着几点泥污却依旧清丽无双的脸庞,映入眼帘。那双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如同星辰。 “张……若素?”陈平川手里的茶杯险些惊得掉在地上。 女扮男装的张若素对着他,抿唇一笑,拂去了脸上的伪装,眼中尽是狡黠。 “陈先生,”她的声音恢复了清脆,“顺城之行,赴汤蹈火,岂能少我一个?” 陈平川一时哭笑不得,他们早已远离京城百里,此刻再将她送回,已是万万不能。 他看着张若素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最终只能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由得她了。 半月之后,当一行人终于抵达顺城时,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139章 狼狈为奸,阳奉阴违!陈平川:装,继续装! 眼前的,根本不能称之为城。 城墙破败不堪,巨大的豁口用简陋的木头和沙土包胡乱堵着,仿佛巨人身上一道道溃烂的伤口。 城楼上的旗帜早已破烂,在风中无力地抽搐。 所谓的守兵,个个衣甲不整,面黄肌瘦,靠在墙根下,眼神涣散,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是一群等待死亡的乞丐。 城门内外,行走的百姓更是如同鬼魅,他们面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神空洞而麻木,行走间如同一具具被抽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整座顺城,都笼罩在一股绝望的死气之中,像一座被天地遗弃的鬼城。 当地知州马德,一个胖得像肉球,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的胖子,早已在城门口等候。 他乃是梁家的远亲走狗,一见到梁坤,便立刻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容,又对着陈平川一通天花乱坠的吹捧,言辞浮夸得令人作呕。 当晚,马德在知州府大排筵宴,为陈平川“接风洗尘”。 酒席极尽奢华,山珍海味,琼浆玉液,与城外百姓啃食草根树皮的惨状,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席间,马德与梁坤一唱一和,不断暗示此地乃不毛之地,蛮族凶残,民风彪悍,就是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每句话,都在瓦解陈平川的斗志,敲退堂鼓。 陈平川始终面带微笑,不停点头,仿佛完全认同他们的观点,那配合的样子,让马德与梁坤心中放松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平川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 他环视着马德与梁坤那两张油光满面的脸,笑容依旧和煦。 “多谢马知州与梁兄盛情款待。” “今日时辰不早,大家都先回去休息,皇上交代本官的事情,不敢耽搁。明日一早,还请二位陪同本官,开官仓,查府库。” 马德与梁坤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冬日寒风吹过的猪油,瞬间凝固了。 二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年轻状元,在灌了满肚子酒后,竟还惦记着自己的差事。 梁坤的反应很快,他脸上的换上热情的笑容,“哈哈”一笑。 “平川贤弟真是国之栋梁,时刻心系国事,为兄佩服之至!来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正事不急于一时!明日,明日梁某一定鞍前马后,陪贤弟查个底朝天!” 马德也如梦方醒,连忙附和:“是极!是极!陈大人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今夜定要好生歇息,养足精神才是!” 碍于陈平川钦差的身份,他们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口头应承下来,心中却已是警铃大作。 酒宴散去。 回到知州府的后堂,屏退了所有下人,马德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他用丝帕擦着额头和颈后不断冒出的冷汗,凑到气定神闲的梁坤身边,声音焦虑:“坤爷,这……这小子看着笑眯眯的,看着不太好对付啊!明天他真要查库,那……那库里头……” 顺城官仓,名为官仓,实则早已成了马德与梁家敛财的私库。 朝廷拨下的军饷物资,十成里有八成都经他们的手,高价倒卖给了南来北往的黑市商人,换回的银子,一部分孝敬了京中的梁家,剩下的则进了他马德的口袋。 账目做得天花乱坠,可只要一开仓,那就全都露馅了! 梁坤呷了一口龙井,氤氲的茶气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他慢条斯理地将青瓷茶杯放回紫檀木几上,安慰道。 “慌什么。” “明天,你就说那个掌库的大使周老三,昨夜贪杯,回家的路上不慎失足,突发恶疾,人已经没了。至于钥匙……”梁坤的嘴角勾起,语气轻描淡,“自然也跟着他一起‘遗失’了。” 马德眼睛一亮,这招釜底抽薪实在是妙,但随即又愁眉苦脸:“这……能行吗?他可是钦差。” “钦差又如何?”梁坤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官仓乃朝廷重地,没有钥匙,谁敢强行破门?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他一个外来户,总不能当众,把官仓的大门给砸了?那便是藐视法度,目无王法!到时候,咱们正好联名上奏,参他一本!” 马德脸上的恐惧瞬间被狂喜取代,他对着梁坤竖起了肥胖的大拇指,脸上堆起阴险的笑容:“高!坤爷您这一手,实在是高啊!” 次日清晨,天色刚从深灰转向鱼肚白,一轮朝日冉冉升起。 陈平川一袭青衫,身姿挺拔,已准时出现在了官仓之前。巨大的官仓被高墙环绕,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紧紧闭合,门上的铁将军锈迹斑斑,像一个沉默的守卫。 马德迎了上来,他两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哎呀!陈大人,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他声音里带着虚假的焦急,“昨夜里,咱们那掌库的周老三,多喝了两杯,回家路上脚下一滑,竟……竟一头栽进路边的臭水沟里淹死了!下官也是天亮才得到的消息啊!” 他用力挤了挤眼睛,硬是逼出几滴虚伪的眼泪。 “下官已经派了全城的衙役去那水沟里捞了,可那串库房的钥匙,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您看这……唉!真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一旁的梁坤立刻跳了出来,扮演起和事佬的角色。 他亲热地拍着陈平川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平川贤弟,你看,此事确实棘手,马知州也是心急如焚。依为兄看,咱们还是从长计议,等找到了钥匙再说,切不可急躁,乱了方寸啊。” 二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试图用这荒诞的理由,将陈平川哄骗过去。 陈平川静静地听完,脸上不见丝毫怒气,甚至连一丝不耐都未曾流露。 他只是抬眼,淡淡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又将目光移回眼前这两个卖力表演的活宝身上,嘴角甚至还勾起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就有劳马知州费心了。” 说完,他竟真的就这么一甩袖袍,转身离去。 这番云淡风轻的反应,让马德和梁坤都彻底愣住了。 他们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和应对之策,结果拳拳都打在了空处,使不上一丝力气。 看着陈平川远去的背影,马德有些捉摸不透,低声问道:“坤爷,这小子……就这么算了?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梁坤眯起眼睛,心中同样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但那不安很快又被自负压下。 “哼,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还能翻了天不成?由他去!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第140章 至理名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回到临时下榻的院落,一身小厮打扮的张若素立刻迎了上来,清秀的眉宇间满是关切。 “怎么样?他们可是寻机刁难你了?” 陈平川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那股冰凉直入肺腑,让他混沌的思绪愈发清明。 “说是府库的钥匙,‘丢’了。”他平静地陈述道。 “什么?”张若素一怔,冰雪聪明的她瞬间明白了其中的猫腻,俏脸上浮现一抹寒霜,冷哼一声,“好一个‘丢了’!他们如此做法,分明是心中有鬼,不敢见人!先生,我们怎么办?”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陈平川放下茶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带着一丝冷意。 张若素瞬间领会了他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先生是想……” “我们若想知道真相,最好的办法,不是去敲那扇紧闭的官仓大门,”陈平川的目光,越过高高的院墙,投向了知州府外那片灰败破落的城区,“而是要走到百姓当中去。他们,最有发言权!” 一个时辰后,两道身影悄然从知州府偏僻的后门溜出。 陈平川与女扮男装的张若素,都换上了一身本地人常穿的粗布衣衫,脸上也刻意抹了些灰土,不着痕迹地混入了街上稀稀落落的人流之中。 他们没有在相对齐整的主街停留,而是径直拐进了一条小巷,深入了顺城最底层百姓聚集的“铜钟巷”。 巷内的景象,令他们心寒。 断壁残垣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霉味、秽物的气味,令人作呕。 狭窄的巷道里,四处都是饥民压抑的呻吟,和病弱孩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甚至他们还看到一具瘦骨嶙峋的尸体就那么丢在街头,曝在光天化日之下,几只野狗正在肆无忌惮地啃食,周围的路人却早已麻木,视若无睹地绕行而过。 张若素虽有心理准备,可见到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胃里依然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扶着一堵破墙干呕起来。 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滚落,在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陈平川的心,也如坠冰窟,这里的情况,比他在奏报中看到的,要严重百倍、千倍! 他强行压下胸中翻涌的悲愤与怒火,眼神如刀,扫过那些百姓蜡黄浮肿的面孔、空洞无神的眼睛、以及那些用烂泥和稻草胡乱堆砌的所谓“居所”。 这些,才是顺城最真实的样貌。 这些,就是马德最确凿的罪证! 他们在一座破烂的茅屋前停下了脚步。 屋前,一个须发皆白、断了一条腿的老人,正靠着斑驳的土墙,像一头负伤的孤狼,用一双浑浊却暗藏锋芒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们。 陈平川也打量老人,他身上松垮地披着一件早已锈蚀破损的皮甲,甲片间的缝隙里,似乎还凝固着陈年的血渍与沙场的尘土。 陈平川能从他僵直的脊背上,感受到一股久经沙场后沉淀下来的杀气。 陈平川整了整衣衫,对着老人深深一揖,姿态谦恭:“老丈,我二人是路过的旅人,想写一本游记,记录此地风土,不知可否向您讨一碗水喝,顺便问几句话?”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几个尚有余温的粗面饼子,用油纸托着,双手递了过去。 老兵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几个饼子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那是尊严与饥饿的搏斗。 最终,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不住颤抖的手,接过了饼子。 他没有自己吃,而是转身,蹒跚地递给了屋内炕上躺着的一个瘦小身影。 “囡囡,吃。” 张若素心头一紧,立刻跟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霉味更重,她也顾不上脏乱,径直走到炕边。 那是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女孩,面无血色,呼吸微弱而急促。 张若素见状,立刻俯身,将三根手指轻轻搭在女孩枯瘦的手腕上为她诊脉。 老兵下意识地抬手想要阻止,那是一种护犊般的本能,但手臂抬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下。 他的孙女病得太重,他没钱抓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之火一点点熄灭。 如果这个人能治好孙女,就算她是阎王殿里派来的勾魂使者,他也认了! 片刻后,张若素面色凝重地收回手。 她从怀中的一个小瓷瓶里倒出一颗褐色的药丸,用讨来的水小心化开,然后扶起女孩,一勺一勺地将药汁喂了进去。 药汁入口,女孩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些许。 老兵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眼中那层坚冰般的戒备与敌意,终于开始融化。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打开了话匣子。 “什么风土人情……这里只有人吃人。” 老兵的声音带着悲愤,像是在控诉这无情的天地,“官府的盘剥,比城外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子还狠!朝廷每年拨下的兵饷,十成里倒有八成进了那些狗官的私囊!士兵饿得连刀都快举不起来了,还谈什么保家卫国?至于城里的百姓……能活到今天的,都是命大!” 陈平川静静听着,点了点头,请老兵再多说一些。 就在这时,那扇用烂木板拼凑的门,被人一脚从外面狠狠踹开! “砰!” 几个身穿衙役服饰,却满身痞气的男子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一双三角眼在昏暗的屋里一扫,目光落在了炕上那半块没吃完的饼子上。 “老东西,还有余粮啊?”横肉男狞笑着,露出满口黄牙,“这个月的‘人头税’该交了!拿来!”他说着,便伸手要来抢那半块饼。 老兵气得浑身发抖,用仅存的一条腿支撑着身体,怒吼道:“我们家什么都没了!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祖孙俩啊!” “少他娘的废话!”横肉男眼神一横,抬脚就将老兵踹翻在地。 “啊!”张若素惊呼一声,义愤填膺,正要上前理论。 陈平川却一把拉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自己则慢悠悠地站起身,不偏不倚地挡在了横肉男的面前,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玩味的笑。 “几位官爷,何必为这点小事大动肝火,对身体可不好啊。” 横肉男一愣,斜着眼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普通、面带微笑的外地人。 “你算哪根葱?给老子滚开!” 第141章 借梁坤的威,吓马德的狗 “我不是葱,只是个替人跑腿的小角色。”陈平川的笑容不改,语气却平添了几分凉意,“不过,几位官爷就算不给我面子,也得给我家大人的脸面。否则……惹恼了他老人家,几位官爷可就吃罪不起了。” 横肉男和几个狗腿子都听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家大人是谁?” 陈平川向前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家大人,姓梁。你们那位马知州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地叫声‘坤爷’!”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横肉男瞬间变化的脸色。 是那个梁坤?! 横肉男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他早就听上头的人提过,从京城来了两位钦差大爷,一位是新科状元,另一位,就是国舅爷的亲信,梁坤! 那是连马知州都得当祖宗一样供着的大人物! 他们这些在底层的小鱼小虾,万一冲撞了人家身边的亲信,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至于陈平川说的是不是实话,他可没胆子验证,万一是真的呢? 陈平川看着他惊恐的表情,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我家大人还说了,他们这次来专查亏空。这顺城几年的烂账,总要有人出来扛。说不定哪天,就需要找几个‘顶罪’的,把这些事儿都担下来。我看几位大哥……就挺合适的。” 这话如同一盆腊月的冰水,从横肉男的天灵盖直浇到脚后跟。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抄家、下狱、斩首示众等一系列恐怖画面,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他再看陈平川那张云淡风轻的笑脸,只觉得比索命的阎王还要可怕一万倍。 “不……不收了!今天不收了!” 横肉男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句,顾不上在手下面前丢脸,带人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茅屋,那狼狈的样子,仿佛身后有恶鬼在穷追不舍。 屋子里,断腿老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荒诞的一幕,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望向陈平川的眼神,彻底变了,那里面有震惊,有疑惑,更有感激。 这一幕,恰被巷口一道阴影里的身影尽收眼底。 那人约莫四十余岁,身上一件不起眼的暗色锦缎。 看着就透着股精明劲儿,那双眼睛雪亮,仿佛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世间的弯弯绕绕也看得一清二楚。 “啪、啪、啪。” 几声清脆的拍手声响起。 “好手段。”那人缓步踱出阴影,脸上挂着一丝玩味又赞许的笑意,“借梁坤的威,吓马德的狗。在这顺城,能有这般胆色和头脑的年轻人,可不多见。” 陈平川循声望去,神色不动。 他身侧,张若素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 “阁下是?”陈平川的语气平静无波。 “鄙人刘四海,在这城里做点小买卖,混口饭吃。”刘四海的目光在陈平川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随即又越过他,朝着屋内的断腿老兵微微颔首,那熟稔的神情,显然二人相识。 他收回目光,对着陈平川一拱手,言语却带着试探:“若是不嫌弃,可否到我的铺子里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陈平川心念电转。 他需要一个不在官僚体系之内,却又十分熟悉顺城的人。 眼前这个精明的商人,或许是合适的人选。 “那就叨扰了。”陈平川拱手回礼。 刘四海的商铺就在街角,铺面不大,门脸也旧,但一踏进去,却别有洞天。 狭长的空间里,货架顶天立地,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 南方的丝绸茶叶码放得整整齐齐,北地的粗制皮毛、草药则随意地堆在角落,空气中弥漫着茶香、药香和皮货的腥膻味,混杂成一股奇特的气息。 刘四海亲自取了火炉,煮了泉水,手法娴熟地冲泡了一壶香片。 他将一杯澄黄的茶汤推至陈平川面前,开门见山:“小兄弟看着面生得很,不是本地人?” “随主家来此办点事。”陈平川端起粗瓷茶杯,轻啜一口,茶味清冽。 “主家?”刘四海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梁坤吗?刘某眼拙,却怎么看怎么不像。你若真是梁坤的心腹,刚才就不可能为了一介老卒出头,更不会蠢到用梁坤的名头,去压马德的走狗。” 他不是傻子,陈平川的话术骗不了他。 陈平川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在没有摸清对方是敌是友之前,沉默便是最好的盾牌。 刘四海见他这般沉得住气,眼中闪过异色,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京城来的贵人,一个比一个架子大。可他们不懂,这顺城,不是天子脚下的京城。这里的天,姓马,这里的规矩,是马知州和梁家定下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我敢拿我这间铺子打赌,那个姓陈的钦差,不出三个月,要么被他们联手架空,动弹不得。要么就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滚回京城去。顺城这潭水,深不见底,淹死过不止一条过江龙。” 他盯着陈平川的脸,试图从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惊慌或动摇。 然而,陈平川只是平静地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笑。 “听刘老板这意思,是对这位陈钦差,没有半分信心啊。” “信心?”刘四海发出一声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信心能当饭吃?能让这城里的百姓穿上衣裳?我只信我眼睛看到的!这城里,戍边的士兵连军饷都摸不着,街边的百姓饿得啃树皮,可马知州的府邸,却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酒肉臭得熏人!你告诉我,再来一个官,能有什么不同?” 陈平川不置可否,目光一转,落在了墙角那堆皮毛上,话锋也随之一转:“刘老板的货物倒是齐全,看这些皮毛的硝制手法,不像是中原的货色。” “跟北边那些蛮子换的。”刘四海毫不避讳,坦然承认,“他们缺盐、缺铁、缺我们的一口茶,我缺银子养家糊口。各取所需,一桩买卖而已。” “蛮族年年犯边,杀我军民,抢我牛羊。与他们做生意,刘老板就不怕被人扣上一顶通敌的帽子?”陈平川的语气依旧平淡,眼神却陡然变得冷厉。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刘四海的某个开关,他脸上商人的圆滑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的恨意,眼神里闪过一抹血色:“他们是狼,马德就是条喂狼的狗!我刘四海,不过是从狼和狗的嘴里,抠点残羹剩饭养活一家老小罢了!” 第142章 以商为刀!怒砸官仓,马德凉了! 陈平川的心头猛地一动。 他凝视着刘四海,声音放得极缓,一字一句地问道:“既然恨他们入骨,为何还要与他们交易?若是断了他们的盐茶,岂不是釜底抽薪,能让他们更难受?” “断了?”刘四海哼笑出声,声音却满是悲凉与无奈,“我刘四海断了,城里的张屠户、李铁匠就不会偷偷卖吗?马知州自己就不会把官仓里的东西换成金子吗?到头来,饿死的是我刘四海一家,蛮子一根毛都少不了!说不定,他们还会因为缺了东西,劫掠得更凶,杀的人更多!” “那如果……不是彻底断绝呢?”陈平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刘四海死寂的心湖,“如果,我们卖给他们的,是让他们欲罢不能,沉溺其中,消磨斗志的东西。比如更精美的绸缎,更香醇的美酒。而我们,则将盐、铁这些命脉之物,牢牢攥在手里,抬高十倍、百倍的价钱。用从他们身上赚来的钱,去铸造我们自己的刀枪,去犒赏我们自己的士兵,去安抚我们自己的百姓……以商为刀,刘老板以为如何?” 刘四海端着茶杯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 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迷惘,最后化为一片深思。 做了一辈子生意,他想的永远是如何赚钱,如何在官府和蛮族的夹缝中周旋,如何自保。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寥寥数语,竟将这被人瞧不起的商贾之事,抬到了经天纬地的国策博弈之高度! 以商为刀…… 以商为刀! 这四个字,撕开了一道裂缝,有光,刺眼地透了进来。 他看着陈平川,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许久,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平川却只是端起茶杯,将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呵呵一笑。 “我只是个替主家跑腿的无名小卒罢了。可惜啊,空有这些想法,却无用武之地。若是能有真凭实据,将马德之流搜刮民脂、暗通外敌的罪证公之于众,或许……那位远道而来的陈钦差,也能放开手脚,为这顺城做些事情。” 他特意将“真凭实据”四个字,咬得极重,暗示意味明显。 陈平川猜测,这个刘四海,应该知道些什么! 刘四海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变幻,内心正经历着天人交战。 眼前这个年轻人,神秘,莫测,却一语道破天机。 将希望寄托于他,是赌上全家性命的豪赌。 可若不赌,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这顺城彻底烂下去,看着马德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变成蛮族攻城掠地的刀枪剑戟,最终再屠戮到自己家人头上吗? 最终,那股被压抑了多年的血性和恨意战胜了恐惧,他猛地一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从自己最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已经磨得发亮的小册子。 他将册子“啪”地一声按在桌上,声音低沉:“先生……你说的这些,我比谁都清楚!马德这几年卖给蛮子的官粮、布匹、甚至是违禁的铁器伤药,有多少是从我手上过的……这上面,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睛赤红,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陈平川:“可这东西,是催命符!在顺城,谁敢看?谁又敢管?先生,你若真有回天之力,能救这满城百姓于水火,我刘四海这条贱命,连同这本血账,就全都交给你了!” 陈平川缓缓伸出手,将那本分量沉重的账本接了过来。 他没有急于表露身份,只是迎着刘四海那混杂着期盼与决绝的目光,微微一笑,笑容里是从容和安定人心的力量。 “刘老板,有空去城门口的布告栏看看。” 他的声音平静。 “那里,或许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说完,他站起身,对着刘四海郑重一揖,随后带着一直沉默不语、心潮澎湃的张若素,转身走入商铺外无边的夜色之中。 独留下刘四海一个人,呆立在昏黄的灯火下,手脚冰凉,心中却已卷起惊涛骇浪。 他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生是死,就看明天了! …… 次日清晨,官仓前,晨雾如同一层薄纱,笼罩着大地。 陈平川负手而立,玄色长衫在微风中纹丝不动,他身后,是面色凝重、扮作小厮的张若素。 他们身后,十几名从京城带来的护卫身披甲胄,手按刀柄,沉默冷酷。 日上三竿,马德与梁坤才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马德一张脸皱得像苦瓜,一上来就对着陈平川连连作揖:“钦差大人,下官无能!府库的钥匙……还是没有找到。下官已派人全城搜寻,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它给找出来!请大人……再宽限几日……” 梁坤在一旁,脸上挂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轻轻拍了拍马德的肩膀,故意说话给陈平川听:“马大人,你这可就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让钦差大人久等呢?” 马德连连点头哈腰:“是,是,大人教训的是。” 梁坤这才转向陈平川,脸上堆起皮笑肉不笑的褶子:“陈大人,您看,马知州也是尽力在找。不过,凡事须讲法度,这官仓乃朝廷重地,没有勘验凭据,没有府库钥匙,可不能擅动。否则,若是传回京城,说您无故砸开官仓,恐怕对大人的声名有碍啊。” 他嘴上说着关切,却满是警告与威胁。 陈平川静静地听完他们一唱一和的双簧,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他没有看梁坤一眼,只是对着身后的护卫队长,吐出两个字。 “砸了。” 此言一出,马德脸上的苦相瞬间凝固,梁坤脸上的假笑也僵硬在嘴角。 “陈平川,你敢!” 梁坤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一旦府库打开,就露馅了! 然而,京城来的护卫只听钦差号令。 身形魁梧的壮汉闻声出列,并未拔刀,而是反手握住沉重的刀鞘,抡圆了胳膊,对着那把锁头狠狠砸了下去! 在马德与梁坤惊骇的目光中,只听“咣”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拳头大小的铜锁,应声而碎,弹飞出去,重重地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跳动声。 厚重的仓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被两名护卫缓缓推开。 一股混合着霉味与尘土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向内望去,只见幽暗的库房之内,无数麻袋堆积如山,从门口一直码放到库房尽头,看起来并无任何异常。 梁坤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回了肚子里。 马德则连忙爬上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人您看,这粮草不是完好无损吗?本官保证,一粒都不少……” 第143章 一刀揭开惊天谎,惊堂木下现杀机! 马德的话音未落。 陈平川已经缓步走到一个麻袋前,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只是姿态随意地抽出旁边护卫腰间的佩刀。 雪亮的刀光一闪而逝。 手起,刀落。 “刺啦!” 坚韧的麻布被锋利的刀刃轻易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瞬间裂开。 从破口中涌出的,不是金灿灿的粟米,而是混杂着石块和泥土的黄沙! 细碎的沙土如同一道黄色的瀑布,从麻袋的伤口处倾泻而下,在众人脚边迅速堆起一座小丘。 陈平川面无表情,手腕一转,刀锋接连划过身旁的七八个麻袋。 “刺啦!刺啦!刺啦!” 刀锋过处,麻袋尽裂! 无一例外! 所有被划开的麻袋里,涌出的全都是黄沙! 偌大的官仓,边关的命脉,竟是一座用沙土堆砌起来的巨大谎言! 马德双腿软得像两根面条,“扑通”一声瘫倒在地,口中胡乱念叨着:“完了……全完了……全完了……” 梁坤的脸色在一瞬间由青转白,再由白转为一种死灰般的铁青。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陈平川竟是如此的胆大包天! 不找证据,不搞审问,不走任何流程,直接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将这个天大的脓包捅破! 陈平川一脚踩在地上的沙土之上,目光如刀,越过瘫软如泥的马德,直直刺向脸色铁青的梁坤。 他开口,声音却是在问地上的马德。 “马知州,这,便是你给朝廷的交代?” “这,便是你给顺城数万军民百姓的交代吗?!” 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愤怒不已! 马德浑身筛糠,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平川冷冷一挥手:“来人,将他押入大牢,明日再审!” 护卫立刻上前,将瘫倒的马德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随后,陈平川理也不理一旁脸色变幻的梁坤,带着张若素,转身离去。 …… 夜深,顺城大牢。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梁坤屏退了左右,阴沉着脸,看着被关在草堆上、失魂落魄的马德。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阴冷。 “咬死了,就说你毫不知情。所有事,都是下面的人瞒着你干的,你是被蒙蔽的。没有旁证,他陈平川动不了你!” 马德抬起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嘴唇哆嗦着:“可……可是……” “没有可是!”梁坤打断他,眼中闪烁着狠戾的光,“若是他敢用刑,我立刻上折子参他一本,告他滥用私刑,屈打朝廷命官!到时候,太后和国舅爷自然会为你做主!” …… 顺城府衙外的布告栏前,人潮涌动。 一张盖着鲜红钦差大印的告示,贴在灰败的墙上。 有识字先生扯着嗓子念着。 “黄沙换粮,中饱私囊!……兹告顺城父老,凡有知州马德贪赃枉法、鱼肉乡里之罪证者,皆可前来府衙鸣冤。一经查实,赏银百两!” 人群的死寂被打破,嗡嗡的议论声如蜂群出巢。 “我的天爷!官仓里塞的都是沙子?” “怪不得咱们年年缴税,边军的兄弟却饿得啃草根!这天杀的狗官!” 怒火在每个人的胸膛里点燃,烧得人眼眶发红。 然而,怒火却压不住人心的恐惧和质疑。 “赏银百两?怕是画在纸上的饼,给你看,吃不着!” “去告状?马知州是官,咱们是民。今天告倒了他,明天咱们的脑袋就得搬家!官官相护,这道理还不懂吗?” 希望的火星在众人眼中一闪而过,随即被麻木与畏缩的阴云覆盖。 他们就像一群被狼群圈养的羊,即使栅栏开了个口子,也不敢踏出一步。 刘四海就混在这片灰色的绝望里,心头五味杂陈。 他看着那告示,也看着周围一张张既愤怒又胆怯的脸,心里的火苗,也渐渐冷了下去。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布告栏一侧。 那个一直跟在陈先生身边的清秀“小厮”正静静地站在那里,虽然周围尽是怀疑和嘲讽的目光,可那“少年”的眼神却清澈得像一泓秋水,坚定地望着前方,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我们,是认真的! 刘四海的心猛地被撞了一下。 那样的眼神,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度,绝不是一个普通小厮能有的。 他想起昨夜那个年轻人石破天惊的言论,想起他谈笑间便将梁坤的威风化为己用的手段,一个大胆的猜测,如野草般疯长,再也压抑不住。 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毅然转身,挤出了人群。 …… 府衙公堂,森然肃穆。 光线从高窗透入,在空气中划出无数道尘埃飞舞的轨迹,照得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也蒙上了一层灰霾。 陈平川端坐堂上,神色沉静如水。 他身侧,梁坤冷着一张脸,端着茶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 “带人犯,马德!” 惊堂木“啪”的一声脆响。 马德被两名护卫架了上来,双腿软得像面条,一进公堂便“扑通”跪倒,将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砖上,鼻涕眼泪瞬间糊了满脸。 “冤枉啊!大人!下官真的冤枉啊!” 他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将梁坤昨夜教他的话术哭喊出来:“下官对官仓之事,毫不知情啊!都是……都是下面那帮天杀的胥吏,他们蒙蔽了下官!求大人明察秋毫,还下官一个清白!” 他哭得声嘶力竭,仿佛真受了天大的委屈,演技之精湛,连陈平川都觉得,应该给他颁一座小金人。 陈平川看着他的表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马大人,这公堂之上,你还当是戏台子不成?真把本官当三岁的孩子耍?” 马德疯狂摇头:“不不,下官绝无此意,下官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好一个天打雷劈!”陈平川笑容一敛,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给本官上刑!” “且慢!” 一直沉默的梁坤忽然开口,他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一双三角眼里闪着冷光。 “陈大人,我大业律法,刑不上大夫。马知州再有过失,也是朝廷亲封的四品命官。在没有人证物证之前,擅动大刑,等同于藐视国法。这个罪名,陈大人你担待得起吗?” 他不再伪装,话语里满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挑衅。 马德是梁坤在顺城的得力手下,更是对付陈平川的工具,若是折在这里,对他是个重大损失! 所以,他必须保住马德! 你陈平川不是能耐吗?今天我就用这祖宗之法,把你死死地压住! 第144章 底牌尽出!让你看看什么叫铁证! “若是本官今日,偏要动刑呢?”陈平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刺梁坤:“梁大人要如何应对?” 梁坤扯出一丝轻蔑的笑:“本官不敢如何。只是会将此间发生之事,一字不漏,写成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呈给太后与陛下御览。到那时,就看是陈大人你的新政重要,还是我大业朝的国法重要!” 大堂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平川那张年轻的脸上。 “你要证据,好,本官给你!” 陈平川忽然笑了,那笑意里满是嘲讽。 他从案上拿起一本册子,随手一抛,册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好落在马德面前。 “马知州,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此物眼熟吗?” 有护卫将账本打开让马德看,马德只瞥了一眼,整个人便如遭雷击,浑身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 是刘四海的那本账本! 梁坤却依旧镇定,他轻蔑地瞥了一眼那本册子,发出一声嗤笑:“一本来路不明的野账罢了,谁知道是不是陈大人为了罗织罪名,特意伪造的?” 陈平川淡淡道:“伪造?这上面的每一笔,可都与官仓亏空的数目对得上。” 梁坤的声音陡然拔高,咄咄逼人:“那又如何!一本死账,算不得铁证!写这本账册的人呢!陈大人,你的人证何在!?” 他话音刚落。 “咚!咚!咚!” 公堂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沉闷的鼓声! 片刻后,守门的衙役跑进来,大声禀报:“启禀大人!堂外有人自称刘四海,说有要事禀报!” 陈平川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看来,他之前设下的棋子,派上用场了。 他朗声道: “传!” 午后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一道身影逆着光,昂首阔步而入。 正是刘四海! 他无视了马德那惊骇欲绝的目光,也无视了梁坤那瞬间凝固的表情,径直走到大堂中央,对着堂上的陈平川,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最重的大礼。 “草民刘四海,状告顺城知州马德,倒卖官粮,私扣军饷,暗通外敌!此账册,便是草民耗费数年心血,亲笔记载的铁证!” 刘四海洪钟般的声音,在大堂之内回荡,震得马德心神俱颤。 梁坤脸上也浮现惊慌,但他迅速镇定,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一面之词!”他厉声反驳,目光如刀子般刮过刘四海,“区区一个低贱商贾,为了邀功,什么话编不出来?想凭借一本不知从哪来的破账册,也想污蔑朝廷命官?陈大人,你若信他,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说得好。”陈平川竟抚掌赞叹起来,随即,他脸上的笑意变得玩味,“巧了,本官这里也有一本账册。不如,我将两本账册上的条目,念给梁大人听听,看是不是也这么巧。” 他慢条斯理地从案上拿起另一本账册,正是从马德府内搜出的库房内账。 陈平川翻开一页,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公堂:“马德内账,二月十五,出官盐三百石,入库白银五千两,记号‘雪狼’。” 他随即看向刘四海的账本:“刘四海商账,二月十五,收官盐三百石,交予北蛮‘雪狼’部,得银六百两,交予马德五百两。” 他又翻一页:“马德内账,三月初七,出禁运铁料五十担,入库黄金三百两,记号‘黑鹰’。” 他再次看向刘四海的账本:“刘四海商账,三月初七,运铁料五十担,交予北蛮‘黑鹰’部,得金四百两,交予马德三百两。” 陈平川一条一条地念着,交易日期、货物数量、经手暗号,竟是分毫不差,完美印证! 两本账册,如同一面镜子的两半,此刻被严丝合缝地对在了一起,照出了马德那张贪婪而丑陋的嘴脸! 马德的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浸湿了囚服,他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梁坤的脸色,终于由铁青转为一片惨白。 刘四海见状,立刻乘胜追击,对着堂上大声喊道:“大人!草民还可指认出城中数名与马德狼狈为奸的奸商!他们的账本,定能与马德的罪账一一对应!” “传!”陈平川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 片刻之后,几名衣着光鲜的本地富商被护卫带上公堂。他们一看到堂上跪着的刘四海,再看看马德那副死狗般的模样,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在如山铁证和刘四海的当庭指认下,几人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交出各自的账本,将马德如何威逼利诱,如何与他们分赃的罪行,和盘托出。 “完了……”马德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听着一句句致命的证词,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整个人彻底瘫软下去,如同一条死狗。 “马德!”陈平川猛地一拍惊堂木,声如雷霆,“你贪赃枉法,托付不效,鱼肉百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不认罪?!” 梁坤表情阴沉,却仍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站起身,声音嘶哑:“这些……不过是商业往来,贪腐之罪尚可定论。但要说托付不效,鱼肉百姓,证据何在?” “好!本官就让你看看最大的证据!”陈平川眼中寒光一闪,对着堂下护卫下令,“将马德押上囚车,游街示众!告诉全城百姓,他们的救命粮,是如何被这条蛀虫换成了沙土!” 囚车很快被推了上来,马德被架了上去,缓缓驶出府衙。 扮作小厮的张若素率领着护卫,手持铜锣,沿街高声宣告着马德的罪行:“知州马德,黄沙换粮,私通外敌!罪大恶极!钦差大人在此,为民做主!大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街边的百姓们看着囚车里那个昔日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知州大人,如今却像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满脸惊讶。他们终于反应过来,这次从京城来的钦差大人跟以前的官都不一样,他是动真格的! 于是,压抑了不知多少年的怒火,终于如火山般彻底爆发! “打死这个狗官!”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将手中装着烂菜叶的篮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马德的脸上,这一下,点燃了百姓心中的引线。 “狗官!他抢了我的女儿!” “我爹就是被他活活逼死的!他要我们交三倍的税!” “还我粮食!还我夫君命来!” 无数百姓从街头巷尾蜂拥而出,哭喊声、咒骂声、控诉声汇成一股滔天的洪流。 石块、泥巴、烂菜叶、甚至鞋子,雨点般地砸向囚车里的马德。 整个顺城,彻底沸腾了! 百姓们积压多年的怨气,在这一刻化作了焚城的怒涛。 那一道道血泪控诉,就是一份份最真实、最沉重、最无可辩驳的罪证! 府衙不远处的角楼之上,陈平川负手而立,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缓缓转向身旁,那个脸色煞白、身体止不住发抖的梁坤,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梁大人,你看,这份证据,够不够?” 梁坤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惊恐地看着下方那群情激奋、如同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百姓,眼中除了恐惧,更有无尽的怨毒与杀机。 陈平川,必须死! 第145章 三条铁律!震慑顺城官场! 顺城府衙,公堂之上。 夜色已深。 张若素的双眼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但她毫无倦意,把头埋入身前的案牍里,堆积如山的并非卷宗,而是一份份浸透了血泪的状纸。 上千份状纸,每一张都承载着一个破碎的家庭,每一份都记录了一个凄惨的命运。 堂下,跪着几十名百姓。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枯槁,压抑的啜泣声此起彼伏。 “大人……我……我的儿媳……”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声音嘶哑,浑浊的眼泪滚滚而下,“就是被马德那畜生……那畜生强占了去,不堪受辱,投了井啊!尸首捞上来的时候,眼睛还睁着啊!” “我的田!我们家三代人开垦的薄田,他一句话就成了官产,我爹去理论,被活活打死在府衙门口!”一个汉子用拳头捶打着冰冷的青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哭声里满是血海深仇。 控诉如潮,悲声四起。 等所有的血泪控诉都整理记录完毕,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张若素捧着那厚厚一叠、仿佛有千斤重的状纸,呈递到陈平川面前。 陈平川端坐堂上,他也一夜未眠,但精神却十分饱满。 他缓缓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状纸,声音冰冷,在寂静的公堂上清晰回响。 “马德罪状一,黄沙换粮,倒卖军械,私通外敌,动摇国本!” “罪状二,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致使万民流离,饿捰遍野!” “罪状三,强占民女,逼良为娼,残害无辜,人神共愤!” …… 他每念一条,堂下马德的身体就剧烈地抽搐一下,仿佛触电一般。 当念到第十条时,马德已然失禁,腥臊的液体在身下蔓延开来,他整个人瘫软如一滩烂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哀鸣! 他心里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陈平川一口气历数了马德十条大罪,其余的不再累述。 他目光如电,直刺那滩烂泥。 “马德,这些是顺城百姓的血与泪!是你亲手造下的孽!” 陈平川胸中怒火翻腾,猛然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砰!” 那声音如同一道旱天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斩立决!以慰民怨,以正国法!” 他随即下令,将从马德家中抄没的所有金银财宝、粮食布匹,尽数清点造册,归入府库,另设“公济库”。 “即日起,在城中四门设粥棚,开仓放粮,救济所有贫苦百姓!所有花费,皆从公济库出!” 消息飞出府衙,瞬间传遍了顺城的每一个角落。 “马德被斩了!” “陈大人为我们做主了!开仓放粮了!有活路了!” 气沉沉的城池,一下子沸腾了! 百姓们自发地拿出家中所有能敲响的东西,破锣、铜盆、铁锅……叮叮当当的响声汇成一股欢腾的洪流,响彻云霄。 无数人从破败的屋舍中涌向府衙门口,他们对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好像看到了大堂上端坐的身影,纷纷纳头便拜,发自肺腑地高喊着:“青天大老爷!活菩萨降世啊!” 积压了数年的怨气与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最真挚的感激、最狂热的崇拜。 角楼之上,梁坤凭栏而立,北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静静地看着下方那狂热的人潮,面无表情的脸色,慢慢浮现一个冷冷的微笑。 他身后,一人躬身而立,此人是马德的副手,同知邢彬。 他看着下方山呼海啸般的景象,脸上满是忧惧。 “大人……这陈平川深得民心,怕是……怕是不易对付啊。” 马德掌权时,他就是最得力的爪牙,两人狼狈为奸,坏事做绝。 现在马德倒台,断了他最大的财路,他对陈平川早已恨之入骨。 梁坤嘴角的冷笑愈发浓郁。 “民心?”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满是轻蔑与嘲弄,“民心最是廉价,也最是善变。如今他能给百姓粮食,百姓便奉他为神明。等他拿不出东西了呢?到时候,这些拥戴他的‘良民’,就会变成第一批扑上来撕碎他的野兽。”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阴冷的三角眼死死盯着邢彬,声音轻蔑:“让他继续扮演这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让他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起来。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亲手点燃的这把火,终究会烧掉他自己!” 邢彬心头一凛,他瞬间明白了梁坤的险恶用心。 梁坤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来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了?表面上,恭恭敬敬,暗地里,给他使绊子,拖他后腿,让他寸步难行!” …… 次日,府衙议事厅。 陈平川召集了顺城所有大小官员议事。 厅内气氛肃杀,官员们噤若寒蝉。 陈平川端坐主位,目光冰冷,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恭敬、或畏惧的脸。 “从今日起,顺城有三条铁律。”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让整个议事厅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一,贪赃枉法者,杀无赦!二,阳奉阴违者,杀无赦!三,怠政懒政者,杀无赦!” 三个“杀无赦”,让众人心头大骇,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邢彬立刻躬身,第一个站出来,满脸赤诚地表态:“下官谨遵大人教诲!属下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大人分忧,为顺城百姓谋福!” 其余官员见状,也纷纷附和,一时间,表忠心的声音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陈平川看着这番景象,心中冷笑,这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演的倒是一出好戏。 他环视一圈,忽然眉头一皱。 “顺城守军最高将领,都指挥使赵莽,为何没到?”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邢彬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几分为难。 “回大人,赵将军……脾气是出了名的古怪,向来不将我们这些文官放在眼里。” 他偷偷瞥了一眼陈平川的脸色,继续补充道。 “下官一早就派人去请了,可赵将军的原话是,‘军营重地,不是衙门后堂,没空听文官啰嗦’,怕是……怕是不服大人您的管教啊。” 第146章 前脚摆平老将军,后脚蛮族来敲诈 “无妨,他不来见本官,那本官就亲自去见他。” 陈平川淡然摆手,他能理解那位赵莽的心情,换成自己也不来。 …… 顺城军营,辕门紧闭。 那木门,如同凶兽紧闭的巨口,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铁血肃杀。 陈平川带着张若素,立于门前。 一名守门亲兵登上箭楼,居高临下,高声大喊。 “将军说了,见面可以,先发军饷!” 那声音在空旷的营门前回荡,陈平川从里面听出了怨气。 “弟兄们三个月没见着一粒粮饷了,饿着肚子,没力气给钦差大人行礼!若是要治罪,直接抓人便可!” 经年累月积攒下的失望,让这里的官兵们对朝廷官员充满了敌视。 张若素秀眉紧蹙,这已不是不敬,而是公然的挑衅,将积压的怒火发泄在陈平川的身上。 陈平川却面色如常,他并不动怒,反而对着营门高声喊了回去,声音清朗,穿透了猎猎风声。 “上面的兄弟!麻烦你给赵将军传个话,就说本官今日不是来抓人的,是来还债的!” 他深吸一口气,积蓄力量,声音远远喊出去,确保营内能听得一清二楚。 “本官在此立诺,拖欠的军饷,三个月之内,分文不少,全部奉上!” 箭楼上的士兵也愣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没料到,陈平川会说这样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他想了想,对着旁边一个兄弟递个眼神,让他飞奔去报告将军。 过了一会。 “吱呀——” 沉重营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缓缓打开一道缝隙,随即被完全推开。 一个身形魁梧如铁塔、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如一尊雕塑般站在门后。他身披一套磨得发亮的旧甲,手里拄着一把未出鞘的重剑,那双桀骜冷厉的目光,死死钉在陈平川身上。 他便是顺城守军都指挥使——赵莽。 赵莽阔步而出,上下打量着陈平川,那眼神里满是猜疑。 “陈大人,好大的口气!三个月之内补齐三年军饷?你知道马德那条狗,欠了老夫和弟兄们多少军饷吗?那是个无底洞!你拿什么填?” 话音未落,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边角已被磨烂的册子,动作粗暴地塞进陈平川的怀里。 “这是阵亡将士的抚恤名单,马德那条狗,扣了足足三年!补齐三年的军饷我不指望,你若能把这笔抚恤金补上,让死去兄弟们的家人有个活路,我赵莽这条老命,就卖给你!” 册子很薄,里面却承载着数百条不甘的冤魂。 陈平川翻开一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籍贯,以及阵亡的日期。 他将册子郑重地交给身后的张若素,低声道:“一个一个,仔细统计,务必分毫不差。” 张若素接过册子,点点头。 陈平川转过身,对着眼前这位如怒狮般的老将军,郑重地拱手一揖,态度诚恳。 “赵将军,本官再说一次。抚恤金,一文不少!拖欠的军饷,也一文不少!三个月为期,本官决不食言!” 赵莽根本不信,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陈大人莫不是做梦?顺城穷得耗子都含泪搬家,你从哪变出金山银山来?” 陈平川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股令人心折的自信:“这就不劳老将军费心了。本官只问一句,将军信不信我?” 赵莽沉默了许久,那双锐利的眸子死死盯着陈平川,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与动摇。 但他只看到了坚定。 终于,他猛地一摆手。 “来人,上酒!” 一名亲兵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两只粗瓷大碗,以及一坛散发着辛辣气息的浑浊烈酒。 赵莽亲自满上两碗,将其中一碗递给陈平川。 “这碗酒,是敬你刚才的态度。你若真能办到,老夫会再请你喝一碗庆功酒!” 他话锋一转,语气森然如冰。 “但你若是办不到……” 他没有说下去,但周围那些士兵们眼中瞬间燃起杀气腾腾的凶光! 大业朝这几年来,因克扣军饷而激起的兵变、甚至投敌叛乱的军队,已有数股,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陈平川知道,那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一个必然会发生的事实。 他毫不犹豫地接过酒碗,迎着赵莽的目光,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 随后,他将空碗高高举起,目光扫过赵莽,扫过他身后每一张或麻木或充满敌意的脸。 “有本官在顺城一日,便绝不会再拖欠军饷一文!” “啪!” 话音落,瓷碗脱手,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清脆的响声,如同惊雷炸响! “若有违此誓,提头来见!” 赵莽的双目,终于闪过一丝剧烈的震动。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书生,看着他身上那股霸气与决绝,竟一时失语。 …… 知州府,议事厅。 告别赵莽,刚刚回来的陈平川还没落座,一名手下便面色惶急地匆匆入内。 “大人!府外有一自称北蛮‘黑狼部’的使者求见!” 手下顿了顿,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地补充道。 “他……他质问我们,这个月的‘岁贡’,为何迟迟没有送过去?” 陈平川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岁贡?什么岁贡?凭什么?!” 一旁垂手侍立的邢彬,立刻向前一步,将声音压低。 “大人,此事……此事说来话长。这黑狼部是北蛮最凶悍的部落之一,凶残成性,不宜得罪。马大人……马德在时,为了不激怒对方,保顺城一时平安,只能……只能每年赔些钱粮器物。” 他偷偷观察着陈平川的脸色,见他面色阴沉,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 “您新官上任,根基未稳,军心未附。依下官愚见,不如……也先安抚一番?破财免灾,等日后站稳了脚跟,再从长计议也不迟啊?” 这番话听起来,句句都是为了陈平川和顺城着想,可谓是合情合理。 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梁坤,正端着茶杯,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 好一招借刀杀人。 这姓陈的若是敢拒绝,以黑狼部的德性,必定挥兵南下。 届时军心不稳的顺城守军能否出战都是未知数,城破人亡的罪责,他陈平川一人承担,搞不好,小命都要交代! 可他若是答应了,向蛮族低头,赔款纳贡。 那他刚刚在百姓和军中树立起来的“青天硬汉”形象,将在一瞬间轰然倒塌,沦为和马德一样的软骨头。 这,是一个死局。 梁坤轻轻吹了吹杯中的茶叶,眼底尽是看戏的惬意。 就看你陈平川,怎么破。 议事厅内,空气沉闷。 张若素紧紧抿唇,她设想自己是陈平川,面对这个情况,该怎么办? 可惜,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好办法。 陈平川沉吟不语,手指轻轻捏着下巴,片刻后,他忽然抬起头,目光清冷,看向那名来报信的手下。 “让他进来。” 第147章 要钱没有,但我有一件“神仙之物” 众人面面相觑,那句平淡无奇的“让他进来”,让所有人都在好奇,陈平川要怎么应对。 片刻后,一个魁梧如铁塔的身影,出现在大堂门口。 来人熊腰虎背,满脸横肉虬结,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透着野兽般的凶光和对众人的轻蔑。 他身上那件肮脏的皮裘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腥膻气,腰间斜挎的弯刀刀柄,像个野人般,大摇大摆地踏入公堂。 环视一圈,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员,最后,落在了主位上神色平静的陈平川身上。 “我叫巴图,你就是新来的官儿?”巴图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客座上,还将一条腿蛮横地翘在另一条腿上,那双沾满泥污与草屑的靴子,就这么嚣张地对着堂上的众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起皱的羊皮纸,“啪”地拍在桌子上,用蹩脚生硬的汉话,傲慢地质问:“这个月的‘东西’,为什么还没送到我黑狼部落?”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重重点了点那张羊皮纸,理直气壮。 “白纸黑字!是你们那个叫马德的官签的!你们要是敢不认,我黑狼部的铁蹄,三日之内,就踏平顺城!到时候,就把你这个小白脸的脑袋,割下来给我们的首领当夜壶!” 这番粗鄙而血腥的话,无异于向陈平川下达战书。 张若素脸色一白,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她为陈平川捏了一把冷汗,这蛮人根本不讲道理,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邢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忙抢上前去,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一边对巴图点头哈腰安抚,一边转身对陈平川急切劝道:“大人!黑狼部凶悍无比,乃是边境一霸,万万不可激怒啊!古人云,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暂且应下,破财免灾,方是上策啊!” 在场的官员们,一个个屏住呼吸,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平川的身上。 他的决定,将直接决定顺城的命运,也决定了他们所有人的生死。 角落里,梁坤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冷笑,眼底深处是看好戏的惬意。 他倒要看看,陈平川如何破解这个死局。 答应,则威信扫地,沦为软骨头! 不答应,则兵临城下,玉石俱焚! 然而,陈平川没有理会邢彬的聒噪,他看着嚣张到极点的巴图,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你要岁贡?可以啊。”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巴图也是一怔,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 陈平川缓缓站起身,踱步走下台阶,一直到巴图面前,才停下脚步,然后摊开了双手,掌心向上。 “可惜,我没有。” 他指了指门外那萧条的街道,道:“别说给你岁贡了,我现在连给我手下士兵发军饷的钱都拿不出来。你应该也看到了,这城里的百姓,饿得连路都走不动。你就算现在带兵打过来,除了能抢到一堆没用的沙土和一座饿鬼之城,还能得到什么?” 陈平川的目光忽然锋芒毕露,直刺巴图的双眼。 “当然,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定会死战到底!这一战下来,就算你们能赢,你们的勇士,至少也要死伤一半!为了一点点‘岁贡’,赔上几百条精锐勇士的性命,你觉得,你们的首领会怎么想?他会奖赏你,还是惩罚你?” 巴图脸上的嚣张凝固了,眼中的凶光变成了迟疑。 他虽然愚蠢,但并不傻,这笔账他听得懂。 他是奉命来耀武扬威、顺便捞好处的,可没想过要打一场损兵折将的硬仗。 陈平川见他面露犹豫,立刻凑近一步,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充满诱惑的语气开口:“钱粮,我确实没有。不过……”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会从京城,给你们首领,带一样好东西过来。” “什么东西?”巴图下意识地被勾起了好奇心。 “神仙之物。”陈平川的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那是专供我们大业朝皇亲国戚享用的宝贝,寻常人见都见不到。此物,不但能治百病,强身健体,更能让人忘却一切烦恼,体会到飘飘欲仙的滋味,比金子还要贵重百倍!” 巴图的眼睛瞬间亮了,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此话当真?” 他久居塞外,见识不多,只知道大业朝有很多新鲜有趣的好东西,所以对陈平川的话,深信不疑。 “我骗你作甚?”陈平川循循善诱,蛊惑道,“你想想,岁贡是部落的,你带回去,功劳是首领的。可你若把这‘神仙之物’带回去,献给你们首领。首领一高兴,从此把你当做心腹看待,你在部落里的地位,岂不是一步登天?这份天大的功劳,难道不比催收岁贡大得多吗?” 陈平川为他描绘的这幅蓝图,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瞬间点燃了巴图心中的贪婪与虚荣。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首领重重赏识,族人们对他投来敬畏与羡慕目光的场景。 那可比现在这个催债的差事风光百倍! “好!”巴图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笑容满面,“东西在哪?快给我!” “别急。”陈平川摆了摆手,“京城到这里,路途遥远,东西还在路上,我估摸着,最多一个月就能到。你先回去禀报首领,就说我陈平川敬仰他的威名,特意为他备下了一份厚礼。” 他态度亲切地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 “到时候,我亲自将礼物送到你手上,绝不食言。” “好!好!就这么说定了!”巴图被哄得心花怒放,彻底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只觉得自己办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又虚张声势地丢下几句警告的话后,巴图在陈平川“热情”的相送下,昂首挺胸、兴高采烈地走出了府衙大门。 看着他那得意扬扬的背影,陈平川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化为一片冰冷的沉静,转身返回公堂。 议事厅内,众人依旧沉浸在困惑中,窃窃私语。 没人听清陈平川和巴图最后嘀咕了什么,只看到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蛮人使者,转眼间就成了陈大人的“好兄弟”,高高兴兴地走了。 梁坤满脸疑惑,邢彬更是百思不解。 这……这就解决了? 太容易了? 陈平川径直走回主位,目光如电,扫过下方依旧处于呆滞中的众官员,朗声道:“传我命令!” 厅内瞬间一静。 “三日后,顺城榷场,正式开市!”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陈平川已拿起笔,迅速签发一道手令。 “邢彬!” “下……下官在!”邢彬一个激灵,连忙应道。 “此令你即刻传给城中商户刘四海,命他为榷场总办,负责一切通商事宜,不得有误!” 他又另取一张纸,笔走龙蛇,写下一封短信,用火漆封好。 “来人,将此信送往军营,交予赵莽将军。请他三日后,务必派精兵维持榷场秩序,但有闹事者,无论何人,格杀勿论!” 一连串雷厉风行的安排,快得让人直眨眼睛。 梁坤和邢彬的脸,阴云密布。 尤其是梁坤,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陈平川重开榷场,一旦商路打通,陈平川就有了源源不断的财力,到时候就更难对付了! 开市的消息,像一阵春风,迅速吹遍了顺城的街头巷尾。 那些因为封锁交易,导致工坊倒闭、几乎活不下去的手工业者,还有那些守着一仓库货物却卖不出去、急得要上吊的小商贩们,听到这个消息,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确认消息无误后,一股狂喜的浪潮瞬间冲散了他们心中的绝望! “开市了!陈大人要重开榷场了!” “天啊!我们有活路了!我的家有救了!” “多谢陈大人!多谢陈大人啊!” 第148章 对敌人最大的仁慈,就是让他爽到死! 三日后,顺城北门。 榷场开放后,吸引了大批边民。 曾经萧条得可以跑马的街道,此刻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汉人的商贩与塞外的牧民,操着南腔北调的语言,夹杂着生硬的讨价还价声,构成了一幅奇特而繁荣的画卷。 就在这片喧闹中,一支不起眼的商队,从侧门驶入了知州府的后院。 为首的汉子身材敦实,见到陈平川便是一个深揖,动作干练。 “陈大人,我家张老板,托小的给您带封信,还有您要的东西。” 陈平川接过信,迅速扫过,信中是张金宝对他的挂念,以及对他交办之事的汇报。 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向商队卸下的几只不起眼的木箱。 箱子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绸缎,而是一排排用黑檀木制成、雕刻着精美云纹的小盒子。 打开一只,一股奇特的混杂着草药的香气弥漫开来。 盒内,是一小块黑色的、油膏状的物体,在日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神仙膏。” 陈平川轻轻吐出这三个字,这是他之前亲笔去信,让张金宝不惜重金从京城各处搜罗,甚至通过一些特殊渠道从海外商人手中购得的。 它的真名,叫阿芙蓉。 这,就是他要送给黑狼部落首领的“神仙之物”。 夜,书房。 陈平川将一只黑檀木盒推到刘四海面前。 “刘老板,这件东西,你应该认识?” 刘四海拿起盒子,凑到鼻尖闻了闻,双目瞪大! “这是……” 他见多识广,当然知道这是何物。“神仙膏,能治百病,解千愁,赛神仙。你找机会,悄悄卖给那些北蛮的贵族。记住,要卖出天价!” 陈平川看向刘四海,眼中透着狡猾的笑意。 刘四海一愣,随即眼中放出精光,他是个商人,立刻嗅到了其中的巨大利润。 同时也知道了陈平川的计划。 他抚掌大笑:“大人高明!用这些玩意儿掏空他们的家底,比刀剑还快!” “大人,此举……是不是不妥?” 一直侍立在旁,帮忙沏茶的张若素终于忍不住开口,她秀眉紧蹙,“我见过京城有人吸食此物……其能乱人心智,使人沉沦,长此以往,恐成废人。我们这样做,是否……太过残忍?” 陈平川转过头,目光直视张若素,用冰冷的声音回应。 “残忍?那你告诉我,他们纵马屠戮我大业边民的时候,残不残忍?他们将我们的士兵头颅砍下,筑成京观炫耀武功的时候,残不残忍?” “你忘了赵老将军那本阵亡抚恤名册了吗?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父母妻儿!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这一字一句,震颤张若素的心弦! 她想起那些堆积如山的血泪状纸,想起百姓们控诉家破人亡时的悲泣。 是啊,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上,过度的仁慈,就是对百姓的残忍。 她紧紧抿唇,眼中的犹豫与不忍,渐渐化为一片坚定。 她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为陈平川续上一杯热茶。 刘四海的商业头脑确实非同凡响。 “神仙膏”价格高得离谱,一小盒就顶得上一百匹上好的战马。 起初,那些蛮族贵族都把它当成一个笑话。 刘四海也不争辩,他选中了几个在部落里颇有地位,又常年受旧伤顽疾困扰的首领,将几盒“神仙膏”作为“礼物”,赠送。 “此物乃神仙所赐,非金钱所能衡量。几位首领乃人中之龙,合该享用。”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一个因早年坠马,每逢阴雨天便腿疼难忍的老首领,在吸食之后,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整个人精神焕发,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另一个被心悸失眠困扰多年的贵族,当晚便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只觉通体舒泰,烦恼尽消。 “神仙膏”的“神奇”效果,迅速在蛮族上层圈子里迅速传开。 它成了身份的象征,成了最贵重的礼物。 陈平川遵守承诺,将“神仙之物”送给了巴图,巴图带着陈平川“赠予”的厚礼,兴高采烈地回到了黑狼部落。 黑狼部落的首领起初并不相信这黑乎乎的泥膏有何神奇,斥责巴图被汉人戏耍。 恰好,邻近的苍鹰部落首领前来拜访,看到这黑檀木盒,竟两眼放光,连声称赞黑狼首领有门路,能搞到此等“神仙之物”,并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其妙处。 黑狼首领将信将疑地尝试了一次。 果然,那飘飘欲仙、忘却一切烦恼的感觉,让他瞬间沉迷。 他心情大悦,当即赏赐了巴图一名美女、十头牛羊。 巴图看着首领和贵客们围着小小的膏盒,吞云吐雾,脸上露出痴迷陶醉的神情,心中如百爪挠心。 他也想试试。 于是,他偷偷用赏赐的牛羊,从刘四海那里换来一盒。 那极致的体验,顿时让他彻底沦陷。 很快,他身边的亲人朋友,也都在他的“分享”下,尝到了“神仙”的滋味。 一股黑色的暗流,开始由上至下,悄无声息地侵蚀着整个部落。 与此同时,顺城的府库,金银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堆积起来。 榷场的生意,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火爆。 丝绸、瓷器、茶叶被高价卖出,换回大量的牛羊皮毛与金银。 哪怕陈平川只收取极低的税金,也积累了上千两白银! 加上“神仙膏”的收入,足有近万两白银!短短三个月,陈平川不仅还清了赵莽军中拖欠的所有抚恤金,以及拖欠三年的军饷,甚至还提前预付了下个月的军饷。 军营里,赵莽看着眼前这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身体颤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那些跟随他多年的老兵们,也是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有的士兵甚至红了眼眶,喃喃道:“这些年苦熬过来,终于有人记得我们了!” 赵莽猛然起身,对着陈平川深深一躬:“陈大人,老朽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他命人拿酒来,与陈平川举杯共饮。 “从今往后,我这条老命就是大人的了!赵莽誓死追随,绝无二心!” 赵莽将酒碗摔碎,众将士齐声高呼,声震营房。 从此,陈平川在军中的威望如日中天,赵莽更是成了他最忠实的拥护者。 …… 府衙的偏房里,邢彬眯着眼,看着属下呈报上来的库房账目,眼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他叫来一名心腹商人,压低声音。 “你找个机会,弄一批武器和伤药,卖给北边的秃鹫部。” 那商人吓了一跳:“大人,秃鹫部……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他们去年才洗劫了邻近的望月堡,手段残忍至极,马大人在时,都严禁和他们有任何往来啊!” 邢彬冷笑一声:“蠢货!正因为他们最强最狠,这笔生意才做得!陈平川这厮早晚要完蛋,我们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跟秃鹫部搭上线,万一将来陈平川倒台,我们也好有个去处,懂吗?” 他这是在用顺城的命脉,给自己买一份投敌的保险! 第149章 这不叫引蛇出洞,这叫喂肥了再杀! 刘四海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作为榷场总办,所有大宗交易都要经过他的手。 他发现,邢彬那个心腹商人的账目上,采买的桐油和木炭数量,远远超出了正常范畴。 桐油可以防锈,木炭可以炼钢。 很明显,这家伙在偷偷炼钢!而这边塞之地,钢的用途只有一个,那就是武器! 他不动声色,派人暗中盯梢,果然发现那商人在夜里,偷偷将伪装成普通货物的箱子,运往了城外一处废弃的驿站,与几个鬼鬼祟祟的蛮人接头。 那些蛮人的服饰图腾,正是属于最凶残的秃鹫部! 刘四海心头一凛,连夜求见陈平川,将此事和盘托出。 书房内,烛火晃动。 陈平川听完汇报,脸上毫无波澜,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做得好。”他看着刘四海,目光锐利,“先不要声张。” “放长线钓大鱼,绝不能让他轻易跑了。”陈平川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我要把后面那条大鱼,也一并拽出水面!” 刘四海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那大人准备怎么办?” 陈平川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我要你找一个机灵可靠、又长着一张亡命徒脸的伙计。” “让他装成想发国难财的黑心商人,主动去找那个走私商人。告诉他,你们有更多更好的货源,想入伙一起干票大的。至于分红,可以多让给对方一些。” 刘四海微笑道,“大人,这是引蛇出洞?” “不。”陈平川纠正他,“是给蛇喂食,让它肥到再也钻不回洞里。” “可对方会上当吗?”刘四海还是有些担心。 陈平川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贪婪会蒙蔽他的双眼。他看到的只会是金灿灿的元宝,而不是明晃晃的屠刀。” …… 三天后,邢彬的府邸。 那个负责走私的心腹商人,领着一个面相凶悍的汉子,走进了邢彬的书房。 “大人,就是这位兄弟有路子,能弄到更多更好的货。” 一脸横肉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对着邢彬拱了拱手。 “邢大人,在下听说这里能做大生意,想跟着您混口饭吃。” 邢彬靠在太师椅上,眯着眼打量着他们,没有立刻作声。 见状,横肉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货单,拍在桌上。 “大人请看,这是我们能搞到的东西。百炼精钢的刀,破甲的箭簇,要多少有多少。我们只要七成,剩下的全归大人。” 邢彬拿起单子看了看,上面的东西,比他现在倒卖的那些物资,强了不止十倍。 “你胆子不小啊!”邢彬的身体微微前倾,“你们就不怕,新来的陈大人把你们的脑袋挂在城楼上?” “怕?”汉子哈哈大笑,“富贵险中求!再说了,陈大人一个读书的,他懂怎么做生意吗?咱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财,他都发现不了!” 这番话,正中邢彬下怀。 他最瞧不起的,就是陈平川那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好!”邢彬一拍桌子,“既然你们有这个胆色,我就给你们这个机会!” …… 府衙后院的凉亭里,梁坤正悠闲地喂着池中的锦鲤。 邢彬快步走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梁大人,好消息!我又找了个新伙伴,他们的货更好,咱们能赚得更多!” 梁坤将手中的鱼食撒尽,用丝帕擦了擦手。 “底细,查清了?” “查了,就是个想发财的亡命徒,不足为虑。”邢彬满不在乎。 梁坤动作顿了一下,叮嘱道:“邢彬,你记住,陈平川不是马德那种蠢货。他可比狐狸还精!” 他走到邢彬面前,声音压低。 “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事情败露,你需要一个替死鬼。” 梁坤抬起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邢彬眼睛转了转,点点头,他懂了。 …… 夜,大雨滂沱。 雷声滚滚,仿佛战鼓在天边擂响。 城外,废弃的驿站。 邢彬的心腹商人,正和刘四海派来的“亡命徒”,焦急地等待着。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雨幕中走出,他们穿着秃鹫部的服饰,脸上画着狰狞的图腾。 “东西呢?”为首的蛮人声音低沉,开口讨要。 商人连忙指挥着手下伙计,将一辆马车推来,上面摆满了十几个大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柄柄崭新的钢刀,刀锋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森冷的寒意。 蛮人首领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挥手示意手下接货。 突然! “不许动!” 一声暴喝,炸雷般响起! 驿站四周,无数人影涌现! 赵莽身披重甲,手持长刀,带着数百名精兵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商人当场吓得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湿热。 秃鹫部的蛮人们也是脸色大变,纷纷拔出弯刀,叽里呱啦乱叫。 赵莽冲过来,抓住那商人的衣领喝问:“谁让你私通蛮族?说!”商人哭喊,“是邢,邢大人!都是他指使我干的!我……” 他的话音未落。 “咻!” 一支短箭,悄无声息地从远处的黑暗中射出,快如流星,精准地没入商人的后心。 他甚至连惨叫都未发出,身体一僵,便向前扑倒,气绝身亡。 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恐的那一刻。 “刺客!”赵莽勃然大怒,“给我追!” 几名亲兵立刻遁入茫茫雨夜,但刺客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秃鹫部的蛮人趁机反抗,却被如狼似虎的官兵砍瓜切菜般斩杀大半,只剩下几个被当场打断了手脚,活捉了下来。 …… 次日,顺城府衙。 商人的尸体,就摆在公堂中央。 邢彬抢先发难:“陈大人!你们也不小心了,这可是关键人证啊!现在可好,人一死线索全断!你让本官如何去查幕后真凶?你这是要将顺城的安危,置于何地啊!” 梁坤站在一旁,也长叹一声,满脸“痛心疾首”。 “陈大人,求功心切,梁某可以理解。但行事如此激进,打草惊蛇,反倒让真正的贼人逍遥法外,可惜,可惜啊!” 两人一唱一和,将一盆盆脏水,尽数泼向陈平川。 堂下的大小官员,看着陈平川,也是窃窃私语,神色各异。 陈平川站在尸体前,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充满了失败的懊恼。 “来人!”陈平川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咬牙切齿地吼道:“全城戒严!封锁四门!挨家挨户地给我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给我找出来!”这番“无能狂怒”的表演,让梁坤和邢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得意的笑容。 他们彻底放心。 这个陈平川,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从府衙回来,刘四海正在陈平川的屋子里,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 “大人,那商人临死前分明提到邢彬,可惜人没保住,我们拿邢彬没办法!” 陈平川坐在桌案后,正用镊子夹着那枚淬毒的短箭,在烛火上轻轻烧灼。 毒药遇火,发出一股奇特的、淡淡的杏仁味。 他脸上,哪还有半分白天的懊恼。 “放心。” 陈平川将那枚烧得发黑的箭矢,轻轻放在桌上。 他冷冷一笑。 “狼一旦尝过肉的滋味,就再也忘不掉了。他只会变得更加贪婪,很快,就会自己把脖子伸到我们的刀口下。” 第150章 邢彬:买凶杀人,怎么死的人是我?! 邢彬府邸的密室里,烛火摇曳,映照他得意的脸。 端起酒杯,他朝对面的梁坤遥遥一敬。 “梁大人,陈平川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现在怕是正躲在府里跳脚骂娘呢!” 梁坤慢条斯理转动着酒杯,哼道:“你太小看他了。此人狡猾得很,这次没扳倒他,下一次,会更难对付。” 邢彬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再狡猾的狐狸,还能逃得过弓箭不成?”他放下酒杯,眼中凶光毕露,“梁大人,夜长梦多。此人不除,你我寝食难安!依我看,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送他上路!” 梁坤的动作停住了。 密室里陷入了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梁坤不是不想除掉陈平川,但是,对方毕竟是钦差,稀里糊涂死在这里,他身为监军,不给朝廷一个合理的说法,也难辞其咎。 “秃鹫部。”邢彬见梁坤犹豫,心领神会,开口吐出三个字,“这群蛮子贪婪,嗜血,而且,不问缘由,只认钱。” “让他们去杀陈平川,就说陈平川得罪了蛮子,被他们寻仇杀了,梁大人您看如何?” 梁坤闻言,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容。 他缓缓补充了一句:“记住,手尾要处理得干净些,千万不要牵扯到我们身上,事成之后,顺城就是我们的了。” “属下明白!” …… 三日后,一支扮作皮货商的蛮族商队,混在人群中进了顺城。 他们一行三十人,个个身材魁梧,看似随意地扛着货物,但腰间的皮袍下,总有武器的轮廓若隐若现。 城楼上,一名老兵正擦拭着他的长弓,无意间朝下方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眯起了眼睛。 那些人,走路的姿势不对。 商贩走路,或快或慢,气息不匀,但这伙人,每一步都踏得极稳,重心下沉,这是常年骑马与厮杀才能养成的习惯。 老兵没有声张,和旁边的士兵叮嘱几句,默默走下城楼,径直朝军营奔去。 赵莽听完汇报,脸色一沉,当即赶往知州府。 书房内,陈平川听完赵莽的描述,只是平静地在沙盘上,摆弄着几支小旗。 “大人,这伙人混进城里,必有图谋!”赵莽与蛮族打了十几年交道,了解他们的品性。 “赵将军说的没错,来者不善。”陈平川拿起一支小旗,他抬起头,“请将军派几个机灵的弟兄,换上便装,远远地跟着。本官想知道,他们要去哪,想干什么。” 赵莽拱手,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消息就传了回来。 那伙蛮人不断在知州府附近徘徊,向路边小贩打听府内守卫情况。 意图,已昭然若揭。 陈平川将最后一枚代表弓箭手的小旗,插在了府衙周围的屋顶上。 “赵将军,”他头也不回地吩咐,“今夜,把军营里最好的弓箭手都叫来。再挑一百名最悍勇的弟兄,把府衙前后左右,都给本官围死了,一个都不能放跑了!” 他又对一旁的张若素开口:“若素,去我的卧房,把我常穿的那件青色长衫取来,然后……” 张若素一边听一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一场猎杀,即将开始。 …… 夜色如墨,连月光都被乌云吞噬。 知州府灯火通明,后堂的书房里,一道人影背对门口,正伏案看书。 “陈平川”的影子被烛光投在窗纸上,一动不动。 三十道黑影,如鬼魅般贴着墙角,悄无声息地潜入院中,将整个后堂包围。 为首的刺客头目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下一刻,一群人如离弦之箭,踹开房门,冲入屋内。 头目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直取那伏案人影的后颈! “噗嗤!” 刀锋入肉,却毫无砍中血肉的质感。 那“陈平川”的脑袋,竟被一刀两断,冲天飞起,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金黄的稻草! 假人! 刺客头目心中大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府,在院外响起。 话音未落,四周的屋顶上,火把齐齐亮起,无数张拉满的强弓,对准了院中惊慌失措的刺客们。 赵莽身披重甲,手持长刀,立于人前,状若天神。 他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放箭!” “咻咻咻——!” 数百支箭矢,裹挟着死亡的呼啸,如黑色的暴雨,瞬间倾泻而下! 箭雨是如此密集,刺客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纷纷中箭栽倒,身体被钉死在冰冷的地面上。 少数几个反应快的,挥刀格挡,试图冲出箭雨覆盖的范围。 但迎接他们的,是早已等候在侧的百名精锐卫兵。 雪亮的斩马刀挥舞成一片刀林,只听见几声骨肉碎裂的闷响,那几个冲出来的刺客,瞬间被剁成了肉泥。 唯有那刺客头目,武艺确实高强,他舞动弯刀,护住周身要害,竟硬生生顶着箭雨冲了出来,目标直指站在门口的陈平川! 他要杀了这个戏耍他们的汉人! 然而,一道苍老却雄健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赵莽。 “铛!”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老将军的刀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 只三招,那刺客头目便被震得虎口开裂,弯刀脱手,被赵莽一脚踹在膝弯,重重跪倒在地。 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 赵莽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正欲喝问。 “哈哈哈哈!”陈平川却突然抚掌大笑,从门后走了出来。 他看都未看地上的刺客头目,而是对着赵莽朗声开口:“赵将军,邢大人的计策真是天衣无缝!这些愚蠢的蛮子,还真以为有便宜可占,果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下,我们不仅铲除了这些恶狼,还能拿着他们的人头去向邢大人邀功了!” 那被按在地上的头目,闻听此言,浑身剧震! 邢彬!竟是邢彬出卖了他们! 他本是来杀人,却成了别人计划中的“功劳”! 可怜了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一股滔天的怒火与屈辱,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嗷——!”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束缚,拼命地朝院外冲去。 他要回去!他要告诉首领! 他要让邢彬那个卑鄙的汉人,付出血的代价! “大人!他跑了!”赵莽惊呼一声,作势要追。 “不必了。”陈平川抬手拦住他。 他看着那道仓皇逃窜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脸上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让他跑。他会替我们,办完剩下的事。” …… 次日清晨,邢彬在自己的府中坐立不安,因为他等的消息迟迟没有来。 城里没有任何动静,陈平川被刺的消息没传来,顺城也没有全城封锁,搜捕凶犯的迹象。 “这群言而无信的蛮子!”邢彬啐了一口,“拿了钱不办事,真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他越想越气,当即带上一队心腹,气势汹汹地朝城外秃鹫部落赶去。 他要去问个清楚! 然而,他再也没能回来。 临近傍晚,顺城北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和尖叫。 一队秃鹫部的骑兵,将十几个血淋淋的人头,像丢垃圾一样丢在城门下,随后纵马呼啸着离去。 守城的士兵壮着胆子上前查看,当他们看清其中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时,吓得魂飞魄散。 是邢彬! 梁坤得到消息赶到时,只看到满地的鲜血和城门下那十几颗狰狞的人头。 他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说好的合作吗?秃鹫部为什么会杀了邢彬? 要杀的陈平川没死,邢彬反而掉了脑袋! 那个陈平川,到底干了什么? 此刻,知州府的书房内。 陈平川正悠然地为赵莽和刘四海斟茶。 两人已经得到邢彬被杀的消息,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年轻人,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运筹帷幄,杀人无形。 这位新来的状元郎,比他们见过的任何豺狼虎豹,都要可怕百倍。 陈平川将一杯茶推到赵莽面前,淡淡道。 “赵将军,邢彬这颗钉子拔了,梁坤就成了独臂将军,不足为惧。接下来,咱们该专心对付城外的那些豺狼了。” 第151章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陈家军雏形初现! 邢彬的死,确实让梁坤安分了许多,他对外称病,整日闭门不出。 然而,陈平川没有松懈,谁知道这家伙憋着什么坏? 蛮族帮陈平川拔掉邢彬这根钉子,但他们依旧是陈平川的心头大患,迟早要兵戎相见!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必须争分夺秒。 他要打造一支能战的军队,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城防。 否则,之前的一切心血,都将化为乌有。 所以,现在陈平川要和赵莽好好谈谈,怎么对付蛮族。 “赵将军,跟我说说城外那些蛮子。” 赵莽粗糙的手掌握住温热的茶碗,脸色凝重如铁。 “大人,边境蛮族,部落林立,其中以黑狼、秃鹫、苍鹰三部最为强大。这三部,如同草原上的三头饿狼,时刻觊觎着顺城这块骨头。”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们的孩子自会走路起,便在马背上颠簸。弓箭是他们的玩具,弯刀是他们的手足。人人都是天生的骑士,战法剽悍,来去如风。” “去年秋,秃鹫部三百骑兵劫掠王家村,我派五百步卒追击,反被对方在平原上冲散,死伤过半。他们甚至不屑于打扫战场,割下耳朵便呼啸而去。” 赵莽的声音透着一股无力。 “我们有城墙,他们攻不进来。可我们的兵,也出不了城。没有骑兵,一旦野战,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陈平川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划动。 “他们的弱点呢?” “弱点……”赵莽沉吟片刻,“当然有。蛮族崇尚勇力,信奉萨满,但各部落并非铁板一块,为了草场、水源,他们自己也打得头破血流。