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宗妇》 第1章 本官要你的婚事 二月梨花雨,冬风尚不休。 一场湿冷的雨后,云麓县仿若瞬间回到冷冬。 新政令的下达,叫衙门这些日子忙碌不休,里头不知关了多少贪污受贿的官员,陈家人也在其中。 陈稚鱼在府衙门口站立不安。 这些日子舅母江氏为舅父奔走成疾,现躺在床上养病,外祖母年事已高,对外头的事都不大懂得,表弟更是跟随其先生外出游历不在家中,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竟只有她一十六少女,带着十三岁的阿弟出门打点。 许是见她们姐弟二人可怜,舅父的上峰才提点了两句,此时,她揣着不安来了云麓县新上任的方通判府中,被小厮带进议事厅后,看着这里几位熟悉的人后,陈稚鱼方知晓,今日找到这儿来的,不止有他们。 里头一位,带着银簪,披着金丝绣花纹的妇人,打眼一看是这姐弟俩,也知是为舅父一案来的,目光下移,见二人两手空空,原本有些焦急的心开了小差,嗤了一声,用教训孩子的口吻说:“你们舅母呢?怎叫你们两个小娃来?” 那妇人姓殷,好似也不在意她回答与否,自顾自的就教训起来。 “真是孩子,竟空着手就来了。” 进门时,陈稚鱼就看到了那方桌上堆积如山的礼品,但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如今听得此话,只勾了勾唇角,对殷氏说:“今日是为冤案而来做澄清,并非拜见新通判,故不做见礼,也是为了不落人口实。” 殷氏一直都不太喜欢她,读了些书,伶牙俐齿的样子。 “落人口实?” “大婶,我记得,余大叔也是因受贿被举报的。” 一瞬间,殷氏的脸色就变得不好看了,周围等着的人也都犹疑起来,看着那桌上自己带来的礼品,暗暗思忖是否不妥。 只是,没给他们思考的时间,通判府一位上了年岁的管事出来了,只道:“方大人今日不便见客,大家请回。” 说罢,便有丫鬟上来请人,殷氏见那管事看了眼桌上的礼品,又看了他们这边一眼,丝毫没有提起礼品如何,也没说让他们带回去的话,好似默认了这个做法,顿时安心下来,得意地看了眼站在旁边满脸愁容的陈稚鱼。 “孩子就是孩子,读了点书又如何,真遇上了事,也不顶用,早就和你舅母说了,女孩子嘛,读书无用” 陈稚鱼无心理会,只是忧心忡忡,落在最后,慢步往外走时,那管事到了她跟前,神色未有什么变化,只道:“这位姑娘留步,我家大人要见你。” 声音不大,却足以叫方才冷嘲一番的殷氏听见,顿时皱了眉头,转头过来看她,只看见那张清丽脱俗的脸,浮现了个惊喜的表情,而催促他们离开的丫鬟挡在她面前,露出了个得体的笑,也暗示她快离开。 管事带着姐弟二人,并未走多远的路,只是一个转角,那管事推开眼前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弟陈握瑜本是想一同跟进,却不想被管事留下了,初临贵地,眼下情况,哪怕他也忧心,但总不好擅闯进去,只能目送阿姐进屋,那管事贴心的关好了门。 屋内暖气充足,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站在这里,陈稚鱼一阵恍惚。 她可以透过格子窗,看到外面模糊的光线,这个位置,便是他们方才待过的议事厅,而在这个房间,可以清晰地听到外头送完人回来的丫鬟的脚步声。 也就是说,新通判大人,只需坐在这里,便能观察外头的一举一动,这个发现令她微微一滞,开始思考方才说的有何不妥之处。 “民女陈稚鱼,见过通判大人。”说着,便要往下跪。 一旁静默立着的丫鬟上前来,扶起她道:“姑娘莫跪,大人不喜跪拜礼。” 陈稚鱼忙的起身,眼皮微微一跳,对眼前的大人多了几分好感。 那一身灰色长衣的通判大人站在书架前,背对着她,看着架子上各方送来的卷录,握拳轻咳了一声,转身来看着堂下之人,听声音便猜到此女年岁不大,如今一看,应当不过双八。 “说,你来找本官,是为何事。” 陈稚鱼神思一凝,便讲起了关于舅父陈志成被下狱一事。 “民女的舅父,先前抓到了一屠夫杀妻的关键证据,那屠夫被判斩首,其家人就记恨上了舅父,一次案件中,屠夫的母亲诬告舅父收了好处,受贿的一锭金子就在家中后院挖到。” “那老妇人口口声声称,亲眼见到有人塞给舅父黄金,又信誓旦旦的称东西一定就在后院,可是大人,家中院子三面围墙,高不可攀,除非攀梯,否则绝无可能看到院中情况,她能如此陷害,便是做足了准备,后来,民女想到了家中喂了狗,狗大体胖,曾在墙下挖了个洞,便去那洞看了眼,果然足够容下一个瘦弱妇人爬过。” 概讲清了前因后果,陈稚鱼喉咙发干,等待通判反应。 方通判看了她一眼,言辞简洁,叙述通畅,没有委屈哭诉,沉着冷静,分析的也是条理清晰。 心中对她本就因方才听到的那番话有好感,料想有此品格,其舅父应当也不是那浑水摸鱼之辈,如今见她这般不慌不躁的做派更是赞赏。 倒是一个有头脑的小姑娘。 “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陈稚鱼沉下口气,她当然知道,方才所说的那些只是自己的推断,并不足以为舅父翻案,她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清丽秀智的脸,从袖中掏出一物,道:“民女打探了那老妇人近期买过的东西,其中便有蒙汗药,此物为禁药,想来她是药倒了我家的狗,才能不知不觉的入了院,埋了金子,大人,此事本就蹊跷,从药下手,必有证据证明民女没有胡说。” 若查冤案,便讲究证据,只是查证这种事情还需要官府的人,她无法私下探查。 说到这里,也缓了一口气,话说到这一步是晓之以理,接下来,便要动之以情了。 沉了沉眸又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厚本,点头示意后上前,将那本放在了方通判面前的桌上,继续道:“民女的舅父在衙门做事多年,常年受表彰,无论能力、人品、德行操守,都不会让他做出受贿之事。” 方通判拿起那厚本,翻阅了几页,遂眼眸微深。 陈稚鱼暗暗打量通判大人的神情,见他露出这幅面容时,心就定了一瞬。 她知道,不会有人看了舅父记录的这一本从业录而不动容。 舅父憨厚正直,办事也是周全有礼,做了衙役,确实有捞油水的机会,可他从未因此身份压榨过谁,也没有因手中的权利欺凌过谁。 这本从业录,记录了这些年舅父办理过的案子,会写下心中想法,办案过程,对穷苦百姓的不忍,对泼辣地主的不忿 方通判看了一会儿后深吸了口气,心中暗暗:此人从事多年,竟还是个衙役,也说明缘由了。 水至清,则无鱼啊 太正直的人,或者说正直到刻板的人,想往上走实在是难。 方通判想了想,颇有些感慨,他拿起那从业录,还给了陈稚鱼,定眸深看了眼她的面容,心中闪过一番思绪。 思虑半晌后,开口:“为了你的舅父,你一闺阁女子,倒也是做足了准备,足见诚心了,那从业录,任谁看了都不忍动容。” 他开口,说了一番像是要松口的话,陈稚鱼却没有掉以轻心。 方通判问她:“不过是你舅父,不见他亲生子女来求,反倒是你这个外甥女,是为何?” 陈稚鱼便说:“因我姐弟二人,皆是被舅父养大,养恩无以为报,民女只能尽人事了,家中有表弟,只是现下并不在云麓县,接到信息也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方通判挑了挑眉,不在意她后面的话,只接着前面的问:“养恩无以为报,这么说,只要能救你舅父,你什么都肯做了?” 陈稚鱼眼眸微沉,话到此处,她已心知肚明,通判大人单独留下她,必不是想听她求情的,而是,有事要求。 “违背道德、败坏人品、杀人放火的事,民女不敢。” 一番话脱出口,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却听到一阵爽朗的笑。 “本官要你一小女子杀人放火做什么?本官抓的就是杀人放火的人。” 一番玩笑话,将陈稚鱼紧张的心情舒缓了几分。 “那您是” 方通判看着她,心中暗暗点头,越看越认可。 不显赫的家世,但却有一张不容忽视的脸,不张扬的性子,但却头脑清晰,最可贵的是她这个孝顺、诚勇的心。 这不就是陆家要找的姑娘吗? 以她的身世,要是放在以前,给陆家大公子做妾都得掂量,若非陆家跟着太子受了牵连,被皇帝下令不允陆家再与贵族通婚,这桩好事如何也轮不上这个姑娘来。 “若本官说,是要你的亲事呢?” 陈稚鱼震惊抬头,撞上他含笑的眼睛。 第2章 通判大人亲自做媒? 夜间,火炉里炭火炸的劈啪作响,陈稚鱼发怔,火烤的她脸发烫,陈握瑜坐在她旁边,得知那新通判的想法,方才已经暴跳如雷,在一同发作后,被陈稚鱼安抚下来。 只心里惊疑不定,一时猜测那通判图谋不轨看上了阿姐,一时担心他见阿姐长相不俗欲拿她做人情,总之没想个好的。 得知那通判所说的只是保媒,更加嗤之以鼻了。 无怪乎他如此,他们这样的家世,如何能攀得上通判大人所做的媒? 也并非他瞧不起自己的姐姐,若非那方有问题,好的亲事,那通判凭何给姐姐?非亲非故的。 忍怒过后,陈稚鱼声色温和,与他解释了几句。 “听说是京城的富贵人家,怎么听来都像是我赚了,若是自己找还不一定能找到当官的夫婿,保不定将来还能反过来帮家里一把。” 她笑的温柔,陈握瑜却笑不出来。 “阿姐的为人,我还不知吗?若真去了那家,过得好也就罢,过得不好,只怕阿姐要与舅家划清界限,又怎会用婆家的权势来助娘家呢?” 阿姐,是最有自尊的一个人,看着文弱,实则坚强。 况且,这般如同交易一样的婚姻,又怎会是个好的? 陈稚鱼抿了抿唇,看着他,眼神颇有些欣慰。 她也是没有办法了,这些年,他们姐弟二人越大,所需的花销就越大,她虽有自身赚钱的路子,可舅父却从不允许她花自己的钱,坚持从家里走账,一支钗、一件衣都是钱,还有阿弟在书院的学杂费,也都是家里出的,这些年舅母嘴上虽没说什么,可心里或多或少是埋怨的,对她也明显不如小时那般爱护亲近。 这些她都感受得到,心里难过,却也知亲情缘法,许多都不可强求,他们姐弟两因着舅父得到了足够多了,应当心存感激。 所以,哪怕这个年纪对未来惶恐,可对成亲这件事并不排斥,只要对方人品端正,她没什么不愿的。 虽说用婚姻作为交易实在荒唐,但也是她和舅父逃离眼下困境最好的办法了。 第二日一早,她做了早饭,吃过后换了身得体的衣裳,便出门去了。 来到通判府,很快就被迎了进去。 再次见面,方通判便知她的选择了。 便又问了陈稚鱼一些问题,言辞间颇有些不确定的意味。 到底事发突然,决定仓促,他是有心促成一门婚事,却也有些担忧她心志不坚。 面对方通判迟疑的眼神,陈稚鱼微微一笑:“民女虽非君子,却也知君子一诺,重在千金的道理,通判大人不辞辛苦应下彻查民女舅父的冤案,那么民女自当倾力报答。” 如此,两厢明了。 确定了心意后,方通判请了画师,让她端坐着画了一幅画像,说是要送去京中让当家夫人过眼,是以,她是同意了这场交易,但还是待定呢,人家瞧得上她与否,便要等回信了。 观方大人严谨的做派,陈稚鱼安了安心,好歹不是什么随意的人家,方通判提起他们时,眉宇间多有恭敬,那便说明,主动权在人家手上。 倒是叫陈稚鱼有些好奇,这位京中的大户人家,是因何事不允与贵族通婚,才叫方通判想了这么个昏招,潦草的定了自己来。 好在,抛开这桩交易不谈,方通判也是个正派的人,早已言明,若是京中没瞧上她,只当是没缘分,该帮她的,他还是会信守承诺。 只叫陈稚鱼心里也有些不厚道的想着,若是那家没看上她就好了,总归她也不算食言,那方通判也只能将此事作罢。 她坐着被画像时,方通判便着手调查最近几起受贿事件,并且下令,事情尚未盖棺定论之前不允许动用私刑,这令她顿时大松口气。 同时,方通判还允她可以去探监,这个格外的恩惠,让陈稚鱼离开的时候,脚步都是轻快的。 …… 回到家中,接了舅母和阿弟,几人一道去了大牢,只是在门口被拦下,看守监狱的狱卒道只能进去一人。 没有商量,陈稚鱼握住舅母的手,温声道:“舅母去,我和阿弟在这里等你。” 江氏泪眼婆娑,点头进去了。 里头如何洒泪相聚自不必说,等到江舅母从里面出来后,神色好了许多,整个人也不那么病恹恹了,她拉着姐弟俩去菜市口买鱼、肉,说是要好好犒劳他们。 晚饭间,一家子坐在一起,等饭后,坐在一起闲聊时,便将在通判府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涉及终身大事,无法相瞒。 江舅母愣在了原地,外祖母反应极快,并没有因为这场不平等的婚事喜悦,只拉着陈稚鱼的手老泪纵横哭叫:“我的儿,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啊!” 陈稚鱼双眸湿润,外祖母年老,她不愿她为这些事操心,只做了副轻松模样,道这场婚事的种种好处,模样烂漫,仿佛真心待嫁一般。 江舅母怔愣的看着她,不同意的话都到了嘴边了,可一想到今日去狱中看到丈夫被打以后浑身是伤的模样,这话就说不出口了。 事已如此,再反悔,只怕原本还有转圜的余地都要没有了,这些日子家里没了顶梁柱,支撑着她的那口气也就散了,她差点没熬过去。 “是舅母没本事。”最终,她只语气艰难地说出这么句话来。 陈稚鱼直起身子,朝着舅母看过去,莞尔一笑:“舅母为我和阿弟做的已经够多了,也该是我孝顺舅父舅母了。” 这番话说的,江舅母无地自容,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近些年来隐隐不喜,侧过脸去垂泪不已。 这夜各怀伤感,拥夜难眠。 时光易逝,一晃便是半月。 陈志成被放出来了,一家人带着干净的衣裳去接时,又碰上了一批戴着镣铐被罚去做苦役的,听说这些人是贪的不重的,而那些贪得不堪说,甚至有的涉及人命的,则被判斩首。 衙门前,哭晕了一众家眷,江舅母在里头给丈夫换好衣裳扶着他出来时,正瞧见一妇冲陈稚鱼冲过去,只见那妇人抓着陈稚鱼的手,目眦欲裂的问:“你那天单独见了通判大人,你们说了什么,为什么偏偏陈志成没事!” 在场的人,都稍停了脚步,朝这处看来。 陈稚鱼看着殷氏微微蹙眉,沉脸道:“我向大人陈情,仅此而已。” “不可能!那天他赶了所有人,谁都没见!偏见了你,谁知道你们做”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疾步而来的江舅母一把拽开,恶狠狠地盯着她:“衙门面前,劝你不要信口开河,你是想吃板子吗?” 这话给她提了个醒,众目睽睽之下,她方才想说什么,有心人是听懂了,她欲要毁一个小姑娘的清白,同时也会扯上方通判,诽谤一个姑娘是口舌之争,连累到地方官,那她是不想两条腿儿好生的走着回去了。 殷氏警惕着没有开口,但看陈志成被放出来,他们一家团聚,而自家那个却不知情况,一时心中生恶:“浪蹄” “衙门面前,禁止喧哗!” 一阵高喝声从门口传来,吸引了众人视线,只见吏目站在那里,一双冷眼扫视下来,朗声道:“先前拜访通判府,送了礼的,罪加一等,通判大人说,这些人家还要彻查!好叫诸位切记,受贿行贿、鱼肉百姓是要命的!” 话音落下,原本怨气十足盯着陈稚鱼不放的殷氏顿时瘫软在地,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陈稚鱼看了她一眼,拉住了想要啐她一口的舅母,一家人远离了是非地。 被她拉走的江舅母一脸不忿:“贼妇人!非要好好啐她一口不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诋毁你,我…” “舅母莫气,相比起他们,我们已经很幸运了,她已到末路,多行不义必自毙,舅父出来了,她家的被判流放,如今还要再查下去,只怕是要不好了。” 这时,因伤而慢步走来的舅父才说:“她家经不起查,他们的事别沾边,最近也不要和他们发生口角,女儿说得对,已入末路的人,何必逞口舌之快。” 又告诫了家人一番,因着新令下达,不知有多少人被从严处罚,哪怕有些只是开了小差的,因此也被杀鸡儆猴了,而他能走着出来,已经是十分不易,此时还是不要太显眼了。 说罢,一家人便要回去。 只是还未走开,那吏目追了上来,在陈稚鱼面前站定。 吏目一抱拳,对陈稚鱼道:“通判大人让我来与姑娘说一声,别忘了您答应过的事。” 陈稚鱼微滞,随后点头应下。 那吏目又道:“还有,通判大人说,等过两日,还要请您过府一续,另有交代。” 陈稚鱼微愣,神色莫辨,京城那边,是应了此事了? 胸口一阵悸动,不是激动,而是慌。 她也不是真的稳得住的,到底只有十六岁,面对这种大事,前头装的如何镇定,此时也有些迷茫了。 一抬头,对上舅父蹙眉不解的目光,更是喉头一紧,莫名心虚。 第3章 陆家宗妇,不好当 京城。 陆太师府。 接连送走了两家前来问候的往日好友,陆曜陪着父亲回了书房。 二月的天气,饶是京城也很是清凉,府中的景儿也不似往日春意盎然,说不清是因为太子一事被牵连后显得萧条,还是这天气使然,总之,一路走来,父子二人脸上总难见欢颜。 到了书房里,年旬五十的陆太师在桌案后坐下,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大儿陆曜。 这是他中年得子,来之不易,是男儿,也如珠如宝地养着,如今养到二十有三,年少成名,年纪轻轻便中状元,于仕途之路上应当是畅通无阻才是,而今却因朝堂缘故,生生切断了他一场好姻缘,于此,他心有愧。 陆曜,生于官宦,长在盛京,自小也是从各种规训中过来的,这京中不乏有贵公子,可却少有他这般,品貌皆尚,父辈亦荣耀,踏着陆家祖祖辈辈铺好的路,亦能培养出自己的能力,不仅能守得住家业,更能为陆家再创辉煌,只可惜,婚姻一事上,竟如此坎坷…… 思绪回笼,因近些日子被诸多杂事牵连的陆太师扣了扣桌面,温声说道:“听你母亲说,近些日子,你总不爱往她那儿去,是为何?” 陆曜原本沉静着,听了此话便知,父亲这是要来问罪了。 “母亲为儿婚事操劳,儿近年来没有这个想法。” 换言之,便是要催他成婚,而他现下不愿。 陆太师一挑眉,看着眼前的儿子,若说他温润,实则内藏反骨,做事总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便是家人也轻易改变不得,如今为他婚事和自己母亲胶着便是。 轻叹一声,不由忧心道:“子挚,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你堂哥在你这个年岁,已有儿有女。” 陆曜目光微闪,垂眸不言。 陆太师:“你可知道,你与木家姑娘,已无缘分,如今,已不可消磨。” 听到这个姓氏,陆曜原本平静的脸色微起波澜,声色沉润:“儿知道,儿也不是为她。” 这话真不真,陆太师不去细想,只心道:到底是年少感情,也不是说能放下就放下的,他儿也并非那薄情之人。 “那你一会便去给你母亲请个安。”不是商量的语气,身为陆家宗子,不可放任他沉湎过去,木家是过去式了。 陆太师道:“因皇帝迁怒,方夫人的兄弟被贬去云麓县,此事你知。” 陆曜默然,而后点了点头。 方夫人本是陆太师的姨娘,因在陆曜幼时,一家人出门踏青,她身怀大肚,在山匪来袭时,拼了命的护住落单的陆曜而受惊早产,生下一女后被诊定再也不能有孕,因着此事,陆家破格将她姨娘的身份抬至如夫人,虽比不上平妻,但称呼之差,也是另一种认可,其子女更非妾生庶出,同样享受嫡出的教养待遇,她的这一拼命,为自己,也为她女儿,在陆家拼出了一条路来。 陆家人,从不轻视方夫人,这也使得陆曜正襟起来。 “你方舅舅,自身难保都不忘你的事,他在云麓县,寻到一模样不错的姑娘,已来信与你母亲说过,你去看看,也好叫你母亲宽宽心。” 话已至此,陆曜无法搪塞,只好应下,转而往母亲的慕青院去。 后院总是比儿郎们待着的前院热闹些,女儿家吵吵笑笑也多几分活泼气。 方夫人的独女,陆茵,此时正背着她娘,躲在母亲这里吃鱼米饼,听着脚步声,意识到自己此刻吃得忘我的模样十分滑稽,忙端了盘子往里间去,倒是逗得陆夫人一笑。 再听这脚步声,心知是丈夫说动了大儿,一时也有些亢奋,坐直了身子,等大儿进来。 陆曜一掀帘子,走上前来朝母亲跪下请安,忙叫陆夫人身边的艾妈妈扶了起来。 “儿近来事忙,久不来给母亲请安,还请母亲莫要怪罪。” 陆夫人微微笑着,这些天不来的原因么,都心知肚明,但儿都这么说了,她自然应下,揭开不提,只道:“你初入朝堂,办事又向来仔细,是忙了些,咱们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来,坐到母亲身边来。” 陆曜便在母亲左手下坐下,一眼便看到了桌上散落的残渣,微微一笑:“小茵又躲来母亲这吃零嘴了。” 陆夫人摇头笑笑,只是此时不同往日,无暇与他笑谈这家长里短,道:“你二娘对她严肃了些,她来我这儿,松口气。” 陆曜不置可否,目光虚落在一处,只等母亲接下来的话。 这个空口,陆夫人倒也自然地接了下去。 “来之前,你父亲可都与你说清了。” 陆曜颔首,一味沉默。 见他并不排斥,陆夫人便娓娓道来:“眼下这个姑娘,着实不错,十六七的年纪,做事有章法,为人也孝心,是你方舅舅看准了,才送信来的,据说是为她舅父翻案” 陈述了那姑娘的事,端了茶杯喝了口水,而后看着微微蹙眉的大儿,问:“可有何疑虑?” 陆曜神色不明,语气稍硬:“年纪小了点。” 陆夫人微噎,心想,与木家姑娘比,确实小了些,不似他们青梅竹马年纪相仿的,但十六七的年纪,说起来也是不小了,正常婚配,谁又能说什么。 “好人家的姑娘,到了这个年岁也该议亲了,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将来进了门,好教导。” 陆家宗妇,不是好当的,从前有个木家,可如今,圣上亲口下的旨,令陆家不可与贵族通婚,这宗妇人选就左右为难。 但有一点,找个家世清白,为人清白的总没错,等进了府,自然能调教好。 综合下来,陆夫人倒是对方家说的这个姑娘有几分看好,虽说比起木家差远了,这一点几乎成了她的心病,但如今的情形,也容不得那样挑剔了。 半晌,听得他说:“人家可知陆家情况?” 陆夫人微顿,这点在信中倒是没有说明,但她想,方家人做事定是圆满周到,便说:“为你们说婚事,自然是要双方都说清楚。” 陆曜勾唇轻笑了笑,讽意微露。 饶是陆家如今被打压,成了一只病了的老虎,那也是老虎,眼前的困境不过是一时的,陆家也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步。 所以,这种情况下,能与之相看的女子,若说只是为了报恩,他多少觉得有些可笑了。 一个寒门女,当真只是为了救其舅父而甘愿以婚事作为报答?只怕所图的,还是陆家。 嫁进陆家来,对这样出身的人,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看大儿沉默不言,陆夫人也没想从他嘴里能立刻听到确定的话来,便给艾妈妈使了个眼色,后者拿了个画卷来,在大少爷面前展开。 “大少爷请看,该女画像在此。” 画卷上,一袭青衣布裙,如瀑的墨发,并无多少妆点,气质却是坦然,那个跃然画上的女子,神色平和,目光轻柔干净,像是不参杂什么邪念。 陆曜撇了一眼,眼眸微动,也就那一眼。 他无法违心地告诉旁人,这个女子不端庄,不靓丽。 “云麓县何时有这般手艺的画师了,也不知美化了几分。” 不轻不重的话一出,陆夫人与艾妈妈对视了一眼,轻轻一笑。 哪有男人不爱美,纵使沉肃的陆太师,后院也有几个美貌姨娘。 “相看么,总归讲究眼缘,我儿觉得此女如何?” 陆曜沉下眼皮,气质矜贵,身形挺括,良久,似乎才听到他嗯了一声。 陆夫人便放了心,苦口婆心道:“如今找到个合适的不易,纵使母亲娘家的一些远亲,也不敢轻易介绍,你也知道,皇储之事波及了陆家,圣上是铁了心的不愿叫你娶到好人家的姑娘,母亲左看右看,这个女孩,除了身家差了点,其他的总归是能调教的,而咱家如今可不就是要找这出身寒门女娘知道,总归是委屈了你。” 话到此处,难免伤怀。 以陆家基础,放在从前,她的大儿尚公主郡主都可得,而今却要退步到这一地步,他们谁人心里又能好受了? 况且,太子已长成,皇帝明显更中意二皇子,皇储之事一旦起风波,将来陆家的处境还不知是什么样,他们如今也算是慌不择路,要找个身家干净的给嫡脉延续香火。 时不我待啊! 陆曜又何尝不知这些道理,朝堂上的事,本是要徐徐图之,却又怕哪天就出了岔子。 好似,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来拖延自己的婚事,不是眼下这个,以母亲的能力,短时间内只怕也会为他再寻其他,好歹这个入了眼缘,将来相处,想来不会太糟心。 “一切但凭母亲安排。” 得了这个准话,陆夫人大松了口气,立时就要安排下去。 躲在里间听了满耳朵的陆茵这才后知后觉,她快要有嫂嫂了。 第4章 上京寻未婚夫,路途惊变? 云麓县。 那日,接了舅父回府后,因着吏目那一出,陈志成单独与陈稚鱼谈了许久。 交易的事情没法瞒着,陈稚鱼交代清楚,也迎来了舅父的怒火,那火气不是冲她,而是冲自己,当着外甥女的面,他竟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吓得陈稚鱼不知所措。 一通发泄后,陈志成拉过她,不由分说地就要去通判府解除交易,他只道自己认罚,便是去做苦役都使得,绝不叫自家孩子受此为难。 好一番话,叫陈稚鱼湿了眼睛,死死抓住舅父的手不肯出去,开口时带着哭腔:“事已至此,舅父难道是要我失信于人吗?” 陈志成红着眼睛:“哪有这样的!那妇人对我本就是诬告!假以时日何愁不能翻案,如今却叫你一小姑娘替我受罪,儿啊,你可是随了娘家姓,你是随舅父姓,你便是我儿,我便是一辈子出不来,也不叫我儿受这些委屈!” 他说得真切,一如这些年他做的那般,陈稚鱼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情感剖白,当时泪如雨下,颤着声音与他说:“我没觉得这个婚事不好,舅父,你信我,我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我知您疼我,但是表弟将来还要议亲啊,难道难道要因此事开罪了通判去,那咱家以后又要如何呢?” 一句话,正中陈志成的死穴。 “事已至此,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没得舅父如今被放出来,我却要反悔的道理,那可是通判啊,将来舅父可还是要在衙门当差的。” 事已成定局,没了转圜的余地,真要反复无常,得罪了通判,将来他们在云麓,要如何生存?陈家扎根云麓县,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事对陈家来说,从来没有选择,好歹人家是文人做派,若自己这厢反复不定,惹来“流氓”行为?可能担待得起? 只能尽力安慰自己,好歹不是说给了哪家地痞流氓,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家。 