只不过,一旦对外,他们会立刻团结起来,很难分裂。” “他们的骑兵很快,弱点也是快。因为后勤补给跟不上,打不了持久战。他们也不擅攻坚,纪律性极差,冲锋时像一窝蜂,溃败时也像一窝蜂。” “我和他们打了十几年交道,一直没有找到克制他们的办法,唉!” 陈平川的动作停下,他想起自己国家的历史,南宋与金国的情况和现在何其相似? 想到了南宋,一个跨越了时空的名字,自然而然在他脑海中浮现——岳飞。 陈平川眼睛亮起来! 岳飞带领岳家军打败了更强大的金国,他为什么不能? 没错,他也要打造一支能让草原狼群闻风丧胆的“陈家军”! “赵将军,我有个想法。” 陈平川直起腰板,拿起沙盘上的三支小旗。 “从明日起,打破顺城军原有编制。” 赵莽猛地抬头。 “所有士兵,按能力重新划分。分为三营:步兵营,弓兵营,以及……”陈平川将旗子一支支插下去,“斥候营!” “斥候营?”赵莽皱起眉头,“大人,我们的兵骑术远不如蛮子,战马也不如他们,派出去侦查,无异于送死。” “谁说斥候一定跑得快?”陈平川转过身,“他们的任务不是决战,是侦查、骚扰、破坏敌人的补给线,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插上一刀。我们要用他们的打法,来对付他们。” 赵莽还在消化这个全新的概念,陈平川又抛出了一个更让他无法理解的命令。 “还有,从明天开始,全军进行队列训练。” “队列训练?” “站军姿,走正步,练转向。” 赵莽彻底愣住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人!列队训练走给谁看?这是战场,不是给京城老爷们检阅的仪仗队!这……这是花架子,是浪费时间!” 他的嗓门一向不小,营帐外的士兵们听到了动静,纷纷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让我们跟木头桩子一样站着?” “还不如多练几趟劈砍。” “外行人练兵,这不是胡闹吗?” 怨气,开始在军营中蔓延。 陈平川没有解释。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赵莽:“将军信不过我?” 赵莽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抱拳:“末将不敢,只是……” “那就给我一百个人。”陈平川打断他,“挑一百个最听话的兵,一周后,我让你看到,这花架子到底有什么用。”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校场上,尘土飞扬。 一边,是陈平川亲手训练的一百名士兵。 他们沉默地站成一个方阵,纹丝不动,仿佛一百根木头。 另一边,是赵莽挑选出的五百名精锐老兵。 他们松松垮垮地站着,交头接耳,不时对着那百人方阵指指点点,发出哄笑。 气氛充满了荒诞的对比。 “大人,这……人数相差五倍,是不是太……”赵莽心中没底。 陈平川只是举起了手。 “无妨,演练开始!” 随着一声令下,对面的五百人乱糟糟地呐喊着冲了过来,像一群散沙。 而陈平川这边,百人方阵动了。 “举盾!” “前进!” 没有呐喊,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咚!咚!咚!像一个巨人的心跳。 盾牌组成了一面不可逾越的铁墙,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森然伸出。 他们没有冲锋,只是稳步向前推进。 那五百名散兵的冲锋,撞在这面移动的铁墙上,瞬间被撞得人仰马翻。前排的人想退,后排的人想进,乱成一团。 百人方阵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推进。 踩过倒地的同袍,踩过丢弃的兵器。 破布包裹的枪头虽然不会造成伤害,但还是打得那些老兵油子鼻青脸肿,嗷嗷直叫。 很快,那五百人彻底崩溃了。 他们扔下武器,抱头鼠窜,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一百人,而是一千人!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所有围观的士兵,都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赵莽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不是战斗,这是碾压。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陈平川喃喃自语,他只是按照岳飞练兵的方法学个皮毛,效果就如此惊人! 心目中,岳飞的地位又高一层! “赵将军,现在你明白什么是‘令行禁止,步调一致’了吗?” 听到陈平川的声音,赵莽猛地回过神,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敬畏的神情。 他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 “大人英明,末将……心服口服!” 怀疑的冰山一旦融化,改革的洪流便势不可挡。 陈平川趁热打铁,命城中工匠坊加班加点,打造他亲手绘制图纸的改良兵器——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钩镰枪”和“麻扎刀”。 他又引入了“叠阵”战术,长枪在前,钩镰枪在后,弓弩手再后,层层递进,环环相扣。 赵莽看过一次演练后,抚着胡须连连赞叹,觉得这套战法,大有可为! 第152章 陈大人金屋藏娇?梁坤:你的女人必须死! 紧接着,陈平川与赵莽共同制定了名为《十六斩》的严苛军法。 临阵脱逃者,斩! 贻误军机者,斩! …… 十六条军规,条条见血。 同时,设立“功过簿”,赏罚分明,提拔只看战功,不问出身。 军营的风气,焕然一新。 士兵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尤其是那些混日子的老兵油子,望着自己能够得着的军工,馋的要命,就盼着赶紧打仗,建功立业! 除了军规外,陈平川还下令,士兵不得骚扰百姓分毫,闲时还要帮助百姓修缮房屋,开垦荒地。 老百姓对军队的口碑也开始扭转,不像以前,看到士兵跟看到土匪蛮子一样。 最后,为了彻底解决了士兵们的后顾之忧,陈平川用府库的银子设立“军属抚恤基金”,保障他们的家人衣食无忧。 随着时间推移,军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胎换骨。 这一切,梁坤都看在眼里。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校场上挥汗如雨的士兵,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天真,太天真! 靠着一群打了几年败仗的三千残兵,就想对抗纵横草原的狼群? 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盼望着,陈平川和他的军队被蛮族铁蹄踏得粉碎的那一天! 目光从校场移开,一道身影出现在梁坤的视野内。 “这是……陈平川带来的仆从。” 张若素抱着一摞厚重的账本,从粮草库返回文书房。 忽然一阵狂风卷过,将她手里的账本,连同脖颈处的方巾,一起吹上了天。 “啊!”她低呼一声,一头乌黑的长发瞬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散落在肩头。 意识到自己暴露,张若素急忙捂住头发,连地上的账本也不顾,先去将方巾追回来,手忙脚乱地将头发包好,这才长长松口气。 她以为无人发现,却不知道,这一切都被梁坤看在眼里。 梁坤的瞳孔骤然收缩,继而,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他咧嘴笑出声,等了这么久,陈平川终于露出了破绽。 这是上天赐予他的反击良机! 不过三日,一股暗流便在顺城之中涌动。 “听说了吗?陈大人身边那个俊俏的小厮,是个女的。” “真的假的?藏在军营里,这……这成何体统!” 曾经对陈平川奉若神明的百姓,此刻交头接耳,敬仰中掺了些许异样的揣测。 军营里的风声更紧。 “难怪咱们陈大人年纪轻轻,却不近女色,原来是金屋藏娇,带在身边了。” “一个女人混在军营,冲撞了煞气,这是大不祥的兆头啊!” 那些刚刚被整顿过来的士兵,心思又开始活泛。 他们可以为一个铁面无私、一心为民的“青天大老爷”卖命,但为一个“好色之徒”…… 所有人心里头,不免犯起了嘀咕。 张若素走在回文书房的路上,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些躲闪而又怪异的注视。 她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识地裹紧了衣领,加快了脚步。 府衙内,赵莽面色凝重地找到了陈平川。 “大人,军心不稳。” 陈平川正在查看新武器的样品,头也未抬。 “为了一句谣言?” 关于张若素的风言风语,早已传入他的耳中。 谁会传播这种谣言,不用多想,陈平川就知道是谁。 梁坤。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一招釜底抽薪,诛心之计。 借着百姓们的流言蜚语,将他苦心打造的一切,毁于一旦。 梁坤现在盼着自己做什么? 是慌忙否认,欲盖弥彰? 还是将若素送走,坐实罪名? 无论哪一种,都对他不利。 “这不只是谣言!”赵莽的嗓门有些大,“军营乃阳刚之地,最忌讳这些阴私之事!更何况……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若不澄清,恐怕……” 就在这时,一名护卫匆匆闯入,在陈平川耳边低语几句。 陈平川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陈大人!本官有要事禀报!” 梁坤的声音洪亮,带着“正义凛然”。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顺城官员,一个个义愤填膺,仿佛是来捉奸的。 陈平川缓步走出公堂。 梁坤一见他,立刻上前一步,痛心疾首地拱手。 “陈大人,你我皆是圣上钦点的臣子,当为表率。可你……你怎能做出此等荒唐之事!” 他指向府衙后堂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 “将一介女流藏于军中,朝夕相处,秽乱军营!此乃大不祥之兆!更是对我大业律法的公然践踏!” 他身后的官员立刻附和。 “纲纪沦丧!成何体统!” “请陈大人为正视听,给我们顺城军民一个交代!” 府衙外,闻讯而来的百姓和士兵越聚越多,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望着公堂上的陈平川,脸上是复杂的表情。 他们不想看到,深受他们尊重和爱戴的好官,竟然是个好色之徒。 梁坤很满意这种效果,他要的就是公开审判。 他上前一步,几乎逼到陈平川面前,字字如刀。 “为保我顺城军心不散,为维我大业纲纪严明,下官恳请大人,将那女子……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杀了张若素! 杀了她,陈平川就彻底得罪了背后的张廷玉,自断一臂! 同时,也坐实了“荒淫无度”的罪名,彻底身败名裂。 陈平川眼睛眯起,一箭双雕,好毒的计! 他看着梁坤那张虚伪到极致的脸,看着堂下那些或幸灾乐祸、或动摇怀疑的官员。 此刻,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 后堂,一门之隔。 张若素听清了外面的每一句话,脸色瞬间煞白。 她明白了,那些怪异的目光,那些流言蜚语,全都是冲着她来的。 是她,给陈平川带来了这天大的麻烦。 咬着唇角,她拔下头上固定发髻的银簪,紧紧握在手中,簪尖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然后缓步走了出来,众人见状顿时都愣住。 陈平川神色一沉,喝道:“若素,你干什么?把银簪放下!” 张若素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她的手却稳得出奇。 “陈先生,若素清白之身,岂容宵小污蔑!今日之事因我而起,绝不能连累先生清誉。若素愿以一死,自证清白,以全先生名节!” 第153章 灵魂拷问,你们要奸臣还是要巾帼? 周围的护卫看着她决绝的样子,不敢乱动。 梁坤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上扬。 不管张若素是自尽,还是死在陈平川的手上,张廷玉都不会放过陈平川!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只见陈平川迎着张若素走了过去,伸手握住了她持簪的手腕。 “先生,你,你放手!” 张若素心里一惊,想要挣扎,但被陈平川温热而有力的手死死地攥着,无法挣脱。 “别怕,有我在。” 陈平川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解开了她头上的方巾。 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散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肩头。 “女儿身……” “真的是个女的!”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张若素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羞愧得低下头,仿佛她身为女人就是个错误。 陈平川拿走张若素的银簪,拉着她转过身,环视全场。 他的声音平缓,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诸位,说我携美同游,金屋藏娇,秽乱军营?” 他顿了顿,然后,声音陡然如洪钟大吕,震彻全场! “我告诉你们,你们错了!大错特错!” 他猛地转身,指向身边的张若素,高声道:“这位,不是我的美妾,更不是什么祸乱军营的祸水!她是我的‘战友’!是《安民论》的坚定拥护者和践行者!” “是她,在你们安睡的深夜,不眠不休,为顺城百姓计算着重新分配的钱粮账目!是她,核算清了被马德贪墨了整整三年的军饷和抚恤金,让阵亡将士的家属拿到了救命钱!” “她,是我们顺城的‘女先生’!更是敢于冲破世俗偏见,与我等男儿一同为国分忧的巾帼英雄!” 一番话,掷地有声! 那些曾经领到补发军饷和抚恤金的士兵,脸上开始发烫。 他们想起这位“小先生”清秀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丝疲惫,却微笑着将钱分发到他们手里。 还有那些被张若素施舍粥米的百姓,也没了声音,只剩下愧疚的表情。 陈平川的视线,如刀锋般转向梁坤。 “梁大人!你饱读圣贤之书,那你告诉我,哪个圣贤说过,不让女人报效国家?还是说,梁大人的圣贤书,只教了你党同伐异,构陷忠良?” “当边关危急,当蛮族寇边,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人,在京城安享富贵,在后方构陷忠良之时,是这位女子,在为城中百姓和前线的数千将士,计算着他们吃的每一粒米,拿到的每一文钱!” 他的质问,一声比一声凌厉。 “你们的眼中,只看到她是女子,只看到所谓的‘风化’与‘纲常’!” “而我的眼中,看到的是一颗忧国忧民、不让须眉的赤诚之心!” 他指向堂下所有官员,指向人群。 “不管她是男是女,只要心怀家国,为民做事,她就是好样的!请问在座各位,论对顺城的功绩,谁敢说比她更高?!” “论品行,谁又敢说比她更清白?!” 灵魂拷问,字字诛心! 梁坤被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 他想反驳,却发现陈平川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他想用纲常伦理压人,却在对方那“为国为民”的煌煌大义面前,显得无比渺小和肮脏。 他感受到了周围的气氛在变化,议论的风向也在转变,局势开始倒向陈平川那边。 而他成了孤家寡人。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赵莽分开人群,大步走到堂前,对着张若素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 “末将赵莽,一介武夫,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末将知道,谁给我的弟兄们发军饷,谁让战死的弟兄们能够瞑目,谁就是我赵莽的恩人!末将,敬佩张先生高义!” 他转过身,面向那些士兵。 “顺城军营,欢迎张先生!” “欢迎张先生!” “我等欢迎张先生!” 校场上操练出的令行禁止,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数名将士齐刷刷高呼,海啸般的呐喊,震得府衙的房梁都在嗡嗡作响。 百姓们被这股气势感染,也跟着高呼起来。 “陈大人是青天!张先生也是好人!” “我们信陈大人!也信张先生!” 民心和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倒向了陈平川。 张若素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些曾经用异样目光看她的士兵,此刻却用最真挚的尊敬对着她。 眼眶一热,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梁坤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石雕,在众人的呼喊和鄙夷中,脸色铁青。 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拨开人群,讪讪离去,背影狼狈。 陈平川看向身边那个眼眶湿润,却露出欣慰笑容的女子,二人对视,彼此心中都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异样情绪。 …… 黑狼部落的营地外,一支狩猎队踏着夕阳的余晖归来。 为首的青年跨坐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他叫塔利罕,黑狼首领的儿子。 年仅二十,眼神却像盘旋在天际的雄鹰,锐利得能刺穿人的骨头。 他的胸膛里,装着远超同龄人的城府与野心。 身后,几十名亲卫的马背上都捆着肥硕的黄羊或者雪鹿,这是足以让整个部落狂欢三天的收获。他想象着族人们的欢呼,姑娘们爱慕的眼神,以及父亲赞许的目光,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骄傲的弧度。 然而,迎接他的并非族人惯常的欢呼与烈酒。 整个部落,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沉寂之中。 他看到许多往日里能徒手搏熊的勇士,此刻却脸色蜡黄,精神萎靡。 他们成群地聚在帐篷的阴影下,吸食着一种从铜管里冒出的、散发着奇特香气的黑膏,神情如痴如醉。 塔利罕的心猛地一沉。 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冲进父亲的王帐。 一股浓郁的奇特的烟气扑面而来。 他那曾经威震草原、如同雄狮般的父亲,此刻正斜躺在厚厚的兽皮上,双眼浑浊无神,贪婪地吞吐着烟雾。 旁边,一个精致的黑檀木盒敞开着,里面盛着黑色的膏状物。 “父亲!” 塔利罕胸中怒火喷薄而出,他一个箭步上前,挥手将那只黑檀木盒打翻在地。 铜管滚落在地,黑膏洒了一片。 “你在做什么!这是什么东西?它正在毁掉我们的部落!” 第154章 草原新星崛起,致命对手上线! 老首领被惊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怒意,他挣扎着坐起来,对着儿子呵斥:“混账!谁准你如此无礼!” 他指着地上的黑膏,脸上竟露出一丝迷恋。 “这是‘神仙膏’,是能带来力量和快乐的宝物!是南边那个汉人皇帝才能享用的神物!” “神物?”塔利罕几乎要笑出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冰冷与嘲讽,“父亲!你看看外面那些战士!他们还拉得开弓吗?还举得起刀吗?我们的部落,正在被这东西腐蚀成一堆烂泥!” 父子二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从“神仙膏”的危害,到部落的未来,再到战士的荣誉。 塔利罕第一次发现,父亲那钢铁般的意志,竟被这小小的黑膏腐蚀得如此脆弱不堪,而且变得偏执而又不可理喻。 争吵没有任何结果。 塔利罕心如刀绞,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走出王帐,开始走访部落里的牧民和那些尚未被黑膏污染的族人。 真相,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被揭开。 自从那个叫巴图的蠢货从顺城带回这“神仙之物”后,一切都变了。 部落里最肥美的牛羊,牧民们辛苦积攒的皮货,女人佩戴的金银饰品,甚至战士们的铠甲和兵器,都源源不断地被运走,只为了从一个叫刘四海的汉人商人手里,换取那一口能让人飘飘欲仙的黑膏。 武备废弛,斗志全无。 这不是贸易。 这是一场不见血的战争! 那个新来的叫陈平川的汉人大官,正在用这种阴损的毒药,还有那些华而不实的丝绸和瓷器,从内部瓦解草原上的部落! 塔利罕的血液几乎要凝固。 他立刻返回王帐,用最严厉的措辞,强硬地说服了意志消沉的父亲,以黑狼部的名义,邀请秃鹫、苍鹰等几大部落的首领,前来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就在黑狼部的王帐中举行。 当塔利罕将自己调查的结果和盘托出时,在场的几位部落首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个刘四海,我也认识!我的部落里,最好的战马都被他用丝绸换走了!”苍鹰首领懊恼地捶着大腿。 “我们也是!战士们现在只想着吸那鬼东西,连操练都提不起劲!” “何止是操练!前几日,我手下最好的猎手,竟然为了抢一小盒黑膏自相残杀!这在草原上,是从未有过的耻辱!”秃鹫首领脸色铁青地补充道。 事态的严重,让他们幡然醒悟,惊恐万分。 几位首领立刻下达严令,试图强行禁止族人吸食。 然而,他们低估了“神仙膏”的魔力。 草原的部落医学落后,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戒掉这“心瘾”,只能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可是效果却适得其反。 一场巨大的混乱,在各个部落同时爆发。 那些上瘾的族人,如同疯了一般。 戒断的痛苦让他们在地上打滚、哀嚎,用头撞击帐篷的柱子,如同被恶鬼附身。 为了得到一口黑膏,他们不惜拔刀砍向自己的妻儿、同族,整个草原乱成了一锅粥。 “够了!” 性情最为暴虐的秃鹫首领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狠狠插在众人面前的矮桌上,刀锋嗡嗡作响。 “既然戒不掉,那就去抢!”他环视众人,脸上满是杀气,“我们现在就联合起来,集结所有能动的兵马,攻破顺城!杀了那个叫陈平川的汉人!只要抢了他的府库,想要多少‘神仙膏’没有?想要多少钱粮女人没有?!”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 与其在这里痛苦地戒断,不如去抢来更多,先快活了再说。 “我反对。” 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 是塔利罕。 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鲁莽的计划。 秃鹫首领扭过头,不满地盯着这个年轻人:“小子,你有什么资格反对?” 在草原的联盟中,一切以实力说话。秃鹫部向来以凶悍着称,而塔利罕的黑狼部,虽曾强盛,但在他父亲这一代,实力已大不如前,在三部中隐隐垫底。 一个弱势部落的少主,公然反驳最强部落的首领,这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塔利罕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冷静地分析:“顺城城高墙厚,我们不擅攻坚。更何况,我听说那个陈平川刚整顿了军队,士气正盛。我们现在强攻,必然损失惨重,正中他的下怀。” 他顿了顿,继续开口:“而且,就算抢来了‘神仙膏’又如何?那只是饮鸩止渴。我们的勇士会彻底沦为废人,我们的部落会彻底烂掉!我们的敌人,不是‘神仙膏’,是陈平川这个人!是他的计谋!” 一番话,让帐内狂热的气氛冷却下来。 塔利罕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顺城的位置。 “我们必须断绝毒物的来源!但不是用蛮力!” 他提出了一个“釜底抽薪”的策略。 “第一,我们必须从内部开始,用最严酷的手段,强制我们的战士戒断!哪怕绑起来,也要让他们戒掉!恢复战斗力!” “第二,我们要制造一个假象!让陈平川以为我们因为戒断而内乱不休,甚至自相残杀,让他放松警惕!” “然后,”塔利罕的声音压低,却充满了冰冷的杀意,“集中我们所有部落真正的精锐骑兵,绕过正面,突袭最薄弱的西门!以雷霆之势,一举摧毁顺城的军队,活捉陈平川!” 他猛地握紧拳头。 “只有抓住他,彻底断绝毒源,才能一劳永逸地拯救我们的草原!” 帐篷内,鸦雀无声。 所有首领都看着这个年轻人,他缜密的分析,他环环相扣的计谋,他远超年龄的远见,让这些纵横草原多年的老狼们,都感到一阵心悸。 许久,秃鹫首领缓缓拔起桌上的弯刀,将其收回鞘中。 他看着塔利罕,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小子,比你爹强!就按你说的办!” “我们听你的!” “对!推举塔利罕为这次联盟的指挥!” 一颗草原上的新星,在最危急的时刻,冉冉升起。 他将成为陈平川到达顺城以来,最可怕,也最致命的对手。 同时,他也将是陈平川未来最强大的敌人之一。 …… 第155章 兵者诡道,秦王的神秘大礼! 与此同时,顺城。 刘四海的商铺里,一个面黄肌瘦、浑身发抖的男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他是苍鹰部落的一个小贵族,家产已经全部换成了黑膏,如今身无分文,毒瘾却发作得厉害。 “刘掌柜,求求你,再给我一点……就一点……”他涕泪横流,“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作为交换!” 刘四海厌恶地皱了皱眉,但还是丢过去一小块黑膏。 那贵族如获至宝,狼吞虎咽地吸食完,精神稍稍振作,便将部落联盟会议的内容,以及塔利罕那个“釜底抽薪”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全部泄露了出来。 刘四海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当他听完整件事后,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飞快地冲出商铺,疯了一般地向知州府衙跑去。 此时,陈平川正在书房查看赵莽呈上来的军备清单。 “大人!大人!出大事了!” 刘四海不顾护卫的阻拦,慌慌张张冲了进来。 他将那份关乎顺城数万军民生死存亡的紧急军情,用颤抖的声音,报告给陈平川。 陈平川听完,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决战的时刻,提前到来了。 …… 赵莽被请到府衙,见陈平川负手立于地图前,许久没有言语。 听刘四海复述一边情报后,他的拳头砸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塔利罕……好一个草原的小狼崽子,够狠,也够聪明!” 他抬起头,双眼望向陈平川,表情凝重。 “大人,此计若成,顺城危矣!” 张若素坐在一旁,停下手中毛笔,面露忧色。 陈平川转过身,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惊慌。 “赵将军,我们的家底,能撑多久?” 赵莽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大人,我不说虚的。”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悬挂的半身甲。 “这种还算完好的铠甲,全军上下,不足一半。多数弟兄们的甲胄,挡不住蛮子一记重劈。” “箭矢存量,勉强够全军三轮齐射。之后,就只能用血肉之躯去抗蛮子的铁蹄!” 他又指着城防图,声音更加沙哑: “顺城经过多年征战,城墙年久失修,多处需要修缮,滚木礌石更是因马德那厮的克扣,所剩无几。一旦蛮族联军围城,我们……撑不过十天!” 十天! 这个数字,让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 陈平川望天:“若素,我们的钱还剩多少?” 张若素的指尖在账本上划过,最终停留在末尾的数字上。 “大人,我们前期的收入,大多用于补发军饷、抚恤金和开仓放粮。如今公济库虽有结余,但若要大规模采购军械、修缮城防,无异于杯水车薪。” 更大的难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赵莽看着陈平川,眼中满是忧色。 他相信这位年轻大人的计谋与能力,可面对数倍于己。 但面对统一指挥的蛮族联军,任何计谋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陈平川的脑海中,无数个念头飞速闪过。 主动出击,在他们集结前,先下手为强? 不行,顺城守军装备太差,又没有骑兵掩护,无异于狼入虎口。向朝廷求援? 先不说援军会不会有,就算有,远水解不了近渴,等援军抵达,顺城早已化为一片焦土。 坚壁清野,拖垮他们? 蛮族这次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就是要一战定乾坤,不会给顺城拖延的机会。 一个个方案被提出,又被他自己迅速否决。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名护卫脚步匆匆,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大人!城外来了一支庞大的商队,绵延数里,看不到头!他们打着秦王的旗号,说有要事求见大人!” 秦王? 陈平川心中一动。 赵莽和张若素也同时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疑。 秦王远在封地,与顺城相隔千里,怎会突然派人前来? 更何况,如此规模的商队,满载军械物资,一路行来,无异于公然挑战朝廷法度,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开门!”陈平川没有丝毫犹豫,“开中门,我亲自迎接!” 在隆隆的机括声中,顺城那沉重的中门缓缓开启。 一支望不到尽头的车队,如同一条黑色长龙,静静地盘踞在城外。 为首的一名中年管事,看到陈平川亲自出迎,立刻翻身下马,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几步上前便是一个响亮的拱手礼。 “陈大人,别来无恙!我家王爷说了,你这女婿在边关为国效力,他这个老丈人,总不能让你光着膀子上阵,所以特意送来薄礼!” 这一声“老丈人”,喊得整个城门内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平川微微一怔,随即拱手还礼。 那管事也不多言,只是大手一挥。 “开箱!让陈大人验货!” 随着一声令下,离得最近的十几口大箱子被同时撬开。 “哐当!” 箱盖打开的瞬间,一片森然的寒光,在火把的映照下,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崭新的铠甲层层叠放,甲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锋利的横刀整齐排列,刀刃上涂抹的防锈油膏反射着幽光。 一捆捆羽箭堆积如山,箭羽整齐,箭头锐利,仿佛随时都能离弦而出。 还有堆成小山的粮草麻袋和一箱箱用油纸精心包裹的珍贵药材。 赵莽几乎是扑了过去。 他的手颤抖着,抚摸着那冰冷的甲片,又拿起一柄横刀,感受着刀身的重量与平衡。 “好甲……好刀……”他喃喃自语,像是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宝。 这批物资,不仅仅是雪中送炭。 其数量之庞大,质量之精良,足以将顺城这三千残兵,从头到脚武装成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 陈平川心里感动,心头一热,暖流涌遍全身。 他深知,这批物资背后意味着什么。 靡费巨万暂且不说,私运军械,结交外臣,这任何一条都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大罪。 秦王这是将整个王府的命运,都压在了自己身上,这份情义,重如泰山,怕是此生都难以还清了。 老管事笑着走到陈平川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郑重地递了过去。 “大人,这是王爷给您的亲笔信。” 陈平川接过信,拆开。 信纸上,秦王那苍劲有力的字迹扑面而来。 信中对他大加赞赏,称其“有勇有谋,国之栋梁”,并再次提及了昭华郡主的婚事,言语间充满了期许和肯定。 信的末尾写道:守好顺城,待功成归来,本王亲自为你们主持大婚。 陈平川手握信纸,心中五味杂陈。 秦王的信任与支持让他感动,可信中对婚事的催促,却像一根针,轻轻扎了一下。 他的脑海中,闪过远在家乡那个为他默默等待的红色身影,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不远处正指挥着士兵搬运物资的张若素。 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低下头,继续清点着数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 城楼的阴影下,梁坤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当那成箱的军械物资被运入城中时,他的手脚开始变得冰冷。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远在封地的秦王,竟然会如此不遗余力地支持陈平川!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欣赏了,这是在用整个王府的资源,为陈平川铺路! 他原本坐等看陈平川被蛮族踏平的好戏,此刻,这种心态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所支配。 他猛然意识到,陈平川的背后,站着一股他无法撼动的力量。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府衙前,一片忙碌而喜悦的景象。 老管事凑到陈平川身边,压低了嗓子。 “陈大人,王爷还有一句话让我带到。”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复述。 “他说,‘兵者,诡道也’。有时候,最好的防守,就是主动出击。” 管事神秘地笑了笑,朝着车队的末尾扬了扬下巴。 “这批物资里,还有一份王爷给您的‘特别的礼物’,或许能帮上您的大忙。” 第156章 古代黑科技?让蛮子感受绝望! 陈平川的目光,越过那些堆积如山的铠甲兵刃,最终落在车队末尾那辆最神秘的马车上。 那辆车比寻常马车要大上一圈,车身用厚重的黑布蒙得严严实实,周围的护卫数量也是其他车辆的两倍,一个个神情肃穆,手始终按在刀柄上,显然里面装着的东西非同小可。 “管事,这便是王爷所说的‘特别的礼物’?” 陈平川心中好奇,开口问道。 管事点了点头,对着那边的护卫头领使了个眼色。 “陈大人,请随我来。” 赵莽也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一起凑了过来,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盯着那辆马车。 护卫头领得到示意,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蒙在车厢上的厚重黑布。 黑布揭开,露出的并不是什么金光闪闪的宝物,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兽。 车厢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个半人高的大木桶,桶身被铁箍箍得结结实实,上面还贴着黄色的符纸,写着“小心火烛”四个大字。 在木桶的旁边,还堆放着一些黑乎乎、拳头大小的铁疙瘩,以及一堆看起来像是工匠用的工具和一些陶罐。 “这……这是何物?” 赵莽愣住了,他伸长了脖子,使劲闻了闻,空气中似乎飘散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和油脂混合的味道。 他征战沙场一辈子,自问见过的军械无数,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些古怪的东西。 老管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里又摸出一个小巧的油布包,递给陈平川。 “陈大人,这是王爷让我一并交给您的,里面是这些东西的用法和配方。”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陈平川耳边,说道。 “这些木桶里装的,是王府匠作营里最好的师傅,耗时数年才调配出来的‘猛火油’。” “一旦点燃,遇水不灭,沾物即燃,霸道无比。” “那些铁疙瘩,名为‘震天雷’,内藏火药,引信点燃后抛出,轰然炸裂,十步之内,人马俱碎!” “王爷说了,对付那些不通教化的蛮子,就不能跟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就得用他们没见过、也想不通的法子,打得他们怕,打得他们一辈子都不敢再南下一步!” 轰! 老管事的话,如同一个真正的“震天雷”,在赵莽的脑子里炸开了。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睛里写满了震撼。 猛火油! 震天雷! 光是听名字,就能想象出其毁天灭地的威力! 这……这哪里是什么礼物,这分明就是一堆能瞬间改变战局走向的大杀器啊! 他一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有了这些东西,再加上秦王送来的精良铠甲兵器,顺城军的战力何止是翻了一番? 简直是脱胎换骨! “王爷……王爷他……” 赵莽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他望向陈平川,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语无伦次。 陈平川的心中,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燃烧弹和手榴弹吗? 好家伙啊,秦王把自己的军火库都搬来了?! 这事放在现代,跟私造核弹有什么区别? 秦王把这种级别的“黑科技”毫不犹豫地送到了自己手上。 这份信任,这份支持,已经不能用“重如泰山”来形容了。 这是在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自己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激动,郑重地对着老管事拱手,深深一拜。 “请管事代我转告王爷,此份大恩,平川没齿难忘!顺城在,我在!此战,必胜!”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管事见状,连忙扶起他,脸上笑开了花。 “陈大人言重了!王爷说了,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守住了顺城,护住了大业朝的北大门,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这些东西,还请大人妥善保管,切勿走漏了风声。毕竟,这可是咱们的杀手锏。” 管事再次叮嘱道。 “我明白。” 陈平川点了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城楼阴影下,那个一闪而逝的鬼祟身影,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梁坤! 这个家伙,肯定把秦王送来军械的事情看在了眼里。 不过,他看到的,只是自己想让他看到的。 真正的王牌,必须藏在最深处,在最关键的时刻,给敌人,也给某些“自己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惊喜”! “赵将军!” 陈平川转头看向依旧处在震惊中的赵莽。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在场的这几位王府护卫知晓,绝不可让其他人知道,明白吗?” 赵莽猛地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那辆马车,又看了一眼陈平川严肃的表情,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等大杀器,若是提前泄露出去,让蛮子有了防备,效果必然大打折扣。 甚至,若是让城中某些人知道了,恐怕又是一场泼天大祸。 “大人放心!” 他挺直了腰杆,对着陈平川郑重抱拳。 “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若从我口中泄露半个字,甘受军法处置!” 陈平川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又转向刘四海。 “刘掌柜,又要辛苦你一趟了。” 刘四海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上前。 “大人尽管吩咐!” “找一个绝对隐蔽、绝对安全的地方,把这车‘礼物’给我藏起来,派最信得过的人手日夜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陈平川的语气严肃。 “另外,从明天开始,全城戒严!特别是城防修缮之地,除了干活的民夫和守城将士,任何人等,胆敢窥探者,杀无赦!” 一道道命令,从陈平川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有了秦王的鼎力支持,有了这些超越时代的“大杀器”,一个比塔利罕的“釜底抽薪”之计,更加大胆、更加疯狂的计划,已经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塔利罕想跟他玩阴的? 想跟他玩计谋? 那好,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降维打击! 他要设一个局,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杀局! 不但要守住顺城,更要借此机会,将这几个蹦跶得最欢的蛮族部落,一次性打残、打废! 让他们从此以后,听到“陈平川”这三个字,就吓得浑身发抖! 第157章 钱不够?我用一张券盘活一座城! 夜深。 知州府衙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陈平川、赵莽、张若素、刘四海四人围坐在顺城及周边的地形图前,气氛凝重。 秦王送来的物资,解决了兵甲粮草的燃眉之急,但这只是让顺城有了打仗的底气。 最根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钱!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招募民夫修缮城墙的告示已经贴出去了。百姓们听说是您主持,又是为了保卫家园,热情很高,一天时间就招募了近五千人。” 刘四海率先开口,汇报着情况,但脸上却带着一丝忧虑。 “只是……这么多人,每天光是工钱和伙食,就是一笔天文数字。我们公济库里剩下的那点银子,实在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明白。 那点钱,无异于杯水车薪,恐怕连三天都撑不住。 赵莽也是一脸愁容。 “是啊大人,不光是修城墙,我今天盘点了一下,城中各处的防御工事,比如滚木礌石、箭楼、陷马坑,都需要大量的木材和石料,这些也都要花钱去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现在是空有兵甲,却没钱把这顺城打造成一个真正的铁桶啊!” 老将军一声长叹,道出了众人心中最深的忧虑。 没钱,一切都是空谈。 陈平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大脑飞速运转。 钱,钱,钱! 英雄好汉,也得被一文钱难倒。 他前世好歹也是个文科生,对于经济学也略知一二。 历朝历代,遇到战争,最头疼的就是军费问题。 无非就是加税、发国债、印钱这几条路。 加税肯定不行,顺城百姓本就贫苦,再加税就是逼他们造反。 印钱? 他倒是想,可他没那个权力,也没那个技术。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发债!” 陈平川突然开口,吐出了两个字。 “发债?” 赵莽和刘四海一脸茫然,显然没听懂这个新鲜词汇。 倒是张若素,冰雪聪明,她立刻联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大人的意思是……向百姓借钱?” “不。” 陈平川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不是借钱,是发行一种凭证。”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迅速写写画画。 很快,一张简易的“债券”雏形就出现在纸上。 “我们没钱给民夫发工钱,但我们可以给他们发这个东西,我称之为‘劳务券’。” 陈平川将纸展示给众人看。 “这上面,会写明持券人的姓名、工作日期、应得工钱数额,然后盖上我顺城知州府的大印。” “我们向所有百姓承诺,此券,就是官府开出的欠条!等我们打退了蛮族,或者府库充裕之后,百姓可以随时凭券来公济库兑换成等额的现银!” 刘四海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经商多年,见过的花样不少,但这种玩法还是头一回听说。 他皱着眉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大人,这……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百姓们会信吗?万一他们觉得这就是一张废纸,不愿意干活怎么办?” 他的担心,也正是赵莽和张若素所担心的。 在这个时代,老百姓最认的就是实实在在的铜钱和白银。 你给他们一张纸,告诉他们以后能换钱,谁信啊? “问得好。” 陈平川笑了。 “如果只是这样,百姓们当然不会信。所以,我们还要加上最关键的一条。” 他拿起笔,在“劳务券”的下面,又加了一行小字。 “凡持有此券者,除了可以兑换本金外,官府还将支付利息!” “利息?” 三人都愣住了。 “没错,就是利息。” 陈平川耐心解释道。 “举个例子,一张面额一百文的劳务券,如果一个月后兑换,我们官府就支付一百零五文。如果两个月后兑换,就支付一百一十文!持有时间越长,能兑换的钱就越多!” “我们还要向全城百姓公布,这些劳务券,不仅可以兑换现银,还可以在城内自由流通、买卖、甚至抵押!它就是钱!一种比铜钱更方便、未来价值更高的钱!” 这番话,彻底把刘四海和赵莽给说蒙了。 他们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一张纸,不仅能当钱花,放着不动还能自己“生”出更多的钱来?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倒是张若素,她出身书香门第,又精通算学,反应极快。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大人,若素明白了!” 她激动地站起身。 “您这是在用官府的信誉,为这张纸作保!只要百姓相信官府,相信大人您,他们就会接受这张‘劳务券’!” “而‘利息’的存在,更是神来之笔!它会让那些不急着用钱的百姓,更愿意将劳务券留在手里,等着它‘生’出更多的钱。这样一来,就大大减轻了我们短期内兑换的压力!” “百姓们拿到了凭证,干活有了盼头。我们用最小的代价,解决了最大的难题!大人,此计……实在是高明至极!” 张若素看着陈平川,眼中异彩连连。 这个男人,脑子里到底还装着多少匪夷所思,却又精妙绝伦的想法? 从整顿军队,到改革战法,再到如今这石破天惊的“金融之术”,他每一次出手,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被张若素一点拨,刘四海和赵莽也恍然大悟。 刘四海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我懂了!我懂了!这就像我们商号里开的‘会票’,但比会票更厉害!会票只能存取,您这个‘劳务券’还能增值!” “有了利息这个诱饵,老百姓就不急着兑换了!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去筹集资金,打赢这场仗!高!实在是高啊!” 赵莽虽然对这些弯弯绕绕还是一知半解,但他也听明白了核心。 那就是,能不花钱,或者说暂时不花钱,就把城墙修好! “好!就这么办!” 老将军一拍大腿。 “只要能守住顺城,别说发纸条,我赵莽也愿意豁出这张老脸……就怕老百姓不认。” 刘四海哈哈一笑,打趣道:“别说您,除了陈大人的脸之外,谁都不好使!” 大家都笑起来,陈平川点了点头。 “好!此事就这么定了!” 他看向刘四海。 “刘掌柜,印刷劳务券、向百姓宣传解释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是生意人,嘴皮子利索,这事你最擅长。” “大人放心!保证办得妥妥当当!” 刘四海拍着胸脯保证。 “若素。” 陈平川又看向张若素。 “劳务券的发放、登记、防伪、核算,工作量巨大,需要你来统筹。每一张券,都要有据可查,不能出半点纰漏。” “是,大人。” 张若素郑重点头,接下了这个重任。 最后,陈平川的目光落在了赵莽身上。 “赵将军,你的任务最重。”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从明天开始,你亲自带队,将我们城外所有的关键隘口、道路,都给我布满陷阱!不管是陷马坑、绊马索、还是涂了毒的竹签,能用的法子都给我用上!” “我要让蛮子的骑兵,还没到顺城墙下,就先掉一层皮!” “还有……” 陈平川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派我们最精锐的斥候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给我盯着城外!特别是那个塔利罕!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他今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拉了什么,我都要一清二楚!” “既然他想玩计谋,那我就陪他好好玩玩!” “我要让他知道,在我面前,他那点小聪明,不过是个笑话!” 第158章 劳务券收买人心,死亡局引君入瓮! 第二天一大早,顺城的大街小巷,就因为几张刚刚张贴出来的告示,彻底沸腾了。 告示的内容,正是陈平川连夜炮制的“劳务券”发行章程。 “快来看啊!官府招工修城墙,不发现钱,发一种叫‘劳务券’的纸条!” “啥玩意儿?拿纸条当工钱?这不是糊弄人吗?” “你懂个屁!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这劳务券能有利息!放一个月,一百文能多拿五文钱呢!” “真的假的?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钱放着不动还能自己生钱?” 告示前,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识字的念给不识字的听,一时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人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陈大人是青天大老爷,肯定不会骗人。 有的人则将信将疑,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生怕自己辛辛苦苦干了活,最后拿到手的是一张废纸。 就在众人议论不休的时候,刘四海带着几个账房先生,在城中心最热闹的十字路口,搭起了一个高台。 “各位父老乡亲,静一静!静一静!” 刘四海站在高台上,拿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扯着嗓子大喊。 “我刘四海在顺城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用我刘家的信誉给大家担保!陈大人这次发行的劳务券,绝对童叟无欺,但凡有一张兑不了现,大家就来砸我刘家的铺子!” 他让人抬上一个大箱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刚刚印刷出来的劳务券。 “大家看!这劳务券,用的是最好的竹纸,上面不仅有知州府的大印,还有陈大人和我的亲笔画押!” “这利息的算法,也给大家说明白了!比如:一天工钱五十文,你拿到一张五十文的劳务券,一个月后,你就能来公济库换五十二文半!两个月就是五十五文!” “而且,这劳务券,还能在我刘四海城里所有的铺子,米铺、布庄、杂货店,全都能当钱花!你拿着它来买东西,我给你按票面价值算,一文钱都不少你的!” 刘四海的这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打消了大部分人心中的疑虑。 刘四海是谁? 陈大人的左膀右臂,顺城有名的大商人! 连他都认这个劳务券,那肯定假不了! 人群中,一个胆子大的汉子高声问道:“刘掌柜,那我要是急用钱,想把这券换成现钱,行不行?” “当然行!” 刘四海大手一挥。 “你随时可以拿着券来我的钱庄兑换!只不过,我只能按票面价值给你兑,那利息可就没了!你自己琢磨琢磨,是现在换划算,还是放一放再换划算?” 这下,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哎呀!这敢情好啊!不想等就换钱,想多赚点就等等!” “陈大人真是为咱们老百姓着想啊!” “走走走!报名去!给陈大人修城墙,保卫咱们自己的家,还有钱赚,这好事上哪儿找去!” 原本还在观望的百姓,此刻再无犹豫,潮水般地涌向了招工点。 仅仅一个上午,报名的人数就突破了八千! 整个顺城,都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百姓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他们扛着石料,搬着木头,脸上洋溢着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笑容。 而在城墙之上,陈平川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城下这片繁忙而充满生机的景象。 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民心可用! 有了百姓的支持,这一战,他便多了几分胜算。 “大人,您看那边!” 身旁的赵莽突然低声说道,同时抬手指向了北方远处的地平线。 陈平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方的草原上,出现了一队小黑点。 那是一队蛮族的骑兵,大约有百十来人,正在旷野上不紧不慢地移动着,似乎在窥探着什么。 为首的一骑,格外出众。 那人跨坐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上,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如雄鹰般桀骜的气息。 一定是他! 塔利罕! 陈平川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遥遥望着顺城的蛮族青年,就是他此行最大的对手。 仿佛是感受到了城墙上的注视,远处的塔利罕也勒住了马缰,抬起头,目光如电,穿过遥远的空间,与陈平川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但那一瞬间,两个素未谋面,却注定要进行一场生死对决的年轻人,都从对方的眼中,读懂了彼此的身份和决心。 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凝视,也是一种不死不休的战意! 塔利罕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这几天,几乎每天都会带人来顺城周边侦察。 城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那个汉人大官,果然不一般,又是整顿军队,又是修缮城防。 摆明要和他们蛮族大干一场! 尤其是今天,他看到数以千计的汉人百姓,如同蚂蚁搬家一般,热火朝天地在城墙上忙碌着。 那种高昂的士气,那种万众一心的凝聚力,是他以前在汉人身上从未见过的。 他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个叫陈平川的汉人,和他以前遇到的所有大业朝官员,都不一样。 他不仅阴险,而且手段高明,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一座死气沉沉的边城,变得如此富有活力。 “少主,那些汉人在干什么?他们不怕我们吗?” 旁边的一个亲卫不解地问道。 塔利罕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城墙上那个挺拔的身影,然后拨转马头。 “我们走!” 他知道,自己那个“示敌以弱,暗度陈仓”的计划,恐怕已经被对方看穿了。 硬攻顺城,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必须重新审视这个对手,重新制定作战计划。 看着塔利罕的骑兵队如潮水般退去,赵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大人,这个塔利罕,果然名不虚传,年纪轻轻,竟然如此沉得住气。” “他不是沉得住气,他是闻到了危险的味道。” 陈平川淡淡地说道。 “一头真正的狼,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是不会轻易亮出自己的獠牙的。” 他转过身,对赵莽下令。 “传令下去,城墙的修缮,速度再快一倍!天黑之前,必须完成第一道防线的加固!” “另外,把我们准备的‘惊喜’,布置更隐蔽一点!” “塔利罕不是喜欢窥探吗?那我就让他看个够!” 陈平川的眼中,闪烁着冷冷的光芒。 “我要让他以为,我们所有的布置,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等他自以为看穿了一切,大举进攻的时候,才会发现,他踏入的,是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死亡陷阱!” 第159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十万火急军情! 往日里只闻烈马嘶鸣、勇士高歌的黑狼部落营地,此刻却被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笼罩——那是撕心裂肺的哀嚎,不时从一个个营帐里传出来。 塔利罕面沉如水,所到之处,看到的景象让他心如刀绞,怒火中烧。 那些能征善战的草原勇士,此刻一个个都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有的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如同犯了羊癫疯。 有的则用脑袋疯狂地撞击着帐篷的木桩,撞得头破血流,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更多的人,则是蜷缩在角落里,涕泪横流,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呜咽,苦苦哀求着看守他们的族人,只为能再吸上一口那让他们魂牵梦绕的“神仙膏”。 “绑起来!全都给我绑起来!” 塔利罕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在混乱的营地中清晰地回荡。 “谁敢反抗,直接打断他的腿!谁敢为了那鬼东西自相残杀,就地处决!” 他下达了最严酷的命令。 为了让部落的战士们戒掉毒瘾,他不得不采取最原始、最粗暴的办法。 他知道这样做很残忍,但他更清楚,如果现在不狠下心,整个黑狼部落,乃至整个草原,都将万劫不复! “少主……求求你……给我一点……就一点点……” 一个曾经跟着他父亲出生入死的老兵,此刻抱着他的腿,哭得像个孩子。 “我快要死了……我的骨头里像有几万只蚂蚁在爬……求求你了……” 塔利罕看着他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那双浑浊不堪,充满了乞求的眼睛,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踹开那个老兵,眼神冷酷。 “想死?可以!等你戒掉了这鬼东西,恢复成一个真正的草原勇士,我陪你堂堂正正地去战场上送死!” “现在,你这副鬼样子,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转过身,不再去看那些痛苦的族人,大步流星地走向父亲的王帐。 王帐内,他的父亲,黑狼部落的老首领,情况比外面的战士好不了多少。 虽然没有被绑起来,但他同样脸色蜡黄,精神萎靡,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看到塔利罕进来,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儿子……快……快给我一点神仙膏……我……” “没有!” 塔利罕不等他说完,就冷硬地打断了他。 “从今天起,部落里所有的神仙膏,都已经被我下令销毁了!谁也别想再碰那东西一下!” “混账!” 老首领勃然大怒,他抄起身边的马鞭,颤抖着指向自己的儿子。 “你……你这个不孝子!你想毁了我们黑狼部落吗?没有了神仙膏,我们的战士怎么活?我们拿什么去跟汉人打仗?” “打仗?” 塔利罕听到这两个字,几乎要气笑了。 “父亲!你醒醒!你看看外面那些战士,他们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叫战士吗?他们连弓都拉不开,刀都举不起来!我们部落最精良的战马,最锋利的兵器,都被拿去换了那能毁掉一切的毒药!” “我们现在,拿什么去跟汉人打仗?用那些瘾君子的哀嚎吗?” 老首领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父亲,你总说,我们草原的勇士,是狼,是鹰!我们敬畏长生天,我们崇拜力量!” 塔利罕双眼赤红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可你看看,我们现在成了什么?成了被毒药操控的傀儡!成了那个汉人大官陈平川砧板上的鱼肉!他甚至不用动一兵一卒,就能让我们自己把自己玩死!” “他比草原上最狡猾的狐狸还要阴险!他给我们神仙膏,不是恩赐,是毒药!他是在用这种不见血的方式,来征服我们整个草原!” 塔利罕的吼声,在王帐中回荡。 老首领被儿子的这番话彻底镇住了。 他呆呆地坐在兽皮上,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迷茫和恐惧。 是啊…… 他想起了前几天,两个最好的猎手,为了抢夺一小盒神仙膏,竟然拔刀相向,最后双双死在血泊之中。 他想起了部落里,那些曾经壮硕如牛的汉子,如今一个个精神萎靡,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难道……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那个年轻的汉人大官,真的有如此可怕的心机和手段? 看到父亲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塔利罕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他放缓了语气,走到父亲身边,单膝跪了下来。 “父亲,现在醒悟,还为时不晚。” “我已经和秃鹫、苍鹰部落的首领暗中联络过了,他们部落的情况和我们一样糟糕。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共同度过这个难关。” “只要我们的战士能戒掉毒瘾,恢复战斗力,我们就是草原上最强大的雄鹰!” “到时候,我们再集结所有兵力,攻破顺城,活捉那个陈平川!将他施加在我们身上的耻辱,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老首领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那张年轻却写满了坚毅和智慧的脸,浑浊的眼中,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他伸出干枯的手,紧紧握住塔利罕的肩膀。 “好……好儿子……你说得对……你比我强……” “从今天起,黑狼部落,就交给你了!你想怎么做,就放手去做!所有族人,都听你的号令!” “我们……一定要让那个汉人付出代价!” 得到了父亲的全力支持,塔利罕的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知道,戒毒的过程会非常痛苦,甚至会死人。 但他别无选择。 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他走出王帐,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目光再次投向了顺城的方向。 陈平川…… 你等着。 等我的勇士们重新拿起弯刀,跨上战马,我塔利罕,一定会亲手拧下你的脑袋,用你的头颅,来洗刷我们草原的耻辱! 就在顺城内外热火朝天,塔利罕在部落中铁腕戒毒之时,一骑快马,从西边的官道上疾驰而来。 骑士的背上插着三根代表十万火急的令旗,坐下的战马已经口吐白沫,显然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极限狂奔。 城门上的守军先是弓上弦,刀出鞘,待看清来人是大业朝的信使,顿时一阵骚动。 “开门!快开门!鹰嘴关急报!十万火急!” 人还没到顺城门下,骑士那焦急嘶哑的吼声已经远远传来。 第160章 立威之战!就拿五千铁骑开刀! 城楼上的守军不敢怠慢,立刻打开了城门,同时飞速派人向知州府衙禀报。 片刻之后,那名浑身是血,灰头土脸的信使,被带到了陈平川的面前。 他一进书房,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大人!救命啊!鹰嘴关快要守不住了!” 陈平川心中一凛,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莽和张若素也闻讯赶来,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那信使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将情况说了出来。 “是……是秃鹫部!秃鹫部的那个疯子首领,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昨天下午,突然带着他们部落至少五千骑兵,猛攻我们鹰嘴关!” “我们关内只有八百守军,兄弟们拼死抵抗,可……可蛮子太多了!他们像疯了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城墙本来就破旧不堪,几轮猛攻下来,被他们冲开好几个口子了!” “我们都指挥使大人,为了堵住缺口,已经……已经战死!” 说到这里,信使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大人!再不派援军,鹰嘴关今天日落之前,就彻底完了!关内的几千军民,也全都要死在蛮子的刀下啊!” 什么?! 赵莽闻言,脸色大变,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秃鹫部!他们怎么敢!” 他焦急地对陈平川说道:“大人,鹰嘴关是我们顺城西边的门户,此关若失,蛮子的骑兵就可以长驱直入,绕过我们的正面防线,直接威胁到顺城的侧翼!到时候,我们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 陈平川快步走到地图前,视线落在顺城西侧一个险要的关隘上。 “鹰嘴关……” 赵莽的语气急促而又凝重:“所以,大人,鹰嘴关,必须救!而且要立刻去救!” 张若素的脸色也变得一片煞白。 她虽然不懂军事,但也听明白了赵莽话里的意思。 鹰嘴关的安危,直接关系到顺城的生死存亡。 陈平川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他本来以为,塔利罕会整合好所有部落的力量,再发动总攻。 没想到,秃鹫部竟然提前单干了。 为什么? 陈平川的脑子飞速转动。 很快,他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赵莽说过,秃鹫部的首领,性情暴虐,有勇无谋。 一定是部落因为强制戒毒带来了混乱,让他彻底失去了耐心。 所以这家伙急于打下一座城池,一来可以抢掠物资,缓解部落的困境。 二来也可以向其他部落,特别是向塔利罕证明,就算他的勇士深受毒害,他秃鹫部的实力,也是草原上最强的! 这是一种内部权力的斗争,却意外地打乱了陈平川的全盘部署。 “这个头脑简单的蠢货!” 陈平川心里暗骂一声。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 鹰嘴关,确实必须救。 这不仅是军事上的需要,更是政治上的需要。 他陈平川来到顺城,打出的旗号就是保境安民。 如果眼睁睁看着鹰嘴关被屠,数千军民惨死,那他刚刚在顺城建立起来的威信和民心,将瞬间崩塌! 到时候,别说对抗蛮族联军,恐怕顺城内部自己就先乱了。 “救!当然要救!” 陈平川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看向赵莽。 “赵将军,我们现在能调动的兵力,有多少?” 赵莽毫不犹豫地回答:“回大人!经过这几天的整编和训练,我们已经组建了三个满编营,共计三千人!随时可以出城作战!” “三千人……” 陈平川沉吟了片刻。 顺城还需要留兵防守,不可能倾巢而出。 那名信使听到有三千援军,脸上顿时露出狂喜之色。 “太好了!陈大人,求您快发兵!有三千精锐,我们一定能守住鹰嘴关!” 他以为陈平川会把这三千人都派出去。 然而,陈平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赵将军,你立刻点齐一千人,带足三天的干粮和箭矢,即刻出发,驰援鹰嘴关!” “一……一千人?” 信使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急切地说道:“大人!不够啊!绝对不够啊!” “秃鹫部的蛮子有五千多人!而且个个都是骑兵,来去如风!我们鹰嘴关地势虽然险要,但城墙低矮破旧,根本禁不住他们这么冲啊!” “一千步兵过去,连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这……这不是去送死吗?” 信使急得都快哭了。 他拼了命跑回来求援,结果只求到一千人,这让他如何回去向关内还在苦苦支撑的军民交代? 赵莽也有些迟疑。 “大人,一千人是不是太少了点?秃鹫部虽然有勇无谋,但战斗力在三部之中,向来是最彪悍的。我们……是不是再多派一些?” 他倒不是不相信自己训练出来的兵,只是觉得,兵力过于悬殊,风险太大了。 “不必了。” 陈平川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走到那名信使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放心回去,援军,一千人,已经足够,甚至,绰绰有余!”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自信。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去吃饱饭,喝口水,好好休息一下。等你睡醒了,就跟着我们的援军一起回去。” “我保证,把鹰嘴关从秃鹫部手里救下来!” 那信使被陈平川的气场镇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许多的钦差大人,看着他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心中那股绝望和焦急,慢慢平复了一些。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但情感上,他却不由自主地选择去相信。 “是……是,大人……” 他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被人带了下去。 书房里,只剩下陈平川和赵莽。 赵莽看着陈平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您……真的有把握?” “我对我的战士们有把握!这是我们‘陈家军’的第一战,也是我们向整个草原,展示我们新战法和新武器的立威之战!” 陈平川走到窗边,望向远处校场,远远传来士兵进行队列训练,发出的震天吼声。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撼山易,撼我陈家军,难!” “这一战,不仅要救鹰嘴关,更要打出我们的威风,打出顺城的士气,打掉蛮族的嚣张气焰!” “一千人,足够了!” 第161章 铁甲出雄关,一战定乾坤! 半个时辰后,顺城校场。 一千名将士,已经集结完毕。 他们身穿秦王送来的崭新铠甲,手持寒光闪闪的麻扎刀和长枪,腰间挂着箭壶,背上背着行囊。 没有喧哗,没有交头接耳。 一千人,组成十个整齐的百人方阵,静静地肃立在校场之上,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阳光照在他们明亮的甲片上,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一股无形而又强大的肃杀之气,在校场上空弥漫开来。 赵莽站在点将台上,看着眼前这支由自己一手操练出来的军队,心中感慨万千。 才几天功夫? 这些兵,已经完全脱胎换骨! 从前那些歪歪扭扭,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兵痞子,如今一个个都站得笔直,眼神坚毅,身上透着一股子精气神。 这就是队列训练和严明军纪带来的改变! 这就是陈大人所说的“军魂”! “弟兄们!” 赵莽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传遍了整个校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城西鹰嘴关,正被五千秃鹫部的蛮子围攻!关内数千同胞,正等着我们去救!” “陈大人有令,命我等即刻出征,驰援鹰嘴关!”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的一千将士,没有任何骚动。 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叫做“战意”的东西在燃烧。 “大人只派了我们一千人!” 赵莽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知道,你们当中,肯定有人会想,一千人,打五千人,这不是去送死吗?” “我现在就告诉你们!”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刀尖直指苍穹。 “没错!在以前,我们一千人,遇到五千蛮子骑兵,除了等死,没有第二条路!”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看看你们身上的新铠甲!看看你们手里的新兵器!想想我们这半个月来,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想想陈大人教给我们的‘叠阵’战术!” “我们,不再是以前那支一触即溃的孬种军队!我们是‘陈家军’!是守护顺城,守护大业朝百姓的铁壁铜墙!” “此去鹰嘴关,我们不是去送死!是去杀人!是去建功立业!” “你们,有没有信心,跟着我赵莽,用我们一千人的刀,去砍下五千个蛮子的脑袋?!” “有!有!有!” 一千将士,齐声怒吼。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惊天动地的声浪,直冲云霄,震得整个顺城都嗡嗡作响。 在后厨刚刚吃饱喝足,正准备跟着队伍出发的那名鹰嘴关信使,听到这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看着校场上那支气势如虹的军队,感受着那股扑面而来的强大自信和冲天杀气,心中的疑虑和恐惧,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 这……这真的是顺城的守军吗? 怎么和他印象中那支暮气沉沉,连军饷都发不出来的军队,完全不一样了? 陈平川站在城楼上,满意地看着这一切。 一支有精气神的军队,是不可战胜的! 他转过身,对着身边的张若素和刘四海说道:“我也要随军出征,城中的事务,就拜托二位了。” 张若素闻言,心中一紧。 “大人,您也要去?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知道陈平川智谋过人,但毕竟是一介书生,亲临前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后果不堪设想。 刘四海也连忙劝道:“是啊大人,您是咱们顺城的主心骨,坐镇后方,运筹帷幄即可,何必亲身犯险?” “不。” 陈平川摇了摇头。 “这一战,至关重要,我必须亲自去。” “一来,‘叠阵’战术是第一次实战应用,需要我临场指挥,根据战况随时做出调整。” “二来,这也是一个收服鹰嘴关守军,将他们也纳入我们体系的绝佳机会。” “最重要的一点,” 陈平川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我要让那个塔利罕,通过秃鹫部的惨败,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的实力。我要在他心里,种下一颗名为‘恐惧’的种子!” “这叫攻心为上!” 见他心意已决,张若素和刘四海知道再劝无用。 “大人,您……万事小心。” 张若素的眼眶有些泛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叮咛。 陈平川对着她温和一笑。 “放心,我比谁都惜命。”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走下城楼。 …… 大军开拔。 一千人的步兵队伍,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一条巨龙,浩浩荡荡地开出了顺城。 那名鹰嘴关的信使,骑着一匹新换的战马,跟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支军队,心中依旧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没有战前的鼓噪,没有乱糟糟的队形。 整支队伍,除了整齐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的碰撞声,安静得可怕。 每一个士兵,都目不斜视,腰杆挺得笔直,手中的武器紧紧握着,仿佛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这种纪律性,这种沉稳的气势,他只在京城的禁军身上见过! 他们应该……能赢? 信使的心中,第一次,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产生了一丝动摇。 他不再像来时那样绝望,反而生出了一股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期待。 或许…… 或许那个年轻的陈大人,真的能创造奇迹? 他不知道,陈平川为这场“立威之战”,准备的后手,远不止他看到的这些。 在队伍的最后方,混杂在辎重车队里的几辆不起眼的板车上,正盖着厚厚的油布。 油布下面,是十个黑乎乎的“震天雷”。 这,才是陈平川真正的杀手锏! 他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甚至堪称碾压式的胜利,来宣告“陈家军”的正式崛起! …… 鹰嘴关。 夕阳如血,将整个关隘都染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响彻云霄。 关隘的城墙上,到处都是豁口和裂痕。 残破的战旗在寒风中无力地飘摇,惨烈的战斗还在持续。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 一个独臂的校尉,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声嘶力竭地怒吼着。 他的身上,插着两支羽箭,鲜血浸透了半边铠甲,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旧死死地守在一个刚刚被蛮族骑兵冲开的缺口处。 在他身后,仅剩的三百多名守军,人人带伤,个个浴血。 他们背靠着背,组成一个个小小的防御圈,用血肉之躯,艰难地抵挡着数倍于己的敌人。 他们的眼神中,有疲惫,有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这是大业朝边防守军最后的血性! 城墙之下,秃鹫部的蛮族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这座摇摇欲坠的关隘。 秃鹫首领正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放声狂笑。 “哈哈哈!给我冲!再加把劲!” “城破之后,里面的男人,全部杀光!女人和财宝,都是你们的!” “第一个冲进关内的勇士,我赏他一百个奴隶!一箱金子!” 第162章 以少胜多,逆杀骑兵,教科书式的胜利! 重赏之下,蛮族骑兵们更加疯狂了。 他们嗷嗷叫着,挥舞着弯刀,踩着同伴的尸体,不顾一切地向城墙的缺口涌去。 胜利,似乎已是囊中之物。 为了这次胜利,秃鹫首领把部落中几乎所有精锐都带来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着,自己提着鹰嘴关守将的头颅,回到部落联盟,接受其他首领,特别是那个年轻小子塔利罕羡慕和嫉妒的目光。 就在这时,关隘的后方,突然响起了震天的鼓声! 咚!咚!咚! 那鼓声,沉闷而又有力,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秃鹫首领脸上的笑容一僵,他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黑色的军队。 那支军队,人数并不多,看起来也就千把人。 但他们的队形,却整齐得可怕。 一个个方阵,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棱角分明。 他们迈着沉稳而又统一的步伐,不快不慢,就那样一步一步地,朝着战场压了过来。 “援军!是顺城的援军到了!” 城墙上,有眼尖的守军发出了惊喜的呼喊。 绝望的守军们,精神为之一振,纷纷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然而,当他们看清援军的人数时,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又被一盆冷水浇灭。 “就……就这么点人?” “好像才一千人?他们是来送死的吗?” 独臂校尉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他甚至开始破口大骂:“陈平川!你个狗官!见死不救!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在他看来陈平川的援军八成是走个过场,不等和敌人接触,就直接溃逃了。 城外的秃鹫首领,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也爆发出一阵更加猖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来了多少人!原来就这么一千个步兵!” “正好,省得老子再去顺城了!” 他大手一挥,指向那支正在靠近的援军,下达了命令。 “分出两千人!去!给老子把他们碾碎!” “是!” 两千名蛮族骑兵,发出一声兴奋的嚎叫,立刻分拨而出,调转马头,朝着陈平川的军队,发起了冲锋。 马蹄翻飞,尘土飞扬。 两千骑兵,如同两股黑色的洪流,从左右两个方向,向着那一千步兵包抄而去。 在他们看来,这场战斗,毫无悬念。 步兵对骑兵,而且是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骑兵,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无情地冲垮、碾碎、屠杀! 城墙上的守军,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心再看接下来那血腥的一幕。 然而,让他们,也让所有蛮族骑兵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面对两翼包抄而来的骑兵洪流,那一千人的步兵方阵,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迅速地做出了反应。 “变阵!” 随着赵莽一声令下。 十个百人方阵,瞬间而动。 最外围的士兵,齐刷刷地将手中三米多长的长枪,斜着四十五度角,狠狠地插在地上,枪尾用脚死死抵住。 一瞬间,一个由无数锋利枪尖组成的“钢铁刺猬阵”,就出现在了战场上! 第二排的士兵,则蹲下身,手中的钩镰枪,从第一排长枪的缝隙中伸了出去,闪着寒光的钩刃,对准了即将冲来的马腿。 最后两排的弓弩手,则迅速地搭弓上箭,冰冷的箭头,遥遥锁定了冲锋的敌人。 长枪在前,钩镰枪在后,弓弩手压阵! 这,就是陈平川改良的“叠阵”! 一个层次分明,远近结合,专门克制骑兵冲锋的杀戮机器! “放!” 当蛮族骑兵冲进一百五十步的距离时,赵莽的命令,再次响起。 咻咻咻咻! 五百支弩箭,如同一片乌云,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精准地覆盖了冲在最前面的蛮族骑兵。 “啊!” “噗嗤!” 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瞬间响成一片。 冲在最前面的上百名骑兵,连人带马,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样,纷纷栽倒在地。 后面的骑兵,来不及躲闪,直接撞了上去,一时间人仰马翻,冲锋的阵型,顿时出现了一丝混乱。 “放!” 不等他们重振旗鼓,第二轮箭雨,已经接踵而至。 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两轮齐射,就让两千人的骑兵,损失了近四分之一! “冲!冲过去!杀了他们!” 蛮族骑兵的将领,眼睛都红了,他挥舞着弯刀,不顾一切地催促着手下继续冲锋。 他们不信,这些步兵的箭,能一直射下去! 只要冲到跟前,就是他们屠杀的时刻! 终于,在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之后,剩下的蛮族骑兵,终于冲到了步兵方阵的面前! 他们挥舞着弯刀,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准备享受撕碎敌人的快感。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那一片闪烁着死亡寒光的钢铁丛林!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战马,根本来不及停下,一头就撞上了那如林的长枪。 锋利的枪尖,轻而易举地刺穿了马匹的胸膛,甚至连带着将马背上的骑手,也一同贯穿! 凄厉的悲鸣声中,一匹又一匹的战马,轰然倒地。 后面的骑兵,则被第二排伸出的钩镰枪,狠狠地钩住了马腿。 战马发出一声悲鸣,瞬间失衡,将背上的骑士重重地摔在地上。 还没等他们爬起来,就被后面冲上来的同伴,踩成了肉泥。 整个战场,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台巨大的绞肉机。 蛮族骑兵引以为傲的速度和冲击力,在这个“刺猬阵”面前,被克制得死死的! 他们冲不进去,退不出来,只能在阵前徒劳地奔走,然后被弓弩手一一点名射杀,或者被长枪和钩镰枪,拖入死亡的深渊。 这还不算完,陈平川一挥手,几名士兵,点燃了手里的“震天雷”,直接丢到了敌群之中。 轰隆隆! 几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震碎! 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爆炸中心,数十名挤在一起的蛮族骑兵连人带马,瞬间被狂暴的力量撕成了碎片! 残肢断臂混杂着血肉,被灼热的气浪掀飞到半空中,化作一场血雨。 无数烧得通红的铁片四散飞溅,如同死神的镰刀,将周围的骑兵射得千疮百孔,惨叫声此起彼伏,却又瞬间被下一声爆炸淹没。 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恐怖武器,彻底击溃了蛮族骑兵最后的心理防线。 “天神发怒了!” “是巫术!是恶魔的巫术!” 幸存的骑兵们发出惊恐到变调的嚎叫,他们扔掉武器,疯了一般地拨转马头,只想逃离这个修罗地狱。 恐惧彻底吞噬了他们的理智,整个骑兵阵线瞬间崩溃,变成了毫无秩序的溃逃,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城墙上,所有人都看呆了。 独臂校尉张大了嘴巴,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那些守军,也停止了哀嚎,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外那场堪称“屠杀”的战斗。 这……这还是他们认知中的步兵吗? 这简直比最精锐的重甲骑兵还要可怕! “撤!快撤!” 蛮族的将领,终于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他嘶吼着,下令撤退。 陈平川站在军阵之中,周围响起士兵们激动的欢呼。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碾压! 一场步兵对骑兵的,教科书式的胜利! 陈家军,初战封神! 第163章 大捷声犹在,挤兑风波起 鹰嘴关大捷! 一千步卒大破五千蛮族骑兵,斩首一千余,俘虏近五百,秃鹫部精锐尽丧,狼狈逃窜! 这个消息,在第二天清晨,就传回了顺城。 整个顺城,瞬间陷入了一片狂欢的海洋。 “赢了!我们打赢了!” “陈大人威武!赵将军威武!” “哈哈哈!太解气了!让那帮蛮子再嚣张!” 百姓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豪。 那些正在修缮城墙的民夫们,干活也更有劲了。 他们手中的“劳务券”,含金量也在直线上升。 陈大人不仅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更能带领他们打胜仗,保护他们的家园! 这样的官,值得他们用性命去追随! 原本还有些犹豫,想把劳务券兑换成现钱的百姓,此刻也都打消了念头。 开玩笑! 打了这么大的胜仗,顺城肯定稳如泰山了! 这劳务券,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值钱!现在换了,那不是傻子吗? 一时间,陈平川的威望,在顺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府衙内,张若素和刘四海听着外面传来的欢呼声,也是相视一笑,满脸喜色。 “陈大人,真乃神人也!” 刘四海抚着胡须,由衷地感叹道。 “以一千步卒,大破五千骑兵,这种以少胜多的战绩,只在评书里才听过,竟然真的发生了!我刘四海活了半辈子,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张若素也是心潮澎湃,她清丽的脸上,泛起一抹动人的红晕。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陈平川那自信从容的身影。 那个男人,总能在绝境中,创造出让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然而,就在全城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 梁坤的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坐在一家茶楼的雅间里,听着窗外百姓们对陈平川的歌功颂德,手中的茶杯,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赢了……他竟然真的赢了……” 梁坤的牙齿咬得死死的,眼中充满了怨毒。 他想不通! 他怎么也想不通! 陈平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凭什么? 凭什么他能这么快就收服了赵莽那个老顽固? 凭什么他能让那些贱民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 凭什么他能用一千步兵,打败五千个如狼似虎的蛮族骑兵? 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让他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猛然意识到,如果再让陈平川这么发展下去,自己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扳倒他了! 甚至,等陈平川赶走蛮族,彻底掌控顺城,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自己! 不行! 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必须想个办法,在他声望达到顶峰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梁坤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 硬碰硬,他肯定不是陈平川的对手。 那就只能用阴招,用毒计! 打蛇打七寸。 陈平川现在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是民心! 是那些被他用“劳务券”和一场大胜仗忽悠得团团转的愚蠢百姓! 只要毁了他的民心,让他众叛亲离,那他陈平川,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自己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一个阴毒的计划,在梁坤的脑中浮现出来。 他让自己的心腹,找到一个在顺城潜伏多年的地头蛇,给足好处,让对方为自己办事。 那地头蛇听完,脸上露出一丝惊恐,但看到梁坤那杀人般的眼神,又连忙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很快,一场针对陈平川的舆论风暴,就在顺城悄然刮起。 最先出现异样声音的,是那些修缮城墙的民夫之中。 “哎,你们听说了吗?鹰嘴关那一仗,咱们是赢了,可咱们的损失也不小啊!” 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在休息的时候,故作神秘地对周围的人说道。 “我表哥的邻居的二舅,就在军中当差,他偷偷跟我说,咱们那一千人,活着回来的,不到五百个!新发的铠甲兵器,也全都打烂了!” “什么?死了这么多人?” 周围的民夫们大吃一惊。 “可不是嘛!” 那汉子一拍大腿,压低了声音。 “你们想啊,那可是五千蛮子骑兵!能赢就不错了,哪能不死人?” “最要命的是,我听说,陈大人为了打这一仗,把咱们公济库里最后那点家底,全都掏空了!现在府库里,比咱们的脸都干净!” “啊?那……那我们手里的劳务券怎么办?官府没钱了,拿什么给我们兑换?” 人群中,立刻有人担忧地问道。 这一下,直接戳中了所有人的痛点。 那尖嘴猴腮的汉子,见火候差不多了,立刻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跟别人说啊!我听说,陈大人之所以这么大方地给我们发劳务券,就是因为他早就没钱了!他这是在用一张空头白纸,骗我们给他卖命呢!” “等城墙修好了,蛮子被打退了,他拍拍屁股,高升回京城了,我们这几万人的工钱,找谁要去?到时候,这劳务券就是一张废纸!”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雷,在所有民夫的心中炸响。 是啊! 陈大人虽然是好官,可他总不能一辈子待在顺城? 万一他走了,换个新来的官,不认这个账怎么办? 这种事情,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一时间,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不行!我得赶紧去把券换成钱!拿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对对对!我也去!晚了怕是就换不到了!” “走!大家一起去!