过了两日,陈稚鱼如约去了通判府。 方通判找她,无非是要交代一些将去京城种种,并再次试探她的决心。 “此事,你当真不悔?” 沉默一瞬,陈稚鱼原本积压在心中的问题还是问了出来。 “大人先前对那家描述不多,我想知道,那家的情况。” 听了这话,方通判反而松了口气,先前瞧她答应得痛快,心里还不安呢,如今主动关心起了未来生活,才叫人有种踏实感。 “要说具体的,实在太多,你只需知晓,那家是世族,原本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只因圣意,被迫断亲,但好歹,也不是什么大事,圣恩难测,今日艳阳明日急雨,总归,不是杀头大罪。” 陈稚鱼嗫嚅着道:“所以,这场婚事对他们来说,可当做缓兵之计?” 话出口,脸色变得有些白,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在他面前这般直言直语。 方通判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倒非是不悦,有些意外她的敏锐罢。 陆家的意思,虽看中了她,但也是要先调教的,调教好了,这场交易才算圆满,若是不得意,只怕是要退回来,这也与她说的“缓兵之计”无甚区别。 方通判笑了笑,只是说:“无论如何,这场婚事都不会亏待了你,那家长子年轻有为,品貌出挑,卓尔不凡,你若当真能与他为妻,给陆家生下一男半女,便是你的造化了。” 说到这,陈稚鱼目光忽闪,对方的缓兵之计,是给他们自己留后路,而她这个人,只要好掌控,只要不显眼,可用也可弃。 若圣恩属艳阳,陆家的困境自会解开,到那时,她这个半路来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半句话说不得,但若圣恩属急雨,陆家迟迟不得宽宥,她便是一条退路,给陆家嫡脉传宗接代的退路。 真是一场毫不利己的交易。 但,也令她安心些,对方意图明显,她才知如何接招,如今她知晓了,便也能摆清自己的位置,这样,将来不管到什么境地,也都是尽力了的结果。 看她垂眸思索的样子,方通判再一次问她:“此事,可悔?” 陈稚鱼挺直脊背,目光澄澈:“舅父已经出来,既答应大人,便没有后悔一说。” 除非,那陆家看不中她,或是将她当做一时的挡事板,届时,她也不会纠缠。 只是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她不打算说与通判听,也知道,他大约不会想听到这种话。 对此,方通判越看她越满意,还真别说,方才她说那话时,还真有文人清流的风骨。 既是他一手操办,也不免要多上心一些,随即朝外招了招手,一丫鬟打扮,看起来二十不到的人走了进来。 在陈稚鱼不解的目光下,方通判说道:“这是我府中培养出来的女婢,会些功夫,便交给你,去了京中也好保护你。” 是保护,还是监视? 陈稚鱼当然不会要,婉言拒绝了。 他却说:“你要去的是京中大家,身边没个婢子不妥,她也是你的脸面,你放心,给了你就是你的人,连同她的身契都一并给你。” 他的话,圆满周到,陈稚鱼知道自己再拒绝不了,只好应下。 离开之前,得知具体时间,再过五日,便要她起程上京。 这五日,好叫她准备,也可以好好地和家人告别。 云麓离京不算很远,但一旦去了,又谁能说得准,何时能再回来呢? 回了家,舅父舅母自然关心她这一趟的信息。 得知给了她个婢子,陈志成汗颜自己没有想到这处,同时也敏锐觉得这怕是一种监视,遂对那婢子不大喜,但也不表露什么。 江舅母则更关心礼节问题。 “只说了你何时动身,却没说议亲、说媒、定期这些没个确定的日子吗?” 陈稚鱼微默,随后一笑:“到底是隔得太远,所以我想,应当是要从简。” 听得此话,满屋沉默,事已至此,他们纵是心有疑虑,又能如何呢? 五日的时间不经细数,陈家关起门来过日子,陈志成偶尔出去,回来时总是满头热汗,到了第四天时,江舅母还在感叹,怕是等不到姐弟俩的表弟回来,陈稚鱼就要踏上上京的路了,对此,陈稚鱼也颇有些伤怀。 这天傍晚,一家子用过饭后,陈志成将这些日子所忙碌地摆在陈稚鱼面前。 原来,这几天,他奔走在外,是为甥女添置嫁妆,知道她要去的是富贵人家,嫁妆上就不能含糊,那两盒金灿灿,明亮亮的首饰直晃人眼,更是置办了两箱价值不菲的布匹,还有两箱成衣,再加上其他,林林总总,共十八抬,可见这些是掏空了舅父的家底了,陈志成没说的是,有些东西昂贵,他不免要去平日亲近的人家借钱财。 陈稚鱼看得眼眶发热,她知这不该是舅父的责任,推拒不要,难得的见舅父强硬了态度。 江舅母擦了擦眼角的泪,也说:“为你添妆本就应当,只是你未来夫家不简单,你的嫁妆只能尽力置办得差不离,你别说不用,嫁妆是你的脸面,不能小气了去。” 说罢,她拉着陈稚鱼进了里屋,二人关起房门来有些私房话说。 该女方的长辈在婚前教导一些个夫妻之礼的常识。 陈稚鱼听得晕晕乎乎的,江舅母说了半晌,看她神色发木,轻叹了口气,也不知她听进了多少。 “夫妻之间重在和睦,你们这样的开始,掺杂了交易肯定不简单,但夫妻之间需用心经营,你向来得人喜欢,性子和软从不生事,舅母不担心你婚后会和丈夫不睦,只担心” 话到此处,卡在喉间,同为女人,她如何不知婚姻就是女子的第二条生命,过得好与不好,除了自己的秉性,能力,其他的都要看对方是否和善、心慈。 陈稚鱼何尝不晓得舅母未出口的话是什么,是怕她所托非人罢。 于是笑了笑,温声道:“我以后,会和舅母一样,做好为人妇的样子,舅母莫为我担忧。” 这夜入睡前,外祖母进了陈稚鱼的屋子,在她儒慕的眼神中,从腕子上摘下一只银镯,好生地戴在了她手上。 陈稚鱼看着这镯子有些愣神,就听外祖母说:“这镯子,是当年你娘买给我的,如今你要出嫁了,我把它给你,你好带着你娘的镯子,还有外祖母的念想,一同嫁出去。” 陈稚鱼眼角湿润,知道推脱不过,便应下了。 这夜难眠,方通判的轿子一清早就来了,好在东西已经收拾妥当,搬好了箱拢,陈稚鱼带着那婢子进了轿中,最后看了眼家人,含泪送别。 陈志成忍不住叮嘱:“走官道,莫要一个人乱跑,眼下四处都不太平,你们虽有些人,但到底势单力薄,你切记,护好自己。” 陈稚鱼含泪点头,将腰间的粉包给舅父看了眼,道:“贴身的小刀,防身的药粉都带着,您放心。” 语毕,只好目送离去。 此去路远,一家人骨肉分离。 走到一半时,在一声呼喝中停了下来,听着熟悉的声音,陈稚鱼掀开帘子,便见阿弟提着食盒与油包纸而来。 陈握瑜是一路跑来的,满头大汗,见赶上了轿子,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阿姐。 “友记的糕点,今儿早上第一发,还有李阿婆家的汤饼包子,酱香肉饼,我都买了些,阿姐和唤夏姑娘在路上吃。” 这些都是陈稚鱼爱吃的,热腾腾的吃食,叫她这一早上憋着的眼泪滚滚而下。 此情景,陈握瑜也哽咽了喉咙,他背过身去,叫他们走罢。 离别总带伤感多,多停留对分别的人来说是痛苦的。 轿子摇晃着起步,走了一会后,陈稚鱼捏着帕子,听到后面传来的一声:“阿姐等我!等我金榜题名去京中寻你!” 在听到这话,陈稚鱼再也控制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同在一处的唤夏看着这一幕也跟着红了眼,这几日跟着这位新主子,在陈家住了几日,方觉普通人家的日子,原来也是这般温馨和美,陈家人都是很好的人,也难怪养出了让方大人赞不绝口的陈小姐。 哭了会后,稍有平复,陈稚鱼趁热将东西分给了唤夏,惊得唤夏连连摆手,却被陈稚鱼不容分说地塞进手中,那饼,热的,此刻的心,也是热的,她何尝感觉不到,陈家小姐待她是好的,并不一味使唤,也从不见蛮横。 路上的日子并不好过,陈稚鱼打记事起,头回出远门,起初两天还晕吐了一回,到了落脚地儿,找店家要了碗酸水,喝下方觉好些。 后面几天又大雨滂沱,只叫赶路的人叫苦不迭,两个姑娘坐在车里头倒还好,苦了马夫和打手在外,即便有遮雨棚也免不了地淋了雨。 陈稚鱼提议在下一个地方找个客栈,等雨停后再走,马夫却道是早日送到为好,话语间透露出要赶着回去复命。 他都这么说了,陈稚鱼便不好再说什么,此番也由不得她做主,便由得他们去。 目光落在透了个缝的窗外,密雨斜撒,气候潮湿,她只觉得,这雨的潮湿气息不知何时钻进了心里。 本质上,她与货品没甚不同。 这一认知令她有些许低落,但也只是短暂的情绪,既踏上此路,她也不会让自己的情绪扭捏低迷。 只是连日赶路,人马皆疲,到了下一个县口,几人下车来找了个摊子先喝了几碗热汤。 也正是这一停留,停出了事端。 现如今各地方都在施行新政,一把火烧下来,烧出了蛇虫鼠蚁不假,也将人逼得铤而走险。 此次他们停留的地方离京不远,名叫清河县。 据说这里的县令贪了不少赃款,被判砍头,却不知他何时买通了狱卒,偷梁换柱,自个儿跑了出来,跑出来后才知,他被抓时,一家老小病死的病,吓死的吓死,更有那看人下菜碟的,曾与他有仇的,皆在这个时候添了把火,卖了他的幼女,又欺辱他妻子,打伤了他大儿,妻子不堪受辱自尽,大儿伤后不治而亡,一下子妻离子散,让他彻底癫狂。 听说他摸进新上任的县令屋里,将他杀害,又使财帛雇了杀手,将欺辱他一家的那些人,杀的杀,伤的伤,总之犯下了滔天罪孽,如今批了悬赏令,正在四处捉拿。 下马车时,陈稚鱼在公示栏上看到了此人的画像,并了解此人的恶性,一时浑身冒起冷汗,只怕这歹人还在此处,便和身边人说要快些收拾妥当,早些离开才是。 刚填饱了肚子,几人便要上马离开,忽见云雾朦胧的路口冲出一人,相距较远,陈稚鱼也清楚地瞧见了那人手持砍刀,心中暗叫不好,当下拉过最近的唤夏往旁躲了一下。 而后面,似乎追来官兵,喊杀声中,才知此人竟是逃犯县令! 那歹人已经是穷途末路,追击声就在身后,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疯狂的念头一起来,他就红了眼,千钧一发之际,目光落在官道旁的瘦弱女子身上,脸上浮现一丝狞笑,放任马朝她冲过去! 第5章 赏识.和未婚夫擦肩而过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而在马冲来时,陈稚鱼将手里早就攥着的粉末狠狠抛去。 粉末迷了马眼,马嘶叫抬蹄,将背上的人甩了出去,陈稚鱼虽怕,但此时保命的本能让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抓了把粉,直往地上的人撒去。 下一秒,官兵围拢,而那人则捂着眼睛痛苦怒吼:“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带领官兵来的,为首的那个人身着宝蓝劲服,腰间挂着一枚羊脂玉的玉佩,身形俊逸,眉眼风流,在他下马时,逃犯已被捆了起来,他稍松了口气,目光落在站在一旁,俨然吓傻了的姑娘身上。 此刻她攥着拳头捂在胸口,气息不稳地由一婢子扶着,饶是受了惊吓,也瞧得出此女教养良好,不见失态模样,反倒是一副我见犹怜,楚楚可人。 他大步上前去,慰问了句:“姑娘还好?” 变故后,唤夏惊得手都在颤,扶着如今的姑娘,连声道:“下次这样危险的情况,姑娘可不能推开奴婢啊!” 陈稚鱼方才是下意识的动作,此刻过去了,也觉心有余悸,只点了点头,正在思索什么,耳边传来一道温润的问候,她抬眼看去,便见一青年男子站在一旁,她微咽,僵硬地点了下头。 “多谢关心,还好。” 那男子目光落在她还紧攥的手,那手上还有些粉末,不由地问:“姑娘方才撒出来的粉是何物?” 陈稚鱼这会缓过神来了,反应过来是官差在问话,也不隐瞒什么,直道:“出门在外,自制的一些迷眼粉,对人体无害,只是会短暂地使人失明难以行动。” 后又补充了句:“里头的成分不含禁药。” 那男子看她如此谨慎,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紧张,姑娘的马车走的官道,自然不敢带违禁物,在下还要多谢姑娘,方才反应迅速,一招制敌,为我们缉拿凶手节省了不少功夫。” 陈稚鱼扯了下嘴角,心里只暗暗想着,是自己运气好,方才若是行差踏错一步,此刻怕已经成了那恶徒的刀下冤魂了。 以为此厢事过,几人便打算离开,却被那男子拦了一下。 陈稚鱼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男子只道:“姑娘方才有功之举,可同我等回衙门拿赏银。” 陈稚鱼本想摇头,但一想到此去京城,怕是要不少花费,倒不必在此处清高,便委婉地说:“我们几人还要赶路,不便停留。” 那男子的目光落在这一行人身上,一个柔弱的姑娘,一个中年马夫,一个凌厉的姑娘,还有个应当是打手的男人,这个男人在出事时不在此处,此刻正一脸无措的被训斥。 看起来确实是风尘仆仆,倒也不在这一点小事上为难人,直接从身上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了面前的姑娘。 陈稚鱼却不敢接了,迟疑的问:“赏银,这么大吗?” 听了这话,男子爽朗一笑,说:“一是赏银,二是在下对姑娘的机敏叹服,姑娘放心,这是姑娘该得的。” 他倒是一副大度的样子,而对陈稚鱼来说,没什么不能拿的,往年跟着师父给人治病也都是要收费的,显然她方才的举动,拿下的那个恶徒,值这么多赏银。 当下,便大大方方地收下了他递来的银票,对他福身行礼,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带着自己的人先行离开了。 那男子看了一眼,笑着上了马,回了县衙。 县衙内,一玄衣男人身形挺括,站在书架边翻阅账册,露出的半张脸,狭长的双眸,高挺的鼻梁,略显锋利的下颚线,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男子笑着进屋,与他说起今日见闻。 “那歹人倒是慌不择路,见了本宫的马欲要杀出重围,你猜怎么着?” 不等书架旁的男人回话,他走到一边坐下,自问自答一般,道:“城口的官道上,他欲纵马行凶,反被一小姑娘将了一军,连人带马一并落地,你真应该亲眼去看看,那姑娘看着弱不禁风,出手倒是快准狠,尤其是那一双眼,惊慌却不失稳妥,年纪小小却也拿得住,啧啧。” 一旁的小官人还附和说:“咱们殿下难得见到这般爽利的姑娘,一高兴,自掏了腰包给了笔不菲的赏银呢!” 男人捏了捏鼻梁,脑海不知为何,在他说起那双眼时,一闪而过的是母亲当时给自己看的那幅画像,画像里的人,目光纯净而温和,似乎万事万物皆不入眼,超凡脱俗,令人一见难忘。 念头只是一时,他眉宇间颇有几分无奈,不知是该叹这位太子殿下豪掷千金的举动,和方才自己不留神的开小差,还是头疼眼前的烂账。 “殿下不若先看看您面前堆积的账目。” 男人说完,又将手里的那本放了过去,黑眸中满是冷凝。 “那贪贼吃的油光水滑,其家眷皆金银在身,家中幼女的食碗都是金子做的,反观这县里的百姓,多的是饥不饱腹,卖儿卖女,以县里每年的收成,何至于此。” 谈起正事,太子也没了什么笑,方才的事暂且抛之脑后,与面前的男人商讨起来:“子挚,这个何守午外在养了” 此时,陈稚鱼等人驶离清河县,不知与她名义上的未婚夫擦肩而过。 马车上,马夫还在对那打手疾语不止,陈稚鱼从那惊险中回过神来,便温声劝了两句,马夫也就收了声。 在往下去,倒是不见什么慌乱暴动,一路平安的到了京来。 马车到了京城时,正有人接应,便是方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上了马车后,目光在轿子中的姑娘身上看了两眼,遂解释道:“奴婢万安见过陈姑娘,奴婢是方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特来接姑娘。” 陈稚鱼礼数有加:“有劳万娘子。” 马车便往京中去,今日气候温和,两边的窗子皆开了缝,陈稚鱼瞧了一眼,只见载着他们的马车往越来越寂静的巷子去。 街道的吵闹声渐渐去了,万娘子才说:“陈姑娘初来到,还需好生调整,陆夫人在此巷租赁了院子,好叫姑娘调养些日子,待做足准备,便邀姑娘入府相看。” 陈稚鱼点点头,并无异议。 等下了车入了院,才觉此间宽敞,处处都妥帖打理,足见用心了。 只是人刚被迎进屋里,万娘子朝身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便见其带了一个上了年数的妇人进来,此人举止严谨,神色肃穆,看着她的脸,便不由得叫人挺直了腰背,姿态越发端庄起来。 万娘子:“这位是陆夫人专为姑娘挑选的礼教嬷嬷,关于京中与陆家相近的人物,礼数规矩,陆家家训,皆有田嬷嬷教导,这些日子还请姑娘受累,跟着习得田嬷嬷的教训,将来入陆家,必会一帆风顺。” 这刚下了马车,气都没喘匀,一股脑的事接踵而来,好在陈稚鱼不是马虎性子,也深知自己到京中来不是享福来了,心里也做了准备,倒也应付下来。 万娘子说了些事项便离开了,饶是如此,陈稚鱼也没放松警惕,毕竟这屋里,时刻都有监视她的人。 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田嬷嬷便肃着张脸道:“姑娘舟车劳顿,叫手下人规整衣物,您早些歇整,歇得一天,便要打起精神来学规矩了。” 那田嬷嬷一张脸是在冷的厉害,陈稚鱼没有她说笑亲近,只“嗯”了声,转身便和唤夏一起收拾带来的东西。 田嬷嬷见她一主子竟和奴婢一道做活,忍不住说:“这些都是下人做的事,姑娘莫累着自己。” 陈稚鱼刚从马车上卸了个包袱下来,闻言微微一笑,道:“我的东西不算多,每一样都有数,我自己理理,装箱整册心里有数些。” 田嬷嬷便不说什么了,但心里难免对此摇头,将来可是要做宗妇的人,这般作态,也不知是要寒碜谁了。 —— 是夜,天气干燥。 到京城的第一天,归置了一下午,人没停歇,自然无法想太多,此时万籁寂静,陈稚鱼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心中思绪杂乱,没太能睡着,翻来覆去好一会,直到守在外间榻上和衣而眠的唤夏轻声问了句“可要伺候”,她方意识到自己思绪不稳竟难以入睡,说了句“无需”,便将枕下的香囊拿了出来,放在鼻尖闻了会儿,丢在了枕边,长出口气,心无旁念再次入睡。 一夜无梦,再醒来时,天都还没亮透,自个儿起身,唤夏听到动静后诧异其起得这么早,但也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忙就去烧了热水来。 田嬷嬷来时,正瞧见她在擦脸,一时也有些愣怔。 “陈姑娘起这么早?” 陈稚鱼笑笑:“左右睡不着,便起早些。” 田嬷嬷本也是来观察,看这姑娘是否早起,是否惫懒,见她立在那儿清爽的模样,只说:“姑娘做的甚好,陆家新妇,上要伺候公婆,这每日卯时初便要起身,给婆母请安伺候,伺候早饭茶点。” 陈稚鱼眼眸微动,知晓这便是开始教她了,便点头称“是”。 田嬷嬷做派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语气虽温和却不苟言笑,半天下来,看不见个笑模样,若是个寻常小气些的,被这么一抻,只怕早就沉不住气了。 可一个上午的相处下来,她看这位陈姑娘,行走举止皆端庄稳重,笑不露齿,说话温声细语不急不缓,被她刻意冷了几下也依旧冷静自持,眼里没有委屈怨念,这般平静姿态,倒像是被教养过的。 坐下喝茶的功夫,见她背薄挺直,手里端着茶杯,微微低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小口抿着杯中茶,这番动作若是旁人来做,要添些矫揉造作之态,偏她看着举止甚美,仪态自然。 “姑娘的规矩倒是不差,是来前寻人教导过吗?” 陈稚鱼放下茶杯,与她摇头:“未曾有。” 田嬷嬷微微挑眉,心中暗暗纳罕,不是说是寒门出身么?可这浑身气派看着一点也不像,莫非是原在家时就如小姐一般教养? 若是如此,那陈家人目光可就长远了。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发沉,陆夫人于她有恩,她被派来管教陆家未来主母,自然事事上心,面对一切可疑,丝毫不能马虎,她现在是有些怀疑了,这陈家送个齐全的姑娘来,莫不是早就打好了主意? 想到这里,看陈稚鱼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若此女是有预谋而来 陈稚鱼倒不知她想了这些,神态自然地与她说:“幼年时,云麓县接收过一批逃难来的灾民,当时我跟在舅母身边,去救灾棚子施粥,无意间救了对生病的母女,那母女虽是逃难来的,却并不清贫,只是身边没有帮手,路上的日子才凄苦了些,她们安顿好后,我们才知,那位娘子会医术,自己开了医馆,我小时爱往那医馆去,一来二去,就被她收做徒弟,我的规矩礼节,也大都是她教的。” 这一番话,信息不少,田嬷嬷反问:“姑娘会医术?” 第6章 进陆府·惊鸿一眼 陈稚鱼点点头。 “可精通?” 她有些迟疑,并不绝对:“面对寻常小病尚可。” 她会制些粉末,是师父教她自保的手段,此事,她并不打算交代,也想不到自己来了京城,哪里还需她来做什么医女。 田嬷嬷轻松了口气:“陆家未来的宗妇,会管家、能理财,娴雅时,插花品茶、焚香书画陶冶情操、贤能孝顺便可,会医京中有的是医师大夫。” 陈稚鱼默默点头,掩下眼中的雾霾。 陆家要一只十全的花瓶,会医术对她自己来说可以是活命的本钱,可陆家未来宗妇不需要,看田嬷嬷态度知陆家态度,怕也是不想她凭这扬名。 看她态度乖顺,田嬷嬷又问:“姑娘既说也曾师从他人,除了这些,可还会别的?” 陈稚鱼颔首道:“女红、制香算是拿手。” 说罢,拿出一方干净的小帕,从腰间取下一只薄荷色香囊给她。 田嬷嬷把她的本事摸了一遍后,尚算满意,老实说,起初知道她时,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只当她大字不识,浅陋粗俗,而今看来,并非一无是处,就连初见她觉得有些小家子气,如今看来也至多不过是她体谅下人罢。 都是为人奴婢,她又怎会觉得这般不好?不过是心肠太柔不好,陆家宗妇,太柔软的心思,是管不住偌大的府宅,也镇不住下面的小鬼儿。 待回到陆家回话时,田嬷嬷暗暗思忖,想到风光霁月的陆家大公子,想着温智淑慧的陈姑娘,将两人放在一起,还真有那金童玉女的模样,且她性格温婉,看模样听谈吐就知是个宽容的性子,说不定这位陈姑娘在陆家,真有那番造化。 念及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对自己客气有礼,在陆夫人面前,便说了几句好话。 “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行事柔和不张狂,性子耐磨不小气,奴婢看她规矩不错,多问了几句,方才知这位姑娘会的本事不少。” 陆夫人看着她,一旁的方夫人见她不问话,都有些心急,她可想知道这个姑娘都有哪些本事。 陆夫人笑了笑:“难得见你为谁说话,可见这个女孩对你胃口。” 田嬷嬷忙说:“夫人看得过才好。” 陆夫人端起茶,说:“你继续说。” “陈姑娘会些医术,最拿得出手的是绣工与制香,绣工嘛,京中官家小姐大都通,制香倒是新鲜。”说罢,将她从陈稚鱼那儿拿来的一方帕子和一个香囊奉了上来。 陆夫人接过看了看,帕子上的两尾胖鲤鱼栩栩如生,帕子一角还绣了个“茵”字,那薄荷香囊倒是令人神清气爽,令她眉头都展开了。 自己看了看,便递给一旁的方氏叫她也看看。 陆夫人不说好与不好,方夫人则可以替她开口。 “确实心灵手巧,嬷嬷也不算虚夸一回。” 田嬷嬷回完话便下去了,屋里都是主子,关起门来,陆夫人露出了满意的脸色来,与方夫人道:“不枉方兄弟辛苦一遭,眼下这个,听着说的,已然是不错了。” 田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识人了得,她心知晓田嬷嬷不是个夸口的人,这陈稚鱼没被她挑出刺来,叫她有些意外。 见大姐松了口,方夫人心里也高兴:“总算做了个好事儿。”一想她大姐为那姑娘准备的师父,便问:“那可要安排这姑娘去棋盘街?” 陆夫人微顿,并不拒绝,只道:“先传来叫你我见见,顾先生身份敏感,若她真是个好的,再叫顾先生教教。” 方夫人颔首,心道大姐做事缜密,为这位未来宗妇也是费尽了心思,当年废太子帝师都叫她请来了。 不像是教养一门宗妇,更像是为陆曜培养个谋士。 这厢得了陆夫人准话,田嬷嬷带着喜气回了小院见陈稚鱼,告知她明日晌午去陆府给陆家主母请安。 从田嬷嬷走后,陈稚鱼便想着,她回去回话,那厢中意,免不了一见,若不中意 她实不是个自轻的女孩,心知自己不至于不堪到田嬷嬷一点认同也无,现下见她神色虽平常,眉梢却带笑意,结合她说的,多少还是紧张了下。 “还请嬷嬷指教。”她起身奉茶,声色诚恳。 田嬷嬷也站着接了她的茶,此番看她,越看越满意。 本是要进陆府的人,多几分脾性傲气也不是不可,偏她还这般谦逊,懂得低架子,这是许多贵人都不知的道理。 别看她们这些下人卑躬屈膝是伺候人的,偏偏她们知晓的多,下面的人要去拜访主家,他们这些人是能起到作用的。 “陆家后院和谐安宁,也是因陆夫人大度宽容,你要知,陆家府大,将来你进去是要做主母,眼界自然也要放宽。” 陈稚鱼虚心点头。 她接着道:“陆家有两位夫人,正夫人乃陆太师正妻,生养宗子管理家务,便称陆夫人,如夫人虽为太师妾室,却冠本姓上下皆称其为方夫人,其独女便是陆家嫡女,太师府上一子二女,另外一女乃姨娘所出,这个不重要,你只消知晓,面对方夫人也不可轻忽。” 陈稚鱼莞尔。 田嬷嬷:“因何笑?可是哪里说得不妥?” “嬷嬷忘了,我本是方通判送来,自然知晓方夫人,怎敢不尊重。” 田嬷嬷愣了一瞬,随即笑笑:“倒是我疏忽。” 来之前,方通判自然与她讲过其妹方夫人,只道她为人和善,心思宽广,若是将来她在陆府有什么不顺,可去寻方夫人帮忙。 这话,陈稚鱼也只听听,并未当真,她不觉得自己走了方家的路子,从此就与方家人感情深厚了,更知若自己未来进了陆家,与方夫人过于亲厚,只怕正经婆婆那儿,多少说不过去。 次日一早,陈稚鱼收拾好了自个儿,梳了个温婉的发式,戴了两朵珠花做点缀,标准的在室女模样,田嬷嬷虽觉得她打扮得过于简单了些,却也素约清丽,年轻的小女孩,无需浓妆艳抹,姿色已然天成。 走在前时,她耳力极好地听到她身边的婢女小声说:“到底是见贵夫人,小姐何不将妆奁的金钗戴上?”多样首饰,好歹是个脸面。 那女声温温柔柔响起:“我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一支钗装得了的,京中夫人皆见过世面,我若为脸面将全副朱钗都戴上,也撑不起来。” 她是什么样的人便如何现与人前,如今要见的是未来婆母,她无需这些个假装,打肿脸充胖子,也要看对象。 听得田嬷嬷心稍稳了些。 能坦然自若到这种程度的,是真弃浮华如浮云,而非故作清高。 陆太师府高堂广厦,一步一换景,朱楼雕栏,满园春色,当真是簪缨世胄,高门显赫。 