法不责众!我就不信他敢不给钱!” 谣言,经过一传十,十传百的发酵,变得越来越离谱。 有的说陈平川已经准备卷款跑路了。 有的说之前送来的那些物资,是陈平川挪用公款买的,现在朝廷要来查账,马上就要露馅! 说的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于是,刚刚还万众一心的顺城,风向突变。 成千上万的百姓,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涌向了知州府衙。 他们手中,紧紧攥着那张曾经被他们视为希望的“劳务券”,脸上,却写满了被欺骗的愤怒和恐慌。 一场巨大的挤兑风暴,已然形成。 茶楼上,梁坤看着窗外那黑压压的,如同愤怒潮水般的人群,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得意的冷笑。 陈平川! 我看你这次,怎么收场! 第164章 疯了吗?空仓兑付,这是自寻死路 “兑钱!兑钱!” “陈平川出来!还我们血汗钱!” “不能让他跑了!” 知州府衙门前,人声鼎沸,群情激愤。 数千名百姓将府衙围得水泄不通,一张张因为愤怒和恐慌而扭曲的脸,显得格外狰狞。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劳务券,如同挥舞着讨伐的檄文,一声高过一声地呐喊着,声浪几乎要将府衙的屋顶掀翻。 几十名府衙的护卫,手持水火棍,组成一道薄弱的人墙,拼命地抵挡着不断向前拥挤的人潮,一个个脸色发白,冷汗直流。 他们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而是一头即将失控的野兽。 只要有一个人冲破防线,后面的人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瞬间将整个府衙吞没。 “大家静一静!请听我说!” 刘四海站在府衙门口的石狮子上,扯着嗓子,脸红脖子粗地大喊。 “大家不要听信谣言!陈大人绝不是那样的人!鹰嘴关大捷,府库的缴获很快就会运回来,我们有钱!大家不要慌!” 然而,他一个人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之中。 “有钱?有钱你倒是拿出来啊!” “别跟他废话!他跟陈平川是一伙的!就是想拖延时间!” “冲进府库去!我们自己拿!” 人群的情绪,已经彻底失控,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 刘四海急得满头大汗,却又无可奈何。 他第一次发现,这些平日里温顺淳朴的百姓,一旦被煽动起来,竟然会变得如此可怕。 “都住手!”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而又威严的女声响起。 张若素从府衙内快步走出,她站在台阶上,环视着一张张愤怒的脸。 “各位父老乡亲,我是张若素!是为大家核算军饷抚恤,为大家施粥放粮的‘女先生’!” “我用我的人格向大家担保,陈大人绝不会拖欠大家的工钱!请大家给我们一点时间,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张若素的出现,让骚动的人群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她在顺城百姓中的声望很高,很多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但是,这安静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 人群中,一个被梁坤收买的泼皮,立刻阴阳怪气地大喊起来。 “女先生?哼!谁知道你是不是也被那姓陈的给骗了!” “就是!你一个女流之辈,懂什么军国大事!我看你也是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别信她的!她跟陈平川关系不一般,肯定帮着他说话!” 这几句话,恶毒至极,瞬间将矛头引向了张若素。 人群再次鼓噪起来,甚至有人开始用污言秽语,对着张若素指指点点。 张若素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她没想到,这些她曾经尽心尽力帮助过的百姓,此刻竟然会用如此恶毒的言语来揣测她。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群体的狂热面前,任何理性的声音,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完了……完了……” 刘四海看着眼前这副景象,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局势已经彻底失-控了。 今天,陈大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恐怕就要毁于一旦。 不远处的茶楼上。 梁坤端着茶杯,悠闲地欣赏着府衙门前的这出“好戏”,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他得意地自言自语。 “陈平川啊陈平川,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你以为你赢得了民心?错!民心,是天底下最靠不住的东西!也是最容易被利用的武器!” “今天,我就让你亲眼看看,你是怎么被你最信任的‘民心’,给活活淹死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陈平川焦头烂额,威信扫地,最终被愤怒的百姓打死的场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都让开!” 一个沉稳而又有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人群的喧嚣,为之一顿。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陈平川身着一身青色官袍,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了出来。 他的身后,跟着刚刚从鹰嘴关凯旋归来的赵莽。 赵莽一身戎装,脸上还带着未曾消散的杀气,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些叫嚣得最凶的百姓,被他这眼神一看,顿时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声音也小了下去。 陈平川没有说话。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台阶上,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黑压压的人群。 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他那平静的眼神,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魔力,让原本嘈杂混乱的场面,竟然奇迹般地,一点一点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在等待。 等待着这位创造了无数奇迹的年轻大人,给他们一个说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许久,陈平川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听说,大家担心手里的劳务券,会变成一张废纸?” “担心我陈平川,会拖欠你们的血汗钱?担心我这个知州,会卷款跑路?” 他每问一句,台下百姓的头,就低下一分。 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好。” 陈平川点了点头。 “既然大家信不过我陈平川,信不过知州府,那今天,我就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刘四海和张若素说道。 “传我的命令。” “从现在开始,打开公济库!” “所有持有劳务券的百姓,都可以凭券,前来兑换现银!” “一文钱,都不会少你们的!” 什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刘四海和张若素。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济库里有多少钱,他们比谁都清楚! 那点钱,别说兑换所有人的劳务券,恐怕连十分之一都不够! 现在打开府库兑换,那不是瞬间就会被挤兑一空,让府库空虚的谣言,彻底坐实吗? 这不是饮鸩止渴,这是在自寻死路啊! “大人!不可啊!” 刘四海和张若素,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而那些百姓,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爆发出了一阵更加巨大的骚动! “听到了吗!可以兑钱了!” “快!快去排队!” 人群,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彻底炸开了! 他们再也顾不上其他,疯了一样地向着公济库的方向冲去。 茶楼上,梁坤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蠢货!真是个天大的蠢货!”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原来就是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陈平川,你死定了!” 他看着那彻底失控的人潮,仿佛已经看到了陈平川被架在火上烤,最终身败名裂的下场。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 陈平川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家,先别急。” 第165章 梁坤傻眼了!这是人能想出的计谋? 那些正准备冲向公济库的百姓,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疑惑地望向他。 只见陈平川缓缓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 “兑换,肯定是要兑换的。我陈平川说出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绝不反悔。” “但是,在兑换之前,我还有几件事,要向全城的父老乡亲宣布。”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 “第一件事!鹰嘴关大捷,我陈家军,杀敌一千余,俘虏近五百,无人死亡,仅有三人受伤!” 这个消息,让刚刚还骚动不安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 无人死亡,三人受伤? 这和传闻不一样啊? “第二件事!” 陈平川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立刻抛出了第二个重磅消息。 “经本官与赵莽将军商议,决定成立‘顺城商行’!从即日起,军队缴获的战利品,将由官府统一经营,对外出售!” “无论是皮货药材,还是我们缴获的牛羊马匹,甚至是蛮族奴隶,都将通过‘顺城商行’进行交易!所有利润,七成归入公济库,用于城防建设和民生改善!剩下三成,将作为参与此事的商户和将士们的红利!” 这个消息,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特别是那些商人,眼睛都亮了。 官府出面做生意? 这可是前所未闻的新鲜事! 而且,这生意,是垄断性的! 想想看,若是陈家军连打胜仗,缴获的战利品将会源源不断,都由这个“顺城商行”把持,那得是多大的一笔利润?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源啊! “不过……”陈平川话锋一转:“交易必须使用劳务券!” 刘四海的眼睛猛地一亮。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陈平川这个举动的深远意义。 这不仅仅是赚钱! 这是在点石成金,提高劳务券的含金量! “高!实在是高啊!” 刘四海在心中,对陈平川的敬佩,已经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人群中的气氛,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恐慌和愤怒,正在被一种叫做“希望”和“期待”的情绪所取代。 然而,陈平川的“炸弹”,还没有扔完。 他顿了顿,说出了今天最关键的一句话。 “第三件事!” “为了庆祝鹰嘴关大捷,也为了让‘顺城商行’能有一个开门红,本官决定,在三日之后,于府衙前,举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公开拍卖会!” “拍卖会?” 又是一个新鲜词汇。 “没错,拍卖会!” 陈平川朗声解释道。 “我们将拿出一百匹缴获的最好战马,一百张最完整的狼皮,以及……顺城未来一年‘官盐’的独家经营权,进行公开拍卖!” “价高者得!所有参与拍卖者,也必须使用劳务券竞价!” 轰! 官盐经营权! 这五个字,像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每一个人的头顶! 在场的所有商人,都疯了! 盐,是什么? 是白花花的银子!是这个时代最暴利的生意之一! 而且是官府授权的独家经营权! 这意味着,谁拿到了这个权力,谁就能在未来一年里,垄断整个顺城地区的食盐生意,那得赚多少钱? 简直无法想象! 陈大人连这么赚钱的生意都拿出来拍卖,府库里,还会缺钱吗? 答案,不言而喻。 一瞬间,所有商人的眼睛都红了,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死死地盯着陈平川,仿佛在看一座移动的金山。 当场就有有钱人高喊:“谁要兑劳务券,找我,我收!” 马上又有人喊起来:“把券给我,一百劳务券,我给一百一十文!” “我给一百二十文!” “妈的你们都疯了?我出一百三十文!” …… 这些精明的商人,早在心里算好账,就算抢不到‘官盐’的独家经营权,手里的劳务券也能升值,绝对不会变成废纸。 那些普通百姓,虽然不懂什么叫独家经营权,但眼前这情况,也让他们看明白,这劳务券如今是何等的炙手可热。 恐慌? 不存在了! 怀疑? 烟消云散了! 所有人心中的那点不安全感,被陈平川这环环相扣的三板斧,砍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信心和狂热! 陈平川看着台下那些变化的表情,知道火候已经到了。 他微微一笑,做出了最后的总结陈词。 “现在,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公济库的大门,就在那里,为你们敞开着。” “想兑换劳务券的,现在就可以去排队。我保证,你们能拿到票面上的每一文钱。”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不过,我也得提醒大家一句。” “这劳务券,是有利息的。放得越久,拿得越多。” “三天之后,拍卖会一开,到时候,这劳务券的信誉,只会比现在更高。” “是现在就兑换,拿走你们的本金。还是再等一等,连本带利,赚得更多。” “怎么选,你们自己决定。”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府衙前,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子里都在飞速地盘算着。 现在兑换? 傻子才干!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劳务券,非但不会变废纸,反而要变成抢手的香饽饽了! 说不定,一张面额一百文的劳务券,到时候能当一百二十文,甚至一百五十文花! “不换了!老子不换了!” 人群中,一个粗壮的汉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把手里的劳务券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宝贝似的拍了拍。 “陈大人是青天大老爷!跟着陈大人,有肉吃!老子信陈大人的!” “对!不换了!” “谁他娘的再敢说陈大人的坏话,老子第一个撕烂他的嘴!” “我们都信陈大人!” 人群的风向,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刚刚还喊打喊杀的百姓,此刻一个个都变成了陈平川最忠实的拥护者。 他们看着陈平川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崇拜。 一场足以颠覆顺城的挤兑风暴,就这么被陈平川轻描淡写地,用几句话,就给化解了。 不,不只是化解。 他甚至,将这场危机,变成了一场巨大的机遇! 一场为“顺城商行”造势,为府库敛财的,绝妙的阳谋! 刘四海和张若素,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台阶上,云淡风轻的年轻人,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妖孽! 而那躲在茶楼里的梁坤,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 他手中的茶杯,无声地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张着嘴,如同一条缺水的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处心积虑设下陷阱的猎人,结果,猎物不仅没踩中陷阱,反而跳出来,一巴掌把他这个猎人给扇飞了。 败了。 又败了。 而且,败得比上一次,还要彻底,还要体无完肤。 他看着楼下,那些对着陈平川顶礼膜拜的百姓,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自己和陈平川的差距,已经不是计谋上的差距了。 而是一种,维度的碾压。 第166章 史上最强拍卖会,全城疯狂! 顺城商行。 官盐经营权。 拍卖会。 陈平川的计谋一环扣一环,招招致命。 梁坤精心布置的杀局,到头来,却成了陈平川表演的舞台,成了垫高他声望的垫脚石。 “妖孽……真是个妖孽……” 梁坤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一种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战胜的对手时,所产生的最原始的恐惧。 他知道,在顺城这片土地上,他已经彻底输了。 只要陈平川在一天,他就永无翻身之日。 …… 府衙前的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百姓们高高兴兴地散去,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张劳务券,仿佛攥着的是金元宝。 他们现在不担心这券会变废纸了。 他们只担心,自己手里的券,够不够花。 一时间,整个顺城的劳务券,价格水涨船高。 原本面额一百文的券,私底下已经有人出到了一百五十文,甚至更高,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所有人都疯了。 刘四海和张若素看着这堪称魔幻的一幕,久久无言。 “若素姑娘,我刘四海走南闯北几十年,自问也见过不少大风大浪。” 刘四海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里满是敬畏。 “可像陈大人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我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他简直不是人,是神仙下凡?” 张若素美眸中异彩连连。 她比刘四海知道的更多。 她知道陈平川的《安民论》,知道他胸中的锦绣乾坤。 可她同样没想到,陈平川能将那些理论,如此巧妙地运用到实践之中。 “空手套白狼”的劳务券,在他的运作下,竟然真的拥有了比真金白银更坚挺的信誉。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计谋了。 这是真正的经世济民之术。 “刘掌柜,我们都小看他了。” 张若素轻声感叹。 “他要做的,不只是守住一个顺城那么简单。” “他想做的,是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 刘四海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他很确定。 跟着陈大人,有肉吃! ……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天里,整个顺城都沉浸在一种亢奋的情绪中。 城墙的修缮工作,在百姓们空前高涨的热情下,进展飞速。 一面面崭新而坚固的城墙,守护着这座城市。 而府库的资金问题,也随着劳务券的火爆,得到了彻底解决。 拍卖会如期在府衙前举行。 这一天,可以说是顺城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全城的商户,无论大小,几乎都来了。 甚至还有一些从周边城镇闻讯赶来的商人。 他们一个个都揣着厚厚一叠的劳务券,眼睛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陈平川依旧站在府衙的台阶上,身边是刘四海和张若素。 刘四海充当了这次拍卖会的司仪,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诸位,诸位!安静!拍卖会,现在开始!” “第一件拍品!鹰嘴关大捷缴获的上等马匹,十匹一组,共十组!底价,面额一百文的劳务券,一万五千张!” 话音刚落,台下立刻就炸开了锅。 “我出一万八!” “一万八就想拿走?我出两万!” “三万!” 价格一路飙升,气氛瞬间就被点燃。 这些好马,对于边境的商人来说,可是硬通货。 无论是自己组建商队,还是转手卖给内地,都能大赚一笔。 而且,蛮族的马匹品质优良,一直都是抢手货,平时这个价格可买不到。 很快,十组马匹就被抢购一空,为公济库带来了超过七万多劳务券的收入。 接着是铠甲兵器…… 每一件拍品,都引起了激烈的争抢。 张若素在一旁飞快地记着账,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 她粗略一算,光是这些战利品,就已经让公济库的账面上,多出了一笔天文数字。 这还是用的劳务券。 如果换成真金白银,那简直不敢想象。 终于,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中,刘四海拿出了今天的压轴大戏。 他深吸一口气,高声宣布。 “接下来,就是我们本次拍卖会的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拍品!” “顺城未来一年,官盐独家经营权!” 轰! 全场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热浪。 所有商人都站了起来,呼吸急促,死死地盯着刘四海手中的那份文书。 “底价,三十万劳务券!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万!” 刘四海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三十五万!”一个胖商人第一个喊价。 “四十万!”另一个瘦高个商人立刻跟上。 “五十万!” “我出七十万!” 价格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上攀升,数字大到让普通百姓都感到一阵阵眩晕。 陈平川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从今天起,顺城的财政,将再也不是问题。 他有了足够的资本,去实现他更宏大的计划。 …… 黑狼部落的营地,如同人间地狱。 塔尔罕的强制戒毒令,引起了巨大的混乱和反抗。 无数曾经的勇士,因为无法忍受毒瘾的折磨,变得癫狂,自相残杀,甚至向塔尔罕的亲卫挥刀。 对于这些人,塔尔罕没有丝毫手软。 反抗者,杀。 发狂者,杀。 逃跑偷吸者,同样杀。 鲜血染红了草地,也震慑住了所有心怀侥幸的人。 老首领,塔尔罕的父亲,看着儿子如此铁血的手段,心疼得浑身发抖。 “儿啊,他们都是你的族人,是看着你长大的叔伯啊!你就不能……不能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吗?” 塔尔罕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指着那些因为毒瘾而变得瘫软如泥,不成人形的族人,声音冰冷。 “父亲,你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还算是草原的勇士吗?” “他们连战马都爬不上去,连弓都拉不开!” “留下他们,只会拖垮整个部落,让我们成为别人的笑柄和鱼肉!” “陈平川的‘神仙膏’,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歹毒!它杀死的,是我们的灵魂!” 老首领无言以对,只能老泪纵横。 在亲手处决了几十名反抗最激烈的族人后,部落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剩下的族人,在死亡的威胁下,只能咬着牙,忍受着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塔尔罕将自己的手段,介绍给同样深受毒害的秃鹫部和苍鹰部。 秃鹫部的首领在鹰嘴关吃了大亏,对陈平川恨之入骨,第一个响应了塔尔罕。 苍鹰部的首领则相对懦弱,但看到族人的样子,也不得不低下狠心整治。 一时间,几大部落的情况有所好转,至少,能骑马打仗的战士躲起来了。 …… 第167章 塔尔罕的战术!狼群出笼,焦土千里! 当顺城举办战利品拍卖会的消息,传到部落的时候。 塔尔罕并没有像其他部落首领那样暴跳如雷。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探子的回报,手里抚摸自己的战刀。 “陈平川……叠阵……震天雷……”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 鹰嘴关一战,一千步卒,正面击溃两千骑兵。 这在大业朝与蛮族的百年战争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证明,陈平川的军队,已经不是过去那些不堪一击的边军了。 他们拥有了全新的战术和可怕的武器。 硬碰硬,绝非上策。 “大首领,那陈平川如此羞辱我等,我们必须立刻发兵,将顺城夷为平地!” 秃鹫首领是个急性子,大声叫嚣着。 “对!杀光汉人,抢光他们的钱粮和女人!” 其他小部落的头领也跟着附和。 在他们看来,汉人步卒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数万骑兵的冲锋? 塔尔罕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不行!” “你们以为,陈平川为什么敢在城外与我们野战?” “他是在向我们示威,也是在试探我们的实力。” “他的‘叠阵’,专门克制骑兵的正面冲锋。我们现在冲过去,不过是重复鹰嘴关的失败,难道上次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秃鹫首领被噎得满脸通红,无力反驳。 这些天,他已经充分领教了塔尔罕的手段。 雷厉风行,心狠手辣! 他甚至对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首领感到了一丝畏惧。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一个首领小心翼翼地问。 塔尔罕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 “陈平川的步兵阵再厉害,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们是步兵,两条腿,跑不过我们四条腿的战马。” “他的军队,就像一个坚硬的乌龟壳,你正面打不破,但只要你够耐心,就能活活耗死他。” 塔尔罕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他不是想要钱吗?他不是会收买人心吗?” “那我们就让他没钱可花,让他的人心,彻底崩溃。”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 “从今天起,我们的骑兵,分成无数个小队,像狼群一样,散布在顺城周边的所有交通要道上。” “烧毁他们的田地,抢劫他们的商队,袭击他们的村庄。” “我要让顺城,变成一座孤岛!” “我要让城里的粮食一天天减少,东西一天天涨价。” “我要让那些汉人百姓,因为饥饿和恐惧,重新站到他的对立面。” “等到城里乱了,人心散了,他的军队饿得连刀都举不起来了。” “我们再集结主力,一战,定乾坤!” 听完塔尔罕的计策,在场的所有部落首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狠了。 他们看着塔尔罕的眼神,已经从畏惧,变成了敬畏。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顺城在烈火和饥饿中哀嚎的场景。 “这个办法好啊!” 几个首领纷纷赞叹,心悦诚服。 塔尔罕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得意之色。 他遥望着顺城的方向,眼神深邃。 陈平川,你以为你赢了吗?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挥了挥手。 “传我命令!” “草原的勇士们,亮出你们的獠牙,让那些汉人,感受来自草原的愤怒!” “全军出击!” 一声令下,数万蛮族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大营中奔涌而出。 他们化整为零,像无数把锋利的尖刀,刺向了顺城周边的广袤土地。 一场旨在彻底扼杀顺城的焦土之战,拉开了序幕。 致命的反击,已经到来! …… “大人!不好了!” 一名斥候冲进知州府衙,声音凝重。 “蛮子疯了!” 陈平川、赵莽和张若素正在商议后续的城防事宜,闻言都是一惊。 “慢慢说,怎么回事?”陈平川示意他冷静。 斥候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愤怒。 “蛮子的骑兵,分成了无数股,正在四处烧杀抢掠!” “城东的王家村,被一把火烧了!全村上下三百多口,一个都没跑出来!” “城西的李家庄,正在被围攻,火光冲天!凶多吉少……” “还有通往内地的几条商路,全被他们截断了!好几个商队都被抢了,人也……也都被杀了!” 斥候每说一句,赵莽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等他说完,赵莽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拳头已经捏得咯咯作响,眼珠子都红了。 “畜生!这群畜生!” 赵莽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们这是要断我们的根啊!” 张若素的脸色也变得煞白。 她虽然不懂军事,但也知道蛮族这样闹下去,顺城肯定危险。 对于蛮族的战术,陈平川很熟,这是“焦土战术”! 顺城虽然暂时不缺钱粮,但城中数十万军民,不可能永远坐吃山空。 如果周边的村庄和商路全被摧毁,顺城迟早会变成一座死城。 “塔尔罕……” 陈平川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没想到,这个对手,竟然如此果决狠辣。 没有直接的攻城,转而采用这种战术,四处骚扰。 这一招,精准地打在了顺城的软肋上。 “大人,我们必须出兵!” 赵莽猛地站起来,向陈平川请命。 “再让他们这么烧下去,不等他们攻城,我们自己就先乱了!” “城里的百姓,很多都是从周边村庄过来的,他们的亲人还在乡下!要是知道家被烧了,人被杀了,我们却不管,肯定会闹起来的!” 陈平川点了点头。 他知道,赵莽说的是事实。 民心,是他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 绝不能因为自己的迟疑,而让它再次崩溃。 可是,出城野战,正中塔尔罕的下怀。 陈家军虽然掌握了岳飞的战术,但面对来去如风的骑兵,还是有点力不从心。 一旦被他们拖入无休止的拉锯战,自己的这点兵力,根本不够消耗。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大人,不能出城啊!”刘四海却提出不同看法。 “蛮子就是想把我们引出去!他们的骑兵太快了,我们出去就是活靶子!” 刘四海是个商人,想得更实际。 “守着城墙,我们还有一战之力。出去了,就是送死!” 府衙里的气氛,一时间凝重到了极点。 出城,是死。 不出城,是等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平川的身上。 第168章 我烧你村子,你烧我家? 陈平川沉默了许久。 他在脑海中,飞速地权衡着利弊。 塔尔罕的计策,就是逼着他做出选择。 “赵将军。”陈平川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平静。 “点齐兵马,我们出城。” “大人!”刘四海和张若素都惊呼出声。 赵莽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然。 “末将,遵命!” 他知道陈平川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有他的道理。 作为军人,他要做的,就是执行命令。 “大人……”张若素担忧地看着陈平川。 陈平川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放心,我不会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 “塔尔罕想跟我玩消耗战,可我偏不上当!” 他哼笑一声,道:“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赵莽三人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陈平川在说什么。 陈平川没有多解释,只是摆手道:“让我们给蛮族一个惊喜,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才叫战争艺术!” …… 陈家军出城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顺城内外。 城头上的百姓,看着那支略显单薄的军队,义无反顾地奔赴城外,许多人默默叹息。 他们以为,陈大人是去解救那些被蛮族屠戮的村庄。 刘四海望着陈平川的背影,忧心忡忡。 他觉得这位年轻的大人,还是太冲动了。 而藏在城中的蛮族奸细,则立刻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远在数十里外,正指挥着骑兵纵火的塔尔罕,收到消息后,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 “我还是高看了这个陈平川,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书呆子罢了!”他对着身边的将领嘲笑道,“传令下去,各部收缩,准备好口袋,等他一头钻进来,我们就关门打狗!”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陈平川率领大军,在平原上向北疾行了半日,却丝毫没有去追击那些四散的蛮族骑兵的意思。 眼看大军行进的方向离那些被焚毁的村庄越来越远,赵莽终于忍不住了。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陈平川勒住马,回头神秘一笑,用马鞭遥遥指向了北方,那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方向。 “去他们家里做做客。” 赵莽先是一愣,随即脑中如同一道闪电划过! 他瞬间明白了陈平川的意图! 围魏救赵! 趁着塔尔罕主力在外,直捣他们的老巢! “大人……这……这真是神来之笔啊!”赵莽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他戎马一生,从未想过如此大胆而精妙的战术! 陈家军如同一把利刃,直插草原深处。 黑狼部落和其他几个小部落的营地,此刻正是一片祥和。 男人们大多跟着塔尔罕出征,只留下一些老弱妇孺看守。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一直龟缩在城里的大业军队,敢主动杀到他们的地盘上来。 而且,仅仅两千人! 当陈家军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几个部落都陷入了恐慌。 没有任何像样的抵抗,这场所谓的攻打,更像是一场武装游行。 陈家军轻而易举地冲破了营地,将数不清的牛羊、金银财宝,以及上千名俘虏席卷一空。 消息传到塔尔罕耳中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什么?!”他一把揪住报信兵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说陈平川……攻打我们的部落?!” 惊愕过后,是滔天的愤怒! 他感觉自己被狠狠地羞辱了!他精心布置的陷阱,对方连看都没看一眼,反而绕到他身后,放了一场火! “撤!全军回防!必须把他们拦下来,我要把陈平川碎尸万段!”塔尔罕怒吼着,也顾不上什么战术了,带着所有骑兵,疯了一般往回赶。 而这一切,早就在陈平川的算计之中。 他派出的斥候,在发现蛮族大军回援的迹象后,立刻放飞了信鸽。 “蛮子果然回防了。” 陈平川看着信鸽带来的消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传令,全军掉头,我们回家!” 满载着战利品和俘虏的陈家军,立刻开始返程。 塔尔罕也不是吃干饭的,他的斥候也探查到陈平川的军队正在回撤,他立即带人拐弯,终于在距离顺城不到二十里的荒原上,遇到陈家军,一场遭遇战打响了! 尖锐的号角声,此起彼伏。 很快,四面八方都出现了蛮族骑兵的身影。 黑压压的一片,如同乌云压顶,少说也有五六千人。 “结阵!” 赵莽怒吼一声。 两千将士,动作整齐划一,迅速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方形“叠阵”。 长枪如林,向外倾斜,形成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屏障。 钩镰枪的利刃,从枪林的缝隙中伸出,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后排的弓弩手,已经引弓搭箭,严阵以待。 “呜——” 蛮族骑兵发出一阵阵怪叫,却没有立刻冲锋。 他们在阵前数百步外,来回驰骋,不断地用弓箭进行骚扰。 箭如雨下。 “举盾!” 前排的士兵,将厚重的盾牌举过头顶,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龟甲阵。 叮叮当当! 无数箭矢被弹开,只有少数倒霉的士兵,被从缝隙中射入的流矢击中,发出一声闷哼。 “稳住!不要乱!” 军官们大声呵斥着,维持着阵型的稳定。 陈平川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塔尔罕果然精明,竟然找到了克制叠阵的办法。 他没有选择硬冲,而是用这种无赖的打法,来消耗自己士兵的体力和耐心。 “弓弩手,自由射击!把他们给我赶走!”陈平川下令。 嗖嗖嗖! 密集的弩箭,还以颜色。 蛮族骑兵仗着马快,不断地移动,躲避着箭雨。 但陈家军的弓弩手,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射击精准。 不时有蛮族骑兵惨叫着从马上摔下。 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蛮族似乎失去了耐心。 一名将领模样的蛮人,挥舞着弯刀,大声咆哮着。 “冲!撕碎他们!” 轰隆隆! 正面的一支千人骑兵队,终于发动了冲锋。 马蹄声如雷,大地都在颤抖。 陈家军的士兵们,感觉脚下的土地都在震动,心脏也跟着狂跳。 但他们没有后退一步。 他们手中的长枪,握得更紧了。 “一百五十步!” “放箭!” “一百步!” “放箭!” 两轮箭雨,覆盖了冲锋的骑兵。 冲在最前面的蛮族,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地倒下。 但后续的骑兵,踏着同伴的尸体,依旧疯狂地冲了过来。 五十步! 陈平川命人准备好震天雷。 三十步! 十几颗震天雷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骑兵群里。 轰! 热浪翻滚,尘土飞扬,几十个骑兵被炸飞,场面稍稍有些混乱,但很快就恢复了秩序,后续的骑兵开始补上。 下一刻,骑兵洪流,狠狠地撞在了钢铁枪林之上。 战马的悲鸣,骨骼碎裂的脆响,士兵的惨叫,瞬间交织在一起。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被锋利的长枪捅了个对穿。 后面的骑兵,则被钩镰枪勾住马腿,人仰马翻,被后续的同伴活活踩死。 鲜血,染红了荒原。 陈家军的阵型,如同一块坚不可摧的礁石,任由惊涛骇浪拍打,岿然不动。 然而,蛮族的攻势,并未停止。 侧翼的两支骑兵,也同时发动了攻击。 陈家军的方阵,顿时四面受敌,压力倍增。 士兵们机械地刺出,收回,再刺出。 身边的战友,不断有人倒下。 但立刻就有后排的士兵,补上空缺。 战斗,进入了僵持阶段,每时每刻都有人丧命! 陈平川的脸色,无比凝重。 他知道,自己的军队,虽然占据了战术优势。 但人数上的巨大劣势,和机动性的缺乏,是无法弥补的。 再这么打下去,就算能赢,也是惨胜。 他的士兵,会死伤惨重。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传我命令!” 陈平川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清晰地响起。 “交替掩护,全军后撤!” “轻装行动,退回顺城!” 这个决定,会导致刚到手的战利品被敌人夺回去。 但陈平川必须这样做! 敌人数量太多,为了这点战利品搭上士兵宝贵的生命不值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保存实力才是王道! 这场血战,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决战,将在顺城的城墙之下! 第169章 金银买不来生路,水门原是鬼门关。 撤退的命令,让许多正在浴血奋战的士兵感到不解。 他们打得正兴起,眼看着就要把眼前的蛮子杀退了。 为什么要撤? “执行命令!” 军官们的怒吼,压下了士兵们的骚动。 军令如山。 后排的弓弩手,开始向天空抛射箭矢,形成一道稀疏但致命的弹幕,阻碍蛮族骑兵的追击。 前排的枪兵,则在同伴的掩护下,开始缓缓后退。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阵型丝毫不乱。 这就是队列训练带来的好处。 即便是在撤退中,陈家军依旧保持着强大的组织力和战斗力。 蛮族骑兵试图追击,但在那片移动的枪林面前,数次冲锋都被打了回来,丢下了几十具尸体。 塔尔罕在远处的高坡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多了一丝凝重。 “好一支强军!” 他由衷地赞叹。 纪律严明,战术得当,悍不畏死。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统帅,那个叫陈平川的年轻人,竟然能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果断下令撤退。 这份理智和决断,远比单纯的勇猛更令人忌惮。 “传令下去,不要追了。” 塔尔罕制止了还想继续进攻的部下。 “他们想回城,就让他们回。” “把顺城给我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他知道,野战占不到便宜,那么接下来的,就是他最擅长的围城战了。 是的,围城,不是攻城。 他要用饥饿和恐惧,一点点磨掉城里人的意志。 …… 陈平川率领大军,退回了顺城。 这一战,陈家军伤亡近三百人。 虽然歼敌超过千人,还烧了好几个蛮族部落,算得上是一场大胜。 但陈平川的心情,却无比沉重。 三百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荒原上。 战争的残酷,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展现在他面前。 城中的气氛,也并没有因为这场胜利而变得轻松。 所有人都知道,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 蛮族的大军,已经将整个顺城,围得水泄不通。 黑色的营帐,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白天,他们在城外耀武扬威,叫嚣挑战。 晚上,他们点起无数篝火,战鼓声和号角声,一夜不停,搅得城中军民,不得安宁。 巨大的心理压力,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 梁坤快要疯了。 他躲在自己府邸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猎物 脸上的表情,是恐惧和绝望。 “完了……全完了……” 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顺城,已经是一座孤城,一座死城了! 城外的蛮族大军,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边。 那震天的战鼓声,仿佛就敲在他的心脏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毫不怀疑,顺城在蛮族的进攻下,根本守不住! 到时候,城破人亡,他梁坤,堂堂太后亲族,就要跟这些老百姓一起,被蛮族的乱刀砍死! 不! 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有大好的前程,京城里还有无数的荣华富贵在等着他。 他不能给陈平川这个疯子陪葬! “逃!” “必须逃出去!”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 他梁坤,是来监视陈平川,是来摘桃子的,不是来送死的! 可是,怎么逃? 现在全城戒严,四门紧闭。 城墙上,到处都是赵莽手下的兵。 想从城门正大光明地走出去,绝无可能。 梁坤在房间里转着圈,脑子飞速地运转。 他想到了自己用重金收买的一批小官,他们官职虽然不高,但却能帮他逃出顺城。 比如说,看守西城墙一处偏僻水门的那个队正。 那个位置,平日里就人迹罕至,现在全城的防御重心都在东门和南门,西边更是松懈。 如果能从那里出去…… 梁坤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立刻找来心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心腹领命而去。 梁坤则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细软。 在顺城收刮的金银珠宝,还有证明身份的公章文牒等等。 他把这些东西,都用油布包好,紧紧地捆在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浸透。 他恨陈平川。 如果不是这个家伙,自己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他原本以为,来顺城只是一个轻松的差事。 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陈平川的功劳抢过来,然后风风光光地回京城领赏。 谁能想到,他不仅没能扳倒陈平川,反而被对方一步步逼到了绝境。 现在,害的自己要为他陪葬! “陈平川,要死你自己去死!” 梁坤咬牙切齿地低吼。 “我要活着离开这里,京城的荣华富贵还在等着我呢!” …… 夜,深了。 顺城笼罩在一片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中。 城墙上,火把通明,巡逻的士兵,脚步声清晰可闻。 梁坤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在他心腹的带领下,悄悄地来到了西城墙的偏僻角落。 那个被他收买的队正,早就在这里等候了。 “梁大人,都安排好了。”队正谄媚地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那水门年久失修,我今晚特意安排了自己人值守,您从那里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好!做得好!” 梁坤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到他手里。 “这是给你的。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谢大人!谢大人!” 队正接过银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在队正的引领下,梁坤几人,来到了一个散发着恶臭的铁栅栏门前。 这就是水门。 是平日里,城内污水排出城外的通道。 队正用钥匙打开了沉重的铁锁。 “大人,从这里出去,外面就是护城河。河水不深,趟过去就是城外了。” 梁-坤看着那黑漆漆,散发着恶臭的河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为了活命,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顺城,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陈平川,你就跟这座死城一起完蛋!嘿嘿!” 他不再犹豫,猫着腰,钻进了水门。 冰冷而肮脏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小腿。 他强忍着恶心,在心腹的搀扶下,一步步向对岸趟去。 就在他即将上岸的那一刻。 周围的草丛里,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 数十名手持弯刀的蛮族骑兵,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一名蛮族将领,看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梁坤,脸上露出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呵呵,等了你半天了,梁大人。” “我们大首领,有请!” 梁坤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泥水里。 “被……被发现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 自己的计划,如此周密,怎么会被蛮子知道? 难道…… 他猛地回头,看向城墙上的那个队正。 只见那个队正,正对着蛮族将领,点头哈腰,脸上依旧是那副谄媚的笑容。 梁坤瞬间明白了。 自己被卖了! 这个队正,不仅收了他的钱,还收了蛮子的钱! 两头通吃! “你……你……” 梁坤气得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天大的傻瓜,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几名蛮族士兵,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将他粗暴地从地上拖起,捆得像个粽子。 梁坤的逃亡路,才刚刚开始,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第170章 用他威胁我?我只当他是条狗! 蛮族大营,中军帐。 塔尔罕高坐主位,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拖进来的梁坤。 此刻的梁坤,早已没了往日的威风。 他浑身泥水,瑟瑟发抖,像一只落水狗,连头都不敢抬。 “你就是梁坤?” 塔尔罕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是……小人就是梁坤……” 梁坤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大首领饶命!大首领饶命啊!” 帐内的其他蛮族将领,看着他这副奴颜婢膝的样子,都发出了不屑的嗤笑声。 这就是大业朝的官员? 这就是太后的亲族? 简直连条狗都不如。 塔尔罕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鄙夷。 被他收买的队正说,这家伙是个大官,他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没想到,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抬起头来。”塔尔罕淡淡地说道。 梁坤不敢不从,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我问,你答。” “是,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顺城现在,还有多少兵力?” “回……回大首领,城里,城里总共只有三千兵马。前几天出城打了一仗,死了三百多。” 梁坤为了活命,毫不犹豫地将城里的虚实,和盘托出。 “哦?两千多人?”塔尔罕眉毛一挑,“陈平川就凭这点人,也敢守城?” “他……他就是个疯子!狂妄自大的疯子!” 梁坤连忙添油加醋地诋毁陈平川。 “城里的粮食也快吃完了,百姓们都人心惶惶,他现在就是外强中干,硬撑着罢了!只要大首领您一声令下,大军一到,顺城唾手可得!” 梁坤说得口沫横飞,为了活命,甘做蛮族最忠诚的走狗。 他把所有他知道的,不知道的,猜到的,全都说了出来。 几乎没有用任何刑罚。 甚至,塔尔罕连声音都没有提高半分。 帐内的蛮族将领们,看着他的眼神,更加鄙夷了。 连被他们抓来的汉人百姓,骨头都比这个当官的硬。 “很好。” 塔尔罕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梁坤心中一喜,以为自己能保住小命了。 “拉出去,砍了!” 塔尔罕摆摆手,像杀一条狗一样。 梁坤顿时傻眼,他挣脱开士兵,哭叫着:“大首领,不要杀我!我……我还有用!我可以帮您劝降!陈平川手下的那些官员,都和我交好,只要我出面,他们肯定会开城投降的!” “哦?”塔尔罕玩味地看着他,“你这么肯定?” “肯定!肯定!”梁坤拍着胸脯保证。 “好。”塔尔罕站起身,“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 第二天一早。 蛮族的战鼓声,再次在顺城外响起。 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发动攻击。 而是将一个狼狈的人影,推到了阵前。 正是梁坤。 他被绑在一根木桩上,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城墙上,陈平川带着赵莽等人,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塔尔罕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城下,朗声喊道。 “城上的陈平川,听着!” “你的人,现在在我手上!” “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立刻开城投降!否则,我就拿他的脑袋,来祭我的战旗!”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战场。 城墙上的士兵们,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他们都认识梁坤,知道他是朝廷派来的监军。 现在监军被抓了,这可如何是好? 陈平川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他对着身边的赵莽,懒洋洋地说道。 “赵将军,你说这蛮子,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抓了这么个玩意儿,就想让我们投降?他当我们是什么人?也跟这姓梁的一样,是软骨头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士兵都听清楚。 士兵们闻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 拿梁坤这种贪生怕死的家伙来威胁我们?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城下的塔尔罕,见城头的陈平川的反应如此平静,眉头皱了皱。 他命人拿掉了梁坤嘴里的破布,给他一炷香的工夫说服陈平川开城投降,否则人头落地。 梁坤一得到自由,立刻就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城墙,哭喊起来。 “陈大人!陈大人救我啊!” “我们都是朝廷的命官,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快开城门!快投降!蛮族大军是不可战胜的!” “只要投降了,大家都能活命啊!” 他的哭喊,凄惨无比,听得城墙上的一些官员,都有些于心不忍。 陈平川终于走到了城垛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梁坤。” 他的声音,很平静。 “你好歹也是太后娘娘的亲戚,是朝廷的三品大员。能不能要点脸?” “被人抓了,就该有被人抓了的觉悟。” “你要是还有点骨气,就该学学人家话本里的英雄好汉,咬舌自尽,或者一头撞死在石头上,也算为国尽忠了。” “现在这样哭哭啼啼,摇尾乞怜,你不嫌丢人,我都替朝廷,替太后娘娘感到丢人!” 陈平川的话,骂得梁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你……” “你什么你?”陈平川不屑地打断他。 “我告诉你,今天,就算塔尔罕抓的是我亲爹,这顺城,我也不会开!” “因为我身后,是顺城十几万百姓!是上千名愿意为我,为这座城,流血牺牲的兄弟!” “我绝不会拿他们的性命,去换你这么一个废物的狗命!” “你不是想活吗?可以啊。” “你跪下来,求求塔尔罕。告诉他,你愿意当他的狗。说不定,他一时心软,还能饶你一命。” “你……你混蛋!陈平川!你不得好死!” 梁坤被骂得气急败坏,终于露出了他怨毒的本性。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好啊。”陈平川笑了。 “那你现在就去做鬼。” “正好,黄泉路上,你还能给这些蛮子们,探探路。”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梁坤,转身对身后的将士们高喊。 “将士们!” “今天,就让城外的蛮子们看看,我们顺城军民,宁死不降的决心!” “吼!” 城墙上,数千将士,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城下的塔尔罕,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知道,自己失算了。 梁坤这个废物,非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成了陈平川激励士气的工具。 留着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塔尔罕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他对着身边的将领,冷冷地挥了挥手。 那将领会意,抽出弯刀,大步走向梁坤。 梁坤看到那闪着寒光的弯刀,吓得屁滚尿流,裤裆里一片湿热。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大首领!我还有用!我真的还有用啊!” 他疯狂地挣扎着,哭喊着。 但,已经晚了。 噗嗤! 手起刀落。 一颗大好的人头,冲天而起。 鲜血,染红了阵前的土地。 梁坤,这个阴险狡诈,作恶多端的奸臣。 最终,以一种最屈辱,最不堪的方式,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第171章 欢迎来到,地狱火海! 梁坤死了,陈平川的表情反而更加凝重。 他知道,一场不死不休的大战,即将来临。 塔尔罕用梁坤的血,祭了旗。 这代表着,他已经下定了总攻的决心。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在蛮族大营中响起。 数万蛮族大军,开始缓缓向前压进。 大地,在他们的脚步下颤抖。 黑色的浪潮,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涌向了顺城。 “全军戒备!” 赵莽在城墙上,声嘶力竭地怒吼着。 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手心里全是汗。 即便是最勇敢的陈家军将士,面对如此庞大的敌军,也不免心生畏惧。 “大人,他们……他们朝西门去了!” 一名了望的士兵向这边大喊。 陈平川和赵莽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一动。 西门? 那里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蛮族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梁坤那个蠢货,把城里的情况都告诉塔尔罕了。 “传令下去,所有人都不要慌。” 陈平川的声音,依旧镇定,他对此早有预案。 “各就各位,准备迎敌!” …… 蛮族的攻势,如狂风暴雨般展开。 无数简易的攻城梯,被架上了城墙。 蛮族士兵像蚂蚁一样,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 城墙上,滚石,檑木,金汁,不要钱似的往下倒。 惨叫声,哀嚎声,响成一片。 城墙下,很快就铺满了厚厚一层尸体。 但后续的蛮族,依旧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地向上冲。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秃鹫部的首领,和苍鹰部的首领,此刻都杀红了眼。 他们是这次攻城的主力。 塔尔罕将最艰难的攻坚任务,交给了他们。 这让他们感到不满,但想到进城之后,他们可以首先抢掠财物,心里也平衡了一些。 而且那个叫梁坤的汉人已经把城里的底细都说清楚了。 兵力空虚,将无战心,民无斗志。 在他们看来,顺城已经是囊中之物,不会有任何意外。 只要冲进城去,胜利就属于他们! “草原的勇士们!冲啊!” “第一个登上城头的,赏牛羊百头,汉人女子十名!” 在重赏的刺激下,蛮族士兵的攻势,更加疯狂了。 他们甚至组织起了敢死队,推着巨大的攻城槌,冒着箭雨,猛烈地撞击着西门的城门。 轰!轰!轰! 厚重的包铁城门,在一次次的撞击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城墙上,陈平川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火候,差不多了。”他喃喃自语。 他对着身边的赵莽,使了个眼色。 赵莽心领神会,悄悄地退了下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在蛮族士兵不计伤亡的猛攻下。 西门的城门,终于“支撑不住”了。 轰隆一声巨响! 一道巨大的裂缝,出现在城门上。 随后,整个城门,向内轰然倒塌! “城门破了!” “城门破了!” 城外的蛮族大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秃鹫首领和苍鹰首领,更是欣喜若狂。 “冲进去!给我杀!” “抢光他们的财宝!杀光他们的男人!” 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甚至没有去请示塔尔罕的命令,就带着自己最精锐的亲卫骑兵,一马当先,冲向了那洞开的城门。 在他们身后,数千名蛮族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涌了进去。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贪婪和嗜血的狂热。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城内堆积如山的金银,看到了瑟瑟发抖的汉人女子。 一场属于胜利者的狂欢,即将在他们手中上演。 …… 远处的高坡上。 塔尔罕静静地看着那洞开的城门,和蜂拥而入的族人。 他的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不对劲。 太顺利了。 顺利得有些反常。 以他对陈平川的了解,这个人,绝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西门的防御,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攻破? 就算兵力不足,也不至于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 而且,城门破开后,城内竟然没有像样的抵抗。 这太奇怪了。 “大首领,我们赢了!” 一名亲卫兴奋地说道。 “我们是不是也该冲进去了?再晚点,好处都让秃鹫和苍鹰那两个家伙抢光了!” 塔尔罕没有说话。 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传我命令!” 塔尔罕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让前军暂停进攻,原地待命!”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再进城!” “什么?”亲卫愣住了,“大首领,为什么啊?城都破了啊!” “快去!”塔尔罕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亲卫不敢再多问,连忙去传令。 但,已经晚了。 秃鹫和苍鹰两个部落的数千名精锐,已经全部涌入了城中。 他们就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野狼,根本无法阻挡。 塔尔罕得到消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没能阻止这些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的蠢货。 他只希望,刚才的预感是错觉。 然而,事情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 …… 秃鹫首领一马当先,冲进了顺城。 他想象中的激烈巷战,并没有发生。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阔而空旷的长街。 街道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人影都没有。 “哈哈哈!汉人都吓破胆了!跑光了!” 秃鹫首领得意的大笑。 他身后的蛮族士兵,也跟着发出一阵阵哄笑,彻底放下了戒心。 他们开始四散分开,准备踹开那些紧闭的房门,享受劫掠的快感。 然而,就在此时! 异变突生! “放箭!” 一声冰冷的命令,从街道两旁的屋顶上响起。 刹那间,成百上千名陈家军的弓弩手,从黑暗的角落里探出身来。 他们面无表情,手中的弓弩,对准了街道中,那些惊慌失措的蛮族。 嗖嗖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 没有任何躲避的空间。 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街道上的蛮族士兵,就像是活靶子一样,被成片成片地射倒。 惨叫声,此起彼伏。 鲜血,瞬间染红了青石板路。 “不好!中计了!” 秃鹫首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终于意识到了危险。 但一切,都太晚了。 “隐蔽!快隐蔽!” 他惊恐地大吼,试图躲到屋檐下。 但陈家军的射击角度,经过了精心的计算。 无论他们躲到哪里,都逃不过箭雨的覆盖。 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噩梦,还在后面。 第172章 火龙吞街巷,惊雷碎敌胆 “上大家伙!” 屋顶上,再次传来命令。 只见一个个黑乎乎的陶罐,被士兵们从屋后搬了出来。 这些陶罐,正是秦王送来的“猛火油”! “扔!” 随着一声令下。 数百个陶罐,被同时点燃引线,然后朝着下方的街道,狠狠地扔了下去。 砰!砰!砰! 陶罐在地上碎裂开来。 里面粘稠的,黑色的液体,四处流淌。 紧接着,被点燃的引线,引爆了这些液体。 呼——! 一瞬间,整条街道,变成了一条火龙! 熊熊的烈火,冲天而起,高达数丈! 那些黑色的液体,沾到任何东西,都会疯狂燃烧。 无论是人,是马,还是盔甲。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无数蛮族士兵,瞬间被烈火吞噬,变成了在地上翻滚哀嚎的火人。 他们试图用水囊里的水去浇灭火焰。 但那火焰,遇水不灭,反而烧得更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那景象,比最可怕的阿鼻地狱,还要恐怖百倍! 侥幸的蛮族,也被眼前这恐怖的一幕,吓得肝胆俱裂。 他们彻底崩溃了。 他们扔掉武器,哭喊着,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有人试图从城门逃出去,结果被从天而降的黑油淋头,一把火丢下来,一个个都变成了惨叫的火人。 有人甚至想踩着同伴的尸体,爬上两边光滑的墙壁。 但,都是徒劳。 迎接他们的,是屋顶上,新一轮的箭雨。 和陈平川为他们准备的,最后的“惊喜”。 “震天雷,准备!” “放!” 十几颗黑色的铁疙瘩,冒着青烟,从天而降。 落入了那片火海和人群之中。 轰!轰!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每一次爆炸,都像是一道旱地惊雷,震得整座顺城,都在微微颤抖。 巨大的冲击波,夹杂着无数的铁片和碎石,向四周横扫而去。 爆炸中心,血肉横飞,残肢断臂,被炸得漫天都是。 那些还在哀嚎的蛮族,瞬间就被撕成了碎片。 爆炸的巨响,和那冲天的火光,彻底击溃了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陷阱。 这是神罚! 是那个叫陈平川的恶魔,降下的神罚! 他们感受到了,最纯粹的,最彻底的绝望。 街道上,渐渐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火焰,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数千名草原上最精锐的勇士,就在这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内。 全军覆没。 尸骨无存。 屋顶上,陈平川静静地看着下方那如同炼狱般的场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要的,就是用这一场最彻底的胜利,打断蛮族的脊梁骨! 让他们从此以后,听到“陈平川”这三个字,就会吓得瑟瑟发抖! …… 城外的蛮族大营,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顺城西门的方向。 那冲天的火光,和接连不断的,如同天雷般的巨响,让每一个蛮族士兵,都感到头皮发麻。 他们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 但那从城中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却清晰地告诉他们。 冲进去的同伴,正在经历着某种极其恐怖的事情。 高坡上,塔尔罕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密集的箭雨、吞噬一切的烈火、还有那毁天灭地般的爆炸…… “好狠……好毒的计策……” 塔尔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的心,在滴血。 那可是数千名精锐啊! 是秃鹫部和苍鹰部的全部家底! 就这么……没了? 被陈平川用一种近乎戏耍的方式,屠杀殆尽! 他身后的亲卫和将领们,也都被吓傻了。 他们看着塔尔罕,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大……大首领,怎么办?” 塔尔罕没有回答。 他心里知道,这一战,已经败了。 虽然他手下还有数万人,可是,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这还怎么打? 就在塔尔罕进退维谷之际。 顺城的南门和东门,突然大开! “杀——!”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从城内传出! 赵莽一马当先,率领着士气高昂的陈家军,如猛虎下山般,冲杀而出!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数千名手持棍棒农具,双眼通红的顺城百姓! 他们被刚才的胜利,彻底点燃了血性! 他们要报仇! 为那些被蛮族杀害的亲人,报仇! 与此同时,在蛮族大营的侧后方。 也突然响起了一阵喊杀声! 是驻守鹰嘴关的军队,他们早已得到陈平川的密令,一直就埋伏在附近! 城内的火光便是信号,他们立即行动,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蛮族的身后! 前后夹击! 腹背受敌! 蛮族大营,瞬间大乱。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士兵,看到城内冲出的汉军,和侧后方突然出现的敌人,彻底慌了神。 塔尔罕面色凝重。 冲进去的先锋部队,全军覆没。 现在,又被敌人内外夹击。 军心,已经散了。 “撤!” “全军撤退!” 他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再打下去,只会让整个大军,都陷在这里。 他必须保存实力! 然而,想撤,又谈何容易? 陈家军的士兵,如同疯了一般,死死地咬住了他们。 那些顺城的百姓,更是悍不畏死,见人就打,见人就砍。 他们积压了太久的仇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蛮族大军,瞬间陷入了全线的溃败。 他们扔掉兵器,脱掉盔甲,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赵莽率领的军队,和鹰嘴关的援军,像两把锋利的剪刀,不断地分割,收割着溃逃的蛮族。 战场,变成了一面倒的追杀。 塔尔罕在亲卫的拼死保护下,突出重围。 他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蛮族大营,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无数的族人,在哀嚎,在奔逃,在被汉人无情地砍杀。 他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痛。 败了。 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如此之彻底。 他精心策划的围城战,焦土战术,在陈平川那神秘武器和狠辣计谋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陈平川……” 塔尔罕死死地攥着拳头,将这个名字,刻进了骨子里。 他知道,自己和陈平川的差距,不在于智谋,而在于格局和手段。 陈平川可以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将数千敌军,诱入陷阱,活活烧死。 而他,却无法约束自己那些贪婪愚蠢的盟友。 一盘散沙! 这就是部落联盟的致命弱点! 只要各个部落还心怀鬼胎,各自为战,他们就永远不可能战胜团结一心的汉人! “我明白了……” 塔尔罕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想要打败汉人,就必须统一草原!” 这场惨败,没有击垮他。 反而,让他找到了自己未来的方向。 他要回去。 他要用最残酷的手段,统一所有的部落! 他要建立一个前所未有,令行禁止的强大汗国! 成为整个草原,唯一的主人! 到那时,他会带着一支真正的大军,卷土重来。 他要让陈平川,让整个大业朝,都在他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我们走!” 塔尔罕拨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向着北方草原的深处,疾驰而去。 身后,是草原勇士们,绝望的哀嚎。 第173章 捷报震宫阙,暗流涌杀机 顺城大捷! 以三千之师,大破五万蛮族精锐! 阵斩敌军近万,俘虏数千! 蛮族联军统帅塔尔罕,狼狈逃窜! 缴获牛羊马匹,兵器粮草,蛮族奴隶不计其数! 这个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了京城。 整个大业朝,举国震动! 京城,彻底沸腾了! 上一次听到如此酣畅淋漓的大捷,是什么时候? 好像还是几十年前,先帝在位的时候? 这些年,边境战事,向来是输多赢少。 割地,赔款,和亲。 这些词,早就成了悬在所有大业朝人心头的一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现在,终于赢了! 而且是如此辉煌,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场大胜!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议论着这场胜利。 议论着那个如彗星般崛起的名字。 陈平川! 新科状元,翰林修撰,皇帝钦差,顺城知州。 这个年轻人的履历,被人们翻来覆去地传颂,几乎带上了一层神话色彩。 “听说了吗?陈大人用的是天神传下的阵法,刀枪不入!” “什么阵法?我听说,陈大人是文曲星下凡,他口含天宪,一声令下,就有天雷地火降下,把那蛮子烧得哭爹喊娘!” “没错没错!我三舅姥爷的二表哥就在顺城当差,他亲眼看见的!那火,用水都浇不灭!” 传言越传越玄乎。 陈平川,在百姓的心中,已经从一个有才华的状元郎,变成了一个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在世神仙。 …… 皇宫,金銮殿。 景帝拿着手中的捷报,反复看了十几遍。 脸上的笑容,是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灿烂与开心。 “好!好!好啊!”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激动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陈平川!朕的状元!朕的爱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他环视着殿下的文武百官,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众卿都看到了吗?这就是我大业朝的栋梁!有此等良臣在,何愁蛮夷不平,国祚不兴!”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国舅梁越。 那眼神,充满了挑衅和得意。 仿佛在说:看到了吗?这就是我提拔的人! 你的人呢?只会贪污腐败,丧权辱国! 梁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身后的梁党官员们,一个个也都低着头,表情像是吃了死苍蝇一样难看。 他们之前还在嘲笑陈平川是不自量力,去顺城就是送死。 结果,人家不仅没死,还立下了这等不世之功! 这让他们以后,还怎么在朝堂上,攻击景帝无人可用? 大学士张廷玉,站在百官前列,深感欣慰。 “陛下圣明!陈大人乃国之干城!此战大涨我朝声威,臣,为陛下贺!为大业贺!” 他躬身下拜,老眼中满是激动的泪水。 “臣附议!” “为陛下贺!为大业贺!” 支持景帝和张廷玉的官员们,纷纷下拜,山呼万岁。 一时间,金銮殿上,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一边是兴高采烈,与有荣焉。 一边是脸色铁青,如丧考妣。 景帝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做一个真正的皇帝了! …… 慈宁宫。 气氛,与金銮殿的喜庆,截然相反。 冰冷,压抑。 梁太后坐在凤椅上,手中那串名贵的珍珠,被她捏得咯咯作响。 地上,是摔得粉碎的茶杯。 梁越与几名梁党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谁能告诉哀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太后终于开口,声音像刀子。 “你们当初是怎么跟哀家保证的?” “说那陈平川,到了顺城,不出三月,必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结果呢?!” “他不仅没死,还立下了泼天的大功!现在,全天下的百姓,都快把他当成活神仙了!” “他现在手里有兵,有钱,有民心,有威望!再让他这么发展下去,这天下,到底还姓不姓梁?” 梁越把头埋得更低了。 “妹妹息怒……臣……臣也没想到,他竟然……” “你没想到?”梁太后冷笑一声,“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 “现在皇帝的翅膀,也硬了!今天在朝上,他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身为哀家哥哥的你脸色看了!” “再这么下去,咱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坐在这里,都不好说了!” 梁越吓得浑身一哆嗦。 “妹妹,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不至于?”梁太后猛地一拍桌子,“哀家看,很快就至于了!” 她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眼中闪烁着狠毒的光芒。 “陈平川,此子,绝不能再留!” “更不能让他,继续待在顺城!” “他在那里多待一天,他的势力就壮大一分,我们就危险一分!” 梁越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 “妹妹的意思是……” “传哀家懿旨!” 梁太后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不,用皇帝的名义!” “命顺城知州陈平川,即刻放下手中一切军政要务,火速回京!” “就说,朝廷要对他进行封赏,让他回京,当面聆听圣训!” 梁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明面上,是封赏。 实际上,是夺了他的兵权! 只要陈平川一离开顺城,那支所谓的“陈家军”,群龙无首,还不是乖乖听他们调遣? 到时候,是安插亲信,还是就地解散,都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妹妹英明!”梁越由衷地赞叹。 “哼。”梁太后冷哼一声,“皇帝是哀家的儿子,他怎么想的,哀家都知道!跟哀家斗,他不是对手!” “至于那个陈平川……” 她的眼中,杀机毕露。 “只要他回到京城,就等于龙游浅水,虎落平阳。” “到时候,哀家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死得悄无声息!” …… 顺城。 全城军民,还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之中。 陈平川正在和赵莽、刘四海等人,商议着下一步的计划。 “塔尔罕虽然败了,但其主力未损,此人枭雄心性,绝不会善罢甘休。” 陈平川指着地图。 “我们必须趁他元气大伤,人心不稳之际,乘胜追击!” “出关!主动出击!将战火,烧到草原上去!” “彻底打掉他们的气焰,换我大业边境,至少十年安宁!” 赵莽和刘四海等人,听得热血沸腾。 “大人说得对!就该这么干!” “哈哈,开疆拓土,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末将愿为先锋!” 然而,就在此时。 “圣旨到——” 一声尖利高亢的唱喏声,从府衙外传来。 第174章 龙游浅水?不,是猛龙过江! 只见一队风尘仆仆的京城禁军,簇拥着一名中年太监,走进了大堂。 那太监手捧黄绫圣旨,面无表情。 赵莽和李四海还以为是嘉奖陈平川的圣旨,结果三人听完内容,都愣住了。 火速回京,不得有误? 陈平川接过圣旨,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京城的方向。 眼中,是无尽的冰冷和失望。 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成了大业朝的岳飞…… 全城的百姓和将士们,听闻消息,都自发地围了过来,将府衙堵得水泄不通。 “不能让陈大人走!” “陈大人走了,我们怎么办?” “大人!您别走啊!” 赵莽双拳紧握,虎目含泪,看着陈平川,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遗憾,不甘,愤怒。 眼看就要蛮族彻底荡平,却功亏一篑,怎能让人不恨?! 陈平川转过身,看着那些质朴而真诚的面孔,看着那些与他生死与共的将士。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举起了手。 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对着所有人,对着这座他用鲜血和智慧守护的城市。 深深一揖。 陈平川这一躬,久久没有起身。 府衙外,人山人海,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这个为顺城带来新生,带来希望的年轻人。 他们的眼神里,有挽留,有不舍,有担忧,更有发自内心的敬重。 “大人……”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 哗啦啦! 如同潮水一般,成千上万的百姓和将士,全都跪了下去。 “我等,恭送大人!” “恭送大人!”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云霄,震得人耳膜生疼。 他们知道,留不住陈平川了。 那道黄绫圣旨,是天,是不可违抗的命令。 他们能做的,只有用这种最古老,最质朴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心中万分之一的敬意和感激。 陈平川缓缓直起身。 他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人群,眼眶有些发热。 他不是铁石心肠。 这些日子以来的同生共死,早已让他与这座城市,与这里的人们,血脉相连。 “大家都起来。” 他朗声说道。 “我陈平川,何德何能,受诸位如此大礼。”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圣命难违,我必须回京。” “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我陈平川向各位保证!” “我只是暂时离开!” “顺城,永远是我的家!” “只要我陈平川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蛮子,再踏进顺城半步!” “我走之后,顺城的一切军政要务,暂由赵莽将军与刘四海会长,共同执掌!” 他看向身旁的赵莽和刘四海。 “赵将军!” 赵莽猛地抬头,双目赤红,一个标准的军礼。 “末将在!” “陈家军,交给你了!” 陈平川的声音,无比郑重。 “练兵,守城,不可有丝毫懈怠!” “告诉将士们,他们的军饷,他们的抚恤,我陈平川在京城,一文都不会少给他们争取!” “若有战事,守不住……就退守鹰嘴关!” “等我回来!” 赵莽虎目含泪,重重地点头。 “大人放心!末将誓与顺城共存亡!” 陈平川又转向刘四海。 “刘会长。” 刘四海眼圈也红了,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顺城的民生,府库的钱粮,商行的运作,都交给你了。” “稳住劳务券的价值,安抚好百姓。” “告诉他们,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刘四海哽咽道:“大人,您放心,草民……草民一定拼了这条老命,守好您的家业!” 陈平川点了点头。 他再次环视所有人,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他看到了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士兵,那些自发拿起武器的百姓。 他什么都没再说。 只是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队禁军。 “公公,走。” 他对着那名一直面无表情的太监,平静地说道。 太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陈大人,请。”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比来时,恭敬了许多。 陈平川翻身上马,没有回头。 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马蹄声响起,在寂静的长街上,格外清晰。 “恭送大人——!” 身后,再次传来震天的呼喊。 陈平川闭上眼,将所有的不舍与不甘,都压在了心底。 京城。 梁越,梁太后。 我陈平川,回来了。 这一次,战场,就在你们的脚下! …… 队伍行进得很快,几乎是马不停蹄。 那名领头的太监似乎接到了死命令,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整,几乎没有任何耽搁。 陈平川也乐得清静,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或是思考着回到京城后的种种可能。 他知道,这次回去将会面临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却比沙场更加凶险的战争。 梁家,已经把他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急于把自己从顺城这个根基之地调离,就是为了把自己变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到了京城,在他们的地盘上,自己就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 到时候,是杀是剐,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大人,喝口水。”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纤细的手递过来一个水囊。 是张若素。 为了防止回京,引起别人说闲话,她依旧是一身小厮的打扮。 陈平川睁开眼,接过水囊,喝了一口,道:“到了京城,你就回你父亲那里去,不要再跟着我了。” “大人……”张若素急了。 “听我的。”陈平川的语气不容置疑,“梁家现在视我为死敌,你跟在我身边,只会成为他们的目标,也会连累张大人。” “回到你父亲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而且,我在朝堂上,也需要张大人的帮助。你在他身边,我们内外联络,也更方便。” 听到最后一句话,张若素的眼神才亮了一下。 她知道,陈平川这么说,是不想让她担心,也是真的需要她帮忙。 “好,若素听大人的。”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175章 史上最强牌面!天子出城十里相迎! 陈平川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心中思绪万千。 秦王,张廷玉,还有那个坐在龙椅上,既想有所作为又被束手束脚的景帝。 这些人,将是他在京城可以依靠的力量。 而他的敌人,则是根深蒂固,权倾朝野的梁家。 这场仗,不好打啊。 但,越是不好打,就越有意思,打赢了,也更有成就感,不是吗? 陈平川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闭上眼睛,开始在脑中,推演着回到京城后的每一步棋。 他不是岳飞。 他绝不会,让风波亭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谁想让他死,谁就得先有,被拉下地狱的觉悟! 就在陈平川的思绪飞转之际,马车外的喧闹声,渐渐大了起来。 马车外传来声音:“大人,京城快到了。” 陈平川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只见官道两旁,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他们扶老携幼,翘首以盼。 看到陈平川的马车过来,人群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是陈大人!陈大人回来了!” “状元钦差回来了!” “快看!真的是陈大人!” 百姓们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伸长脖子向马车张望,甚至有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鸡蛋,有烙饼,有自己纳的鞋垫,拼命地想往马车这边送。 护送的禁军,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 领头的太监,更是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他奉命护送过无数王公大臣,何曾见过如此场面? 这……这简直比迎接打了大胜仗的凯旋将军,还要夸张! 这个陈平川,在民间的声望,竟然高到了如此地步? 他看着那个坐在马车里,神色平静的年轻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敬畏。 …… 越是靠近京城,道路两旁自发前来迎接的百姓就越多。 后来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将官道堵得水泄不通。 禁军们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 “陈大人!这是俺家自己下的蛋,您拿着路上吃!” 一个朴实的大娘,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把一个装满鸡蛋的篮子,硬塞给了一名禁军士兵。 “陈大人!这是我们一家人凑钱给您买的好酒!” 一个壮汉高高举起一个酒坛,满脸涨得通红。 “陈大人!您辛苦了!” “大业有您,是我等百姓之福啊!” 各种各样的喊声,此起彼伏。 他们或许不知道什么朝堂争斗,不知道什么权谋诡计。 他们只知道,是这个叫陈平川的年轻人,在顺城打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仗,替大业朝,替他们这些普通百姓,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这些年,被蛮子欺负得太久了,他们盼着打胜仗也盼太久了。 现在,终于有一个人,敢带着兵,把那些蛮子打得哭爹喊娘,狼狈逃窜! 这如何能让他们不激动?如何能让他们不爱戴? 陈平川坐在车里,听着外面的山呼海啸,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民心,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他掀开车帘,对着外面的人群,不断地拱手作揖。 “多谢各位乡亲!” “平川愧不敢当!” “大家的心意,平川心领了!东西就不要送了,快快拿回家去!” 他的出现,更是让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百姓们更加疯狂地往前挤,都想亲眼看一看这位传说中“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到底长什么样子。 “大家别挤!注意安全!” 陈平川不得不站起身,大声地维持着秩序,他担心出现踩踏事故。 领头的太监看着这一幕,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他现在开始担心,再这么下去,会不会引发什么骚乱。 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可担待不起。 “快!加快速度!进城!” 他尖着嗓子对禁军们下令。 队伍的速度,猛地一提,在百姓们的簇拥和欢呼声中,终于看到了京城那巍峨的城墙。 然而,当他们来到城门前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城门大开。 城门内外,站满了文武百官。 为首一人,身穿九龙黄袍,头戴紫金冠,不是当今景帝,又是何人? 在他的身边,站着须发皆白,一脸欣慰的大学士张廷玉。 另一边,则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国舅梁越,以及他身后那一众同样面色不善的梁党官员。 当朝天子,亲出十里,迎接臣子! 这是何等的荣耀! 大业朝开国以来,闻所未闻! 领头的太监“噗通”一声,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 “奴才……奴才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的禁军们,也全都吓傻了,一个个赶紧下马跪倒,头都不敢抬。 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辆缓缓停下的马车上。 陈平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走下马车。 他快步走到景帝面前,撩起衣袍,便要行跪拜大礼。 “臣,陈平川,叩见陛下!” “爱卿快快请起!” 景帝却抢先一步,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他的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十几岁的臣子,眼中满是欣赏和喜悦。 “爱卿一路辛苦了!” 景帝的声音,充满了真诚的关切。 “为陛下分忧,为大业尽忠,臣,万死不辞!”陈平川沉声道。 “好!好!” 景帝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面向所有文武百官和城外的百姓。 他拉着陈平川的手,高高举起,声音洪亮地宣布道: “众卿,众百姓们!都看一看!” “这位,就是我大业朝的英雄!陈平川!” “他,以三千之师,破五万蛮夷!” “斩敌近万,扬我大业国威!” “此等不世之功,当彪炳史册,万世传颂!” “朕今日,亲迎于此,就是要告诉天下人!” “我大业朝,有功必赏!” “朕,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为国尽忠的功臣!” 景帝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响彻云霄。 梁越低着头,拳头在袖子里握得咯咯作响。 他身后的梁党官员,一个个脸色铁青。 而张廷玉和支持景帝的官员们,则是人人面带喜色,与有荣焉。 他们看着被景帝高高举起手的陈平川,仿佛看到了大业朝中兴的希望。 城门外的百姓们,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热烈的欢呼声! “陛下圣明!” “陈大人威武!” “大业万胜!” 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无数人,激动得泪流满面。 他们看到了一个愿意为功臣撑腰的皇帝。 他们看到了一个正在重新挺直脊梁的朝廷! 陈平川站在景帝身边,感受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心中也是豪情万丈。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皇帝,已经用这种最高规格的姿态,向所有人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是皇帝的人! 谁要动他,就是跟皇帝作对! “爱卿,随朕进城!” 景帝拉着陈平川的手,亲自将他引向为他准备的御赐马车。 那是一辆由八匹骏马拉着的,只有亲王才能乘坐的华贵马车。 在万众瞩目之下,陈平川登上了御赐马车,在天子的陪同下,缓缓驶入了京城。 梁越看着这一幕,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他死死地盯着陈平川的背影,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陈平川! 你不要得意得太早! 这里是京城,不是你那小小的顺城! 今天你有多风光,明天,我就要让你死得有多难看! 第176章 加官进爵,一步登天,景帝拍板:谁敢反对 御驾在禁军的护卫下,穿过长长的朱雀大街,直奔皇宫。 街道两旁,依旧是挤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 他们争相一睹天颜和英雄的风采,欢呼声经久不息。 京城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因为陈平川考上状元,戴花游街。 马车内,景帝看着窗外沸腾的民意,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爱卿,你看到了吗?” 他指着窗外,对陈平川说道。 “这就是民心!这就是我大业朝的根基!” “以前,是朕太软弱,让梁家一手遮天,弄得朝堂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但现在,有你在,朕,有底气了!” 陈平川心中一动。 景帝这是在向他交底了。 “陛下言重了。” 他躬身道:“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大业朝能有今日之气象,全赖陛下圣明。” 这话,景帝爱听。 他哈哈一笑,道:“你啊,就是太谦虚。” “不过,朕喜欢!” 他话锋一转,表情严肃了起来。 “爱卿,顺城大捷,你居功至伟。朕已经想好要如何封赏你。” “朕知道,梁家那帮人,肯定会从中作梗,百般阻挠。” “所以,朕才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亲迎于你。” “朕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陈平川,是朕的肱股之臣!朕保定了!” “待会儿到了金銮殿,无论梁越他们说什么,你都不用怕,一切有朕!” 陈平川心中流过一股暖流。 这个皇帝,虽然有些软弱,但确实是真心想做一番事业,也是真心在维护自己。 “臣,谢陛下隆恩!”他再次躬身。 “不必多礼。”景帝摆了摆手,“你我君臣,当同心同德,共创大业盛世!” …… 皇宫,金銮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气氛,庄严肃穆,却又暗流汹涌。 景帝高坐于龙椅之上,威严地扫视着殿下众人。 梁越一党,个个低眉顺眼,但眼神中却透着不甘和冷意。 张廷玉一派,则是个个精神抖擞,满怀期待。 陈平川一身风尘,站在大殿中央,身姿挺拔,玉树临风。 “宣,顺城大捷捷报!” 太监魏忠尖着嗓子喊道。 一名小太监立刻上前,朗声宣读起那份早已被无数人传颂的捷报。 “……以三千之师,大破五万蛮族精锐!阵斩敌军近万,俘虏数千!蛮族联军统帅塔尔罕,狼狈逃窜……” 捷报的内容,在场的大臣们早就知道了。 但此刻在金銮殿上,由皇帝当面再次宣读出来,那分量,又截然不同。 每念一句,梁党官员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而张廷玉等人的脸上,笑意就更浓一分。 待捷报宣读完毕,金銮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龙椅上的景帝身上。 重头戏,要来了。 封赏! 景帝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顺城知州陈平川,临危受命,不辱使命,立此不世之功,扬我大业国威,朕心甚慰!” “朕意,擢升陈平川为……” 景帝故意拉长了声音,目光扫过梁越。 梁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最怕的,就是景帝直接给陈平川兵权,封他个什么将军,总督之类的。 那可就真的,放虎归山了! “……兵部右侍郎!” 景帝终于说出了那个职位。 兵部右侍郎! 从四品的京官! 这个职位,说道就多了! 首先,兵部是掌管全国军政的枢纽部门,侍郎之位,位高权重,足以彰显对陈平川功劳的肯定。 其次,兵部侍郎有参与军国大事的权力,却没有直接调动军队的兵权。 这既给了陈平川进入权力核心的机会,又完美地避开了梁家最忌惮的“兵权”问题。 最重要的是,兵部尚书,现在正是梁党的一名核心成员! 把陈平川安插进去,就像是在梁家的心腹要地,钉下了一颗钉子! 这招,实在是高! 梁越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想反对,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论品级,从四品,对于陈平川这泼天大功来说,甚至还有点低了。 论职权,没给兵权,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他要是再反对,就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梁越就是容不下一个功臣! 梁越还在犹豫,张廷玉已经率先出列,躬身下拜。 “陛下圣明!陈大人少年英才,入主兵部,必能为我大业军务,再献良策!” “臣等附议!” 支持景帝的官员们,立刻齐声应和。 梁越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知道,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景帝看着梁越那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心中畅快无比。 他继续道:“另,赐陈平川黄金百两,锦缎千匹,京城御赐府邸一座!” “封,一等忠勇伯!” 伯爵! 大业朝,非皇室宗亲,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封过爵位了! 这一下,整个金銮殿都炸了锅! 如果说兵部右侍郎,还只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官职。 那一等忠勇伯,就是实打实的贵族身份!是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 这恩宠,简直是前无古人! “陛下!不可啊!” 终于,有梁党的御史忍不住跳了出来。 “陈平川虽有大功,但毕竟年少,骤封爵位,恐难以服众,亦会坏了朝廷规矩啊!” “没错!请陛下三思!” 立刻,又有几个梁党官员跟着附和。 景帝冷笑一声。 “规矩?” 他猛地一拍龙椅,站了起来,声色俱厉。 “什么叫规矩?” “有功不赏,让功臣寒心,就是你们的规矩吗?” “蛮夷叩关,无人能敌,割地赔款,就是你们的规矩吗?” “陈平川在顺城,为国为民,浴血奋战的时候,你们这些御史,在哪里?” “现在,人家打了胜仗回来,你们就跳出来说规矩了?” “朕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 “谁再敢说半个‘不’字,就自己去顺城,把蛮子的脑袋,给朕提几万个回来!” “做不到,就给朕闭嘴!” 皇帝,发火了! 前所未有的雷霆之怒! 那几个跳出来的御史,被骂得狗血淋头,吓得浑身哆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景帝这突如其来的霸气,给震慑住了。 梁越的脸色,已经由铁青,变成了惨白。 他发现,他好像,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这个他一手扶持起来的皇帝了。 就如梁太后所说,他的翅膀,真的硬了!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那个站在大殿中央,始终一脸平静的年轻人。 陈平川! 景帝发泄完,重新坐下,心情舒畅,语气缓和了一些。 “陈爱卿,你可愿意?” 陈平川上前一步,深深下拜。 “臣,陈平川,谢陛下天恩!” “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他的声音,回荡在金銮殿上。 也宣告着,一颗新的政治明星,在大业朝的权力中心,冉冉升起! 从顺城知州,到兵部右侍郎,再到一等忠勇伯。 陈平川,真正意义上的,平步青云! 第177章 尚书大人的特殊照顾,陈平川:这套路我熟! 金銮殿上的封赏与交锋,不过是这场权谋大戏的开场锣鼓。 真正的战场,在朝堂之下,在人心之中。 次日,陈平川起了个大早。 他没有穿那身惹眼的一等忠勇侯爵服,而是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兵部右侍郎官袍。 青色的袍服,胸前绣着云雁补子,衬得他愈发身姿挺拔,眉目清朗。 御赐的府邸离着六部衙门不远,陈平川并未坐轿,而是选择步行。 兵部衙门,坐落在皇城西南角,朱红大门,石狮镇守,门前几名卫兵持戟而立,神情肃穆,透着一股森然之气。 陈平川递上自己的官凭文书。 那几名守卫看了一眼,又抬头打量了他几眼,眼神里没什么尊敬,反倒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看热闹。 “陈大人,您里边请。” 一名守卫懒洋洋地侧了侧身,连个引路的人都没有。 陈平川也不在意,迈步踏入了兵部衙门高高的门槛。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就是景帝安插进来的钉子。 人家不给他好脸色,再正常不过了。 一进衙门,便是一个宽阔的庭院。 来来往往的官吏,看到陈平川这副的年轻面孔,和官袍上的品级时,不少人眼中都闪过了然和轻视。 这么年轻的从四品,除了那个靠着顺城大捷一步登天的陈平川,还能有谁? 一个靠军功上位的幸进之辈罢了。 还是个没根基的。 陈平川径直走向兵部尚书卢志安的公房。 门口的吏员进去通报,很快便出来了,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假笑。 “尚书大人请您进去。” 陈平川推门而入。 一股沉闷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公房内陈设考究,一名年过五旬,面色白净,留着三缕长须的官员,正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品着茶。 正是兵部尚书,国舅梁越的铁杆心腹,卢志安。 “下官陈平川,拜见尚书大人。” 陈平川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 卢志安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轻轻吹了吹茶碗里的热气。 “哦,是平川啊。” 他这声“平川”叫得极其自然,仿佛陈平川不是他的下属,而是他的子侄辈。 这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轻慢。 “坐。” 卢志安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 陈平川谢过之后,坦然坐下。 他倒想看看,这老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卢志安放下茶碗,这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陈平川。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 他开口了,语气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教诲”。 “顺城一战,打得不错,为我大业扬了国威,陛下也对你赞赏有加。” “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 “战场杀伐,靠的是一腔血勇。可这官场,尤其是在我们兵部,讲究的是规矩,是人情,是资历。” “你还年轻,很多事情要多看,多听,多学。不要总想着一步登天,脚跟不稳,是会摔跤的。” 陈平川心中冷笑。 来了来了,下马威这就来了。 他面上却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尚书大人说的是,下官初来乍到,很多地方都仰仗大人提点。” “嗯,孺子可教。” 卢志安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局面的感觉。 “这样,衙门里那些军国大事,文山会海的,你刚来也插不上手。” “我给你安排个清闲点的差事。” 他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一名小吏快步走了进来。 “大人有何吩咐?” “带陈侍郎去西边偏房。” 卢志安挥了挥手,像是在打发一只苍蝇。 “以后,你就负责整理咱们兵部历年来的器械管理档案,也算是,让你先熟悉熟悉我大业朝的军务脉络。” “什么时候整理完了,什么时候,我再给你安排别的差事。” 兵部侍郎,从四品大员,竟然被派去管废旧档案? 这已经不是明升暗黜了,这简直就是当众羞辱! 那名小吏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一丝同情。 陈平川却站起身,对着卢志安又是深深一揖。 “多谢尚书大人栽培,下官定不辱使命。”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愤怒和不满。 这场面他早在翰林院就见过了,结果呢?最后还是他赢了! 卢志安看着他这副样子,反倒觉得有些无趣。 一拳打在棉花上,没什么意思。 他挥了挥手:“去。” 陈平川跟着那名小吏,穿过几条回廊,来到衙门最后面一个偏僻的院落。 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有一间破旧的屋子。 门窗都有些歪斜,上面糊的窗户纸也破了好几个洞。 “陈大人,到了。” 小吏指着那屋子,脸上有些尴尬。 陈平川点了点头,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屋子里,堆满了小山一样的陈旧卷宗,有的散落在地上,有的胡乱堆在书架上。 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洞的窗户纸里透进来,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而在屋子最里面,一个角落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官服,正佝偻着背,对着墙角一盘下了一半的棋局,怔怔出神。 他似乎对陈平川的到来毫无察觉,整个人仿佛与这屋子融为了一体,充满了腐朽和死寂的气息。 “这位是石主事。” 小吏小声介绍道。 “石问天,石大人。他……他在这里待了快十年了。” 说完,小吏像是怕沾染上什么晦气,行了个礼就匆匆跑了。 石问天? 陈平川想起来了,来之前张廷玉跟他提过一嘴。 说兵部有个姓石的主事,为人刚正不阿,因为不愿与卢志安同流合污,得罪了梁党,被贬到这里看管废旧档案,一待就是十年。 人送外号,“顽石先生”。 又臭又硬的一块石头。 陈平川没有去打扰他。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眉头微皱。 这环境,也太差了。 他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找来一把破扫帚,就开始打扫。 扫地,擦桌子,清理蜘蛛网。 他干得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屋子里顿时尘土飞扬,叮当作响。 那边的石问天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和鄙夷地看着陈平川。 “新来的?” 陈平川停下手里的活,客气地说道。 “下官陈平川,见过石大人。” “陈平川?” 石问天冷笑一声。 “那个名满京城,圣眷正浓的忠勇伯?怎么,被发配到我这等死的地方来了?” 他的话里,带着刺。 他显然以为,陈平川不过是又一个沽名钓誉,得罪了权贵被排挤过来的年轻人。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 陈平川不以为意,笑了笑。 “石大人说笑了,下官是来学习的。” 他从自己随身带来的包裹里,取出一套精致的茶具和一小包茶叶,走到屋角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旁。 生火,烧水,洗杯,沏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很快,一股清新的茶香,就驱散了屋子里不少霉味。 他将一杯沏好的热茶,端到了石问天的面前。 “石大人,请用茶。” 石问天看了一眼那澄澈的茶汤,又看了一眼陈平川。 他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了一边,根本不理睬。 第178章 这个新来的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陈平川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生气。 他将茶杯放在石问天旁边的棋盘上,自己则继续回去打扫屋子。 这间屋子,简直就是个巨大的垃圾场。 想要在这里面找到有用的东西,首先就得把它整理干净。 接下来的几天,陈平川每天都准时来报到。 他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就是埋头干活。 打扫卫生,修补门窗,把那些散落的卷宗,一摞一摞地搬下来,掸掉灰尘。 石问天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每天对着他的那盘残局发呆,对陈平川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陈平川每天给他沏的那杯茶,他也从来没碰过,任由它从热变凉。 兵部衙门里的其他人,很快就知道了这位新来的陈侍郎的“遭遇”。 不少人都在背后偷偷议论,言语间满是幸灾乐祸。 “看到了,什么大英雄,什么忠勇伯,到了咱们兵部,还不是得乖乖去扫垃圾。” “得罪了卢尚书和国舅爷,能有好果子吃?” “我看啊,他跟那块老顽石一样,这辈子就在那破屋子里发霉!”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陈平川充耳不闻。 他有自己的计划。 卢志安把他扔到这里,本意是羞辱他,架空他。 但在陈平川看来,这地方,简直就是一座尚未被发掘的宝库! 兵部,掌管天下军务。 这些废旧档案,记录着大业朝几十年来,所有边镇的兵力部署、军械调拨、粮草消耗、将官升迁…… 这里面,藏着无数的信息,足以让他洞悉整个大业朝的军事命脉。 至于梁太后、卢志安之流,从来不是他真正的对手,北方的蛮族和海外的敌人,才是心腹大患。 他要做的,就是利用这座宝库,为自己,也为这个天下,下一盘大棋。 第五天。 屋子已经被陈平川打扫得焕然一新。 那些小山一样的卷宗,也被他分门别类地堆放好。 他开始着手整理。 但他用的方法,却让一旁冷眼旁观的石问天,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陈平川没有像常人那样,一卷一卷地打开看,然后再放回去。 他找人做了许多大小一致的小木牌。 然后,他将每一份卷宗打开,只看标题和摘要,然后就在木牌上写下几个关键字。 比如:“景元十五年,北境,鹰嘴关,军械核销。” 又比如:“景元十七年,南疆,抚恤金,兵士哗变。” 写完之后,他就用细绳,将木牌系在相应的卷宗上。 最后,他按照年份、边军番号、事件类型等,将这些挂着木牌的卷宗,重新排列,放到不同的书架上。 这是一种后世图书管理和信息索引的方法。 在这个时代,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原本杂乱无章、浩如烟海的故纸堆,在他的整理下,变得井井有条,脉络清晰。 想要查找任何一份相关的档案,只需要找到对应的木牌,就能立刻定位。 效率,比以前高了何止百倍! 石问天一开始还只是斜着眼看,后来就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书架前。 他看着那些排列整齐的卷宗和一目了然的木牌,浑浊的眼睛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在这破屋里待了十年。 十年啊!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整理这些东西有多么困难。 有时候为了找一份十几年前的公文,他得在着成千上万的卷宗里翻找好几天,弄得一身灰,还不一定能找到。 可现在,这个年轻人,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建立起了一套如此高效、如此清晰的检索系统! 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这个陈平川的脑子是怎么想的?难道真是传闻“文曲星”下凡? 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但心中对陈平川的看法,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这小子,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样。 这天下午,一名管着军械库的小吏,抱着一叠文书,走进了故纸堆。 他看到焕然一新的屋子,和那个正在忙碌的陈平川,也是一愣。 “陈……陈大人。” 小吏有些不自然地喊了一声。 “何事?” 陈平川头也不抬地问道。 “这是库里一批刚刚核验完,准备入库的军械清单,按照规矩,需要您这位管档案的侍郎大人签个字,归档了事。” 小吏将文书递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催促:“尚书大人着急,您看……” 陈平川停下手里的活,接过了那份清单。 他一页一页,看得极其仔细。 清单上罗列的,都是些弓弩、佩刀、盾牌之类的武器装备,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点点头,他放下清单,对那小吏说:“带我去库里看看。” 小吏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 “陈大人,这……这不合规矩?都核验完了,您签个字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他心里直打鼓,这新来的侍郎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以前这种事,都是闭着眼睛签字的。 “规矩?” 陈平川笑了。 “兵部最大的规矩,就是保证边关将士的性命。我既然管了档案,就有责任核实真伪。” “还是说,这批军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小吏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 “没……没有!大人您说笑了,我这就带您去!” 在军械库的角落里,陈平川看到了那批所谓的“新货”。 他拿起一具神机弩,仔细查看。 弩身是好的,但里面的机括,确实是劣质的铁器,一掰就断。 他又拿起一件锁子甲,甲片是用最粗糙的铁片串联的,防护能力聊胜于无。 他心中瞬间了然。 这又是以次充好、偷梁换柱的把戏! 真正用好钢好铁打造的关键部件,早就被人贪墨了,换上了这些破铜烂铁来充数。 这样的兵器铠甲,送到边关将士手里,跟让他们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这份文书,我不能签。” 陈平川将清单扔回到小吏怀里,脸色冰冷。 “回去告诉卢尚书,这批军械,质量太差,不合标准,必须彻查!不查清楚,我绝不签字!” 小吏面露难色,但不敢多说什么,转身回去复命。 没过多久,卢志安的亲信,一个叫王主事的官员,就气势汹汹地带人冲了进来。 “陈平川!你好大的胆子!” 王主事指着陈平川的鼻子就骂。 “尚书大人让你来整理档案,是让你沉淀磨炼!不是让你来无事生非的!” “你一个新来的,懂什么军械?懂什么规矩?让你签字你就签,哪来那么多废话!” 陈平川冷冷地看着他。 “我确实不懂太多规矩,但我懂人命关天。把这些废铜烂铁送到边关将士手里,跟谋杀无异。怎么,兵部的规矩,就是教人如何谋杀自己的同袍吗?” “大业朝律法写得清清楚楚,贪墨军械者,当以通敌叛国论处,夷三族!” “王主事,你这么着急让我签字,莫非,这件事与你有关?” “你……你血口喷人!” 王主事气得脸都白了,他说不过陈平川,便一甩袖子,气呼呼找卢志安告状去了。 一旁的石问天,一直冷眼旁观。 当他听到陈平川那句“边关将士用此劣械,与送死何异”时,他那只一直放在棋盘上,纹丝不动的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王主事等人走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陈平川转身继续整理他的公文,根本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快到下值时分,陈平川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等等。” 身后,传来了石问天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叫住陈平川。 陈平川转过身。 “石大人有何吩咐?” 石问天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陪我,下一盘。” 他的语气,依旧生硬,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鄙夷。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很低。 “小子,兵部的水,比你看到的,要深得多。” “卢志安不是善茬,你今日驳了他的面子,他不会放过你的。” “锋芒太露,小心,刚则易折。” 陈平川心中一暖。 这块又臭又硬的老顽石,终究,还是动了心。 “多谢大人提醒。” 他笑着坐下。 “不过,水深,才好摸鱼,不是吗?” 第179章 想搞我?让你见识下什么叫智商碾压! 金銮殿。 早朝的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景帝高坐龙椅,面沉如水。 他已经听说了昨日陈平川在兵部大闹一场的事,心中既是赞赏陈平川的胆气,又隐隐有些担忧。 梁党盘踞朝堂多年,根深蒂固,陈平川这般横冲直撞,怕是要吃大亏。 果然,朝会刚开始,梁党就发难了。 都察院御史周言,一个以言辞犀利、专好攻讦闻名的梁党爪牙,从队列中走出。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高举着一本奏折,声泪俱下,声音悲怆。 “陛下!臣有本奏!臣要弹劾新任兵部右侍郎,一等忠勇侯陈平川!”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弹劾陈平川? 这个刚刚立下不世之功,被陛下亲迎回京的朝堂红人? 这是要做什么? 张廷玉眉头紧锁,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梁党的反击,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狠! 景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周言,你要弹劾陈爱卿?所为何事?” 周言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痕。 “陛下!臣要弹劾陈平川……杀良冒功!” “轰!”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金銮殿上炸响! 所有人都懵了。 杀良冒功? 这是最恶劣、最不可饶恕的罪行! 一旦坐实,别说是什么忠勇侯了,就是天王老子,也得抄家灭族! “胡说八道!” 张廷玉第一个站了出来,怒发冲冠。 “周言!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罪名?陈大人在顺城浴血奋战,全城军民有目共睹,岂容你在此血口喷人!” 梁越此时却故作惊讶地站了出来,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张大学士稍安勿躁。周御史身为言官,风闻奏事,乃是其职权所在。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仅凭您一句话就断定是污蔑啊。” 他转向景帝,躬身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必须慎重。臣以为,还是先听听周御史有何凭证。” 景帝强压着怒火,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周言。 “周言,你说陈平川杀良冒功,证据何在?” “证据在此!” 周言猛地一挥手。 殿外,两名禁军架着一个衣衫褴褛、面带悲戚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那汉子一进大殿,看到龙椅上的景帝,立刻就吓瘫了,被禁军拖到了大殿中央。 “陛下!草民……草民有冤啊!” 那汉子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草民乃顺城西城外,王家村村民牛二!” “陈平川……那个杀千刀的陈平川!他为了夸大战功,竟然……竟然派兵屠了我的村子啊!” “全村三百多口人!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然后,他让人割下我乡亲们的头颅,冒充是蛮子的首级,上报朝廷,骗取功劳!” “草民……草民是侥幸装死,才逃过一劫啊!” “求陛下为我们这些冤死的百姓,做主啊!” 这“顺城百姓”牛二,哭得声情并茂,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仿佛亲眼所见。 他说陈平川的士兵是如何的凶残,乡亲们是如何的绝望。 他说那血流成河的惨状,说那堆积如山的人头。 整个金銮殿,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能听到他那悲痛欲绝的“控诉”。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了站在殿中的陈平川。 震惊,怀疑,鄙夷,各种各样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向他。 就连一些原本支持景帝的中间派官员,此刻也露出了动摇的神色。 人证在此,说得又如此凄惨,难道……是真的? 梁越见火候差不多了,立刻上前一步,满脸悲愤地对景帝说道: “陛下!惨绝人寰!简直是惨绝人寰啊!” “臣万万没有想到,我大业朝的状元郎,陛下亲封的忠勇侯,竟是如此一个丧心病狂的屠夫!” “臣恳请陛下,立刻将陈平川拿下,交由三法司会审!彻查此事!还顺城冤死的百姓,一个公道!” “臣等附议!” “请陛下彻查!” 梁党一众官员,立刻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出列,齐声附和。 一时间,整个朝堂,除了张廷玉等寥寥数人,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陈平川。 景帝的脸色铁青,拳头在龙袍下握得咯咯作响。 他知道这是构陷! 他百分之百相信陈平川! 可是,他能怎么办? “人证”就跪在那里! 他如果现在强行庇护陈平川,就是昏君,就是包庇屠夫! 梁越这一下,是把他和陈平川,一起逼上了绝路! 好狠的计策! 整个金銮殿,嘈杂一片。 有梁党的叫嚣,有牛二的哭嚎,有中立官员的议论。 唯独事件的中心,陈平川,始终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魏忠高喊肃静之后,他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来到那个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的“证人”牛二面前。 蹲下身,陈平川神色平静,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如风。 他问了第一个问题。 “你说你是西城外的村民,那你可知,西门大街上那家‘王记面馆’的老板,脸上可有刀疤?” 牛二的哭声,猛地一顿。 他愣住了。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小……小人许久没进城,记……记不清了。” 陈平川点了点头,仿佛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他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为了募集资金,修缮城墙,我发行了一种‘劳务券’,顺城周边的百姓都知道……那你可知,那面值最大的一百文劳务券上,画的是麦穗,还是耕牛?” 牛二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了。 劳务券? 什么东西? 剧本上没写啊! 他只能硬着头皮,胡乱猜一个。 “是……是麦穗!对,是麦穗!” 陈平川笑了。 那笑容,在牛二看来,比魔鬼还可怕。 “错。” “是顺城的角楼。” 陈平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了出来,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犀利。 “守城的赵莽将军,他的坐骑是黑色的还是枣红色的?” “顺城商会的刘四海会长,他有几个儿子?” “我斩杀前任知州马德的时候,是在府衙门口,还是在菜市口?” 每一个问题,都是顺城人人皆知的细节。 但对于牛二这个冒牌货来说,却如听天书! 他的回答,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后语。 从一开始的支支吾吾,到后面的胡言乱语。 最后,在陈平川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凌厉目光注视下,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了!别问了!” 他瘫在地上,浑身筛糠般地发抖,语无伦次。 真相,已然大白于天下。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诬告! 金銮殿内,一片哗然。 刚才还叫嚣着要严惩陈平川的梁党官员,一个个都成了哑巴,脸色尴尬无比。 张廷玉抚着胡须,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然而,梁越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反而冷笑着,上前一步。 “陛下!” 他朗声说道,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此证人牛二,受到惊吓,神志不清,又被陈平川威逼诱问,胡言乱语也是情有可原。” 他先是轻飘飘地把假证人推了出去。 然后,他话锋一转,脸上又换上了那副“为国为民”的表情。 “但是!陛下!杀良冒功的指控,实在是太过严重!若是传出去,让百姓知道……人言可畏啊!” “为了安天下臣民之心,为了彰显我朝廷的公允!” “臣以为,必须暂停陈平川兵部侍郎职务,待朝廷派出钦差,前往顺城查明真相之后,再做定夺!” 这一招,又快又狠! 直接将了景帝的军! 人证靠不住,但这个罪名太大了,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们得查! 不查,就是你皇帝包庇! 查,就要停陈平川的职! 而且,调查的人都是梁越安排的,想要什么结果就有什么结果! 到时候,坐实陈平川的罪行,他就死定了! 景帝的拳头,握得死死的。 他气得浑身发抖。 无耻! 太无耻了! 他看着梁越那张虚伪的脸,恨不得立刻下令,把他拖出去砍了! 但他不能。 他被梁越的这番话,堵得死死的,进退两难。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景帝身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陈平川,再次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对着龙椅上的景帝,朗声开口,声音传遍了整个金銮殿。 “臣,问心无愧!” “天日昭昭,自有公断!” “为证臣之清白,也为不让陛下为难。” “臣,愿领此旨!” 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不公的处置。 那份坦然,那份决绝,让龙椅上的景帝,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愧疚。 第180章 他们伪造一个,我便为你带来一万个! 忠勇侯府。 这座由景帝御赐,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府邸,一夜之间,从车水马龙变成了门可罗雀。 大门外,换上了御林军把守,明着是软禁,实则是保护。 这也是景帝,能为陈平川最后做的事情。 陈平川被当庭革职,软禁于府中的消息,飞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那个陈状元,出事了!” “怎么回事?前几天不还被陛下亲迎,风光无限吗?” “嗨,说是他在顺城杀良冒功,被人告了!” “真的假的?他看着不像那种人啊!” “谁知道呢,官场的事,深着呢!功高震主,懂不懂?”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为陈平川惋惜的,有幸灾乐祸的,但更多的人,是持着一种观望的态度。 这位新晋的忠勇侯,到底是真的犯了事,还是被人给阴了? 所有人都想看看,后续会如何发展。 …… 陈平川被革职的第三天,张金宝和林锦玉就想方设法,托了张廷玉的关系,跑进来探望陈平川。 一进院子,两人就看到陈平川正悠哉悠哉地蹲在花园里,拿着一把小锄头,给几株牡丹松土。 他穿着一身寻常的布衣,神情专注,仿佛一个闲适的富家翁,没有半点阶下囚的颓丧。 “平川兄!” “大哥!” 张金宝和林锦玉快步冲了过去,两人脸上都写满了焦急。 “哎哟,我的好大哥!这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儿种花啊!” 张金宝是个直肠子,急得直跳脚。 “外面都传疯了!说你要被砍头了!” 林锦玉也是一脸凝重,他比张金宝想得更多。 “平川兄,梁党的手段,实在是太阴毒了。这次他们虽然没能一击致命,但‘杀良冒功’这顶帽子一旦扣上,就算最后查无实据,你的声望也会大受影响。” “而且,他们肯定还会有后手。你现在被困在这里,消息不通,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这太被动了!” 陈平川放下小锄头,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来。 他看着两个急得满头大汗的朋友,淡淡一笑。 “急什么?” “天,还没塌下来呢。” 他指了指院中的石桌。 “来,坐下喝杯茶,降降火。” 他走到石桌旁,提起茶壶,给两人倒了茶。 然后,从旁边的棋盒里,拈起一枚棋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心若不定,如何能赢?” 他看着棋盘,悠悠地说道。 张金宝和林锦玉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 这说的是他们吗? “大哥,你……你是不是已经有对策了?” 张金宝忍不住问道。 陈平川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 “你谁知道若素……她怎么样了?我出事后,她可还好?” 他担心,张若素因为自己受到牵连。 林锦玉摇了摇头。 “自你出事之后,张小姐便再无音讯了。” “我去找过张大人,连张大人说,她留下一封信,说是有要事外出,让我们不必担心。” “什么?!” 这下,轮到陈平川的脸色变了。 张若素不见了?去了哪里? “哼!这女人不是好东西!” 一旁的张金宝,却突然冷哼了一声,语气酸溜溜的。 “大哥,不是我说你。这世态炎凉,人心最是靠不住。尤其是女人,更是现实得很!” “你风光的时候,她围在你身边。现在你一出事,她怕被连累,躲起来了呗!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听从家里的安排,另寻高枝去了!” 张金宝看陈平川和张若素走得太近,心里早就不爽了。 在他看来,只有自己的妹妹张静姝,才是大哥的良配。 现在有机会,他当然要不遗余力地诋毁一下自己妹妹的“情敌”。 他觉得,这样说不定妹妹就有机会了。 等两人成了亲,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当陈平川的大哥了! “金宝!不要胡说!” 陈平川的脸色,瞬间一沉。 他表情严厉,看得张金宝心里一阵发毛。 “大哥……我……我也是为你抱不平嘛……” 张金宝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 陈平川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若素在顺城为我和百姓做了很多事情,绝非那般趋炎附势之人!” “我相信她。她在这个时候不出现,甚至瞒着张大人,定然有她的道理,有她必须去做的事情!” 林锦玉和张金宝面面相觑,张金宝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道:“知道了,大哥。” 正在这时,府门外传来通报声,说有人前来拜访。 来人,竟是那个“顽石先生”,石问天。 石问天还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说是听闻陈平川闲赋在家,特来找他手谈一局。 张金宝和林锦玉见状,便先行告辞了。 两人在石桌旁对坐。 棋盘之上,黑白子迅速开始厮杀。 下了十余手后,石问天趁着落子的间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梁国舅已经派了心腹,带着御史台的人,快马加鞭赶往顺城了。” “他们名为调查,实则就是去做假证,罗织罪名。”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陈平川落下一子,不动声色。 “多谢石大人提醒。” 石问天却摇了摇头。 “我不是在帮你。”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复杂的光芒。 “我是为了大业朝,为了陛下,为了这天下的公道。” 说着,他从宽大的袖袍里,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悄无声息地推到了陈平川的面前。 那册子,封面已经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这是我十年间,凭记忆默写下来的东西。” “卢志安每一笔见不得光的账,都在里面。” “或许,对你有用。” 说完,他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连那盘没下完的棋,都不要了。 陈平川看着桌上那本薄薄的册子,心中感触万千。 这哪里是什么账本。 这是石问天用十年光阴和身家性命,磨出来的一把刀! 现在,他把这把刀,交给了自己。 陈平川收好账本,心中却依旧无法平静。 张若素,你到底去了哪里? 你到底,在做什么? 半个月后。 就在京城的风向,已经开始对陈平川越来越不利的时候。 忠勇侯府的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 紧接着,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道风尘仆仆的纤细身影,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 正是消失了半个月之久的,张若素! 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 她一身男装早已被尘土和血迹染得看不出本色,发髻散乱,面色苍白如纸,干裂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缠着厚厚绷带的右臂,绷带之上,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鲜红的血迹! 在她的身后,同样狼狈不堪的刘四海。 “若素!” 陈平川看到这一幕,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急忙冲了过去,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张若素。 当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臂上那刺眼的血迹上时,他那双一向平静的眼眸,瞬间泛起波澜! 他的手微微颤抖,哑着嗓子问道:“你……你去了顺城?” “谁让你去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若素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心疼,却虚弱地笑了。 那笑容,苍白,却又无比灿烂。 她用尽力气,从被鲜血浸湿的怀中,掏出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着的长卷,塞到了他的手里。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他们……可以伪造一个证人……” “我看他们……如何……伪造一万个!” “大人,我们……会赢的!”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软软地晕倒在了陈平川的怀中。 第181章 我无话可说,但十万军民有话要说! 次日,早朝,金銮殿上。 大学士张廷玉当众递上了一道奏折。 奏折的内容很简单:忠勇侯陈平川已有铁证,可自证清白,请求御前陈情,当面对质! 梁党众人皆是冷笑。 铁证? 能有什么铁证? 他们的钦差队伍,马上就要抵达顺城了。 有梁越的心腹亲自坐镇,威逼利诱之下,什么样的“证据”做不出来? 陈平川一个被软禁在京城的阶下囚,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陈平川和张廷玉的最后挣扎罢了。 梁越穿着一身崭新的朝服,好整以暇地站在百官之首。 他今天心情很好,准备好好欣赏一下,陈平川这只笼中之鸟,是如何做这最后的,徒劳的扑腾。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等会儿陈平川拿出所谓的“证据”后,他该如何反驳,如何将对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很快,陈平川被带上了大殿。 他没有穿象征着官职和爵位的袍服,只着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衣,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中有淡淡的血丝,但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 他的手里,捧着一个用厚厚的油布包裹着的东西,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梁越看着他,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忠勇侯今日为我们带来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莫不是,你把顺城的地契给带来了,要献给陛下,以证你的‘清白’吗?” “哈哈哈!” 他身后的梁党官员,立刻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陈平川对这些嘲讽,充耳不闻。 他捧着那个油布包,一步一步,走到了大殿中央。 然后,他对着龙椅之上的景帝,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语气坚定。 “关于杀良冒功之指控,臣,无话可说。” 什么? 无话可说? 满朝文武,包括景帝和张廷玉,全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认罪了? 梁越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然而,陈平川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了起来。 “臣无话可说。但是……”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龙椅上的天子。 “顺城十万军民,有话要说!” 话音未落,他将手中那个油布包裹打开,露出了里面一个白色布卷! “来人!给朕展开!” 景帝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两名小太监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抓住布卷的一头。 然后,在满朝文武惊愕的目光中,他们开始缓缓后退。 那巨大的白色布卷,被一点一点地展开。 一丈…… 三丈…… 五丈…… 十丈……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住了。 那哪里是什么布卷! 那分明是一条雪白色的长龙! 它从大殿的门口,一路向前延伸,越过文武百官的队列,穿过庄严肃穆的丹陛,一直铺到了景帝的龙椅之下! 整整十几丈长的白色布幔,将金銮殿的地板,都完全覆盖! 而更让人感到头皮发麻,心神俱颤的,是那布幔之上的东西! 那上面,密密麻麻,触目惊心,全是血手印! 成千上万个鲜红的,刺眼的血手印! 大的,小的,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 每一个手印,都像是用生命最滚烫的鲜血按上去的! 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血色的海洋,一片无声的雷霆! 一股悲壮、惨烈、决绝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金銮殿! 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只能听到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在布卷的最前端,龙椅的正下方,是用鲜血写下的几个斗大的字,字迹刚劲,力透纸背,仿佛能看到书写者那满腔的悲愤与忠诚! “顺城守将赵莽,及麾下三千将士,请命!” “我等,与陈大人共存亡!” “若大人有罪,我等愿同死!” 这也是顺城所有人的心声! 这,就是张若素拼死带回来的证据! 虽然它不会说话,却比任何巧舌如簧的辩解,都更具说服力! 这证据狠狠地,抽在了每一个构陷者,每一个质疑者的脸上! “霍!” 景帝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完全顾不上什么帝王仪态了。 踉跄着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到那片血色的长河面前。 伸出手,颤抖着触摸那些手印,两行滚烫的清泪,从他的眼眶中,汹涌而出。 “好……好啊……” “顺城!朕的忠臣良民!” 一旁的张廷玉,早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用袖子捂着脸,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身后的那些忠直之臣,也无不为之动容,一个个眼圈泛红。 就连那些平日里只知钻营的梁党官员,此刻也被这股发自民心,发自底层的磅礴力量,震慑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地步步后退。 他们怕了。 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民心”! 梁越的脸,在看到那血色布卷展开的一瞬间,就变得惨白如死人。 没有一丝血色。 他千算万算,算计了人心,算计了权谋,却唯独没有算到,陈平川在顺城,竟然已经收拢了如此恐怖的民心! 竟然能让一城百姓,为他按下血手印! 景帝猛地转过身! 他那双含着泪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梁越! 那眼神,不再是以前的软弱和忍让。 那是前所未有的,如同寒冰,如同利刃般的,愤怒与杀意! “国舅!” 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气。 “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扑通!” 梁越双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瘫倒在了地上。 景帝不再看他。 他当庭宣布: “诬告御史周言,颠倒黑白,构陷忠良,即刻革职查办,打入天牢!” “伪证人牛二,欺君罔上,凌迟处死!” “兵部右侍郎,忠勇侯陈平川,忠勇无双,德才兼备,朕心甚慰!即刻官复原职!” “另!” 景帝的声音,陡然拔高! “将此万民血书,悬于午门之上,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看看,何为忠臣!何为民心!” 第182章 疯了吧?三个月赚三百万? 万民血书,悬于午门。 京城,彻底沸腾了。 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午门围得水泄不通。 当他们亲眼看到那十几丈长,铺满血手印的布幔时,所有人都被深深地震撼了。 “天呐!这……这得是多少人按的手印啊!” “这就是顺城的百姓,为陈大人做的见证啊!” “陈大人真是活菩萨!难怪百姓们愿意为他请命!” “有陈大人这样的官,有陛下这样圣明的君主,我大业朝,何愁不兴啊!” 一时间,对陈平川的赞誉,对景帝的歌颂,传遍了京城每一个角落。 而对于梁党,对于国舅梁越,则是铺天盖地的唾骂和鄙夷。 梁家的声望,一落千丈。 慈宁宫内。 “啪!” 一个名贵的青花瓷瓶,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梁太后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废物!一群废物!” 她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梁党群臣,厉声斥骂。 “一个黄口小儿,就把你们搅得天翻地覆!哀家养你们,有什么用!” 梁越立在一旁,头都不敢抬。 “妹妹息怒……是臣……是臣失算了,没想到那陈平川,竟然如此得民心……” “民心?” 梁太后冷笑一声,眼神狠厉。 “民心算个屁!在这座皇宫里,只有权力,才是最要紧的!” “皇帝的翅膀,是越来越硬了!我看他下一步,就敢动我这个太后了!” “陈平川是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这把刀,必须给它折断!” 梁越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妹妹放心,臣……已经有了一个新计策。” “这一次,定要让那陈平川,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 张府后院,静谧清幽。 陈平川推门而入,脚步放得极轻。 床上,张若素半靠着软枕,一身素色寝衣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 她那平日里清亮如秋水的眸子,此刻虽有些黯淡,但在看到陈平川时,却瞬间燃起了一点星光。 “大人,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 陈平川走到床边,看着她手臂上缠着的厚厚绷带,那上面隐约透出的暗红血色。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话:“对不起,让我为你受苦了。” 张若素却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抹浅笑,苍白却坚定。“你为国为民,我为你奔走,何来受苦之说?” 她凝视着他,目光清澈而执着,“大人,我相信你。所以,一切都值得。” 这句“我相信你”,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抚慰人心,陈平川的嘴角也露出一抹微笑。 叮嘱几句后,陈平川从张若素的房间出来,便看见张廷玉正站在院中的一棵老槐树下,已等候多时。 “平川。”张廷玉的声音沉稳如常。 “张大人。”陈平川躬身行礼。 张廷玉摆了摆手,目光审视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那万民血书,是若素为你求来的。这孩子的心思,老夫看得明白。老夫今日不以官职论,只以一个父亲的身份问你,你……可愿娶小女为妻?” 这突如其来的提亲,让陈平川呆立当场。 他满脸错愕,一股热气直冲脸颊,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屋内,窗户留着一道缝。 张若素将父亲与陈平川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屏住呼吸,一颗心怦怦直跳,既羞涩又期盼,耳根都烧得通红,紧张地等待着那个她渴望听到的答案。 院中,陈平川深吸一口气,对着张廷玉深深一揖到底。“大人厚爱,若素小姐情深,平川……感激不尽。” 他顿了顿,声音诚恳而决绝,“只是,如今朝堂波谲云诡,奸佞未除,国事维艰。平川尚且年轻,愿以这身躯,先为国靖难,再图私情。此时此刻,实不敢耽误小姐。” 屋内,张若素的心猛地一沉,一丝失落如涟漪般散开。 但细细品味他话中的“先为国靖难,再图私情”,那份失落又渐渐化为了更深的敬佩与理解。这才是她所倾慕的人,心怀天下,志在四方。 张廷玉听完,非但没有不悦,眼中也流露出赞赏之色。 他抚须点头:“好一个‘为国靖难’!老夫没有看错人。”他话锋一转,神色凝重起来,“不过,你也要万分小心。万民血书让你脱困,也让你彻底成了梁党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的手段,只会更阴险,更狠毒!” 陈平川重重点头,眼中寒光一闪:“平川知道。” 果不其然,张廷玉的预言很快应验。 这日清晨,金銮殿上,早朝的钟声刚刚落定,梁越便从队列中走出,脸上挂着一抹阴冷的笑意,向景帝启奏。 “陛下,臣有喜事要奏!” 喜事? 景帝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张廷玉也诧异地看向梁越,而陈平川心里冷哼。 看来,这位国舅爷又要搞事情了! 景帝好奇地问:“国舅有何喜事?” 梁越直起身,朗声说道:“臣要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为我大业朝,觅得一位不世出的奇才啊!”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陈平川,满脸都是欣赏的表情。 “这位奇才,就是我们的忠勇侯,陈平川陈大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搞不懂梁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是……被打傻了?开始说胡话了? 梁越却不管不顾,继续大声吹捧。 “陈大人不仅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更是一位点石成金的理财奇才啊!” “众所周知,陈大人初到顺城时,那地方穷得叮当响,府库里老鼠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 “可短短数月,陈大人便让顺城府库充盈,百姓富足!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纵观我大业朝上下,谁人能及?” 他把陈平川一顿猛夸,夸得天花乱坠,仿佛陈平川是财神爷下凡。 就连张廷玉,都听得一头雾水。 这老狐狸,到底想干什么? 终于,在把气氛烘托到极致之后,梁越图穷匕见。 他话锋一转,脸上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只可惜啊……” “我大业朝国库,如今却是空虚得很呐!” “北拒蛮夷要钱,南镇水患要钱,安抚流民要钱,镇乱剿匪要钱……处处都要用钱,可国库空虚,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臣每每念及于此,便痛心疾首,夜不能寐啊!” 说着,他猛地转身,用充满“期盼”的目光,看着陈平川。 “陛下!臣以为,国有危难,能者理应多劳!” “既然陈大人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何不让他来总揽‘国库增收’之大计?” 说完,他对着景帝,重重一拜: “臣提议,请陈大人三月之内,为我大业国库,增收三百万两白银!” “若能完成,陛下当重重有赏!若完不成……那便证明他顺城之功,乃是欺世盗名,徒有虚表!臣请陛下,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嘶——” 整个金銮殿,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大业朝一年的税收,刨去各项开支,能结余个三百万两,都算是丰年了。 让陈平川靠自己一人,在三个月内凑齐三百万两,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是一个无比恶毒的阳谋! 一个根本无法拒绝,也根本无法完成的致命挑战! 梁越斜眼看着陈平川,心里得意。 你陈平川不是很能吗?不是被百姓奉为神明吗? 好,那你就来给国家搞钱! 你要是完不成,你那“点石成金”的神话,就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彻底破灭!你的威信,将一落千丈,扫地以尽! 你要是想完成,又能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就是加税! 加商税,加农税! 这么一来,你必然会得罪天下的商贾和百姓,激起滔天民怨! 到时候,不用我梁越动手,那些被你动了蛋糕的人,就能把你生吞活剥了! 无论成败,陈平川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好一招“捧杀”! 好一个恶毒的计策! 满朝文武,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平川的身上。 张廷玉急得额头冒汗,不停地给陈平川使眼色,让他千万不要答应。 景帝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他想开口拒绝,可梁越的话,句句都站在“为国分忧”的制高点上,让他根本无法反驳。 难道他能说,国家不需要钱吗? 所有人都以为,陈平川会推辞,会辩解。 然而,陈平川的反应,再次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只见他从队列中,缓缓走出,脸上带着一丝淡然的微笑。 他对着梁越,拱了拱手。 “国舅所言,甚是有理。” 然后,他转向景帝,朗声说道: “为君分忧,乃人臣本分。此事,臣,万死不辞!” 他……他竟然答应了?! 他疯了吗?! 梁越的脸上,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狂喜。 张廷玉急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景帝也是一脸的错愕和担忧。 陈平川却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表情,他继续说道: “不过,臣,有一个条件。” “哦?爱卿有何条件?但说无妨!” 景帝连忙问道。 陈平川的目光,缓缓扫过梁越和他身后那些脸色各异的梁党官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此番‘国库增收’大计,非同小可。期间,必然会遇到重重阻力。” “要想在三月内完成任务,臣需要人手,更需要……绝对的权力!” “臣,恳请陛下,赐臣‘如朕亲临’金牌一面!” “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臣办事!” “若有违抗者,可先斩后奏!” 他又顿了顿,补充道: “另外,臣还需两名帮手,翰林院的林锦玉,以及外放的同科进士慕容修,请陛下一并调拨给臣!” “准奏!” 景帝精神一振,想都没想,当即拍板! “朕,不但赐你金牌,还赐你兵马!” 他当即下令,命御林军副统领,带一千精锐,即刻起,听凭忠勇侯调遣! 景帝心里明白,陈平川敢接这烫手山芋,就说明他肯定有办法! 梁越站在一旁,嘴角噙着一抹不屑的冷笑。 要权?要人?真是天真! 他根本不信陈平川能凭空变出三百万两。 在他看来,陈平川这番举动,不过是虚张声势,想在临死前拉几个垫背的罢了。 权力再大,难道还能凭空印银子不成?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三个月后,陈平川威信扫地,被治欺君之罪的惨状了。 第183章 一百二十万两!卢大人,你作何解释? 拿到了景帝的授权,陈平川并没有立刻大张旗鼓地行动。 他先是回了趟府,好好地睡了一觉,养足精神。 张若素的伤势,在宫中御医的精心调理下,也已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 这让他彻底放下了心。 接下来,他要全力以赴对付梁越! 第三天一早,陈平川点名要的人,都到齐了。 林锦玉和慕容修,一左一右,站在忠勇侯府的书房里,神情都有些复杂。 林锦玉还好,他一直在陈平川的身边,对于陈平川的种种“壮举”,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 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平川兄,你这次,可真是玩得太大了。” “三百万两,三个月……我这两天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而另一边的慕容修,则完全是另一番心境。 他因为性子淡泊,不愿钻营,被排挤到了一个偏远州县,当了个无足轻重的小官。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在那山沟沟里皓首穷经,蹉跎一生了。 却万万没想到,一纸调令,竟将他从那潭死水中,直接拉回了京城这个权力的漩涡中心! 而且,还是被如今圣眷最隆,风头最劲的陈平川,亲自点名! “陈……侯爷。” 慕容修有些拘谨地拱了拱手。 “下官……实在不明白,侯爷为何会选中下官?” 陈平川看着他,笑了。 “慕容兄,你我同科好友,就不要叫我侯爷了。” 他走上前,拍了拍慕容修的肩膀。 “你的才华,我比谁都清楚。我记得,当年你曾对我说,你并非不想一展抱负,只是不屑与那些宵小之辈同流合污。” “那么,现在机会来了,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还是说,你真的甘心,在那穷乡僻壤,埋没一生?” 慕容修浑身一震。 他抬起头,看着陈平川那双清澈而又充满力量的眼睛,胸中那早已沉寂的热血,仿佛又一次,燃烧了起来。 “侯……陈兄知遇之恩,修,没齿难忘!” 他深深一揖。 “敢问陈兄,我等,当如何行事?” 陈平川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我们的第一步,就是让整个京城,都听到我们的声音。” “而且,要足够响亮。” 当天下午。 陈平川便开始了行动。 他的第一个目标,就让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他没有去掌管国家财政的户部。 也没有去负责征收商税的税关。 他率领着那一千名由副统领亲自带队的御林军,甲胄鲜明,刀枪雪亮,浩浩荡荡的,直接开到了兵部尚书,卢志安的府邸门前! 一千精兵,将那座占地广阔,气派非凡的尚书府,围得水泄不通! 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周围的百姓和路过的官员,全都看傻了。 这是要干什么? 兵变吗? 忠勇侯带兵,围了兵部尚书的家? 这消息,顿时在京城炸开了锅! 卢志安气急败坏地从府里冲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几十名家丁护院,个个手持棍棒,严阵以待。 “陈平川!你好大的胆子!” 卢志安指着马背上的陈平川,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你竟敢带兵围攻朝廷二品大员的府邸!你是要造反吗?!” 陈平川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淡漠。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从怀里,缓缓地,掏出了一面金光闪闪的牌子。 牌子之上,雕龙画凤,正面刻着四个大字——“如朕亲临”! 卢志安的咆哮,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如朕亲临金牌! 见此牌,如见皇帝亲至! 他脸上的嚣张和愤怒,瞬间褪去,转而被惊恐和不敢置信所取代。 “你……你……” 陈平川依旧没有理他。 他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正是石问天给他的那本秘密账本。 他翻开第一页,朗声念道: “景元十三年,兵部尚书卢志安,以修缮边关军备为名,虚报开支白银三十万两,实则中饱私囊二十万两。” “景元十四年,克扣北境三万将士冬衣,致使冻死冻伤者,上千人。所贪墨款项,白银一十五万两。” “景元十五年,倒卖军械……” 他每念一条,卢志安的脸色,就白一分。 念到第三条的时候,卢志安已经浑身发软,冷汗浸透了朝服,几乎站立不住。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只有几个心腹才知道的秘密,陈平川,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还知道得如此清楚!连具体年份和数额,都分毫不差! “拿下!” 陈平川合上账本,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御林军副统领一挥手,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上前,将卢志安和那些家丁,全部按倒在地! 卢志安手持着他那枚兵部尚书的大印,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乃朝廷二品大员!你不能……你不能没有证据就抄我的家!” “证据?” 陈平川冷笑一声。 “很快,就有了。” 他对着身后的御林军,下达了命令。 “搜!” “府内,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给我搜仔细了!” “我倒要看看,我们堂堂兵部尚书,家里到底藏了多少‘货’!” “是!” 一千御林军,齐声应诺,声震四野! 他们冲进尚书府,开始了一场精准而又高效的抄家行动。 很快,书房的暗格、卧房的夹墙、后花园假山下的地窖…… 一处处隐秘的地点被找到。 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箱箱码放整齐的金条! 一车车白花花的银锭! 一匣子一匣子璀璨夺目的珠宝玉器! 还有数不清的前朝字画,古玩珍品,以及厚厚一叠的各地商铺、良田的地契! 这些东西,如流水一般,被从暗处抬了出来,堆放在尚书府前的空地上。 很快,就堆成了一座金光闪闪的小山! 那刺眼的光芒,几乎要闪瞎所有围观者的眼睛! 经过林锦玉和慕容修的初步清点。 仅仅抄出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折合成白银,竟然高达一百二十万两! 一百二十万两啊! 这相当于大业朝一年税收的结余了! 这还没算商铺和地契! “卢大人,你身为兵部尚书,一年的供奉一百六十石米,就算你十年不吃不喝,也积攒不到这么多钱财,请问,你作何解释啊?” 陈平川骑在马上,淡淡地问道。 面对这如山的铁证,卢志安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知道,他完了。 彻底完了。 “既然解释不了,那就去天牢里,好好想一想。” 陈平川一挥手。 “带走!” 曾经不可一世的兵部尚书卢志安,就这么被卸去官服,戴上枷锁,如同一条死狗般,被拖上了囚车。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所有梁党的官员,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都是人人自危,彻夜难眠! 他们终于明白了。 陈平川接下的,根本不是一个什么“国库增收”的任务。 而是一把由皇帝亲授,可以先斩后奏的屠刀! 而现在,这把刀,已经高高地举起,架在了他们所有人的脖子上! 下一个,会是谁? 第184章 杀人诛心!让你不打自招的阳谋! 抄了卢志安的家,京城的官场,迎来了一场八级地震。 所有人都以为,陈平川会乘胜追击,拿着那本神秘的账本,挨个点名,将梁党的官员,一个个地送进天牢。 京城一时间风声鹤唳,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梁党官员,一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连门都不敢出,生怕下一刻,陈平川就找上自家的大门。 然而,陈平川接下来的举动,却又一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并没有继续抓人。 反而是上了一道奏折,奏请景帝,在刑部大牢的旁边,设立一个史无前例的新衙门。 衙门的牌匾,是陈平川亲手所书,龙飞凤舞五个大字—— “廉政募捐司”。 这个名字,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廉政? 募捐? 这是什么意思? 很快,募捐司门口贴出的一张告示,就为所有人解了惑。 告示的内容,简单粗暴,却又充满了“善意”: 凡我大业朝官员,若曾有贪墨不法、以权谋私之举,皆可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只要在限期三个月内,主动向国库“捐款”,以示悔过之心。 朝廷,可念其主动,酌情从宽发落。 捐得越多,态度越诚恳,罪责,自然就越轻。 若是冥顽不灵,企图蒙混过关者,一经查实,休怪朝廷律法无情! 前兵部尚书卢志安,便是尔等前车之鉴! 这一招,简直是狠到了骨子里! 它不点你的名,却让每一个心里有鬼的贪官,都感觉自己的名字,就写在那张告示上! 它不逼你,却用卢志安的下场,给你上了一道紧箍咒! 捐,还是不捐? 这成了一个问题。 捐了,就等于不打自招,承认自己贪了。 可不捐,万一陈平川那本“死亡笔记”上,有自己的名字怎么办? 到时候,可就不是捐款能了事了,那是要抄家灭族啊! 好,那就捐! 可捐多少,又成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捐少了,怕陈平川觉得你没诚意,是在敷衍他,回头照样收拾你。 捐多了,自己几十年辛辛苦苦捞来的家产,就这么拱手送人,那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而且,你捐的数目,不就等于告诉了陈平川,你到底贪了多少吗? 一时间,京城所有心里有鬼的官员,都陷入了这种自我折磨和痛苦纠结之中。 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短短几天,就个个眼窝深陷,面黄肌瘦,比死了爹娘还难受。 吏部侍郎燕大人,就是其中最焦虑的一个。 他作为梁党的核心成员之一,这些年跟着梁越,没少捞好处。 他急得在家里团团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爹!您别转了!我头都快被你转晕了!” 燕世藩扶着额头,不耐烦地说道。 “不就是个什么破募捐司吗?那陈平川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我们背后可是国舅爷!他敢动我们?” 燕侍郎看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懂个屁!” “现在卢志安都倒了!国舅爷自身都难保!你还指望他?” “你不是和那个陈平川是同科进士吗?现在就去募捐司探探虚实!套套陈平川的话,看他到底想干什么!手里掌握了咱家多少东西!” 燕世藩被他老子逼得没办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着他那辆豪华马车,来到了“廉政募捐司”的门口。 募捐司里,冷冷清清。 只有一个年轻人,坐在堂上,慢悠悠地喝着茶。 正是被陈平川调来,负责坐堂收钱的慕容修。 燕世藩仗着自己国舅爷外甥的身份,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拿马鞭敲了敲桌子,斜着眼看慕容修。 “慕容修!陈平川呢?” 慕容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轻轻吹了吹茶碗里的浮沫,然后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 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得燕世藩火冒三丈。 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小官,也敢在他面前摆谱? 不过,想到父亲的交代,他只好忍气吞声。 “慕容兄,你告诉我,你们这儿,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捐多少,才算有诚意啊?” 慕容修抬眼看了严世蕃一眼,淡淡开口。 “燕公子,令尊三年前,曾督办科考。我听说,当时津州知府,曾送了令尊一幅前朝唐演的《山路松声图》,作为‘润笔’之资。” “不知那幅画,如今,可还安好?” 燕世藩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了。 这件事,是他爹办过的,最隐秘的一件事! 当时在场的,只有他和苏州知府,天知地知,他知他爹知! 这个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修仿佛没有看到他那副见了鬼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哦,对了,还有两年前,令尊负责修缮京城官道,据说,光是采买石料一项,就虚报了白银八万两。” “去年冬天,令尊将吏部一个从五品的空缺,卖了五万两银子,买家是松州的一个盐商……” 他一口气,不紧不慢的,说出了好几件燕侍郎贪赃枉法的秘事。 每一件,都说得清清楚楚,时间,地点,人物,数额,分毫不差! 这些,自然都是林锦玉这几天,根据石问天的账本作为线索,结合翰林院的档案,顺藤摸瓜,查出来的。 陈平川把他们两人分工,一个负责在幕后深挖线索,一个负责在台前坐镇施压。 效果,拔群! 燕世藩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他浑身都在发抖,冷汗顺着额角,大颗大颗地往下淌。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赤条条地扔在冰天雪地里。 恐惧! 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吞没了他! 他们……他们竟然什么都知道! “我……我……” 燕世藩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嗷”的一声怪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转身就往外跑,连滚带爬,狼狈不堪。 当天晚上。 吏部侍郎燕大人,亲自押着七八辆装满了金银的大马车,来到了廉政募捐司的门口。 他哭丧着脸,看着一箱箱的银子被抬进去,心疼得直哆嗦,那表情,比死了亲爹还难看。 燕家,成了京城第一个“主动”前来捐款的,得到了陈平川的当众表扬。 这个消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京城的贪官们,彻底崩溃了。 第185章 京城贪官集体破防,排队求割肉! 当天晚上,京城的大街上,就出现了一道蔚为壮观的奇景。 一辆辆马车,从各个官员府邸的后门,悄悄地驶出。 车上的人,都用黑布蒙着脸,鬼鬼祟祟,做贼一样。 他们的目的地,出奇地一致——廉政募捐司。 很快,募捐司的门口,就排起了长长的马车队伍。 甚至,为了能排在前面,早点捐完回家,还有两个蒙面的官员,因为抢位置,大打出手,在地上滚作一团,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这一幕,堪称大业朝开国以来,最荒诞,也最讽刺的一幕。 廉政募捐司内,灯火通明。 与外面的嘈杂和混乱不同,司内一片井然有序。 慕容修坐在堂上,面无表情。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功德簿”。 一个个平日里在外面人五人六,道貌岸然的大人们,此刻都像犯了错的学生,低着头,排着队,等着“交作业”。 轮到谁了,谁就哭丧着脸,报上自己的姓名、官职,和“募捐”的数额。 然后,指挥着自家的下人,把一箱箱沉甸甸的银子,抬进后面的库房。 那场面,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官员们一边看着自己家的银子被搬空,一边痛哭流涕,捶胸顿足,仿佛被人活生生地割肉一般。 “我的银子啊……我攒了半辈子的银子啊……” 一个户部的主事,看着自家五万两白银被抬进去,哭得差点当场昏过去。 慕容修却是不为所动。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提笔在“功德簿”上,记下一笔。 嘴里,还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念叨着,像是在唱喏。 “户部主事,王大人,捐银五万两,悔过之心,诚意可嘉,朝廷记下了。” “兵部员外郎,李大人,捐银八万两,可见平日里勤俭持家,节衣缩食,为国分忧,值得百官表彰!” 他这番话,听得那些官员们,想死的心都有了。 什么叫悔过之心? 什么叫勤俭持家? 这他妈都是我们贪的血汗钱啊! 你这是在夸我们,还是在骂我们? 可他们还不敢反驳,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还得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慕容修连连作揖。 “慕容大人说的是,为国分忧,是我等本分……” 一晚上下来,功德簿上,就记下了厚厚的好几页。 库房里的银子,也堆成了一座小山。 消息传到国舅府。 梁越气得当场就砸了他最心爱的一方砚台。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气得在书房里暴跳如雷。 “陈平川!你这是敲诈!这是勒索!这是在动摇我大业的国本!”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党羽,被陈平川用这种“合法”的手段,一个个地敲骨吸髓。 这两天,来他府上哭诉的官员,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一个个都跪在他面前,哭着喊着,求国舅爷给他们做主。 可他能怎么办? 陈平川手里有“如朕亲临”的金牌,做的事情,名义上又是为了给国库“募捐”。 他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 而且,这一切他自己亲手促成的! “不行!不能再让他这么搞下去了!” 梁越坐不住了。 再这么下去,他这个派系,就要被陈平川从经济上,给彻底搞垮了! 第二天一早,他便急冲冲地闯进皇宫,直奔御书房,向景帝“哭诉”去了。 御书房内。 景帝正心情大好地,翻看着一本由慕容修连夜呈上来的“功德簿”。 看着上面那一笔笔惊人的数额,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爽! 太爽了! 这些年,国库空虚,他这个皇帝,当得憋屈无比。 想做点什么事,都因为没钱而束手束脚。 现在好了,陈平川这一招,简直是神来之笔! 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这群蛀虫,把吃进去的钱,乖乖地吐了出来! “陛下!陛下!您要为臣等做主啊!” 梁越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了,老泪纵横。 “那陈平川,假借募捐之名,行敲诈勒索之实!搞得现在是人心惶惶,百官不宁啊!” “他这不是在为国分忧,他这是在动摇国本,是在挖我大业朝的根基啊!”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请陛下,立刻下旨,叫停那个荒唐的‘廉政募捐司’!” 景帝缓缓地放下手里的功德簿。 他看着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梁越,心中冷笑。 动摇国本? 你们这群贪官污吏,把国库都蛀空了的时候,怎么不说动摇国本? 现在让你们把钱吐出来,就成了动摇国本了? 脸呢? 景帝站起身,走到梁越面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国舅言重了,快快请起。” 他的态度,和蔼可亲。 然后,他拿起桌上那一摞厚厚的功德簿,放到了梁越的手里。 “国舅啊,朕看到的,不是什么敲诈勒索,而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呐!” “你看看,王侍郎,捐了五万两。李主事,捐了八万两。还有燕侍郎,更是深明大义,一下子就捐了二十万两!” “他们,都是我大业的忠臣啊!” 景帝的语气,充满了“感动”。 “难道在国舅看来,我大业的官员,连这点为国分忧的觉悟,都没有吗?” “还是说……” 景帝的眼神,陡然一冷,话锋变得犀利起来。 “国舅有更好的办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为国库筹集到如此巨款?” “陈平川的军令状,可是立在那里的。三月,三百万两。” “现在,这才过去不到十天,这功德簿上的总额,就已经突破五百万两了!” “国舅,你告诉朕,朕,是该叫停呢?还是该给陈爱卿,记一个头等大功呢?” “这……” 梁越被景帝这一番话,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望着那几本沉甸甸的功德簿,又看着景帝那双带笑,却又无比冰冷的眼睛,一张老脸,瞬间毫无血色。 他知道,在这场交锋中,自己又输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财富帝国,被陈平川,用一把“合法”的刀,割得支离破碎。 而他,却毫无办法。 这种无力感,让他几乎要发狂! 陈平川! 我梁越,与你,不共戴天! 第186章 一步登天!陈平川,权倾朝野! 三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 林锦玉和慕容修,带着几十个账房先生,通宵达旦,终于将所有的账目,清点完毕。 当最终的数字统计出来时,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林锦玉,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整一千三百万两白银! 这还不包括那些被折算成银两的古玩字画、田产商铺! 三百万两的军令状,陈平川不仅完成,还超额完成了四倍还多! 这个数字,足以让整个大业朝,为之疯狂! 消息传出,天下哗然。 …… 第二日,早朝。 当大学士张廷玉,将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最终版“功德簿”,以及那份一千三百万两的汇总清单,呈到景帝面前时。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官员,无论是梁党还是清流,都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向景帝这边张望。 当景帝颤抖着声音,将那个惊天动地的数字念出来时。 “众爱卿……忠勇侯陈平川,一月之内,为国库……募得白银……一千三百万两!” 轰!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多少?我没听错?一千三百万两?” “天呐!这……这怎么可能!我们大业朝一年的税收,刨去开支,也才结余一百多万两啊!” “疯了!陈平川简直是疯了!他是把整个京城的官员都给抄了一遍吗?” 梁党的官员们,一个个面如死灰,双腿发软。 他们知道陈平川搞到了不少钱,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这哪里是割肉,这他妈是把他们连骨头带髓都给榨干了啊! 而那些清流派的官员,则是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解气! 太解气了! 这些年,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梁党这群蛀虫,把国家蛀空,把百姓的血汗钱中饱私囊,却无能为力。 现在,陈平川用雷霆手段,把这些钱,又都给挖了出来! 这简直是大快人心! 龙椅之上,景帝的激动,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拿着那份奏报的手,剧烈地颤抖,眼眶,也渐渐红了。 一千三百万两啊! 有了这笔钱,他可以修缮边防,可以赈济灾民,可以打造新军,可以做太多太多他以前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他这个皇帝,终于可以挺直腰杆了! “好啊!” 景帝一拍龙椅,大喝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畅快和激动。 “好!好一个陈平川!好一个国之柱石!”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殿下百官,最后,落在了面色阴沉如水的梁越身上。 “国舅!” 景帝的声音,响彻大殿。 “你不是说,陈平川是在动摇国本吗?” “现在,他为国库增收一千三百万两,朕倒要问问你,这算是动摇国本,还是稳固国本啊?!” 梁越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这钱都是从他的人身上刮下来的,不是陈平川的功劳? 那不是等于承认,他梁党上下,全是贪官污吏吗? 景帝看着他那副吃瘪的样子,心中爽快到了极点。 他不再理会梁越,转而看向陈平川,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那亲切的模样,仿佛在看自己的亲儿子。 “陈爱卿!” “臣在。” 陈平川出列,神情淡然,心若浮云。 “你此番,为国为民,立下不世之功!朕,要重赏你!” 景帝的声音,充满了豪气。 “传朕旨意!” “忠勇侯陈平川,智勇双全,功在社稷,加封为太子少保,仍领兵部右侍郎衔,兼管廉政募捐司,钦此!” 太子少保! 这可是从一品的虚衔,虽然没有实权,但却是臣子能够获得的最高荣誉之一! 陈平川,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竟然一步登天,位列从一品! 这在大业朝,是绝无仅有的! 景帝似乎觉得还不够,继续高声道:“赏白银一万两!锦缎一千匹!另,朕亲书‘国之柱石’牌匾一块,赐予忠勇侯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廷玉等保皇派大臣,立刻跪地高呼,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 而梁党的官员们,则是个个心如刀绞。 赏陈平川的白银,那可都是从他们身上刮下来的血汗钱啊! 这他妈算怎么回事? 用我的钱,赏我的敌人? 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陈平川的声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小觑这个年轻的侯爷。 梁党的官员,见到他,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个个低着头,绕道而行,噤若寒蝉。 而京城的百姓,更是将他奉若神明。 “陈青天”的名号,响彻大街小巷。 一时间,陈平川的威望如日中天,权倾朝野! 国舅府内。 “混账!混账!” 梁越双目赤红,状若疯狗。 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不甘。 他多年来辛辛苦苦建立的权势根基,竟然被陈平川用这么一招釜底抽薪,给挖空了大半! 梁党元气大伤! 这一次,是真正的元气大伤! “国舅爷息怒。” 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穿文士长衫的中年人,从屏风后走出,对着梁越微微一揖。 此人,正是梁越的首席幕僚,人称“毒士”的李思。 “如今陈平川圣眷正隆,锋芒毕露,我们此时与他硬碰,绝非明智之举。” 李思慢条斯理地说道。 梁越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那你的意思,就让他这么嚣张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我们的人,一个个都踩在脚下?” “当然不是。” 李思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寒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狂于众,天必收之。” “他现在爬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就会越惨。”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和他争锋,而是要忍。” “忍?” “对,忍。” 李思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国舅爷,您忘了,我们手里,还有一张最大的王牌。” 梁越猛地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你是说……太后?” 李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不错。只要太后还在,这大业朝的天,就翻不了。” “陈平川现在有多风光,太后心里,就会有多么厌恶他。” “我们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等待一个机会,等待陈平川自己,膨胀,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等到他得意忘形,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时,我们再出手。” “到那时,就算皇帝想保他,也保不住!” “我们要做的,就是将他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梁越听着李思的话,眼中的疯狂,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阴狠和冰冷。 他缓缓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好,就依你所言。” “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都给本国舅收敛一点,夹起尾巴做人。” “这段时间,就让陈平川,再得意几天。” “本国舅,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 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在京城的平静之下,悄然涌动。 而就在此时,一个消息,从宫中传出。 下个月十五,是当朝太后,梁太后的六十大寿。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第187章 宫内笙歌庆华诞,墙外卖儿哭断肠 梁太后的六十大寿,这对于整个梁党来说,无疑是一件头等大事。 这可是他们恭维献媚的绝佳机会。 梁越下令,一个字:办! 要大办,特办,往死里办! 要办得风风光光,要办得奢华无比,要办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谁,才是这大业朝真正的主人!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为了这场寿宴,而疯狂地运转起来。 梁越亲自坐镇指挥,直接动用了国库的银两。 当然,名义上,是景帝感念太后养育之恩,主动下旨,为太后贺寿。 实际上,谁都知道,这钱,都是梁越一句话的事。 刚刚因为陈平川的“募捐”而充盈起来的国库,还没等景帝捂热乎,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哗啦啦地往外流。 第一件事,就是修缮慈宁宫。 梁越嫌弃原来的宫殿不够气派,不够辉煌,配不上他妹妹的身份。 一声令下,数千名工匠被征召而来,日夜赶工。 从江南,一船一船的太湖奇石,被运抵京城。 从蜀中,一根一根珍贵的金丝楠木,被千里迢迢地送来。 光是为了搭建一座给太后听戏的戏台,就耗费了白银数十万两! 那戏台,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据说连地上的砖,都是用金粉和着泥烧制的,在阳光下,能闪瞎人的眼睛。 整个慈宁宫,被扩建得比皇帝的乾清宫还要宏伟,还要奢华。 宫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透着一股金钱的腐朽味道。 寿宴的菜单,更是铺张到了极点。 山中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是能想到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什么熊掌、燕窝、鱼翅,都只是开胃小菜。 据说,其中有一道名为“凤穿牡丹”的菜,光是选材,就要从上百只雏鸡中,挑选最嫩的那一只,再配以千年的人参,天山上的雪莲…… 其工序之繁复,用料之珍奇,骇人听闻。 仅仅这一道菜的成本,就高达数千两白银! 这个价钱,足以让一个普通的百姓家庭,富足地生活一辈子!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喜庆而又奢靡的氛围之中。 宫女太监们,个个换上了新衣,脸上洋溢着喜气。 官员们,为了能给太后送上一份“别出心裁”的寿礼,更是挖空了心思,跑断了双腿。 然而,在这片歌舞升平,穷奢极欲的背后,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凄惨景象。 京城之外。 因为连年的天灾,再加上地方官员为了讨好上官而层层加码的苛捐杂税,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大量的灾民,涌向了京城,希望能在天子脚下,求得一条活路。 但他们看到的,不是皇恩浩荡,而是紧闭的城门,和官兵们冰冷的刀枪。 他们被拦在城外,像牲口一样,蜷缩在城墙根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饥饿,寒冷,疾病,像瘟疫一样,在他们之间蔓延。 …… 太后寿宴当天。 陈平川作为当朝新贵,太子少保,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他乘坐着侯爵的马车,缓缓驶向皇宫。 当马车行至那处街角时,他看到了扎心的一幕。 就在那金碧辉煌,夜夜笙歌的慈宁宫外,不过一墙之隔的街角。 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人,正跪在地上,身边躺着一块破旧的草席。 草席上,也躺着一个孩子,一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脸,因为饥饿和寒冷,已经没有了血色,嘴唇冻得发紫。 但她很懂事,不哭,也不闹。 只是睁着一双麻木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周围繁华而又陌生的一切。 在草席的前头,插着一根草标。 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卖儿”。 听着院墙里舞升平声,看着墙外那个跪地卖女的父亲,看到了那个躺在草席上,眼神空洞的小女孩。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句诗在此刻,显得如此的真实,又如此的讽刺。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从陈平川胸腔中,直冲头顶! 这就是他为之奋斗,为之流血的大业朝! 这就是他费尽心机,从那些贪官污吏手中,追回了上千万两白银的朝廷! 可这些钱,没有用到赈济灾民上,没有用到加固边防上,却被用来给一个老太婆,办一场极尽奢华的寿宴! 何其荒唐! 何其可悲! “停车!” 陈平川冷声喝道。 他走下马车,来到那个父亲面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递了过去。 “拿着钱,把孩子带回去,好好过日子。” 那个父亲抬起头,看到陈平川一身官袍,气度不凡,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拼命地磕头。 “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的恩典!” 他接过钱袋,掂了掂,脸上的感激,却瞬间变成了绝望和苦涩。 “大老爷,您的心意,小的领了。” 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可是……不够啊!” “这点钱,根本不够啊!” “乡里的苛捐杂税,一笔接着一笔,就像刀子一样,逼得我们活不下去啊!” “我把女儿卖了,她进了富贵人家,或许……或许还能有口饭吃,还能活下去。” “可要是跟着我,我们父女俩,早晚都得饿死啊!” 男人的哭诉,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陈平川的心上。 他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血管凸起! 他还能说什么? 他什么也说不了。 他可以给这个父亲更多银子,但他能给天下所有被逼到卖儿卖女的父亲银子吗? 他不能。 问题的根源,不在于钱。 而在于这个烂到了骨子里的朝廷! 他默默地收回银子,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递给了他。 “这是忠勇侯府的令牌,你拿着它,去城南的养济院,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们会收留你们父女。” 说完,他不再看那对可怜的父女,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只是那张一向平静的脸上,此刻,已经覆上了一层冰霜。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 在宫门口,他遇到了同样前来赴宴的林锦玉。 林锦玉看到陈平川的脸色,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快步走上前,低声劝道:“平川兄,你……你这是怎么了?” “今日是太后大寿,宫里,可是龙潭虎穴。” 林锦玉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那梁越,巴不得你犯错,正愁抓不到你的把柄。” “你今日,可千万,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 “我知道。” 陈平川点了点头,声音却冷得像冰。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径直,朝着那座金碧辉煌,却又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慈宁宫,大步走去。 林锦玉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他有种预感。 今天,要出大事! 第188章 好家伙,一首诗,将太后骂得心花怒放! 唐白羽见到这番情形,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敛去,口中轻“咦”了一声。 拍摄到下午三点钟的样子,终于完成了整个拍摄。在分别前,紫衣道长把夏建叫到了他的静室里,跟他进行了一场单独的谈话。 所以,他并没有去质问摩根家族,反而期待萧土能够一举击杀樱木。 冯云看着面前的三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打不过他们的。其实如今他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这里,踏上电梯,安全到达一楼。可是他自己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坐视不管。 而正道两脉更是死伤惨重,一共一百多人的队伍,到最后只剩下了三十多人,萧家萧青陨落,至尊玄武如幻被砸成肉沫,各派的精英弟子也是伤亡惨重。 正在打坐的元辰突然听到一道传音:“元辰,为师有事已离开云栖宗,若是日后你在修炼上有何不解之事可去后山询问彩灵神皇,他自会为你解答”。 这撒谎的事儿还真不好干,夏建等挂上电话时,手心里都渗出了汗。 这五大板块都各有各的特点,每个地方强者无数,但每个地方也都有势力有人想要一统整个灵凤大陆拥有那至高无上的地位。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不见了”随着二人的突然消失,外面的众武者都傻了,一名武者急忙的大喊道。 “高楼有是有,不过应该都无法看清整个工厂的格局,都不够高。”夏梦幽回答道。 “噢,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了,平常我们想的总是发财、发财,却从来没有想到付出什么,难怪总也发不了财。有时看到人家大把大把的赚钱,总是认为人家的运气好,想不到原因在这里。”阿仑恍然大悟地说。 用奇异的目光看了看夜云,罗布诺嘶哑着喉咙,正欲说话,却不想又将刚刚结疤的伤口迸裂,顿时,鲜血再次涌出。 “就这点能耐吗”那怪兽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紫云顿时脸色一变,因为他发现,在怪兽周身的空间,他已经失去了掌控,就这么点的时间,竟然已经被它反控了空间。 连昌旭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口吐鲜血,肋骨断了三根,身子倒飞了整整两米,躺在地上像条狗一样。 然而柳如眉看着那个俊美无比的男人,却忍不住笑了,咻的,她举起大拇指。 那到空间波纹击碎紫云的空间之盾后,余势不减,竟然撞击在紫云身后的那彩色的封印能量层上,顿时激起了那彩色的能量一阵波澜,差点就穿透了过去。 说到这里,夜云的脸上也微微有些自豪,抬头望了望天空,心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子明面上一白,钟厚的这句话点中了他的死‘穴’,他一下不敢多说话了,只顾吃菜喝酒。 他轻轻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声音哽咽的说:“幸好你没事。”滴答一声,一颗水珠滴落在杜若的额头上。 银针在手,他便是炎国最好的大夫,不管病人如何慌张,他都始终保持着应有的镇静。 她努力的睁着眼睛,不让眼底的眼泪流出来,可是那些湿润的东西却怎么也拦不住,嗒嗒的往下掉。 说完老守备就拍了拍手掌,几个明显是蒙古人的壮汉捧着几个盒子走进了这个大厅,听到对方说起那几个卫军,老狐狸心中就打了鼓,当初没想过要冒充什么人,也就没有为难那几个城卫军,没想过金家的人会在这卫州出现。 夜离殇的心意她如何不知,临走时他还特意送了她一支青玉发簪,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知道他对自己是有好感的。 靖安大长公主每次看到杜若的心情也很复杂,有心给她难堪,但是想到她是孙儿的心上人,又还算贞静乖巧,再加上林嬷嬷等几个总是为杜若说好话,而且杜若做的吃食总是很合她的口味。 这次出战的军饷给的有多高就不用说了,额外还有会其他的奖励,那就是食邑,也就是属民。换句话说的直白一点也可以当作是奴隶。 虽然我没有表露出内心的怀疑,但我长时间的沉默还是引起了老秦的不满。 “你若不用便扔了。”夜离殇眸光冷清,慵懒的嗓音带着些不悦。 “离掉,跟我们去美国,妈妈陪你四处散散心。”赵妈妈说话不疾不徐,声音轻轻的,可语气却带着一股不容人质疑的威力。 某段时间,国际关系紧张,国家把预备兵和老兵全招到东南,张若虚也去了,驻广州军区。 他又坐了半天,然后起身,找了一些石头,将此处围了起来,米安写字的那个石头,放在中间。 叶青开始抽取贺兰体内的天昊血脉,种下神魔者的血脉,让其成为自己的奴隶,而天昊的血脉也可以成为自己的力量。一来天昊血脉可以被风之心噬噬,成长。二来,神魔者的血脉本来就是通过噬噬其他血脉增长自己。 林格让骷髅兵把要塞大门打开,伊琳走在最前面,精灵长老慢上一点,后边的精灵们以四人为一队,紧跟在精灵长老后边。 凌雨馨如数家珍鉴定着木雕,闻一鸣听完不由感叹,不愧是鉴定世家出身,看来对方在古玩上的眼力也不差。 “二少放心,一切都很顺利,那边我们也没有丝毫懈怠的注意着。”手下报告着。 夜间,趁着夜色,林仁带着剩下的六万骷髅兵撤退和自己本部的骷髅骑兵撤退。 他的脚下,刀无牙被狠狠踩住,龙悔吐了口口水在刀无牙头上,对方却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陆珏转过身子,目光寒冷的看着他道:“我一直觉得古怪,你为何会突然以这种身份出现在我的面前”。 第189章 疯了!当众骂太后是母狗? 这就好像是蝴蝶效应一样,本来还安稳发展的各大帝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直接差点折磨到了解放前,好不容易支撑了数个月的时间,可是各大帝国却发现。 南承曜揽着我的手安抚性的微微紧了紧,然而他身上,却连半分紧绷情绪都没有,依旧一径的闲适而放松,甚至略带了些慵懒。 沉默,随后微弱灯光之中,那个忍者却看到留个同伴不约而同的望着他。 听老九如此一说,众人也开始翻看了起来。想首饰、武器等装备,都有着属性说明,这个是不可能存在捡漏的。在就是天财地宝,也有着明确的属性显示。 “轰隆隆……”随着沧龙战舰的不断加速,终于在日不落帝国众人,惊恐的目光之下,疯狂的撞在了他们的主舰之上。巨大的震动之力,以及强大的惯性,让整个海面都变得比涛汹涌起来。 在看到麻将桌的对面坐着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暗里的黑影时,寇盱心里不禁一紧,因为他根本不会打麻将,如果鬼魂要求跟他搓一次麻将来决定他的生死,他就完蛋了。 “其实华夏目前的情况我也了解,既然这次我主动找上门来,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华夏的,作为一个华夏人,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华夏四分五裂。”老九大义凌然的说道。 “虽然不用太仔细,但是生活规律,喜好,以前的表现还有潜力值还是要有的。”朝李志一笑。 没有人知道当茱丽亚说出紫萝兰歌舞团这个名字时对拉舍尔造成了怎样的巨大冲击。 中年男人也是混迹了社会几十年的人,大风大浪也是见识了不少的。 “娘娘可曾注意到,昨日殿下至北河,国朝未动一兵一卒,直至殿下离去,也未曾派一人与殿下相见。”陆寻义也不隐瞒了,其实告诉她也无妨。 太阴族、太阳族、四象族、飘渺宫、上青天、九环山、生命原族,这七个宗门的宗主。 厉害了,贺兰家主在最后关头,又出了一个绝对强大的神通手段来。这是一种,牺牲一切手段和生命力量的神通,此刻大幅度增强过的他,命元总量是十分惊人的。 更有传闻天地在无量量劫毁灭之后最终的归宿就是化为混沌等待着下一纪元一个叫盘古的傻大个将世界在一斧子一斧子劈出来,然后再把自己累死化身万物。 当贾维斯刚刚发出警告,下一秒钟,第六使徒发射的高能量射线,便已经击中了二号蜂巢战舰。 叶劫没有理会黑皇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弧度,伸手从虚空之中抽出了一把怪模怪样的剑,乖离剑,自从自己境界提升上来之后好久没有使用这把剑了,正好用这把剑试试这个世界仙台大能的成色。 “没想到,你有火本源珠。”陈媛凤丝毫不觉自己暴露在易天面前。 当说到罗恩的时候,李想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惹得麦格教授直皱眉头。 “想不到,我也想不到。在东隅城敢坏了我的好事,或许也只有你这种人让我记在心上了……飞升者!”炎日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呵,他们明显污蔑,调查清楚我这兄弟恐怕就要被一辈子囚禁在这瑶池了!”猴子毫不留情的揭穿道。 “看来要找个时间好好探探禁锢之门才行!”神枫暗暗打定注意。 神枫担心弧星的情况,虽然现在神识弱到历史最低点,他还是忍着眉心剧痛,放处神识向家里探去。 因为南山不远,又怕扰民,就没有带大队侍卫,只带了一队精挑细选武功高强的百人近卫队,城中人以为是普通官员出行,除了近臣,外人并不知是做什么。 四海也好,伟大航道也好,新世界也罢,不管在哪里,海贼永远是比民众更强的一方,永远是能肆意对民众烧杀抢掠的一方。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在他开口让我留在漠北的时候,在他要我盛装华服亲劝饯行酒的时候,在他握着我的手,告诉我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应该猜到的。 赵炎没有想到,他不但是一个风系法师,而且还是一个副修毒系的法师。他的招,往往都是杀招。 兰溪的品阶只能坐到中间kao后,王才人见她这段时间气色好,虽然失宠了可是颇得太后倚重,说不定还有用处,就亲热的和她坐在一起,兰溪刚好可以问她这些人的身份。 一众人都傻眼了,这龙王定是已经不记得自己惨败于冰兰手的样子了。连冰兰也不敌奥古斯,更何况是他呢 第190章 乱棍打死?陈平川情绪稳定,景帝爆发了! 如果今日能够苟且偷生,有朝一日定然要回来报此仇恨!心下罗德暗暗的自语,眼中闪动着阴狠的光泽。 其实凌天并没有在假山上睡着,只是在假山上练功,不想被打扰而已,这是他的习惯,每天都要练上三个时辰。 庞德等人站起身子之后,便静静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任何怨言。 凌天他们乘坐韩志光他们的军车回去的,在半途和叶枫还有东方白他们道别之后,凌天直接回到了红云山庄。 互相观望了一眼之后,他们索性放开了手,相继走回了展飞鸿的身后。 柳生国站在左边,柳菲菲站在右边,身后的两条通道昭示着迎接不同层次的宾客。 杨南望着这位密宗第一高手,眼中露出熊熊战意,摊开手掌,请藏诃先行出手。 说道那个老家伙,索格纳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显示出了一丝凝重不再说话。 曾有人见到北洲苍荒山中当夜腾起一条姿容壮美的矫矫青龙在山顶蜿蜒游动、踏空而去,那龙背上乘坐的赫然便是破衣烂裳的张赤角,这一段故老传闻,为当地留下了一段动人的神仙传说。 其中一人直接冲向了用刀抵住欧阳冰冰后腰的姚哥,身体一撞,双手一把扣住了姚哥的肩膀,一转一甩,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直接把姚哥给摔墙上了。 会展中心几万个平方,动漫展属于二次元为主,很多路过会展中心的叔叔阿姨不懂他们穿着奇装异服在干嘛。 这里面强一些但存在和弱者的比较,通俗点说就是着名网络里斗者级别和斗帝的比较这么夸张。 舒楠知道,这样一个想法是奢侈的,也是很难去做到的,只是现在陆祺似乎真的是让自己有了这样一个想法。 让他一度怀疑,对方痴傻多年,将学问都忘得差不多了,为了不丢人,就干脆让自己醉心办学,还能博得一个好名声。 “师尊,等一下,我很好奇,您现在能强行把我提升到半步皇者境,那您岂不是更强您是不是已经拥有了本体的记忆和实力了”叶风云好奇问道。 毕竟她应该也是拥有着语言通晓的能力,不然跟林恩走了好几个世界,怎么不见她的沟通遇到过障碍呢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但因为陆丁怡身上的粪水味道,大家都不敢太过靠近,更不敢上手帮扶,而是掀开车帘子,看着里面狼狈的陆丁怡和丫鬟两人,又是嫌弃又是心疼的样子,更加刺痛了陆丁怡的心。 周怀山一脸不屑,只对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人带下去,别在这儿碍眼。 她是觉得这趟纯粹浪费时间,根本不可能在荒山老林找到幸存者。 陆老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要出去透个风,就迎面装上了她的重孙子。 本来少年还以为江筑英一上来就会和自己撕打在一起,没想到却和自己拉起了家常,就好像很久没见的老朋友一般。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双目四下扫了几眼,身形立刻又是一动,勉力鼓动体内仅剩的丝丝真元,纵起身形往那山下飞去。 几人面面相视,又见大哥脖子上全是血,无可奈何,只得将李清的钱放下,四散去了。 说完,他向杨钊使了个眼色,‘养兵三日,用在一时’,该他出手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的。”当霓裳听到肖楠的话后,然后就只见霓裳有些吃惊的对着肖楠开口说道。 曹世武清楚,这是张光远有意借西方联军的手来削弱他曹家的实力,而且不让他参与进攻镇海府,等于将他直接排除在了这次战役的首要功劳之外。 二识岛攻岛战不久。水世界叉恢复了平静。各大势力的口阶愕刘地狱,因为地狱三层的战争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几乎每过四五天,地狱几位领主的投影都会出来大战。 风挟带着雨呜鸣着吹过城市上空,大雨织成了线,细细密密,哗哗地从夜幕上落了下来,噼噼啪啪地打在地上,溅出一朵朵的水花。 谢宝听了他建国叔的话以后,什么话都没有说,看来人家谢宝是很明白救急不救穷的道理的。 这就是方灿当初研究真元力特性时修炼而成的真元火,亦是方灿始终未能弄懂究竟能有何用处的火焰。 “堵不如疏”沉思了一会儿,傲天额头上的眉头,慢慢的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神秘的微笑。两只老狐狸,早就知道办法了,还要本少爷自己动脑袋想。 “诗敏,你不要这样的,你放心好了,上官傲不会有事情的,我们都知道,他不会有事情的,你也要相信他不会出任何事情的,你要知道,你的孩子,还有你,一直在等着他,他一定会好好的。”陈红拉着杨诗敏的手说道。 第191章 囚笼与弃子,这腐朽的朝堂不待也罢! 林佳佳想自己可能有点喝多了,怎么觉得这张脸好似在哪见过呢。 “五爷……那怎么可以……”杜若结结巴巴的说道。她留在陆府享受客人的待遇,已经是厚着脸皮了。 因为我妈的葬礼,我的身上穿着一身黑,将我的脸色衬得格外的苍白,眼色憔悴,还有黑眼圈,真的是糟糕透了。 对古时建筑,有人迷宋风,有人喜欢唐风,却鲜少会有人选择秦风建筑。 第三天入夜时分,格斗竞技场座无虚席,据说还有好几个真正的大人物到场。 看她笑嘻嘻的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令他有种想要翻身而上,把她压在身下的冲动。 彷如被那把黑弩的箭一箭穿脑,只觉眼前一道白光,所有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我在迷迷糊糊的时候脾气是最差的,凌夜枫竟然在我睡梦中将我叫醒,这不是找打是什么 陆五自是知道这些的,所以也没有强求,牵着杜若的手朝山上走去。 早年林世飞已经放弃了科考出仕,算是表明了自己的志向。但如今有这一个算是捷径的机会……林世卿还是很负责任地提点了一声,让林世飞自己去考量把握。 一般军民百姓是称张守仁为征虏,官场之上,却是以师保中的少保相称,毕竟对人臣来说,得赐师保加衔才是最过尊荣的赏赐。 见金叔这么激动,我们也吓了一跳,张星宇也赶紧赔了个不是,说他至少闹着玩,并没真想带的,金叔再次警告了我们,打什么主意都行,就是不能动他的千人针。 “是真的,绝对没有半句谎话,不知道你还赞不赞同我的想法”她继续问道。 她样貌生得奇丑,脸色黝黑,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走进来之后,她冷冷地打量的林宝淑一眼,便在一旁坐了下来。她坐在那里嗑着瓜子,一句话也不说。 此番顾炎武也是跟随北上,原本他不该在此,不过事前接到陈子龙一封言词恳切的信函,顾炎武动了心思,正好与张溥等人结伴同行。 想来眼下,皇位的承继人还并没有确立,自己虽然入朝不久,可是也看得到朝中拥护允臻之人不在少数。 张天师不禁哭笑不得,他本来希望可以借着这件事情来对付东方岄明,可是没想到反使得东方岄明可以登上皇位,这简直让他无言以对,非常无可奈何。 气聚丹田,她一下子翻身起来,抬起带着脚铐的脚,双脚猛地用力,就把那碗水银给打翻在地上。啪地一声,水银已经在地上被打翻了,锦屏则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想到此,于嬷嬷后怕不已,她害怕初云郡主的命就这么眼睁睁地在自己眼前给弄没了。 赵子弦轻拥着苏芷坐在池塘边的一张石制长椅之上,轻声的叹息着:“哎!”正在为自己体内的情蛊发愁。 丽人集团和丽人科技发表官方联合声明,集团公司在耗费了近千亿资金,费时长达五年的时间后,丽人科技将于不长的时间内,推出一款完全采用划时代动力系统,无污染,无需汽油,无需充电的划时代的轿车。 “想听真话”李志这会拿劲起来了,气的王浩明一脚就踢了过去。 看到祭坛被破坏,里面封印的东西被释放出来后,赤炎族强者脸色巨变,眼中露出恐惧。 王雪冷哼一声,并没有理会赵子弦。她还在整理赵子弦先前的说词,脑子里有些零散的记忆片段与他的说词极不谋而合。她在心里盘问自己,要不要相信他。 “赌石”罗峰不知道的是王浩明已经赌过好几次了,而且都堵涨了。不过,他对平洲的赌石市场还是不甚了解。 “我非常认同李君的话,我们的先辈一直在提倡东亚经济共同体,如果李君也有这等宏愿,我们愿意共同努力。”涿田昭夫点头,但话语中却将李辰的意思引导向东亚经济共同体。 马林现在是心情大好,大涨了一次还多赚了一百多万,可有一段时间让他回味自豪了。 “那就说明,我在你心里面从来就没有被忘记过”叶帝轻笑道,笑容显得苦涩。 王旭是全校第一,王子羽就是全校第二,全校第三是四年级的一个学长,他的灵力值刚好是一千万。 “如果终究一天将要分离,那就更要把握住今天的朝朝暮暮。”连林林仿佛看见了他心里的话一样,看着他的眼睛,诚挚地说。 晚宴结束之后,客人们又回到了客厅,闲谈了片刻之后,叶灵珊似乎是感觉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郭清波探出右手,其上青光一绕后那羊脂玉净瓶立时出现在其手中,他神念始发泥丸宫,迅速在那玉瓶中探查一番。 路时年瞬间变得委屈,他情绪低落,纤长疏朗的眼睫,似乎也耷拉下来。 “新设的那不是跟工部有冲突”许问脱口而出,下意识问道。 不过还是很瘦弱,形容萎靡,像流民多过像工匠,简直让人怀疑他们还有没有力气干活。 “你想干什么”凤九顷看着面前那张妖花一样的脸,嘴角的笑容,像是开满黄泉的彼岸一般,妖冶,危险。 一道又一道寒气喷薄而出,如同火山爆发,却又针锋相对,震慑人心。 这次的通报,黑猫玄武省去了称呼,因为它不屑叫出老王的名字,也不清楚自己应该如何称呼他,是叫老板呢还是直接随白话一样叫“老王”。 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的闲云的提议的,当个掌门日后就算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想想还有门中之人。早晚也会有一些事情找上自己,这不是找麻烦受嘛。 第192章 风萧萧兮官道冷,意绵绵兮佳人情 天榜,地榜,玄榜,黄榜,林风走马观花,一个个的讯息看过来,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收购毒蛇内胆的讯息,而且注明了要万毒龙潭的毒蛇内胆。 见楚辰身在死神蜂巢中,却安然无恙,太初宫的少君恨得牙根儿都痒痒,他特别想将楚辰抓过来,狠狠地爆打一顿,可是,他没有那个勇气,没有无上神兵庇佑,不敢踏足死神蜂巢。 “这是紫暗魂花,一种香味能够侵蚀神魂的花朵,非常的难缠,你可不能被它美丽的外表迷惑。”林风说完,抬手就祭出了异火紫阳。 声音冰冷里透着寒气,仿佛瞬间可以将人冰化,沈逸轩眸光微凌,一瞬不瞬的望着叶敏。 江斯楠知道,能让关锦桐冲上青云山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江斯楠在上面。 看上去华盛顿的海岸线还是挺长的,可是大多数地方都被安放了水雷。现在只有少数几条预先设定的安全航线,其他的地方基本上已经成为了死亡地带了。 来梁都已经有一个星期了,李云还没有好好的体会一下梁都的风采,今日才寻了闲,先来万宝集体会一下梁都的繁华,顺便出售一些见不得光的玩意。 “人都是从陌生到熟悉,而且我相信你现在极需喝一杯,来扶平内心的不安。”男子阴鸷的眸子间闪着讥诮,聪明自负的冷笑,让人看着极为不舒服。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众千夫长也不好再坚持了。大伙儿互相对望一眼,只得齐齐抚胸应命。 “哼,我对柯南可是有研究的,我全都看过了,再说了你不知道我们幼儿园追我的多了,感情的事我懂。”朱天运算是服了。 他等了曼曼十年了,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深入骨髓的思念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只能疯狂地赚钱来转移注意力。 而他也不可能单独完成这一切,一件又一件的事联合在了一起,也使得我明白,背后必定还有其他的人在。 然而现实却不同,没有任何东西是多余的,也是没有任何东西是没有用处的。 “你们看,这就是我画的这种船的图纸,你们先看一下,然后我再做一些介绍,然后咱们把这种船的结构给吃透,这样你们造起来心里才有谱。”希孟说着,把图纸递给了刘师傅。 又因为正当雨季,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白果打开伞,大步走在雨中,也还是没能避免肩上被打湿了一片。 顾延川显然对这浅浅的吻有些不满,垂眸看着心爱的姑娘,眸色更深,瞳孔更黑,嗓音低哑暗沉。 人家顾延川样貌端正,成绩优异,家世出众,还对北北一心一意。唉,真不知道崇仁嫌弃他什么。 白果相信安暖,不止是因为她和安暖这么多年的交情,也因为白果心里清楚,自己的设计图,从初稿到测绘到成稿,除了扶桑和木叶会知道,一直存在电脑里。 在我正绝望的时候,却看见我哥竟然毕恭毕敬的对着老乞丐说道。 与之前不同的是,飞燕号此时正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与他身上的色彩产生了鲜明的衬托。 因为这样一来,他们的战力也将被大大地削弱,所以,如何安排人员,成为了柳二最费神的问题。 接下来,为了讨王猿欢心,尸鬼人又交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因为他一向都是独来独往,他所知道的信息毕竟有限。 这事说办就办。大芳准备了一番,又在沐绮和柳瑶瑶的建议下,定下了评选规则。 而在大部队行进中,虽说昨夜已是经历了妖潮攻势,但随着愈发的深入定军山脉深处,所出现的妖兽也是越厉害,所以这一路而来,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从四面八方窜来的妖兽,也是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不过这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不可能不被发现的。这时,一队巡逻而过的城卫兵发现了这里的异样。 除了这些人手中的枪械外,让王实仙忌惮的是那名引自己过来的剑客并没有现身。 “全部!她付钱!”紫若馨直接拿走了扎满糖葫芦的草垛,指着苏楠说道。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这一巴掌,让车厢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帝京。一处隐蔽的地下室里。叶轻眠在点燃的带领下来到了这个盘游被禁锢的地方。本来昨夜要直接处理盘游的‘叶轻眠’,因为与载体同步上的一些问题,不得不放弃最初的计划,依靠睡眠来缓解轻微的排斥现象。 “白姨”中年男子神情变的有些怪异起来,但是他并没有说话,示意他讲那些年的事情。 当时这男子就闷哼一声,一头扑倒在地。但他凶狠异常,体格也强壮,挨了这两下之后,倒地居然还在挣扎,白仁宗于是立刻抓住他的右手,然后用膝盖抵住他后背,暂时压制住了他。 第193章 大哥是我妹妹的!张金宝的抢人大作战! 按照金融界的说法,所有人都和风险捆在了一起,那就不算风险。放在这里同样可以套用,世界各国的经济一起下滑,也可以约等于没有下滑,至少相对国力而言是如此。 虽然有美化岛国人的嫌疑,但是不可否认,关谷神奇和人们印象当中的外国友人有着巨大的区别。 而木内影佐准备的条件是少将师长,配齐人马约八千人到一万人。要军衔有军衔,要权力有权力,条件很丰厚了。 红莲的寄宿之体其实非常的难找,首先必须是莲花,而且还必须能够抵抗业火的燃烧。 听了这个解释,拿破仑四世神色稍缓:“你的意思是奥地利人在造谣,不过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仅仅只是为了震慑那帮墙头草么 闹钟在七点响起后,杜奇收拾了一下衣服,检查了一下需要带着的东西,洛杉矶总共有四个sat考点,杜奇准备打车前往考场。 丰富的功能,会让软件的体验感再上一层,尽管会让软件变得臃肿,但相比起方便易用,楼承诺觉得,不会有几个用户会愿意为了点软件轻便而不用这些功能,反而跑去网上下载其他内含tc里面有的功能的软件下来用。 原本杨奇在见到柳长歌之前还有些不确定,但现在他已经确定了。他从柳长歌的眉头之间,看到了一股深深的忧虑。 紫尔带着和善笑容的表情显得有些扭曲,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拖到旁边问话。 这一世回来,张北就是让父母少干一些活,让他们的身体健健康康的。 江湖混迹,第一靠的不是人脉武功,而是眼力,有了眼力,才能趋吉避凶、才能顺利安全地拓展人脉,否则就算你再能打能拼,最后也就落个马永贞一样的下场,被人斩杀于街头。 起身,便悄悄向外面走去。一只脚刚刚跨出去,刘公公的身影便拦在了她的面前。 “按照皇室的规矩,御亲王的葬礼都安排妥当。明天一早就是出殡的时辰,到时候朕会亲自前往!”龙轩辕再次道。 他们很期待的朝场上看去,很希望也能看见黑虎再次凝聚出现的身影,但是他们失败了。 馨儿脑子里一阵轰响,继而摇头:“不,怎么可能”当时只有隐娘在她的身边,而且那些事都是隐娘帮她做的。难不成是隐娘要害她怎么可能 本来代离就是深夜跑路,经过这么一弄,她耽搁了不少时间,当她跑到半山腰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鱼肚翻白。 “喝!”几乎同一时间,江哲身后一万余士卒收起面上笑意,列阵备战。 陈恪点点头,亲手把两个食盒放到车上,出发的时间到了。他朝赵宗绩抱拳道:“多保重。”又朝众人抱拳道:“多保重!”说完便拿过侍卫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 云州城内,战乱过后,很多百姓都回来了,也只是一些没有恒财的平民,家园田地在这里,走不了,而稍微有点家底的都搬到别的离边境更远一些的城市去了。 现在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正好是禹皓行动的好时机。此刻的禹皓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将自己白色的长发罩住,同时也稍微改变了一下自己的容貌。 靳烨华说和陶婉白没关系,谢雅琴不会傻到相信他的话,但是他既然不说,她也不会主动去将过去的事挖出来。 他也因此熟识了不少报业中人,此时选着关系不错联系又方便的,介绍给了殷怜。 血杀的眸子瞬间紧绷了一下,莫燃看的清楚,心里疑惑血杀到底在紧张什么,难道长相真的那么重要吗她若是在意他面具下的脸,也就不会现在才开这个口了。 云绥玥听得一愣,随即无奈的笑了。他无法去埋怨花卿颜的冷漠,因为花卿颜说的都是事实。当时的情况他自己非常的清楚,若是救了自己害得花卿颜一家遭受灭顶之灾,那绝对是他的过错。 寻找河流这种常识其实比较简单,草皮不可靠,那么看树木就好了,看年轮,看枝叶,更为繁茂的那个方向,应该就是水源比较充沛的方向。 陆东庭半晌没反应,烟也没抽,夹在手指间,任凭烟灰燃完一截,直直地掉在他的手指皮肤上,也没见他掸一掸。 她是别人的老婆了,甚至跟那个男人孩子都生下了,已经断了的缘分,再怎么续都续不上。 而秋芷璇就在这样的颤抖中,坚定的点点头,也空幽如她现在的名字一般。 他倒不是要出去玩,只是去找慕容长情的,可惜转到了天黑,都没瞧见慕容长情的影子,也不知道慕容大侠跑到哪里去了。 一瞬间封成瑾看看秋芷璇,再看看肚子,看看肚子,再看看秋芷璇。 第194章 绝境反杀!救我的竟是老熟人! 因为刚才的队内矛盾,下路双人组并没有意思到,一向稳重的他们,今天的打法非常激进。 安阳敢肯定,单靠那副颜值和气质,对方如果在自己穿越前的世界肯定能收获一大批迷妹。 心中既有定见,“妍儿”更加气势如虹,锋刃纵横激荡,尽展平生绝学。 孙楚楚毕竟跟紫凤有过一段交情,又见岳啸川方才出手维护她,转念间终是趋上前去,取出秘制伤药,为她料理伤势。 红色方的下半野区,因为扎克和泰坦提前入侵,已经排除了所有眼位。 气急之下,许氏差点儿说出王进科是什么样的人,魏婉静就算是眼瞎了也不可能看上他的话来,但抬眸对上主座上太夫人的眼神的一瞬,她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而且在高子进那里,他也没有说冯经理的坏话,高子进在对冯经理表达不满的时候,刘长江还帮着解释了两句呢。 封印空间的铁门之中那道漩涡纹路抖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她的璎珞圈很,上面的金锁很,也没有镶嵌五颜六色的宝,看起来很是寒,比薛宝钗的差远了。 净宇教副教主,“杀人魔王”秦傲天,这个名号代表的血腥和残酷,能够让人在炎炎夏日不寒而栗,这个名号藏纳的罪恶,用遍长江黄河之水都无法洗净。 虽然林婉云的肌肤不像叶子的肌肤那样能散发出一种自然的香气,可也有一种很独特的味道,如果非要给那种味道起个名字,应该叫欲望了。 繁华的商业街,徐海和白晓彤肩并肩走着,无数双火热的目光落到了他们两个身上,其中不乏有些人的目光是非常惊讶的,就好像是看到了这个世上罕有的事物。 “什么你说王医生认出了咱家那一幅画”听到妻子说王志认出那一幅画的来历,林一山顿时就是一惊,急忙确认道。 “我听人说,他们有在死地发现你的行踪,所以便跟过来看看,谁知道中途出现意外。”当下,冷轩把自己的遭遇讲述了出来。 闲着无聊,他拿出遥控器,随手打开电视机。顿时,只见本地台正是报导一条新闻。 西蒙格雷森嘴上说的很谦虚,可事实却是,就在过去的这十天时间里,曼联的球星们仿佛突然开窍了似的,他们将西蒙格雷森的战术已经演练到了一个相当纯熟的地步。 机械营是刚刚组建,里面技术人员不多,大部分都是学徒为主,也因此在这半年左右的时间,霹雳车的制造不到百架。眼前黄忠所带的八十架就是这半年来的成果。 “老板,如果他不上套怎么办”蒙江提了个问题,对于这个问题白富贵并不意外,他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做好了周密的准备,当即就笑了起来。 长孙无忌话间还回头看看那些表情各异的朝臣,希望有人站出来,帮他话。 正说着话,她突然看到沙发上躺的泰森格尔,顿时吓了一跳,顿时尖叫一声,急忙跑回了房间,关住门,捂着胸口,脸色煞白。 抓林美美没用,我用手去抓君渊的衣服。抓他脸,突然抓到他脸上的泪水,这个男人哭了 韩颖嗅到一股诱人的香气,与自己刚才的三明治相比,苏韬做的这道盖浇面,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一路无事,除了我时不时踩到几点双眼通红的大老鼠,我和老鼠都被吓了老大一跳之外倒也没有其他事。 这一路过去,虽然惊险重重,但也都是有惊无险。陈扬和蓝紫衣的神念四处扫射,发现这紫云风暴居然庞大到了十亿平方公里的地步。这是陈扬根据一些暗物质来推断的。 我们一进刘家,就有人来接应。容遇熟门熟路地打招呼,显然对刘家大宅很熟悉。 “既然知道,那就把命留下!”说完之后尸妖率先动了她的目标是这个外国帅哥,尸魔生怕她有危险,也随着她的步伐冲了上来。 黑衣素贞自然是不去的,她要回神农世界。火红巾不是天命者,也不能去到燕京。所以,她也回神农世界。 我竟然有点佩服她。我早就说过,论容颜,比智谋,世间无人能出其右。 看着露出来的肌肤,泡过澡,上面染着一层漂亮的粉红色,白里透红。 林宝淑心里面好像被人泼了冷水似的,但是她在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东方岄明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太慢了,她只是避开了叶飞攻击的要害,敏锐攻击还是刺破了她的肩膀,跳出一个-9234的巨大伤害。 “博远,莫非你早就知道此计行不通为何不早告诉我”刘峰疑问道,按照田征的性格,若是行不通的计谋断然不会实行的。 欧阳菲儿倒是不在意,跟景楠之间有几次交锋,她已经试出深浅,景楠公主跟她根本就不是一个水平的。 大奴国知道,大周国地广物搏,若是抢几个地段好的城池,以后他们也可以种庄稼,养蚕种棉,日子慢慢富足起来。 青藤看着叶飞,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他是想保护自己,不让自己被怀疑,如果被名野田他们知道自己在掩护他的话,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而他现在主动出现,看起来自己就毫不知情一样,这样他们就不会难为自己了。 奥里昂皱眉深思一会,“传说中有一种亡灵魔法,可召来死界鬼物,但那都是尸骨生灵所化,与当前的描述明显不同。 可是随后一想,好像风杨真有这个能力,刚才的神幻万斩已经证实了他的实力。 没过多久,白黎轩就将那御风舟停在隐秘之处,收了御风舟后,他们几个就上了官道,向大城进发。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全都屏住呼吸,愣愣看着海面上,那具青年身影。 周烨不甘心就这么失败,再次利用自己是电影公司老板的身份威胁胡冰冰。 第195章 震惊!陈大人你到底有多少个身份? 想到我们已经加入了达克的阵营,我也很无语,我讨厌新兴人类,记忆,新兴人类非主流之类的都是些不穿裤子裸奔的人,左边屁股写着“s”,右边屁股写着“b”。首发。 大皇子府上,大皇子端坐在椅子之上,幽幽品着手中的清茶,对面坐着的则是三皇子南宫哲。 因为只顾了马车,没有雇车夫,司马青原本悬着的心,也就彻底的松了下来。告诉了一声儿莫意老头儿去处,就闭了眼,在马车里面养神起来。 还有一位骑兵的战马中箭,负疼的战马速度减缓,可是后面的另一个骑兵无法止住战马,从后面撞上来,两人一起撞翻于地,只抛得手盾、枪、头盔落到远处。 “此地非讲话之所,我们换个地方,至于这伤口现就这么地,不妨事,大人在此地恐生变,还望与我先行离开再说后话。”说这话,座头市便要离开。 刚一进来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气,瞬间驱散了外头的寒冷滋味。 剑刀相交,董蒙和这个敌骑交差而过,回头而来的是那个大刀敌骑,被董蒙一剑击落马下。“杀!冲!”董蒙的双眼喷出火来,奋勇向前。 想到这里,她决定去见见赵炎,为赵炎做好了早餐,便进入火宫了。 “身体超越极限吗……”乌索普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就抬眼看向娜美,只看到后者一脸无语的样子。 罗浮屠一番解释,三宝才明白,有时候谋略和大局观甚至比本身的战力更加重要。 东阳和姬无瑕并没有直接离开上古战场,而是来到东阳曾经来过的魔鬼窟上空,看着那熟悉的场景,想到曾经在魔鬼窟内经历的一切,还有那九层石台。 这家伙看起来很是阴郁,我也不是那种狠人跟人说的人,不过既然是谈事情,总得有个好的开头,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寒暄。 转眼间,漫天血雨全部落下,且完全被这些血色花株汲取,甚至没有一滴鲜血落在地上。 李天进入的一瞬间!几乎所有魂魄都转头看向它!似乎是在自己打量着这个新来的魂魄。 一听到这声“虎哥”,我就知道,季辉手下的人算是妥了,以后能当成我虎帮的人了。 无论是大殷的巨商大族,还是四大公国的商人贵族,都眼巴巴的想从这个所谓时尚画报蕴含的商机里捞一杯羹。 西门靖闻言也是一阵唏嘘,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也如同黑夜中独行的路人,今日好不容易见到同道中人,结果立刻就给他送终了。 这可是仙界之中大名也鼎鼎的剑阵,以凡人之躯,逆杀真仙,享誉整个仙界,就连西昆仑也有详细的记载。 如此一来,我千辛万苦的躲躲藏藏了好半天时间之后,终于挨到了天黑十分。 只见,车队为首的一辆中巴轿车的前面,一边挂着华国的国旗,一边则是外国的国旗。 当然,那一份仅仅只是一部分,并且没有涉及到“真传”之方,像是“寿魔丹”“蛊魔丹”这类丹药也只有粗略的记载,并没有丹方,却依旧很珍贵。 忽然,章泰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眼中露出了一抹闪瞬即逝的忌惮之色,心中"咯噔"一声,再想到他海维斯集团近日在股市上的股票 风云纯阳剑一点也不理会,仍紧紧贴紧成林挺的手,疯狂的抽取成林挺身体每一寸精血。什么也不放过,连同血肉,元力,力量。 圆圆虽然才五岁,但是她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有十岁的智商,在天使阿姨的衬托之下。 而陆伊一滚下去的时候,不知是她拉的申矢,还是申矢想拉住她,总之在她与雪地打滚的当口,申矢已经抱着她,跟着滚了下去。 因为刘婷继上次与林辰吃完饭之后,便独自一人回到华南老家那边去了。 欧冠赶紧上前扶住她,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好让她舒服一点,她吐出来的几乎全是鸡尾酒,床单上,身上,地毯上,还有他的西裤上,都有,一塌糊涂,还发出阵阵恶臭。 项拓嵘脸上寒峻一片,道:“好!”望着云明飞出的方向,高耸的山峰上,与妖主战在一起的李知尘,又望向天上,只见天上雷云滚动而起,有如实质!竟比劫雷时所见到的雷云更加恐怖!直叫人心胆催散。 可是他却发现所有的早餐店铺前,全部都挂着一个大大的二维码。 顾正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分钟了,他连忙起身,和门口站岗的法警沟通了一下,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这些问题其实都不算问题,因为这些都是事实,陈丽娜明确知道的事实。三战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爆发,一旦爆发了,怎么可能给你机会再次反攻大陆 冯雪将自己从无数试验品身上采集到的替身力量集中起来,为了方便与替身区分,特意制作成一个个水滴形状的宝石。 让李典去守任城,吕布也不是担忧李氏会倒戈一击,所以才会让成廉魏越为副将,明义上帮助李典守城,但实际上是去督军的。 “听你方才说误会,究竟是怎样的误会,才会让你们二人如此形同陌路。”齐宇恒虽然几次三番见到韩非旸一脸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昔封灵,可那昔封灵对待韩非旸的态度,却是冷漠非常,丝毫回应也没有。 第196章 霸气表白!留下来,当我的男人! 等到林峰上午把这些事情交代完了,到了下午3点钟的时候,他便到了金融实操室那边,看到了那些老师和学生们都过来以后,林峰笑了起来。 在略微思索了一下后,就说了一个利用挂鸟笼子的方式作为暗号的办法。 “呵呵,说也是,现在的那些大明星,那个出门不都是有专车接送的,怎么会做我们的士车。”的士师傅又说道。 “嘁看来你也不怎么样,比他们强不了多少。嘿,这么热的天,咱们进屋叙谈。”方济仁迈步走上台阶走进正房。 刘平贵对魔神教闻之色变,本能地拒绝、恐惧,但黑衣人的话就像心魔一样,在他脑海里不断地回响。 只见骷髅骑兵来到清潭边,停了起来,不一会,大队骷髅步兵赶到,将清潭重重围住。 看着一息尚存就奋斗不止的林天,人们失声惊叹,对看一眼后默契地远远走到一边,让林天独自静修。 紫莫儿一声叹息,还是开口询问了起来,方才听那外面传音之人开口。 众人点头,也没什么犹豫,便向那池子之内走去,林影、陈浴尘、孤独傲步入了红色池子之中,冯迪、李千重坐进了黄色灵池,便听紫莫儿开口。 高高的山岗上,赵霜盈一行远远地冷眼旁观;废墟旁,气氛却越来越紧张,杀气浓重压抑。 看着楼下的两个警察,徐眠安蹙了蹙眉心,但还是故作镇定下楼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纵使内伤已经如此严重之下,秦八两依旧笑容渗人,冷冷威胁道。 那水月究竟是谁他假扮城堡管家有何目的他又是怎样令城堡中的其他人听从他的命令的呢他到底是怎样让城堡中人陪他演戏的呢 赵辰算是看出来了,武林高手都喜欢喝烈酒,甚至就算不是武林高手,自己这种蒸馏出来的高浓度酒,对于习武之人还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苏正南将开好的单子递给了对方,然后起身便给对方抓起了药来。 就是因为他和许鸳之间的纠缠,最后她能提出分手,是因为积攒的情绪太多,在一瞬间爆发了而已。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郭海和随行的五大侍卫都有些猝不及防,一时间神色不解,甚至是有些惊讶。 楚北城、柳如烟……楚邀月一家人,此时也面色震骇,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商旭想说简陋实用才是平民常态,但他觉得燕恒灿要的是安心,事实不重要,便不多说。 同时,这方高武世界,显露真龙气运,可以辅助杨盘参修圣皇之道。 有一个念头,薛丁山和程大雷想的一样:今天不杀,怕以后就没有杀死他的机会了。 七夜将空间戒指放在徐攀身上擦了擦,然后又觉得这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有点恶心,索性一把火把他给烧了。 相对于那些“无为而治”、“满口仁义”的官员来说,李沐更喜欢象李义府这样的人。 之后,墨黎渊又说了些鼓励的话,礼官又将十位参赛者的身份一一说明。 方才若不是灵虫几乎抵挡了全部威力,此刻他恐怕已经被烧成灰烬!心中暗恨,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 白熊接过,感应一番后,熊眸嗜血的盯着莫宁瑶,活像是她抢了它的宝贝。 苏定方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准确地说,皇帝和朝廷的耐心不多了。 苏维道,虽然学派目前已经开始强制学徒的任务强度,但是,像是坎莫尔这样的三级学徒,总是拥有一定的自主权。 瞬间,一股庞大,晦涩,令人心悸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实验室之中。 片刻的时间,王朝和宿秋影也都被传送了进来,分别向着另外的山峰而去了。 华天道:“黄道友尽管下去,如果太过危险,上来便是,放着这么多人在,怎么也能想出个法子来。”其余人纷纷称是。 “哎!哎!等下,先让水神学府进去!”京开刚说完,清风就插嘴了,丝毫不顾大家的感受,就把第二送给了水神学府。 皇家学府就不用说,那整体所散发出的气势,绝对是六支队伍中最为强势的,最为霸气的一支。 “他们,都来自于星空深处,恐怕,这就是解释。”天槐树祖长叹一声,低头解释道。 半空中忽然传来宏大的佛号声,一阵金色的光与从天而降,穿透敖腾的护身黑气射在鳞甲上。敖腾顿时发出一声怒吼,鳞甲被金光打的锵锵作响,一滴滴血液从鳞甲的破裂之处处渗透出来。 二人不再答话,凌祈侧过脸开始欣赏这座特区都市的辉煌夜景,同时把活动地点隐蔽地通过短信发给了汪凝,一张大网已经铺开。 “哎呀,我插!”吴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殿地面回馈的力量给击飞了。 药汤喝下去后,一股暖流游走百骸,精神顿时一震,竟然变得耳清目明,呼吸也有力气来。 “我没什么委屈的,你想多了。”一愣神的功夫,青年高大的身躯已经近在咫尺,凌祈避开了对方复杂的目光,把头偏到了一边。 宁炘说道,眼前的男子也有些无奈了,只能深呼吸一口气,不在说话。 “薰依姐,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将来我们肯定会我那个所谓的父亲以及他的家族发生冲突。”郎刑天笑着说道,似乎眼里还有点期待和兴奋。 酒店的房间中,耿佩莜心里一直都惦记着周安洛,不停的自责着自己。 第197章 什么?我成了反贼的精神导师? 那漫天的剑影化成的剑雨就像失去了控制,纷纷叮叮作响的掉落下来。 我不怕回身去跟那帮追兵白刃见血,可是妮圆圆、秋傲霜怎么办 眼前的男子就犹如天神一般强大,让她心生出无尽的膜拜之情,真的如同见到神砥。 宁清一脸怒容的看着宁子涛,这个大哥还真是会说话,一上来就诅咒人家路上出意外,简直就不安好心,想着他之前的一些作为,要不是爹爹的插话,她怎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破了幻象!”石和尚仅仅兴奋了一秒,马上就颓然坐在了地上。 孙雅娴一直以来以风流着称,不停的更换男朋友,估计也是想借这个方法报复社会,报复一切花心的男人。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去,管家惊愕的发现,说话的竟然是自己身旁的张凡。 我从口袋里拿出剩余的那只魂瓮,念起了咒语,咒语念完陈静变成了一缕青烟钻入了魂瓮之中。 除了离自己最近的石壁和破败的壁画之外,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二叔究竟被带到了哪里,他那样的人那样的身手,怎么可能就那样被搞定了呢 飞行妖兽浑身骨骼尽碎坠落在地,高飞转瞬间出现在韩峰身前,拳头毫无花哨轰了过去。 虽然大头都被天风老祖拿了,但他们这些金丹长老,或多或少也能分润到一点。 那人狂吼一声,状若疯魔,刀光连卷,形成一片刀幕,似是要把秦毅劈碎。 因为是当场抓获,想做什么无罪辩护根本就完全是瞎扯淡。不过也正因为她没有撞倒警察,被告律师才有了更多斡旋的余地,只要不构成袭警,他就有希望为她争取到缓刑。 而在这种愈发占据的完全的情况下,扎基的灵魂也开始变得肿胀,甚至是逐渐变得凝实起来,逐渐从灵魂体具现化成为了实体。 也许他们现在不懂,但是等他们长大,这些‘伤害’将会彻底落在心头成为抹不去的伤疤。 这种矛盾却又相反的性格在此刻完全体现在他的身上,让他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样卡在这里,完全没办法继续下去。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肖游宇,也是差不多的表情,状元在这事上也没经验。 这些老练的战士们开始麻利地收拾装备,医护人员则将伤员和脱力的学生们送往休息处,而负责清扫工作的人则提着装有灵性装备的工具箱奔上前去,准备开始净化魍象母体死亡后留下的灵气污染问题。 “赛罗,看到你还是这让我熟悉的模样,我也觉得很欣慰。”赛罗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点儿变化都没有,无论怎么看,都还是以前的那副样子。 “他不是说过年才回来”云天蓝听查理提过。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故意这时间插进来,当程咬金 精神力全力覆盖方圆五十里内劳恩斯都清清楚楚的没有一丁点的漏下。 “散发大量的玉石,引来大量武者,然后斩杀掠夺,真是够狠的手段,这样说来我手中的玉石也是他们故意散发的。”周道说着拿出两块玉石就要捏碎。 刚才现萧羽他们的人叫卢比也是风神殿的人是史密斯的随从。来自风神殿的还有两位一位叫莱西另外一位叫莱东是两兄弟。 秦扬听得很是心惊,不过,这个事情还没有核实之前,秦扬也不好进行表态,也只好冲着邓建国笑着点了点头,以表示鼓励,而心中早已经是对潘思远一行深深的厌恶了,对于邓建国所说的话语已经是相信了一大半的了。 还是原来的亭子里。笑面虎也没有了以往的笑脸。正在亭子里走来走去,眉头紧皱。 可是尽管是这般恭恭敬敬的奉上了圣旨,也这般低声下气的等待着,澜沧洙却还是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想那冰龙旺财可是200级的神级bss宠物的存在,十来名跟踪者也就是低级白银准bss的实力,如何抵挡得住冰龙旺财的攻击,随着冰龙旺财暗中利用领域的能力转瞬间就让十来名跟踪者化为一粒尘埃,在夜风中飘扬。 圆锥形的秘宝自动飞到天空,天空中的乌鸦就好像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在天空中聚集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亚德里恩的模样。 甚至连味道,都和以往詹妮身体散发出的香气不同,这是累积了不知道多久,分泌出的厚厚层角质,味道已经不能用难闻来形容,尤其巴帝鼻子还异常的灵。 可是这示警声已经传出,想要挽救也难了,连着几声‘走了龙了!’消息已然传到了漕运司。 张震说的异常郑重,甚至到了最后已是声色俱厉,这也是他刻意为之。 周围的宾客,也被突如一来的记者采访,再向莫墨投去惊奇的眼光,这男孩到底是什么来头呀。 第198章 官兵哭了:我们想留下来当山贼! 出现这样的结果当然是必然的,因为郝俊此刻就是取代的凡泰,细胞、组织、器官等等都是朝着凡泰的形体相貌改变的,哪有不像的道理 不过今天来的都是大唐顶梁柱般存在,还是有那个必要试吃一下。 慕容飞知道自己年轻漂亮,如果让男人当自己的贴身卫队,会出现非常大的麻烦。 看到郝俊的防弹衣和头盔,她确定这就是那个鬼魅似的对手,但她没想到对手会从最不可能上来的地方上来!难道真有安菲娅的灵魂相助 娜塔莎照例出席每一期的‘福威故事会’,并且充当起主持人的角色,听故事的孩子换了一茬又一茬,不变的,是福威和娜塔莎这对儿好搭档。 好在他的帽子是那种可以遮住口鼻的,只露着两只眼睛,摄像头录下的是他在非正常的状态下被拍摄的,谁也难以确定他是谁。 “呆胶布,即使加入我们帝国,也可以保留信仰的,你照样当你的怠惰司教哟。”雨落一手竖起大拇指,另一手却高高举起了“爪牙”刀。 三个室友立刻交汇眼神,不用说,大家都似乎明白,张欣妤是藏着什么大秘密。 虽然这些药材并不能配制出非常厉害的毒药,但对于这些一般人,已经足够了呢。 按照约定,该是他打死我的时候了,他举起了铁棒,我闭上了眼睛。 这次的竹牌提示比昨天要提前一些,沐岚已经看到了接下来的对手,而擂台上明明还打的难分难解。 他惊骇的向后退去,只见乌达已经高高跃起,疯狂向着第二层逃去。 随着那白玉盆的显影,孟婆终于知道那无端的喜欢来自何处。那根本不是喜欢,而是诅咒。 这就是当时在无忘之城,老前辈给姜城的,从真正的龙凤族孩子身上剥下的龙凤族血脉。 “因为头一天晚上我决定了要走的路线,不然第二天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所以头一天晚上是个关键点,能不重要吗”那范园外据理力争,大有一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懂什么的样子。 不过也是。即便有,恐怕也是杂乱无章,被拆分的七零八落了 “肚子饿了吗”云天回头对着子修道,嘴角漏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拥有开启基因锁第一阶的视觉,感知和行动力,让异能者大军拥有以一敌众的强悍实力,他们行动迅速,配合有序,每一枪都能精准无误的带走一名阿兰德集团守军,转瞬间他们就已经控制了旗舰的大部分舱室。 当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她看着眼前的吴安娜,不自觉便是开始与自己比较起来。 只有最后一个一瘸一拐的落在了后面,等他来到大树下时,人早就走光了。那人摇摇头叹息道,但目光随即便在树下发现了另一个东西,是一个还没吃完的苹果。 他怕两个孩子饿的狠了,肠胃虚弱,于是先做了蔬菜粥,一会吴锐醒了也能喝。 也有少数用“套衫”式的,穿时从上套下,领口宽大,呈坦胸状。 燕北玦脸上冷肃的神情仿佛渐渐在垮掉一般,他静静凝望着叶蓝草,眼神透着一股难以置信。 木星海的血其实也可以当成血族上好的救命药,而能分辨出来的只有欧阳瑞驰和坎桑等以上的级别,而到了他们那个级别,需要救命药的机会不多。 “是郡主”平西将军赶紧起身,从马车上走下来,声音里满是愧疚,“参见郡主。”出发之前,上官丞相再三叮嘱,将嘉怡拜托给他。但偏偏,这一路,他却几乎没有照顾过嘉怡。想到这里,平西将军很是汗颜。 蓝色斑点的束发发带,银白色手链,还有金刚狼的黑块,这就是此次灭绝敌人,项峰所有的收获。 嘉怡不傻,只有反应足够,芳华想说的内容,十之五六,应该是猜得到的。“是和皇上有关吗你说,我听着。”只听,不发表任何意见,是嘉怡这大半年里学到的新技能。 说着,便见孙悟空大师兄是从行李担里取出钵盂来,往寺后面的香积厨去取水。 “他连车祸都敢制造,还有什么不敢吞并我们爵氏。”裴高昂不仅这么计划,还实行了,如果不是他去公安局提交证据,此时此刻,裴昂高怕是早就成功了。 苍云一笑,没想到思思这样高才雄略,短短数年,让一个新生的佛门,发展壮大,变成具备如此战斗力的门派。 在三只石壳怪的身后,凤凰等人正嗷嗷叫着狂追石壳怪,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三只石壳怪变成三枚钱币,再然后,就是把更多的石壳怪变成更多的钱币。 第199章 道在心中,我的天下,我来开创! 三人在一处庭院坐下,而酒老则是从他的酒葫芦之中倒出了三杯酒。 “好的,二爷!”周仓于是扛着青龙偃月刀,转身和关二爷下城后各自骑着坐骑,奔向沙场。 若非如此,大圣宝树王等人又岂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宁死不降早已被权力所腐化,被欲望迷失了双眼的他们,可是将自身的身家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比如,林晨一拳砸向绿巨人,可是这个家伙竟然不躲不闪,反而挥拳同样砸向林晨。 随后,迦娜,盖伦和冉闵一起将林风转移到了杨再兴为他们安排的住处。 刘麻子笑了笑,从抽屉里拽出一个信封,信封里都是照片,他说这些照片是刚有兄弟从宽城子给自己送来的。 但石室就这么巴掌大的空间,相信那第九扇铜‘门’应该就藏在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里。 魏紫涵虽说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但是怎么说也是看过几部成年教育片,对这种事情在明白不过,听到他的解释后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然而就在与人真正交手的时候他才发现,技巧记得在好,也不如有一身蛮力。 “太好了。有先生相助,无忌何愁大事不成”谢无忌大喜过望,激动的不能自已。 不多时,井下灵气波动越来越强。云萧儿只觉自己握着剑的手徒然发抖。 陈昌言、李思倩、大漠和谢枯砚,以及双胞胎,都沉默地围在她的身边。 由于现阶段航海技术还不是很发达,他们想要和大凤贸易,就必须通过中间商大石人来做枢纽。 “这镇子上就这一家客栈,说不定住店的价格很高哩……”李岳山扭过头,向弟子们传授着经验。 如今牛道士在身侧,木偶手段能藏尽藏,也足以试探自己如今所修习的刀法手段如何。 这让云萧儿觉得有些不自在,毕竟,她的心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对于他的存在毫无抵触心理。 穿越者如果拥有比这个世界的普通人更强的力量,也许是会杀人的……他以前其实也想到过这种可能性。 谢冲没空跟她斗嘴,明天就是姑姑的婚礼了,难道他要顶着一个歪鼻子去 但见岑盈向她翻了白眼,走向石桌边,执出白子,下在棋盘中一处,便坦然而笑起来。 折木乙宇看着她囧成一团的脸,他顺着视线望向了椎名裕子的手机,待看清楚手机上的内容,顿时笑出了声。。 而燕妮的心紧紧绷着。沈桐的舌尖每滑动一下。就像千万只蚂蚁在身上蠕动。奇痒无比。但那种酥麻醉痒的感觉让她激荡澎湃。她把沈桐的衬衣从裤带扯了出来。顺手触摸着光滑而又结实的后背。掌心早已被汗水打湿。 许夏。早已变成了沈桐心底珍藏的宝物。不希望她消失。只希望她永远能够温暖心房。 “这个情况我们通过走访得知一些情况,一些私挖滥采矿主确实给了他一些好处,但这是极个别行为。”刘副检尽量严丝合缝地答道。 这声住手喊的时机恰到好处,是张岩两个技能衔接之间,直接打断,如同正在高速奔跑的人突然被人在脑后给了一棒子,没有丝毫的反应,横飞出去,近乎死亡,让张岩神念混乱。 他用这句话表示,顾诏为他提供了机会,他自然要借花献佛,到了内陆之后,可以把顾诏推到台面上来。 王子豪将前天他跟红姐一块儿去松仁港提货的经历跟崔聪说了,其中自然是略过了他遇到程子玲的那件事不提,其他的事儿都说的详细。 “不好意思。忘啦”安然轻飘飘的回了一句。就放下了电话。哼哼。吓唬吓唬你。 “什么这公司不是你吵着要做起来的吗”宋子阳这一下头疼了。 “能释放多少颗”男子目光一眨,不过听到凌乾接下来的话语,接着就蔫了。 做为通天教主最为得意的弟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自家师尊的,也是最受师尊信任的一个。 离水带着林天和瑶光在离火门里转了好半天,林天才选了一处青竹莹莹之处,听着这随风而起的竹海涛声,林天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刘弘”的大殡之礼结束后,雒阳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由于姜盛已经公开支持董卓,所以玄甲骑兵并未遇到麻烦,仍然在城外军营驻扎。 他比沉香倒霉多了,沉香是掉进河里,他却是直接强上了大地,砸出一座巨坑。幸运的是,他的肉身打磨了不知多少年,比沉香强大数倍。 听到墨白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随后就是关门的声音,李絮柔下意识的转头门,所以这意思就是房间里面就只剩下她和她家主人了么 “不不不!我想你们误会了,我只是突然间有些吃惊,难道奥兰度公爵的死讯其他北部领贵族们,并没有告知二位吗”雷奥此时倒是真的有些搞不清楚了。 不就是活动那里出了错嘛,反正她该配合的都已经配合了,然后大不了那些奖励不要了就是嘛。 就在上官飞云发疯的同时,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陈蓉似乎也见到了那被捆绑了双手,被人挖去双眼,削去鼻梁的僵尸脸面,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红唇,眼眶里早就流下了清泪,低声抽泣,哽咽不成音。 谁让周元几人攻打关家军就像玩某真x国割草游戏一般摧枯拉朽呢 而这样的一股炽热,在将云雷布下的空间之力的禁锢烧穿之后,便肆无忌惮的蔓延开去。 第200章 风尘归故里,慈母识佳人 回自己办公室的时候,许青云注意到,情报组位置最好的组长办公室,今天一天门都关着,曹云丰又没来上班。 可真当这个时刻降临,真真切切的看见他心爱的人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戒指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的落泪。 张志坚直接脸色都红润了起来,内心一阵狂喜,那嘴角翘起来都压不住。 凯撒基多拉的三颗黑金龙头高高扬起,暗色的能量于三张血盆龙口中酝酿,再猛地喷吐而出,将周围的大片区域都笼罩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 吃饱喝足,夜幕也已经降临了,楚旭一家四口又是温馨地趴伏在龙蛋窝里外,相互依偎取暖地进入了梦乡。 而且加上封神榜的约束,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孝敬的,可以说他是功德最多的圣人。 简谧拿起杯子,还没喝就闻到一股清洌的香气,就好像这茶把春天的味道带到了夏天。 幸亏自己和大家通知了个遍,不然谁没来,岂不是让芊芊伤心吗 在胎儿孕育之初,林夜就专门向婵儿咨询过有关孕育的宝物,以确保他们出生后拥有更好的修炼天赋。 她想要劝秦远,不要让江念安去平匪,或者多派些人,不要让哥哥送死,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只好扭头看向沈萤,却瞬间被她的眼神吓住,瞬间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铺天盖地而来,压得她连呼吸都消失了,低沉的声音像是地狱的传音。 只不过,在霍启枫那认真的凝视下,庄心娜不禁羞怯地低下了头,头顶天线一样的呆毛也萎了下去,也无法顺利组织她的中二语言了。 郭胜落向御船时,直接出脚踹倒面前的船舱,几乎同时,几个舞伎砸穿船舱顶,落进了船舱中,御船上,木头的破碎断裂声音响成一片,木屑四射。 “呵,我听你解释,,”唐夏抿唇,看着慕容睿,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眼形承继了夏迎春的,其中的明亮神动,是专属于她灵魂中带来的,她看着人时,仿佛要看进人灵魂里般。 身旁的爱人才被他弄昏过去,现在正好好地躺在法阵里恢复实力,除了法力耗空之外,身体神魂也都没有再受更多的伤,总算叫他略略放了些心。 林益阳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摸到了手术刀,握在手里猛地冲向他。 因为要与白陵幽联手锻器,夜初鸢又不想去白泽那栋满是探子的府邸,白陵幽只好每天来她这儿。 “没有,”唐夏皱眉,横了慕容睿一眼,她这一眼有恼怒,可更像是在向自家男人撒娇的娇嗔。 入水之后,他才发现,池水中不仅有水,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像是虫子,又像是无意识地杂物。 “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必须先去追我的孩子们。”石慧凌空一跃,从对方头顶飞了过去,一剑切下了试图袭击的虫子,追上了三人。 冯瑞明因为在妻子面前总是被欺负,陈姣姣跟冯瑞明妻子在一起时间长了,偶尔也会欺负一下冯瑞明,所以这次,冯瑞明完全是不给陈姣姣反抗的机会。 言听香极不情愿地走到桌对面,坐下,开始了弹唱,曲音流转,异常的哀伤,宛如丧葬曲一般,偏偏那曲子还带有一股魔力,可以瞬间催泪。 原来,在梦之队围攻“稻草人”的时候,闪电队的玩家已经将梦之队水晶枢纽前的第二个防御塔拆得七七八八了。 柳残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就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继续看着面前的比赛。 沈别离想想,好像自己都没有和唐夜好好拥抱过,因为之前都是唐夜一个抱她,她还是傲娇地表现得不愿意之类。但是,总归要有一些彼此都拥抱,安静着享受那份甜蜜的回忆的。 “没错!我们是最强的!”梦之队的选手纷纷应道,比之前更加有自信。 之前的时候冯瑞明因为欠人家人情,就把陈姣姣弄过去当代言人还人情,那件事情还被妻子抱怨了许久,这次看冯瑞明这样子,陈姣姣有理由怀疑他又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合约。 李千秋见叶晓峰干净利索地,干掉了这两个吊死鬼,却也没忘了挂着在大厅里,那十八个吊死鬼。 那些被李致远安排在各大帝国的傀儡,以帝国之主的名义宣布,要成为星国的附属国,受命于李致远。 肖林手里有的是东西贿赂列星敦的人,亚当斯家族的那些金钱和古董,在他们的眼里,怕是还不如公司的商品好。 这一次寻找的时间,比找出源石、还有玄牝镜要费时很多,等到最后,终于见秦仲松从里面,拿出了一件东西。 柳拓爆发气脉真气,真气化绳,临空满舞,一掌轰开,如银蛇出洞,迅如闪电飞霜,暴击而去,前面追赶而来的血兵被穿体而过,鲜血暴溅出五丈开外。 李明刚走进来,就得到了肖林的知识,坐到了三张桌子对面的一张椅子上面。然后,李明就看到肖林拿起一堆资料。 第201章 亲娘左右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 前锋军官脸色死灰,一脸黯然的退了下去,没过多久帐外一声枪响亲兵来报那位军官已经自杀身亡了。 不过一刻,罗楼便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来。此时皇后寝宫中的大火稍稍地熄灭了些许,只满目的断壁残垣却是更叫人心惊。还未来得及逃出来的宫人,尸首被烧得焦黑。 桑普拉斯开始和阿穆特说着话,两人都不敢打扰陈夕,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但也没关系,她依旧很惊喜,很喜欢,这会正枕在肖言的腿上欣赏手腕上的手链,举起手臂对着窗外的阳光,看着阳光下璀璨耀眼的钻石。 空中无处借力,风谨玉忍着手臂上嗜心的痛,努力平衡自己的身体……饶是如此,落地后的风谨玉,身体依旧凌乱又狼狈的向后退去。 “好人有好报,幸亏没有事情。”温心只能这样说到,毕竟真的很幸运,一开始的时候,她真的以为顾远那样优秀的医生会因为这件事情一蹶不振。 “对不起,我最近都要看孩子,可能没有什么时间出去了,你有什么事情就在电话里面说。”温心丝毫都不为所动。 虽然她也知道乔乞的话有哪里不对,但是细细想着,好像也没哪里不对,当即严肃的教育起了默默,让他听爸爸的话,爸爸说的很对。 “噗,哈哈哈,那你这是自己吃自己的醋,除了你自己想开之外,别人能有什么办法帮你”韩奕陌很不厚道的笑着说。 一些低级的吸血鬼已经开始惨叫着倒下,茱蒂也不好过,泰臣则在努力抗挣,想要冲破他的魔法。圣安天盔已经飞旋而出,一团橘红光芒罩在了雪丽丝周围,保护住她,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很多人喜欢早上运动,是享受运动之后的那种全身心拉满的状态,就比如现在的徐茉。 胡笑妍悠悠转醒时,看到的便是一张张陌生的脸,他们向她出示了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 “姑娘不必如此多礼,叫在下慕容行舟即可。不知道姑娘该如何称呼”慕容行舟的声音有些哽咽。 一大半地方查过也没有任何反应,薄聪开始有些焦急失望的时候,他的探测仪突然嘀嘀的响了起来,一看这是饭堂外面的空地里。 一个男孩子跟你在一起要严重影响事业,本身就不是一段好的关系,也不应该开始。 “怎么了”夏如锦的声音听起来就很慌张,所以萧北泽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赶紧跑过来了。 裴向东的身子已经不能再折腾了,可是看到裴行明还是没忍住,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不过,虽然双方粉丝都极力支持自家的选手,但其实很多懂行的拳迷都知道,冬冬和吴峰的比赛,谁赢谁输还真不好说。 姜篱摇头叹气,只可惜,那符太粗糙了,经她改造过后效果只有一个星期。 可直播瞬间就是面对几十万人,对于比较传统的人来说,是很陌生的场子,本能的就要躲。 马尔扎哈轻喝,周围的虚空中,顿时猛烈颤动,像是有巨兽要冲出来。 这个世界,终究不是靠着战力就能掌控的,普通的世界经济体系的明争暗夺,也同样至关重要。 原来,就在王羽和波比在打造武器的时候,从遥远的卡拉曼达,传回来一条令举国震惊的消息。 他不敢招惹陈青帝,当然更不敢明目张胆的跟陈青帝过招,与其争执不下,不如主动求和。 唐饶叫唤两声,要不是刚才紧急停止心法运作,他飞到天上再掉下来,可就死路一条。 凤云山对于魔礼红的这话,最终只是以“谢谢”二字作为回答,然后他的十八个下属渐渐消失,那十八匹马化着火焰,飞遁到凤云山身后,消失不见。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秦朗猛然倒退,却不慎跌入一具温暖的怀抱中。 王羽没有点头承认,事实上,无需他承认,他能走到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导师为索罗等学员轻声解释道,很是严肃,作为奥克斯魔法学院的魔法导师,他自然希望索罗等学员可以取得好的成绩。只是,导师想到索罗的身份,暗自摇了摇头,索罗还是早点被淘汰。 苏惊柔眉头一簇,回头就要去取凉水降低一下水温。这边才动作,陈青帝右臂穿过梳妆台,神不知鬼不觉的拉住她的玉手。苏惊柔身体微僵,神色不解的凝视陈青帝。 吴凯停下身子跟徐伯挥了挥手表示收到,然后向着不远处的街道大楼走去。 人的梦境总是有些模糊的,顾颦儿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这人的手下将自己扑倒,去解她的裙子。 便在同时,他身侧沙沙的脚步声响起,他转过头去,恰好看到一人从他不远处走过,直直走进所布禁制的中心,不一会,便又拿了一个长形包裹走出来。 王平突然明白之前他那一瞬间的灵感来自什么地方,‘本我’代表太岁对自身的认知,太岁会把自己想象成一片大草原吗肯定不会。 第202章 两个不嫌多,三个不嫌少,罗氏:都娶过门! 李天锋这个时候,目光又再次看在了师妃暄以及滕雪剑身上,对于之前救助李菲,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战斗永远是那么的无情,无论是人类或者是荒兽这个时候已经都是死伤无数。 “哞!”黑牛王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抬起牛脚就朝凌风尘踏了出去。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几个卑微的海军官兵,竟然真的敢在自己面前亮出火器。 然后白雕二二高高拉起,向着白石城的方向,一边唳鸣,一边飞翔。 故临阵不畏死,居官不要钱,虽幸战绩颇着,上邀国恩,中越均授以提督之职,居武臣极地,亦可谓荣矣。 \t刘建华的话就代表了樊铁人,樊铁人表面不会去得罪谁,而这个刘建华就成为他的代言人,刘建华知道,脏活儿累活儿得他去办。 李安这才吐出胸腔里的那半口气,终于解决了这里所有的蓝军士兵。 片刻之后,李安一脸的潮红,感觉体内有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数之不尽的力量在体内涌动。 “我听到了。杨兰,我也很爱很爱你!爱你到海枯石烂!”热泪盈眶的柳青也把手拢在嘴边对着蓝天、白云、对面的险峰大喊。 这里远离寺庙,幽梦有些担忧会发生意外,但看到彭墨好不容易展现的笑颜,她又不忍拒绝,点头答应。 。好不容易跟外公外婆讲完这几年的经历,董占云终于有时间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了。 三人站在原处一筹莫展之际,旁边枯林中又走出几道身影来,豁然便是才刚跟他们分道扬镳的林婉一行人。 “那这就能够成为灭我族的理由吗荒谬!真龙元气龙魂破!”男子一声咆哮,颤抖的身体再一次腾飞而起,拳中汇聚真气,一条龙型光影从拳尖飞扬而出,直朝众锦衣男子咆哮而去。 檐下燕窝筑、苔痕上阶绿,一眼看去,便能感受到一股深厚的历史感。 南方押着李金才和李黑子,到师道然和孙长江的面前的时候。孙长江并没有很气愤,而是很和气的请他们入座,看茶。 “你现在能来我这里一趟吗”李宁册略带恳求的声音再次传来,王轩龙顿时只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崔封穿梭在雨幕之中,他决定今天先返回木屋,可正当他准备离去之时,一股莫名的气息突兀地闯入了他的神识笼罩范围中。 彭墨没料到他有此举动,鼻子毫无预兆的撞在了他的胸膛上,一阵发酸,她揉着鼻子抬眸去看他,眸底满是疑惑。 时间如同冻结住一般,此时室内除了呼呼灌入的风声,再无一丝杂音。 虽然跟随老头走了这么多年,可是‘鬼打墙’这个说法,少年还是第一次听说。 “谁知道我一到家,如意不在,我以为她是头疼的毛病好了出门去了,就没在意。”说到这王月香后悔万分,眼里满含歉意。 主持人好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又找了一对情侣,众人的目光和注意力才开始被转移。 屋檐下,五尊高大的诡异石像一字排开,矗立在五只高高悬挂的红灯笼下面。 “若真是地方势力所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陈演有点不解。 叶天自然猜到了眼前这位师姐心中的想法。也是,换成谁看到他俩站在一起,都会觉得巧合的有些不像巧合了。 她想想,算了,武器很很重要,于是,他们也没什么心理负担的,开始洗劫模式。管是她不是她,管有用没有用,想抢完再说,有管家系统,他们真是做到,走过路过,不能错过。 但是这次借着宫泽真纪离家出走的机会,她似乎看到了不一样的结局。 她紧咬下唇,试图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唇角的细微颤动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百里颜陌眼中带着一丝疑惑,表情屁股有些哀伤,终于僵硬地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座位之上。 宋竹好像也没看出来老人拒绝的意思一样,恭恭敬敬的朝着老人鞠躬拜谢道:“多谢先生”。明心虽然不懂宋竹到底是哪来的自信,但她又不是真傻,也学着宋竹的样子恭敬地鞠了两躬。 龙夜所言之声逐字映入耳畔之际,愈渐听及,心中便不觉愈觉苦涩,龙夜映衬于我双眸其内的面容也愈为模糊。 “那他给你做饭到底是什么意思”穆臻还在苦苦执着于这个问题。 而秦始皇知道了这一结果后有点心灰意冷,那时候或许他们并不知道那药真的可以让他们长生,只知道自己身体会变成可以使用奇怪东西的怪物。 见及这三字后,心中顿觉诧异,而今我的落脚之处便正是清水镇,而那芷兰却竟万般巧合地也身处于这清水镇内,如此不得不令我心生不解疑虑。 “其实,瑶瑶你有时候还是蛮善解人意的…”幻冬挣扎着说出了口,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落地灯下方的大厅内一圈坐着数十人,最上方是一名身材极为雄壮的俄国人,粗壮的胳膊有水桶粗细,一双眼睛中精光四射。 晚晚见状却是不由心中一酸,下一秒直接躲到花主身后去,明显逃避不想和他交谈的模样。 此言入耳,双颊不觉绯红微烫,顿声少顷后,随之轻启双唇,断续相言回应。 没一会儿,京廷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婆,我要喝水。”这声老婆绝对是故意的。 他迅速整理好几份资料,拿过桌面的电脑,跟坐在沙发里看报纸的妹妹打了声招呼,然后阔步离开。 在今天的晨会上,玉梦溪走进会议室大门时,身上散发的那种低冷气场,让那些五六十岁的高管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她看向被他放在一旁的白锦衣袍,她越看越觉得不像是萧怀烬的风格。 现场的观众以为比赛要结束了,没想到最后关头,桥本龙马似乎……活了 第203章 青梅竹马,红颜知己,你选哪个? “平川哥哥。” 张静姝仰着头,看着陈平川,那双曾经柔情似水的眸子里,此刻,却像是结了一层冰。 “你在京城学了好本事啊。” 她的话,说得阴阳怪气。 “连女人都会拐了!”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站在一旁,端着茶盘,有些不知所措的张若素。 杨毅苦笑摇头,人的心思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本来不喜欢的,想着去拒绝的,可是当别人先开口,心里还有些不得劲,这就是人的自私本性,杨毅当然也有,心里有些别扭,却还是保持着微笑,继续听下去。 喷涌而出的岩浆对他们来说可能就像是地球上的泉眼,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美好资源呢。 杨毅领着福曼和艾琳娜风餐露宿的奔跑了五天之后,不出预料的福曼又他妈迷路了,操蛋的是,之前迷路都是在森林里,这一次迷路,迷出了新水平,竟然被一个巨大无比的湖泊给阻挡住了。 “你是白描”灵月冷淡的目光落了过来,完全是没有任何的情感。人的眼睛都是有着感情的,或者含情脉脉,或者情真意切,或者有一种仇恨,但是灵月的眼瞳什么都没有,是一种最为原始的空洞。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觉得我对你有感情吗莫千远松开了手,反问了起来。 此时,镇上已经乱作一团,镇民逃来客栈的、向镇外逃走的、被追赶的,被捉的。 “软魂水”没有解药,不过三天之后便会自动消散,所以只能困住人三天。 “呵呵,飞羽你来晚了!”跋拓锋的声音从殿中传来,随后与南离楚,奉仪走出殿中,飞羽伤向三人笑笑,“路上有些事情耽误了,泰山最近不是很太平,妖气冲天。”其实这些妖魔都是冲着天玄身上的天罗衣而来。 好了,三更终于都码完了,虽然最后一更还是晚了几分钟明天爆发,求花花票票,求打赏。 “不好!”天玄子暗叫不妥,马上起身准备离开,可是众人已经将他围住了,天玄子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妖魔之气,知道今天不能善了,不过他可不想在这店中打斗,一闪,来到街上,众妖魔也急忙追出,将他围住。 还有一只最重要的生物,那只青蛙god,这东西孟凡不急着吃,先放养进牧场,等事情闲下来才慢慢料理它。 本来因为嬴政独宠她一人,宫里就闲言碎语很多,再加上赵太后对她不待见,裕安殿还住着几个嬴政的亲表妹,现在宫中表面平静,其实暗流涌动都在内里。 “走错了单元用那样的炸弹炸掉整栋楼,和直接去炸死张局长有什么区别”陈世豪说着身子向前倾了倾,浑身上下满是威严和令人心惊的气势。 我的脸有些烫手,我想若是现在有人看到我这副鬼样子,一定会被吓到。 “我什么也没做,就是和朋友一起出去玩都不行了!”苏心悦吼道。 孟凡把东西装进系统戒指里,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进入农场,在十四块地里种进了桃核,长不长得起来孟凡也只能祈祷了。 “那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看她不生气,郝欣也高兴了,就说道。 他这话一出我却突然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地落成了珠帘。我觉得丢脸,想要强止住眼泪,可没想到越是压抑便越是激烈,到了后来不由得抽噎起来。 第204章 天降大任,全城请我出山! 秦王府的请柬! 这一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平川神色如常,伸手接过请柬,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对那侍卫点了点头。 “请回禀王爷,平川明日一定准时到访。” “是!”侍卫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行了个礼,转身便离开了。 这痛觉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开始发酵,让他捂着碎裂的眼眶和那条一直劈到左前胸的巨大血痕,喘息着后退。而此时的身体,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冷之气而完全无法行动。 buff消失,身体素质顿时下降了不止一筹,刘心怡的攻势一下子慢了下来,同时,一双美目之中控制不住的露出了一丝疲色。 听着敌人逐渐离去的声音,露莎慌忙开始行动,逃离此处。转过头看了那浑身黑色甲壳、根本没往后看的家伙一眼,她立刻开始一步步往后门挪,想要不动声色的这样逃走。 “青林,你看这枪是不是有些眼熟”虬角老者看到那个身影渐渐放慢速度,警惕地问道。 这一幕看得隐藏在暗处的众人微微色变,谁也没想到,器灵之间的比拼竟然也是如此激烈。 不过后来打了几架,各国强者都是伤亡严重,为了避免拼到最后,大家同归于尽的下场,这场大战也只能不了了之,进入了一种长久的互不侵犯模式。 “今晚朕要在这里用膳,那就麻烦你了。听所你做的菜味道非常好,这让朕还有些期待了。”韩冥泽说道。 训练场内开着暖气,才加上木质的地板,即使是光脚踩在上面,也感受不到太多的寒意,打开早就放在旁边的纸箱,里面放满了空易拉罐。 想到这里我突然伸出手,用银奴挨个在这些干尸腿上划了一下。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可以这样,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绳子,把我拉到了这里。而且干尸又围成了一圈,这么好的机会我不利用谁利用。 只要身体任意部位比较多的靠近雾门,整个身子就会被牵引着走进来:雾门看来具有这样的能力。 虽然君傩本身并未想这么深,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却都遵照了冥冥中的天数。这一次的举动看似只是为了演化神域,却为世界开启演化,而获得了不菲的收获。 能将一百万发红包玩,那便说明对方根本不把一百万当成大钱,就如同他们没事发个千块一般,随意得很。 说完,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似乎也在找那种感觉,这时,她身后的所有人也都死死地盯着她,心情好像都一样忐忑,可是心思却各有不同,有的盼她死,有的盼她活,就等着她迈出决定生死的那一步。 作为原本晓组织创立后第一个加入的成员,按理来说洋平不应该受到这种排挤的。 帝峯尽力尝试着还原出五行大阵的阵图,可是不论他如何推算,都只能得到似是而非的结果,每每想要还原出原版的五行大阵时,所得的结果总会差了很多。 不过这么珍贵的东西肯定不能这么喝,妖姬打开瓶盖,嗅了嗅,从表情可以看出她内心的抵触,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伸出舌头舔了一点,皱着眉头勉强咽了下去。 “太奇怪了,如果按这样的分析,阿本叔叔的气相对也戈来说,根本就是很微弱,可是为何看起来强大的也戈却是在惨叫,希望阿本叔叔不要出事。”孙悟饭竭力用气觉去观察战斗。 第205章 临危受命掌兵符,巧言立誓拒婚 病毒是这个世界上常见的危机,每年因为病毒而死的人不计其数,要是因为病毒的原因而造成大面积的死亡,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他利用病毒的传播杀人,在那些人死前夺走能量,可谓一举两得。 三人滞滞的看着那个身影,这,也就是说,他们来的这一路上布满了异兽的尸体。 但这只是表面情况。这里的人都知道,既然蓝星族敢选在这种地方,必然是有着什么仰仗的。 季末面对这样的时阳,他非常的有耐心,而且,还不惜为她而考虑,说实话,季末的形象,在她的眼中,稍微变得有些好感了。 隔着老远,郑四夫人便听到了郑二夫人夸张的感慨声和假的不能再假的叹息声。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却都没有除掉这个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动的十岁少年。 说到最后,他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姬玄昊满脸黑线的往旁边移了移。 一个时辰后,三人的身躯,已经在那火焰之下,灰飞烟灭,连根完整的骨头,都没有留下来。 说完话,周坚戏谑望向楚逸,这下子看你怎么收场,哼,听着周坚的话,楚逸算起明白怎么回事了。 看着自己三人站成的三角形,再加上强子的开口,张伟心里一动,知道机会来了。 “不要脸的狐狸精,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居然敢说话,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贱的人。”雪儿不客气地对乐乐说道。 “谢谢你的好意,我怎么还意思再麻烦你们了呢,你们让我住进家里,我就以经很感激了,等我在外面找到房子,我会搬进去的。”南宫月推辞道。 “你将石青和泥金怎么样了有什么话直说,但不许伤她们性命,”看着倒在自己脚边的两个丫头,闹市之中,自己怕是连喊的勇气都没有。 熊筱白把咖啡杯递向自己的笨熊老哥,疑惑地打量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岁数大了的缘故,他怎么变得和熊妈一样啰嗦了。 世间的声音仿佛都停滞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龙芸菲慢慢地把剑从已经断气的尸体身上‘抽’出来,时间终于开始重新流转。 上官凤的这些话说得很响亮,倒是把旁边的人都逗笑了,顿时‘混’笑声不断,当然说这话时她还不忘朝着徐沐阳看了一眼,意思很明显了——昭阳国的男人不中用。 那样决绝的语气让韩俊哲心里难受到极点,莫名的情绪越来越多的涌现,这似乎不是他想要的,这个感觉让他感觉到莫名其妙。 也好在如今家里人手多了,云霓能够腾出工夫来,云雪便抽空教了云霓骑马。没想到这一回,还真是用上了。 现在的他有着一丝冲动那就是找她回来的,但是现在他凭什么他已经没有任何的资格来给她幸福了。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安维辰黑着一张脸,与熊筱白走进了宴会厅。 一面关注少,所以她人气不是很高,就这样坐普通公交回来,除了有人觉得她眼熟,偷拍也是家常便饭,倒也没引起别的震动。 “不行!”凌宫焰的意识突然暴长,“嗵嗵”几脚,把个可怜的陈澈踩的再无踪迹。 根据万年县官吏们的调查,仅仅是一个万年县就有起码三成以上的百姓是以隐户,流氓的形式存在于长安。 穆衍从她的身后抱住她,门从外边被轻轻阖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算了,还是等明天晚上在说,免得容翔分心,到时候他和自己大哥可能都会有危险。 “除夕夜可能要在我家那边过,但是初一就来这里。”谈怀戎薄唇微抿。 “这个,应该每个公司招聘员工都会要求形象的。”唐明没明白她的意思,官方地回答道。 彭五郎跟张挺两人如果按照朝廷官职来算,他们在细石匠这个行当里至少也是四品官。 因为,那条道路两边的州县不再富裕,没有办法给大军提供足够多的食物与物资。 陈俊燚再次瞅准机会,掉头就遁,一点儿也不恋战,因为他知道,这三位魔教长老的真身绝对不在这幻境之中,所以打了也是白打。 这感觉,就好像当初被下药,用了唐飞给得那些该死的东西的感觉。 见张瓘仍旧一番悠然的做派,申屠甬强压着恼火说:“张将军未免也太长他人志气了,他们纵使达成联盟,又能如何我的关中军可不是吃素的。”说完,愤然甩袖。 第206章 不服?那就打到你服为止! 离开王府,陈平川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庐州府的城防军营。 既然接下了这个担子,他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庐州城的全部防卫力量。 