陈稚鱼站在这雕梁画栋的神仙府邸,一度觉得不真实,也暗暗吸气,心里回想到方通判口中的“富贵人家”——“贵”字,妙不可言。 先前她为家人宽心所说的——“这门婚事乃是她赚了”,也是一点没说错。 进了慕青院,田嬷嬷先去请话,叫她在此处等。 陈稚鱼在“锁清秋”静待,眼眸微微抬起见雕刻的横梁,暗暗欣赏,这般匠人手艺,怕也只有在这种一品大官的家中才看得到? 她抬头看景,不知廊下有人,负手而立,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青衫女子,梳着简单的头发,微微抬头时,那头墨发柔顺的披在身后,有一缕落在肩头,弯曲出柔美的弧度,远远看去,得见那双清亮温和的眼,小小一张脸,眼睛又大又亮,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去。 陆曜不知,此番与太子出去查案,回来后拜见母亲,却在锁清秋碰上这个女子。 他记性很好,便是不好,那双明亮动人的眼也足以叫他回忆起来,正是那副美人画卷上的女子。 身边随侍喆文亦看到了,虽不知是谁,但一见还是闺阁女子,不由低声提醒:“大公子,那边好像有位姑娘,咱们还过去吗?” 陆曜稍顿,随后摇头,只看着母亲身边的艾妈妈亲自出来,将她迎了进去,他便抬步离开此处。 是他疏忽了,早前答应了母亲,母亲本就期盼此事,自然是早早将人接来,只算着路程,这位姑娘怕是一路未有好生休息便来了京里。 早知她来 陆曜沉了口气,他自觉应当空出时间去接她。 喆文见自家大公子步子迈得又快又大,关切了句:“大公子,那是不是未来少夫人?” 第7章 早日怀上子嗣,为陆家延续香火 陆曜没理会,微微颔首。 喆文瞪大眼睛,又问:“您是不是不喜她啊?” 陆曜冷睨了他一眼,斥道:“多嘴。” 喆文缩了缩脖子,到底是自小伺候这位爷,情分不比一般,知他不会生自己的气,便笑说:“奴才见您看了一眼便走,也不去打个招呼,想来是不得您喜了。” 陆曜微微蹙眉:“不算正式场合,仓促见面不合礼数,母亲那里暂时去不了,先去给父亲请安。” 喆文嘿嘿一笑:“可您还是没说,亲眼见过那位姑娘,到底喜不喜欢啊?” 这次陆曜没有理会他,快步离开了,喆文嘿嘿笑着跟上去。 这厢,陈稚鱼尚不知那一出,只低垂眉眼,跟随眼前的妇人进了内屋,屋里熏着极淡的丁香散,静得落针可闻,她被引到中央,便欠身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夫人万安,小女子陈氏见过夫人。” 陆夫人端坐红柞木阳线雕吉祥纹圈椅之上,双手叠放在大腿上,一身绛紫色如意云纹衫,显得大气雍容。 眼里满是眼前这个碧玉之年的小姑娘,果然如田嬷嬷所说,仪态自然,规矩得体,这方面,挑不出错来。 “快起来,艾妈妈,扶人坐下。” 那艾妈妈看年纪穿着,便知是陆夫人身边得脸的老人了,陈稚鱼不敢叫她来扶,只微微颔首,小步朝边上不远不近的圈椅坐下,坐下后,便有丫鬟来上茶,等人退开后,她才抬脸,朝着上座的陆夫人微微一笑。 这一抬脸,陆夫人暗暗赞叹,果然是个美人胚子,这般样貌,这般规矩,模样表面上来看,也不算辱没了她儿。 “陈姑娘一路辛苦,到了京里,可是住得惯?” 客气的场面话作为开场,陈稚鱼识趣的道:“劳夫人挂念,稚鱼多谢夫人安排,住的极好,您请放心。” 说着话,温温柔柔地笑着,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院子是陆夫人派人去准备的,不在主街,是不想太引人眼目,有些偏远,到底是仓促下找的,想来环境也就那样,但这姑娘神色坦荡,想来是寒门出身,京里的宅院,在她眼里应当都是好的。 简单寒暄过后,便要进入正题,陆夫人看着她道:“来之前,方通判可都同你说清楚了?” 陈稚鱼:“来京之后才知,通判大人所说的富贵人家,竟是朝中太师,贵不可及,骤然知晓,稚鱼惶恐,自觉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听得此话,陆夫人便知了,方家也没有尽与这丫头说清,如此,也顺了口气,见她果然眉头微蹙,似在忧心模样,一时柔软了眉眼,轻声道:“你莫担心,既要了你,便是看重你,如今,身份地位,陆家并不看重,只盼着得个聪慧懂事的,在我儿身边为他知冷着热,给他生儿育女。” 陆家具体情况,她亦没打算过早交心于她,到底不是什么有光彩的事,得过一阵,她能撑得起一声“少夫人”再说。 陈稚鱼便点头,心想自己还好没有什么都交代,京中大户人家,被皇帝申斥,并断了与贵族通婚的可能,这些虽从方通判那里知道了些,但到底是陆家家事,主家不提,她也不好主动提起,打人脸面。 说起大儿,陆夫人正经了颜色,道:“我儿乃陆家宗子,将来继承家业,维持主脉荣耀,你若嫁进门来便是未来的家母,上下里外皆要操持,陆家主母不同陆家媳妇,后者只要知书达理就好,前者则是陆家家主身边的贤内助,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说起这些,眼神便不由得凌厉起来,也叫陈稚鱼正襟危坐,甚至站了起来:“稚鱼明白。” 她说明白,陆夫人却没有就此放了心,依旧肃了颜色,微微摇头,道:“你现下年纪小,与你说这些,你怕也只是听进去了,不过,这些不着急,左右我还年轻,管得了家务,陆家在我手中一日,你将来便在我身边好好学着,你坐下。” 陈稚鱼讷讷点头,依言坐下,心知,话说到这里,她对自己已是有了六分满意。 待她坐下后,陆夫人又说:“你如今最要紧的,便是理清京城关于陆家的关系,礼节等,待他日嫁进陆家,少不了的要和官太太们打交道,届时,莫要露了怯,更为要紧的一点——” 话到此处,她深吸了口气,加重了语气道:“子嗣。” 陈稚鱼耳根都红了,抿着唇不言语。 此刻不言语并非抵抗,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谈及这些,终究是面皮薄。 看她羞涩,陆夫人微微一笑,道:“陆家血脉尤为要紧,我儿年有二十三,该是有儿有女的年纪了,等你嫁进来,便要早日怀上子嗣,为陆家延续香火。” 能谈到这个话题,她对眼前的姑娘已经是很满意了,从刚见面到现在,她都挑不出错的,寒门出身的女孩,在她面前能大方着不畏缩,已是不易。 陈稚鱼沉了口气,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不会刻意出错,叫陆夫人瞧不上她送她回去,婚姻嫁娶不是儿戏,她当初答应了此事,坐了马车来了京里,怕是后脚周围人都会知道她此番出门,是嫁人去了。 她若为了逃避这门不对等的婚事,便装傻充愣,意图叫人不喜,也不是她的作风,哪怕心有戚戚,但对这门婚事,她没有退缩过。 舅母曾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虽然这场开始并不光明,但只要她好生经营,也能过得出自己的日子来,她亦想过,只要她未来的夫君是个端方君子,就够了。 至于情爱她不认为这样的开始,那位公子对她会有多喜爱。 毕竟,他曾有贤能的未婚妻,又是青梅竹马,应当是喜爱的?若非皇帝这一招,陆家宗子的婚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头上。 临走之时,艾妈妈捧了个锦盒出来,陆夫人亲手从里拿了支赤金点翠如意步摇,这是她给陈稚鱼的见面礼。 陈稚鱼推拒了一次,陆夫人却说:“这是礼节,收下,按理说,应当是与你家里人见面赠与,但两地相隔遥远,只好亲自交到你本人手上了。” 陈稚鱼也知,给她此物是看重的意思,陆家在这方面不曾瞧不上她,给了她脸面,便收下了。 若是陆家清高孤傲,欺辱她小门户出身,各方面都慢待她,将来真嫁进来了,也不会好过。 可见陆家诚心,真心想要个好的宗妇,正如她方才所说:“身份地位皆不看重”是真的了。 收了礼,她亦有回礼。 是从云麓县带来的当地绒花。 “听说府中有两位小姐,来时从家里带了两盒绒花,赠与二位姑娘。” “云麓绒花?那很有名了,你有心了。”陆夫人微微笑道。 看她这反应,陈稚鱼也笑了笑。 互赠礼物后,陈稚鱼坐了会就走了。 她走后,陆夫人打开看了眼里头的绒花,神色还算满意。 艾妈妈见状,笑说:“这位姑娘是知分寸的。” 陆夫人“嗯”了声。 初次见面,准备了府中姑娘们的礼,没给她要嫁的男子准备,说明她家教很好,并不妖调无状。 今日见面,她还算满意这个未来儿媳。 正叫下头的人把绒花送走,门口就进来个高大身影。 “子挚?何时回来的?怎么也没个通报一声?”陆夫人惊喜道。 陆曜近身前来行礼,笑道:“中午到的,儿给母亲请安。” “快来坐下。”陆夫人笑呵呵的看着他,心里暗暗想着,若是早回来些,正碰上那姑娘,两人还不知要怎样脸红,便道:“你呀,也是没眼福,方才有个美人,偏你晚来一步没瞧见。” 陆曜自然是知道她刚走,这才过来,也没装傻,笑道:“听说母亲今日邀了陈姑娘见面,看母亲表情,应当是满意的。” 陆夫人勾唇笑着,与他夸起来。 “是个聪明的,话不多,笑模样多,长得极好,想来将来生的小孩也是漂亮的。” 陆家没有丑孩子,将来也不会有。 陆曜听得轻咳一声,道:“母亲方才在人家面前,该不会也是这么说的?” 陆夫人撇他一眼:“你母亲我还没糊涂,跟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会说这个。” 不过是在未成婚前催了下孩子的事情罢。 接着又道:“你眼下在家,寻个机会与她见上一见,总归将来是你的妻,先见一见,互相了解也是好的。”说罢,颇有些忐忑,怕她大儿不愿。 陆曜只是顿了顿,道:“刚处理完清河县的事,后续还有事未解决,等忙完这一阵罢。” 没有拒绝,可这个回话在陆夫人耳里,与拒绝无异。 一时无奈,一时无言。 —— 回了小院落,陈稚鱼方觉口渴至极,喝了两杯水才好些。 唤夏在一旁有些高兴地说:“今日得见陆夫人,看其态度,应当是对姑娘很满意呢!” 陈稚鱼勾了勾唇,没有说话,只亲手收好了那支步摇,接着道:“唤夏,你帮我找个账本来,要新的。” “是。”等她找来后才问:“姑娘要这个做什么?” 陈稚鱼早已收拾出笔墨砚台,又叫她为自己搬了张桌子和椅子去库房,靠窗坐下时,叫她将箱子依次打开,才道:“你帮我报名,我将带来的东西都记录一下。” 原来是录嫁妆单子,唤夏听话地去做事,嘴上却问:“嫁妆单子不是有一张吗?姑娘为何还要重新记?” 陈稚鱼拿笔蘸了下墨,道:“自己记一遍,心里有个数。” 她自己从云麓带来的,路上制敌得的赏,还有今日得的步摇,分门别类,她都一一记录清楚,也不知将来入了陆家是什么样的,她手上银钱并不多,将来在陆家怕是有一笔不小的开销,也不知她手上这点银子能撑多久,而她也不想坐吃山空。 这便是寒门嫁豪门的窘迫之处了。 若是富家千金,身份对等,嫁妆里便有她一辈子的花销,更有进益的庄子铺子,不会手头拮据,而她,她手中的银钱只能保证自己在外过段时间潇洒日子,正经在那百余人口的太师府上下打点,在说出门置办些什么,那都是远远不够的。 再说了,云麓只是个小县城,物价不高,京城却是富贵窝,她将来接触的那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她自己拿不出手就算了,总不能出手的东西也寒酸? 记录这些,除了她有想法搞点钱花花外,还有就是分清楚些。 虽说陆夫人今日对她客气,却也说不准来日什么情况,外人看来她本是高攀,占了天大的便宜,她却不能真的“占便宜”去。 听说这样大宅院里,每个人都是拿月钱的,但后院女眷却不可能靠那点月钱过活,她也是。 眼下她的小库房只有这十八台嫁妆,在民间已经是了不得了,但在京里,却够不上看的。 “唤夏,你当初是跟着方大人从京里走出来的,你可知,京中贵女们,若是嫁人,嫁妆一般都添多少?”手里不停记着,嘴里随意问着。 唤夏将那些新衣裳报了名和数后整齐放回去,听了问话后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贵女的,近些年来,只有丞相嫁女最为轰动,整整一百二十八台嫁妆呢,不过人家是二皇子妃,再有就是前年鸿胪寺卿嫁女,也有六十八台嫁妆。” 听着,陈稚鱼手微一顿,唤夏说完以后,看着屋子里的箱子,一时也替姑娘酸楚,正一品的太师之子娶妻,若是那位木小姐,怎么也是八十八台往上走,而今 她看了眼姑娘,果见她顿住,怕她心里难过,忙宽解道:“姑娘莫忧心,陆家娶妻,京中上下皆知是什么情况,皇帝要陆家娶清贫女,您这里便也只能如此了,等您将来做了陆夫人,何愁不富贵?这些面子,都能挣回来的。” 看她尽力开解自己,陈稚鱼笑了,摇摇头说:“我没为此事伤心,我只是在想,等将来进了陆府,你我都要吃饭呐。” “啊?”唤夏不太明白。 陈稚鱼点了点屋里的箱子,轻叹了声,说:“靠这些,能吃饭,却不能长时间吃饱饭,唤夏,你可明白我意思?” 唤夏眨巴眼:“不太明白。” “我虽不在意多少嫁妆,却也不会视金钱如粪土啊!”陈稚鱼说完,俏皮一笑:“咱们得挣银子。” 唤夏脸色有些一言难尽,心里暗暗想着:您等段日子就是陆家夫人了,还怕没钱花?哪有姑娘或是夫人自己赚钱的? 看她表情,陈稚鱼便知她在想什么,便问:“你在方家时,可是拿月钱?” “是。” “那方夫人,可也是拿月钱?” “是” “方夫人日常花销,可只是靠月钱?” “那不是,姑娘,我有些懂了。” 陈稚鱼抿唇一笑:“孺子可教。”夸了这么句,她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微笑着说:“对京城我并不熟悉,你熟,有件事,我还想拜托你帮我。” 第8章 清醒.努力赚钱立足 田嬷嬷这厢得知,陆夫人对未来少夫人是满意的,虽嘴上没说什么,但却叫她回去尽快将陆家在京中乃至京外的关系,远的近的,亲的疏的,但凡有来往的,都要尽心教给她,再过些日子,便一台轿子送去棋盘街,到那时,她这厢,估摸着是 身边相送的女儿是在陆夫人身边做事的,名叫玉书,此刻挽着母亲田嬷嬷的手,小声道:“您说,夫人是什么意思?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是不是瞧不太上陈姑娘?” 田嬷嬷抿唇笑笑,轻嗤一声道:“你何时能看清夫人情绪,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可以安心回去养老了。” 玉书讷讷,听得母亲继续说:“夫人何等出身,这些年来,你又瞧见她明言夸过谁吗?如今这般,已然是很满意了,玉书啊,你如今跟着夫人,自然有你的前程,娘也要提点你一句,眼界放宽些,别看现在的陈姑娘出身寒门,好似配不上大公子,但人这运啊都是自己挣来的,我若说陈姑娘来日必有富贵,你信也不信?” 玉书默了,抿紧了唇瓣,多少是有些轻视的。 她娘是从宫里出来的,皇后娘娘那里都说得上话,多少贵人都给三分薄面,她爹也是管事,他们一家虽也伺候人,可在府上,底下的丫鬟们,谁不叫她一声“玉书姑娘”,夫人且疼她们这些年轻轻的姑娘们,在府里,说是副小姐也不为过。 说句实在的,她的出身未必比不过那位陈姑娘,甚至比起出身寒门的她,也有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只是 陆家宗妇,不可能是奴才种子出身。 田嬷嬷见女儿沉默,瞥了她一眼,面对这个小女儿,她自然清楚她对大公子不一样的情愫,直言说:“大公子那,没你的位置,你好生在夫人身边做事,将来自有好姻缘,再且,娘也不想自己的女儿给府上主子做妾。” 玉书的脸一下涨红,辩道:“我没有!” 田嬷嬷暗暗摇头,叹了口气,说:“你可记得秋月,你看大公子可有将她放在眼里?止戈院可有她的位置?” 霎时间,玉书的脸白了下来,心里那点小漪思沉了下来。 田嬷嬷心里暗暗思忖,依着夫人如今态度,估摸着是想要自己将来就在陈姑娘身边照顾,若是如此,无论如何也要把女儿心里那点希望掐灭去。 否则将来,老子娘伺候少夫人,自己女儿做小妾,到时忠不是忠,孝也不得孝,她也不忍心看着女儿在后院做小伏低,以色侍人,更有就是 她的这个女儿,论样貌虽清秀,但在陈姑娘面前,哪有她显眼的份?到时连以色侍人都别想了。 唤夏揣着姑娘给的香囊,还有绣工精美的山间灵鹿图,来了京里最大的成衣店——云锦梦华。 说明了来意,又露出了那帕子,店铺老板是识货之人,立时将她带去了茶室详谈。 出了门,唤夏脚步有些漂浮,心里却是极为激动轻快的。 她也没想到,照着姑娘教得去说,当真叫她说成了这门生意,绣品一事说成还不算完,还有香囊,姑娘说可搭配着衣裳一起售卖,若是卖得出价钱,她制作的香囊便也可做单品卖,便与那老板六四分,起初老板嫌少,但实在喜爱这绣工,不愿错失了去,便也勉强同意,心里或许还不以为意,不觉这香囊能卖几个钱。 回了小院落,唤夏将经过告诉了姑娘,眉眼弯弯道:“那老板本想讨价还价,奴婢拿着东西就要走,他见奴婢利落,就不摆架子了,只道好的绸缎大面积刺绣十五两银一件,小面积刺绣十两一件,寻常布料再便宜些,大面积的五两一件,小面积二两一件,奴婢也说了,衣裳时兴什么样,价格会有浮动,那马老板都没辙了,说我若是自己做老板,绝对是奸商。” 陈稚鱼听得发笑,这就奸商了?她虽没穿过多好的布料,却也知在京里,这些贵夫人们一件好的成衣便是几十两,花出去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作为京中最大最好的成衣店,专门赚富人钱的,她这要价,已经是在情理中了。 唤夏说完,见姑娘只是笑,不由得发问:“姑娘真是神算,怎就知那老板不会拒绝呢?” 陈稚鱼顿了顿,摇头道:“我并不敢保证他一定会同意,毕竟初来乍到,生客的生意不好做,但我知道,商人爱财,我能给他的,是独一份的,京中再多的成衣店,加上我的手艺,便是一样卖点,对他而言,前期的投入不算多,但若是赚了,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何乐不为呢?再者说了,京中有的是好店,他若不要,咱们还有别的选择。” 唤夏点点头,明白了。 陈稚鱼看着她,说:“你是方大人给我的,如今跟着我,也希望你能替我考虑,此事,还是莫要叫旁人知晓了。” 唤夏忙说:“跟了姑娘便是姑娘的人,奴婢知道此事厉害,断不敢多嘴,姑娘,还请您相信奴婢。” 闻言,陈稚鱼笑了笑,却不敢将此话当真。 “若是不相信你,又怎会请你替我去办此事,好了,眼下也别耽误了,你帮我配线,这活计就做起来。” 她心里清楚,唤夏是方大人的眼睛,左右她也没什么旁的心思,如今身边没有可用的人,唤夏贴身伺候,这种事瞒不过她,只好交给她去办,这些日子冷眼看着,倒是个仔细做事的人,往后日子还长,她不可能一直防着,只要唤夏能以诚待她,她亦不会将她当外人。 云锦梦华。 马老板将那张山间灵鹿拿在手上,正盘算着如何造势,余光便看到东家,忙两步上前去,笑嘿嘿道:“东家今日怎么有空来?” 玄衣金领,腰坠白玉,气派自然,陆曜是独自闲逛来的,见他笑得满脸褶子,道:“过来看看。” 云锦梦华,京中最奢华的成衣店,外人都知靠这家店发家的马老板是外地富商住京,无人知晓,这家店铺背后真正的老板乃是陆家人。 马老板鲜少见到东家,加之今日又得宝藏,不由兴奋道:“东家今日来得巧,可知店里来了个手巧的,绣工一流,也有经商想法,我觉着行得通,便与她协议” 解释了来龙去脉,他将灵鹿绣递给东家,陆曜接了过来,他虽不懂刺绣,却也知手中这副,绣的精巧,不同一些绣娘所出,便说:“你做得很好,这人确实心灵手巧,既如此,便按你们协商的来。” 马老板连笑不止,只觉这种模式做起来,又要甩同行一大截去。 花朝迟,暮春至。 不知觉就到了桃花盛放的三月,已是陈稚鱼来京的小十天。 这些日子,田嬷嬷不仅与她细致地过了遍陆家关系,还夹带私货,多说了句关于木家的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田嬷嬷与她提起陆家曾经的婚约时,倒有那么一股投诚的意味,当然这个想法只是一瞬而过,但对她说的,还是上了心。 据说,那位木家姑娘,殿阁大学士之女,曾就有不少人家惦记,当初宫里贵妃便想叫她入二皇子府,木家那时与陆家走得近,两家口头上定了娃娃亲,此事便过去了,后来不知为何二皇子妃成了丞相之女,此事按下不谈,只说陆木两家本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不出意外三年前就该成婚的,哪知木婉秋的生母因疾去世,她便在家守孝三年,如此,就耽误了。 三年前,陆大公子年二十,那木家姑娘年十七,拖到今日,两人都大了,对男人来说没什么妨碍,可因圣令,解除婚约后,最受伤的就是拖到二十还未嫁,如今守孝期过,想嫁却不能嫁的木姑娘最无辜。 说来说去,也是因陆家之过,伤害了一个女子。 从田嬷嬷口中,陈稚鱼知道,陆家对木家那位姑娘抱愧。 不由说了句:“青梅竹马,造化弄人。” 田嬷嬷听后,看着说这话的陈姑娘,有些意外,她竟是在替木家姑娘可惜,一时也奇。 “虽说他们是从小定下的婚约,但二人恪守本分,从无越轨之举,几次碰面皆有亲长在侧,如今这般,想来两边都放下了。” 闻言,陈稚鱼笑笑,知道田嬷嬷是怕自己介意故有此一说。 “嬷嬷不必解释,人心是肉长的,这样的情分,这样的结果,若说心里没有一点触动,那才可怕,陆公子与木姑娘本是佳偶天成,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是令人唏嘘,我只觉得可惜罢了。” 她觉得可惜?田嬷嬷更觉得不对了。 陈姑娘不该是这种反应。 那好歹是她未来夫君,如今谈起这种往事,她怎还替他们可惜了?反对那木家一点介怀也没有。 这种思绪过了一瞬,田嬷嬷也觉自己想法可笑,暗自摇摇头,她本就是再宽和不过的人,往事不可追,她本就不该往回看,也不该因过去吃醋。 自那天陆夫人传过她后,陆家就没什么动静了,就连她的准夫婿,连句话都没带来,如此冷淡,也不怪陈姑娘看得“开”了。 正这般想着的时候,唤夏抱着一大枝桃花进来,笑说:“姑娘快看,这是陆家大公子身边的人送来的,开的正艳呢。” 陈稚鱼微愣,随后起身接过,叫她找个瓶子来,唤夏忙去找了,嘴里还说。 “不止花,还有陆大公子带了话。” 陈稚鱼抱着桃花,桃花夭艳,粉晕上颊,叫她的眼里都染上了粉红色。 唤夏找了只粗口花瓶放在桌面上,见姑娘低头插花,她便笑声语之:“陆大公子说,观音山上桃花开了,邀姑娘明日出门踏青。” 第9章 邀卿初见,慌乱心动? 陈稚鱼垂眼看着盛放的花朵,轻声应下。 对于这个传闻中的未来夫婿,实在陌生的紧,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音信,她隐约猜到,他或许是不喜自己,才不急见面,可如今,他以这把烧的正艳的桃花,闯入了她的眼中。 明日,就要见面了。 心,不受控的跳了一下。 春天,是不由人心的季节,总叫人莫名悸动,说不清,道不明。 年少艾慕,少女怀春。 陆曜可算是忙完了,清河县的事背后牵扯甚广,那日回京后,整日奔波在外,就连那日得闲去了趟云锦梦华,还未坐下吃口茶就被太子的人寻来,跟在太子身边,一忙就是这些日子。 今日刚回了家,就被母亲叫去,足足瞪了他两分钟,他无奈道:“儿知晓,明日便去与她一见。” 陆夫人蹙眉:“到底是你的婚事,你自己还是要多上点心。” 陆曜不置与否,说了两句话就回止戈院去,一路上暗暗想着,明日约在什么地方好。 路过小妹陆茵的引音阁时,见她院子里的那棵桃树开得好,便想到了往年的三月,京郊的观音山倍受年轻男女喜爱,满山的桃花争相开放,一路皆有桃花雨,观音山上也有一座观音庙,可去焚香祈福,带她去,很时宜。 叫上喆文,令他去桃华馆折两支桃花送去府外陈姑娘手上,并邀她明日一见。 桃花灼灼,与卿相见。 八个字写在纸上时,陆曜心紧了一下,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她收到花会是什么反应?羞怯?无措?还是期待? 目光落在“与卿相见”四字上时,像是烫了他的眼睛,不由控制地深呼吸了一下,有些懊恼自己此刻如同毛头小子一般沉不住气,只是邀她一见,更没甚骨气的生了这些情绪。 真是闹笑话。 最后,他将笔下的纸揉成一团,轻咳一声,对旁边等了许久的喆文说道:“将话带到就好。” 喆文下巴都要等掉了,见主子字都写好了又撇了一边去,暗暗瘪嘴,领命下去了。 这夜,陈稚鱼又翻来覆去的,有些难以入睡。 她知道自己来是要嫁人的,但知道,和与将要成婚的对象碰面,是两码事。 平日再如何静然矜持,也架不住要与外男接触带来的恐慌。 这与舅父、阿弟、表弟,甚至是在医馆接受诊治的男病人都不一样。 明日要见的,是她未来的夫婿,也或许,是她第二条生命的掌控者,纵使旁人将他夸得天花乱坠,没有亲眼所见,亲身接触,到底也不知其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日倒是要见了,她却没有那么开心,只是紧张,是对自己无法掌控的紧张。 他是什么样的人,便决定了她将来在陆府,会过怎么样的生活。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几时入睡的她也不知,第二日早起时,精神并不那么好,叫唤夏去烧了壶浓茶来,垫了块玫瑰饼后,喝下一杯浓茶,才觉有了点精神。 梳妆台前,唤夏询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发式,考虑今天是出去踏青,要爬山,为行方便,便叫她为自己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发式分股,结鬟于顶,红绳规则将发缠绕绑住,乌黑的发中簪入几粒白珠,燕尾垂于肩头,行走时,绑在燕尾中部的米粒珍珠绕红绳也跟着轻轻摇晃,秀美自然,更为女子添灵动娇俏之感。 衣裳便选了一件粉白相间的桃花云雾烟罗衫,里头的内裙为粉,领口绣了几朵桃花,外头罩着的轻衫为云白,这身衣裙样式并不复杂,兼素约清丽美,而她那张鹅蛋小脸只是略施粉黛,给双颊上了点颜色,十六年华,脸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且她本身皮肤白皙,并不需要浓妆艳抹,稍加点缀,便叫人见之忘俗。 田嬷嬷知晓这位姑娘生的好,可见她稍微有与往日不同的装扮,此刻也是看直了眼。 年纪这般小,又生得这样貌美,大公子怎会不爱呢? 有道是日久生情,哪怕出身不显,也架不住她本身优越。 陆曜是亲自来接的,他骑马而来,身后跟着一辆马车,到这方小院落时,便见一纤弱女子脸上覆着面巾从门口踏步出来,稍有站定,便抬眸凝望,不期然,与他正对上眼眸。 明显见她愣了一下,随后移开眼去,朝他这边走近,陆曜翻身下马,与她近了些,便闻到从她那方传来宜人的浮月香,两人离得近了些,他才真实地感受到,这个姑娘看着不矮,但站在自己面前,只到他胸口处,又生得身量纤细,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稍暗沉些许,这般纤瘦,当真是弱不禁风。 “陆公子安。”陈稚鱼方出门,就听到身边的田嬷嬷低声提醒道陆公子已然来了,才惹得她抬眼一看,确定了人后,自矜持垂下眼皮,与他行礼问安。 陆曜沉声:“陈姑娘。” 三个字从他清润纯正,微微低哑的嗓音里出口。 二人正式见面,简单的问安后,唤夏搀扶她上了后面的马车,陆曜看她弯腰进去,手背在身后不自觉摩挲了一下,想到她方才一直都温婉地垂眸,并不与自己对视,心里暗道此女矜持本分,没什么意味地轻笑了一下,翻身上马,架马而去。 进了马车里,陈稚鱼才大呼了口气,靠在车壁默默散神。 田嬷嬷暗暗观察着,方才她就瞧着,大公子见陈姑娘的第一面,虽是面巾遮脸,却依旧掩盖不了荣华,大公子便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眉眼间隐含笑意。 想来,大公子对这个寒门妻,应当也是欢喜的? 京城的路并不颠簸,只是去观音山还要一些时间,陈稚鱼坐在车里都有些昏昏欲睡,直到马车缓缓停住,她闭了闭眼,在虎口处掐了一下,睁开不甚清明的眸子,目光询问地看向旁边的田嬷嬷。 田嬷嬷倾身掀开半边车帘,正见一小厮端着笑来说:“前面便是上山的路了,大公子让小的来请姑娘下马车,前去与公子一路上山去。” 田嬷嬷了然,转回头来对陈稚鱼道:“山上有座观音庙,需要步行上去,从这往上,就不便在乘马车了。” 陈稚鱼不知有多远,但好在她的身体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爬山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要与那人单独相处,令她有些不知怎么是好。 依言下了马车,今日天光正好,陡然出来,还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微微眯了下眸子,淡然从容地走向前面等着她的那道颀长身影。 此时正逢正午,太阳高悬头顶,唤夏欲要打伞而来,陈稚鱼抬眸看了眼长长的阶梯,对她摇摇头。 这一路上去有些远,打伞多有不便。 她与陆曜便是几步路的距离,看她被太阳照得白得发光的脸,他上前两步,道:“我为你撑伞。” 突闻此声,陈稚鱼愣了一下,随后摇头,声色清润道:“上山打伞多有不便,春日的阳光并不毒辣,照在身上很是暖和,就这样走。” 她虽虚看在一处,并没有与自己对视,却也目光坦荡,听她这么说,唤夏收了伞被田嬷嬷拉到一边去落在了后面,陆曜则看着她,见她这般,才“嗯”了一声,与她站在一处,稍隔了两步路的距离,道:“走。” 今日甚是晴朗,出来踏青的年轻男女甚多,有依偎一处的,互动甜蜜,也有并肩而行的,举止羞涩,大齐民风还算开放,男女之间虽有别,却并不妨碍有情的人相互见面。 反观她和陆家公子,则拘礼得很,两人也是并排而行,但中间相隔的距离足以站下一个半人了,若是夫妻,相隔一拳正常,若是情人,相隔半步显亲昵,若是朋友,相隔半臂也应当,而他们这距离,显然是疏远得紧。 陈稚鱼不觉有什么,只觉得这个距离很好,不过分接近,感受不到他身上冷冽的气息。 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是好的,确然如方大人所说,是个气质儒雅的翩翩君子,为人模样亦是丰神俊朗挑不出错来,只是,他的眼睛过分清冷,看眼识人,总觉并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 再且说,她也不知这位公子对自己是什么印象,毕竟他曾有珠玉在前,而自己,等同那鱼目了,将自己比作鱼目,陈稚鱼也暗自好笑。 爬山是个体力活,二人不说话,只管拾阶而上,许是走了百阶楼梯,陆曜侧目看了她一眼,见她呼吸匀称,光洁的额上也未有汗液,不由挑眉,以为这等弱质女子登山许是会吃力些,却不想她气都不喘,跟着自己的步子能走这么远。 陈稚鱼当然不是看着那样柔弱,小时也是跟着师父上山采过草药的,那时最乐意爬树,可比现在调皮多了,只是日渐长大,江舅母要求她淑女些,慢慢地被磨了性子,而今锋芒在内,外观圆润沉稳,这是大多数人对她的第一印象,也骗到了陆曜。 京城的景致不同云麓,处处彰显着宏伟大气,自他们一路走来,楼梯两边皆有供人歇脚的亭子,随处一见的亭子都修建得精致古韵,就这样又走了百来阶,边听身侧的陆公子问:“可要歇息会儿?”边上就是四角亭。 闻言,陈稚鱼微微侧过身去,询问:“公子可累?” 陆曜微默,心里稍有些不自然,他询问,只是怕她累着,又不好意思说,,她却误以为是自己累了?他可是男人,虽走仕途,却也习武,身子健硕,这观音山来回三趟都不会叫他累着。 陈稚鱼问完,也意识到他应当只是关切自己爬山吃力,不等他回答,又道:“不知再往上去还需多久。” 陆曜:“约莫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陈稚鱼点头:“既如此,就继续走,我并不累。” 陆曜看了她一眼,不由道:“你看着瘦弱,体质倒是不错。” 陈稚鱼回他:“幼时经常爬山,这个路程对我来说不算困难,这里的楼梯都是被石砌好的,容易行走,云麓有些地方的山,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 两人一路无话,此刻却打开了话匣子,只是 跟在后头的田嬷嬷听到陈姑娘聊的是这些,都有些傻眼了,陈姑娘不是挺聪慧吗,怎么不捡些女孩家温文尔雅的事来说,却说起那般不雅的爬山了? 陆曜也默了一瞬,他以为,在自己面前,她应当会对自己的过去三缄其口,毕竟她的过去对她如今来说,是短处,不藏好,却这般坦然的说出来,令他侧目。 并非不喜,而是与他想的不一样,或许是他先入为主,一早当她是为侍权贵而来,自然虚假清高,如今看来,与她不符。 或是说从见她的第一眼起,便觉她应不是那等心思深沉活泛之人。 第10章 你很欢喜她,是吗? 说话间,已经到了观音庙,走到三分之二时,便能看到满山的桃花争相开放,眼前景色引得与他们一路上来的年轻女孩声显“哇”的一声赞叹。 粉色桃林,漫山遍野。 陈稚鱼也看的欢喜,碍于身边的男人,矜持的没有提着裙子跑过去看花儿,走到这里时腿就有些软了,但看着眼前的景色,又恢复了些力气,一口气到观音庙,头上有了点薄汗,拿出帕子拭了下。 陆曜时不时就会看她一眼,见她微有薄汗,因爬山而微微喘息,呼出的气打在面巾上荡出轻微的弧度,那双眼却亮的厉害,似乎是很喜欢这里。 “南面桃花开的最好,也有庙里提供的茶水点心,不若先过去歇息一会,再去庙里求个平安符。” 陈稚鱼点点头:“甚好。” 便跟着他后面,往桃花开的最盛的地方去。 观音山人来人往,他们去的一路上,因为人口较密,不得已便隔得近了些,这时候因为方才交谈过,陈稚鱼心里稍微能接受了一些,却没察觉,她的靠近,令陆曜微微勾起唇角。 一路上来,就因她刻意地拉开距离而隐隐不快,只是那时在楼梯上,为防止踩踏事件,本就有人流限制,如今到了这儿来,到处是平地,人口也密了些,她再退也退不了多远了。 南面有个很大的露台,还设了轻纱,陆曜带着她上去,露台上的人较少,似乎是专供富人家赏歇的地方。 甫一坐下来,便有专人来上茶水点心,上茶来的是个年轻的小女孩,靠在陈稚鱼这边,一笑露出个甜甜的酒窝,道:“这是观音山的桃花茶,还有桃花饼,贵人请用。” 陈稚鱼回之一笑,方才上来观察过,知晓这里的小男孩小女孩们伺候茶水点心,便会收到辛苦钱,便准备从自己荷包里拿钱,只是她这边还没有动作,陆曜早已给身边的小厮使了眼神,那小厮忙掏了把铜钱给了小女孩,低声道:“做得好,下去。”小女孩拿着赏钱朝她和旁边的陆曜鞠了一躬,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陈稚鱼微愣,看向陆曜,两人坐在方形桌子的两边,桌子不大,两人自然也离得近,她看过去时,才发觉陆曜不知已看了她多久,冷不丁的对上视线,陈稚鱼心口一跳,默默移开眼去,本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陆曜看着她,道:“这里的桃花饼都是现做的,你尝尝。” 此番坐了下来,又要吃东西,陈稚鱼便打算把面巾取下来,都带了一路了,出门时带上也是表矜持装装相,如今要吃东西,她可不打算带着吃,一是不方便,二是这样有些过于做作了。 她要摘,田嬷嬷便上前去为她取下,面巾甫一取下来,她便感觉到对面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本身没觉得有什么,被他这么一看,略微有些不自然了。 陆曜自然是要好好看她,亲眼所见了她,才知当初夸了那一嘴的画师还是有水分的。 此女悄然,神姿灵动,画师摹了她的形,却未有半分她的神。 当初得知方舅舅仅凭一面就相中她来做陆家宗妇时,他还曾轻嗤荒唐,如今见了真人,似乎能明白方舅舅在给母亲的信中为何对她多有褒扬,尽情夸赞。 云麓山水果真名不虚传,养出个绝色来。 莫名,心中一烫,陆曜端起茶杯,借着饮茶掩下眼中的惊艳。 那道视线移开后,陈稚鱼才拿起花饼食用,果然满口清香,细而不腻。 她吃东西的样子十分文雅,一块饼不大,却也吃的小口,举止姿态,不像是寒门出身的。 “听说你的规矩,是从小学过,你家倒是有远见。”冷不丁的,陆曜说了这么句。 他说这话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只道寻常人家教养孩子,大多是不会在女孩身上下这等功夫,许她学个手艺将来好嫁人便是,不会有人专门请人教养大户人家才学的规矩。 但这话听在陈稚鱼耳里便是有弦外之音了。 正如当初田嬷嬷摸清她的本事是一样的感觉,陆公子此话,更像是讥讽她学了规矩,就是为了今日嫁高门。 或许,在旁人眼里,都会觉得此番心机是为陆家而来,便是她清楚是因与方大人的约定交易,但说出去,谁会信? 倘若这番交易的对象是个不修边幅、家境普通,或是年岁见老,身体有疾的,旁人或许会怜她是为承诺身不由己。 可眼前的陆公子,无论外貌体型,还是优渥的家世,怎么看都是她占便宜了,或许在陆公子眼里,她也是那占便宜之人,故而才说出这句话。 陆曜不知他的那句感叹在这个女子心里掀起了怎样的风浪,只觉她坐直了身子,模样不似方才那样轻松惬意,正经道:“小时跟着的师父也曾是官家小姐,幼年跟着她学医被教导了许多规矩,如今来京城也有十日,田嬷嬷随侍左右经常会纠正一些礼仪体态,怕将来丢了脸面。” 陆曜哑然,方觉自己方才话中歧义,恐是令她误会了。 正想说什么,就见旁边走来一丫鬟,模样眼熟,在他们面前站定,道:“见过陆公子,我家小姐今日也来了观音庙,就在那边,还请公子一续。” 陆曜抬眼看去,便见一身湖蓝的妙龄少女端坐在露台的另一边,此刻也遥遥看来,朝他举杯示意,正是木家小姐木婉秋 偶遇熟人,且找上门来了,陆曜下意识地回首看了眼陈稚鱼,见她神色平静,眼眸下垂,并没什么反应,难免有些不自在,道:“我过去打个招呼。” 此话一出,那来传话的丫鬟眼神晦暗,悄声打量了眼眼前的陌生姑娘。 陈稚鱼颔首,眼皮都没抬一下。 陆曜起身离去,他走后,陈稚鱼也不怎么吃得下手中的点心了,放在一旁轻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倒是叫一边的田嬷嬷误会了,当她聪慧敏觉,应当是猜出了那厢女子的身份,便小声道:“姑娘莫恼,只是寻常碰见说个话,陆木两家虽解除了婚约,两家亲长也还亲厚,眼下碰见,大公子不好视而不见。” 总不能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陈稚鱼这才明白,目光往那方稍瞟了一眼,只瞧见一道湖水蓝色春裙的女子,没有细看模样,又垂下眼去,了然的“哦”了一声:“原来是木家姑娘啊。” 田嬷嬷:“”她方才,是不是多嘴了? 可见陈姑娘神色平静,只是相较方才此处气氛低迷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醋了大公子去见木姑娘了。 陈稚鱼哪里知道她在胡思乱想这些,她确实心情低了些,却不是因为他去见了什么人,只是因为方才的对话,叫她又警惕了些。 陆家对她,应当不是很满意,而她也不该掉以轻心,以为这位公子邀自己见面是给她体面,或许是为应付。 陆曜过去寒暄了几句,到底曾有婚事,如今到了这般地步,实是他对不住木家姑娘,被退婚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去年年底出了太子反诗那档子事,陆木两家被迫退亲,京中便传出了一些闲言碎语,大多是对木家不利。 昔日“情人”再见,陆曜倒没什么,木晚秋却微红了眼。 她是金枝玉叶,身为殿阁大学士之女,自小便受各种教诲,自她记事起,便知将来要嫁进陆家为宗子宗妇,她对陆曜更是少女怀春,心向往之,京中那么多小姐,她自觉自己的婚事比谁都要好。 陆家家风严谨,男子年到三十才可纳妾,母亲都说,陆太师为人刚直,尊嫡妻为重,哪怕有个方夫人,也是因对陆家有功才格外敬重,其他的两三个妾,哪个不是老老实实,不敢兴风作浪? 而陆太师仅有一子,且资质能力不输皇子,状元之才,又有家族托举,初入朝堂便是正五品通政司参议,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年纪轻轻便得内阁赏识,将来怕是官运亨通,扶摇直上,陆家嫡脉,又是未来家主,陆家将全副希望都寄托于陆曜一人,她将来嫁过去,便是正经官太太,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保不准还能得个诰命。 可这一切,都葬送在帝心存疑上了 哪怕到了如今,陆家遭皇帝斥责,也只是掐断了两族婚约,并无其他,陆家在京根深蒂固,这困境也是一时的,只毁了她,婚约被退,如今年有二十,再想相看,也挑不出什么了。 不论这些,她心有不甘,抬眸打量着眼前清风霁月的纯正君子,这个人,她是真喜欢啊。 哪有少年不爱好,哪有少女不爱俏。 陆曜坐下,便察觉到她低沉的情绪,目光从她面上一扫,心中微默。 其实从婚约退了以后,为了避嫌,他就没再与木婉秋见过,如今,算是两人的第一面。 身边的随从被打发着守到一边,两人相顾无言,木婉秋看着他,又看了眼那厢静坐的姑娘,声涩艰难,问:“听说,陆伯母已为你相看好了一位姑娘,可是那边那位?” 她问得直白,陆曜也没什么可隐瞒,便点了点头。 这一下,木婉秋深吸了口气,端起茶水掩盖了下心中酸涩,她听着自己声音问:“你很欢喜她,是吗?” 陆曜蹙眉,这个问题,他不好回答,也不觉自己该回答她。 见他剑眉微蹙,木婉秋自知失言,但她不后悔这么问,因为,从方才来,第一眼见到他,竟陪着相识不到一个月的女子踏青赏玩,她心里就酸涩难当,质问的话卡在心里,令她如鲠在喉。 他们自小相识,出于规矩教养,两人从没有单独相处,更别提如同今日他们这样,宛如璧人一般,共赏桃林。 已经这般亲密了,难不成,是真要成婚了?陆家相中了? “年前出了那档子事,皇帝虽斥责了伯父,也因此解除了婚约,但这不都是一时的吗?”她忍不住喃喃,不大甘心道:“难道就不能再等等,说不准哪日皇上收回成命了,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娶个身份卑贱的女子。” 她不难想到,陆家不可能违抗圣令,那么,那边那个女子怕就是寒门出身了,这般出身的人,如何配得上他?若非形势所迫,她又怎么可能够得上陆家这门亲。 这话说完,她也知失身份,可她就是不甘,心中这口气难以纾解。 听她这么说,陆曜沉默一瞬,想到了那夜惊变,太子府被查,一夜间京中形势大变,他的父亲忠于陛下,忠于嫡脉太子,却惹了皇帝不喜,受了牵连。 他说:“陆家,不能违抗圣令,圣令也不可能朝令夕改,陆家更不能阳奉阴违。” 一时间,木婉秋咬紧了下唇,秀眉紧蹙,连呼吸都紧了一些。 “那我呢?” 第11章 她求平安,他求姻缘 听她越发失了分寸的问话,婢女小怜面露紧张,不由轻拉了下她的袖子,可是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有些话现在不问,她再没机会去问了。 陆曜看着她,看她眼泪含眶,也心有不忍。 木婉秋挤出抹笑,艰难道:“小时定下婚约,我尚懵懂不知代表了什么,骤然解除婚约,也是陆伯父亲自来谈的,你我从未有这般坐下来好好谈过,陆曜哥哥,难道,我不能从你这要个答案吗?” 到底是自小的情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小定下婚约的姑娘,他自有意识后便视作未来妻子的女孩,此刻眼含泪水地来问自己要个答案,他心里如何好受? 说到底,他对这个妹妹一般的女孩,心里有情,也有愧。 “婉秋,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我背后是整个陆家,我不能因一时情爱背离整个家族,退婚一事伤害了你,往后我便如亲妹般待你,你若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 听了这话,木婉秋垂下眼眸,声色发虚的问:“若不是圣令,你我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陆曜点头,神色沉凝,道:“我本身对这场婚事没有不满,世族姻亲本就是父母之命,你我无缘罢了。” 木婉秋听懂了,他对她是有情的,对他们的婚事也是愿意的,只是不能违抗圣旨,这样说来,她心里好受多了。 若没有那些糟心事,或许今年她就该筹备婚事,安心待嫁了。 已是说了许久的话,他不便将陈稚鱼一人留在那里,起身告辞了,他一走,木婉秋的心就空落落的,痴痴地看着他的方向许久,看他走到别的女孩身边,不知说了什么,二人一同离去。 小怜担忧的看着自家姑娘,刚想说两句安抚一下,见她起身抹了下眼睛,道:“我们也走。” 小怜忙跟上:“今日天朗气清,桃花开的也好,姑娘不再看看吗?” 话刚说完,旁边的春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还看什么?伺候姑娘回府了。” 早知今日会碰上陆家公子,还不如不出来的好,没瞧见姑娘眼睛都肿了。 那陆家人真是,如今婚姻一解除,也不管姑娘如何,那边就赶忙相看上了别的姑娘,他们把姑娘置于何地? 两个丫鬟心思各异,但也都为自家姑娘打抱不平,心有怨念。 木婉秋原本就不甘心,对陆曜的爱慕也未消停,却拗不过圣旨,可现下,她好像看到了点希望,正如方才所想,她不觉得陆家这道坎是个大问题,兴许那天龙心大悦,就放下了此事呢? 况且,她觉得陆曜心里是有她的。 当年母亲病逝,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婚事,真是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谁能想到,三年以后,板上钉钉的婚事能以这样的理由解除? 不过,三年她都等过来了,不在乎多等一些日子,她一定能等到陛下松口的那天,她也相信,陛下一旦松口,陆家不会要个寒门女做宗妇的。 这厢陈稚鱼只是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陆曜回来,看他神色不太好看,心里大约也清楚,昔日情人见面,难忍愁绪,便越发沉默了。 陆曜说带她下去走走,陈稚鱼自然没话说,两人漫步桃林,陈稚鱼便看着前头一棵桃树下,一对年旬六十的老夫妻在那里,老爷子折了一小朵桃花,笑着往老妻头上戴去。 她看着,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寻常夫妻相扶到老,恩爱如初,真是羡煞旁人,只可惜,她这辈子都没这个夫妻恩爱的福气了。 陆木两家的事终究还是有些影响陆曜的心绪,平心而论,陆家的危机表面看虽只是被斥责,断了与贵族通婚的可能,或许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一时之怒,陆家叶大根深,不惧一时的冷待。 但他清楚,父亲也清楚,皇帝这是早就想腾出手来收拾京中这些老贵族了。 加之陆家拥护太子,而这两年二皇子渐渐长成,看皇帝的模样,心似乎是有些往他那边偏,只是皇家几代传下来的规矩,皇储乃是中宫正统,且德才兼备之人才可受封,这些太子都有先天的优势,况太子自小便有三公督促教导,一经成长便是明君之相,皇帝有什么理由换他? 可是,自二皇子成婚生了皇孙,皇帝对太子就越发不满,这一次的打压,正正说明了问题。 若是一时之怒陆家才受牵连,父亲母亲也不会这么快就要为他物色新的妻子人选,他也知身上担子重,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他也不能辜负了陆家这么多年的栽培养育。 心思逐渐回笼,他很清楚,往事暗沉不可追,过去的事已然发生无法改变,他就只能往前看。 往前看 便看到了她嘴角淡淡的笑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方才那对老夫妻已经挽着手离开了,眼下在那儿的是一对如他们一般尚未成婚,神情羞涩的年轻男女。 他微滞,不由想到自己方才过去与木婉秋说了那么久的话,似乎,没有与她交代一下,还有方才那句话的歧义。 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她消瘦的背影,一时哑口无言。 其实,他有何可解释的呢?她也并非痴傻,一概不问,想来是识大体的。 她应当明白自己。 如是想着,忽然刮起了风,桃林里顿时飘起了桃花雨,她身着粉白相间的衣裳,体态轻盈地走在桃林中,恍若神妃仙子,令人移不开眼。 一片桃花落在她发顶,他下意识地伸手要去为她拿下。 陈稚鱼察觉到了他忽然的靠近,本能地撤开一步拉开了距离,许是动作幅度有些大,倒令两人都沉默了下。 “有花瓣落在你头上了。”他哑声解释,陈稚鱼伸手拂去,嘴里轻声谢了他的好意。 这番小插曲过去,两人便去了观音庙里。 此时屋内人并不多,经由小僧指引,两人跪在蒲团上,虔心诵经。 而后便是找师傅求签求符。 陈稚鱼先去的,陆曜自觉地隔了一定距离,心里暗想,她若求姻缘签,自己跟得太近,小姑娘必然脸皮薄。 而陈稚鱼这厢,只求了个平安签,要了个平安符。 原本昨夜听田嬷嬷说起过观音庙,知道这里来的人求姻缘最灵验,心里也想过,都说姻缘天注定,但他们两人也是阴差阳错人为所致,倒不如她今日来求求姻缘符,也好请观音保佑她婚事顺遂,婚后平和。 可今日,陆曜的态度,木家姑娘的出现,令她心头有了异样的,好似自己破坏了别人好姻缘的罪恶感。 本就是她顶了别人的婚事,若上天有知,也该保佑本该嫁进陆家的木姑娘,她还是莫要乱求了罢。 老僧将签文递给她,陈稚鱼垂眸看着——日有小暖,岁有小安。 老僧笑看着她:“施主可知签文何意?” 陈稚鱼抿了抿唇,亦笑回道:“虽解不出其意,但看字面,应当是好的意思。” 老僧点了点头,道:“这签文是在告诉施主,人生虽不可能一帆风顺,但总会有一些不期而遇的小欢喜,往后的路起起落落,否极泰来。” 确然是个很正经的签文,不是一味的空做好梦,真实地告诉她,人生有起有落,需要用心经营。 这也令她踏实许多,笑着还了签子,从他手中接过平安符纸,正欲起身离去,便听到老僧说:“老僧看您近有好事发生,赠您一纸好运符罢。” 陈稚鱼诧异,但随即明白,她和陆曜一同而来,明眼人看着也不像是夫妻相处,便知大约是那种关系,所以这位僧者才这般说。 便笑着拿过他给的好运符,心中暗暗道:幸亏不是给姻缘符,不然还不好推拒呢。 她这边弄好,陆曜便也在同处要了姻缘符,其实他不大爱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但今日带她出来,若是空着手回去,少不了要被母亲盘问,再有就是 她方才应该也求了姻缘,那他就不能不求,万一菩萨不知要保佑她和谁婚事顺遂,那怎是好? 两人单独相处已有两个时辰,这时候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他们便也没多停留。 他们走时,陆曜填了一大笔香油钱,老僧在门口相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走远。 一边的小徒弟不明白地问:“他们倒是奇怪,这姑娘不求求姻缘,公子求,师父更奇怪。” “为师哪里奇怪?” 小徒弟摸摸脑袋:“您怎不给姑娘姻缘符?往日有那年轻男女来,您都会给的。” 老僧摸摸胡子,笑道:“她不需要。” “那您怎又给了那位公子?” 老僧一摆手:“他十分需要。” 小徒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了一声不解的看着他。 老僧便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求娶求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个小笨蛋懂什么,人家要费尽心思娶妻,不给他姻缘符,为师都担心菩萨不保佑他婚事顺遂喽。” 第12章 前未婚妻的不甘 观音山一行结束,下山要比上山快,陈稚鱼坐上马车,陆曜依旧去骑马,本是打算先带她去饭馆用过饭后再送她回去,半路上遇到了兵部尚书的小公子,说是有要事寻他。 兵部尚书面上无有拥护,可却放纵长子张瑜亲近太子,此番他来,怕是太子那里有什么急事,当下顾不得送陈稚鱼,交代了小厮一句,便骑马离开了。 小厮过来禀报时,陈稚鱼肚子叫了一下,听说陆大公子有要事急冲冲走了,方才田嬷嬷还说大公子办事周到,想来要先去用了饭才会送他们回去,话音落下还不到两息的功夫,小厮就来告知他们陆曜有事先走了,田嬷嬷一时老脸通红。 陈稚鱼倒没什么,心想今日他应当是能交差了,此刻才马不停蹄地离开,心里没什么想法,只道快些回去,出来了大半天,他们一行人,尤其是伺候的几个人都饿了。 一路无话,回了小院落,陈稚鱼换了身居家的衣裳,小厨房已经忙活起来,她交代了两句,回了屋里,在隔间的小榻上躺着松快了会儿脚。 那厢陆曜骑马跟着张瑜离开,来到醉仙馆,脸色沉了一下,问张瑜:“太子可有要紧事?” 张瑜愣了一下:“太子在东宫,哪有什么事?” 陆曜:“那你叫我来是做什么?” 张瑜满脸无辜:“子挚此人,太没情面,若非有太子殿下,还请不动您老尊驾?” “” “不过是我们几个小兄弟闲聚,来,进来喝一杯。” 陆曜深吸了口气,本想转身回去,可这一路来,他们怕是早已回去了,他此刻再过去,也不大合适。 张瑜拉着他进去,嘴里还念叨:“知你不喜喧闹,醉仙馆风气纯正,你且放心喝酒,咱们几个,还不是想哄你开心。” 