庐州城的守军,名义上有三千人。 虽然高坚铭也很想给赵峰弄一片大区域的厂房,但赵峰的狮子大开口还是吓到他了。 晚饭吃的是辣炒螃蟹,蒜蓉扇贝,还有清蒸鱼,还做了大量的菠萝饭。 “先把这个吃了!”江华丝毫没有掩饰盘古戒的神奇,就当着千阳的面把忠犬丸取了出来。 莱薇摇了摇头,掀开黑色西装的抹胸,从深邃的挤压在一起的辱沟里,取出一枚金灿灿的钥匙。 看到这一幕,周遭的那些人也全部都笑了,全都以为江华是个傻子。 曼普不一样,曼普的组织成员都是社会上的精英人士,里边的人物都在科学领域有自己独树一帜的见解,很多人甚至可以直接与当地的首脑对话。 赵峰一声狂笑,雄浑的真气毫无保留的释放了出来,黑水仙帝那斩杀无数敌人所积累的狂暴杀气冲天而起,竟仿佛是让周围的光线都变得阴冷许多。 只知道这男的在妻子为他生下儿子的两个月以后,夫妻俩就火速离了婚。 对于这样的大客户,酒店提供专属客房服务,蓝波儿毫不意外地入选了。 周围太太丫环们见了,先是退了两步,接着又迎了上来,连连赞叹。 能够称呼张天养大坏蛋,大恶人,臭流氓,普天之下也只有这瑶儿公主了。 况且,此物乃是圣兽,拥有着不亚于圣级强者的攻击手腕。能够在爵位论品大赛上看到此等圣兽,难怪大家会如此疯狂。 想到时间有些紧迫,所以龙天直接通知魂飞山让农青均过来一趟,他也就懒得在跑过去了。 是齐玉莲的声音,她毕竟早已经死亡,所以她的声音让我毛骨悚然。 虚空遁地兽的游荡,看似无故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可其实,他时时刻刻都隐藏着某个阴暗的角落,随时准备蓄力一击。 李之白就着酒葫芦狂饮,心中却是战意盎然,能够跟其他四圣一战,早就成为他心中的夙愿。今日有机会,怎么能够放过。 光头商人朱忆琛穿着一件银灰色的西装,道貌岸然的样子很容易让我联想到影视剧中常见的衣冠禽兽。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比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多了一些,看得出来郭家吉的死的确让他劳心伤神,痛心不已。 轩浩启几人一愣,忽然想通了是什么保命绝技以后,也就释然了,同时他们也知道他们去了的话,的确到最后是会成为龙天的累赘,那还不如不去的好,在一番的叮咛以后,龙天就告别了轩浩启他们前往竺雅兰住的地方了。 为了避免沈天君或者王剑泉继续作祟,熊猫干脆就沿着附近巡逻,正好他保安出身,做这种事情最为得心应手。 刚说完,顾景臣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简宁只看到上面一长串的手机号码,却并没有备注名。 “我想应该是沟通反馈放面的问题,我们会加紧处理的。”没办法呀,市场部经理只能硬着头皮顶着。 “不是,我们见识了你的手段,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初阶魂王魂修,实力强悍,自然信你,只是我们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帮我们这么大的忙!”雪仙族少年不敢置信的道。 第207章 张静姝的曲线救国之路 张金宝犹豫了一下,看着妹妹那要吃人的眼神,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把当初在断魂峡外,陈平川跟他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又给张静姝讲了一遍。 从兰亭诗会,到《安民论》。 从顺城同舟共济,到冒死护送万民血书。 他讲得很详细。 他本以为,妹妹听完之后,会更加伤心,或者会大发雷霆。 走进程宅,就得看见垒砌精致的影壁,这也是四合院一道亮丽的风景,影壁上每块砖都是磨制的,垒砌时磨砖对缝。 这想要当皇商的商贾多了去了,一个个都在盯紧了他们金家,就等着他们家出错,然后他们能够顺势上位。 她刚开始有些不相信,但结合自己那日在后山撞见靖王和了然大师的对话后便由不得她不信了。 “没用的,那人已经死了,只不过有特殊的药物在维持他最后一点生机而已……”谢半鬼传音之间,低下的仆役已经用匕慢慢地割开青年的脖子。顺手一拉青年髻,把他的脑地拎向身后,好让被割开的血管能正对木盆。 慕容停下了,她只是想教训一下杜铁,其实按慕容想法她是可以多吸一会儿的,但现在大敌当前所以她还是放过了杜铁。 董卓的脸色,几无变化,这些情况,他早已猜到了,早在他穿越成为董卓后,他就已经猜到自己终究会面对这些:“这些人,若是血杀出手,能不能……”董卓说着,伸手在脖颈上比划了一个杀的动作,脸色也变的狰狞起来。 “这周围又没什么人,你眯会好了,我抱着孩子。”见她疲惫的双眼猛眨着,泪水涟涟,陈鱼就赶紧伸手抱过孩子,笑着说道。 “伤口都恢复了吗”这是南宫霖毅第一次那么关心的问起了诺明宇。 假货刘脚踏一块碎片飞入半空,双掌并拢远隔数丈向端坐在刑台正中的监斩官轰击而去,碗口粗的光柱直冲厉鬼面门。 听魏忠贤这么一说,殿内的大臣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个东看看西看看,紧闭着嘴生怕说错话。 再这么下去,城中物资短缺,就算百里谌的大军没有攻进来,他们也会被围困而死。 很显然,万俟殷对于当初在精灵之都疗伤的那段记忆,随着以前记忆的恢复而烟消云散了。 如果她当时能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话……怎么可能会那么样做。 数年前,他投身暗卫,奉命改名换姓在金陵城扎根据点,城内无人洞悉他的过去,就连他的妻儿也都习惯他的假名。 他和魔影两人一向都在一同,这两人合作起来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或许也是由于这样血影才会组织两人一同举动,一个在明,实力超强,一个在暗,狙击肯定一等一的高手。 但转念之间,她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万一自己选中的那个男人跟父亲一样呢也是冲着稽壑派来的呢 然而墨颜卿完全不管不顾,丝毫没有想要停手的意思,反而一挥手引动更多的力量涌向黑影。 此刻他直接掏出了手机而后点击了黄昏之时,紧接着在黄昏之时上出现血红色的骷髅鬼手指引着陈奎前进的道路。 如果说先前她还对黎戮心有妄想,那么这三日,她亲眼目睹他们抓了一个又一个前朝叛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让那些权臣身首异处,也就早将那点心思吞回肚子里。 第208章 演戏就要演全套! 庐州城南门。 城楼之上,灯火通明,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城墙垛口边,站满了手持长矛,神色紧张的士兵。 他们探着头,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心惊胆战。 只见城门之外,聚集了成千上万的“难民”。 云中军只要拉起五千兵马,加以训练之后,朝廷想要凭借一万兵力,击败他们,只怕没那么容易。只要那些州郡长官不傻,应该知道,招安远比征剿来的划算。 而这些人进来之后,似乎并不相识,却又莫名其妙的就打成了一片,有说有笑。 被他攥住脖子的鬼怪的感觉了,那是相当的难受,不仅是疼,是说不出的痛苦,如果不是刚才解救萧笛和汤淼的时候将左手的毒手排的过多还没恢复,他都想直接用毒了。 “菜单在这里。”服务员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了一个菜单,递给了离她最近的云飞羽。 历山城可给自己说了,仲明德连玉髓都一巴掌拍个半死,而且和郑庆言是好友,刚才自己都觉得哪怕不好也要借助郑庆言替不良人谋福利了,当然不会他产生轻慢的情绪了。 众人闻言,亦是纷纷侧目望来。他们知道,如今被俘的冯翊郡太守郭质,便是他郭朴的亲弟弟。此番为贼求情,只怕是为了自己弟弟的安危着想。 花月很想说还有一个清醒的正在煮醒酒汤呢,但想了想,又觉得就算多算一个,也不见得能让他消气。于是她便低头不语了。 “至于吗说的那么严重。”萧笛还想去看,但是又被檀玄拦下了。 好在宁贞是见过大世面的,看着宁决的样子,生怕他走丢,牵他牵的紧紧的。 月敏儿为了沐寒辰受到的所有欺负,谭宇都看在眼里,只是对于谭宇而言,月敏儿不过是一枚棋子。 怪不得永恒族不断雇佣星蟾出手,星蟾都会被引诱的资源在永恒族那好像不值钱一样,随便就可以增加一倍,他们根本是用其它域外强者的资源收买星蟾。 常言道:六两为参,七两为宝。眼前这土着一下子就是宝贝拍出要换他的钢刀,这可能吗 我的办公室朝阳,早上10点到下午16点都能晒到太阳,因为怕冷,所以选择这间办公室。 从老房子里出来,到外面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在从门口探头看庭院的时候,发觉里面好像有人。 得知昆仑奴国虚弱,德楞泰评价,尚不如黑龙江赫哲诸部,且国土肥沃,这让嘉庆一时难以决断。 果不其然,韩当、徐盛两部齐步越过战场中央,倏忽分开两拨,韩当向右去击陈式部;徐盛朝左去击傅肜部。 这座不起眼的堡垒根本就不是看上去那么脆弱,今天不下点血本是休想拿下棱堡。好在棱堡不大,能装下的士兵也有限,他还是对攻下棱堡充满着信心。 自上任以来,林晧然对内除掉贾豹等恶霸乡绅,同时消除了两个衙门官吏欺压百姓的弊病,致使雷州城第一次出现了政治清明现象。 而且政府是真的花了这么多钱,其中两亿两靠税收支撑之外,另外三亿两都是靠借债,是有据可查的。 同时,在与凤泽的交手中,他也对这位修为与己相当的强者抱着一份敬意,特别是在知道凤泽乃是替村民报了血仇之后,老道哪里还肯与他继续战下去 第209章 富贵险中求?黄泉路上走! 进入城内,看着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和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百姓,魏通的眼中,闪烁着贪婪和嫉妒的火焰。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人,可以过着如此富足安稳的生活! 而他的家人,他的父母妻儿,却要活活饿死在逃荒的路上! 在乾天塔的内部,所有针对乾天塔本身的攻击都是无效的,但是只要不攻击乾天塔,倒是能正常施展。 “呼!”食毒饿鬼挣脱住土墙,喷出毒气毒雾,令人闻之作呕,好在三字咒轮所化的连生分身能避一切毒物。接着便是镬身饿鬼吐出股股阴间鬼火,朝杜萌喷来。 幸好,任务体系出来后,零常常夜以继日地出去做任务,才有钱币在第二个月住上公寓楼。留馒头的习惯才渐渐改了过来。 “连生!枉费我苦心接待你!没想到你这样不识抬举!”晁丞相脸色渐白,上气不接下气道。 不过,在失去了一侧骨翅的情况下,插翅骨虎的飞行能力并没有消失,只是飞行的高度开始下降,其灵活性也大打折扣。 玄纹是法宝的核心所在,不仅能容纳修士的真元能量,更是灵识依存的地方,可谓是法宝的能源系统以及控制中枢。没有玄纹的炼器,那是算不得法宝,只能被列为法器一列。 明心与唐玉,虽然知道叶风懂得法术,有一些神奇的力量,但是她们却是第一次看到叶风一本正经地修炼。 刚才,透过自己修炼的冰心诀带来的能力,南宫倩清晰地感受到顾远山那种坚决的死志以及对她那浓厚的不舍。 她知道,以毕阡陌跟左岸的关系,毕阡陌去救左岸无可厚非。再者,因为她和薇薇的关系,她也不想要看到薇薇继续这么憔悴下去。 零零的面孔一阵羞红,双手捧着发烫的双脸,她真的不是个好姑娘呢!这么渴望先生爱她,不害臊。 “那么,”原本一言不发的格鲁恩沃德伯爵,现在就是突然说话了,在这个时候,他想要发表他自己的观点,毕竟作为一名斯瓦迪亚王国的一份子,他愿意倾尽自己全部的力量来对抗这些外来侵略者。 “张逸,你放心!郭前辈肯定胸有成竹了,我说得对郭前辈”胡秋瑶调皮地笑道。 男人的眉皱的更紧,那凌厉的视线在场上的人身上一一扫过,这是场下好的圈套。 在他的领主也不敢出声反驳,毕竟要是城市是他自己攻打下来的,在场的人也自然是无话可说。 王广海见自己怎么退都处于被包围中。他现在手中唯一王牌就是吴梓欣,所以他必须保持冷静,他也很希望吴梓欣会醒来,这样更有助于逃跑。 “木子,这是你和阿简的红包,由你来收。”沈老夫人眉开眼笑地说。 “抢救下来,但是人能不能醒不好说,现在的她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今天几乎把她身上的血流光了。”卢一南摇着头说。 何安明只当自己做手术做累了,他用力摇摇头,又喝了一口手上的酒,来借酒清醒脑袋。 从张玉澜的口中说来,她母亲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当初才生下来没有多久的她。 就在三人说话之际,带着萧无涯赶来的黑冰台探子来到了他们面前。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她知道自己最少看男人的眼光,要比之前好了一些。 第210章 你的理想,就是狗屁! 陈平川看着在网里挣扎的魏通等人,眼神冰冷。 “把人都给我绑了!” “是!” 士兵们一拥而上,用浸了水的麻绳,将这些奸细捆得结结实实,像是一串粽子。 过程中有人反抗,被用木棒狠狠敲晕。 她睁开双眼,想着趁着天气还好,去大街上转一转,给自己抓一点清热解du的草yào,再配置几枚暗器防身。 有人在窗外招呼着,宾客们本来都有点醉意,听见房内热火朝天的,也纷纷散去,准备回到各自的府邸找温柔乡。 黑龙暴怒的嘶吼一声,直接飞行着窜到了我的身边,想要将我的身体围起来缠绕住。 倒没什么歪心思,只是觉得,就这样搂着她一起赖赖床,晒晒太阳,就很幸福呀。 不过我虽然觉得诡异,但内心想法,正如她所说:你难道打算前功尽弃吗都已经找到了这个木箱子。 “容公公还有交待什么”卓一澜坐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地拿起她的茶碗,将她未喝完的茶水一口饮尽,然后又拿起茶壶斟满,体贴似的递到她的手里,示意她喝,还一脸不用客气地样子。 就在她现身的那一刻,原本喧闹的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着她看了过去。 其实皇帝也曾怀疑过十一王爷说的是胡编乱造的,因为,这个事情不可能只听一面之词。 扶了扶额,聂向远又细致地将举办活动的昭阳殿附近的茅厕都指了出来。 “好喝,就多喝两碗!”赵雅姿笑吟吟的放下筷子,殷勤的再为成伟梁勺了一碗汤,放到他跟前。 谢金莲看看那几人颜色,看不出高峻背的有错,于是溜溜地起身去倒茶。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只听得唐军队中一声声大喝,随即便见那些身穿明光铠的勇士们,手持长长的陌刀,步战契丹的精锐骑兵。 “现在一共三条犀尾,算是完成了任务,怎么分配”唐雨抬手挡住大眼睛,看了一眼明亮的圆月,然后对着秦牧戏谑道。 在见到秦牧那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以及其五指上那淡淡的灵力光泽后,其余二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秦牧居然在追逐之中,突破到了炼体六重。 王组贤装出凶巴巴的表情,扬起巴掌,往成伟梁饰演的男主角脸上一掌一掌拍去。 成伟梁接过报名表,一路看下去,不是把一些报名资料另外抽出。 “为娘不怕,你们不怕,为娘就更不怕,不管这一路有多么艰辛,为娘都不怕,为娘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带不带着我去”说到最后,郑氏夫人都急了一头汗,声音竟然也有些声色俱厉。 “还用你说,我早看出来了。倒是那位英俊男士,你猜猜他像谁”菱姐眼中放射出强烈的八卦光芒。 狄仁杰一方面暗暗赞叹李显有手段,另一方面也自然的接过了张无尘递来的信件,保证一定会送到王勃的手中。 “不知道,咱们往东是何处往北就是海域变缘了”雨梦看着战天问道。 叶青再次把刘雅汐压在身下,嘴上高贵的獠牙慢慢的靠近刘雅汐的脖子。 突然有些懊恼自己的不够忍耐,却又清楚自己对她,已然开始变得贪心。 第211章 崇拜与嫉妒,偶像与死敌! 见萧炎离去,湮天帝方才将目光投向秦雁翎,声音平静,不喜不悲。 哪知,宁水月根本不是按她的想法在操作,双方语音方落,其早已伸出湿滑之舌,往下一步一步挪,一步一步轻滑,来到她胸前的敏感之处,邪肆打起圈圈,唇边还扬着浅浅的邪魅之笑。 在凌羽学院里,不管你在外面多么的有钱,到了这里,你也只是一个穷光蛋,没有学校的专属钱币,你什么也买不了。 寒羽看着前面不远处,逗自己逗的很开心的疾风灵猫,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于是便停了下来。 回来之后,看到宸王并没有在房间中陪着卢采曦,容菀汐心里便更能确定,宸王刚刚一定是故意那么做的了。所以既然如此,她心里还有什么可憋闷的难道不应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和宸王如常玩笑相处么 “这个药丸没副作用,多的话就多吃一点。”诗瑶笑了笑,这是上次她炼手的时候炼着玩的。炼得有点多,无处放,她就收在了纳戒里。 可恶,这么肮脏的人,竟然敢用他肮脏的手去碰未来,绝对不能放过。 怀里的人虚弱的让他一秒钟也不敢耽搁,她身上的血如果全是楚姣的,那还好,就怕她也受了重伤,被血染得看不见。 说着,殷时修便发动车子,驶离这个酒,车子开往的方向是他们住下的酒店没错,但车子最终并没有停在酒店。 已经看了一遍,只会说上午才到皇城而已,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番客套后,直接进入了正题。 伴随着荒古姬家的到来,刹那间,黑暗之城上空,云雾翻涌,道光冲霄。 皇后娘娘请放心,在下一定会让您坐稳皇后的宝座的!默念着心中最深刻的祈祷,杨天博双手紧紧握了握心口的衣服,皱起了一大片。 除了想跟他打招呼的秋花被他示意不要外,其他人都是低着头,假装没有看到。 薛念微微一怔。就见到沈燃伸手在他左边脸颊处比划来比划去,仿佛真的在考虑人为给他来一个对称。 知道自己不能再被君诺牵着走了,她一定要努力克服君诺给她带来的影响。 “什么造反他不是要征讨你吗跟朕有什么关系!”朱篌照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李道真体内的毒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她绝美的脸蛋越来越红,双腿越来越无力。 第一个,水将桶撑爆,也就是说灵力将桶给撑破,第二个,就是水会溢出来,也就是体内强行装进去的灵力会溢出来,他现在就能够感受到溢出的打量星辰灵力。 其实这个胎记便是钟馗胞妹的铁证!只不过这要在蝴蝶型胎记完整的情况下。 他左看右看,在巨石柱林其中有一块发出了一道金色的刺眼光芒,于是他屏气而行,走上前去。 倏然之间,忒修斯心中产生了转身逃跑的冲动。这个念头一产生,就立刻根深蒂固,并且不断冲击着他的心智。 当下,郭嘉只得匆匆扒拉两口饭菜,还在对眼前那一桌珍馐美味恋恋不舍的时候,便被黄炎送出了门去。 前前后后用布帘子遮起来,把一应出门所需全搬进车子里,只腾出一人的地方给被看安身就好。 “吼”冰蜥震天的一声吼叫,竟是连空间都是在颤抖。一道巨大的裂缝,犹如蛛丝网一般蔓延而开,手臂扯动的九根锁链,连山体都是在颤抖。 拍卖场的气氛,始终都是不错,毕竟人气在那里,而在经过十来回合的拍卖后,闭目养神中的穆天宸,终于是等到了他所心动的东西。 王虎高大的身躯猛地插到了王天面前,一脸敌意的看着那英俊少年。 “刚刚是怎么回事怎么系统将我们的动作都放慢了”天之骄反应过来,疑惑问道。 感受着这股压抑之感,穆天宸眼中也是忍不住的闪过一抹凝重之色,目光一抬,只见得那辽阔的大殿中,分有十数条通往深处的通道,如今正有着不少人分散着进入。 天空之中,光阵愈发的明亮,而随着阵图勾勒的逐渐完成,那阵法也是越发的凝结,从其中隐隐透发而出的能量竟是能够让天地为其变色。 “炼虎堂”众高手双脚着地之后,还不放心地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二人,见他们依然一动不动,这才放声大笑起来。 萧明带着宋军抵达云州,辽军见到援军也曾是士气一振,但看到来的援军竟然是大宋的军队,忍不住士气有低迷下去了,说句良心话,他们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大宋朝的军队,看宋军的眼神都充满了鄙视。 场面有些离奇的是,古风这个并未晋级三印玄纹师太久的家伙,竟然直接奔到了第六名的位置,显然,他在四百二十阶上面呆了不少的时间,精神力之上有着莫大的突破,才到达了这个地步。 那三名高大的特种兵踏着整齐的正步步伐,擎着已经飘扬在半空中鲜红的军旗,虽然他们三人没有进行过排练,但是平日里的正规军事训练,让这些一年前还是工人、农民出身的特种兵们,成长为正规的军人。 “多谢十一先生手下留情,这一阵我们认输!”齐棋公主朗声喊道,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五行战舰上的其它五行‘门’高层见‘门’主和副‘门’主都逃了,谁还在这里等死,一个个也都飞出了天行号。 她伸手过去。果然触碰到一层薄膜似得东西。轻轻一揭。屋内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最惊喜的莫过于水涟月。 第212章 全城声讨!人设崩塌? 秦王府。 听着下人汇报城中的乱象,秦王愁眉不展,重重地叹了口气。 “平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陈平川面色凝重,望着地图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正是贾青想要看到的。 围城只是第一步,攻心才是贾青的最终目的。 他要让城内的秩序,自己从内部崩溃。 就在这时,一名王府侍卫匆匆来报。 他施展着魅影灵步,如一道幽灵般穿梭在飞云宗内,根本无人发觉。 追了一会儿之后,莫言就浮出水面了,四下看了看,莫言懵了,这里已经看不到沙滩了,这里是哪里 天空中被狂虐的魔神最后结局没人知道,若依也不知道,她只是把痛苦的概念附加到了魔神的意识体之上,哪怕因为规则导致他出现异变,也只会出现一只类似域外天魔的东西,而面对这种生物,惶的能力能虐一界。 然而胖子还真的没再追问下去,他转身开始数起了地面上的包裹,一边数一边往出扔。 许晴委屈的眼泪哗啦啦的流个不停,可是她并没有发力也没有反抗,尽管内心很委屈也很屈辱,更是身体深处却令她对此欲罢不能。 就连一旁原本还在因为石动命令而气愤怒的五月,也开始将视线转了过来。 “我听说他们是主动留下来的,卫主叫赵戒听说已经有玄仙高阶的修为了!是个汉子!”佛卿赞叹。 不过该来的还是会来,就象自己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天一样,但是事情还是走到了今天。 在离学院不远的森林中,薇薇安梅洛莎正嘟着嘴唇,微露愠色。 也就是说,现在的bug实力在以后都是可以获得的,不过在未来要多努力,那就不知道了。 她不明白这年头的同学们是有多闲,假期在家里收到成绩单就已经够郁闷了,为什么还要把她这倒数的体能成绩截出来社死 她嘴角带着笑意,语气也是很轻松的,可是,他分明看见她眼里那抹掩饰的躲闪和害怕。 “走,再不走就被人看猴戏了。”宋青城拉起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夜晚的大海很安静,黑黝黝的海面反射着近处高层建筑上的霓虹灯的光,迷幻又神秘。 铁头这时嬉笑着脱了衣服,把除了那个银盒还有装蛇的袋子之外包括邝寂的衣服一起全都用火折子点燃,又把火折子也投入了大火之中。 「没人出价更高了是,好,这件锁魂匣和里面的鬼物就归月字四十六号贵客了。」老掌柜意犹未尽地宣布了结果。 细长的弹壳的底座是偏粗的,但是上端却是偏细,垒的时候要保证它稳定不倒,一个是需要很强的控制力找到那个平衡的点,第二是需要极大的耐心,第三则是要手稳。 一切的动作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落幕,一旁的闻人初感觉自己不过是眨了几下眼睛,世道就变了,看着之前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狗崽子们现在嗷嗷直叫地倒了一地,再看向陈萌萌的眼神就变成了由衷地崇拜。 李长青微微有些尴尬,才想起自己还把鲁班给拉到龙虎山,可能导致天枢的人手进一步紧张。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楚成王对商臣愈发不满意,认为其不是一个合格的楚国储君,于是产生了废黜商臣,改立太子的念头。 紫诗韵解释着,神凰宫的情报网当然不是摆设,何况这种罕见的大工程牵涉到如此多的超级势力,想要绝对保密也不太现实。 第213章 隔空对线,全城直播! 陈平川放下茶杯,拿起那张檄文,又看了一遍,脸上非但没有怒气,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 褚遂良梗着脖子开口,话语间理直气壮,钱欢被褚遂良气的牙痒痒。匕首再一次靠近禄东赞,钱欢咬着牙道。 什么意思”许卿皱着眉头,很不满沈重山这样总是神神秘秘的样子。 “大灵主,好久不见了!”看见大灵主,东易皇的脸色也是凝重几分,周身四散而出的规则之力,瞬间汇聚与自身体内。 五人喝酒一直喝到了半夜,李二的暴喝,钱欢等人的嬉笑不停在厨房传出,最后长孙忍无可忍走到厨房安抚,劝说,哀求能用的办法都用了,终于把李二哄回了房间休息。 只是这一句话,却似在慕容澈的心中荡起千层浪一般,儿时的画面再度浮现在眼前。 卿愣愣地看着沈重山,完全不明白这个家伙是怎么把抓一个活生生的人说得好像抓到一只流浪狗一样那么轻松的。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这些人都很有综艺感,他们可以把一个节目多一些笑点,多一些轻松。 心中一喜,在他看来,加里奥是不准备走了,想要临死前清几个野怪补补经济了。 “此次刺杀所牵连之人,不论何人,立即处斩!把他们的脑袋给我挂在城墙上晒个半月,欺人太甚!”陈沐冷声说道,蝉酥喜欢他,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车子徐徐驶出少帅府,云州城本是繁华之地,自裕军进城以来,励精图治,安民抚民,百姓都道少帅爱民如子。 时志邦说完似乎很累,闭上了眼睛,大家听了便纷纷下楼去,七姨太瞪了阿紫一眼,也转身下了楼。 她被他压得就要倒下去,幸而他一手托住了她的背部,另一支手便在她的柔软处摩挲着,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害怕掉在地上去,他急促喘息起来,索性一把将她横身抱到了软榻上。 她抬起有些迷朦的眼睛看他,他的脸尤如春风拂过,满是柔和的微笑和明媚的自信,竟象不是要去进行一场异常危险的战斗,而是去接受万民的膜拜,没有一丝的伤感和惆怅,只有一脸的希翼和期待。 “当”的一声,刀剑相交,我不等那人抽刀,全身劲道运至左手,猛的一掌朝那浪人胸口挥去。 “不!”卫德大声地叫着:“我死也不会让他如愿!我死也不会!!……”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安昆的掌刀已经狠狠地切下,一条半黑半白的手臂齐齐地落在了地上。 “只是现在要出这督军府怕是盘查极严,就算是你拿了它只怕也很难出去。”她不无忧虑道。 周王妃屈膝行礼:“是,王爷。”温顺的样子,仿佛从前那个恶狠狠的周王妃与她毫无关系。 冷厉的风,呼呼地吹入,将脑子里的恼意和烦闷,也都吹了下去。 “年轻人血气方刚,这么冲动也是正常。不过,你现在看来伤势也不轻,若是出手的话,你觉得是我的对手吗”御天炎的声音异常冷漠,带着淡淡的威胁意味。 “马程峰!你有本事永远不要回来!你就跟她走好了!”身后,张慧芳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认识她十几年,她还从没有如此暴躁。 第214章 惊天阳谋,贾青的王炸! 秦王拍了拍手。 几名王府侍卫,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走入广场,就放在高台下面。 秦王转过身,指着那口棺材,声音铿锵有力。 “本王,祝衡,大业朝的秦王,今日在此立誓!” “庐州城在,本王在!” “城若破,此棺,便是本王最后的归宿!” “本王将与诸位,与这庐州城,共存亡!” 轰! 他连着罢免了太子党十二位正三品以上的重臣,直接给太子党的人打傻了,心想太子这怕不是犯了天条,直接被皇帝拎着刀砍 “我恰好懂得些歧黄之术,等战争结束了,我跟你回家看看母亲。”燕云霆说道。 “你在东厂好好干!只要用心替朕做事,朕必不会吝啬恩赏,虽然不好再将你召回身边,但东厂厂督的位置将来亦可能给你!”朱佑樘显得言真意切地道。 朱高燨闻言微微皱眉,上来就报官职,张輗这是打算和他拉开距离,告诉他“虽然皇上赐了婚,但是我们老张家可还没答应这门亲事”。 大嘴咬牙坚持着,牧玄从老白手中抓了一把瓜子儿,和老白坐在了一起。 谢迁原本想要推辞,但看到丰盛的桌面,特别上面摆放着一道道新鲜的肉食,却是忍不住咽了咽吐沫。 提供药材的事情,牧玄是别想了,薛神医给牧玄令牌,就是让牧玄去找五毒教的人,说自己要买药材,最后算账的时候拿出令牌来,给牧玄便宜一些。 毁灭级警报:钱才前世有幸体会过一次,钱才忍着痛,坚决的提到离婚的时候,胡蔚连着哭了两晚,第三天早上笑着告诉他家里常用的东西在哪里,交代完毕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法国,两周后给他寄来一纸签了名的离婚协议。 吴海通几人也感觉陈枫有点不知所谓,不过刚刚针灸时那种神乎其技的手法,让他们忍耐住了自己内心的不满。 两名雾隐上忍同时施展忍术,只见平地突然掀起了一片巨浪,随后巨浪中冲出无数条巨大的鲨鱼,朝着营地前方扑去。 带着蔡天九步行离开,等到稍微方便一点的地方之后才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不过没有直奔省城人民医院,而是先去了一家商场。 他自从打劫了罗恒后,身上光流动资产几千万纹银,还真的不差这十两的。 想要看一下这两个货用什么方法来挑选人的,估计是不可能了,因为,他要回家种地了。 好在,她升领班了,谁不配合她工作,直接开除是了,这么想着,她脸色放晴,假装听不懂方岚的讽刺。 韩东君喝了一口,入口柔、口感醇厚上佳,让人不由忍不住的再喝了一口。 只是说说而已,就吓得她这样子,萧俊铭蹙了蹙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如果,这件事是凌云指使的,那凌云眼中就容不下凌菲,只怕凌菲会有危险。 猎狼佣兵团的人都是一脸蒙蔽,但是作为他们老大的卡尔却是不以为意,自从光头当上副团长之后就开始越来越放纵,整日目中无人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他这个会长。现在能有这样的结局,也在意料之中。 欧若泽身子一热,抬手,稍稍替她整理了下病服,然后抱着她出去。 “这样的话我可以接受!成交!”昊天感觉,这只不过是做个挂名少主,应该没有问题。 第215章 敬酒不吃?那就让你当个饿死的圣人! 信,念完了。 整个大堂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字并肩王! 共治天下! 这诱惑,足以令人疯狂! 所有官员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陈平川的身上。 沈夏后续的话大家已无心去听了,杨医生和徐医生纷纷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他攻击我了!不过没攻破我的防御。。而现在又急急离开,他能量不足了!”郑铭城喃喃说道。说着,也向前方极速追去。。 古驳立即脸色一变,他发现他的实力减弱了,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亏,身体倒飞。 “妈,我要回去看哥哥。”郎诺儿眼泪哗哗的流着,哽咽的对着电话说道。 林彦晃悠悠地醒了过来,他发现一张大脸已经贴在了他的眼前,吓得林彦差点失声大叫。 云冰笑了笑,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痕早已经不动声色的愈合,没有任何痕迹。 于是陈诺冷声说道:“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吗我是四界界主的亲传弟子,这位姑娘是二界主大人的亲传弟子,你想要吓唬我们”里克尔对此嗤之以鼻,心说你们牛气什么 “鬼王,还是乖乖的把东西交出来,说不定我会留你一个全尸,如果不交,嘿嘿……我可是很残忍的。”暴君森冷的声音让湘西鬼王癫狂。 狐狸精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她不甘心的看了楚休一眼后,就彻底死了过去。 如果他想要得到演武秘境的名额,他就必须要得到更多的钱才行。 “软魂水”,就是他们再来更多的人也不怕,何况他们的功力也不是每一个都那么高,需要的量并不多。 苦柏见状连连打出手诀,便见那玉竹渐渐地聚集起来,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忽然那些玉竹便如一根根飞针般射向那个光球。 经过这几日的城市攻防战,孔彦舟的残军畏惧之心尽去。毕竟是老卒,仗打得俞见章法。 “嘛红豆,不要责怪龙飞啦,你又不是不清楚,龙飞每天放学都要去修炼的嘛”,伊鲁卡这个老好人又出来打圆场了。 听到骸骨的话,清风心中有些意动,可是感受到骸骨的气息,清风又有些犹豫。 现在这丁南长老以生命之力所施为的封印之法便是到达第三层的境界所做出来的。 而老祖一看这情况,也赶紧出手阻拦,他对楚休多有提携,非常看好楚休,更何况这一次抓捕蛮牛王,楚休是最大的功臣,他怎么可能任由楚休被杀死呢 和阿尼打了声招呼,他便直接去了王宫,还是之前那个花园,希斯特里亚今天却是换了件素雅的长裙,目光盈盈的看着他。 “余乐,我们就点了几个特色菜,你看看其他的。”秋若雨适时地将菜单推到余乐面前,丢了叶宁一个冷冷眼风,警告意味十足。 一脸嚣张傲慢的李闯在离开孙胜后,终于走到了林阳身前,故意用肩头猛地撞了林阳一下。 现在,在东海市的富豪圈子里,叶昊可以说已经是大名鼎鼎了,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叶哥。”按下了三楼电梯键,叶宁直了直身子,还没来得及看看同乘几人的模样,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他不由一愣,偏头看去,脸上登时浮现了一抹意外的笑容。 第216章 绝地求生,地窖里的救命菜 贾青的命令,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庐州城勒得更紧了。 城内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 粮食,成了悬在每个人头顶上的利剑。 秦王府大堂,负责后勤的官员,声音沙哑地汇报着。 八月中旬,东都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季瑜兮这段时间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不是待在公司就是在别墅。 岐山鬼王:对,对,就是这样,他们可能一点事都没有,所以才聊天这么多。 但是到了后来,他已经看到,即便是他将这个修真世界的资源,都能够为他所用,也不可能突破真仙,达到更高等级的修为。 “这么久送哪儿去了”沈梅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午饭的点。 南镇抚司百户裴纶查北斋的字画,查到了城外永安寺净海师傅的身上,顺带着讲目光锁定了沈炼。 苏青,冷灵儿,以及其他的几个会炼丹的医师,已经运火,开始准备炼丹。 上一个事情都没有弄清楚之时,韩阳的修为已经是另外一个高层次了。 九宸倒是还好,不怎么需要人担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从出生之后,就几乎没哭过,沉稳安静地有些可怕。 簌离用灵力打开了血珊瑚的封印,季瑜兮迅速的将妮莱尔送入了空间。 丁一面不改色,甚至眼神比之前还要冷淡,就仿佛万古不化的坚冰,又如亘古不变的磐石。 在这寂静中,察觉到子鱼过来的阿紫和橘子们,从树后面伸出脑袋看着相对而立的两人,面上很人性化的露出狐疑的神色。 他们没有能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的发生。就像幽冥教主所说,想要报仇,就增强自己的实力,否则的话,这样的悲剧,不会只有这一次。 所以咯,至少在南宫玄没死,南宫耀没登上皇位前,南宫煜是暂时离不开这里的,不过待在这里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南宫玄这家伙最多还有三个月,当然,这还得是在他的那些儿子有耐心等的前提下。 叶恒也在努力地控制莫修远的力气,防止他太用力摇晃着而导致秦傲不能顺利取出子弹,耽搁更长的时间。 他不想因为知道了这一份秘密后,有一天终会对这秘密动心,终会伤害子鱼,他不愿意。 清漪自然没有去二少夫人那里,那只是她想要辞别大公子的说辞,她离开后花园没多久,便与柳儿撞上了。 “也好。”赵舒转头对关兴道:“安国,替我送马将军从后门出去,切勿让旁人看见。”关兴起身领命,与马岱告辞而去。 高平,容儿的身份,赵舒嘱咐郭淮不要泄露。而关羽,赵舒想就算是猜出一,二,也不会把自己当年的丑事告知他们。 我无计可施,没有尸猫在,又他娘的独木难支,心想不如穿上衣服逃跑了刚起来拿衣服,嚓嚓声又响了。 洋道士开车载着我们一路狂奔,不一会便来到了江边最着名的一个别墅区。 背后出现一个白色光圈,悟空眼看自己就要被推出去,急中生智,翻手拿出紫色水晶球,“住手,看我手上是什么东西!”悟空吼这么一嗓子本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一些脾气暴躁的落天宗弟子,已经偷偷的离开了万毒成,前往千毒城,争取在血色试炼之前找到毒魔古清,能杀人则已,就算不能杀死,打残也行!总之,绝对不能让此子继续张狂下去。 第217章 全城唯一的生机,竟是她? 当湿布被揭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发出了不敢相信的惊呼。 只见瓦盆里,密密麻麻的,全是白白胖胖、鲜嫩欲滴的豆芽! 它们在黑暗中,顽强地生长出来,带着一股清新的、生命的芬芳。 “长出来了!真的长出来了!” “天呐!神迹!这真是神迹啊!” 我的心情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变的复杂了,不由自主的步伐也就慢了许多了。 无尘眼神幽怨的看着朱乃,最终喟然长叹,经过朱乃的打搅,他内心的心思也就淡化了。 一缕缕仙火缠绕在体表的金甲上,明净如神璃,释放无以伦比的强绝力量。 进屋聊了一会儿,周敏华就端来了几个菜,摆满了桌子,唐辉拿来就白酒,非要跟王强喝一些,他盛情难却也只能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只不过,对叶秋而言,这种汇聚信仰,镇压气运的手段,固然称得上是通天彻地。 元宝十分想脱鞋,左脚拍贺东风,右脚拍贺南羽,虽然她心里想当棵植物和植物人,但不代表她已经是了,她可是个喘气的活物,就算要旧情复燃,也得背着点她这个明媒正娶的老婆 不知多久,那趟沟越淡,迷雾也越浓,还没有看到出去的希望,只是没有人停下,只是紧紧地跟着我,就这么走了一夜,天色慢慢地就要放亮了,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却让人更有些心绪不宁。 步伐速度减缓,贺东风侧首仔细端详她好一会儿,直白的回答了一个“我”字。 “就是……我的意思是说,我给你下面条吃…”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可没有想龌龊的事情。 她抬手将泪水擦拭掉,站起身来,准备陪叶秋一块去医院做详细的检查。 有谣言称她此举是为了祭那人,以长陵的灰黑色调相冲,来暗示其不满,所以一直被放逐海外。 他没有挑选任何一柄剑,只是进去眼,所以他连选剑这个环节,也依旧是第一个出来,依旧是首名。 聂隐山身为一军统帅提早退隐自然是很可惜的事情,但是身为清山剑院的院长,他也享了很多年的清福,而且也教出了一个好徒弟。 “艾滋病现在能治了”尽管一再提醒自己现在是在2073年,韩乐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通往地下世界的入口,犹如一个漆黑的黑洞,只不过中间多出了一个真空的通道,而通过这个通道就正式的进入了地下世界。 “应该是这里了。”回头看了一眼15栋的位置,张远看着眼前这楼想,这楼的楼牌处是空的,楼下的停车场里寥寥的停着几辆电动车。 “三十多年!”韩乐心说得了艾滋病还能够活那么久,那艾滋病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连续的爆炸在密集的荒人中间炸开,绵延的火光就像闪光灯一样闪烁,炙热的火球闪动中,一个个荒人战士仿佛坐上飞机一般,飞了出去,很多人在半空翻滚的时候,是和自己的四肢一起翻滚。 这仙武之境初期级别的王爷可不是这路边上的大白菜,一砍就一个准,王峰要杀他们也得耗费一番功夫才行,要不然他恐怕早就已经结束战斗了。 真的让他成为废物吗许环轻轻叹了口气,他救过我,让他陷入绝境应该就够了 李海琪还有高霸想说什么,却被公良浩藏给一眼瞪住了,显然,在场之中,还有战斗力的就只有公良浩藏了,身为武者他们不可能真正投降,但他们也不想枉死,所以,在这一刻,似乎也只能选择相信公良浩藏了。 第218章 这封信,只有我和她能看懂 里屋,油灯的光芒微微摇曳。 陈平川、张金宝,以及秦王派来的两名神情冷峻的精锐护卫,四人相对而立。 气氛肃穆。 陈平川没有多余的废话,他将三封一模一样的信,分别递给了三人。 张金宝好奇地打开信纸。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信纸上,没有一个字。 满满的,全是一些古怪的符号。 有的像个小点“丶”,有的像道短横“—”。 这些点点横横,毫无规律地排列组合在一起,看得人头晕眼花,就像是三岁小孩的胡乱涂鸦。 “大哥……这……这是什么?”张金宝一脸茫然。 那两名王府护卫,也是满脸困惑。 陈平川压低了声音,神情无比严肃。 “这不是文字,这是一种密码。” “是当年,我和黑风寨大当家凤三娘,事先约定好的一种暗语。除了我们两个人,这世上,再无第三人能看懂。” 他指着那些古怪的符号。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将这封信,送到凤三娘的手中。” 他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语气严肃。 “记住,你们身上背负的,是庐州城数十万军民的性命!” “明白!”三人齐声应道,神情凛然。 他们意识到,手中这封看似胡闹的信,重如泰山。 子时,夜色如墨。 在庐州城墙最偏僻的一段,三道黑影,顺着粗大的绳索,悄无声息地滑下城墙。 他们就像三只灵巧的夜猫,落地无声,迅速融入了城外漆黑的荒野之中。 月光下,天公道的营盘连绵不绝,如同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将一切吞噬。 三人伏低身子,借助着草丛和沟壑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着封锁线摸去。 然而,贾青,又岂是等闲之辈? 他早已料到,被困死在城里的陈平川,迟早会派人出来求援。 一张天罗地网,早已在封锁圈内悄然张开。 三人刚刚潜行了不过数里地。 “谁!站住!” 死寂的夜晚,几道喊声,划破了夜空。 “咻!咻!咻!” 数支响箭,拖着尖锐的啸声,从四面八方射来! “不好!被发现!”一名王府护卫一边闪躲,一边低吼,“小心!” 下一刻,他们周围的黑暗中,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如同瞬间燃起的鬼火,将方圆百丈之内,照得亮如白昼。 数不清的天公道信徒,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包围而来。 “快走!” 三人被彻底包围,已无退路。 危急关头,那两名王府护卫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决然。 他们是死士,他们的任务,就是用自己的命,为真正的信使,创造机会。 “张公子!保重!” 其中一名护卫,对着张金宝大吼一声。 随即,他和另一名同伴,怒吼着,毅然决然地朝着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猛冲了出去! “有刺客!在那边!” “别让他们跑了!抓住他们!” 大部分追兵,瞬间被这两道身影所吸引,朝着他们追了过去。 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缺口。 “快走啊!” 护卫撕心裂肺的吼声,在张金宝耳边回响。 张金宝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他知道,这两位只相处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护卫大哥,是在用他们的命,给自己换取突围的机会。 他含着泪,将所有的悲愤和感激,都化作力量,拼了命地朝着那唯一的缺口,狂奔而去。 一支冷箭,从黑暗中射来,噗嗤一声,扎进了他的左肩。 剧痛传来,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但凭着一股冲劲,张金宝硬是稳住了身形,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前方茫茫的夜色之中。 …… 两名王府护卫,力战之后,终因寡不敌众,被活捉了。 他们被押送到了贾青的面前。 贾青看着两个浑身是伤,却依旧昂首挺胸的汉子,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 “是条汉子!说,陈平川派你们出来,是不是求援?” 两人只是冷笑,啐了一口血沫,一言不发。 士兵从他们身上,搜出了那封密信,呈给贾青。 贾青接过信纸,看着上面鬼画符一般的点点横横,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是什么?” 无人回答。 “用刑!” 烙铁、鞭子、夹棍…… 酷刑用尽,两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却始终只是冷笑,没有吐露半个字。 贾青挥了挥手,让人将他们拖了下去。 他独自一人,在灯下,久久地凝视着那张信纸。 一个被围困在死城里的人,派了三个人,冒着必死的风险,就是为了送出这样一封毫无意义的涂鸦? 这不合常理。 除非…… 贾青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想到了什么。 “这不是文字……”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些点和横。 “也不是涂鸦……” 他站起身,在营帐中来回踱步,脑中灵光一闪。 “这是暗语!” 当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再次看向那张信纸,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陈平川啊陈平川,你都已经陷入死境了,竟然还有这么多花招!” “我倒要看看,你这暗语里,到底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他不知道,就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第三个信使,正拖着一条受伤的手臂,在荒山野岭中,艰难地跋涉着。 三日后。 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年轻人,终于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黑风寨的山门前。 他看着那高大的寨门,和飘扬的“凤”字大旗,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信……信……” 他从怀中掏出那封被鲜血浸透的信,刚说出两个字,便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快来人啊!有人晕倒在山门外了!” 黑风寨的喽啰,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张金宝,立刻将他抬进了山寨。 消息很快传到了聚义厅。 凤三娘和铁牛等一众头领,一听有人昏倒在山门,还是个生面孔,立即赶了过来。 “这小子,咋看着这么眼熟?” 铁牛盯着张金宝满是鲜血与汗水的胖脸,嘀咕道。 “这位好像是军师上次带来的朋友!” 哑巴叔用手比划着,凤三娘也觉得像。 “大当家的!二当家的!那人身上,有这个!” 喽啰双手捧着一封被血染得发黑的信,呈了上来。 凤三娘接过信,当她看清信封上那熟悉的、用特殊墨水画下的小小标记时,她那张一直冰冷如霜的俏脸,瞬间变了颜色。 这是她和陈平川约定的紧急信号! “是他的人!” 凤三娘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马上给他疗伤!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活!” 说完,她拿着信,快步走向后堂,留下聚义厅里一头雾水的众头领。 “怎么回事?军师来信了?” “看大当家的样子,好像出大事了!” 第219章 不救人,先找牛,这是什么神仙计策? 凤三娘的房间里。 她走到床边,从床头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正是当初陈平川离开黑风寨时,留给她的密码本。 她紧紧抿着薄唇,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封血迹斑斑的信纸。 对照着密码本,她开始一个符号一个符号地,艰难地进行破译。 房间里,只剩下她轻轻的呼吸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最后一个符号被破译出来后,凤三娘看着纸上那短短的一行字,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是震惊,最后,化为了无与伦比的凝重。 她走出房间。 铁牛等一众头领,早已焦急地等候在门外。 “人怎么样了?” 凤三娘问道,哑巴叔比划:“已经看过了,伤势有点重,但性命暂时无忧。” “大当家的!军师到底说什么了?”铁牛急吼吼地问道,“是不是让我们去救他?兄弟们的刀,早就饥渴难耐了!你下令,我们现在就杀下山去!” “对!杀下山去!干死那帮天公道的杂碎!”其他头领也跟着叫嚷起来,群情激奋。 凤三娘抬起手,制止了众人的喧哗。 她环视了一圈,目光从每一个头领的脸上扫过,然后,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命令。 “传我命令!” “山寨所有弟兄,即刻起,分头下山,无论用买、用抢、用偷,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 “三日之内,给我凑齐一千头牛!” “……”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铁牛掏了掏耳朵,瞪大了牛眼。 “大……大当家的,你刚才说啥?牛?一千头?” “对,牛!”凤三娘的回答,干脆利落。 “轰”的一声,人群炸开了锅。 铁牛第一个跳了起来,急得满脸通红。 “大当家的!你没发烧?!军师在城里等着我们去救命!你不让我们去砍人,让我们去找牛?!” “是啊,大当家的,这是什么道理?” “军师的信里,真是这么写的?” 众头领也是满脸不解,议论纷纷。 他们实在无法理解,在这火烧眉毛的关头,要一千头牛,到底有什么用。 凤三娘的俏脸,瞬间覆上了一层寒霜。 她那双凤目,冷冷地扫过每一个人。 “这是军师的计策!”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可以不信我凤三娘,但你们不能不信军师!” “他什么时候,让我们失望过?” “现在,我只问一句,你们去是不去?!” 聚义厅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对“军师”两个字的信任,最终压倒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去!”铁牛第一个咬着牙,用力点头。 “我们听大当家的!”众人也纷纷表态。 “好!”凤三娘点了点头,“立刻去办!” …… 两天后,张金宝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要去找凤三娘。 当他从别人口中,得知凤三娘下令不去救人,而是去满世界找牛的时候,他当场就急疯了,不顾伤口的疼痛,冲到了凤三娘的面前。 “凤三娘!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大哥的信,你到底看没看懂?!”他嘶吼着,眼睛通红,“他快要死了!还有城里几十万人也快要死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去弄那些没用的牛!” 凤三娘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生气。 她只是将那张已经破译出来的信纸,递到了张金宝的面前。 张金宝一把抢了过来,定睛看去。 只见纸上写着: “围城之危,需君相助。勿攻,集牛千头,备火油利刃。以‘天灯’为号,行火牛之计。” 张金宝愣住了。 火牛之计? 他虽然读书少,但也听过这个典故。 他瞬间明白了陈平川的整个计划。 一股巨大的震撼和敬佩,从心底涌起。 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脸上只剩下羞愧。 “凤……大当家,是我错怪你了!” 就在这时,铁牛垂头丧气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当家的……”他一脸沮丧,“我……我没完成任务。” “天公道那帮天杀的,把周围十里八乡的牛,要么征走了,要么老百姓自己藏起来了,我们想尽了办法,也只弄回来了……三百多头。” “三百头?”凤三娘皱了皱眉。 张金宝的心,又沉了下去。 三百头……数量差太多了。 凤三娘却抬头看了看天色,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 “……不管了!” 她猛地转身,对着铁牛下令。 “传令下去!全军集结!备好牛角尖刀与火油!” “另外,把军师当初教我们做的‘天灯’全都带上!” “今晚,让天公道那群王八蛋,好好开开眼!” …… 夜,深沉如墨。 庐州城头,一片寂静。 连日的围困,加上日甚一日的饥饿,让守军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灰败之色。 豆芽虽然还能供应,但主粮的匮乏,已经让许多士兵饿得头晕眼花。 希望,正在一点点被消磨。 陈平川站在城楼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他的目光,一直投向城外东北方向的黑暗深处,那是黑风寨的方向。 金宝,你一定要成功。 三娘,你一定要看懂。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祈祷着。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李威,突然指着远方,发出一声惊呼。 “陈大人!快看!那是什么?!” 陈平川猛地抬眼望去。 只见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数十个微弱的光点,正缓缓地,一个接一个地,升入漆黑的夜空。 那些光点,像一颗颗黯淡的星辰,在空中摇曳,却比真正的星辰更能点亮人心。 是孔明灯! 是约定的信号! 成功了!金宝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陈平川连日来所有的疲惫和焦虑。 他紧握的双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李威兴奋道。 “传我将令!开仓!放粮!让所有兄弟,都饱餐一顿!” “大家养精蓄锐,明晚,我们开城死战!!” 第220章 不是,你管这叫江湖把戏?! 天公道大营。 贾青自然也看到了那些缓缓升起的天灯。 他站在营帐外,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 随即,他嗤笑一声,脸上充满了不屑。 “所以,你信里的暗语,就是放这些鬼东西出来?”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陈平川的江湖把戏罢了。 像骗他,差远了! “装神弄鬼!” “传令下去,加强戒备,我倒要看看,他陈平川,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轻蔑地挥了挥手,转身回了营帐,继续研究他的兵法。 他根本没有将这小小的异象,放在心上。 次日,三更时分。 就在天公道大军防备最松懈的时候。 “咚咚咚!锵锵锵!” “杀啊——!” 震天动地的锣鼓声和喊杀声,突然从贾青大营的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无数黑影,在营地外围忽隐忽现,敲锣打鼓,四处放箭,袭扰哨兵。 正是凤三娘派出的黑风寨精锐小队。 他们人数虽少,却制造出了千军万马前来围攻的假象。 整个天公道大营,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敌袭!敌袭!” “快!去南营!不!是西营!” 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贾青被惊得冲出营帐,厉声呵斥,调兵遣将,试图稳住阵脚。 然而,这只是前奏。 真正的杀招,来自大营的正后方! “哞——!!!” 就在贾青将主力调往两翼的时候,一声声凄厉而狂暴的牛吼,撕裂了夜空。 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 贾青猛地回头望去,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 只见大营的正后方,三百多头巨大的公牛,正咆哮着,奔腾着,向他的军阵,发起了死亡冲锋! 这些牛的尾巴上,全都绑着浸满了油的稻草,被熊熊点燃。 烈火焚烧的剧痛,让它们彻底陷入了疯狂! 它们的牛角上,绑着两柄锋利无比的尖刀,在火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芒! 三百多头火牛,就是三百多个移动的、狂暴的杀戮机器! 它们组成了一股势不可当洪流,狠狠地撞向了天公道那看似坚固的军阵! “轰隆——!” 天公道的士兵,哪里见过这等骇人的阵仗! 所谓的盾牌阵、长枪阵,在这些体重超过千斤的狂牛面前,脆弱得就像纸糊的一样! 第一排的士兵,瞬间被撞得飞上了天,身体在半空中已经四分五裂! 后面的士兵,被发疯的火牛,活生生地踩成了肉泥! 牛角上的尖刀,每一次挥动,都能轻易地洞穿数人的身体! 哭喊声、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响彻夜空。 军阵,瞬间崩溃! 就在贾青的军阵被撕开一个巨大缺口的同时。 “兄弟们!随我杀!” 一声清亮的娇喝响起! 凤三娘手持长剑,一马当先,率领着黑风寨最精锐的数百名悍匪,紧随在火牛阵之后,如同一柄利刃,沿着火牛冲开的那条血肉模糊的道路,狠狠地插入了敌军的心脏! 他们疯狂地收割着那些被火牛冲得七零八落、早已丧失斗志的敌人。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咚!咚!咚!” 身后,庐州城的方向,传来了震天的战鼓声! “嘎吱——” 那扇紧闭了数十日的厚重城门,在无数人的欢呼声中,轰然大开! “将士们!随我杀!!” 李威身披战甲,振臂高呼,亲率着那支饱餐了一顿、养精蓄锐多日、憋着满腔怒火的庐州守军,如猛虎下山一般,从城内,冲杀而出! 内外夹击!腹背受敌! 贾青的军队,彻底陷入了绝境! 一边,是神出鬼没、凶悍无比的黑风寨悍匪。 另一边,是同仇敌忾、悍不畏死的庐州守军。 中间,还有那三百多头仍在横冲直撞、制造死亡的火牛! 指挥系统,完全失灵。 士兵们的斗志,彻底崩溃。 他们扔下兵器,开始四散奔逃。 整个战场,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贾青的数十万大军,在火牛阵和两面夹击之下,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各级将领要么在混战中被杀,要么就混在乱兵之中,只顾着自己逃命。 所谓的“天公道义师”,在绝对的恐惧和死亡面前,露出了他们本来的面目——一群乌合之众。 贾青站在帅旗下,面如死灰地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 他看到,那个叫凤三娘的女人,一柄长剑使得出神入化,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无人能挡其锋芒。 他更看到,那个他一心想要毁灭的男人——陈平川。 他站在城头,俯视地面上的尸山血海,云淡风轻。 贾青苦心经营的军队,他引以为傲的计谋,他那建立“天公王朝”的勃勃野心,在陈平川这惊世骇俗的智谋面前,被砸得粉碎。 “陈平川,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贾青望着庐州城头那面迎风飘扬的大业朝旗帜,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他心中那股不败的信念,被这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他知道,自己输了。 此城,再也不可破! 这位“天公将军”,倒也光棍。 在意识到大势已去之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在几名最忠心的亲兵的护卫下,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趁着漫天的混乱,向着黑暗的深处,仓皇逃去。 …… 天亮时分,战斗终于结束了。 庐州城外的平原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天公道的大军,被歼灭上万,被俘者不计其数,其余的,早已作鸟兽散。 那道将庐州围困了近一个月的土墙,此刻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庐州之围,就此告破!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胜利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全城军民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无数人喜极而泣,相拥在一起。 那些疲惫不堪的士兵,更是将他们的主心骨——陈平川,高高地举起,抛向空中。 “忠勇侯威武!” “陈大人威武!” 欢呼声,响彻云霄。 在庐州府城头,陈平川与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凤三娘并肩而立。 “你这家伙,还真敢想。”凤三娘用手肘捅了捅陈平川的胳膊。 “你这疯女人,还真敢做。”陈平川笑着回敬。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王带着一众官员,赶了过来。 他看着凤三娘,眼中满是欣赏和感激。 “凤寨主,此番义举,本王代表庐州数十万百姓,谢过了!” 说着,他便要行大礼。 凤三娘连忙将他扶住:“王爷客气了。我们是粗人,不懂什么大义,但,弟兄们也不能白流血……” 其实这些话,都是陈平川偷偷教她的。 秦王哪里听不明白?当即下令,送上大量的金银珠宝,作为对黑风寨的谢礼。 随后,他又一次诚恳地提出招安。 “凤寨主,以你的才能,屈居于山林之中,实在是可惜了。不如……” 凤三娘却摇了摇头,婉言谢绝了。 “王爷好意,三娘心领了。只是我那些弟兄,都是些野惯了的汉子,受不得官府的规矩。” 她对着众人抱了抱拳。 “王爷,军师,后会有期!” 说完,便率领着黑风寨的弟兄,带着丰厚的赏赐,在一片敬佩的目光中,潇洒地返回了黑风寨。 …… 第221章 图穷匕见!庆功宴秒变鸿门宴! 当晚,庐州府衙大摆庆功宴。 胜利的喜悦,让整个府衙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秦王红光满面,端着酒杯,笑眯眯地走到了陈平川的面前。 “平川啊。”秦王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此番庐州大捷,你当居首功!本王已经上奏朝廷,为你请功!相信用不了多久,你这忠勇侯的爵位,就能恢复了!” “多谢王爷。”陈平川连忙起身行礼,功名利禄,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秦王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平川啊,这庐州之围也解了,天公道也被你打跑了。” “你当初跟本王立下的那个誓言,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陈平川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故作不解地问道:“王爷,不知您说的是哪个誓言?” 秦王眼睛一瞪,笑骂道:“你小子,还跟本王装糊涂?” “当初是谁说的,‘天公道未破前,绝不成家’?” “现在天公道的主力,都被你打残了,剩下的不过是些残兵败将,覆灭是迟早的事。” 秦王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的人都听到。 “我那宝贝女儿昭华,可是在王府里,等了你许久了。” “本王看,是时候,该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 此话一出,整个庆功宴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陈平川和秦王的身上。 陈平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这老王爷,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庐州府所有文武官员的面提出来,这分明就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他当初为了拖延婚事,确实立下过“天公道一日不破,绝不成家”的誓言。 可那只是权宜之计,谁能想到秦王居然记得这么清楚,还专门挑这个时间点来将军。 看着秦王那张笑眯眯的脸,陈平川只觉得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头疼。 这要是答应了,家里那几位怎么办? 张静姝那个小辣椒不得把天都给掀了?张若素虽然温婉,但那份情义重如泰山,自己怎能辜负? 可要是不答应,那就是当众打秦王的脸,打皇家的脸! 陈平川脑子飞速旋转,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异样,依旧是一副恭敬中带着几分茫然的样子。 他拱手行礼,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在场的人都能听见:“王爷,您这话……平川有些听不明白了。” “平川当初立誓,说的是天公道未被‘破’前,不成家。” “如今,我们只是打退了贾青的主力,解了庐州之围。但贾青本人尚在,天公道的余孽也遍布数州之地,他们一日不除,这天下就一日不得安宁。何谈成家?” “平川这点微末功劳,实在不敢居功自傲,更不敢因此就忘了当初的誓言。” “再者说,”陈平川话锋一转,“平川如今只是白身一个,忠勇侯的爵位尚未恢复。昭华郡主乃是金枝玉叶,身份何等尊贵?若此时谈论婚嫁,岂不是天大的委屈了郡主?平川万万不敢辱没郡主清誉,更不敢让王府蒙羞啊!” 这番话说得是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既强调了自己信守承诺,又把姿态放得极低,处处为秦王和郡主着想,可谓是给足了对方面子。 在场的官员们听了,纷纷点头,觉得陈平川此言甚是。 “陈大人言之有理啊!” “是啊,天公道之患未除,确实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时候。” “陈大人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胸怀,先国后家,实乃我辈楷模!” 一时间,厅内响起一片赞誉之声,众人都以为秦王会就此作罢。 然而,秦王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了。 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平川,那眼神,不再是刚才的和蔼可亲,而是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要将陈平川的心思看个通透。 “好一个先国后家,好一个不敢辱没郡主。” 秦王冷笑一声,道:“陈平川,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吗?”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在本王面前,就收起你那套说辞!” 秦王猛地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众人心头一颤。 “当初在王府,本王与你商议婚事,你就百般推脱?” “如今,庐州大捷,你又拿这些话来敷衍本王!” 秦王越说越气,猛地站起身,指着陈平川的鼻子,声色俱厉地喝道:“陈平川!你一次又一次地拒绝,究竟是何用心?!” “你是不是觉得,你立下了不世之功,本王就奈何你不得了?” “还是说,你根本就瞧不上我秦王府,瞧不上我女儿昭华,瞧不上这皇家的身份?!” “王爷息怒!” “王爷息怒啊!” 庐州知府和一众官员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连连磕头求情。 他们谁也没想到,秦王会发这么大的火。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逼婚了,这简直就是诛心之问! “瞧不上皇家”,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也扛不住啊! 陈平川也是脸色一白,他知道,自己把秦王给惹毛了。 这老王爷,平时看着开明和善,可骨子里终究是皇室宗亲,那份骄傲和威严是不容挑衅的。 自己三番两次地拒绝,确实是伤了他的面子。 “平川不敢!”陈平川也立刻施礼解释,“平川对王爷,对皇家敬重万分,绝无轻视之心!请王爷明察!” “哼!你还想拿这些话来搪塞本王吗?” 秦王怒极反笑,冷眼地看着他。 “本王也不跟你废话了。” “三日!” 秦王伸出三根手指。 “本王给你三日时间考虑。” “三日之后,你要么风风光光地迎娶昭华,做我秦王府的郡马。本王保你官复原职,爵位更胜从前,前途不可限量!” 秦王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要么……”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本王,就亲手赐你一杯毒酒,全了你这‘先国后家’的忠义之名!” 说完,秦王猛地直起身,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众人,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宴会大厅。 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陈平川心里叹口气,他知道,秦王这次是来真的了。 这已经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催命符。 要么娶,要么死。 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第222章 天罗地网!要么当郡马,要么死! 秦王拂袖而去,留下满堂惊魂未定的官员和一颗重磅炸弹。 庆功宴自然是不欢而散。 陈平川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一路上,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娶,还是不娶? 这是一个问题。 一个关乎性命,也关乎他内心坚守的问题。 推开院门,屋里还亮着灯。 母亲罗氏、父亲陈仲和、妹妹陈平玉,还有张若素,都还没睡,显然是在等他回来。 “哥,你回来啦!”陈平玉第一个迎了上来,看到陈平川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哥?是不是喝多了?脸色这么难看。” 陈平川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一言不发。 罗氏是何等精明的人,一看儿子的神情,就知道出事了。 “平川,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庆功宴上出什么事了?”罗氏端了杯热茶过来,递到他手里。 陈仲和也皱着眉头,跟了过来:“是啊,儿啊,有啥事跟爹娘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张若素也静静地站在一旁,美眸中写满了担忧。 陈平川捧着热茶,感受着家人的关怀,心中的烦躁却丝毫没有减退。 他深吸一口气,将秦王在宴会上逼婚,并下了三日最后通牒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话音刚落,小小的院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陈平玉第一个跳了起来,小脸气得通红,“这秦王怎么能这样!我哥才刚帮他打退了敌人,保住了庐州城,他转头就用性命来逼我哥娶他女儿?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不是逼婚,这是逼命啊!”老实巴交的陈仲和也急得直跺脚,唉声叹气,“我就说,儿子太出息了不是好事,这下好了,招来横祸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院子里一片愁云惨淡,唯独罗氏的反应与众不同。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非但没有半点担忧,反而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喜色。 “哎哟!我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罗氏一把抢过陈平川手里的茶杯,放在石桌上,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他的脑门。 “你这个死心眼的孩子!你犯什么傻啊你!” “那可是郡主!是秦王的亲女儿!金枝玉叶啊!你娶了她,就是郡马爷,一步登天!以后谁还敢欺负咱们家?你这忠勇侯的爵位不也马上就回来了吗?” “这么好的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还推三阻四的,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罗氏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当上郡马,陈家光宗耀祖的场面。 陈平川被自己老娘这番话给说得哭笑不得。 他知道母亲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在她看来,能给家族带来实际好处的,就是天大的好事。 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在泼天的富贵面前,都不值一提。 “娘!”陈平川无奈地扶额,“这不是好不好的事,这事关我的终身大事,也关乎好几个人的幸福,哪能这么草率?” “有什么草率的?先成家后立业,不对,你这业已经立了,也该成家了!”罗氏振振有词,“我看那昭华郡主就不错,听说是庐州城有名的大美人,配你绰绰有余!” 陈平川叹了口气,知道跟老娘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他只好抛出了一个最致命的问题。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旁的张若素,然后看着罗氏,问道:“娘,就算我愿意娶郡主。那我问你,静姝妹妹那边怎么办?” “静姝?”罗氏的笑容僵了一下。 “对,张静姝。”陈平川的声音沉了下来,“她是什么性子,您比我清楚。她为了我,能跟您软磨硬泡,也能在城里最危险的时候跑来帮忙。我若是娶了郡主,她能善罢甘休吗?” 罗氏的脸色变了,显然是想到了张静姝那股子泼辣劲儿。 陈平川没有停,继续说道:“还有若素姑娘……” 他的声音轻了下去,目光落在了那个一直沉默不语,却身形单薄的女子身上。 一瞬间,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张若素的身上。 张若素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紧紧地咬着下唇,手指绞着衣角,惶然无措。 她没想到,陈平川会在这个时候,当着他家人的面,提到自己。 一股暖流和一股酸涩同时涌上心头。 罗氏看着张若素,心里也一阵难办。 对于这个才貌双全、又有救命之恩的姑娘,她心里是又喜欢又感激。 是啊,平川要是娶了郡主,静姝那边是个大麻烦,若素这里,又该如何安置? 罗氏心里的那点喜悦,顿时被这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就在这尴尬而沉重的气氛中,张若素却突然上前一步,对着罗氏和陈仲和,深深地福了一礼。 “伯父,伯母,平川能得郡主青睐,是他的福气,也是陈家的福气。若素……若素别无所求,也不求任何名分。”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含着水光,却无比真诚地看着陈平川。 “只要……只要能让若素留下来,陪在公子身边,哪怕是做个端茶倒水的丫鬟,若素也心满意足了。” 此言一出,罗氏和陈仲和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这样一个出身名门、才情绝世的姑娘,竟然能卑微到这个地步。 只为了和陈平川在一起! 罗氏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怜惜,一把拉住张若素的手,眼圈都红了:“好孩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陈家怎么能这么委屈你……” 院子里的气氛,再次陷入了僵局。 娶郡主,对不起张静姝和张若素。 不娶郡主,三天后就是死路一条。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陈仲和急得团团转。 就在全家一筹莫展之际,陈平玉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主意。 “有了!”她猛地一拍手,“哥,要不……你连夜逃走!” “逃?”众人都是一愣。 “对啊!”陈平玉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秦王不是给了你三天时间吗?你就趁着这两天晚上,收拾好东西,偷偷溜出城去!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这……”陈仲和有些犹豫,“这能行吗?万一被抓住了……” “总比留在这里等死强啊!”罗氏也反应了过来,觉得女儿这个主意不错,“对!平川,你赶紧收拾东西!找辆马车,咱们今晚就走!” 一家人仿佛在绝境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行动起来。 陈平川虽然觉得这法子有点不靠谱,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跑路虽然丢人,但总比丢命强。 他回到房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将一些银票和换洗衣物塞了进去。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陈平川背着包袱,悄悄地推开房门,准备和早已等在院子里的家人汇合,然后从后门溜走。 然而,当他推开院门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院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身穿铠甲、手持长矛的士兵。 火把的光亮将整个陈家小院照得如同白昼。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容刚毅,正是庐州城防指挥使,李威。 李威看到陈平川出来,脸上露出一丝歉意,他上前一步,对着陈平川一抱拳,声音低沉地说道: “陈公子,末将在此等候多时了。” “这是……秦王的意思?”陈平川的心沉到了谷底。 李威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王爷有令,从即刻起,到三日之后,陈公子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无奈。 “公子,王爷的脾气您也知道。您……就不要让末将为难了。” 说完,李威一挥手,身后的士兵立刻散开,将整个陈家大院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看着门口那一道道冰冷的身影和一杆杆森然的兵器,罗氏和陈仲和等人也看到了外面的阵仗,吓得脸色惨白,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陈平川回头望向家人,心里苦笑一声。 看来,秦王是早就料到他会跑路,提前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下,真是插翅难飞了。 第223章 妹妹撕心裂肺,哥哥吹牛翻车 张家。 张盛财满身酒气地从庆功宴上回来,一进门就唉声叹气,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连喝了好几杯凉茶,才把那股酒劲儿压下去。 夫人孙氏见他脸色不对,连忙上前询问:“老爷,这是怎么了?不是去给陈贤侄庆功吗?怎么垂头丧气的?” 正陪母亲说话的张静姝也好奇地看过来。 “别提了!”张盛财一摆手,脸上又是愁苦又是气愤,“庆功?我看是鸿门宴还差不多!” 他将秦王当众逼婚,还下了三日之期最后通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话还没说完,张静姝就忍不住了。 “什么?!”小姑娘的眼睛瞪得溜圆,一张俏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她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他秦王凭什么逼平川哥哥娶他女儿!” 张静姝的声音尖厉,整个人就像一只被惹毛了的小母狮。 “平川哥哥是我张静姝的!谁也别想把他抢走!” 她双眼通红,几乎是吼了出来:“别说他一个破王爷,就是皇帝老子来了,也不行!”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小点声!” 张盛财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捂住了女儿的嘴,惊恐地朝四周看了看,生怕隔墙有耳。 “我的乖女儿,你可别胡说八道!那可是王爷!是郡主!是皇亲国戚!咱们这种小门小户的生意人,怎么跟人家斗啊!” 张盛财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听爹说,这事儿咱们管不了,也惹不起!陈平川那小子现在是人中龙凤,一飞冲天了,咱们家……咱们家就是地上的土鸡,配不上啦!你就认命!爹再为你找一户更好的人家……” “我不认!” 张静姝一把甩开父亲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决绝和悲伤。 “我不管他是龙是凤!我只知道他是我从小就认定的男人!” “爹!女儿这辈子,非陈平川不嫁!他要是敢娶那个什么破郡主,我……我就剪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说完,她转身就跑回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只留下撕心裂肺的哭声。 “哎!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张盛财急得直跺脚,看着旁边的妻子,两人都是一脸愁容。 …… 另一边,陈家大院。 陈平川被软禁在家,哪里也去不了。 他心里烦闷,但却惦记一件事——好兄弟张金宝的箭伤。 那小子为了给自己送信,差点把命都丢在外面,左肩还中了一箭,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自己现在出不去,只能拜托别人了。 他想来想去,把妹妹陈平玉叫到了跟前。 “平玉,哥现在出不去,想请你帮个忙。”陈平川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又让母亲罗氏去库房里拿了几支上好的人参和一些补品。 “你替我去一趟张家,看看金宝的伤势如何了。这些东西你带过去,再买些礼品,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让他好好养伤。” “好嘞,哥,你放心!”陈平玉乖巧地点点头,接过东西,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当陈平玉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来到张家时,张金宝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副死鱼模样。 一见到清秀可人的陈平玉进来,他眼睛顿时就亮了,身上的伤似乎都好了大半,一个鲤鱼打挺就想坐起来,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哎哟”一声又躺了回去。 “金宝哥哥,你别乱动!”陈平玉连忙放下东西,快步走到床边,小脸上满是关切,“你伤好点没有?大夫怎么说?” 看着陈平玉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张金宝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之前,他就觉得陈平川妹妹,很可爱。 现在一看,感觉比以前更好看了,说话的声音也软软糯糯的,听得他心里痒痒的。 为了在陈平玉面前展示自己的英勇,他立刻把疼痛抛到了九霄云外,清了清嗓子,开始吹嘘起来。 “嗨!这点小伤算什么!想当初,我孤身一人,闯那天公道的十万大军营盘,那真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啊!” 张金宝说得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那些贼兵,少说也有几百人追我一个!我左手一把刀,右手一把剑,杀了个七进七出!眼睛都没眨一下!” 陈平玉听得一愣一愣的,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张金宝一看有戏,吹得更起劲了。 “后来到了黑风寨,那凤三娘你知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魔头!她一见我,就想把我留下当压寨夫君!我张金宝是何许人也?义薄云天!我当场就跟她舌战三百回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得她是心服口服,最后乖乖听我大哥的计策,发兵来救!” “哇!金宝哥哥,你好厉害啊!”陈平玉拍着小手,满脸都是崇拜。 “那当然!”张金宝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可是……”陈平玉眨了眨天真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我哥说,去黑风寨送信的不是有三个人吗?还有两个王府的护卫呢,他们去哪了?” “呃……”张金宝的牛皮瞬间被戳破了一个小洞,他眼珠子一转,连忙打补丁,“那两个护卫……嗨!别提了,半路上就被抓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力挽狂澜!” “哦……”陈平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我哥还说,他的信是密信,只有他和凤三娘才看得懂。金宝哥哥你是怎么跟凤三娘舌战三百回合的呀?你又看不懂信里的内容。” “我……”张金宝的额头开始冒汗了,脑子飞速运转,“我……我虽然看不懂字,但我懂我大哥的心啊!我们是兄弟,心意相通!我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我大哥是什么意思了!” “是吗?”陈平玉歪着脑袋,一脸天真无邪,“可是我听我哥说,凤三娘好像喜欢他呢,怎么会想让你当压寨夫君呀?” “噗!” 张金宝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被陈平玉这一连串的追问搞得是手忙脚乱,彻底露馅了。 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他那又憨又窘迫的样子,陈平玉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清脆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在房间里回荡。 其实她早就知道张金宝跟他吹牛。 “金宝哥哥,你真有意思!” 她觉得,眼前的张金宝,好像和以前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不太一样了。 虽然还是那么不爱动脑子,但多了几分勇敢和担当,吹牛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张金宝被她笑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看着陈平玉那明媚的笑脸,他心里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甜丝丝的。 他觉得,陈平川的妹妹,真是又温柔又可爱,比他那个只会欺负自己的妹妹强一百倍。 …… 时间过得飞快。 三天之期,转瞬即逝。 这三天里,陈家愁云惨淡,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每个人都像是等待着行刑的囚犯,度日如年。 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秦王的车队停在了陈家门口。 来了! 陈平川心中一凛,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第223章 妹妹撕心裂肺,哥哥吹牛翻车 张家。 张盛财满身酒气地从庆功宴上回来,一进门就唉声叹气,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连喝了好几杯凉茶,才把那股酒劲儿压下去。 夫人孙氏见他脸色不对,连忙上前询问:“老爷,这是怎么了?不是去给陈贤侄庆功吗?怎么垂头丧气的?” 正陪母亲说话的张静姝也好奇地看过来。 “别提了!”张盛财一摆手,脸上又是愁苦又是气愤,“庆功?我看是鸿门宴还差不多!” 他将秦王当众逼婚,还下了三日之期最后通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话还没说完,张静姝就忍不住了。 “什么?!”小姑娘的眼睛瞪得溜圆,一张俏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她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他秦王凭什么逼平川哥哥娶他女儿!” 张静姝的声音尖厉,整个人就像一只被惹毛了的小母狮。 “平川哥哥是我张静姝的!谁也别想把他抢走!” 她双眼通红,几乎是吼了出来:“别说他一个破王爷,就是皇帝老子来了,也不行!”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小点声!” 张盛财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捂住了女儿的嘴,惊恐地朝四周看了看,生怕隔墙有耳。 “我的乖女儿,你可别胡说八道!那可是王爷!是郡主!是皇亲国戚!咱们这种小门小户的生意人,怎么跟人家斗啊!” 张盛财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听爹说,这事儿咱们管不了,也惹不起!陈平川那小子现在是人中龙凤,一飞冲天了,咱们家……咱们家就是地上的土鸡,配不上啦!你就认命!爹再为你找一户更好的人家……” “我不认!” 张静姝一把甩开父亲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决绝和悲伤。 “我不管他是龙是凤!我只知道他是我从小就认定的男人!” “爹!女儿这辈子,非陈平川不嫁!他要是敢娶那个什么破郡主,我……我就剪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说完,她转身就跑回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只留下撕心裂肺的哭声。 “哎!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张盛财急得直跺脚,看着旁边的妻子,两人都是一脸愁容。 …… 另一边,陈家大院。 陈平川被软禁在家,哪里也去不了。 他心里烦闷,但却惦记一件事——好兄弟张金宝的箭伤。 那小子为了给自己送信,差点把命都丢在外面,左肩还中了一箭,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自己现在出不去,只能拜托别人了。 他想来想去,把妹妹陈平玉叫到了跟前。 “平玉,哥现在出不去,想请你帮个忙。”陈平川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又让母亲罗氏去库房里拿了几支上好的人参和一些补品。 “你替我去一趟张家,看看金宝的伤势如何了。这些东西你带过去,再买些礼品,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让他好好养伤。” “好嘞,哥,你放心!”陈平玉乖巧地点点头,接过东西,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当陈平玉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来到张家时,张金宝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副死鱼模样。 一见到清秀可人的陈平玉进来,他眼睛顿时就亮了,身上的伤似乎都好了大半,一个鲤鱼打挺就想坐起来,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哎哟”一声又躺了回去。 “金宝哥哥,你别乱动!”陈平玉连忙放下东西,快步走到床边,小脸上满是关切,“你伤好点没有?大夫怎么说?” 看着陈平玉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张金宝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之前,他就觉得陈平川妹妹,很可爱。 现在一看,感觉比以前更好看了,说话的声音也软软糯糯的,听得他心里痒痒的。 为了在陈平玉面前展示自己的英勇,他立刻把疼痛抛到了九霄云外,清了清嗓子,开始吹嘘起来。 “嗨!这点小伤算什么!想当初,我孤身一人,闯那天公道的十万大军营盘,那真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啊!” 张金宝说得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那些贼兵,少说也有几百人追我一个!我左手一把刀,右手一把剑,杀了个七进七出!眼睛都没眨一下!” 陈平玉听得一愣一愣的,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张金宝一看有戏,吹得更起劲了。 “后来到了黑风寨,那凤三娘你知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魔头!她一见我,就想把我留下当压寨夫君!我张金宝是何许人也?义薄云天!我当场就跟她舌战三百回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得她是心服口服,最后乖乖听我大哥的计策,发兵来救!” “哇!金宝哥哥,你好厉害啊!”陈平玉拍着小手,满脸都是崇拜。 “那当然!”张金宝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可是……”陈平玉眨了眨天真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我哥说,去黑风寨送信的不是有三个人吗?还有两个王府的护卫呢,他们去哪了?” “呃……”张金宝的牛皮瞬间被戳破了一个小洞,他眼珠子一转,连忙打补丁,“那两个护卫……嗨!别提了,半路上就被抓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力挽狂澜!” “哦……”陈平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我哥还说,他的信是密信,只有他和凤三娘才看得懂。金宝哥哥你是怎么跟凤三娘舌战三百回合的呀?你又看不懂信里的内容。” “我……”张金宝的额头开始冒汗了,脑子飞速运转,“我……我虽然看不懂字,但我懂我大哥的心啊!我们是兄弟,心意相通!我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我大哥是什么意思了!” “是吗?”陈平玉歪着脑袋,一脸天真无邪,“可是我听我哥说,凤三娘好像喜欢他呢,怎么会想让你当压寨夫君呀?” “噗!” 张金宝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被陈平玉这一连串的追问搞得是手忙脚乱,彻底露馅了。 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他那又憨又窘迫的样子,陈平玉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清脆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在房间里回荡。 其实她早就知道张金宝跟他吹牛。 “金宝哥哥,你真有意思!” 她觉得,眼前的张金宝,好像和以前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不太一样了。 虽然还是那么不爱动脑子,但多了几分勇敢和担当,吹牛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张金宝被她笑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看着陈平玉那明媚的笑脸,他心里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甜丝丝的。 他觉得,陈平川的妹妹,真是又温柔又可爱,比他那个只会欺负自己的妹妹强一百倍。 …… 时间过得飞快。 三天之期,转瞬即逝。 这三天里,陈家愁云惨淡,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每个人都像是等待着行刑的囚犯,度日如年。 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秦王的车队停在了陈家门口。 来了! 陈平川心中一凛,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第224章 全场骇然!她竟指着秦王鼻子骂! 陈家大院的门外,是清一色身着明红色服饰的王府侍卫。 他们面容冷峻,气势森然,从巷子口一直排到了陈家门口,将整个街道都戒严了。 轿帘掀开,秦王祝衡身着一身暗紫色的四爪蟒袍,头戴金冠,面色冷峻地走了下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身形窈窕,步履轻盈,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帷帽,白色的纱幔垂下,将她的容貌遮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真切。 陈平川一家人,连同张若素,早已等在了院中。 见到秦王驾到,众人连忙下跪行礼。 “参见王爷。” “都起来。” 秦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进院子,大马金刀地在主位上坐下,那名头戴帷帽的女子则安静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王府的侍卫们鱼贯而入,将整个院子都控制了起来,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罗氏和陈仲和吓得大气都不敢喘,陈平玉更是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秦王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院子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秦王喝茶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这无声的压迫,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人心惊胆战。 终于,秦王放下了茶杯。 他抬起眼皮,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堂下的陈平川。 “陈平川,三日之期已到。”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在小小的院落里回荡。 “你的选择,是什么?”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名侍卫端着一个托盘,从他身后走出。 托盘上,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酒杯。 杯中,盛满了深紫色的液体,在晨光下,泛着一丝诡异的光泽。 侍卫将托盘放在了陈平川面前的地上。 毒酒! 陈家人的心都揪起来。 一边,是秦王的女儿,代表着无上的荣华富贵和郡马之尊。 另一边,是眼前这杯毒酒,代表着死亡和终结。 秦王冷冷地看着他,再次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本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选哪个?”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罗氏紧张得几乎要晕过去,陈仲和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平川抬起头,没有去看那杯酒,也没有去看秦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秦王身后,那名头戴帷帽的女子。 他知道,此女一定是昭华郡主。 深吸一口气,陈平川对着秦王深深一揖。 “王爷。” 他的声音平静。 “在做选择之前,平川还有一言,恳请王爷听完。” 秦王眉头一挑,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陈平川语气诚恳地说道:“王爷,婚姻大事,讲求的是两情相悦。平川与郡主,不过是在王府有过一面之缘,彼此之间毫无了解,更谈不上任何感情。” “您今日若强行将郡主许配给平川,看似是成全了平川,实则是将郡主推入了一个不幸的火坑。” “她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往后数十年,都要在这座牢笼里度过,日日以泪洗面,这难道就是王爷您想看到的吗?” “平川自知人微言轻,但还是斗胆恳请王爷,收回成命。也恳请王爷,能让郡主……为自己的婚事,亲自做一回主。” 说着,他转过头,目光穿过那层薄薄的纱幔,仿佛在直视着那个女子的眼睛。 “郡主殿下,平川知道,您是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女子。平川何德何能,能得您青睐?但强扭的瓜不甜,这桩婚事,只会害了您一生幸福。请您三思!” 帷帽之下,那窈窕的身影猛地一颤。 昭华郡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关头,陈平川第一个考虑的,竟然不是他自己的性命,而是她的幸福。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她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个男人…… 他明明可以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活命,而答应下来,但他没有。 他宁愿冒着触怒父王,也要为她说这番话。 一股异样的感动,瞬间涌遍了她的全身。 秦王看着陈平川,眼神复杂。 他也没想到,这小子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在替别人着想。 他到底是真君子,还是……另有图谋? “哼!”秦王冷哼一声,心中的怒气却消散了不少,但还是不依不饶:“巧舌如簧!今天不管你说什么,必须给本王一个答复!” 陈平川叹口气,伸出手来…… 突然! “等等!”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像一团旋风般,从门外冲了进来! “谁?!”王府侍卫们纷纷拔刀,想要上前阻拦。 但那人影速度太快,眨眼间就已经冲破了防线,来到了陈平川的面前。 众人定睛一看,全都傻眼了。 来人,竟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一身火红衣裙的少女。 不是张静姝,又是谁?! 她就像一头愤怒的小豹子,双眼通红,一脸倔强,不顾一切地冲到了秦王的面前。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伸出手指,指着秦王,大声怒斥道: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匹夫!” “我平川哥哥刚为了庐州城殚精竭虑,舍生忘死!你转头就要逼他娶你的女儿,还要用毒酒害他性命!” “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跟在后面,连滚带爬跑进来的张盛财,听到女儿这番惊天动地的话,吓得两眼一翻,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连磕头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罗氏和陈仲和夫妇,更是吓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陈平川脸色瞬间大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张若素也惊得用纤手紧紧掩住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而坐在主位上的秦王,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 那是青中带紫,紫中带黑,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整个人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身为大业朝的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着鼻子骂作“老匹夫”! “放肆!” 秦王身后的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齐声怒喝,锋利腰刀寒光闪闪,就要冲上去将张静姝拿下。 但张静姝根本没看他们一眼。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猛地一伸手,一把抢过了那杯毒酒! 她举着酒杯,对着秦王,眼神里充满了决绝和疯狂。 “这杯酒,我替平川哥哥喝了!” “你若再逼他,我张静姝就是做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不要!”陈平川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吼着扑了上去。 “静姝!”张盛财也哭嚎着爬过去,想要阻止女儿。 罗氏、陈仲和、张若素……所有人都大喊着,想要阻止这疯狂的一幕。 但,为时已晚。 张静姝仰起头,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将杯中那深紫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一滴,不剩! 第224章 全场骇然!她竟指着秦王鼻子骂! 陈家大院的门外,是清一色身着明红色服饰的王府侍卫。 他们面容冷峻,气势森然,从巷子口一直排到了陈家门口,将整个街道都戒严了。 轿帘掀开,秦王祝衡身着一身暗紫色的四爪蟒袍,头戴金冠,面色冷峻地走了下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身形窈窕,步履轻盈,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帷帽,白色的纱幔垂下,将她的容貌遮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真切。 陈平川一家人,连同张若素,早已等在了院中。 见到秦王驾到,众人连忙下跪行礼。 “参见王爷。” “都起来。” 秦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进院子,大马金刀地在主位上坐下,那名头戴帷帽的女子则安静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王府的侍卫们鱼贯而入,将整个院子都控制了起来,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罗氏和陈仲和吓得大气都不敢喘,陈平玉更是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秦王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院子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秦王喝茶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这无声的压迫,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人心惊胆战。 终于,秦王放下了茶杯。 他抬起眼皮,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堂下的陈平川。 “陈平川,三日之期已到。”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在小小的院落里回荡。 “你的选择,是什么?”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名侍卫端着一个托盘,从他身后走出。 托盘上,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酒杯。 杯中,盛满了深紫色的液体,在晨光下,泛着一丝诡异的光泽。 侍卫将托盘放在了陈平川面前的地上。 毒酒! 陈家人的心都揪起来。 一边,是秦王的女儿,代表着无上的荣华富贵和郡马之尊。 另一边,是眼前这杯毒酒,代表着死亡和终结。 秦王冷冷地看着他,再次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本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选哪个?”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罗氏紧张得几乎要晕过去,陈仲和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平川抬起头,没有去看那杯酒,也没有去看秦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秦王身后,那名头戴帷帽的女子。 他知道,此女一定是昭华郡主。 深吸一口气,陈平川对着秦王深深一揖。 “王爷。” 他的声音平静。 “在做选择之前,平川还有一言,恳请王爷听完。” 秦王眉头一挑,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陈平川语气诚恳地说道:“王爷,婚姻大事,讲求的是两情相悦。平川与郡主,不过是在王府有过一面之缘,彼此之间毫无了解,更谈不上任何感情。” “您今日若强行将郡主许配给平川,看似是成全了平川,实则是将郡主推入了一个不幸的火坑。” “她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往后数十年,都要在这座牢笼里度过,日日以泪洗面,这难道就是王爷您想看到的吗?” “平川自知人微言轻,但还是斗胆恳请王爷,收回成命。也恳请王爷,能让郡主……为自己的婚事,亲自做一回主。” 说着,他转过头,目光穿过那层薄薄的纱幔,仿佛在直视着那个女子的眼睛。 “郡主殿下,平川知道,您是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女子。平川何德何能,能得您青睐?但强扭的瓜不甜,这桩婚事,只会害了您一生幸福。请您三思!” 帷帽之下,那窈窕的身影猛地一颤。 昭华郡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关头,陈平川第一个考虑的,竟然不是他自己的性命,而是她的幸福。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她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个男人…… 他明明可以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活命,而答应下来,但他没有。 他宁愿冒着触怒父王,也要为她说这番话。 一股异样的感动,瞬间涌遍了她的全身。 秦王看着陈平川,眼神复杂。 他也没想到,这小子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在替别人着想。 他到底是真君子,还是……另有图谋? “哼!”秦王冷哼一声,心中的怒气却消散了不少,但还是不依不饶:“巧舌如簧!今天不管你说什么,必须给本王一个答复!” 陈平川叹口气,伸出手来…… 突然! “等等!”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像一团旋风般,从门外冲了进来! “谁?!”王府侍卫们纷纷拔刀,想要上前阻拦。 但那人影速度太快,眨眼间就已经冲破了防线,来到了陈平川的面前。 众人定睛一看,全都傻眼了。 来人,竟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一身火红衣裙的少女。 不是张静姝,又是谁?! 她就像一头愤怒的小豹子,双眼通红,一脸倔强,不顾一切地冲到了秦王的面前。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伸出手指,指着秦王,大声怒斥道: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匹夫!” “我平川哥哥刚为了庐州城殚精竭虑,舍生忘死!你转头就要逼他娶你的女儿,还要用毒酒害他性命!” “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跟在后面,连滚带爬跑进来的张盛财,听到女儿这番惊天动地的话,吓得两眼一翻,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连磕头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罗氏和陈仲和夫妇,更是吓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陈平川脸色瞬间大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张若素也惊得用纤手紧紧掩住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而坐在主位上的秦王,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 那是青中带紫,紫中带黑,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整个人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身为大业朝的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着鼻子骂作“老匹夫”! “放肆!” 秦王身后的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齐声怒喝,锋利腰刀寒光闪闪,就要冲上去将张静姝拿下。 但张静姝根本没看他们一眼。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猛地一伸手,一把抢过了那杯毒酒! 她举着酒杯,对着秦王,眼神里充满了决绝和疯狂。 “这杯酒,我替平川哥哥喝了!” “你若再逼他,我张静姝就是做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不要!”陈平川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吼着扑了上去。 “静姝!”张盛财也哭嚎着爬过去,想要阻止女儿。 罗氏、陈仲和、张若素……所有人都大喊着,想要阻止这疯狂的一幕。 但,为时已晚。 张静姝仰起头,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将杯中那深紫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一滴,不剩! 第225章 一杯毒酒试真心,一位佳人赖上门 “啊——!我的女儿啊!”张盛财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连滚带爬地抱住了软倒下去的女儿。 “静姝!”罗氏眼前一黑,吓得直接瘫倒在地,被陈仲和手忙脚乱地扶住。 “快!快请大夫!快啊!”陈平川目眦欲裂,冲着外面发疯似的嘶吼。 整个陈家小院,瞬间陷入了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混乱之中。 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的中心,本该毒发身亡的张静姝,却突然动了一下。 她躺在父亲的怀里,没有痛苦,没有抽搐,反而……咂了咂嘴。 然后,她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满脸都是诧异和迷茫。 “咦?” 她眨了眨眼睛,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 “这毒酒……怎么是甜的?” “还有一股……葡萄味儿?” 整个院子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一个极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主位之上,那个刚才还怒发冲冠、脸色黑如锅底的秦王,此刻正指着张静姝,爆发出了一阵无比爽朗、震天响的大笑。 “好一个泼辣丫头!好一个烈性子!” 秦王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还在发懵的张静姝。 “不但敢当着本王的面,指着鼻子骂本王是老匹夫,还真敢喝了这杯‘毒酒’!” “有胆色!有魄力!本王佩服!” 他笑够了,才缓缓站起身,对着满院子石化的人,朗声解释道: “都别哭了,也别喊大夫了。” “这杯里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毒酒,而是西域进贡的上好葡萄酒。” “本王今日此来,本就是想设个局,考验考验陈平川的真心,看看他究竟是个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之辈,还是真有几分文人风骨。” “却没想到,被你这个小丫头给半路杀出来,搅了本王的好局!” 秦王的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是毒酒? 是葡萄酒? 这一切……都只是个考验?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张盛财愣愣地看着怀里的女儿,又看了看秦王,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陈平川也愣住了,他看着安然无恙的张静姝,又看看笑得开怀的秦王,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 紧接着,一股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了上来。 这老王爷,也太能演了! 差点把所有人都给吓死! 而张静姝,在确认自己没死之后,胆子又大了起来。 她从父亲怀里爬起来,叉着腰,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秦王。 “你……你这个老骗子!吓死我了!” “哈哈哈哈!”秦王又是一阵大笑,觉得这丫头是越看越有意思。 他不再理会张静姝,而是转过头,将那双锐利的眼睛,重新投向了面色复杂的陈平川。 “平川啊,本王其实很好奇。” “就算今日没有这个泼辣丫头冲出来搅局,你最终的选择,也是桌上这杯酒?” 这个问题,又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陈平川身上。 是啊,如果没有张静姝,他会怎么选? 是屈服于权势,迎娶郡主,还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陈平川迎着秦王的目光,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微微一笑,但已经给了秦王答案。 秦王看着他,也笑了。 那是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欣赏。 他点了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彻底放弃了。 “罢了,罢了。” 他摆了摆手,“儿大不由爹,女大不中留啊。你们年轻人的事,本王这把老骨头,也懒得管了。” 说着,他转过身,走到了那名一直安静站立的女子面前。 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他亲手揭开了那顶帷帽。 一张宜喜宜嗔、羞花闭月的绝色脸庞,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女子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双明眸宛如秋水,此刻正含着三分羞涩,三分紧张,还有四分掩饰不住的倾慕,偷偷地瞥着陈平川。 “昭华,”秦王的声音温和了下来,“父王不逼你了。你自己的婚事,你自己做主。你现在当着大家的面,告诉父王,也告诉陈公子,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他?”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大家都觉得,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尤其是陈平川明确表达了拒绝之后,这位金枝玉叶的郡主,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也一定会拒绝这门婚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昭华郡主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 她上前一步,对着陈平川,盈盈一福,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然后,她抬起那张羞得通红的俏脸,用一种轻柔却无比坚定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回父王的话。” “女儿……女儿愿意嫁给陈公子。” “……” 陈平川彻底无语了。 他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这剧本不对啊! 怎么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刚才那番话,又是保全她名节,又是为她幸福着想,不就是为了给了她台阶,能顺理成章地拒绝吗? 怎么她……她还就赖上自己了? “哈哈哈哈哈哈!” 秦王再次爆发出得意的大笑,他一拍陈平川的肩膀,笑得那叫一个畅快。 “听到了吗?平川!你听到了吗?” “我女儿愿意!她自己愿意的!” “你看,本王可没逼她!是你小子自己魅力太大,把我这宝贝女儿的魂都给勾走了!” 秦王笑得像个偷到鸡的狐狸,脸上写满了“奸计得逞”四个大字。 “好了!”秦王大手一挥,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掉下来的决定。 “既然昭华也愿意,这事就这么定了!” “本王看你们也需要时间互相了解一下,培养培养感情。这样,从今天起,本王就把昭华,留在你家了!” “什么?!”陈平川、罗氏、张静姝,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 把郡主……留在他们家? 这……这成何体统?! “王爷,万万不可啊!”陈平川急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要是传出去,郡主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有什么不可的?”秦王眼睛一瞪,“你们不早晚是夫妻吗?提前住在一起,熟悉熟悉环境,有什么问题?谁敢乱嚼舌根,本王割了他的舌头!”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霸道。 说完,他竟真的不顾陈平川的反对,拉着宝贝女儿的手,亲切地交到了罗氏的手里。 “亲家母啊,我这女儿,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以后,就劳烦你多多照顾了。” 罗氏被这一声“亲家母”叫得是晕头转向,手足无措地看着昭华郡主,结结巴巴地说道:“王……王爷,这……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秦王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拍了拍手,转身就走。 “行了,人我给你们留下了!本王还有公务要忙,先走了!” 说罢,他真的就这么大笑着,带着一众侍卫,浩浩荡荡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陈家和张家的两家人,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对着一位货真价实、如花似玉的郡主,面面相觑,风中凌乱。 第225章 一杯毒酒试真心,一位佳人赖上门 “啊——!我的女儿啊!”张盛财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连滚带爬地抱住了软倒下去的女儿。 “静姝!”罗氏眼前一黑,吓得直接瘫倒在地,被陈仲和手忙脚乱地扶住。 “快!快请大夫!快啊!”陈平川目眦欲裂,冲着外面发疯似的嘶吼。 整个陈家小院,瞬间陷入了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混乱之中。 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的中心,本该毒发身亡的张静姝,却突然动了一下。 她躺在父亲的怀里,没有痛苦,没有抽搐,反而……咂了咂嘴。 然后,她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满脸都是诧异和迷茫。 “咦?” 她眨了眨眼睛,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 “这毒酒……怎么是甜的?” “还有一股……葡萄味儿?” 整个院子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一个极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主位之上,那个刚才还怒发冲冠、脸色黑如锅底的秦王,此刻正指着张静姝,爆发出了一阵无比爽朗、震天响的大笑。 “好一个泼辣丫头!好一个烈性子!” 秦王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还在发懵的张静姝。 “不但敢当着本王的面,指着鼻子骂本王是老匹夫,还真敢喝了这杯‘毒酒’!” “有胆色!有魄力!本王佩服!” 他笑够了,才缓缓站起身,对着满院子石化的人,朗声解释道: “都别哭了,也别喊大夫了。” “这杯里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毒酒,而是西域进贡的上好葡萄酒。” “本王今日此来,本就是想设个局,考验考验陈平川的真心,看看他究竟是个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之辈,还是真有几分文人风骨。” “却没想到,被你这个小丫头给半路杀出来,搅了本王的好局!” 秦王的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是毒酒? 是葡萄酒? 这一切……都只是个考验?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张盛财愣愣地看着怀里的女儿,又看了看秦王,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陈平川也愣住了,他看着安然无恙的张静姝,又看看笑得开怀的秦王,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 紧接着,一股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了上来。 这老王爷,也太能演了! 差点把所有人都给吓死! 而张静姝,在确认自己没死之后,胆子又大了起来。 她从父亲怀里爬起来,叉着腰,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秦王。 “你……你这个老骗子!吓死我了!” “哈哈哈哈!”秦王又是一阵大笑,觉得这丫头是越看越有意思。 他不再理会张静姝,而是转过头,将那双锐利的眼睛,重新投向了面色复杂的陈平川。 “平川啊,本王其实很好奇。” “就算今日没有这个泼辣丫头冲出来搅局,你最终的选择,也是桌上这杯酒?” 这个问题,又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陈平川身上。 是啊,如果没有张静姝,他会怎么选? 是屈服于权势,迎娶郡主,还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陈平川迎着秦王的目光,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微微一笑,但已经给了秦王答案。 秦王看着他,也笑了。 那是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欣赏。 他点了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彻底放弃了。 “罢了,罢了。” 他摆了摆手,“儿大不由爹,女大不中留啊。你们年轻人的事,本王这把老骨头,也懒得管了。” 说着,他转过身,走到了那名一直安静站立的女子面前。 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他亲手揭开了那顶帷帽。 一张宜喜宜嗔、羞花闭月的绝色脸庞,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女子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双明眸宛如秋水,此刻正含着三分羞涩,三分紧张,还有四分掩饰不住的倾慕,偷偷地瞥着陈平川。 “昭华,”秦王的声音温和了下来,“父王不逼你了。你自己的婚事,你自己做主。你现在当着大家的面,告诉父王,也告诉陈公子,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他?”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大家都觉得,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尤其是陈平川明确表达了拒绝之后,这位金枝玉叶的郡主,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也一定会拒绝这门婚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昭华郡主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 她上前一步,对着陈平川,盈盈一福,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然后,她抬起那张羞得通红的俏脸,用一种轻柔却无比坚定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回父王的话。” “女儿……女儿愿意嫁给陈公子。” “……” 陈平川彻底无语了。 他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这剧本不对啊! 怎么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刚才那番话,又是保全她名节,又是为她幸福着想,不就是为了给了她台阶,能顺理成章地拒绝吗? 怎么她……她还就赖上自己了? “哈哈哈哈哈哈!” 秦王再次爆发出得意的大笑,他一拍陈平川的肩膀,笑得那叫一个畅快。 “听到了吗?平川!你听到了吗?” “我女儿愿意!她自己愿意的!” “你看,本王可没逼她!是你小子自己魅力太大,把我这宝贝女儿的魂都给勾走了!” 秦王笑得像个偷到鸡的狐狸,脸上写满了“奸计得逞”四个大字。 “好了!”秦王大手一挥,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掉下来的决定。 “既然昭华也愿意,这事就这么定了!” “本王看你们也需要时间互相了解一下,培养培养感情。这样,从今天起,本王就把昭华,留在你家了!” “什么?!”陈平川、罗氏、张静姝,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 把郡主……留在他们家? 这……这成何体统?! “王爷,万万不可啊!”陈平川急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要是传出去,郡主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有什么不可的?”秦王眼睛一瞪,“你们不早晚是夫妻吗?提前住在一起,熟悉熟悉环境,有什么问题?谁敢乱嚼舌根,本王割了他的舌头!”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霸道。 说完,他竟真的不顾陈平川的反对,拉着宝贝女儿的手,亲切地交到了罗氏的手里。 “亲家母啊,我这女儿,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以后,就劳烦你多多照顾了。” 罗氏被这一声“亲家母”叫得是晕头转向,手足无措地看着昭华郡主,结结巴巴地说道:“王……王爷,这……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秦王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拍了拍手,转身就走。 “行了,人我给你们留下了!本王还有公务要忙,先走了!” 说罢,他真的就这么大笑着,带着一众侍卫,浩浩荡荡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陈家和张家的两家人,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对着一位货真价实、如花似玉的郡主,面面相觑,风中凌乱。 第226章 救命!我被美女包围了! 陈平川一脸黑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算是看明白了,今天这一出,从头到尾就是秦王设下的一个套。 什么逼婚,什么毒酒,全都是假的! 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把他女儿,顺理成章地塞到自己家里来! 院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张静姝看看昭华郡主,又看看陈平川,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张若素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但还是松口气。 陈平川扶着额头,感觉自己的头比宿醉之后还要痛。 最终,还是罗氏这个当家主母最先反应过来。 她看着眼前这三个同样出色、同样对自己儿子情根深种的绝代佳人,心里暗想:事已至此,总不能把郡主赶出去? 罗氏眼珠一转,立刻打起了圆场。 她热情地拉起昭华郡主的手,满脸堆笑:“哎呀,郡主殿下,快别站着了,快进屋坐!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然后,她就开始安排住宿这个天大的难题。 “那个……平川啊,你看,郡主一个女孩子家,总不能让她没地方住。这样,你今晚就搬去跟你爹挤一挤,把你的房间,让给郡主住。” “我?”陈平川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情愿。 “就这么定了!”罗氏一锤定音,不容反驳。 接着,她又看向张若素和陈平玉:“若素啊,平玉,今晚你们俩跟我挤一个屋。” 张静姝一听这安排,立马就不干了。 她一把抱住罗氏的胳膊,央求道:“伯母,我也要住在这里!我要看着平川哥哥,不能让他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说着,还挑衅地瞪了昭华郡主一眼。 罗氏一个头两个大。 这小小的陈家院子,一时间,张静姝、张若素、昭华郡主,三位身份、性格、容貌都截然不同的绝代佳人,竟然齐聚一堂。 这下可热闹了。 整个院子,拥挤不堪,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可以预见,未来的日子,陈家绝对不会平静了。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家小院就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导火索,是院子里那只孤零零的铜盆,和挂在墙上那面同样孤零零的铜镜。 “哎,你这人怎么插队啊!没看到我先来的吗?” 张静姝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刚刚拿起铜盆的昭华郡主,气鼓鼓地说道。 她起得最早,就是为了抢占先机,在陈平川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谁知道刚打好水,一转头的功夫,铜盆就被这位郡主殿下给“征用”了。 昭华郡主拿着铜盆,姿态优雅,她瞥了张静姝一眼,声音不大,带着上位者的高傲:“本宫乃是郡主,凡事自然优先。这是规矩。” “什么破规矩!这里不是王府!是平川哥哥的家!”张静姝可不吃她这一套,“这里的规矩就是先来后到!” “放肆!你敢对本宫无礼?”昭华郡主秀眉一蹙,拿出了皇家的威严。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张若素端着自己的小木盆,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两人,轻轻放下木盆,柔声说道:“古书有云:‘长者先,幼者后’。若论年岁,若素痴长二位几月,理应为先。若论身份,郡主殿下为尊,理应为先。若论先来后到,静姝妹妹又占了先机。依若素愚见,此事甚是为难。” 她一番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结果就是谁也没法先用。 陈平川刚睡眼惺忪地从他爹的房间里走出来,就被这三个女人夹在了中间,一个头两个大。 “我说三位姑奶奶,不就是一个铜盆吗?至于吗?排队,一个一个来不行吗?” 结果他话音刚落,三道凌厉的目光同时射向他。 “你闭嘴!” “此事与你无关!” “陈公子请自重。” 陈平川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灰溜溜地躲到一边,感觉自己在这个家里,地位已经降到了最低。 早饭时分,更是上演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罗氏为了招待这三位“准儿媳”,特意做了朴素的农家早饭——粗粮饼子小米粥,配一碗咸菜。 饭桌上,昭华郡主看着眼前那黄黑色的饼子,秀气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拿着筷子,半天没有下手,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她从小锦衣玉食,何曾见过如此“简陋”的食物。 张若素倒是还好,出身书香门第,虽然不事稼穑,但家教极好。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姿态端庄优雅,只是那速度,显然也是有些食不下咽。 唯有张静姝,心眼最多。 她拿起饼子,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对罗氏大加赞赏: “哇!伯母,您做的这个饼子也太好吃了!又香又脆,比我们家厨子做的大鱼大肉都好吃!” 罗氏一听,顿时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还是我们静姝嘴甜!好吃就多吃点!” 说着,热情地又夹了一个硕大的饼子,放到了张静姝的碗里。 “来,再喝一碗粥!”罗氏又给她盛了满满一碗小米粥。 张静姝看着碗里堆成小山一样的食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感觉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再也装不下去了,只能苦着一张脸,在罗氏殷切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往下咽。 罗氏将三人的表现尽收眼底,心里有了计较。 她故意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陈家是小门小户,我希望我未来的儿媳妇,不求出身多高贵,但一定要能吃苦耐劳,勤俭持家。” 说完,她便开始分配家务活。 “静姝,你手脚麻利,今天院子里的衣服就交给你洗了。” “若素,你知书达理,心思细腻,就负责把屋里屋外打扫一遍。” “郡主殿下……您身份尊贵,这些粗活本不该您来做。要不,您就负责……把院子里的落叶扫一扫?” 结果,院子里更乱了。 张静姝倒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没一会儿就把衣服搓得干干净净,但她那张嘴也不闲着,一边洗一边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哎哟,这人啊,就是命好,扫个地都跟绣花似的,哪像我们这些劳碌命哦……” 张若素饱读诗书,可做起家务来却是一窍不通。她洗衣服,结果把皂角放多了,搓出来的泡沫跟小山似的,弄得满院子都是,她自己也差点滑倒。 而昭华郡主,拿着一把比她还高的扫帚,姿势优雅得像是在抚琴。她左扫一下,右扫一下,半天过去了,院子里的落叶,只扫了三分之一。 晚上,罗氏又将三个女孩子都安排在了一间屋子里居住,然后偷偷蹲在窗下偷听。 她想知道,这三个丫头,到底谁更喜欢自己儿子。 陈平川则是找了个借口,说军中还有要事处理,直接搬到府衙去住了,他实在是不想再待在这个修罗场里。 夜深了。 张静姝、张若素、昭华郡主,三个人躺在一张大通铺上,谁也睡不着。 张静姝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终于忍不住了。 她猛地坐起来,在黑暗中瞪着睡在最里面的昭华郡主,首先发难: “喂,那个谁,郡主!” “本宫有名有姓,叫祝昭华。”黑暗中,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我管你叫什么!”张静姝没好气地说道,“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看上我平川哥哥了?” 第226章 救命!我被美女包围了! 陈平川一脸黑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算是看明白了,今天这一出,从头到尾就是秦王设下的一个套。 什么逼婚,什么毒酒,全都是假的! 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把他女儿,顺理成章地塞到自己家里来! 院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张静姝看看昭华郡主,又看看陈平川,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张若素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但还是松口气。 陈平川扶着额头,感觉自己的头比宿醉之后还要痛。 最终,还是罗氏这个当家主母最先反应过来。 她看着眼前这三个同样出色、同样对自己儿子情根深种的绝代佳人,心里暗想:事已至此,总不能把郡主赶出去? 罗氏眼珠一转,立刻打起了圆场。 她热情地拉起昭华郡主的手,满脸堆笑:“哎呀,郡主殿下,快别站着了,快进屋坐!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然后,她就开始安排住宿这个天大的难题。 “那个……平川啊,你看,郡主一个女孩子家,总不能让她没地方住。这样,你今晚就搬去跟你爹挤一挤,把你的房间,让给郡主住。” “我?”陈平川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情愿。 “就这么定了!”罗氏一锤定音,不容反驳。 接着,她又看向张若素和陈平玉:“若素啊,平玉,今晚你们俩跟我挤一个屋。” 张静姝一听这安排,立马就不干了。 她一把抱住罗氏的胳膊,央求道:“伯母,我也要住在这里!我要看着平川哥哥,不能让他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说着,还挑衅地瞪了昭华郡主一眼。 罗氏一个头两个大。 这小小的陈家院子,一时间,张静姝、张若素、昭华郡主,三位身份、性格、容貌都截然不同的绝代佳人,竟然齐聚一堂。 这下可热闹了。 整个院子,拥挤不堪,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可以预见,未来的日子,陈家绝对不会平静了。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家小院就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导火索,是院子里那只孤零零的铜盆,和挂在墙上那面同样孤零零的铜镜。 “哎,你这人怎么插队啊!没看到我先来的吗?” 张静姝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刚刚拿起铜盆的昭华郡主,气鼓鼓地说道。 她起得最早,就是为了抢占先机,在陈平川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谁知道刚打好水,一转头的功夫,铜盆就被这位郡主殿下给“征用”了。 昭华郡主拿着铜盆,姿态优雅,她瞥了张静姝一眼,声音不大,带着上位者的高傲:“本宫乃是郡主,凡事自然优先。这是规矩。” “什么破规矩!这里不是王府!是平川哥哥的家!”张静姝可不吃她这一套,“这里的规矩就是先来后到!” “放肆!你敢对本宫无礼?”昭华郡主秀眉一蹙,拿出了皇家的威严。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张若素端着自己的小木盆,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两人,轻轻放下木盆,柔声说道:“古书有云:‘长者先,幼者后’。若论年岁,若素痴长二位几月,理应为先。若论身份,郡主殿下为尊,理应为先。若论先来后到,静姝妹妹又占了先机。依若素愚见,此事甚是为难。” 她一番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结果就是谁也没法先用。 陈平川刚睡眼惺忪地从他爹的房间里走出来,就被这三个女人夹在了中间,一个头两个大。 “我说三位姑奶奶,不就是一个铜盆吗?至于吗?排队,一个一个来不行吗?” 结果他话音刚落,三道凌厉的目光同时射向他。 “你闭嘴!” “此事与你无关!” “陈公子请自重。” 陈平川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灰溜溜地躲到一边,感觉自己在这个家里,地位已经降到了最低。 早饭时分,更是上演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罗氏为了招待这三位“准儿媳”,特意做了朴素的农家早饭——粗粮饼子小米粥,配一碗咸菜。 饭桌上,昭华郡主看着眼前那黄黑色的饼子,秀气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拿着筷子,半天没有下手,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她从小锦衣玉食,何曾见过如此“简陋”的食物。 张若素倒是还好,出身书香门第,虽然不事稼穑,但家教极好。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姿态端庄优雅,只是那速度,显然也是有些食不下咽。 唯有张静姝,心眼最多。 她拿起饼子,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对罗氏大加赞赏: “哇!伯母,您做的这个饼子也太好吃了!又香又脆,比我们家厨子做的大鱼大肉都好吃!” 罗氏一听,顿时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还是我们静姝嘴甜!好吃就多吃点!” 说着,热情地又夹了一个硕大的饼子,放到了张静姝的碗里。 “来,再喝一碗粥!”罗氏又给她盛了满满一碗小米粥。 张静姝看着碗里堆成小山一样的食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感觉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再也装不下去了,只能苦着一张脸,在罗氏殷切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往下咽。 罗氏将三人的表现尽收眼底,心里有了计较。 她故意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陈家是小门小户,我希望我未来的儿媳妇,不求出身多高贵,但一定要能吃苦耐劳,勤俭持家。” 说完,她便开始分配家务活。 “静姝,你手脚麻利,今天院子里的衣服就交给你洗了。” “若素,你知书达理,心思细腻,就负责把屋里屋外打扫一遍。” “郡主殿下……您身份尊贵,这些粗活本不该您来做。要不,您就负责……把院子里的落叶扫一扫?” 结果,院子里更乱了。 张静姝倒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没一会儿就把衣服搓得干干净净,但她那张嘴也不闲着,一边洗一边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哎哟,这人啊,就是命好,扫个地都跟绣花似的,哪像我们这些劳碌命哦……” 张若素饱读诗书,可做起家务来却是一窍不通。她洗衣服,结果把皂角放多了,搓出来的泡沫跟小山似的,弄得满院子都是,她自己也差点滑倒。 而昭华郡主,拿着一把比她还高的扫帚,姿势优雅得像是在抚琴。她左扫一下,右扫一下,半天过去了,院子里的落叶,只扫了三分之一。 晚上,罗氏又将三个女孩子都安排在了一间屋子里居住,然后偷偷蹲在窗下偷听。 她想知道,这三个丫头,到底谁更喜欢自己儿子。 陈平川则是找了个借口,说军中还有要事处理,直接搬到府衙去住了,他实在是不想再待在这个修罗场里。 夜深了。 张静姝、张若素、昭华郡主,三个人躺在一张大通铺上,谁也睡不着。 张静姝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终于忍不住了。 她猛地坐起来,在黑暗中瞪着睡在最里面的昭华郡主,首先发难: “喂,那个谁,郡主!” “本宫有名有姓,叫祝昭华。”黑暗中,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我管你叫什么!”张静姝没好气地说道,“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看上我平川哥哥了?” 第227章 极品亲戚上线!道德绑架玩绝了! 黑暗中,昭华郡主语气坚定:“当然!” 张静姝哼了一声,又问:“那你说说,你看上他什么了?” 这次,昭华郡主沉默良久,才传来她轻柔的声音:“陈公子人中之龙,心怀天下,智计无双。女儿家心生仰慕,不是很正常吗?” “呵,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张静姝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酸味,“我看你就是看中了他未来的前程!想找个乘龙快婿,巩固你们皇家的地位!” “你……”昭华郡主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怒意,“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宫对陈公子的敬仰,如滔滔江水,岂是你这等市井女子所能理解的?” “市井女子怎么了?市井女子碍着你吃你家大米了?”张静姝立刻反唇相讥,“总比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强!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心里全是男盗女娼的算计!”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强买强卖!” 两人在黑暗中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眼看就要从文斗升级成武斗。 睡在中间的张若素被她俩夹在中间,只觉得一群蜜蜂在叫。 她轻叹一声,坐起身来,柔声打断了她们。 “二位妹妹,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这般争吵,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伤了和气。” 她顿了顿,低着声音在静谧的夜里问道。 “其实,若素也很好奇。我们三人,出身不同,性情各异,为何……都会对陈公子倾心呢?” 这个问题,像是一阵清风,吹散了房间里的火药味。 张静姝和昭华郡主都安静了下来。 是啊,为什么呢? 张若素没有等她们回答,自顾自地轻声说道:“我初识公子,是在京城兰亭诗会。他一首千古诗句,豪气干云,让我看到了男儿的万丈豪情。后来,他着《安民论》,针砭时弊,心怀万民,让我看到了文人的风骨与担当。” “再后来,顺城危难,他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我才知,他不仅有才情,更有经天纬地之才。这样的男子,世间罕有,若素心折,暗自发誓要一生追随……” 听完张若素的话,张静姝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说得文绉绉的,不就是看上平川哥哥有本事呗。” 但她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和平川哥哥的过往。 从桃花村的初识,到《西游记》连环画的合作,到自己被陈平川舍命相救,再到庐州城下他指挥若定的身影,以及为了救全城百姓不惜以身犯险…… 那个曾经被她瞧不起的小书童,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为了一棵可以为无数人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昭华郡主也陷入了沉思。 她与陈平川的交集最少,但每一次,都让她印象深刻。 乡试时,他为民请命,不畏权贵,揭露科举舞弊。 王府里,他侃侃而谈,胸有韬略,让她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庐州城破在即,他临危受命,孤身扛起了十万军民的性命。 还有昨天,在生死关头,他首先考虑的,竟然是她的幸福…… 想着想着,三个女孩都沉默了。 她们突然发现,虽然她们总是在争风吃醋,但对于陈平川的看法,竟然是出奇的一致。 她们都爱他的才华,敬他的担当,更被他那份心怀天下的胸襟所折服。 这份认知,让她们彼此之间的敌意,悄然消散了许多。 原来,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人,看中的,也是他身上同样闪光的地方。 这份奇妙的共鸣,让房间里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哼,”最终,还是张静姝打破了沉默,她盘腿坐在床上,像个大姐大一样,看着另外两人,说道:“我看出来了,咱们仨,眼光都还不错。” “但是!”她话锋一转,“我可警告你们!平川哥哥这么优秀,外面说不定有多少野花野草盯着呢!咱们仨窝里斗,万一最后便宜了外人,那咱们可就都亏大发了!” 昭华郡主和张若素闻言,都是一愣,随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张静姝一拍床板,提议道,“我建议,咱们仨暂时休战!一致对外!先把平川哥哥看住了,不让他再有机会去外面沾花惹草!” “至于最后,平川哥哥到底归谁,那是咱们的内部矛盾!到时候,咱们仨再关起门来,自己研究解决!决不能让外面的妖艳贱货占了便宜!你们说怎么样?” 这个提议,虽然听起来有些荒唐,却意外地得到了另外两人的认可。 “静姝妹妹此言,有理。”张若素首先表示赞同。 昭华郡主也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于是,就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陈家的卧房里,三位情敌,竟然达成了一个“神圣”的攻守同盟。 她们的关系,也因此缓和了许多。 罗氏听完,捂着嘴偷笑,然后悄然离开。 …… 在距离庐州城数十里外的官道上。 一辆破旧不堪的木板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艰难地朝着庐州城的方向驶来。 车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老妇人,正是陈平川的祖母,陈老太太。 推车的,是她的大儿子陈仲文和三儿子陈仲武。 旁边跟着的,是他们各自的妻儿。 一行人风尘仆仆,满脸倦容,但眼中却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咳……咳咳……儿啊……”陈老太太一阵咳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虚弱的呼唤。 “死老太婆,吵什么吵!”大伯母刘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随即又换上了一副假惺惺的笑脸,凑到她耳边,一边给她扇着风,一边恶狠狠地叮嘱道: “老东西,我可告诉你,你千万得给老娘撑住了!等到了你二儿子家,要到了钱,你再死也不迟!听见没有!” 要不是前阵子天公道围困庐州府,他们早就赶过来了,还好陈老太太命够硬,一直吊着口气。 陈老太太虚弱地喊着:“饿……”,浑浊的眼睛看向了正坐在车边,大口啃着肉包子的亲孙子陈平西。 “虎子……奶饿……” 陈平西嘴里塞得满满的,看都没看她一眼,含糊不清地说道:“奶奶你再忍忍,等到了二叔家,就有山珍海味吃了!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说完,把包子整个塞进了嘴里。 另一边,大房和三房的女儿陈平香和陈平娇,正满脸嫌弃地抱怨着路途辛苦,衣服都弄脏了。 “娘,咱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啊?这条破路太难走了!” “就是,你看我的新鞋子,都沾上泥了!” 三婶王氏连忙安慰道:“快了快了,我的乖女儿。等到了陈平川家,要到了钱,娘立刻就带你们去庐州城里最大的酒楼下馆子,再去最好的绸缎庄给你们买新衣服!” 一听到有新衣服穿,有大餐吃,姐妹俩立刻眉开眼笑,再也不抱怨路途辛苦。 一行人天不亮就从桃花村出来,终于在第二天早上,抵达了庐州城。 他们打听到了陈平川家的住址,当看到那座气派的两进宅院时,所有人的眼中,都迸发出了更加强烈的贪婪。 “就是这儿了!” 陈仲文和陈仲武对视一眼,将板车往门口一放。 下一秒,一场精心策划的“大戏”,正式上演。 两个大男人,突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两个泼辣的媳妇,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哭天抢地,嘴里骂着各种难听的话。 “天杀的陈平川啊!你当了大官就忘了本啊!” “不孝的陈仲和两口子啊!你们自己住着大宅子,吃香的喝辣的,却把亲娘扔在乡下等死啊!”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看看这不孝的子孙啊!连亲娘都不养啊!” 他们的哭嚎声,凄厉无比,瞬间就引来了街坊四邻的围观。 第227章 极品亲戚上线!道德绑架玩绝了! 黑暗中,昭华郡主语气坚定:“当然!” 张静姝哼了一声,又问:“那你说说,你看上他什么了?” 这次,昭华郡主沉默良久,才传来她轻柔的声音:“陈公子人中之龙,心怀天下,智计无双。女儿家心生仰慕,不是很正常吗?” “呵,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张静姝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酸味,“我看你就是看中了他未来的前程!想找个乘龙快婿,巩固你们皇家的地位!” “你……”昭华郡主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怒意,“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宫对陈公子的敬仰,如滔滔江水,岂是你这等市井女子所能理解的?” “市井女子怎么了?市井女子碍着你吃你家大米了?”张静姝立刻反唇相讥,“总比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强!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心里全是男盗女娼的算计!”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强买强卖!” 两人在黑暗中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眼看就要从文斗升级成武斗。 睡在中间的张若素被她俩夹在中间,只觉得一群蜜蜂在叫。 她轻叹一声,坐起身来,柔声打断了她们。 “二位妹妹,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这般争吵,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伤了和气。” 她顿了顿,低着声音在静谧的夜里问道。 “其实,若素也很好奇。我们三人,出身不同,性情各异,为何……都会对陈公子倾心呢?” 这个问题,像是一阵清风,吹散了房间里的火药味。 张静姝和昭华郡主都安静了下来。 是啊,为什么呢? 张若素没有等她们回答,自顾自地轻声说道:“我初识公子,是在京城兰亭诗会。他一首千古诗句,豪气干云,让我看到了男儿的万丈豪情。后来,他着《安民论》,针砭时弊,心怀万民,让我看到了文人的风骨与担当。” “再后来,顺城危难,他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我才知,他不仅有才情,更有经天纬地之才。这样的男子,世间罕有,若素心折,暗自发誓要一生追随……” 听完张若素的话,张静姝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说得文绉绉的,不就是看上平川哥哥有本事呗。” 但她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和平川哥哥的过往。 从桃花村的初识,到《西游记》连环画的合作,到自己被陈平川舍命相救,再到庐州城下他指挥若定的身影,以及为了救全城百姓不惜以身犯险…… 那个曾经被她瞧不起的小书童,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为了一棵可以为无数人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昭华郡主也陷入了沉思。 她与陈平川的交集最少,但每一次,都让她印象深刻。 乡试时,他为民请命,不畏权贵,揭露科举舞弊。 王府里,他侃侃而谈,胸有韬略,让她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庐州城破在即,他临危受命,孤身扛起了十万军民的性命。 还有昨天,在生死关头,他首先考虑的,竟然是她的幸福…… 想着想着,三个女孩都沉默了。 她们突然发现,虽然她们总是在争风吃醋,但对于陈平川的看法,竟然是出奇的一致。 她们都爱他的才华,敬他的担当,更被他那份心怀天下的胸襟所折服。 这份认知,让她们彼此之间的敌意,悄然消散了许多。 原来,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人,看中的,也是他身上同样闪光的地方。 这份奇妙的共鸣,让房间里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哼,”最终,还是张静姝打破了沉默,她盘腿坐在床上,像个大姐大一样,看着另外两人,说道:“我看出来了,咱们仨,眼光都还不错。” “但是!”她话锋一转,“我可警告你们!平川哥哥这么优秀,外面说不定有多少野花野草盯着呢!咱们仨窝里斗,万一最后便宜了外人,那咱们可就都亏大发了!” 昭华郡主和张若素闻言,都是一愣,随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张静姝一拍床板,提议道,“我建议,咱们仨暂时休战!一致对外!先把平川哥哥看住了,不让他再有机会去外面沾花惹草!” “至于最后,平川哥哥到底归谁,那是咱们的内部矛盾!到时候,咱们仨再关起门来,自己研究解决!决不能让外面的妖艳贱货占了便宜!你们说怎么样?” 这个提议,虽然听起来有些荒唐,却意外地得到了另外两人的认可。 “静姝妹妹此言,有理。”张若素首先表示赞同。 昭华郡主也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于是,就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陈家的卧房里,三位情敌,竟然达成了一个“神圣”的攻守同盟。 她们的关系,也因此缓和了许多。 罗氏听完,捂着嘴偷笑,然后悄然离开。 …… 在距离庐州城数十里外的官道上。 一辆破旧不堪的木板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艰难地朝着庐州城的方向驶来。 车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老妇人,正是陈平川的祖母,陈老太太。 推车的,是她的大儿子陈仲文和三儿子陈仲武。 旁边跟着的,是他们各自的妻儿。 一行人风尘仆仆,满脸倦容,但眼中却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咳……咳咳……儿啊……”陈老太太一阵咳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虚弱的呼唤。 “死老太婆,吵什么吵!”大伯母刘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随即又换上了一副假惺惺的笑脸,凑到她耳边,一边给她扇着风,一边恶狠狠地叮嘱道: “老东西,我可告诉你,你千万得给老娘撑住了!等到了你二儿子家,要到了钱,你再死也不迟!听见没有!” 要不是前阵子天公道围困庐州府,他们早就赶过来了,还好陈老太太命够硬,一直吊着口气。 陈老太太虚弱地喊着:“饿……”,浑浊的眼睛看向了正坐在车边,大口啃着肉包子的亲孙子陈平西。 “虎子……奶饿……” 陈平西嘴里塞得满满的,看都没看她一眼,含糊不清地说道:“奶奶你再忍忍,等到了二叔家,就有山珍海味吃了!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说完,把包子整个塞进了嘴里。 另一边,大房和三房的女儿陈平香和陈平娇,正满脸嫌弃地抱怨着路途辛苦,衣服都弄脏了。 “娘,咱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啊?这条破路太难走了!” “就是,你看我的新鞋子,都沾上泥了!” 三婶王氏连忙安慰道:“快了快了,我的乖女儿。等到了陈平川家,要到了钱,娘立刻就带你们去庐州城里最大的酒楼下馆子,再去最好的绸缎庄给你们买新衣服!” 一听到有新衣服穿,有大餐吃,姐妹俩立刻眉开眼笑,再也不抱怨路途辛苦。 一行人天不亮就从桃花村出来,终于在第二天早上,抵达了庐州城。 他们打听到了陈平川家的住址,当看到那座气派的两进宅院时,所有人的眼中,都迸发出了更加强烈的贪婪。 “就是这儿了!” 陈仲文和陈仲武对视一眼,将板车往门口一放。 下一秒,一场精心策划的“大戏”,正式上演。 两个大男人,突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两个泼辣的媳妇,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哭天抢地,嘴里骂着各种难听的话。 “天杀的陈平川啊!你当了大官就忘了本啊!” “不孝的陈仲和两口子啊!你们自己住着大宅子,吃香的喝辣的,却把亲娘扔在乡下等死啊!”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看看这不孝的子孙啊!连亲娘都不养啊!” 他们的哭嚎声,凄厉无比,瞬间就引来了街坊四邻的围观。 第228章 想讹钱?先把你们的皮扒下来! 很快,陈家门口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对着陈家大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啊?” “听着像是陈大人家的亲戚,来讨说法的?” “不会,陈大人看着不像那种不孝之人啊……” 屋子里,陈平川一家,连同张静姝三女,听到外面的哭嚎声,面面相觑。 他们走出院门,看到门口那群撒泼打滚的“亲戚”,和板车上那个奄奄一息的陈老太太,陈平川一家人的脸色瞬间都沉了下去。 “大哥?三弟?你们这是……”老实巴交的陈仲和看到自己的两个兄弟,当场就手足无措了,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氏则是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这群无赖,竟然又找上门来了! 而陈家大房、三房的人,看到从院子里走出来的陈平川,以及他身后站着的那三个如同天仙下凡般的绝色女子,先是震惊,随即,眼中迸发出了冲天的嫉妒。 尤其是大伯母刘氏和三婶王氏,那眼神,简直能喷出火来。 “哟!”刘氏阴阳怪气地开了口,“我说我这大侄子怎么连亲奶奶都不要了,原来是在这金屋藏娇,有了这几个小美人,就把乡下的穷亲戚、长辈都给忘了啊!” “可不是嘛!”王氏也立刻帮腔,指着张静姝三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的,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平川啊,你可得擦亮眼睛,别被这种妖精给迷了心窍,做出那等不忠不孝、猪狗不如的事情来啊!” 陈平西更是瞪着眼睛,流着哈喇子,指着三个女孩嚷嚷道:“爹,娘!我也要娶这么漂亮的媳妇!我也要三个!” 陈平香和陈平娇姐妹俩,感觉自己与张静姝三人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两人满心嫉妒和鄙夷,跟着自家母亲,用最刻薄的语言攻击着三个女孩。 “不知廉耻!” “狐狸精!” 罗氏气得肺都要炸了,她本就是个泼辣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她当即上前一步,叉着腰就要跟她们理论:“你们两个泼妇,嘴巴放干净点!胡说八道些什么!” 刘氏和王氏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如同两只好斗的母鸡,冲上来就跟罗氏对骂起来。 一时间,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的词汇,像是不要钱一样从她们嘴里喷出来。 罗氏虽然强悍,但还要顾及几分儿子的脸面,在这两个常年骂街、毫无底线的泼妇围攻下,渐渐落了下风。 张静姝在一旁看着,早就按捺不住了。 她最见不得陈平川的家人被欺负! “我看谁敢骂我伯母!”她娇喝一声,当即加入战团。 张静姝的战斗力,可比罗氏强了不止一个等级。 她嘴巴又快又毒,骂人都不带脏字,但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专往人的心窝子里捅,刁钻刻薄,看似引经据典,其实都是歪理邪说,骂得刘氏和王氏节节败退,几乎无还手之力。 然而,骂战虽然占了上风,舆论却渐渐倒向了另一边。 围观的邻居们,看着板车上陈老太太那副凄惨可怜的模样,同情心开始泛滥。 “哎,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亲奶奶啊,怎么能弄成这样呢?” “是啊,老人再有不是,做儿孙的也不能这样不管不顾啊。” “陈大人家大业大,接济一下亲戚也是应该的嘛……” 议论声越来越偏向“弱者”,陈平川一家,瞬间陷入了舆论的绝境。 昭华郡主看着眼前的闹剧,秀眉紧蹙。她虽然不懂这些市井间的争吵,但也看得出陈家落了下风。她悄悄地退后几步,转身离开了人群,张若素发现了她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陈平川,终于动了。 他走上前,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反而露出悲伤和自责。 他穿过人群,走到板车前,俯下身,看着气若游丝的陈老太太,用一种沉痛的语气,轻声说道: “奶奶,您受苦了。”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陈仲文和陈仲武,脸上满是关切。 “大伯,三叔,你们快说说,祖母这到底是得了什么重病?可曾请大夫看过?吃了什么药?我这就去城里最好的药铺,请最好的大夫来!” 陈仲文和刘氏等人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 他们哪里知道老太婆得了什么病,为了省钱,他们压根就没找过大夫。 “呃……这个……就是……就是风寒入体……”陈仲文支支吾吾地说道。 “不对!是……是体虚!年纪大了,身体虚!”刘氏连忙补充。 三房的王氏更是生怕陈平川真去找大夫,急忙摆手道:“哎呀,不用找大夫了!我们早就找人看过了,大夫说……说这是不治之症,没救了!平川啊,你是个孝顺孩子,我们知道。你……你就赶紧拿些银子出来,让我们把老太太带回去,好生伺候,也算是全了你们一家的孝心了。以后,我们保证再也不来麻烦你们了!” 这话一出,陈平川心里冷笑一声。 想拿钱走人?下次再来讹诈? 想得美! 今天既然来了,不把你们这层皮扒下来,都对不起你们这么卖力的表演! 他脸上的悲痛之色更浓了。 “不行!”他断然拒绝,“祖母病得如此严重,我身为长孙,岂能坐视不理?为人子孙,若不能在长辈生前尽孝,死后就算用金山银山来安葬,又有什么意义?” “今天,我必须把祖母的病搞清楚!我一定要为爹娘,尽上这份孝道!” 他这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孝心感天动地。 周围的邻居们听了,纷纷点头,觉得陈平川做得没毛病。 “对啊,救人要紧!” “陈大人真是个大孝子!” 陈家老宅的人被架在了这里,骑虎难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陈平川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继续追问道:“既然大伯、三叔如此孝顺,这一路上想必是日夜照料,衣不解带了?” “那……那是自然!”陈仲文硬着头皮说道。 “好。”陈平川点点头,问题如连珠炮般砸了过去,“那祖母平日里最爱吃什么?是喝的米粥还是吃的面糊?晚上起夜几次?翻身几次?身上可有生了褥疮?” 这一连串细致入微、直击要害的问题,让陈家大房三房一个个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他们哪里管过老太太这些?平日里,只想着别让她饿死就行了! 张若素见状,冷声补充道:“古书有云:‘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孝,有迹可循,非口舌之功。诸位言辞凿凿,声称日夜照料,却对老夫人病情起居一问三不知,岂不怪哉?” 罗氏抓住机会,当即上前厉声质问:“你们真的照顾娘了吗?是不是虐待她了?当家的,你快问问娘!” 她让丈夫陈仲和去问板车上的陈老太太。 陈仲和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走到母亲面前,颤声问道:“娘……他们……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第228章 想讹钱?先把你们的皮扒下来! 很快,陈家门口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对着陈家大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啊?” “听着像是陈大人家的亲戚,来讨说法的?” “不会,陈大人看着不像那种不孝之人啊……” 屋子里,陈平川一家,连同张静姝三女,听到外面的哭嚎声,面面相觑。 他们走出院门,看到门口那群撒泼打滚的“亲戚”,和板车上那个奄奄一息的陈老太太,陈平川一家人的脸色瞬间都沉了下去。 “大哥?三弟?你们这是……”老实巴交的陈仲和看到自己的两个兄弟,当场就手足无措了,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氏则是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这群无赖,竟然又找上门来了! 而陈家大房、三房的人,看到从院子里走出来的陈平川,以及他身后站着的那三个如同天仙下凡般的绝色女子,先是震惊,随即,眼中迸发出了冲天的嫉妒。 尤其是大伯母刘氏和三婶王氏,那眼神,简直能喷出火来。 “哟!”刘氏阴阳怪气地开了口,“我说我这大侄子怎么连亲奶奶都不要了,原来是在这金屋藏娇,有了这几个小美人,就把乡下的穷亲戚、长辈都给忘了啊!” “可不是嘛!”王氏也立刻帮腔,指着张静姝三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的,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平川啊,你可得擦亮眼睛,别被这种妖精给迷了心窍,做出那等不忠不孝、猪狗不如的事情来啊!” 陈平西更是瞪着眼睛,流着哈喇子,指着三个女孩嚷嚷道:“爹,娘!我也要娶这么漂亮的媳妇!我也要三个!” 陈平香和陈平娇姐妹俩,感觉自己与张静姝三人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两人满心嫉妒和鄙夷,跟着自家母亲,用最刻薄的语言攻击着三个女孩。 “不知廉耻!” “狐狸精!” 罗氏气得肺都要炸了,她本就是个泼辣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她当即上前一步,叉着腰就要跟她们理论:“你们两个泼妇,嘴巴放干净点!胡说八道些什么!” 刘氏和王氏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如同两只好斗的母鸡,冲上来就跟罗氏对骂起来。 一时间,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的词汇,像是不要钱一样从她们嘴里喷出来。 罗氏虽然强悍,但还要顾及几分儿子的脸面,在这两个常年骂街、毫无底线的泼妇围攻下,渐渐落了下风。 张静姝在一旁看着,早就按捺不住了。 她最见不得陈平川的家人被欺负! “我看谁敢骂我伯母!”她娇喝一声,当即加入战团。 张静姝的战斗力,可比罗氏强了不止一个等级。 她嘴巴又快又毒,骂人都不带脏字,但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专往人的心窝子里捅,刁钻刻薄,看似引经据典,其实都是歪理邪说,骂得刘氏和王氏节节败退,几乎无还手之力。 然而,骂战虽然占了上风,舆论却渐渐倒向了另一边。 围观的邻居们,看着板车上陈老太太那副凄惨可怜的模样,同情心开始泛滥。 “哎,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亲奶奶啊,怎么能弄成这样呢?” “是啊,老人再有不是,做儿孙的也不能这样不管不顾啊。” “陈大人家大业大,接济一下亲戚也是应该的嘛……” 议论声越来越偏向“弱者”,陈平川一家,瞬间陷入了舆论的绝境。 昭华郡主看着眼前的闹剧,秀眉紧蹙。她虽然不懂这些市井间的争吵,但也看得出陈家落了下风。她悄悄地退后几步,转身离开了人群,张若素发现了她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陈平川,终于动了。 他走上前,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反而露出悲伤和自责。 他穿过人群,走到板车前,俯下身,看着气若游丝的陈老太太,用一种沉痛的语气,轻声说道: “奶奶,您受苦了。”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陈仲文和陈仲武,脸上满是关切。 “大伯,三叔,你们快说说,祖母这到底是得了什么重病?可曾请大夫看过?吃了什么药?我这就去城里最好的药铺,请最好的大夫来!” 陈仲文和刘氏等人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 他们哪里知道老太婆得了什么病,为了省钱,他们压根就没找过大夫。 “呃……这个……就是……就是风寒入体……”陈仲文支支吾吾地说道。 “不对!是……是体虚!年纪大了,身体虚!”刘氏连忙补充。 三房的王氏更是生怕陈平川真去找大夫,急忙摆手道:“哎呀,不用找大夫了!我们早就找人看过了,大夫说……说这是不治之症,没救了!平川啊,你是个孝顺孩子,我们知道。你……你就赶紧拿些银子出来,让我们把老太太带回去,好生伺候,也算是全了你们一家的孝心了。以后,我们保证再也不来麻烦你们了!” 这话一出,陈平川心里冷笑一声。 想拿钱走人?下次再来讹诈? 想得美! 今天既然来了,不把你们这层皮扒下来,都对不起你们这么卖力的表演! 他脸上的悲痛之色更浓了。 “不行!”他断然拒绝,“祖母病得如此严重,我身为长孙,岂能坐视不理?为人子孙,若不能在长辈生前尽孝,死后就算用金山银山来安葬,又有什么意义?” “今天,我必须把祖母的病搞清楚!我一定要为爹娘,尽上这份孝道!” 他这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孝心感天动地。 周围的邻居们听了,纷纷点头,觉得陈平川做得没毛病。 “对啊,救人要紧!” “陈大人真是个大孝子!” 陈家老宅的人被架在了这里,骑虎难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陈平川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继续追问道:“既然大伯、三叔如此孝顺,这一路上想必是日夜照料,衣不解带了?” “那……那是自然!”陈仲文硬着头皮说道。 “好。”陈平川点点头,问题如连珠炮般砸了过去,“那祖母平日里最爱吃什么?是喝的米粥还是吃的面糊?晚上起夜几次?翻身几次?身上可有生了褥疮?” 这一连串细致入微、直击要害的问题,让陈家大房三房一个个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他们哪里管过老太太这些?平日里,只想着别让她饿死就行了! 张若素见状,冷声补充道:“古书有云:‘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孝,有迹可循,非口舌之功。诸位言辞凿凿,声称日夜照料,却对老夫人病情起居一问三不知,岂不怪哉?” 罗氏抓住机会,当即上前厉声质问:“你们真的照顾娘了吗?是不是虐待她了?当家的,你快问问娘!” 她让丈夫陈仲和去问板车上的陈老太太。 陈仲和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走到母亲面前,颤声问道:“娘……他们……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第229章 她是郡主,怎么没人告诉我们? 谁知,那一直奄奄一息的陈老太太,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竟猛地睁开眼睛,伸出干枯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了陈仲和与罗氏夫妇。 她用尽全身力气,老泪纵横地哭诉道: “是他们……是他们不孝啊……” “是他们把我赶出家门,对我不管不问……我全靠老大和老三两家接济,才活到了今天啊……” “大家伙……可要为我做主啊……” 这番颠倒黑白的“血泪控诉”,瞬间将舆论彻底扭转。 围观的邻里们看向陈平川一家的眼神,立刻充满了鄙夷和不善。 “天哪,原来真是他们不孝!”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罗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咬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背过气去。 老实忠厚的陈仲和,更是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眼中充满了失望和彻骨的寒心。 他看着那个生他养他的亲娘,心中最后一丝亲情,也在这刻薄的诬陷中,消磨殆尽了。 就在陈家大房三房众人得意扬扬,陈平川一家陷入绝境之时。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都让一让!大夫来了!”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刚才悄然离开的昭华郡主,竟带着一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匆匆赶了回来。 她高声宣布道:“我怕耽误了病情,特意为祖奶奶请来了大夫!” “大夫?” 这两个字一出,陈家大房三房的人,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这要是让大夫一查,他们的谎言不就全戳穿了吗? 惊慌之下,刘氏和王氏彻底失去了理智,竟狗急跳墙,把矛头对准了昭华郡主。 “你个小贱人!我们家的事情,要你一个外人管?!” “哪里来的野丫头,装什么大瓣蒜!我看你就是贱货狐狸精!臭不要脸!” 她们指着昭华郡主的鼻子,各种污言秽语像是喷粪一样,不绝于耳。 那言辞之恶毒,别说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就是市井泼妇听了都得脸红。 昭华郡主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当场就被骂得红了眼圈,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摇摇欲坠。 “你们住口!” 张静姝一看昭华受了委屈,那还了得! 她们昨晚才刚达成“攻守同盟”,现在盟友被欺负,她这个“盟主”必须得出头! 她当即挺身而出,与张若素一左一右,将昭华护在了身后。 “我看谁敢欺负我昭华妹妹!” “一群不知礼义廉耻的刁民!竟敢辱骂郡主殿下!” 两人火力全开,一个泼辣刁钻,骂得对方狗血淋头;一个引经据典,字字诛心。 三位绝代佳人,在这一刻,竟因为共同的敌人,结成了无比坚固的统一战线,关系瞬间亲近了不少。 就在院门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突然,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般炸响! “放肆!!!” 这声音充满了无上的威严和滔天的怒火,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众人愕然地回头望去,只见秦王祝衡身着蟒袍,面沉似水,正带着大队王府侍卫,怒气冲冲走了过来。 原来,他虽然把女儿留在了陈家,但还是不放心,特意在暗中留了眼线保护。 刚才发生的一切,早已被眼线一五一十地禀报了过去。 当他听到自己那视若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竟然被一群乡野村夫、泼妇刁民当众指着鼻子辱骂,秦王的怒火,瞬间冲上了天灵盖!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昭华郡主,就是他秦王的逆鳞! 秦王一到,整个场面的气压瞬间降到了冰点。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街道,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那些围观的邻居,一看到秦王那张黑得能滴出水来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侍卫,吓得连连后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陈家大房、三房的那群人,更是魂都快吓飞了。 他们哪里想得到,只是骂了一个跟陈平川不清不楚的小姑娘,竟然会把秦王这尊大佛给招来! “王……王爷……” 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兄弟,腿肚子都在打哆嗦,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刘氏和王氏两个泼妇,刚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此刻也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秦王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自己女儿身边。 当他看到昭华那哭得梨花带雨、满脸委屈的小脸时,心疼得跟刀割一样,滔天的怒火瞬间冲上了天灵盖。 他猛地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刮在陈家那群无赖的身上。 “好大的狗胆!” 秦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连本王的女儿,你们都敢辱骂!”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来人!” “在!”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抱拳听令。 秦王指着地上跪着的那群人,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掌嘴!” “是!” 侍卫领命,大步上前。 陈仲文等人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求饶。 “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不是人!我们再也不敢了!” 秦王却是不为所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侍卫可不管他们求不求饶,走到他们面前,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往下扇。 陈仲文见状,为了少受皮肉之苦,竟然一咬牙,自己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啪!” 一声脆响,半边脸瞬间就红肿了起来。 他这一动,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不敢让侍卫动手,纷纷开始互扇耳光。 