自陆家被斥责,与他关系好的这些,倒也经常喊他聚聚,纾解他心中的郁气。 好友的话都到这份上了,陆曜自然不拿架子,跟着他一道进去。 这夜,各自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饶是陈稚鱼并不觉得自己身体弱,这第二天一早醒来,腿还是有些酸疼的,看她精神萎靡,田嬷嬷便叫她休息一天,便回了陆家去了。 这厢一时无事,那边偶遇了陆曜回去的木婉秋却迎来了大麻烦。 当日她回去后,精神可见地好了起来。 因着三年前母亲过世,不过一年,她的父亲木大学士就将如夫人蔡氏抬为正妻。 蔡氏是母亲袁氏母家表妹,当年袁家为巴结木家,送了个女儿来,美其名曰是要伺候表姐生产,实则是趁着表姐有孕之际与木大学士燕好,从而在木家有一席之地,可想,这样的人品,这两年待原配嫡出的木婉秋能好到哪儿去。 木婉秋上头有个哥哥,继承了其父聪慧,所以,哪怕蔡氏也有一儿一女,木婉秋也不怕她,木家最终还是她亲哥说了算,只是尚在闺中时,难免受其气,那些细微的区别与磋磨,叫她有口难言。 为了内宅的些许小事,她不好总在父亲和大哥面前诉苦。 当日回了木府,便见继母蔡氏等着她,脸上还是笑模样,可却口露机锋。 “大姑娘如今退了婚,还是好好待在家里,等老爷在为你择一门婚事,不好出去抛头露面的。” 她明知退婚并非她所想,也并非她所为,更知为此事叫她难过,却毫不避讳的当着她的面说了出来,若是往日,木婉秋少不得要为她的话掩面难过一番,如今心里有了底气,面对她的讥讽毫不在意。 “退婚是圣令,并非我一人之过,便是父亲也不曾埋怨女儿半句,我今日出去,也是同父亲说过的,母亲若是觉得不妥,不如去找父亲说?” 一句话,噎得蔡氏脸色难看。 她向来讨厌木婉秋伶牙俐齿,言语上哪怕能刺她两句,却总也上不了上风,她是这样,她那个早死的娘也是这样,母女两人一个赛一个的讨厌! 但是 笑意收敛,蔡氏轻哼了一声,想到这些日子老爷接触的人,一时冷笑出声。 “大姑娘也是真不着急,如今快要二十了,婚事还没个着落,好在你虽不急,老爷却是为你着急的。” 听着她阴阳怪气,木婉秋都不想搭理她,可她的话却是重点,难道父亲这么快就又要为她的婚事盘算了? “你知道什么?” 看她脸色沉了下来,蔡氏面上才好看了些,得意地深吸了口气,道:“我能知道什么,你和你哥的婚事我又不能做主,只是隐约知道,这段日子,老爷在接触一些年轻的举子们,你也知道,老爷爱才,若是为你再寻一门婚事,必要找那有才气的,才配得上呀!” 这话恶意十足,京中贵族所出的举子掰着手指头数也就那么几个,要么是上了点年岁的,要么是已有家室的,要么是身世不如她的,再有便是,圣上最忌结党营私,父亲知道圣上不喜世家们相处过密,寻常接触的举子也都是家境贫寒的。 出身贫寒的微末举子,哪里配得上她一品大学士原配嫡女? 这不是羞辱人吗? 更何况她的上一任婚约对象是那样的耀眼,如今配个穷举子,木婉秋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她有些不敢相信,父亲竟然会舍得将她下嫁给一个样样不如她,连个功名也没有的穷酸子。 等蔡氏一走,木婉秋便抬脚去了父亲那里。 木大学士偶见女儿满脸萧瑟地过来,当她还是为了退婚之事伤怀,心里不免怜惜,又将陆家问候了一遍,若非陆家,他女儿怎会受此屈辱? 当着女儿的面,他还是个慈爱的好父亲,道:“今日不是去了观音山?怎还有力气来父亲这儿?” 木婉秋抿着唇,神色发白的看着父亲,嗫嚅了下,却不知怎么问出口。 哪有当女儿的过来质问自己的婚事的。 见她欲言又止,木大学士便道:“有话你就说,在父亲面前,没什么不能说的。” 木婉秋向来听话,从不叫父母亲操心,今日心情几经转折,此刻也有些心绪不宁,被父亲这么一问,便忍不住说了出来。 “爹爹可是要为女儿再寻一门亲事?” 听闻此话,木大学士看了她一眼,虽有些不喜她闺阁女子不顾矜持问这些,但一想到她被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心里不好受,如今这个年岁,担忧自己的婚事也正常,便道:“是有这个想法。” 木婉秋上前一步,神色焦急:“真如母亲所说,父亲打算把女儿嫁给一个穷举子?” 木大学士喝茶的手一顿,蹙起眉头来看她:“你母亲在你面前胡说些什么?我何时要将你嫁给穷举子了。” 木婉秋一愣,饶是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她的心也并不轻松,忙道:“不管是谁,女儿都不想嫁。” 木大学士又是一愣,没想到向来乖巧懂事的女儿竟接二连三地说出这些不知分寸的话,一时也沉了脸色。 “女儿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先前怪陆家耽误了你,如今陆家不行,还有张家李家,能配我女儿的青年才俊大有人在,我知你心中伤怀,但这样的胡话,以后不可再说,听明白了吗?” 木婉秋深吸了口气,知道自己要冷静些,否则只会叫父亲不喜,缓和了下语气,只道:“爹爹,方才是女儿太着急了,突然得知您在为我相看人家,没反应过来,还请爹爹不要怪罪。” 到底是自己疼爱的孩子,木大学士点了点头,哪里会真的责怪她。 看父亲脸色没那么暗沉,木婉秋才说:“女儿已经等了三年,不怕再等三年,还请爹爹再等等!” 这话一时都叫木大学士没反应过来,蹙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父亲脸色又沉了下去,木婉秋心里有些发怵,但为了自己的幸福,还是说了出来。 “圣上恼怒只是一时的,陆家几代忠臣,等圣上气消了,会体谅陆家,想来先前说的话也当不得真,女儿愿意等下去,等到圣上赦免陆家,再” “荒唐!放肆!你一闺阁女子,竟揣摩圣意?还说这些不知羞耻的话!我看你真是神志不清了!”木大学士一拍桌子,震得木婉秋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心里发着颤,眼泪在眼眶打转。 “女儿没有不知羞” “行了!回你的院子去,你的婚事自有为父做主,以后再敢说这些不知轻重的话,休怪父亲动家法了!” 木婉秋被一顿教训,流着泪红着眼跑开了。 一直躲在暗处的蔡氏看见这一幕,捏着帕子笑着捂住了嘴。 真是老天都助她,原本她就不服气,凭什么都是老爷的女儿,她木婉秋能嫁去陆家,而自己女儿还不知着落? 如今陆家倒大霉,牵连到这场雷打不动的婚事,给了她好大个没脸。 只是她没想到,老爷相看的那些举子既不是给大女儿准备的,又能是为谁看的呢? 她实在不聪明,没什么远见,此刻想不到太多,等那日到了自己女儿头上时,才知道哭都要背着人哭是什么样的感觉。 木婉秋离开后,木大学士揉了揉额角,颇有些头疼,忽然想到最近传出的一些风言风语,陆家如今在找后路,想为陆曜找个家世清白的贫家女,如今还在考验当中。 哼! 圣上不允他们与世族通婚,他们反应倒是快,转眼就相看起了别家女子,不知他女儿心中苦,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心心念念着要嫁给陆曜。 女儿犯傻,他可不能跟着一起傻,陆家既然知道找后路,那可要把这条后路走死了,千万别回过头来祸害他女儿。 心里暗暗想着这些,第二日上朝没给陆太师一个好脸色,下朝后,避开了一些耳目,独自往深宫里去了。 近些日子,对陈稚鱼来说没什么不同,自那日从观音山回来后,陆家送来了一箱子珠宝赠礼,她收下存在库房里,将自己带来的一副百蝶绕花的薄布绣品做了回礼,告诉前来送珠宝的丫鬟,道这绣品可做屏风,是她孝敬陆夫人的一点心意。 那厢陆夫人收到绣品是何反应陈稚鱼不知,只晓得田嬷嬷回了趟陆府后,回来便告诉她,接下来的日子,便要送她去棋盘街学艺。 棋盘街在哪儿,她不知。 跟谁学艺,她也不知。 第13章 拜师磨炼,再邀共游桃源 问了田嬷嬷一句,田嬷嬷只说那边的师父并非寻常人,只教她要尊重其人,旁的没有透露一星半点。 陈稚鱼自然不晓得,将要教她的顾老先生,曾是太子帝师,身份尊贵,不可语之。 于是次日一早,陈稚鱼就被带去了棋盘街,甫一进院,便看见一个少女挽着袖子坐在木墩上磨刀霍霍,旁边一只大白狗被拘着跑不了,正瑟瑟发抖。 见有人进来,少女抬头看了一眼,扬声就喊:“老头子,你的学生来了!” 话音刚落下,一个身穿灰袍的老者就跑了出来,指着少女骂了句:“臭丫头没大没小!” 田嬷嬷忙上前去,行了一礼:“顾老先生。” 顾岩这才看过来,轻咳了一声,收敛了姿态,仰着头“嗯”了一声,袖子一甩往屋里去,道:“跟我进来。” 陈稚鱼简直目瞪口呆,可这院里祥宁的气氛还是叫她心里放松了些。 那位顾老先生虽有些不修边幅,但浑身倒有一股遗世独立的气质。 院里的少女继续磨刀,时不时的抬起来看一眼,陈稚鱼路过时,大白狗呜咽了一声,像是在求救一般。 陈稚鱼不好管旁人家事,也不忍看狗被宰的场面,别过脸去连忙跟上去了。 一进屋里,顾岩就开始撵人。 “你俩出去,把这姑娘留下就行。” 田嬷嬷知道顾老先生的脾气,给姑娘使了个眼色后便带着唤夏一起出去了。 屋里静了下来,顾岩冷了陈稚鱼一会,见她沉得住气,往她跟前走了两步,靠近了些,虎着脸说:“过来拜师,也不知给师父倒杯茶。” 陈稚鱼反应过来,脸臊的通红,被他这一唬,心惊胆战了下,忙不迭的去斟茶。 看她畏畏缩缩,被一句话都吓得心惊胆战的模样,顾岩叹了口气摇摇头,到一边躺椅坐下,微靠着,等她茶端来,说了句:“师父请喝茶,学生愚鲁,还请师父教导。” 顾岩接过茶,喝了一口,这才笑了一下,再看她低眉顺眼模样,啧啧道:“就你这胆量,还敢嫁给那小子。” 被打趣了一句,陈稚鱼脸更红了。 顾岩道:“你这说句话都细声细气的,将来嫁了他,只怕是要被他拿捏的翻不过来身喽。” 陈稚鱼低下头去,只觉自己的脸要烧熟了。 逗了两句,顾岩怕她羞愤死了,便止住话头,指了指那边的桌案,道:“去,写手字拿来我瞧瞧。” 陈稚鱼大松了口气,忙过去提笔写字。 顾岩便躺着,不过多时打起了轻鼾。 陈稚鱼:“” 等他一觉醒来,陈稚鱼已将他方才桌上的《兵法》抄写了三页纸了,见他醒了,这会很上道,先送去了一杯水,才将自己写的字拿给他看。 顾岩没有睡熟,整个人懒洋洋的,手里翻看着她写的字,看一眼,摇摇头,再看一眼,啧两声,弄得陈稚鱼方面前的手都绞紧了。 “你这手字啊,柔弱无骨,无一点大家之气!” 毫不留面的点评,陈稚鱼耳朵都红了,虚心接受了批评。 只在心里暗暗腹诽,明明她这手字,师父都夸了她的字娟秀工整。 好罢,她也承认,长这么大以来,女工、医术、制香她皆有兴趣,唯有这字,确实是当年师父打了不少手心才写出来的,但但在女子里来说,也不算差的了? 这些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人家教她,她必不敢说出来讨人嫌。 顾岩嫌弃了一阵,起身去了书架边,拿出一本书来,递给她道:“以后过来练字,按着这上面的写。” 陈稚鱼闻言乖顺地点点头,翻开一看,眼皮都跳了一下。 这上面的字,行云流水,力透纸背,遒劲健美,一看就是男子写出来的字啊,她得练到什么时候去? 看她面露难色,顾岩凑到她跟前问:“是不是觉得,这是男子写的字,你定是写不出的?” 陈稚鱼下意识地点头,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道:“错!没有什么是做不了的,即便你是文弱女子,也可写出气势如虹的字来!你将来入陆府,为宗妇,便不能将自己当做寻常一般的女子,旁的女子会做的,你要会做,旁的女子不会做的,你也要会做。” 这一番话,简直振聋发聩,叫陈稚鱼封闭的心,顿有豁然开朗之意。 哪怕是师父,也从不说这种话,从来只教她端庄娴雅,从未教过她,女子也可以像男子一样,不会便学,男女有差别,能力却是每个人都具备的。 她既然具备写字的能力,便能将字写得更好。 想明白这个,她感激地看了眼顾师父,捧着书便去练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厨房传来香味,一道清脆的女声喊了句:“出来吃饭啦!” 顾岩登时从躺椅上起来,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招呼了新徒儿一句:“走,吃饭去。” 两人便一道出去了。 外头院子里摆好了一张四方桌子,上面摆上了五菜一汤,陈稚鱼出来时,大白狗趴在一边啃着牛骨头摇着尾巴正欢实呢。 原来,那少女方才磨刀是剔骨呢。 等顾岩坐下,少女解了围裙从厨房里出来,一桌人落座,那少女坐在陈稚鱼旁边,给她盛了碗汤,笑说:“我叫顾欢喜,是他的孙女,如今在这儿负责给他洗衣做饭。” 顾欢喜,是个好名字,也配她一直欢声笑语,爽朗的模样。 “我是陈稚鱼,多谢你的饭菜。” 顾欢喜摇了摇脑袋,嘴里道:“风清竹屋闻幽鸟,雨绿荷盆出稚鱼,真是个好名字,不像我的名字,是老头子随意取的。” 顾岩瞪了她一眼,嚼着牛肉不做声。 陈稚鱼便说:“为当欢乐,心得所喜,顾师父为你取得这样的好名,是望你一生都欢声笑语常相伴。” 顾欢喜闻言笑笑,说:“你说话好听,我俩应该差不多大,以后在京城,我领你出去玩。” 她乐天爱笑,说话也直爽不藏心,陈稚鱼很喜欢这样直白的性格,刚想说话,那边顾岩哼哼了两声。 “你自己随便如何懒得管,别把我学生带坏了,人家来是有正经事,哪像你天天就知道玩,也快十七了,不着急嫁人,就琢磨着吃喝玩乐。” 顾欢喜瞬间不乐意了,“嘿”了一声就和自家爷爷打嘴仗去了。 这一顿饭,一个老顽童,一个小活宝,倒是吃的笑声不断。 下午从顾家走时,陈稚鱼都有恋恋不舍之感,比她更不舍的是那只大白狗,只因他吃困了含着骨头睡觉时,顾欢喜趁他不注意将骨头拿走了,此刻正垂头丧脑的,好不可怜。 回了小院落,田嬷嬷关切了下她今日的情况,得知一整日只是教她写字,一时脸色变幻,半晌才憋出了句:“顾先生这样教,定有他的道理。” 第一日,云淡风轻的过去了。 第二日,陈稚鱼依旧被拘着在里头,等下午回来后,田嬷嬷再问,还道是只练了字。 田嬷嬷心中暗道:练字养性,顾先生许是在磨炼姑娘心性。 等到第三日,在她得知去了一天还在练字时,有些不淡定了。 她并不大懂,几日的功夫,就写个字?那可是顾先生啊,内有府墨,心有沟壑一人,怎么就不痛不痒地学个写字呢。 她不淡定,反观陈稚鱼一直坐得住,好似不觉得这几天的学习有什么问题,田嬷嬷见她一脸安稳,都恨不能提点一句:您也不想想,专门请个老师,就是为了练字?京中有的是书法大家,何至于劳动顾老的大驾? 委实有些大材小用了,也不怕是顾先生嫌她天资不够,故而不教真本事? 等到陆家传她回去回话,她便老实的将这几日打听到的如实告知。 上座陆夫人听后,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沉了口气,道:“你回去伺候,从明日开始,就不一样了。” 陆夫人到底慧眼如炬,心有成算,果然再次去棋盘街,终于是不写字了。 顾岩问陈稚鱼:“可会下棋?” 陈稚鱼摇头,老实道:“不曾学过。” 顾岩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的光,像是很高兴一般,将白子推到她面前,道:“不会好啊,一张白纸,正好教学。” 围棋对初学者来说并不容易,陈稚鱼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架不住顾师父会教,不至于走神去,一日下来,也算有所收获。 其实她也不知,陆家安排顾师父来教她是为何,这些日子跟着练字学棋,有那么几息,她是有些心浮气躁的,但转眼一看,顾师父喝着茶悠哉游哉,交代了任务便一副不再管她的模样,陈稚鱼便又沉了心来。 陆家总不会无的放矢,她只管跟着做就是。 殊不知,经年以后再回首,此时在棋盘街,当是她入京城后,为数不多的清闲日子。 时间一晃来到四月,厚实的春裙换下,穿上了薄款。 观音山的桃花到了最盛时,陆曜在这中间着人来传过话,道是桃林如火,邀她这次共游桃源。 观音山之大,那一日他们并没有走完,再往别的路去,便入桃花源。 听田嬷嬷和她说起桃花源这个地方,陈稚鱼还有些惊奇,只道从来只在话本里看过,不想真有如此仙境。 这次陈稚鱼再应约,穿上了清水绿的锦鲤戏荷裙衫,发式没什么变化,只将原本的白珠换成了一绺浅碧色的流苏,顶部是银质荷花状。 此次出游不像上次,光爬山都费了些功夫,马车停下时,陈稚鱼便听到了潺潺水声,掀帘一看,果然是碧水荡漾的湖泊。 岸边停了一支小船,足以容下三四人共乘。 陆曜今日穿了身朱色缂丝云纹锦衣,头顶白玉冠,加之身形挺括,站在那里遥遥一看便觉英气勃发,风姿卓越。 陈稚鱼走到他身前行礼,二人同在一处,一深一浅,一硬一弱,颜色互搭,泾渭分明。 陆曜抬眼看她,只觉每次看她都觉新鲜,她善装扮,每次都叫人一眼惊艳。 不是多好的布料,也没有多繁华的头饰,但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尽显精巧。 他先一步登上了船,便朝她伸出了手。 陈稚鱼本在等他上前,在等唤夏上去后,好拉自己一把,只是此种情况,唤夏早就被田嬷嬷死死拽在身边不叫她上前,陈稚鱼也不好干杵着,只好硬着头皮将手递过去。 那白嫩的柔荑一搭上手,便觉被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住,陆曜眼眸微深,抓住了她的手便将她带上小船。 船身轻摇晃了下,陈稚鱼站稳后便收回了手,那厢陆曜也背过手去,指腹不由摩挲了两下。 第14章 你似乎有些怕我?吃醋? 两位主子站定后,船夫上船道:“至多再上两人。” 陆曜眼眸看过去,喆文立马会意,道:“奴才们就不上了,旁边还有船只,咱们几个上那边远远跟着。” 话音落下,他便察觉到自家爷神色稍缓,想来是很满意他的话了。 唤夏惦记着姑娘,奈何田嬷嬷力气大,喆文也笑眯眯地架在她身边,不由她往姑娘那儿去。 如此,陈稚鱼就有些傻眼了,有些站立不安。 陆曜看着她,温声道:“进船舱坐下。” 虽是小船只,但该有的都有,况且就他们两人,怎么也够宽敞了。 只是,船在漂浮,微微晃荡,船夫在外划船,她与陆曜单独相处在船舱里面,多少有些逼仄了,这令她有些没安全感。 许是看出了她的不安,陆曜亲手为她斟茶,原本是想缓和下气氛,不想她竟是脸都红了,垂手接过茶,轻声说了句:“不好劳烦公子,应当是我为公子斟茶。” 身为女子,也是他未来的妻子,本该是她伺候他来着。 陆曜并不在意这些,只道:“游湖赏景,不必在意细枝末节。” 陈稚鱼颔首,没多辩什么。 人多时,两人之间还算和洽,可如今只有他们二人,便显得寂静无话了。 陆曜多少也瞧得出,她在自己面前很是收敛,说笑不随意,每一句话,每一个姿态,都是应付一般。 “你似乎,有些怕我?”由不得这般沉默,他终究是问出了口。 陈稚鱼没想到他会问,只以为两人这般情况就是互不打扰,心照不宣了。 哪想他会直愣愣问出来,一时语塞,思索着他这番话的用意。 斟酌着说道:“公子多虑了,只是初次泛湖,格外专注罢了。” 陆曜一眼便看出这是搪塞的话,想来她一弱质女流,年纪尚小,应当是不知如何与未婚夫相处,但看她疏离模样,隐隐不快。 “你我即将成为夫妻,不必时时都这般客气。” 陈稚鱼眼皮一跳,抬眸看了他一眼,心有沉默。 她来京已有一个多月了,关于婚事,陆家并没有提起,虽说每日还是雷打不动地送她去顾师父那儿,但她心里有种预感,好似陆家并不太满意她,估摸着这厢稳住了她,那厢还有别的想法? 越是在京里时间久,越是看得明白陆家权势富贵。 这样的人家,哪怕困于一时,又怎么会真忍心叫宗子娶个贫家女? 这些,也并不是空穴来风的想法,在小院落伺候的都是陆府出来的人,多少了解主家动向,便是有那一言半语地闯进了她耳里,方才知晓,她如今,顶多算个备选。 她并不觉有什么不好,若是陆家真寻了那更好的,让她返还家里,对她来说只能是好事。 陆家家大业大,继承人不好当,继承人的妻子亦是,她虽有时聪敏,却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好一门宗妇。 陆家若有最优选择,她便能身退。 见她明显是有心事,陆曜不喜扭捏宛转,微蹙了眉头,道:“你若有话,便直说,我不喜扭捏作态。” 一句扭捏作态,叫陈稚鱼心沉了沉,她也不是毫无脾气的人,陆曜对她不甚客气,她也没得委曲求全。 “即将成为夫妻,和已经成为夫妻还是不同,大公子,男女有别。”她是想说,她的异样只因男女大防,不是什么扭捏作态。 可这话听在陆曜耳里,就大有别的意味了,明显的冷了几分的声音,清明了一些的眼神,拉开距离的态度。 她这是在介意?不,她是对他们之间的婚事着急了。 也是,她入京也有一个月余,还未定下婚期,难免着急了。 语气便缓和了下来,与她道:“你莫要急,婚期则定需要挑个好时候,这也关乎日后夫妻和睦,家宅安宁。” 陈稚鱼蹙眉,不懂他这一番又是什么意思,方才还是个冷面神,现下态度打了个急转弯就罢,他说的话,与自己说的,也不是一回事。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话想说出口,外头船夫喊了一声:“二位客人,船靠岸了,还请下船行走。” 插曲打断了二人不好的气氛,陈稚鱼将话咽了回去,弯腰从船舱出去,没看到陆曜嘴边自得的笑意。 一下船,便有人声传了来,身边随行的人跟了上来,陈稚鱼收敛了情绪,又恢复成那个端正雅静的陈姑娘。 下船的景致仿若照入话本,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此景甚美,确叫人忘忧。 一路往里,方才的不愉快就抛之脑后了,也没察觉,走着走着,那人的脚步就愈发朝自己近了。 陆曜后知后觉,眼前的小姑娘在同自己使小性子。 不由加快脚步朝她靠近了些,形同那些年轻男女,欲要亲近与她,但他越是走近,陈稚鱼便将距离拉得越开,两人仿佛较上劲一样,在一旁的田嬷嬷看的蹙眉。 “陆曜哥哥。” 一声轻唤,叫陈稚鱼和他都顿了下,看向前方的声音,便见一席鹅黄长裙的貌美女子站在桃树下,目光深盈地看向这方。 陆曜微微拧眉,只听身边的小女子说:“大公子与故人交谈,我先行一步。” 说罢,不等这厢有什么反应,福身离开,田嬷嬷压眉跟上,待走远以后,忍不住道:“姑娘待大公子,缘何这般不客气?” 陈稚鱼滞住,眼眸不解地看向她,似乎在分辨她说这话的意思。 田嬷嬷虽喜她,但也没忘了自己是陆家的奴才,都活了这把年纪了,更不会看不出方才他们之间气氛的微妙,这位姑娘,是在给大公子甩脸子呢。 “姑娘莫要忘了,将来嫁给公子,做了妻,也是要千依百顺,体贴夫君,像今日这般与公子闹性,只会落个不贤之名。” 说着,目光锐利地刮在她脸上,声色虽厉,神色却软和下来了些。 “姑娘莫怪奴婢多嘴,为人妻子应当是什么样的,想来姑娘来京之前,家中长辈也是教导过的,大公子是陆家唯一的男嗣,全府上下皆将他捧着,您冷不丁地甩脸,这若是让夫人知晓了,少不得要怪姑娘不知分寸,这些日子的规矩都白学了,到时若是叫夫人不喜您应当知晓,有女人的后院,讨不了主母欢喜,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斥责是真,也是真担心她年纪轻不懂事,将来进了府,因不知体贴丈夫而被罚,那就是真没脸了。 这番话像是一记重重的耳光甩在陈稚鱼脸上,连她身边的唤夏都紧紧低下头去。 是啊,她方才,有什么可怨的?被他说句扭捏作态,又哪来的胆子同他置气? 不,她也不是怨,也没说什么不该的话,何至于被田嬷嬷这样敲打。 陈稚鱼自嘲一笑,她真真是该打,许是这两天过得太松快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还真当自己是来享福来了。 看她脸色不太好看,田嬷嬷虽心有不忍,但还是说:“姑娘之于公子是高攀,便该知道要如何行事,陆家既看中了姑娘,也还请姑娘多为云麓县的家人想想,往后去便是一荣俱荣,何必因为自己的小情绪,坏了大事呢?” 这下,陈稚鱼便是连牵强一笑都笑不出来了。 陆家对她的敲打,已然叫她知道厉害了。 她不可以耍自己的性子,她不是个能与陆家谈条件的人,自舅父被方大人放出来后,她应了婚事的要求,就该明了,往后万事不由己,她在陆家,是颗予取予求的棋子罢。 “嬷嬷教训的是,方才是稚鱼失礼了,往后不会了。” 看她这样,田嬷嬷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松了口气,说:“姑娘明白就好,姑娘只消明白,夫为天,任何时候,都要恭敬顺从,往后在府里,就能有好日子过。” 说罢,目光不由往那边看去,重重叹了口气。 方才她清晰瞧见,木姑娘一出声,大公子还未说什么,这姑娘就先一步说了话,不等大公子反应就走了。 这般吃醋,容不得一个已经过去的人,那往后做了主母,大公子还要纳妾时,她预备如何?都要像今天这样甩脸子吗? 连陆夫人,手段了得,端庄威严且说一不二的主,在后院的管制上,都很优待这些姨娘们。 可别怪她说话不留情面,那厢的木姑娘,温婉贤淑,贵如千金,都知要在大公子面前低眉,这般柔顺,这般品行,才是世妇的不二人选,陈姑娘若学不会这个,将来在府里,在大公子面前,还能好过? “姑娘瞧瞧,木家姑娘,千金之子,在公子面前都柔顺小意,您虽家世不如她,却不能处处都不如她啊,因着她的出现,您就同公子使性子,公子还没发话您就先走了,您要记住,永远不能让公子看您的背影。” 陈稚鱼心中诧异,她并非是因为木姑娘的出现而使性子,她只是很清楚,在那位木姑娘面前,自己退开为好,倘若干杵在那儿,岂不碍眼?却不知自己的主动退让,惹出这么多机锋来。 陈稚鱼没有辩解,她心里清楚,若是自辩,田嬷嬷怕也不会信,只收拾好了心里的情绪,一颗鲜活了的心,慢慢沉寂下来,那原本抬起来了一些的头又埋了下去,埋得比以往都深,嘴里道:“我知晓了,方才是忘了形,已然知晓厉害了。” 是她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挨了说也要认。 这下,田嬷嬷闭了嘴。 出了这档子事,陈稚鱼没了什么心情,但她知道,陆公子不走,她也不能先说走,便去了个小商馆,要了杯茶,静默等着。 那厢陆曜只是同木婉秋打了个招呼,想着她走得干净利落,心里隐隐不作劲,寒暄了两句就走了,等追上前去,便见她在不远处的商馆等自己,顿时松了口气,大步朝她而去。 看他背影离去,身边的春华低声道:“姑娘回去,今日实不该来见陆公子,若是叫老爷知道了,要斥责您了。” 木婉秋摇摇头,带着她们转身离开,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 她深深的缓了口气,虽然都没能说几句话,但她还是心情愉悦,因为,她发现,那个姑娘身份难登大雅之堂便罢,连脾性都不甚柔软,方才自己不过是叫了陆曜哥哥一声,她竟甩脸先走了,这般性格,陆曜哥哥哪里会喜欢? 在她得知婚约后,教养嬷嬷更是告诉她,身为世妇,要有容人之量,为人妻子,性情柔顺如绵羊,才会得夫君喜爱。 可见这些,那个姑娘是不会的。陆曜哥哥也不会想要一个脾气冲的夫人。 他们的这些想法,陈稚鱼一概不知,更不晓得,此刻自己在他人眼中,已然成了个妒忌吃醋的小女人。 第15章 送她桃花簪:此物相配你 那厢陆曜来到陈稚鱼身边,却见她一时之间变换的态度,比起方才的疏离,此刻多了恭敬与顺从,一时莫名,目光在她脸上打量着,只看到平静,而后见她起身斟茶端给自己,不由挑了挑眉头。 手端着茶水,喝的时候,目光还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莫非是木婉秋的出现令她感受到了危机,才急于在自己面前求好? 心里没什么滋味,但觉得她是在乎自己的,便也生出几许快活来。 一行人留在小商馆,便在此处用了饭,过程中,陆曜体会到了何为千依百顺,只觉平素矜持的姑娘,此时对自己亲近,令他受用。 饭后,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长方形的首饰盒,推到陈稚鱼面前。 陈稚鱼看他,见他眼神示意自己打开,便伸手拿了来,打开后,便见一支桃花粉镶净玉珠簪躺在里头。 “前些日子偶然见的,很是适合你。” 陈稚鱼合上盖子,温顺道:“此物贵重,叫大公子破费了,我不好收。” 说完,将盒子推了回去,却在半道上被他拦住,神色沉凝地看着自己:“你不喜欢?” 陈稚鱼以为他生气了,忙解释道:“并非不喜,只是净玉珠贵重,我不敢收。” 陆曜缓和了脸色,淡笑道:“不是不喜就好,此物配你,你既喜欢,便收下,一支簪,没什么不敢的。”说罢,他看了眼站在陈稚鱼旁边的丫鬟,一时没想起她叫什么,只道:“你为你家姑娘簪上。” 唤夏便上了手,见此情景,陈稚鱼知晓自己不好再三推阻,只好由着唤夏为她簪发。 净玉珠一入发中,还有泛粉色的桃花开在她头上霎时好看。 陆曜便知自己眼光不错,挑出来的都是适合她的,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给姑娘挑选首饰,方才还真有些担心她不喜欢。 田嬷嬷看的暗自笑着,等这厢回了小院落,也忍不住为姑娘高兴。 “姑娘您看,您对大公子温顺些,大公子便也知惦记您,这珠簪是上等好货,公子对您是极好的。” 陈稚鱼勾了勾嘴角,浅笑说是。 回了屋,卸下满身疲惫,陈稚鱼将珠簪取下捏在手里,静看了会儿,长舒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吗? 她要做个柔顺之人,成为一个挑不出差错的、没有锋芒的脾气、没有散漫的个性,恪尽职守做个无可挑剔的人,才能得一点好。 原来,那会田嬷嬷对自己说的话也不尽是在斥责,是真为她好啊 想到此处,陈稚鱼闭上了眼,盖住了眼眸里的湿润。 往后,她便要学会讨好陆曜,不只是为了自己的日子,还有舅父一家 田嬷嬷那句“一荣俱荣”,她怕是不敢再忘了,这是第一次,在没有任何事发生的情况下,她再次明知了陆家的态度。 陆家拿捏她易如反掌,她不能不清醒,她要尽力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完美妻子,直到不再需要她。 陈稚鱼的改变是显着的,原本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在这些日子跟着顾欢喜接触后,活泼开朗些的心沉定下来,她开始一板一眼地过着日子,连向来万事轻如浮云的顾岩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只觉她身上似乎套上了一个重重的枷锁。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又一件大事接踵而来,打得陈稚鱼措手不及。 宫里一早就开始为中宫的千秋宴做准备,此事本与陈稚鱼没有关系,却不知为何,就在千秋宴前两天,也就是她与陆曜共游桃花源后的第三天,陆太师上完早朝,回来便告诉妻子,圣上要他们带上陆曜的新妇进宫赴宴。 谁也不知圣上为何心血来潮要见一个民间女子,更不知圣上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知道陆家已经为陆曜寻好了妻子人选。 这两个问题,哪一个都不能深想,陆太师神色凝重,只觉身边皆有圣上耳目,好在他家在此事上没有钻漏洞。 找的这个,确实符合圣上要求,只是,陆曜娶妻一事终究是陆家自己的事,这个时候圣上来横插一脚,到底意欲何为? 陆夫人稍有些不淡定了,这段时间,她确实有意在拖延,只因朝堂上,出了几道弹劾二皇子的折子,这让她的心稍有浮动。 圣上偏心二皇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二皇子行事荒唐,圣上厌恶了其去,太子便能重回他的视线,到那时,陆家说不定也会被圣上赦免,那她儿子还何须去一个贫家女? 可现在突然告诉她,圣上要见陈稚鱼? 若说这背后没有推手,打死她也不信,只是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她只能着人去传陈稚鱼入府来。 过了一柱半香的时间,陈稚鱼呆滞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 天子要见她?她一平民百姓,见她做什么? 看她神色凝重,陆夫人沉了口气,说道:“你的事,必然是有人透露到圣上那儿去了,如今陛下口谕,只能将你带进去,稚鱼,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陈稚鱼摇头,她确实想不出来。 陆夫人目光暗沉,看着她眉头紧锁一副难以安然的模样,几不可查地摇了下头,说道:“圣上想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模样,想来你已经知道陆家先前的事,便也知晓你的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老实说,你的出身不好,原是配不上我家的,但君心难测,我儿在朝堂之上成了政权的牺牲品,才有了你们这段缘分。” “”陈稚鱼喉咙发干,默然听着。 陆夫人继续道:“你要知道,自从你答应这门婚事起,便与陆家生死共存,不止你,还有你的舅父一家,如今在圣上眼中,都已经是陆家的人了,日后你如何行事,都关乎陆家。” 陈稚鱼如遭雷劈,当初知晓陆家是糟了圣上斥责,才解除婚约,却不知会有这么严重,她一直以为陆家是一时之困,可现在看陆夫人这般严峻态度方才醒悟,她好像把自己和舅父一家都搭进去了。 若陆家的事已经这么严重了,那她这颗棋子就不止是陆家的过渡,更是皇室的眼中钉。 “夫人,您想说什么?”陈稚鱼呼吸紧促,眼里的紧张都快要溢出来了。 陆夫人看她紧攥着帕子,知道自己已将她心里的恐惧调了出来,这样才好,她才能明白,此时此刻,唯有陆家能护住她,她也要时刻清醒,稳定地跟随陆家,不可生出半分背叛之意。 到底是临时寻来的人,哪怕对她也曾满意,但到底是在京里,尔虞我诈的过了半生,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如今陆家不能再有错处抓在皇室手里,上一次的大惩小戒就让陆家失去了与贵族通婚的机会,再有下一次,只会更严重。 她不能让任何一点的可能出现在陈稚鱼面前,让她动摇自己的心,万一此去皇宫有人要从她这一块下手,那她也要保证,今日从陆家离开的陈稚鱼,对陆家绝对忠贞。 所以,她提到了她的舅父一家。 在上头,皇帝决定了臣子们的生死,而陈志成一家对他们来说,就是可以随意踩死的蚂蚁。 “这次带你入宫,你无需表现得多知礼守节,我需你藏拙。” 圣上不会想看到一个聪明伶俐的陈稚鱼,她表现的无知,对她就是最好的保护。 进宫不是小事,约莫用了一炷香的时间,陆夫人都喝尽了一壶茶,还觉不够细致,担心她初次入宫会有意外,虽然在她眼里,陆家重于一切,但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她也确实没想过要害她,自然担心她的安危。 她的焦虑不知不觉的显现,原本心焦的陈稚鱼见状,反而沉定下来了。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一味后悔也无济于事,当初为了救出舅父,她自愿答应的婚事,如今遇到事了,后悔也来不及,重要的是应付之后的千秋宴。 “夫人莫要担心,这次圣上要我入宫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了,可想那日不会轻松,但我会牢牢记住,一切以陆家为主。” 陆家生,她生,纵然害怕,她也得站出来。 见她慌乱过后又镇定下来,陆夫人微怔,稍松了口气,目露赞许,这才是她看重的女孩。 方才被吓的那样,让她一度有些失望,陆家未来主母,决不能是个胆小怕事之辈。 “你回去好好做准备,我会让人给你送去衣裳首饰,对了,听说昨日你与我儿共游桃源,他赠了你一只簪,届时,便将那簪也戴上罢。” 说到这里,看她颔首,又补充了句:“我儿赠你桃花簪,是心中有你,你心中也要有他,以后结为夫妻,便要同心同德,这千秋宴,许是你要陪他度过的第一个难关。” 第16章 千秋宴进宫面圣 回到小院落,陈稚鱼神色恍惚了一阵,回过神来时,发觉那簪便在自己手中静静躺着,她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原来他突然赠自己桃花簪,是因为千秋宴啊,借此来收买人心? 陈稚鱼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没有桃花簪也是一样的,他们提起了舅父,她便不可能退缩。 千秋宴在两日后,这两日陈稚鱼便待在自己屋里,思索着如何在宫中亮相。 诚如陆夫人所说,圣上既不允陆家与世族通婚,那必然不想看到陆曜未来的妻会是个能干的,她越不堪,圣上才会觉得陆家没有违抗圣令。 想了半晌,外头传了声音道是大公子身边的小厮送东西来了。 她叫人放了进来,便见那小厮抬了一个小箱子来。 “陈姑娘,这里是公子为您去宫中准备的衣衫长裙,还有各种各样的首饰,请姑娘收下,公子还让奴才给姑娘带句话,只道姑娘莫要紧张,便是进宫用个晚宴,一切都有他和夫人,不会叫姑娘独自一人。” 陈稚鱼了然,那桃花簪他虽没明说因何而送,但这箱衣裳首饰就已经明了了,她想得没错,便松下口气来。 有所图,有所得,目前她得来的每一样东西,皆有出处,这样就好,她才知道该如何归置。 那日田嬷嬷对着她说过那番话后,也察觉到原本有几分鲜活的姑娘越发沉静,对此改变她心知肚明,又见她实不是个乖张之人,对她就多了点愧,平日伺候愈发上心。 陈稚鱼对此有所察觉,只是田嬷嬷越是精诚待她,她便越是小心翼翼。 千秋宴的头一日,她让唤夏给她梳了个从未尝试过的盘云髻,以她的模样,这般一丝不苟的发式也不会叫她露出短处来,只是 梳发时田嬷嬷在外等着,等姑娘打扮一新出来时,她整个人都石化在了原地。 唤夏则在身后紧紧跟着,生怕姑娘动作大一些,满头的珠翠便会坠地。 衣裳还是寻常衣裳,可这头发,实在叫人错不开眼去。 “姑娘您这是”田嬷嬷迟疑着,斟酌着,咽了口唾沫。 陈稚鱼此刻神色飞扬,眉眼都往上翘,走路时不似往日娴静稳重,反而有几份妖娆得意地模样,她到田嬷嬷面前,伸出了手,田嬷嬷下意识的将手递过去叫她搭上,便见姑娘另一只手摸了下耳上的珠子,开口时,每句话都微扬语调,眼神也变了。 “嬷嬷觉得,我这一身可富贵?” “富贵,贵极了。”她若没看错,姑娘应该是把那日公子送来的首饰全都戴在头上了? 陈稚鱼笑笑,笑得十分小人得意模样。 田嬷嬷一言难尽的看着她,忍不住说道:“明日有品级的各家夫人都会进宫祝贺,姑娘虽貌美,不若还是低调一些?您这满头虽好看,但全都在头上,岂不累赘?一场晚宴下来可要不少时间,到时只怕坠的脖子疼。” 陈稚鱼撇她一眼,全然变得尖酸:“嬷嬷说什么呢?这可都是公子给我的,我若不都带出去,如何彰显公子待我看重之心?” 田嬷嬷傻眼了,有些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此刻的姑娘全然变了个人一样,像是突然得道的市井小人,变得无礼、小器。 陈稚鱼看自己唬的田嬷嬷一愣一愣的,遂放缓了声色,变回了那个清润的小女子,低声道:“我方才那样儿,可是装相的太过了?” 田嬷嬷声音上扬的“啊”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似的沉了下来:“啊,原来方才姑娘都是装的啊。” 真叫她吓着了,还以为这段日子被娇贵的养着,真将这位主儿性子养左了,得了几日富贵便现了原形。 “嗐,姑娘真是有想法,怎么就能想到这般呢?” 陈稚鱼便与她分析道:“嬷嬷,我本就出身市井,没见过什么世面,被眼前的富贵迷花了眼,谁人看了,也只会觉得小家子出身,小人得志,这样的人,连有点身份的管事都瞧不上,更何况那些贵太太们,更遑论宫里的娘娘主子,怕是多看这样的我一眼都觉污了眼睛。” 田嬷嬷嘴角一抽,心道是这么个礼,又不得佩服起这位主儿鬼点子多。 你别说,就她刚才那样的,谁瞧得上?不都当笑话看着? 一时不忍:“可您这样,还不知外头如何笑话,您本心又不是那浮浪之人” 多少还是心疼姑娘,年纪小小,为了应付这场鸿门宴,不惜毁坏自己的名声。 陈稚鱼笑意微敛,深吸了口气,说道:“宫里不就是想看陆家未来新妇的笑话吗?我这笑话若是不好笑,他们不满意,少不了觉得陆家不尊圣意,您放心,我知分寸的,方才那样确实太过了,到了场合,我知晓该怎么做。” 田嬷嬷一时将她看住,只觉心里跟着转弯儿。 她能一心为着陆家着想,以后便有前途了。 千秋宴的重头戏在晚上,但中午的时候,京中各家太太小姐们就收拾妥当出了门往宫里去,陈稚鱼更是一早来了陆家,等陆夫人从里间出来,她站起来一拜,头上一支步摇摇摇晃晃地闪人眼睛。 陆夫人打眼一看,便知她什么心思,看她那张本清丽的脸化的浓妆,身上的衣裳还算端庄,不由叹口气,似有无奈:“你今日这一亮相,够京里的太太们说好几天了。” 陈稚鱼听出陆夫人并无不喜,便笑笑:“稚鱼本来搭配好了一身五彩衣裳,想着过犹不及,便换了这身。” 衣裳端庄是陆家脸面,头饰繁复是她目光短浅故意卖弄。 这样看着在别人眼里,才算装凤凰的小鸟,到处是破绽,若真从头到脚都惹眼,旁人也不是傻子,陆家这般尊贵人家,怎会带个“五彩琉璃球”出去? 陈稚鱼到了陆夫人跟前,笑说:“这样的未来媳妇儿,夫人是如何都看不上眼的,对?” 陆夫人看着她,对上她温润的眼眸,忽然叹了口气,心里软了一处。 是,这样的女子,便是做妾都入不了陆家门,陆家择媳眼光有多高谁人不知,她这副尊容,谁会相信陆家愿意要这么个姑娘做宗妇。 要的就是一个看似不错,实则难登大雅之堂的媳妇。 路上,陈稚鱼坐在陆夫人的枣红色祥云四方尊官轿,陆夫人叮嘱她进了宫便要紧紧跟着她,陈稚鱼应是。 正大中午,太阳照在官道上,轿车停在一处,他们这些人就要下车行走。 陈稚鱼紧跟着陆夫人身边,眼睛并不四处张望,却在进入宫门的一瞬间,便觉滞闷之气。 宫道有太监为其引路,一路上寂静无声,偶遇一两官太太,陆夫人与其说话,陈稚鱼便垂着眉眼跟在一边。 皇宫院墙高深,将她笼罩在阴凉处,那与之说话的官太太目光瞟到了她,询问了陆夫人一句。 陆夫人只看了她一眼,开口便有几分淡漠:“家里一个远房亲戚。” 那官太太隐晦地看了一眼,见她不愿多说的脸色,便知陆夫人对其是很不喜了。 陆家被责的消息,她们怎会不知呢,也知道这些日子陆家为陆曜的婚事急得上火,如今带上这个姑娘,隐约知晓内情的就知道,这是皇帝在借机敲打呢。 移步换景,接待太太小姐们的地方设置在清凉台,旁边紧挨着御花园,甫一过去,便闻见一股香气袭来,是各个位置准备了点心吃食。 陈稚鱼知晓今天这种场合不好大吃大喝,怕要饿肚子,一早起来吃了不少,此刻也不觉得饿,陆夫人带着她去了她们的位置,这里的位置都是由品级设置好的,陈稚鱼一坐下来,就感受到一些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她身上,宴席上,多了一些窃窃私语。 陆夫人姿态端正,目不斜视,她如今的地位,无需专程捧着谁去说话,若是以往,她往这一坐,自有人上赶着过来,自年前太子被查,陆家及其他几位臣家被责,那一些个趋炎附势之人就收起了尾巴,零星还是有些个过来寒暄,但比之以前,还是萧条了些。 陆家门生众多,在京中也算是广结善缘,也有那忠直善良的,与陆夫人相处如初,就连陈稚鱼都感觉得到,这些人对她没那么的讥讽嘲笑,看她时,脸上的笑意是真挚的。 待这方清净些后,一位妆容肃穆的夫人过来,她一来,便与陆夫人一笑,陆夫人主动与陈稚鱼提到:“这位是兵部尚书张夫人,你该叫一声伯娘。” 陈稚鱼乖巧颔首,喊了一声:“伯娘。” 伯母较正式,伯娘显亲昵,这中区别显而易见。 方才来了几个,陆夫人并不带上她说话,叫旁人看着,陆夫人对她多有冷淡之意,如今张夫人一来,她就主动介绍,不止是给陈稚鱼提醒,也是默然地告诉张夫人,她对此女并非不喜。 都是聪明人,无需说得太明白,自然懂得。 张夫人与她说起了旁的事,声音不大,陈稚鱼刚好能听一耳朵。 “听说了不,二皇子妃怕是要不好了。” 陆夫人顿住,目光巡视了一圈,才道:“难怪不见赵夫人。” 赵夫人乃丞相之妻,二皇子妃的母亲。 “怎么这么突然?去年年初有了小皇孙,不是说二皇子妃身体好得很吗?” 张夫人拿了块糕点挡住嘴,低声道:“据说赵大人要告老还乡的消息传出后,二皇子妃就有些缠绵病榻了。” 一时,气氛沉住,两人都有些沉默,话题,也到此为止了。 陈稚鱼听得模糊,不甚明白其中关联。 她是有些聪慧,但那双眼却没见过太多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自然不懂前朝与后宫紧密联系的关窍,更不知政治险恶,人心如同恶鬼,叫人恐惧。 不多时,后宫的娘娘们都来了,田嬷嬷在一边低声告诉她这些人身份,最终只留下句:“最要紧的还没来,贵妃估摸着一会就来,皇后娘娘最后来,你便分得清了。” 对她来说,后宫美女如云,但与陆家息息相关的,就只有皇后和贵妃,皇后陆氏乃中宫生母,一国之母,皇后虽姓“陆”,却非陆家太师这一脉,而是旁支嫡出的小姐,也是陆太师的堂妹。 云贵妃孙氏,国师之女,生育了二皇子与五公主,她生育的二皇子只比太子小一岁,五公主却与皇后当年早夭的小公主同日所生,长得酷似太后,深得太后和圣上喜爱。 说话间,贵妃娘娘的仪架就到了,华丽的鸾架抵达,一溜的宫女太监规则整齐的到场,只见一风华绝代的女子现入眼帘,美的令人呼吸一滞。 纵使已经是生养了两位皇子公主的妇人,岁月似乎优待她,看不出年岁来,她一来就是焦点,众人起身行礼。 第17章 贵妃嫉妒,宫廷藏拙 陈稚鱼也抬头看了一眼,心里暗道:怪说世间美人皆在深宫,果然不是夸张,一眼看去,环肥燕瘦,万紫千红,有些个约莫是嫔位、贵人的主子,看着也不过二三十来岁的样子。 云贵妃的排场耀人夺目,她一来,后宫中的嫔妃如蝴蝶见花一般扑上去,谄媚奉承之意十分明显。 陈稚鱼看了两眼,忽然觉得这位凤仪万千的贵妃娘娘莫名眼熟。 垂眸之际,正见她浅笑盈盈模样,目光忽然一转,轻轻地落在了旁边的陆夫人脸上。 许是本就对陆夫人有敬重畏惧之感,以至于这么久以来,每每相见,她都不曾正视过其容貌,如今与她同坐一处,忽然发现,贵妃娘娘的眼睛,有几分陆夫人的样子,只是不同的是,陆夫人纯正清直,而云贵妃多了几分妩媚。 这点小发现,她咽回肚里,只当是自己个人的感觉。 云贵妃坐下后,便有好事之人将陆夫人这边的情况告知了她,她朝着这边看了一眼,待看见那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时,摇头轻笑,眼眸含讽。 她自然知道今日陆家会带这个姑娘过来,只是今日一见,真真是徒添笑柄,将人带来,也不知收拾规劝一番,浑身上下都透出一朝升天,小人得志的模样。 贵妃的到来引来了一波小热潮,等到快要开席时,皇后娘娘的凤鸾仪杖到达,所有的官妇小姐都起了身,宫女太监更是跪下行礼。 按着身份,陈稚鱼需要行跪礼,而品级高的官妇只需站着,皇后仪仗威严庄重,无人注意到她这里,待山呼“千岁”后,她才起身。 又是一阵热闹,只是这样的氛围下,无需她做什么,只管做个透明人就好。 皇后娘娘气质温柔,常是一副笑模样,常年居于高位,自有雍容华贵,令人敬仰,作为陆家出来的皇后,自然与陆夫人关系密切,少不了要关切几句。 陆夫人是一品贵妇,坐在离皇后和贵妃最近的位置,说起话来倒也方便。 她问陆夫人,难免就要带上陈稚鱼。 “这位姑娘倒是眼生,太师夫人怎带了她来?” 陈稚鱼微微抬头,问到了她,她便起身朝皇后单独行礼,依旧行的跪礼,皇后笑道:“快快起身坐下,今日是本宫的生辰,可别动不动就跪啊。” 陈稚鱼乖顺的站起来,依言安静地坐在陆夫人身边,这时,在场几十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在跟前的没什么特大动静,却能在余光里瞟见,终端末尾的一些个太太小姐,看着她窃窃私语,轻笑出声。 她知她们在笑什么,方才她单拎出来行礼,满头的饰品有些晃动,她伸手扶了一把,着实不太雅观。 陆夫人似乎也有些恼她难登大雅之堂,神色不悦的看了她一眼,正要回皇后的话,旁边的云贵妃就笑着开了口。 “皇后娘娘统管六宫无有余闲,想是不知,陆府四处为其子相看人家的事,如今陆夫人带来的这位,便是相看好的姑娘,陆夫人,你说本宫说得对不对?”说罢,笑着看向陆夫人。 原来是她,陆夫人眼眸黑暗,她当时便想不通,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叫皇帝要召见陆家未来新妇,是云贵妃便说得通了,若非她闲着无事去吹这枕边风,又怎会有今日的麻烦。 嘴角扯出一抹弧度,说:“贵妃娘娘消息灵通,确实有这么回事,只不过陈姑娘今次是来京赏玩,她家亲长与我有旧,便多照料她些。” 见她嘴硬不敢承认这女子的身份,向来是觉得极其丢脸的,云贵妃暗自发笑,心道你云亓柔也有今天。 尚在闺中时,便处处压自己一头,当初若非陆云两家订婚早,以她姿容德行,也是要入宫的,可哪怕她如今只是官妇,看着也幸福的碍眼。 她向来清高,眼高于顶,当年还是云家小姐时便名满京城,令无数公子趋之若鹜,偏她故作清高,便是有王公贵族向她求娶,她都没看上,嫁给了当时还是个小官的陆长风,当时皆称赞她云家世代清流,出了好几位名家大儒,生的女儿也是品节高尚,不好权贵的。 她当时便万分瞧不上云亓柔的做作,果然,这些年过去了,陆长风一路升到一品太师,她也是尊贵清洁的贵妇,人家可是一点苦没吃过,还赚得了极好的名声,生子方面她虽不如自己有一儿一女,但她就那么一个儿子,也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连陛下对其都赞不绝口。 这些年眼看她春风得意,无论嫁人生子,乃至中年,她都富贵无极,无有烦忧,云贵妃心中不平,好在,她的皇儿争气,得他父皇喜爱,陆家既站在太子那边,少不了的会被清算,而今,陆家被责,她云亓柔引以为傲的儿子也只能娶个上不了台面的寒门女,看她这个未来婆婆,在那姑娘面前,一点笑模样也无,看起来,真真是不满极了。 她越是不满,云贵妃便越是高兴,只觉自己这次没有白忙活一场。 她在宫里勾心斗角的过了半辈子,她云亓柔凭何家事和顺?等那陆曜真娶了这个女人回去,陆家还不知要怎么鸡飞狗跳。 当初陆曜学业有成,世人皆称陆太师家有贤妻,正是因为娶了一个贤德之人,才能生下这个中用的孩子,呵,那就看看,再好的种子,碰上个一无是处的母亲,能生出个怎样的孩子来。 陆家辉煌碍眼,陛下不喜,否则也不会动了这个心思,叫陆家娶个寒门女,她都可以想象,高门贵子与寒门贫女,怕是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去,到时要再生个孩子,无德无才,陆家便要开始走下坡路喽! 中午的宴席,陈稚鱼看陆夫人用得不多,她在一边,也只随意对付了两口,宴席一散,特定的场合,她们可以随意走动,陆夫人自然是要带陈稚鱼去皇后寝宫,只是人还没走远,云贵妃身边的桂嬷嬷便来了,笑盈盈的递上一锦盒,道:“陆夫人请留步,贵妃娘娘一见这位姑娘便欢喜,特叫奴婢将此物赏给姑娘。” 陈稚鱼怔住,看了眼陆夫人,见她脸色虽不好看,但还是点头示意了下,她才按奈不住欢喜的将锦盒拿了过来,嘴里念了句“是什么呀”,手上就迫不及待的将其打开,她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好东西,自然没看到桂嬷嬷眼里的讥讽和陆夫人脸上的不快。 打开是一对精美的流苏耳饰,陈稚鱼眼睛都亮了一下,忙笑着道:“贵妃娘娘真好,这耳坠民女很是喜欢呢。”笑的一脸不值钱的样子。 桂嬷嬷便说:“姑娘喜欢就好。” 随后,便看着陆夫人隐有怒意,带着她拂袖离去。 转身回去将所见闻的告诉了云贵妃,只叫她笑了好久,私下无人时,出了口恶气一般,道:“云亓柔这辈子什么好的没见过?这将来娶个眼皮子浅的市井之女,婆媳之间,有的闹了。” 走到了坤宁宫,陆夫人神色才有缓和,陈稚鱼也收敛了一些,她们到时,宫里已经来了几位夫人了,但靠上一些的位置还是给陆夫人留着,这回,陈稚鱼便在她身后站着,等皇后身边的宫女来要为她安排椅子时,被陆夫人淡声拒绝了。 再安排一把椅子不是什么大事,但陆夫人对这个姑娘的态度就很考究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是一点脸面也不给啊。 陈稚鱼也适当地撅了嘴,露出了那么点委屈模样。 这边的事,自然有那好事之人传出去,不多时,该晓得的便都知道了,陆夫人带来的姑娘是为其子陆曜相看的寒门女,那女子很不体面,出尽洋相,陆夫人对其羞恼不已。 外头传得还算有分寸,到底是在宫里耳目众多,谁也不敢胡咧咧,但出了宫,回了自己家,那话愈演愈烈,将陈稚鱼传的很是不堪,什么目光短浅、小人得志、攀权附贵、心机深沉,传得好似都亲眼见过一样。 这半日的功夫,就将一个少女名声扫地,舆论恐怖如斯。 等到私下皇后见陆夫人时,还因此事担忧。 “到底是你亲自带进宫里来的姑娘,还是要多关心照拂,她初次入宫,许多事不懂,你还要多费心思教她。” 皇后性情柔软,换做旁人,母族带来的人这般丢脸,怕是早就冷脸斥责了,她却关心陆家家人的情况,更心疼侄子陆曜因帝疑心,如今只能娶这样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人。 但自家人,关起门来如何教训都行,万不能在外人面前露了丑。 见娘娘只是关心陆家会因此受嘲笑,陆夫人微微一笑,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她道:“娘娘不必担心,我和稚鱼都有分寸。” 