一时间,院门口“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上演了一出荒诞至极的闹剧。 唯有那被宠坏了的陈平西,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不肯动手。 “我不打!我没错!凭什么打我!” 一名侍卫见状,冷哼一声,走上前去,抬起脚,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嗷!” 陈平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被踹得飞起,啃了一嘴的泥,满嘴是血。 他这才知道怕了,哭爹喊娘地自己抽起了自己的嘴巴。 而陈平香和陈平娇两姐妹,更是上演了一出“塑料姐妹情”。 她们下不去狠手打自己,竟然商量着互相打。 “妹妹,你轻点……” “姐,你也轻点……” 结果,两人各怀鬼胎,都怕自己吃亏,都想让对方疼一点,下手一巴掌比一巴掌重。 “啪!” “你打我这么重!” “啪!” “你打得也不轻啊!” 转眼之间,两人就将对方打成了猪头,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引得周围的百姓一阵哄笑与鄙夷。 在一片闹剧和哀嚎声中,秦王面无表情地对他带来的御用大夫一摆手。 “去,给那位老夫人看看。” “本王倒要看看,她到底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第229章 她是郡主,怎么没人告诉我们? 谁知,那一直奄奄一息的陈老太太,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竟猛地睁开眼睛,伸出干枯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了陈仲和与罗氏夫妇。 她用尽全身力气,老泪纵横地哭诉道: “是他们……是他们不孝啊……” “是他们把我赶出家门,对我不管不问……我全靠老大和老三两家接济,才活到了今天啊……” “大家伙……可要为我做主啊……” 这番颠倒黑白的“血泪控诉”,瞬间将舆论彻底扭转。 围观的邻里们看向陈平川一家的眼神,立刻充满了鄙夷和不善。 “天哪,原来真是他们不孝!”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罗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咬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背过气去。 老实忠厚的陈仲和,更是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眼中充满了失望和彻骨的寒心。 他看着那个生他养他的亲娘,心中最后一丝亲情,也在这刻薄的诬陷中,消磨殆尽了。 就在陈家大房三房众人得意扬扬,陈平川一家陷入绝境之时。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都让一让!大夫来了!”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刚才悄然离开的昭华郡主,竟带着一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匆匆赶了回来。 她高声宣布道:“我怕耽误了病情,特意为祖奶奶请来了大夫!” “大夫?” 这两个字一出,陈家大房三房的人,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这要是让大夫一查,他们的谎言不就全戳穿了吗? 惊慌之下,刘氏和王氏彻底失去了理智,竟狗急跳墙,把矛头对准了昭华郡主。 “你个小贱人!我们家的事情,要你一个外人管?!” “哪里来的野丫头,装什么大瓣蒜!我看你就是贱货狐狸精!臭不要脸!” 她们指着昭华郡主的鼻子,各种污言秽语像是喷粪一样,不绝于耳。 那言辞之恶毒,别说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就是市井泼妇听了都得脸红。 昭华郡主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当场就被骂得红了眼圈,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摇摇欲坠。 “你们住口!” 张静姝一看昭华受了委屈,那还了得! 她们昨晚才刚达成“攻守同盟”,现在盟友被欺负,她这个“盟主”必须得出头! 她当即挺身而出,与张若素一左一右,将昭华护在了身后。 “我看谁敢欺负我昭华妹妹!” “一群不知礼义廉耻的刁民!竟敢辱骂郡主殿下!” 两人火力全开,一个泼辣刁钻,骂得对方狗血淋头;一个引经据典,字字诛心。 三位绝代佳人,在这一刻,竟因为共同的敌人,结成了无比坚固的统一战线,关系瞬间亲近了不少。 就在院门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突然,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般炸响! “放肆!!!” 这声音充满了无上的威严和滔天的怒火,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众人愕然地回头望去,只见秦王祝衡身着蟒袍,面沉似水,正带着大队王府侍卫,怒气冲冲走了过来。 原来,他虽然把女儿留在了陈家,但还是不放心,特意在暗中留了眼线保护。 刚才发生的一切,早已被眼线一五一十地禀报了过去。 当他听到自己那视若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竟然被一群乡野村夫、泼妇刁民当众指着鼻子辱骂,秦王的怒火,瞬间冲上了天灵盖!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昭华郡主,就是他秦王的逆鳞! 秦王一到,整个场面的气压瞬间降到了冰点。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街道,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那些围观的邻居,一看到秦王那张黑得能滴出水来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侍卫,吓得连连后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陈家大房、三房的那群人,更是魂都快吓飞了。 他们哪里想得到,只是骂了一个跟陈平川不清不楚的小姑娘,竟然会把秦王这尊大佛给招来! “王……王爷……” 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兄弟,腿肚子都在打哆嗦,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刘氏和王氏两个泼妇,刚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此刻也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秦王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自己女儿身边。 当他看到昭华那哭得梨花带雨、满脸委屈的小脸时,心疼得跟刀割一样,滔天的怒火瞬间冲上了天灵盖。 他猛地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刮在陈家那群无赖的身上。 “好大的狗胆!” 秦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连本王的女儿,你们都敢辱骂!”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来人!” “在!”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抱拳听令。 秦王指着地上跪着的那群人,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掌嘴!” “是!” 侍卫领命,大步上前。 陈仲文等人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求饶。 “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不是人!我们再也不敢了!” 秦王却是不为所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侍卫可不管他们求不求饶,走到他们面前,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往下扇。 陈仲文见状,为了少受皮肉之苦,竟然一咬牙,自己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啪!” 一声脆响,半边脸瞬间就红肿了起来。 他这一动,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不敢让侍卫动手,纷纷开始互扇耳光。 一时间,院门口“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上演了一出荒诞至极的闹剧。 唯有那被宠坏了的陈平西,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不肯动手。 “我不打!我没错!凭什么打我!” 一名侍卫见状,冷哼一声,走上前去,抬起脚,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嗷!” 陈平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被踹得飞起,啃了一嘴的泥,满嘴是血。 他这才知道怕了,哭爹喊娘地自己抽起了自己的嘴巴。 而陈平香和陈平娇两姐妹,更是上演了一出“塑料姐妹情”。 她们下不去狠手打自己,竟然商量着互相打。 “妹妹,你轻点……” “姐,你也轻点……” 结果,两人各怀鬼胎,都怕自己吃亏,都想让对方疼一点,下手一巴掌比一巴掌重。 “啪!” “你打我这么重!” “啪!” “你打得也不轻啊!” 转眼之间,两人就将对方打成了猪头,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引得周围的百姓一阵哄笑与鄙夷。 在一片闹剧和哀嚎声中,秦王面无表情地对他带来的御用大夫一摆手。 “去,给那位老夫人看看。” “本王倒要看看,她到底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第230章 这就是孝顺?猪狗都自愧不如! 大夫领命上前。 陈家老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王府大夫医术何等高明,他走到板车前,只是扫了一眼陈老太太的面色,又搭了搭脉,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起身向秦王禀报:“回王爷,这位老夫人脉象虚浮,气息微弱,虽有旧疾缠身,但远未到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的地步。” “她如今这般模样,主要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气血亏空,加上心气郁结,忧思过度所致。若能好生调养,辅以汤药,尚有转机。” 这番话,无疑是直接戳破了陈家大房三房的谎言。 刘氏还不死心,一边扇耳光,一边厚着脸皮反驳道:“你这大夫会不会看病啊!我们明明找人看过了,说是没救了!” 大夫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鄙夷,也不跟她争辩。 他对着秦王一拱手:“王爷,请容老朽为老夫人检查一下身体。” 说着,他让众人退后几步,随即伸手,掀开了陈老太太身上那床又脏又破的被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只见老人身上那件本就污秽不堪的衣服,此刻更是沾染着早已干涸的排泄物,臭气熏天。 围观的邻里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捂住口鼻,向后退去。 大夫面不改色,轻轻解开老人的衣物。 当老人的后背和腰臀暴露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那瘦骨嶙峋的皮肤上,竟布满了大片大片红肿、流脓、甚至已经开始腐烂的褥疮! 那景象,惨不忍睹,触目惊心! 真相,在这一刻,大白于天下! “畜生!” 秦王看着眼前的景象,怒不可遏,指着跪在地上的陈仲文等人,厉声斥骂:“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孝顺’?!将自己的亲娘折磨至此,你们简直猪狗不如!你们的心,都是黑的吗!” 面对铁一般的罪证,陈仲文还想狡辩,称当初分家时,二房陈仲和一家并未分担赡养责任。 罗氏再也忍不住,当众将当年如何被陈老太太偏袒、如何被逼得净身出户、一分家产都没拿到的旧事,全盘托出。 秦王听罢,冷哼一声,点头道:“好!说得好!纵然分家,赡养父母亦是天理人伦!既然你们大房三房当年霸占了二房所有的家产,那赡养老母的责任,就理应由你们一力承担!” 三婶王氏仍不死心,尖着嗓子,进行最后的道德绑架:“就算分家了,她也是陈平川的亲奶奶!他如今飞黄腾达,当了大官,怎能见死不救?传出去,就是天大的不孝!” 这话,也引得部分不明真相的人暗暗点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平川,终于开口了。 他走到秦王面前,躬身一礼,声音平静。 “王爷,三婶说得对,祖母也是我的祖母。我二房,愿意接手赡养。” 陈仲文等人闻言一喜。 但陈平川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如坠冰窟。 “但我有一个条件。” 陈平川环视着大房三房众人,朗声道:“当年分家,我们二房被净身出户。如今要我们赡养祖母,合情合理。但,请大伯、三叔,将当年从我家侵占去的所有田产房契,悉数归还!” “另外,赡养是所有子孙的共同责任。你们两房,每月也需拿出二两银子,作为祖母的汤药费!” 此言一出,陈仲文等人的脸色,瞬间大变。 要他们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还要他们往外掏钱?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他们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彻底陷入了陈平川为他们设下的两难绝境。 要钱还是要娘? 这是一个难题。 对于陈仲文和陈仲武这两家人来说,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在秦王那威严如山的目光逼视下,兄弟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退缩和不舍。 让他们把已经吞进肚子里十几年的田产房契再吐出来,还要每月往外掏钱,这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这个……王爷……平川啊……”陈仲文搓着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是我们不孝顺啊……实在是……实在是那些田产,早就……早就变卖了,用来给娘治病了……家里现在,也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了啊……” 这谎话编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们的反应,无疑是当着所有庐州百姓的面,亲口承认了,他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讹钱,根本就没想过要赡养老人。 “呵。”秦王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彻底看清了这群人的丑恶嘴脸。 他懒得再跟这些无赖废话,直接下达了最后的判决。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难为你们。” 他指着板车上的陈老太太,对陈仲文等人冷冷地说道:“把你们的娘带回去,好生奉养!从今日起,本王会派专人,每月去你们村里查访一次!若是再让本王发现你们有任何虐待老人的行径,定将你们全家,无论老幼,统统关入大牢,让你们在牢里过完下半辈子!” “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明白了!王爷饶命!” 陈家大房三房一行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连连磕头称是。 在街坊邻里那鄙夷和唾弃的目光中,他们手忙脚乱地扶起板车,连滚带爬,灰溜溜地逃离了庐州城。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陈家大院,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秦王看着自家女儿那哭得红肿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安慰了几句后,也带着人离开了。 经此一役,昭华郡主、张静姝、张若素三人之间,竟真的生出了一种同仇敌忾的战友情谊。 昭华哭红了眼,张静姝和张若素一左一右地安慰她,递手帕,说好话,彼此间的敌意和隔阂,消散了大半。 罗氏看着这和谐的一幕,心里既是欢喜又是发愁。 这三个姑娘,一个比一个出色,一个比一个对自己儿子好。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愁归愁,一个大胆的念头,却在她心里愈发坚定—— 管他呢!这么好的儿媳妇,错过哪个都可惜! 我儿子这么优秀,全娶回家来,有什么不可以的?! …… 另一边,离开庐州城的陈家大房三房,垂头丧气往家走。 讹钱不成,反倒挨了一顿打,丢尽了脸面。 他们将所有的怨气和怒火,都撒在了那个导致他们“失败”的根源——板车上奄奄一息的陈老太太身上。 “都怪你这个死老太婆!扫把星!害我们白跑一趟!”刘氏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咒骂。 “就是!要不是你,我们能挨那顿打吗?脸都丢光了!”王氏也尖着嗓子附和。 “晦气!真他妈的晦气!”陈仲文心里窝火,狠狠地推了一下板车,让本就颠簸的车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车上的陈老太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们的儿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臭又脏!臭死了!”陈平西嫌恶地捏着鼻子,一把将陈老太太身上那床破被褥扯下来,扔到了路边的水沟里,让老人干瘦的身体,直接暴露在了冰冷的风中。 “都怪你这个老不死的!害得我新衣服没买成,还挨了打!”陈平香捂着高高肿起的脸,怨毒地踢了一脚板车。 “就是!害人精!你怎么还不死啊!”陈平娇也跟着咒骂。 一句句恶毒的诅咒,一声声无情的辱骂,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扎在陈老太太的心上。 她躺在冰冷的板车上,浑身没有一丝暖意。 风吹在她满是褥疮的身体上,疼得她不住地哆嗦。 她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些她曾经最疼爱的儿孙,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因为愤怒和贪婪而扭曲的脸。 她想起了被自己赶出家门的二儿子一家,想起了那个虽然老实却最孝顺的陈仲和,想起了那个虽然泼辣却心地不坏的罗氏。 她想起了当年分家时,自己的偏心和刻薄。 她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了大房和三房,却将二房一家扫地出门。 悔恨、悲愤、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涌上她的心头。 她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嗬嗬”的声响。 “噗——” 一口黑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随即,她的身体猛地一僵,脑袋一歪,眼睛里的光彩,彻底熄灭了。 这个自私、刻薄、偏心了一辈子的老太婆,最终被自己最疼爱的亲生儿孙,活活地气死在了回家的半路上。 正应了那句老话: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第230章 这就是孝顺?猪狗都自愧不如! 大夫领命上前。 陈家老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王府大夫医术何等高明,他走到板车前,只是扫了一眼陈老太太的面色,又搭了搭脉,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起身向秦王禀报:“回王爷,这位老夫人脉象虚浮,气息微弱,虽有旧疾缠身,但远未到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的地步。” “她如今这般模样,主要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气血亏空,加上心气郁结,忧思过度所致。若能好生调养,辅以汤药,尚有转机。” 这番话,无疑是直接戳破了陈家大房三房的谎言。 刘氏还不死心,一边扇耳光,一边厚着脸皮反驳道:“你这大夫会不会看病啊!我们明明找人看过了,说是没救了!” 大夫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鄙夷,也不跟她争辩。 他对着秦王一拱手:“王爷,请容老朽为老夫人检查一下身体。” 说着,他让众人退后几步,随即伸手,掀开了陈老太太身上那床又脏又破的被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只见老人身上那件本就污秽不堪的衣服,此刻更是沾染着早已干涸的排泄物,臭气熏天。 围观的邻里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捂住口鼻,向后退去。 大夫面不改色,轻轻解开老人的衣物。 当老人的后背和腰臀暴露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那瘦骨嶙峋的皮肤上,竟布满了大片大片红肿、流脓、甚至已经开始腐烂的褥疮! 那景象,惨不忍睹,触目惊心! 真相,在这一刻,大白于天下! “畜生!” 秦王看着眼前的景象,怒不可遏,指着跪在地上的陈仲文等人,厉声斥骂:“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孝顺’?!将自己的亲娘折磨至此,你们简直猪狗不如!你们的心,都是黑的吗!” 面对铁一般的罪证,陈仲文还想狡辩,称当初分家时,二房陈仲和一家并未分担赡养责任。 罗氏再也忍不住,当众将当年如何被陈老太太偏袒、如何被逼得净身出户、一分家产都没拿到的旧事,全盘托出。 秦王听罢,冷哼一声,点头道:“好!说得好!纵然分家,赡养父母亦是天理人伦!既然你们大房三房当年霸占了二房所有的家产,那赡养老母的责任,就理应由你们一力承担!” 三婶王氏仍不死心,尖着嗓子,进行最后的道德绑架:“就算分家了,她也是陈平川的亲奶奶!他如今飞黄腾达,当了大官,怎能见死不救?传出去,就是天大的不孝!” 这话,也引得部分不明真相的人暗暗点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平川,终于开口了。 他走到秦王面前,躬身一礼,声音平静。 “王爷,三婶说得对,祖母也是我的祖母。我二房,愿意接手赡养。” 陈仲文等人闻言一喜。 但陈平川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如坠冰窟。 “但我有一个条件。” 陈平川环视着大房三房众人,朗声道:“当年分家,我们二房被净身出户。如今要我们赡养祖母,合情合理。但,请大伯、三叔,将当年从我家侵占去的所有田产房契,悉数归还!” “另外,赡养是所有子孙的共同责任。你们两房,每月也需拿出二两银子,作为祖母的汤药费!” 此言一出,陈仲文等人的脸色,瞬间大变。 要他们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还要他们往外掏钱?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他们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彻底陷入了陈平川为他们设下的两难绝境。 要钱还是要娘? 这是一个难题。 对于陈仲文和陈仲武这两家人来说,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在秦王那威严如山的目光逼视下,兄弟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退缩和不舍。 让他们把已经吞进肚子里十几年的田产房契再吐出来,还要每月往外掏钱,这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这个……王爷……平川啊……”陈仲文搓着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是我们不孝顺啊……实在是……实在是那些田产,早就……早就变卖了,用来给娘治病了……家里现在,也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了啊……” 这谎话编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们的反应,无疑是当着所有庐州百姓的面,亲口承认了,他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讹钱,根本就没想过要赡养老人。 “呵。”秦王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彻底看清了这群人的丑恶嘴脸。 他懒得再跟这些无赖废话,直接下达了最后的判决。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难为你们。” 他指着板车上的陈老太太,对陈仲文等人冷冷地说道:“把你们的娘带回去,好生奉养!从今日起,本王会派专人,每月去你们村里查访一次!若是再让本王发现你们有任何虐待老人的行径,定将你们全家,无论老幼,统统关入大牢,让你们在牢里过完下半辈子!” “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明白了!王爷饶命!” 陈家大房三房一行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连连磕头称是。 在街坊邻里那鄙夷和唾弃的目光中,他们手忙脚乱地扶起板车,连滚带爬,灰溜溜地逃离了庐州城。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陈家大院,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秦王看着自家女儿那哭得红肿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安慰了几句后,也带着人离开了。 经此一役,昭华郡主、张静姝、张若素三人之间,竟真的生出了一种同仇敌忾的战友情谊。 昭华哭红了眼,张静姝和张若素一左一右地安慰她,递手帕,说好话,彼此间的敌意和隔阂,消散了大半。 罗氏看着这和谐的一幕,心里既是欢喜又是发愁。 这三个姑娘,一个比一个出色,一个比一个对自己儿子好。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愁归愁,一个大胆的念头,却在她心里愈发坚定—— 管他呢!这么好的儿媳妇,错过哪个都可惜! 我儿子这么优秀,全娶回家来,有什么不可以的?! …… 另一边,离开庐州城的陈家大房三房,垂头丧气往家走。 讹钱不成,反倒挨了一顿打,丢尽了脸面。 他们将所有的怨气和怒火,都撒在了那个导致他们“失败”的根源——板车上奄奄一息的陈老太太身上。 “都怪你这个死老太婆!扫把星!害我们白跑一趟!”刘氏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咒骂。 “就是!要不是你,我们能挨那顿打吗?脸都丢光了!”王氏也尖着嗓子附和。 “晦气!真他妈的晦气!”陈仲文心里窝火,狠狠地推了一下板车,让本就颠簸的车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车上的陈老太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们的儿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臭又脏!臭死了!”陈平西嫌恶地捏着鼻子,一把将陈老太太身上那床破被褥扯下来,扔到了路边的水沟里,让老人干瘦的身体,直接暴露在了冰冷的风中。 “都怪你这个老不死的!害得我新衣服没买成,还挨了打!”陈平香捂着高高肿起的脸,怨毒地踢了一脚板车。 “就是!害人精!你怎么还不死啊!”陈平娇也跟着咒骂。 一句句恶毒的诅咒,一声声无情的辱骂,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扎在陈老太太的心上。 她躺在冰冷的板车上,浑身没有一丝暖意。 风吹在她满是褥疮的身体上,疼得她不住地哆嗦。 她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些她曾经最疼爱的儿孙,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因为愤怒和贪婪而扭曲的脸。 她想起了被自己赶出家门的二儿子一家,想起了那个虽然老实却最孝顺的陈仲和,想起了那个虽然泼辣却心地不坏的罗氏。 她想起了当年分家时,自己的偏心和刻薄。 她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了大房和三房,却将二房一家扫地出门。 悔恨、悲愤、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涌上她的心头。 她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嗬嗬”的声响。 “噗——” 一口黑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随即,她的身体猛地一僵,脑袋一歪,眼睛里的光彩,彻底熄灭了。 这个自私、刻薄、偏心了一辈子的老太婆,最终被自己最疼爱的亲生儿孙,活活地气死在了回家的半路上。 正应了那句老话: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第231章 我!傀儡皇帝,要掀桌了! 庐州大捷的消息,如同一阵久违的春风,吹进了死气沉沉的京城。 养心殿内,景帝听着密探的奏报,得知秦王安然无恙,陈平川再立不世奇功,那张长期被压抑和病气笼罩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真切的笑容。 “好,好啊!陈平川,果然是旷世将才,大业的栋梁!” 他忍不住击掌赞叹,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然而,这喜悦仅仅持续了片刻。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殿门外,那些看似恭敬侍立,实则如同狱卒般的太监和侍卫,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了一抹深深的苦涩。 自从上次寿宴,他为了保下陈平川,第一次公开与母亲梁太后决裂后,他的处境便愈发艰难。 梁太后对他的控制,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梁党的监视之下。 甚至不许他随便离开后宫! 这个皇帝,名为九五之尊,实则不过是一个身份尊贵的囚徒。 他想给庐州送去嘉奖,可圣旨拟好,却送不出宫门。 他想调动京营的兵马,作为秦王的后援,可兵符早就被梁越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收走。 就连他想多吃一碗燕窝粥,都会被身边的太监以“太后懿旨,龙体为重,饮食需节制”为由拦下。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在他胸中翻涌。 为什么? 朕是天子,却要活得像个提线木偶! 凭什么? 朕的忠臣良将在外浴血奋战,朕却连一句嘉奖都送不到他们手上! 而梁家那群国贼可以作威作福,朕这个皇帝却要处处受制! 长久以来的压抑,与此次庐州大捷带来的强烈刺激,如同火星遇到了干柴,彻底点燃了景帝心中那团名为“血性”的、早已被消磨得只剩一丝火苗的火焰。 他再也受不了了! 夜深人静,他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秘密召见了自己唯一能够信任的老师,当朝大学士张廷玉。 “老师,朕不想再等了。” 景帝的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亮,那是绝望和希望交织的火焰。 张廷玉看着自己学生这副模样,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道:“陛下,您……您这是何意?” 景帝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朕要夺回属于朕的一切!朕已经暗中联系了御林军统领王正,他父亲曾受先帝大恩,对朕忠心耿耿。朕要效仿太祖皇帝,发动宫变!” “什么?” 张廷玉大惊失色,整个人都懵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万万不可啊!”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苦苦劝谏。 “陛下,梁党如今在朝中根深蒂固,京城卫戍、九门提督,皆是梁越的亲信。御林军虽有三万,但被京城十几万大军包围,无异于杯水车薪!此举,此举是拿鸡蛋碰石头,一旦失败,陛下您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啊!” 张廷玉老泪纵横,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学生了。 有抱负,有理想,却唯独缺少了帝王该有的隐忍和狠辣。 “朕不想听!” 景帝一把将他扶起,双目赤红,状若癫狂。 他嘶吼着,像一头被困在笼中多年的野兽,发泄着所有的不甘。 “朕受够了!朕当这个傀儡,已经当得够久了!与其这样屈辱地活着,被他们活活耗死,不如轰轰烈烈地赌上一把!” “朕相信王正!只要朕的动作够快,明夜就动手,先控制住慈宁宫,软禁太后,再由王正率兵冲入梁府,将梁越那国贼斩杀!只要梁越一死,他那些党羽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紧紧抓着张廷玉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他向自己最敬爱的老师,描绘着那幅令他神往的蓝图。 “老师,你想想,只要成功了!朕就立刻下旨,召陈平川回京,委以重任!朕要让他当首辅,让他当大将军!让他放开手脚,去实现他《安民论》里的愿景!” “朕要铲除奸佞,澄清玉宇!朕要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业盛世!朕,要当一个真正的千古明君!”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渴望,以及对现实的深切绝望。 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张廷玉听,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 像是一剂强心针,支撑着他这摇摇欲坠的疯狂计划。 张廷玉看着状若疯魔的景帝,心痛如绞,却又无计可施。 他知道,皇帝已经听不进任何劝告了。 于是,他咬咬牙,开始尽自己最大可能为皇帝出谋划策。 君臣二人在内殿的这场密谋,自以为天衣无缝。 却不知,殿门之外,隔着一道厚重的门帘,一个身影侍立良久。 老太监魏忠,此刻正站在阴影里,脸色煞白如纸,浑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宫变! 陛下要宫变! 魏忠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他的内心,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天人交战。 一边,是他从小抱到大的陛下。 他记得陛下幼时是如何依赖他,如何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如何在他面前才会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他心疼景帝,心疼他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压抑。 可是,景帝要面对的是权势滔天、手段狠辣的梁太后和国舅梁越。 他太清楚那对母子的为人了。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这些年,多少反对他们的官员,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反抗? 那下场,比死还可怕。 一幅幅画面在他脑中交替闪现。 时而是景帝幼时天真无邪的笑脸。 时而是梁太后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阴冷锐利的眼睛。 他该怎么办? 帮陛下?那就是陪着他一起死!这个计划,听起来就漏洞百出,怎么可能成功? 告诉太后?那就是亲手将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冷汗,浸透了他背后的衣衫。 他在殿外的寒风中,站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才终于从极度的扭曲中,恢复了一丝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之下,是更深的绝望。 他做出了决定。 颤抖着双腿,一步一步,走向了慈宁宫的方向。 “噗通”一声,他跪在了梁太后的床榻前。 “太后……老奴,老奴有要事禀报!” 他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陛下他……他要疯了啊!” 第231章 我!傀儡皇帝,要掀桌了! 庐州大捷的消息,如同一阵久违的春风,吹进了死气沉沉的京城。 养心殿内,景帝听着密探的奏报,得知秦王安然无恙,陈平川再立不世奇功,那张长期被压抑和病气笼罩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真切的笑容。 “好,好啊!陈平川,果然是旷世将才,大业的栋梁!” 他忍不住击掌赞叹,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然而,这喜悦仅仅持续了片刻。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殿门外,那些看似恭敬侍立,实则如同狱卒般的太监和侍卫,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了一抹深深的苦涩。 自从上次寿宴,他为了保下陈平川,第一次公开与母亲梁太后决裂后,他的处境便愈发艰难。 梁太后对他的控制,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梁党的监视之下。 甚至不许他随便离开后宫! 这个皇帝,名为九五之尊,实则不过是一个身份尊贵的囚徒。 他想给庐州送去嘉奖,可圣旨拟好,却送不出宫门。 他想调动京营的兵马,作为秦王的后援,可兵符早就被梁越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收走。 就连他想多吃一碗燕窝粥,都会被身边的太监以“太后懿旨,龙体为重,饮食需节制”为由拦下。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在他胸中翻涌。 为什么? 朕是天子,却要活得像个提线木偶! 凭什么? 朕的忠臣良将在外浴血奋战,朕却连一句嘉奖都送不到他们手上! 而梁家那群国贼可以作威作福,朕这个皇帝却要处处受制! 长久以来的压抑,与此次庐州大捷带来的强烈刺激,如同火星遇到了干柴,彻底点燃了景帝心中那团名为“血性”的、早已被消磨得只剩一丝火苗的火焰。 他再也受不了了! 夜深人静,他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秘密召见了自己唯一能够信任的老师,当朝大学士张廷玉。 “老师,朕不想再等了。” 景帝的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亮,那是绝望和希望交织的火焰。 张廷玉看着自己学生这副模样,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道:“陛下,您……您这是何意?” 景帝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朕要夺回属于朕的一切!朕已经暗中联系了御林军统领王正,他父亲曾受先帝大恩,对朕忠心耿耿。朕要效仿太祖皇帝,发动宫变!” “什么?” 张廷玉大惊失色,整个人都懵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万万不可啊!”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苦苦劝谏。 “陛下,梁党如今在朝中根深蒂固,京城卫戍、九门提督,皆是梁越的亲信。御林军虽有三万,但被京城十几万大军包围,无异于杯水车薪!此举,此举是拿鸡蛋碰石头,一旦失败,陛下您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啊!” 张廷玉老泪纵横,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学生了。 有抱负,有理想,却唯独缺少了帝王该有的隐忍和狠辣。 “朕不想听!” 景帝一把将他扶起,双目赤红,状若癫狂。 他嘶吼着,像一头被困在笼中多年的野兽,发泄着所有的不甘。 “朕受够了!朕当这个傀儡,已经当得够久了!与其这样屈辱地活着,被他们活活耗死,不如轰轰烈烈地赌上一把!” “朕相信王正!只要朕的动作够快,明夜就动手,先控制住慈宁宫,软禁太后,再由王正率兵冲入梁府,将梁越那国贼斩杀!只要梁越一死,他那些党羽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紧紧抓着张廷玉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他向自己最敬爱的老师,描绘着那幅令他神往的蓝图。 “老师,你想想,只要成功了!朕就立刻下旨,召陈平川回京,委以重任!朕要让他当首辅,让他当大将军!让他放开手脚,去实现他《安民论》里的愿景!” “朕要铲除奸佞,澄清玉宇!朕要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业盛世!朕,要当一个真正的千古明君!”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渴望,以及对现实的深切绝望。 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张廷玉听,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 像是一剂强心针,支撑着他这摇摇欲坠的疯狂计划。 张廷玉看着状若疯魔的景帝,心痛如绞,却又无计可施。 他知道,皇帝已经听不进任何劝告了。 于是,他咬咬牙,开始尽自己最大可能为皇帝出谋划策。 君臣二人在内殿的这场密谋,自以为天衣无缝。 却不知,殿门之外,隔着一道厚重的门帘,一个身影侍立良久。 老太监魏忠,此刻正站在阴影里,脸色煞白如纸,浑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宫变! 陛下要宫变! 魏忠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他的内心,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天人交战。 一边,是他从小抱到大的陛下。 他记得陛下幼时是如何依赖他,如何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如何在他面前才会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他心疼景帝,心疼他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压抑。 可是,景帝要面对的是权势滔天、手段狠辣的梁太后和国舅梁越。 他太清楚那对母子的为人了。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这些年,多少反对他们的官员,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反抗? 那下场,比死还可怕。 一幅幅画面在他脑中交替闪现。 时而是景帝幼时天真无邪的笑脸。 时而是梁太后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阴冷锐利的眼睛。 他该怎么办? 帮陛下?那就是陪着他一起死!这个计划,听起来就漏洞百出,怎么可能成功? 告诉太后?那就是亲手将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冷汗,浸透了他背后的衣衫。 他在殿外的寒风中,站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才终于从极度的扭曲中,恢复了一丝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之下,是更深的绝望。 他做出了决定。 颤抖着双腿,一步一步,走向了慈宁宫的方向。 “噗通”一声,他跪在了梁太后的床榻前。 “太后……老奴,老奴有要事禀报!” 他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陛下他……他要疯了啊!” 第232章 哀家的好儿子,该喝药了! 梁太后听完魏忠的告密,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瞬间布满了骇人的寒霜。 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凛冽的杀机。 “好,真是哀家的好儿子啊!” 她从床榻上坐起,声音冰冷如三九寒冬。 她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只是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先下手为强!来人!将这群反贼都给哀家抓了!” 命令一下,整个京城便掀起了血雨腥风。 天还未亮,国舅梁越便亲率京城卫戍的精锐,如同一群黑夜中的饿狼,扑向了御林军的营地。 被景帝寄予厚望的御林军统领王正,还在睡梦之中,就被冲进营帐的乱兵当场格杀。 他甚至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则扑向了大学士张廷玉的府邸。 张廷玉正忧心忡忡地枯坐书房,提笔要给女儿张若素写信。 府门被轰然撞开,甲胄鲜明的士兵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奉太后懿旨,大学士张廷玉勾结逆党,图谋不轨,打入天牢!” 冰冷的镣铐,锁住了这位为大业操劳一生的老臣。 同样的事情,在京城的数个角落同时发生。 所有被景帝私下联系过,被他视为心腹的忠臣,无一例外,全都被从家中抓捕,直接押往了那座有进无出的天牢。 一场尚未开始的宫廷政变,就以这样一种荒诞而又惨烈的方式,胎死腹中。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养心殿时,景帝等来的不是张廷玉的好消息,而是他母亲冰冷的面容。 梁太后在国舅梁越等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驾临养心殿。 她看着自己那个面如死灰的儿子,眼神里没有一丝母子之情,只有居高临下的蔑视和冷酷。 “皇帝,你真是哀家的好儿子啊!” 她的声音尖厉而又刻薄。 “翅膀硬了,竟想对你的亲生母亲动手了?!” 景帝抬起头,眼中是无尽的悲愤与绝望。 他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于是他也豁出去了,像一头困兽,发出最后的嘶吼:“朕是天子!不是你的傀儡!你还我江山!还我权力!” 这嘶吼,在此刻听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梁太后甚至懒得与他争辩,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那笑容里充满了嘲讽。 “一个管不了的儿子,哀家宁可不要!” 她的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景帝的头顶。 他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生下他的女人。 梁太后不再理会景帝,她转过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低着头的魏忠,用赞赏的语气说道:“魏忠,你通报有功,忠心可嘉。哀家重重有赏!” 景帝的目光,如同被线牵引着,猛地转向了魏忠,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刹那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自己从小到大最信任的家奴,这个他甚至视作亲人、视作父亲一般依赖的老太监……竟然出卖了他! “为什么……” 景帝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背叛而愤怒。 他疯了一样冲下龙椅,一把揪住魏忠的衣领,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吼道:“为什么!魏忠!朕待你如父,你为什么要害朕!” “噗通!” 魏忠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 “陛下!老奴是为了您好啊!” 他的哭喊声,扭曲而又嘶哑。 “您斗不过太后他们的!您真的斗不过他们的啊!宫变就是一条死路,老奴……老奴是想保住您的性命啊!陛下!” 这番扭曲荒唐的辩解,听在景帝耳中,只觉得是天底下最可笑的话! 保住我的性命? 景帝惨然一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他缓缓松开了揪住魏忠衣领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重新跌坐回那冰冷的龙椅上。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保住性命……像个木偶一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又有何意义……” 他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垮了。 那个曾经还心怀梦想,渴望成为一代明君的年轻帝王,彻底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个被最信任的人,以“为你好”的名义,亲手推进无边地狱的可怜虫。 他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魏忠,看着一脸得意的梁越,看着面无表情的母亲。 整个养心殿,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囚笼。 而他,就是那个被锁在正中央的,供人观赏的阶下囚。 …… 景帝倒台,梁党弹冠相庆。 国舅梁越的府邸,张灯结彩,大摆筵席,比过年还要热闹。 京城里所有依附梁家的官员,无论品级高低,都削尖了脑袋前来道贺。 一时间,梁府门前车水马龙,贺礼堆积如山。 酒宴之上,梁越喝得酩酊大醉,满面红光。 他一手搂着绝色的舞姬,一手举着金杯,对着满堂的宾客,口无遮拦地狂言。 “什么狗屁天子!在大业朝,我梁越,才他娘的是太上皇!” “哈哈哈!谁敢不服?谁不服,下场就跟张廷玉那老匹夫一样!” 满堂官员纷纷起身,谄媚地举杯附和,马屁声不绝于耳,场面荒淫而又丑陋。 几日后,一纸诏书从慈宁宫发出,由梁越代笔,盖上了景帝的玉玺。 诏书以“谋逆”之罪,判处大学士张廷玉等一众被捕官员,斩立决。 菜市口法场,人山人海。 张廷玉一身白色囚服,须发皆白,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兵士押上断头台。 他没有丝毫畏惧,只是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挺直了早已不再挺拔的脊梁。 他面朝北方,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臣,张廷玉,有负圣恩!” 一声高呼,声震四野,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不甘。 随即,他转过身,怒视着监斩台上,满脸得意的梁党官员。 “尔等国贼!乱我朝纲,囚我君王!必遭天谴!” “老夫今日虽死,却坚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声颂道:“尔等且看!我大业尚有陈平川这等擎天之柱在!他在顺城,以文人之身,退万千蛮兵!他在庐州,以白丁之名,破十万叛军!” “有陈平川在,我大业不亡!尔等梁家逆贼,必将自取灭亡!哈哈哈……” 在苍凉的笑声中,刽子手手起刀落。 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滚落在地,一代忠臣,就此殒命。 解决了这些心腹大患,梁太后的屠刀,最终还是挥向了景帝。 她不能容忍一个还活着的、并且恨她入骨的儿子,继续坐拥皇帝的名号。 斩草,必须除根! 这天晚上,她命人准备了一壶毒酒,琥珀色的酒液在酒壶里轻轻晃动,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她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因“告密有功”而被提拔为司礼监掌印,此刻却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筛糠的魏忠。 “这是哀家对皇帝,最后的恩典。” 梁太后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去,送他一程。” 第232章 哀家的好儿子,该喝药了! 梁太后听完魏忠的告密,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瞬间布满了骇人的寒霜。 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凛冽的杀机。 “好,真是哀家的好儿子啊!” 她从床榻上坐起,声音冰冷如三九寒冬。 她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只是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先下手为强!来人!将这群反贼都给哀家抓了!” 命令一下,整个京城便掀起了血雨腥风。 天还未亮,国舅梁越便亲率京城卫戍的精锐,如同一群黑夜中的饿狼,扑向了御林军的营地。 被景帝寄予厚望的御林军统领王正,还在睡梦之中,就被冲进营帐的乱兵当场格杀。 他甚至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则扑向了大学士张廷玉的府邸。 张廷玉正忧心忡忡地枯坐书房,提笔要给女儿张若素写信。 府门被轰然撞开,甲胄鲜明的士兵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奉太后懿旨,大学士张廷玉勾结逆党,图谋不轨,打入天牢!” 冰冷的镣铐,锁住了这位为大业操劳一生的老臣。 同样的事情,在京城的数个角落同时发生。 所有被景帝私下联系过,被他视为心腹的忠臣,无一例外,全都被从家中抓捕,直接押往了那座有进无出的天牢。 一场尚未开始的宫廷政变,就以这样一种荒诞而又惨烈的方式,胎死腹中。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养心殿时,景帝等来的不是张廷玉的好消息,而是他母亲冰冷的面容。 梁太后在国舅梁越等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驾临养心殿。 她看着自己那个面如死灰的儿子,眼神里没有一丝母子之情,只有居高临下的蔑视和冷酷。 “皇帝,你真是哀家的好儿子啊!” 她的声音尖厉而又刻薄。 “翅膀硬了,竟想对你的亲生母亲动手了?!” 景帝抬起头,眼中是无尽的悲愤与绝望。 他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于是他也豁出去了,像一头困兽,发出最后的嘶吼:“朕是天子!不是你的傀儡!你还我江山!还我权力!” 这嘶吼,在此刻听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梁太后甚至懒得与他争辩,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那笑容里充满了嘲讽。 “一个管不了的儿子,哀家宁可不要!” 她的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景帝的头顶。 他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生下他的女人。 梁太后不再理会景帝,她转过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低着头的魏忠,用赞赏的语气说道:“魏忠,你通报有功,忠心可嘉。哀家重重有赏!” 景帝的目光,如同被线牵引着,猛地转向了魏忠,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刹那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自己从小到大最信任的家奴,这个他甚至视作亲人、视作父亲一般依赖的老太监……竟然出卖了他! “为什么……” 景帝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背叛而愤怒。 他疯了一样冲下龙椅,一把揪住魏忠的衣领,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吼道:“为什么!魏忠!朕待你如父,你为什么要害朕!” “噗通!” 魏忠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 “陛下!老奴是为了您好啊!” 他的哭喊声,扭曲而又嘶哑。 “您斗不过太后他们的!您真的斗不过他们的啊!宫变就是一条死路,老奴……老奴是想保住您的性命啊!陛下!” 这番扭曲荒唐的辩解,听在景帝耳中,只觉得是天底下最可笑的话! 保住我的性命? 景帝惨然一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他缓缓松开了揪住魏忠衣领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重新跌坐回那冰冷的龙椅上。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保住性命……像个木偶一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又有何意义……” 他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垮了。 那个曾经还心怀梦想,渴望成为一代明君的年轻帝王,彻底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个被最信任的人,以“为你好”的名义,亲手推进无边地狱的可怜虫。 他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魏忠,看着一脸得意的梁越,看着面无表情的母亲。 整个养心殿,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囚笼。 而他,就是那个被锁在正中央的,供人观赏的阶下囚。 …… 景帝倒台,梁党弹冠相庆。 国舅梁越的府邸,张灯结彩,大摆筵席,比过年还要热闹。 京城里所有依附梁家的官员,无论品级高低,都削尖了脑袋前来道贺。 一时间,梁府门前车水马龙,贺礼堆积如山。 酒宴之上,梁越喝得酩酊大醉,满面红光。 他一手搂着绝色的舞姬,一手举着金杯,对着满堂的宾客,口无遮拦地狂言。 “什么狗屁天子!在大业朝,我梁越,才他娘的是太上皇!” “哈哈哈!谁敢不服?谁不服,下场就跟张廷玉那老匹夫一样!” 满堂官员纷纷起身,谄媚地举杯附和,马屁声不绝于耳,场面荒淫而又丑陋。 几日后,一纸诏书从慈宁宫发出,由梁越代笔,盖上了景帝的玉玺。 诏书以“谋逆”之罪,判处大学士张廷玉等一众被捕官员,斩立决。 菜市口法场,人山人海。 张廷玉一身白色囚服,须发皆白,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兵士押上断头台。 他没有丝毫畏惧,只是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挺直了早已不再挺拔的脊梁。 他面朝北方,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臣,张廷玉,有负圣恩!” 一声高呼,声震四野,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不甘。 随即,他转过身,怒视着监斩台上,满脸得意的梁党官员。 “尔等国贼!乱我朝纲,囚我君王!必遭天谴!” “老夫今日虽死,却坚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声颂道:“尔等且看!我大业尚有陈平川这等擎天之柱在!他在顺城,以文人之身,退万千蛮兵!他在庐州,以白丁之名,破十万叛军!” “有陈平川在,我大业不亡!尔等梁家逆贼,必将自取灭亡!哈哈哈……” 在苍凉的笑声中,刽子手手起刀落。 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滚落在地,一代忠臣,就此殒命。 解决了这些心腹大患,梁太后的屠刀,最终还是挥向了景帝。 她不能容忍一个还活着的、并且恨她入骨的儿子,继续坐拥皇帝的名号。 斩草,必须除根! 这天晚上,她命人准备了一壶毒酒,琥珀色的酒液在酒壶里轻轻晃动,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她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因“告密有功”而被提拔为司礼监掌印,此刻却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筛糠的魏忠。 “这是哀家对皇帝,最后的恩典。” 梁太后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去,送他一程。” 第233章 天子泣血饮鸩,秦王怒闯龙潭! 魏忠端着那壶毒酒,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终于明白,自己当初那个“保住皇上性命”的决定,是多么的天真和愚蠢。 他非但没有保住皇上,反而亲手将皇上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一步一挪,如同行尸走肉般来到养心殿。 殿内,景帝正穿着一身素衣,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这几日,他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须发皆白,原本还有些生气的脸上,如今面如死灰。 看到魏忠端着酒进来,他甚至没有一丝惊讶,只是平静地转过头,看着魏忠。 “是太后让你来的?”他轻声问,“这是毒酒?” 魏忠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跪倒在地:“陛下……老奴……老奴对不起您……” 景帝却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 他接过那壶毒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长长地叹一口气。 “不怪你。” 他轻声说,“朕落得今日下场,皆因朕天性软弱,空有抱负,却无铁腕。朕……不配为君。” 他追忆起当初在恩荣宴上,与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状元陈平川的对答。 “以商制夷……安民兴国……” 他喃喃自语,悔恨的泪水终于滑落。 “是朕没有魄力,是朕太怯懦!错失了唯一能助朕中兴的贤臣!朕对不起他,更对不起这大业的万里江山,亿兆黎民!”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一生的荒唐与无能。 明明遇到了陈平川那等经天纬地之才,若能君臣一心,或许真的能扫除沉疴,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然而,终究是因自己的怯懦,错失了良机,致使忠臣流放,奸党横行,最终落得君王死社稷的悲惨下场。 他泪流满面,字字泣血,充满了对陈平川的无尽愧疚,与对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未来的无尽遗憾。 他抓过旁边桌案上的一段白绫,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用血指在上面奋力写下遗言。 “错信奸奴,错失良臣,悔之晚矣!愿来世,生于寻常百姓家!” 写罢,他扔掉白绫,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就在他毒发倒地,身体开始抽搐之际,一旁万念俱灰的魏忠,突然像疯了一样,将酒壶剩下的毒酒也倒进了嘴里。 “陛下!老奴来陪您了!” 他哭喊着,紧紧抱住景帝渐渐冰冷的身体,倒在了景帝的身旁。 一个懦弱的帝王。 一个用扭曲的方式表达忠诚的太监。 就在这血色弥漫的深宫里,以最悲凉的方式,一同落下了生命的帷幕。 …… 次日,悠长而沉重的丧钟,响彻了整个京城。 梁太后对外宣称,景帝“积劳成疾,不幸宾天”。 景帝尸骨未寒,梁太后与梁越便迫不及待地,共同宣布了一份所谓的“景帝遗诏”。 遗诏上说,景帝生前已立下旨意,传位于“皇太子”祝安。 这个年仅八岁的孩童,史称兴帝,实则是梁越早年与后宫的一名妃子偷偷所生,与祝氏皇族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帝,就此登上了大业朝的龙椅。 这份漏洞百出的遗诏,在梁家明晃晃的屠刀之下,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于质疑。 大业,彻底变天了。 景帝驾崩、新皇登基的消息,传到了庐州府。 秦王祝衡正在府衙与陈平川商议庐州府大力发展农商的事宜,听到信使带来的噩耗,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你说什么?皇上……驾崩了?” 他的声音干涩,根本不敢相信。 当信使将那份伪造的遗诏,以及新皇祝安的身世背景一并说出后,秦王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文案。 “弟弟!” 他悲呼一声,高大的身躯剧烈摇晃,若不是陈平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恐怕已经当场倒地。 “梁氏奸贼!欺人太甚!” 秦王双目赤红,悲愤交加。 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 虽然软弱,但身体底子还行,怎么可能突然就“积劳成疾”,一命呜呼? 再加上张廷玉等一众忠臣同时被斩首,一个八岁的、来路不明的野种登基为帝。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昭然若揭的真相——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宫廷政变!他的弟弟,是死于非命! “备马!本王要回京奔丧!” 秦王一把推开身边劝阻的亲卫,怒吼道。 他要去京城,他要当面质问梁太后那个毒妇,他要亲手杀了梁越那个国贼,为自己的亲弟弟报仇! “王爷,不可!” 陈平川一把拦在了秦王,神情无比凝重。 他冷静地分析道:“王爷,您现在万万不能回京!梁党既然敢弑君另立,就说明他们已经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彻底掌控了京城。” “此刻的京城,早已是龙潭虎穴,天罗地网!您此去,正中梁党下怀,无异于自投罗网啊!” 现在,整个祝氏皇族,只剩下秦王一个,对方绝对会趁机杀了秦王,以绝后患! 然而,手足情深的巨大悲痛,已经彻底冲昏了秦王的头脑。 理智,在滔天的仇恨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让开!” 秦王一把将陈平川推开,双目赤红地嘶吼着。 “他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是我祝衡,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弟弟了!”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是十八层地狱,我也要去送他最后一程!我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恸和决绝。 陈平川知道,此刻任何劝说都是徒劳的。 秦王的心,已经被仇恨和悲伤填满,再也容不下任何理智的分析。 最终,陈平川放弃了劝说。 他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都如同山一样沉稳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秦王翻身上马,在临行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平川。 “平川,庐州,就交给你了。”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托付的沉重。 “还有昭华……本王若有不测,你……你一定要护她周全!” 说完,他不再犹豫,猛地一夹马腹,带着一队亲卫,如同一道离弦之箭,冲出庐州城,星夜兼程,朝着那座已经变成血色漩涡的京城,奔赴而去。 陈平川默默地看着秦王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直到那小小的黑点彻底消失在天际线的尽头。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至极的不祥预感。 秦王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第233章 天子泣血饮鸩,秦王怒闯龙潭! 魏忠端着那壶毒酒,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终于明白,自己当初那个“保住皇上性命”的决定,是多么的天真和愚蠢。 他非但没有保住皇上,反而亲手将皇上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一步一挪,如同行尸走肉般来到养心殿。 殿内,景帝正穿着一身素衣,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这几日,他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须发皆白,原本还有些生气的脸上,如今面如死灰。 看到魏忠端着酒进来,他甚至没有一丝惊讶,只是平静地转过头,看着魏忠。 “是太后让你来的?”他轻声问,“这是毒酒?” 魏忠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跪倒在地:“陛下……老奴……老奴对不起您……” 景帝却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 他接过那壶毒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长长地叹一口气。 “不怪你。” 他轻声说,“朕落得今日下场,皆因朕天性软弱,空有抱负,却无铁腕。朕……不配为君。” 他追忆起当初在恩荣宴上,与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状元陈平川的对答。 “以商制夷……安民兴国……” 他喃喃自语,悔恨的泪水终于滑落。 “是朕没有魄力,是朕太怯懦!错失了唯一能助朕中兴的贤臣!朕对不起他,更对不起这大业的万里江山,亿兆黎民!”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一生的荒唐与无能。 明明遇到了陈平川那等经天纬地之才,若能君臣一心,或许真的能扫除沉疴,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然而,终究是因自己的怯懦,错失了良机,致使忠臣流放,奸党横行,最终落得君王死社稷的悲惨下场。 他泪流满面,字字泣血,充满了对陈平川的无尽愧疚,与对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未来的无尽遗憾。 他抓过旁边桌案上的一段白绫,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用血指在上面奋力写下遗言。 “错信奸奴,错失良臣,悔之晚矣!愿来世,生于寻常百姓家!” 写罢,他扔掉白绫,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就在他毒发倒地,身体开始抽搐之际,一旁万念俱灰的魏忠,突然像疯了一样,将酒壶剩下的毒酒也倒进了嘴里。 “陛下!老奴来陪您了!” 他哭喊着,紧紧抱住景帝渐渐冰冷的身体,倒在了景帝的身旁。 一个懦弱的帝王。 一个用扭曲的方式表达忠诚的太监。 就在这血色弥漫的深宫里,以最悲凉的方式,一同落下了生命的帷幕。 …… 次日,悠长而沉重的丧钟,响彻了整个京城。 梁太后对外宣称,景帝“积劳成疾,不幸宾天”。 景帝尸骨未寒,梁太后与梁越便迫不及待地,共同宣布了一份所谓的“景帝遗诏”。 遗诏上说,景帝生前已立下旨意,传位于“皇太子”祝安。 这个年仅八岁的孩童,史称兴帝,实则是梁越早年与后宫的一名妃子偷偷所生,与祝氏皇族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帝,就此登上了大业朝的龙椅。 这份漏洞百出的遗诏,在梁家明晃晃的屠刀之下,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于质疑。 大业,彻底变天了。 景帝驾崩、新皇登基的消息,传到了庐州府。 秦王祝衡正在府衙与陈平川商议庐州府大力发展农商的事宜,听到信使带来的噩耗,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你说什么?皇上……驾崩了?” 他的声音干涩,根本不敢相信。 当信使将那份伪造的遗诏,以及新皇祝安的身世背景一并说出后,秦王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文案。 “弟弟!” 他悲呼一声,高大的身躯剧烈摇晃,若不是陈平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恐怕已经当场倒地。 “梁氏奸贼!欺人太甚!” 秦王双目赤红,悲愤交加。 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 虽然软弱,但身体底子还行,怎么可能突然就“积劳成疾”,一命呜呼? 再加上张廷玉等一众忠臣同时被斩首,一个八岁的、来路不明的野种登基为帝。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昭然若揭的真相——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宫廷政变!他的弟弟,是死于非命! “备马!本王要回京奔丧!” 秦王一把推开身边劝阻的亲卫,怒吼道。 他要去京城,他要当面质问梁太后那个毒妇,他要亲手杀了梁越那个国贼,为自己的亲弟弟报仇! “王爷,不可!” 陈平川一把拦在了秦王,神情无比凝重。 他冷静地分析道:“王爷,您现在万万不能回京!梁党既然敢弑君另立,就说明他们已经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彻底掌控了京城。” “此刻的京城,早已是龙潭虎穴,天罗地网!您此去,正中梁党下怀,无异于自投罗网啊!” 现在,整个祝氏皇族,只剩下秦王一个,对方绝对会趁机杀了秦王,以绝后患! 然而,手足情深的巨大悲痛,已经彻底冲昏了秦王的头脑。 理智,在滔天的仇恨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让开!” 秦王一把将陈平川推开,双目赤红地嘶吼着。 “他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是我祝衡,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弟弟了!”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是十八层地狱,我也要去送他最后一程!我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恸和决绝。 陈平川知道,此刻任何劝说都是徒劳的。 秦王的心,已经被仇恨和悲伤填满,再也容不下任何理智的分析。 最终,陈平川放弃了劝说。 他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都如同山一样沉稳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秦王翻身上马,在临行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平川。 “平川,庐州,就交给你了。”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托付的沉重。 “还有昭华……本王若有不测,你……你一定要护她周全!” 说完,他不再犹豫,猛地一夹马腹,带着一队亲卫,如同一道离弦之箭,冲出庐州城,星夜兼程,朝着那座已经变成血色漩涡的京城,奔赴而去。 陈平川默默地看着秦王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直到那小小的黑点彻底消失在天际线的尽头。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至极的不祥预感。 秦王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第234章 秦王问斩?昭华崩溃,陈平川:此事我管定了 秦王祝衡一行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于在数日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京城。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张早已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他刚刚踏入城门,还没来得及看清这座阔别已久的都城,四面八方就涌出了大批身披重甲的京城卫戍,将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一名将领,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从怀中慢条斯理地掏出一纸盖着“京兆尹”大印的逮捕令。 “秦王殿下,别来无恙啊。” 那将领阴阳怪气地说道。 “您涉嫌与逆党张廷玉等人勾结,暗中联络,图谋不轨。跟我们走一趟!” “血口喷人!” 秦王怒斥道:“本王要面见太后!本王要问问她,皇上究竟是怎么死的!” 然而,回答他的,是四周齐刷刷拔出鞘的、明晃晃的刀枪弓弩! 那将领脸上的笑容更盛了:“王爷,您还是省省力气。太后懿旨,不见任何人。您啊,还是先去天牢里,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罪过!” 话音未落,数名士兵一拥而上,粗暴地将秦王从高头大马上拽了下来。 冰冷的镣铐,“咔嚓”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脚。 这位昔日身份尊贵的贤王,此刻就像一个最低贱的阶下囚,被士兵们推搡着,押往天牢。 沿途的百姓,看着景帝的兄弟,地位崇高的王爷,竟落得如此下场,一个个都吓得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梁党恐怖高压的统治之下,街头巷尾,密布着梁党的爪牙和眼线,空气中都仿佛凝结着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 天牢。 这里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恶臭。 秦王祝衡被重重地推入一间牢房,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点光亮。 他环顾四周,这里除了带着霉味的稻草,便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石墙。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牢门被打开,国舅梁越在一群前呼后拥的侍卫簇拥下,满脸得意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与这肮脏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王爷,别来无恙啊。” 梁越的语调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戏谑。 “听说,你还想见太后?唉,您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阶下囚罢了,她老人家说了,您这谋逆之罪,可是罪不容诛,就不必见了,免得污了她的眼。” 秦王靠着墙壁,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梁越,你们弑君篡位,不得好死!” “哈哈哈!”梁越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我不得好死?王爷,你怕是看不到了。景帝已经死了,现在的皇帝是我的儿子!是我梁家的天下!” 他笑够了,从袖中缓缓抽出一道明黄色的圣旨,在秦王面前展开。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不过嘛……你这个首恶逆贼,可不在赦免之列。” 他清了清嗓子,当众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王祝衡,心怀怨望,勾结逆党,图谋不轨,罪大恶极!着,削去王爵,贬为庶人,秋后问斩!钦此!” 秋后问斩! 四个字,如同四记重锤,狠狠砸在秦王心上。 梁越看着秦王瞬间煞白的脸,满意地收起圣旨,转身离去。 “王爷,您就在这儿,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日!” 他的笑声在阴暗的甬道里回荡,充满了小人得志的猖狂。 另一边,秦王带来的一名贴身侍卫,凭借着过人的机警,从刚才的混乱中侥幸逃脱。 他不敢走官道,一路扮作乞丐,沿途乞讨,风餐露宿,终于在半个多月后,将这个惊天的噩耗,带回了庐州府。 消息传来,整个秦王府哭声震天。 昭华郡主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当场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人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张静姝、张若素和陈平玉都守在她的床边,个个眼圈泛红。 “我爹……” 昭华郡主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眼泪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爹他……他被抓了……要被问斩了……” 她瘫倒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父亲同样被害的张若素感同身受,她穿着丧服,红着眼睛抱紧了昭华,两人一起哭泣。 陈平玉跟着抹眼泪。 牙尖嘴利的张静姝不会劝人,只能轻轻拍着两人的后背安抚情绪。 秦王是昭华郡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是她头顶的那片天。 如今,天要塌了!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无权无势,如何能与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梁党抗衡? 在这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之中,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陈平川。 对,陈平川! 他足智多谋,他能以白身之躯,守住庐州城,他一定有办法的! 他一定能救我爹!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昭华郡主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疯了一样冲出房间,直奔陈平川的府上。 此时,陈平川正在书房,面色凝重地看着京城传来的各种情报。 秦王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正在思考对策。 昭华郡主闯进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噗通!” 昭华郡主见到陈平川的瞬间,便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她所有的坚强和矜持,在这一刻彻底抛弃。 “陈公子!” 她泣不成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我爹他快要死了!” “你是我爹唯一的希望了!求求你!” 陈平川看着眼前这个梨花带雨、几近崩溃的郡主,心中百感交集。 秦王于他,有知遇之恩,亦师亦友。 他绝无见死不救之理。 可是,对手是梁家。 京城的天牢,守卫森严,固若金汤。 从那里救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会见死不救。 他毅然上前,将昭华郡主扶起,沉声道。 “郡主放心,王爷之恩,平川没齿难忘。” “此事,我管定了!” 此时,张静姝和张若素几人也跟着追过来。 陈平川转过头,看向同样满脸悲伤的张若素。 还有张若素的父亲张廷玉,那个刚正不阿的老人,如今尸骨未寒,甚至连个像样的坟冢都没有,就被草草掩埋在乱葬岗。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一趟京城,他非去不可! 第234章 秦王问斩?昭华崩溃,陈平川:此事我管定了 秦王祝衡一行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于在数日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京城。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张早已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他刚刚踏入城门,还没来得及看清这座阔别已久的都城,四面八方就涌出了大批身披重甲的京城卫戍,将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一名将领,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从怀中慢条斯理地掏出一纸盖着“京兆尹”大印的逮捕令。 “秦王殿下,别来无恙啊。” 那将领阴阳怪气地说道。 “您涉嫌与逆党张廷玉等人勾结,暗中联络,图谋不轨。跟我们走一趟!” “血口喷人!” 秦王怒斥道:“本王要面见太后!本王要问问她,皇上究竟是怎么死的!” 然而,回答他的,是四周齐刷刷拔出鞘的、明晃晃的刀枪弓弩! 那将领脸上的笑容更盛了:“王爷,您还是省省力气。太后懿旨,不见任何人。您啊,还是先去天牢里,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罪过!” 话音未落,数名士兵一拥而上,粗暴地将秦王从高头大马上拽了下来。 冰冷的镣铐,“咔嚓”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脚。 这位昔日身份尊贵的贤王,此刻就像一个最低贱的阶下囚,被士兵们推搡着,押往天牢。 沿途的百姓,看着景帝的兄弟,地位崇高的王爷,竟落得如此下场,一个个都吓得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梁党恐怖高压的统治之下,街头巷尾,密布着梁党的爪牙和眼线,空气中都仿佛凝结着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 天牢。 这里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恶臭。 秦王祝衡被重重地推入一间牢房,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点光亮。 他环顾四周,这里除了带着霉味的稻草,便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石墙。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牢门被打开,国舅梁越在一群前呼后拥的侍卫簇拥下,满脸得意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与这肮脏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王爷,别来无恙啊。” 梁越的语调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戏谑。 “听说,你还想见太后?唉,您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阶下囚罢了,她老人家说了,您这谋逆之罪,可是罪不容诛,就不必见了,免得污了她的眼。” 秦王靠着墙壁,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梁越,你们弑君篡位,不得好死!” “哈哈哈!”梁越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我不得好死?王爷,你怕是看不到了。景帝已经死了,现在的皇帝是我的儿子!是我梁家的天下!” 他笑够了,从袖中缓缓抽出一道明黄色的圣旨,在秦王面前展开。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不过嘛……你这个首恶逆贼,可不在赦免之列。” 他清了清嗓子,当众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王祝衡,心怀怨望,勾结逆党,图谋不轨,罪大恶极!着,削去王爵,贬为庶人,秋后问斩!钦此!” 秋后问斩! 四个字,如同四记重锤,狠狠砸在秦王心上。 梁越看着秦王瞬间煞白的脸,满意地收起圣旨,转身离去。 “王爷,您就在这儿,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日!” 他的笑声在阴暗的甬道里回荡,充满了小人得志的猖狂。 另一边,秦王带来的一名贴身侍卫,凭借着过人的机警,从刚才的混乱中侥幸逃脱。 他不敢走官道,一路扮作乞丐,沿途乞讨,风餐露宿,终于在半个多月后,将这个惊天的噩耗,带回了庐州府。 消息传来,整个秦王府哭声震天。 昭华郡主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当场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人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张静姝、张若素和陈平玉都守在她的床边,个个眼圈泛红。 “我爹……” 昭华郡主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眼泪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爹他……他被抓了……要被问斩了……” 她瘫倒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父亲同样被害的张若素感同身受,她穿着丧服,红着眼睛抱紧了昭华,两人一起哭泣。 陈平玉跟着抹眼泪。 牙尖嘴利的张静姝不会劝人,只能轻轻拍着两人的后背安抚情绪。 秦王是昭华郡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是她头顶的那片天。 如今,天要塌了!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无权无势,如何能与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梁党抗衡? 在这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之中,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陈平川。 对,陈平川! 他足智多谋,他能以白身之躯,守住庐州城,他一定有办法的! 他一定能救我爹!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昭华郡主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疯了一样冲出房间,直奔陈平川的府上。 此时,陈平川正在书房,面色凝重地看着京城传来的各种情报。 秦王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正在思考对策。 昭华郡主闯进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噗通!” 昭华郡主见到陈平川的瞬间,便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她所有的坚强和矜持,在这一刻彻底抛弃。 “陈公子!” 她泣不成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我爹他快要死了!” “你是我爹唯一的希望了!求求你!” 陈平川看着眼前这个梨花带雨、几近崩溃的郡主,心中百感交集。 秦王于他,有知遇之恩,亦师亦友。 他绝无见死不救之理。 可是,对手是梁家。 京城的天牢,守卫森严,固若金汤。 从那里救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会见死不救。 他毅然上前,将昭华郡主扶起,沉声道。 “郡主放心,王爷之恩,平川没齿难忘。” “此事,我管定了!” 此时,张静姝和张若素几人也跟着追过来。 陈平川转过头,看向同样满脸悲伤的张若素。 还有张若素的父亲张廷玉,那个刚正不阿的老人,如今尸骨未寒,甚至连个像样的坟冢都没有,就被草草掩埋在乱葬岗。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一趟京城,他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