见她对那女子的称呼亲密,眼下脸色也恢复如常,皇后娘娘明白过来,松了口气,笑着摇摇头,说道:“你们想来有成算,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 时间来到了晚上,陈稚鱼跟着站了一个下午,已然疲倦,等宫宴开始时,她才坐下,舒缓了下双腿,心里暗暗宽慰自己:等熬过这个晚宴就好,这一天,总算是快过去了。 晚宴在一个很大的宫殿里举行,男女分席,中间隔着重重纱帘,几乎互相对望不上。 天下之主便在上首,与他并肩的是皇后,稍往下一些便是云贵妃,但从陈稚鱼的位置看过去,只觉云贵妃的位置快要与皇后平齐了。 晚宴上,没谁关注她这个小透明,宴会上觥筹交错,因着是皇后生辰宴,皇帝似乎格外高兴,君臣之间一派和乐,也被云贵妃哄劝着多喝了几杯酒,眼见皇帝面上浮现醉意,云贵妃笑道:“时光荏苒,如今再见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们,才觉得自己老了,陛下可见过陆家带来的小姑娘吗?真真是水灵极了,臣妾见了都觉欢喜呢。” 他们那边说话陈稚鱼听不见,只是隐约感觉到有人在往她这里看,不过多时,便有个小太监过来,竟说:“这位便是陈姑娘?陛下要见你。” 第18章 陛下当众赐婚 陆夫人蹙眉,陈稚鱼暗自惊骇。陈稚鱼脚步虚浮地跟着去了大殿中央,隔着重重的纱帘,还能听到那边的男声,但在圣上亲口要见一个不知名的姑娘时,都安静了些。 陆曜得知,脸色微暗,一抬眼眸,便见另外坐的那桌上的父亲,朝着他微微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纵然知道今日皇帝不会对一个弱女子做什么,但他先前冷不丁地查抄太子府,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了京中小半世族,这般行事叫陆曜有些担忧,万一他酒气上头,因陆家迁怒陈稚鱼,她一个小姑娘,能如何? 陈稚鱼行了大礼,跪下去膝盖碰着地面发出了好大一声响,声音哆嗦地俯身叩拜,头上那支本就不稳的朱钗就飞了出去。 御前失仪,叫众人都倒吸了口气,陈稚鱼紧张地闭上了眼,心里暗暗道:是不是装过头了? 所有人都在等陛下发话,心里默默为这个失仪的女子点上一只蜡烛,哪知皇帝看她紧张哆嗦的模样,竟大笑出声,指了指一边的宫女,示意她上前去搀扶,道:“这个姑娘有趣,五体投地得十分标准。” 分明是说笑的语气,此话一出,都知皇帝今日心情不错。 宫女扶着陈稚鱼起身,又将那支朱钗捡起来放在她手上,陈稚鱼紧紧捏住,头埋得低低的,耳根红了个彻底。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陈稚鱼便只好抬头,眼睛下垂,不敢直视天颜。 皇帝:“朕难道吓人?怎叫你紧张成这样。” 席位上的陆夫人拳头微握,朝着陈稚鱼投去担忧的目光。 陈稚鱼忙说:“天子威严,民女心中敬仰万分,不敢直视天威。” “哈哈哈哈,这个姑娘,模样出众,说话也有趣,甚得朕心。” 陈稚鱼脸颊微红,心知这一关自己是过去了。 这时,皇帝往男席看去:“陆曜何在?” 陆曜连忙起身,大步上前回话:“臣在。” 皇帝看着下面,隔着纱帘并排而立的少年少女,威严的脸上浮现笑意,他道:“朕的通政参议今年何岁?” “回陛下,臣年二十有三。” 皇帝眯了眯眼,道:“朕的二皇子在你这般年岁已有小皇孙,而今你却还未成家,实在不该,可知男子成家立业是正道,如今你在朝为官,家事也不该松懈。” 陆曜忙说:“臣惭愧,因着家事,叫父母亲为我担忧,如今也令陛下操心,都是臣的不是。” 皇帝摆手微笑:“你少年便中状元,乃是大齐朝不可多得的人才,朕对你的事自然上心,熟知姻缘天定,也近在眼前,既有良人,何必叫你母亲为你操心呢?” 这话一出,陆曜眼眸微怔。 皇帝却不等他回话,目光落在女席。 “云氏。” 陆夫人忙站起身:“臣妇在。” “这姑娘是你什么人?” 这话问出,陆夫人看向他,看他眼神清明,并不像醉酒的样子,明知故问的一句话。 陆夫人深知,他这么问只是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承认陈稚鱼的身份。 “陛下容禀,陈女与臣妇投缘,现下在陆家做客。” 到底,不能直白的说出这就是为陆曜相看的女子,但这样一段话,留下了极大的余地,如何理解,就看人了。 明人不说暗话,皇帝便说:“既然投缘,仅仅做客岂不是浪费了这段缘分,朕看,此女容貌出尘,蕙质兰心,朕的参议小陆大人亦是风姿卓越,玉树临风,这样站在一起,相配。” 陆夫人会意,轻笑一声,说道:“陛下目光如炬,臣妇叹服。”这话,便是松口的意思了。 皇帝:“既如此,不如朕来做回月老,牵上这段良缘。” 此话一出,再加上前面的铺垫,殿内众人其实猜到了结果,但真当皇帝金口玉言赐婚时,还是叫满殿的人都惊了一下。 皇帝陛下当众赐婚,赐了这样一对不甚匹配,恶趣味满满的婚约,只叫众人心思各异,不敢言说。 陆家人也是脸色不一,只在陛下眼前的陆曜,一掀袍子,跪地谢恩。 怎么也没预料到是这样的鸿门宴的陈稚鱼,脑子虽晕乎乎的,但身体很自觉地跪了下来,谢隆恩浩荡。 皇帝龙心大悦,当场给这对新人赏赐了不少金银玉器。 此事停歇,歌舞升起。 席间,有几个知晓内情的官妇,看着如同闹剧一样的赐婚,心里欢喜少,忧愁多。 陆家满门忠臣啊,却因皇帝猜忌,断了与世族通婚的路就罢,如今看来,皇帝是铁了心冷漠陆家。 这样一个小器无状的女人,竟说同陆家宗子相配?真是当众打脸,一点也不留情面。 陈稚鱼坐在陆夫人身边后,众人看向陆夫人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怜悯。 门不当户不对,这陆家以后,有的是戏唱了。 那边则是恭喜陆曜得陛下赐婚的言语,木大学士更是端了酒杯,笑着走向陆太师,恭贺他马上就要迎新媳入门,还说了两句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陆太师皮笑肉不笑的举杯回敬,看得出他们对这场婚事敢怒不敢言了。 木大学士还在这厢看热闹,殊不知那边自己的女儿几乎一口银牙快要咬碎,捂着心口摇摇欲坠的模样。 蔡氏就坐在她旁边,看她这般,尤嫌火不够大,在她耳旁低声说:“姑娘可瞧见了,纵是那个陈姑娘处处不如你,如今嫁进陆家也是板上钉钉了,你说,这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本是属于你的良缘,转眼就成别人的了,老天还真是会作弄人啊。” 木婉秋忍下眼泪,今晚除了那陈稚鱼是笑柄,她这个被迫退婚的大龄女又何尝不是?不知看了多少笑里藏刀,忍了多少气下去。 如今叫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仪之人被赐婚,何其残忍…… 目光幽怨地落在那边的陈稚鱼脸上,分明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的人,这般夸耀,这般失态,她凭什么与陆曜哥哥成婚?她哪一点配得上? 陈稚鱼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望去,这时木婉秋已经慌忙移开了视线,见状,陈稚鱼微愣,暗叹了口气。 晚宴结束,还有打火花和烟花,一众人移了场地。 四月末的夜晚还算凉爽,刚在满是人的殿里还有些闷,一出来只觉神清气爽,场地大了,人也分散了些,不知觉地,木婉秋走到了陈稚鱼身边,她一抬头,两人避无可避。 离得近些,木婉秋才清楚地看清了陈稚鱼的样子,除去浓妆艳抹,和夸张的头饰,平心而论,她确实美貌突出,单看容貌,她与陆曜哥哥也算般配。 她在看陈稚鱼,陈稚鱼自然也在看她。 姿容出尘,气质怡人,一双含情眼,为她注入了灵魂。 雅正美人,独一无二。 这就是原本的陆家宗妇。 站在她面前,确叫人自惭形秽。 木婉秋过来,陆夫人自是看到了,再见木婉秋,陆夫人心情复杂,她与袁氏是手帕交,当年两家定下婚约,她不知有多高兴,这个她从小看着的未来媳妇儿,真是一百个满意。 后来袁氏病倒,咽气之前她去看过,她拉着自己的手,死死的不愿放开,目光落在木婉秋身上满是不放心,临终前她拜托自己,等她的女儿嫁进陆家后,还请她以慈母心肠待她,这些她不用说,陆夫人都会做,但将死之人的言语,总是分外牵动人心,这三年她也是盼着木婉秋嫁进来,哪知等到头来是这么个结果。 如今,就算做不成婆媳,她也是真心疼爱她,将她当半个女儿一般。 木婉秋不会自降身份去同那个女子拉扯,她过来,一是想看清楚她的模样,二就是要与陆伯母说说话。 “婉秋见过伯母,多日不见,伯母可好?” 陆夫人拉过她的手,状态亲昵,看她们二人像是有不少话要说,陈稚鱼福了福身,知情识趣地退远了两步。 田嬷嬷自是跟着她,这一次见她退让,只默默叹了口气,上前打了个岔:“姑娘可见过打火花?” 陈稚鱼摇摇头,道:“小时在云麓,有一阵听说过有打火花的表演队伍,后面不知怎么就没来了,所以一直没机会看呢。” 田嬷嬷便与她说起了打火花的精妙之处,又讲了些趣闻,两人将话题引到别出去,田嬷嬷此举,也确实减少了陈稚鱼的尴尬。 木婉秋余光瞥见了那个女子退步的动作,见陆伯母对她淡淡的,心情一时起伏不定,酸涩难当。 “今日陛下赐婚,婉秋还未曾祝贺伯母喜事将近。” 听她说这话,陆夫人哪里受得住?怜惜的看着她,心里不住叹气懊悔,但在这里,那些贴心的话,她什么都不能说。 赐婚是圣恩,她不能表现出丁点的不愿。 “陆曜年岁渐长,也该娶亲了,陛下关爱臣子,我等也是心中感恩。” 木婉秋凄凄笑笑,语气淡漠:“是啊,陆曜哥哥也二十三了,是要娶妻了,伯母,您为他着急,想来我娘在天上,也是为我着急的。” 提起她娘,简直是捅了陆夫人心窝窝,一时难过不已,只将她拉进怀里揉了揉,当做亲生女儿一般,说道:“我的儿,说这些真叫伯母心疼。” 感受到陆伯母的疼爱,木婉秋心里一轻,儒慕的靠在她怀里,吸着口气,小声道:“是婉秋不好,惹了伯母伤心。” 陆夫人摇摇头,轻声道:“来日你若成婚,伯母必为你添一份嫁妆,你这般好的品格,也不知来日谁能有那福气娶了你。” 恰逢此时,空着的大场地火花四起,匠人光着膀子在那中间穿梭,陈稚鱼讶异地看着,询问旁边的田嬷嬷:“他们这般穿着,不怕火星子落在身上吗?” 田嬷嬷笑着摇头:“不会,他们都练了千百次了,很熟练了。” 陈稚鱼暗暗惊奇,只觉眼前晶光四射,好不美丽。 打火花持续了几分钟,就听到“砰”的一声,霎时间,天上开出了火树银花,照亮了天空。 陈稚鱼抬头看去,星光闪在她眼里,一路寻来的陆曜,依旧站在男人堆里,但这个地方,离她要近一些,便见她抬眼看烟花,满目留星辰。 从宫里出来得甚晚,陆曜原本当与陆太师同乘一辆马车,可当陆夫人和陈稚鱼回她们的轿子时,却见陆曜正坐在里头闭目养神。 陆夫人迟疑了一下,见陈稚鱼低着头大气都不出一下,还是伸手推了推儿子。 陆曜睁开迷蒙的双眼,一开口酒气甚浓:“娘你回来了,宫宴结束,咱们回。” 陆夫人叹声:“你怎么在这儿?” 第19章 醉酒同乘一车,他说了情话 陆曜顿住,看着母亲,又看了眼将头低得死死的陈稚鱼,才恍然一般:“儿醉了酒,走错了轿子。”说罢,就要起身,只是动作摇晃,好似一个不稳就要摔下去。 见他这样,陆夫人哪里能赶他走,摁住了他的手臂,叹声道:“喝醉了就好生坐着。” 而后掀开车帘嘱咐了外头的随从一句,叫他去太师的马车说一声。 随从去时,太师还在等儿子,得知他醉酒去了他母亲那儿,摆了摆手,便独自一人占着这辆大马车了。 马车缓缓驶离,出了那宫门,陈稚鱼才觉得沉闷的气息松了些,但在这对母子面前,她的头垂着,满头珠翠坠得她脖子疼,这一天下来都熬过了,偏这会像是熬不住了一般,又不敢肆无忌惮地靠着车壁。 路上,起先静了一会,陆夫人同木婉秋说了好一会儿话,难免惆怅,再加上今夜皇帝的赐婚,变故一生,叫她沉默了好久,直到她不经意看到自己的儿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看,她目光跟随,看过去,原本沉闷的心一轻,缓了口气,道:“今日跟着进宫,可有什么话问我?” 这话自然是问陈稚鱼的,听到问话,陈稚鱼便抬起头来,看着陆夫人沉润的目光,暗自想了会,陆夫人问她这种话,是不是因为那会儿木姑娘的事,她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她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先前因着陆大公子和木姑娘,田嬷嬷曾提醒过她,保不齐田嬷嬷也将那日的事告知了陆夫人,所以今天陆夫人才想看看,自己会不会因此试探些什么。 想了想,陈稚鱼道:“倒是有一处不解,关于二皇子妃,不知能不能问。” 听到她问的是这件事,陆夫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变得带了几分欣赏,暗道她心思敏锐,当时只是只言片语,她却能从中察觉到别的来。 “自家人面前,但问无妨。” 陈稚鱼点点头,说:“我听您和张夫人谈,说赵大人要告老还乡时,二皇子妃身子便不好了,只觉这两者没什么关联,但放在一起说,是因为中间有什么关窍吗?” 陆夫人赞许地看着她,说:“你很聪明,知道抓重点,只是此事……你一个小姑娘,我担心说了你心里难受。” 这样说便是存有阴私了,陈稚鱼微默,似在思考,想了会,她说:“不管是什么事,都是真实发生了,好与不好,我都想知道。”陆夫人三缄其口,想来那其中腌臜不堪,难与人言了。 陆夫人深吸了口气,才说:“赵氏近两代,一代不如一代,再往下走,已经无人可入朝堂,曾经的鼎盛之家逐渐萧条,我这样说,你可能明白一些?” 陈稚鱼一点就通,接下来的猜想,也叫她心有惴惴。 “无势的家族,无法为二皇子提供便利,赵家淡出朝堂,二皇子妃占在那个位置变成了多余是吗?” 陆夫人点头:“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二皇子娶妻的人选已然是往顶格挑选,若丞相府势头正足,嫡出的女儿做太子妃都使得,正是因为在走下坡路,才将女儿配了个皇子保荣华。” 只是当年丞相也没算到,二皇子野心勃勃,如今皇帝也更偏袒于他,那他的女儿在那个位子上,使不出力来,就会沦为弃子,而他恐怕也无法护其左右。 陈稚鱼声音艰难,眉头微蹙:“所以,二皇子妃并非自然病倒,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想法,令她浑身打了个冷颤,话至此处,哑口无声。 陆夫人看着她,知她年纪小,再如何机灵聪慧,面对这种杀人不见血的事,心里害怕也是正常的。 声色淡然,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天家的人,为那个位子,不知死了多少人。” 二皇子妃无辜吗?当然无辜,但夺嫡就是惨烈的,相比起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死几个人就能成就霸业,再软的心肠也能硬起来了。 陈稚鱼心里有悲,为一个全然不认识的女子而悲。 “到底为他生儿育女,怎就忍心了?”她忍不住喃喃。 陆夫人并没有斥她妇人之仁,反而觉得有这样慈悲柔软的心肠难得,这是没有被阴谋算计浸泡过的干净心肠,她的世界很干净,自然不能理解这些。 “皇权,真是个吃人的东西……” 此事告一段落,陈稚鱼的心低沉了下去,便是在陆夫人面前也没怎么遮掩,陆夫人只是叹气,没有立即告诉她这种事情她要习惯,往后她入了陆家,慢慢就会懂,这世间事,不是付出了真感情就会有回报。 倒是陆曜,静默看着她,听着她的温声细语,这一刻,认识了一个全新的她。 菩萨心肠,悲天悯人。 世间少有这般人。 已经很夜了,陆夫人本意是叫陈稚鱼跟他们回太师府歇一晚,明日一早再送回去,陈稚鱼婉言拒绝,只道还未成婚,不好夜宿。 也是这么个道理,等马车到了陆府,陆夫人又加派了一些人手护送他们回去,没想陆曜也不下去,只说亲自送送。 陆夫人没什么意见,毕竟两人都被赐婚了,过了明路的,未婚夫送未婚妻回家正常,她也想他们能多多相处,培养出感情,等婚后,叫她早日抱上孙子。 他们都同意了,也没人问陈稚鱼一句,她乐不乐意? 陆夫人一走,马车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更加不自在了。 不自在的只有陈稚鱼,陆曜好得很。 方才一路他就想说的话,此刻也说出来了。 “满头的朱钗顶的脖子不疼吗?眼下无人,夜也深了,你可将头上的取下一些。” 面对她今日异常的打扮,虽没人告诉他,他也清楚,陈稚鱼绝非是为了显摆富贵才这样穿戴,结合她今日不甚稳重的行为,他就知道这丫头藏拙装样呢。 陈稚鱼心里暗道:你不是人? 又有些无奈,原本自己一个人回去,在路上就摘了,谁知这位大爷还要跟着,当着他的面,如何卸钗环?她也不知哪个固定的那绺头发,万一一拆就披头散发,她总不好当着他的面梳发? “马上就到了,等回了再卸。”她说道。 陆曜只当她不好意思,没有强制她卸下来,只看着她眼神柔和,问她:“你怜悯二皇子妃吗?你与她并不相识。” 陈稚鱼没想他会提起这件事,但对这个问题,几乎不用思索,她就说:“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弱势之人,可怜之人,遇到不公,被人算计,都无法做到没有一点触动?” 陆曜默了默,靠在车壁,看着她清润的眼眸,道:“京城里的人,像你这样的少。” 陈稚鱼不由看向他,看进他的眼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论是谁,只管利己,有时候自身难保了,哪里会看到别人的苦难,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每个人都牟足了劲往上爬,为了爬上去,什么事都敢做。” 陈稚鱼垂下眼皮,缓慢地沉了口气,她如何不知这样的道理,可即便知道,心里依旧如鲠在喉,难以舒缓。 “……二皇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若是个极坏的人就好了,这样,即便下场凄惨也不觉可惜,不,也不能这样说,即便她做了坏事,也不该这样退场,大齐律法能治罪,就算做了坏事,也有金科律令,而不是死在阴谋算计里。” 她喃喃着自说自话,陆曜便这样看了她一路,眼中温柔化成水,她没看到,他亦不知。 夜深人静,陈稚鱼回到小院落时,周边的各户人家都熄灯歇下,她与陆曜告别,转身进了院内,一时闹腾了一阵,卸了钗环,沐浴更衣,一切做完,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浑身又轻又自在。 躺在床上,用柔软的棉被将自己裹住,才舒服地喟叹一声。 刚躺下没多久,门被唤夏敲响,她连忙起身披了件衣裳出去,只见唤夏喜洋洋的一张脸,笑说:“陆公子折返回来,说是有东西忘给您了。” 亲自折返,她不好不亲自过去见一见,可现在她头发都披散了,穿的也不齐整,难道让他等着自己进去梳妆,眉头拧了一下,进屋拿了个幂篱,将自己头到腰都罩住,才抬步出去。 刚走进,还是用门挡了下自己身体,露出脑袋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时,见他双眸晦暗,醉意渐深,轻声问:“陆公子怎么又回来了?” 陆曜低头看着她,月光洒在小院落,她虽用幂篱遮住了自己,但轻纱做的布,在月光之下,能描绘出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沐浴过后的香气扑面而来,一时,口干舌燥。 一只手扶着门边,一只手朝她伸去,声色暗哑:“那时你在大殿上行礼,我听你跪地的声音很重,担心你跪坏了膝盖,方才车上就应该给你,一时忘了,你收下睡前记得涂抹。” 陈稚鱼愣住,自己回来,卸妆洗漱,他怕是都已经到陆府了?膝盖上确实有淤青,但她自己都没在意,过两天就消了,哪里值当他又这么来回一趟。 “陆公子有心了,我膝盖并不严重,真是劳烦您跑一趟。” 她还是接过了他的好意,并真心感谢。 她拿走了瓷瓶,陆曜却没有远离,只看着她,低声说了句:“不劳烦,你对我不必总是这么客气,药膏今夜若不给你,我会睡不着觉” 第20章 婚期已定,端午成亲! 一想到她膝盖肿了也无人管,他心里就不大好受。 陈稚鱼讶异抬眸,撞上他沉醉的眼眸中,他似乎也没察觉,自己说了句…情话? 陆曜走后,原本困极累极的陈稚鱼抱着被子,这时候却不能快速入睡了,但回了止戈院的陆曜,简单洗漱后倒头就睡,美梦正好。 今年皇后的千秋宴热闹非凡,礼部侍郎的公子在晚宴上对威武将军的嫡次女一见钟情,两家便开始行走接触,正适龄的年轻男女,彼此又有好感,便传出了一段佳话。 还有那显郡王与安郡王两家,向来不睦,两家的女儿在宴会上疾言相讽,一个私下泪流满面,一个回去便气急攻心请了太医相看,还有刘家郎与李公子笑里藏刀,李公子输了一对上好的玉佩给刘郎,回去叫其父拿鞭子抽得下不来床。 那日各户人家都有精彩,次日陈稚鱼起来,腰部酸痛,去如厕时发觉是葵水来了,便在家里歇了一天,听着出去了一趟的唤夏与她讲起这些听闻,目瞪口呆又觉好笑。 “说得好像他们都亲眼瞧过一眼。”连李父在家暴打其子,嘴里云云:赌就罢,还输了。这种除非有人在场,否则不可能传的这样有鼻子有眼的话都出来了。 唤夏笑:“传言嘛,自然是传到你口中再添一句,传到我口中再丰富一些,才有趣味。” 陈稚鱼笑了会儿,忽然一顿,轻咳一声,朝唤夏看去,问:“那…可传了关于陆家的?” 唤夏笑容一僵,端着针线盒准备溜之大吉。 瞧她这样,陈稚鱼也猜到外头不仅传了,只怕是传得不堪入目,她不敢叫自己晓得罢。 不由失笑:“回来!既然听说了,便背与我听听,左右已经过去了,我心里大概有个数,你且说来,我也好有个准备。” 唤夏尴尬地停住,回头看她,唉声叹气道:“总不是什么好话,姑娘何必听了来气。” 陈稚鱼摇摇头:“我如何做的,外人如何以为的,我都有章程,所以,你尽管说来,我不会生气。” 看姑娘坚持,唤夏放下针线盒,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学舌与她道:“要说千秋宴上精彩纷呈,旁的都是小打小闹,唯有陆家这次,是出了大洋相,听说了不曾,陆家那位嫡公子,被圣上赐婚啦!” “哎哟赐婚?那真是隆恩浩荡啊!” “浩荡啥呀,你们没听说年前陆家被责的事,为这事原本同木家的婚约都取消了,如今这个,简直令人发笑,皇帝竟给陆公子配了个市井出身的小家女,据说那女子殿前失仪,极好富贵,京里的贵太太无一人瞧得上呢,还说宫宴当日,陆夫人对其可没个好脸色!你就说,这哪是好事?” “这……那陆公子可是百年不遇的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登科及第,怎就配这么个妻子,我若是他,面对这样的女子,怕是要恶心的食不下饭了。” “是极是极,真真是可惜了陆家公子了。” 唤夏学完,立马收敛了神态,紧张兮兮的看着姑娘,见姑娘听得发愣,水端着半晌才喝一口,不由宽慰:“外头人哪知姑娘温婉贤淑,传言总是添油加醋当不得真,您莫放在心里。” 陈稚鱼放下茶杯,摇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这些话里,说我的少,大多是说陆家还有陆公子的,我没什么的,只是这种名声传出去总是丢了陆家颜面。” 站在门口听了一耳朵的田嬷嬷,心里百感交集,也疼着这位姑娘,一个不过十六的小女娃,名声被传成这样,还在替旁人难受,也不枉夫人体贴她了。 想着,便走了进去,笑着说:“姑娘大喜,昨日宫里赏下来的一箱金银玉器,依着陆夫人的意思,都给姑娘送来了,另外陆夫人还挑选了几匹时兴布料一道送来,都在小库房放着,姑娘去瞧瞧。” 陈稚鱼忙从榻上起身,朝着她过去时嘴里还在念叨:“这如何使得?那能叫夫人如此破费?宫里赏下来的还是送回陆家,” 田嬷嬷与她一道去小库房,闻言笑着摇头,道:“无需,夫人说了,这些都是姑娘该得的,原本夫人给姑娘准备的不止布匹还有其他,但怕太惹人眼目了,夫人说了,什么好的等姑娘入了府自然都有。” 到了小库房,看着眼前的东西,陈稚鱼知道陆家给了她,也是有补偿之意,推拒了两句就收下了。 让唤夏准备笔墨纸砚,又将近些日子得的东西一一记录在册,田嬷嬷在一边瞧着,暗暗感叹她的细致。 等到晚间,用过饭后她将陆夫人送来的布匹摊开,询问了田嬷嬷两句:“府上的两位小姐,还请嬷嬷告知其喜好。” 田嬷嬷一看就明白了,顿觉她这个未来新嫂疼爱妹妹,便道:“方夫人教女严苛,寻常不让她穿红戴绿,都以素雅为主,郑姨娘性子儒弱,但其女陆萱好张扬,喜艳色。” 说到这儿,委婉了一句:“只是一点,姑娘还需知道。” 陈稚鱼看向她,听得她道:“茵姑娘年幼时生病伤了身,食补了一段时日,身材便丰盈一些。” 这么一说,陈稚鱼明了,点点头,神色如常,道:“嬷嬷想来是知晓府中姑娘们的尺寸,我想挑两匹布来给姑娘们做身衣裳,您到时帮忙把把关。” 田嬷嬷“唉”了一声。 陈稚鱼翻了翻布料,选了一批兰苕色的浮光锦和一匹琼琚色的散花绫,道:“到时我在上绣些花样儿,您帮着叫人拿去做衣裳。” 田嬷嬷接了过来,目光落在陈姑娘脸上,迟疑道:“这箱布料,浮光锦仅有一匹,且颜色极为衬您。”言外之意,不如您自己留着? 陈稚鱼笑笑:“我也是借花献佛了,姑娘们年纪轻,穿这样颜色好看。” 兰苕色清雅,又是不可多得的浮光锦布料,穿在身上光彩动摇,观者炫目,不过分清淡。 琼琚色本就衬得颜色好,散花绫又是织物特别,受小女孩喜欢。 姑娘这么说了,田嬷嬷也不好在说什么,左右都是给府上姑娘的,也不好给出一般俗物。 …… 又过一日,赐婚的圣旨下来,如何夸赞陆曜芝兰玉树和陈稚鱼宜室宜家不说,重要的在之后的日期,竟定在农历的五月初五,端午当天。 这时间,太赶了些。 陆家收到圣旨便差人通知了陈稚鱼,彼时她在棋盘街被顾先生考校功课,得知婚期,手中的棋子半晌没落下,只听得顾师父说了句:“高兴的傻了?” 陈稚鱼回过神来,有些心绪不宁,将棋子落下,说:“只是没想这么赶。” 顾先生手里握着把戒尺,见她心不在焉,伸手在她手背上敲了一下,不疼,但足以叫她醒神。 顾先生手中戒尺指了指棋盘:“心不在焉就别下棋,收回去,何时想好了何时再落棋。” 陈稚鱼垂眼,才发现自己下了个死路,忙收了棋子,朝他尴尬一笑。 顾先生老神在在,道:“本该是落子无悔,你要知晓,不是每一步棋走下,都有拿回去的时候。” 话中有话,陈稚鱼讪笑着点头,而后靠着藤椅,长出了口气。 顾先生本不是多话的人,但与她到底相处久了,又担教导之责,看她这样,便开口劝导:“皇帝赐婚是脸面,你该高兴才是,虽说时间赶了一些,但婚娶事宜都有陆家操心,你只管将自己的盖头绣好,届时安心出嫁。” 陈稚鱼看他,听他开解便笑笑,说:“我听说像陆家这等门户娶妻,至少提前半年就要开始准备,皇帝这出,太急了。” 顾先生冷眼看她:“胆大妄议,皇帝行事,你也敢多嘴。” 陈稚鱼知晓顾先生并不是真斥责她,因为她察觉得到,顾先生对当今的皇帝没有多少敬畏之心,更胆大妄为的话他都说过。 “学生知错,只是在师父面前畅所欲言。” 顾先生神色缓和,默默摇头。 “婚期一定,怕是你没什么时间到我这来,我这里有几本书,你走时带上,闲来无事看看。” 陈稚鱼立马正襟,想着会是什么名录,等顾欢喜颇为嫌弃地将书册给她时,封页上便是几个大字——顾岩着作。 陈稚鱼愣怔片刻,不觉什么,她看得出,顾欢喜脸上虽嫌弃得厉害,但捧着书给她时,很是爱重。 她笑着道:“拜师已久,学生还不知师父您是什么身份。” 顾先生笑得高深莫测:“等哪日你同陆家小子来看我,自然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陈稚鱼足不出户,安心在家绣盖头,她绣工极好,速度也快。 只是婚期将近,心里总沉甸甸的,她来这京里,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浮萍一般,婚期定下本是好事,也安稳了,可不知为何,总有种惶然无措之感。 一旦成婚,她便不是陈稚鱼了,这天地如何宽广也再与她无关,往后余生,无论富贵贫穷,顺遂坎坷,她都要和陆家紧紧联系在一起。 也要和那个看不透的男人联系在一起,或许一进门便要承担生子的压迫,或许如同陆夫人那样做一个合格的陆家夫人,或许要和后院的莺莺燕燕打交道,也或许……哪日用不上她了,她便和那二皇子妃一样,需要腾出位置来。 想到二皇子妃,心里不免更沉重了。 一个高门贵女,嫁入皇室,尚且身不由己,更何况她呢? 二皇子妃的今日,是否是她的明日? 他们这些贵族似乎对这些习以为常,也较为冷漠,为达成目的,牺牲谁人都是寻常,如今牺牲的是二皇子妃,那以后陆家翻了身,她会被如何牺牲? 第21章 待嫁备婚,迎接小舅子 五月中旬,方夫人来了趟小院落,这算是她们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方夫人看着比陆夫人要小几岁,穿着简单大方,很爱素净,端是一副笑模样,看着和蔼可亲。 私底下,田嬷嬷曾和她透露过,当年方夫人进府后很是得老爷喜爱,常宿在她的长清院,饶是陆夫人再大度,也被冷落了好些日子,眼见她人得宠,心里也抑郁了一阵,但这对妻妾感情非比寻常,也不全然因为当初方夫人怀着大肚舍身一救,更有就是她并非那狐媚之人,勾着老爷不放。 当年许是察觉到正室情绪,她还曾温婉劝说过老爷,不是个专宠的人。 陆夫人便也能和她和睦相处。 如今一见,只觉她与其兄相似,都是好说话的。 方夫人来只为一件事:“今日是来告诉你一声,婚期将近,你不好一直住在这个小院落,我和夫人商量好了,便将你送去我娘家表叔家,到时你从方家出嫁。” 这些有陆家操持,陈稚鱼自然没有二话,只说了句:“让您操劳了。” 方夫人看着她,微微笑着:“我哥同我说了,你性子好,陆家上下都是好相与的,到时嫁进陆家来,做了正头夫人,便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曜哥儿为人正直,你与他过日子,只要用心经营,往后自有一番天地。” 这番肺腑之言叫陈稚鱼跟着软了心,与她说话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陆公子温文儒雅,陆夫人庄正肃直,陆太师为官清正,您也待我以诚,能嫁进这样的人家,也是稚鱼修来的福气。” 方夫人笑了:“你这孩子说话叫人欢喜。” 说的都是面上的客套话,陈稚鱼心里那些不能外人道的,哪怕觉察出方夫人的善意,也不敢透出一星半点。 简单地说话后,第二日便有人来替她收拾搬家。 索性当初也知道在这里呆不久,她的东西没有都散出来,如今装箱抬走也很方便。 去了方家,是位方脸妇人接的她,得知是方夫人的表婶,她赠了一方安神帕,方表婶不爱笑,但收了她的礼也很客气和善,到处都很周到。 给她送到了临时的院子,唤夏将单独收拾出来的箱子摆出来,这都是这些日子需要用到的东西,一番忙活,陈稚鱼有些累了,正靠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田嬷嬷带个眼生的丫鬟进来,奉上一罐茶叶。 “方才陆公子来过,给陈姑娘带了一罐雨后清茶。”交代后,将茶罐放在她手边,陈稚鱼给了她一把铜钱,她福身下去。 田嬷嬷笑着说道:“大公子心里惦记着姑娘呢,这刚搬过来,就送来了东西。” 陈稚鱼虚虚一笑,也许是快要成婚了,这些日子他往自己这儿送来的东西不少,都不是很名贵但她用得上的东西。 好似自那日他夜晚折回来给自己药膏以后,无形之间,他对自己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今日鲜花,明日新奇的小物件,弄得陈稚鱼只好单独空出个箱子来收拢。 还有五日,就是端午了。 街上也因临近的端午气氛热闹,陈握瑜带着舅父上京时,眼见京中繁华,想着阿姐嘱托,先带着舅父去买了一身好的成衣,与舅父在客栈住下时,忍不住说:“可惜舅母与表弟没来,不然还能在京城里玩上两天。” 陈志成又将陈稚鱼写的信翻出来看了一遍,看得陈握瑜都笑了:“阿姐写的信您都看了一路了,您放心,听说陆家很有礼节,不会在此事上亏待了阿姐去。” “我是怕我们给她丢脸。” 陈握瑜听得坐直了身体,想着陆家权贵无极,那日婚宴,怕是有不少达官贵族都会前去致礼,一时也正经起来。 当初多怕是那通判诓骗阿姐,如今得了皇帝赐婚,传到云麓去都说是极好的婚事,他们一家得到消息时,外祖母喜不自胜,直捂着胸口念“乖乖”,舅母也是大松了口气道是阴差阳错得了个好婚事。 只有他和舅父,不见喜色,心有惴惴。 那样好的家世能轮到阿姐,莫不是有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如今往京城的方向近了,只消打听一番,便隐约知道了陆家被斥的消息,还隐隐约约扯到了陈稚鱼,只道其妇不堪,不配陆家。 外头传的林林总总汇集起来的消息,让舅甥俩一路上都有愁容。 但还能如何?婚约已成,婚期已定,已是没有回头路了。 陈握瑜下去找小二预备叫他炒两个菜送上来时,正巧碰见一俊俏公子从外进来,浑身金贵,眸冷如霜,对视一眼,陈握瑜正想从边上走,就见那公子朝自己走近,眼里的寒霜化开了些:“是陈小兄弟。” 陆曜看着眼前稚嫩少男,他的模样与陈稚鱼有五分相似,看得眼熟,才上前来确认身份。 陈握瑜挑眉看他,疑道:“你是?” 陆曜笑笑:“我是陆曜,你未来的姐夫,得知你们今日抵达,我来接你们家去。” 陈握瑜将他带回楼上,陆曜与陈志成见过礼后,便如方才所说一般,要带他们回府上去。 陈志成说:“你们还未成婚,身为稚鱼的长辈娘家,我们不好上府上叨扰,就在此处就好。” 他当然不去,外人都道他小外甥女是高攀,他们娘家从云麓而来,京里又不是没有客栈,那需要在他们成婚前就先住进陆府去,叫旁人知晓,还不知会怎么传。 他也不想稚鱼还未进门,他们这些亲戚就先得了好处,到时陆家该瞧不起稚鱼了。 这些,都是他内心里的想法,说出口时多有润色,他既如此说,陆曜也没得勉强与他,只是说道:“等晚些,晚辈带您和小兄弟去用饭,您先歇整。” 这次,陈志成没拒绝,他也想看看,这个准外甥女婿,品行如何。 陆曜出了门就去安排酒楼,陈握瑜看他走远,嘀咕了句:“看这模样,倒配阿姐,就是年纪大了点,听说他快二十四了,阿姐才十六,整整大了八岁呢!” 听他这般介意年纪,陈志成失笑摇摇头:“那你怎么不说,人家年纪轻轻就是五品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阿姐若嫁了他,在等十年二十年的,就是正经有名的官太太。” 陈握瑜撇嘴,不想承认这个准姐夫有多优秀,在他眼里,阿姐才是最好的,谁人都配不上。 看他小性子上来,陈志成便说:“人家的好你也得认,不说旁的,少年状元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和你表弟都不行,科考严苛,便是王公之子,也是要看实打实的成绩,光凭这一点,你都要敬佩他。” 此话说得不错,陈握瑜虚心接受,连连点头。 这厢发生了什么陈稚鱼一点也不知道,她当时写信去了云麓,一是为报平安,也好叫舅父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近况,没大能指望他们真来,毕竟…… 她这般的婚约,陆家能看得上云麓那边的亲人吗?她还担心京中不同老家,舅父他们来了会不自在。 只是没想到收到了信,舅父和陈握瑜就已经准备出发了,写来的信刚送到,他们人已经到了京城,而她原本同信一起寄回去的银子,陈握瑜收着等来了京城才给舅父换新衣。 眼下她只知道舅父来京,却不知他们在何处,心里不免着急。 陆曜办事妥帖,当时陈稚鱼请田嬷嬷送的信,内容他看过,也知道她捎银子的事,随手就添了一些,得知陈舅父会来,他也做了准备,今日见到了陈舅父和陈小兄弟,便想着晚点去趟方家,同她说一声,也好叫她安安心。 接风宴依旧摆在醉仙楼,陈志成和陈握瑜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酒楼,甫一进去,歌舞乐响,有那说书的,也有唱戏的,陆曜带他们上了楼上雅间,一路上去,眼花缭乱,陈握瑜紧张的握了下拳头,方才出门他和舅父带了些银子,只是不晓得在这种地方用上一餐是怎样的花费,只担心自己带得不够。 陆曜不晓得他担心这些,但对自己未来的小舅子,还是多有照拂,加上他比稚鱼还要小三岁,在自己面前便如同孩子一般,他越关切,陈握瑜就越不自在,好似自己比之他人品差了些。 刚才在客栈还看不上,言语间多有不敬,反过来他对自己还挺真诚。 许是看出了他的不自然,陆曜只当他是舟车劳顿,便问:“楼里有你这般年纪能喝的桂花酿,可能用一些?” 陈握瑜当他是瞧自己年纪小,拿小孩喝的糊弄自己,又觉自己将来是阿姐的顶梁柱,不能叫他看扁了去,便红着耳朵说:“我在家时,都是和舅父一同喝的烧刀子。” 陈志成瞥了他一眼,好歹没当着陆曜的面戳穿他。 还烧刀子,寻常在家,敢碰酒试试? 陆曜只好问陈舅父:“酒楼出名的是李白醉,不如就喝这个。” 陈志成没什么意见,点点头同意了。 三人就这酒菜,就热络起来了,陆曜本不是爱说话的,但在未来舅父和小舅子面前,也不能当个葫芦,他知道,稚鱼双亲早已不在了,最亲最近的就是舅父舅母,他自然敬重。 饭饱以后,纯粹喝酒,都是男人,酒喝的热乎起来以后,话题也慢慢敞开了。 “我闺女,自小懂事乖顺,长这么大没叫我和她舅母操过什么心,她嫁你是高攀,来日她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你看她年纪小,多多教她,莫要同她置气,也莫冷待与她。” 第22章 他的承诺,让她惶恐又欢喜 一路上京,听得的那些传闻总叫他心里沉着一块大石,他的外甥女又贤惠又聪明,怎外头将她传的那样不堪? 他自然不晓得其中关窍,只知道外甥女名声有损,担心她未来的夫家会嫌,尤其今日见了准外甥女婿,风姿卓越,玉树临风,是个全乎人,又有功名在身,家族支撑,这样的人家若非那一道圣旨,怎会娶他的稚鱼呢? 可再如何,身份便如天堑,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他只担心以后的日子,稚鱼会在陆家做小伏底,忍气吞声。 但又一想,若是陆家真看不上闺女儿,他今日又何必亲自来一趟,专门接待他们,想着他应该是满意稚鱼,便不由地借着酒劲叮嘱了这一句,语气并非长辈的盛气凌人,面对这样的人家,是高嫁,他的架子就低了一些。 端是一副慈父心肠。 陆曜听后,也知他爱女心切,也听进了心里去,既然答应了这门婚事,他就没想过其他,一门心思是想好生过日子的。 或许起先还不大能瞧得上她的身世,也曾如母亲一样,只将这门婚事当做暂时的挡箭牌先来应付皇帝那厢,等到陆家翻身那日,他还是想给陆家寻个能担宗妇之责的女子。 可这一切,都在见过陈稚鱼后打消了念头。 她很不错,有母亲带在身边教诲,假以时日,便能独当一面。 而他自然要同她生儿育女,好生的过日子。 “舅父放心,这门婚事乃是陛下所赐,小婿也很满意,不会亏待稚鱼的。” 听他对外甥女称呼亲切,陈志成神色柔和了些,亲自倒酒,说:“咱们舅婿,今日不醉不归。” 陈握瑜只喝了两杯,头就昏昏沉沉,但听着准姐夫叫阿姐“稚鱼”,不由暗自发笑,看来阿姐并不曾与他交心,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阿姐的小字。 他既然不晓得,陈握瑜也不会多嘴,他知道阿姐脾气,若有一天他同阿姐情比金坚时,关于阿姐的一切,也无需从他嘴里说出口了,届时他自然会知道,而他也就等着那一天。 等他什么都知道时,必然是阿姐最幸福时,那他也承认这个便宜姐夫。 没怎么喝过酒的人,喝起酒来没轻没重的,两个大人还没如何,陈握瑜的酒劲上来了,便凑到陆曜的身边,同他嘀咕。 “你可知我阿姐有多得人喜欢,就算没有你,她也能嫁个好人家的。” 阿姐初长成,便有媒婆踏上门来,只是当时未有舅父舅母都满意的,也就没有松口,如今一看,缘分这事真说不准,谁能想到阿姐的姻缘竟在京城这富贵窝里头。 怕他说出什么不该的话,陈志成咳了一声,目光警告地看着他。 陈握瑜并没看见,只不住地说:“你要对我阿姐好些,知道吗?阿姐不是个会诉苦的人,你若对她不好,我们都不在京里,她想哭,都不知能对谁哭。” 一句话说得哽咽不止,陈志成默了,陆曜只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了两句,嘴里自然是说了些保证的话。 哪知他一安抚,陈握瑜本还守得住的情绪瞬间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他这一出,叫陆曜愣住,陈志成黑着脸将他提溜过来,拍了下他的头叫他消停些。 看他稚子情真,陆曜笑了笑,想来她对这个幼弟一定是极好的,所以他才这么不舍,这么不安。 什么赌咒发誓的话他不会说,但他心里知道,自己对这门婚事也是期待的,对她也是放在心里的,无需在他们面前装得情深,日后如何,且都看他怎么做。 酒足饭饱后,陆曜将他们送回了客栈,往回走时,抬头看了眼今晚的月色,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叫小厮套了马车,直往方家去。 这时候主家都要歇息了,他便去了角门,喊了看门的婆子,那婆子自是认得他,知道他是来看准新娘的,忍不住笑着揶揄了句:“婚前新郎新娘可不好见面的。” 人逢喜事,陆曜这也没那么多规矩,只笑笑,身边的小厮给了把赏银,让她行个方便。 婆子接了银子,喜气洋洋地去办差事。 今夜因为忧心着舅父和阿弟,这会了陈稚鱼都还没有洗漱,倒也穿得整齐,从婆子那儿得知陆曜来了,一时吃惊,不知他今夜怎会来这儿,会否不合规矩了? 这样想着,又怕是有什么不得不见面说的事,陈稚鱼赶忙出去了,去了角门,婆子已经走远,将说话的空间留给他们,陈稚鱼甫一走进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抬眼一看,只见他眼眸深邃,带着点笑意,似有一些温柔,注视着自己。 “公子这时来,可有何事?” 听她一板一眼的说话,陆曜觉得她对自己如同生人,令他有些失落,但又一想,许是还没成婚,尚且矜持,等成了婚就好了。 “今日,我接待了舅父和陈小兄弟,我们一起吃了饭,喝了点酒。” 他说话,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这是喝了一点酒? 不,这也不是重点,陈稚鱼原被他突然的一句弄得呆住,而后反应过来,迟疑地问出了口。 “公子如何知道我舅父和阿弟来了?”他还叫自己的舅父为舅父,已然这般亲密。 陆曜没察觉她语气里的小心,只道:“你写的信我看过,云麓那边也有我的人,知道他们会来,原本我们成亲,也该请你的舅父舅母来观礼。” 她写的信,他看过? 陈稚鱼心里一紧。 “我不知道,我的信会去公子那里。”默了默,她问:“以后我若写信,都要交给公子检查吗?”这算是监视吗? 陆曜并没有觉得哪不对,他本就不了解她,虽说看人信件不好,但她也不是别人啊,她是他未来的妻,他们夫妻一体,便是看了,也是为了了解她在做什么,想干什么,更何况如今非常时期,陆家来往的人,来往的信件,都要慎之又慎。 “不是检查,我绝无此意,稚鱼,我们就要成婚了,我们之间,不应该有秘密。”他自然流露的亲昵,叫陈稚鱼沉默,心也忽冷忽热。 他叫她稚鱼,这么快就转变了称呼,而他说的话,看似是想同自己更亲密一些,但于她而言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掌控,她没那底气去拒绝,毕竟她如今在陆家人面前,没有一丁点话语权。 陈稚鱼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慌乱,他刚才还说,云麓有他的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或许家里是否早就被监视起来了。 这般高嫁,她一直处于被动,如今还没成婚,他的掌控和绝对的主动权就令她心惊,等成婚以后呢?她还能有自己喘息的空间吗? “公子,若是我与外人通信,您要检查无可厚非,但若是我的家书,我希望您不要随意查看,这是我的隐私。” 月光下,她的小脸泛白,莹莹眸光里都是认真,巴掌大的小脸微微抬起,看着他争取自己的权益。 陆曜看了她好一会儿,就在陈稚鱼以为他要冷声斥责自己时,他忽然倾身过来,靠她近了一些,逼得她往后仰。 “稚鱼此话,叫人伤心,你的家书,难道就不是我的?今日我推了所有的事去接待舅父,你还未曾表示什么。”这是在向她讨要好处了。 看他眼神迷蒙,俨然是醉酒醉的厉害了,这种情况下,同他说什么都是白搭,而他自然而然的亲近也令她无所适从。 “多谢您接待舅父和阿弟,他们初入京城甚不熟悉,若无人管,我也确实心急如焚。” 她原以为陆家会嫌舅父粗陋,却不想陆曜不仅亲自去接,还推了应酬。这个举动确实令她心有感激,这样的体面,比婆母给的金镯子更烫人。 可越是如此,她越怕这体面是镜花水月,怕自己稍一错眼,他便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陆家宗子,朝堂的陆大人,那时再想抓住这丝暖意,怕连指尖都要冻僵。 “稚鱼何必同我客气?”他忽然上前一步,极快地接了她的话,在她讶异的目光里,灼灼看她。 “你的舅父便是我的舅父,如何孝敬都是应该的。” 陈稚鱼滞住,呆愣的看着他。 他竟能说出“你舅父便是我舅父”这种话,听着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一码归一码,想到这里,脸色缓和了些,也关切了句:“公子像是喝了许多酒,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陆曜就蹙了眉,拢共没说两句话,就要赶自己走了? “你怎也不关心,我们一起吃饭都说了些什么?”语气颇有抱怨之意。 陈稚鱼瞪大了眼睛,她如何不关心了,只是总觉得问他别扭,或许有机会见到舅父,单独相处时问舅父就好了。 看他神色发沉,一副自己不问,他就不走的架势,逼得陈稚鱼关心道:“那你们都说了什么?” 陆曜便缓了脸色,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倚靠在门边,盯着她的眼睛说:“一些托付的话,你阿弟很可爱,舍不得你嫁人,哭了一场,我知他是怕你将来受委屈。” 听说阿弟哭了,陈稚鱼也默了,心里疼了一阵,嘴上只说:“他还是小孩子脾气,公子莫要笑话他。” 陆曜:“怎会笑话?我只觉至真至纯,虽然他担心的不会发生,但当着舅父和小舅子的面,我还是保证了,婚后不会委屈了你,我们成婚,是要好生过日子的。” 第23章 平安符,让所有人认同他妻子 陈稚鱼抬眸,看他虽然有了醉意,但还清明的眼神,一时狐疑,他到底醉没醉了,莫不是借着酒意来说这些羞人的话。 “您……您费心了。”她别过脸,不敢看他垂落的睫毛。窗棂漏进的光斑在青砖地上游移,将两人的影子裁成两半。 她忽然想起袖中藏着的锦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绣线:“前一阵子去观音庙上香,这是我求得的平安符。” 声音轻得像飘在梁间的絮,“据说这观音的签文最灵验,若您不嫌弃” 话落的瞬间,她骤然惊觉唐突。这样素朴的物什,如何配的上他?可掌心贴着的布囊还带着体温,那细密的针脚里,藏着她在深闺中唯一能握住的,带着香火气的牵挂。 他闻言眸光微亮,眼底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伸手接过锦囊时指尖擦过她微凉的手背。 陈稚鱼心头一颤,抬眼便见他利落地解开腰间玉佩,将平安符系在同一条丝绦上,暗纹锦缎的囊袋与温润玉色相映,倒像是天生一对。 \"既如此,便借你吉言。\"他垂眸整理着丝绦,语气比平日多了几分轻快。 转身时衣角带起一阵风,陈稚鱼还未看清他的神色,只瞥见平安符随着他的步伐轻晃,渐渐消失在雕花门外。 次日,陆曜从床上醒来,便回想到了昨夜借着酒劲,当她面说的那些话,一时耳根都红了。 昨夜走时,还有不舍,看她也羞红了满脸,应当也是极不舍的。 他是有些醉了,醉得没了分寸,什么都说,也不知小娘子如何笑话他。 现在酒已全然醒了,在如何懊恼,也都发生了,说是懊恼也不尽然,他只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好像在她面前,自己就不是自己了,像个没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做了许多以前想都不会想的事。 沐浴焚香后,又恢复成了那个端正清直的翩翩公子。 去了慕青院请安时,陆夫人知他昨日推了许多事去见陈家人,便关心道:“昨日可是去见了陈家人?” 陆曜点点头:“人初次来,理应亲去接待。” 陆夫人点头,赞许道:“这点你做得很好,既然快要结为亲家,该有的礼数不能忘,只是等你们成婚以后,这些事就无需你操心了。” 陆曜不解地看向母亲,好像一时没明白此话何意。 陆夫人直白道:“陈家虽是亲家,但也不是稚鱼的亲生父母,想来等你们成婚以后,陈家人回了云麓,也就没什么往来了,他们那边,有你方舅舅看着,寻常不会到咱们跟前。” 陆曜蹙眉,并不认同此话:“您也知稚鱼已无双亲,从小都是她舅父养大,感情非比寻常,既结姻亲,又怎能分得这样清楚?” 见他这样想,陆夫人沉了眉头,道:“那算什么姻亲,你莫忘了这场婚事怎么来的。” “儿没忘,这门婚事的最初,不也是母亲点了头,才有稚鱼上京来吗?” “你!”陆夫人没想到向来孝顺的儿子会拿话来堵自己,一时惊讶起身,目露不悦。 “你少装作不知,陈女会嫁进来是缓兵之计,算什么正经姻亲?那样的市井门户,平时少来往,你当沾惹上身是什么好事?哪怕你们要成婚了,娘也不怕同你说实话,等这场风波过去了,娘还是要为你挑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陈稚鱼是个好孩子,到时我也不会亏待她。” 一番话,听得陆曜心愈发往下沉,他不是不了解父母的想法,也知道他们对这场婚事的态度并不看好,说白了,他们眼下只是要一个退路,尚不知圣意如何转化,也怕误了他,才急需要个人,一为孕育子嗣,二为掩人耳目。 从前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虽说利用了人家姑娘,但都能补偿,没什么大不了。 可那人是陈稚鱼的话,他忽然觉得这样做不行。 他无法对她那样绝情,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利用她为陆家谋事。 “娘莫忘了,这门婚事上达天听,不是陆家自己的事了,即便将来皇帝对陆家松了口,这门婚事也是他赐下的,如何能有变动?” 陆夫人微微蹙眉,这点她又何尝没有想到?但她更疼自己的孩子,不愿叫天之骄子一般的好儿子,卷入寒门是非,娶妻不贤毁三代,这是多少血泪教训。 更何况,皇帝也不是真万万岁,总有退位的那一天,等到太子继位……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哪怕对枕边人都不敢透露一句。 叹了一声,她说:“儿啊,娘年轻的时候,刚嫁给你爹,也是吃了苦头的,并非我瞧不上寒门,谁家没个穷亲戚?你生来就没让你理过那些腌臜事,自然不晓得,沾上一门穷酸,能带来多少祸事。你祖父那一辈的人早就分了家,可见你祖父势头正盛,借着他的名义在外头招摇撞骗,惹出了麻烦还是你父亲去收拾,这些人,但凡有一点自觉,我也不会让你敬而远之了。” “娘晓得你待人以诚,疼惜稚鱼那孩子便想优待她舅家,但你也要为自家想想,万一陈家偶得富贵贪得无厌,做了什么伤了自家颜面,你当如何?更何况是这种非常时期,陆家若有什么明显的疏漏捅到圣上那儿去,你看圣上会不会饶你父亲还有你。” 原本看上陈稚鱼,也是因她家世简单容易拿捏,若是个浑浊不堪的,哪怕陈稚鱼再好,她也瞧不上。 “还不如一早就远了去,该帮时帮一把,他们便知晓咱们的态度,以后如何行事也有个章程。” 听着母亲苦口婆心的教导,陆曜一时沉默,半晌才说:“母亲费心了,儿昨日见过陈家舅父,是君子做派。” 陆夫人不欲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只怕说多了伤了母子情分,总归才刚开始,他也还小,等再长个十岁便知晓一门好的姻亲的重要性了,便说:“好了,彼此心里有数就行,你去忙事,结婚是喜事,别总蹙眉头。” 陆曜闻言点头,露出了个笑,起身离开。 人刚出慕青院,脸色就冷了下来。 母亲既然有了这个想法,必然不会轻易改变,她原本就出生名门,要她接受一个寒门女做媳妇确实为难她,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原来怎么想,目前来看,他从未同母亲那样想过,只是利用陈稚鱼。 婚姻又非儿戏,能成一门婚事已是不易,他没想过以后如何。 不过,母亲也非是那决绝之人,等稚鱼嫁进来,天天在眼跟前晃着,她不可能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到时再生几个孩子,等她做了祖母,怕就再也硬不起心肠了。 路过引音阁,听到里头的笑声,陆曜脚步一顿,转而朝里走去。 听说,她给自己两个妹妹做了衣裳,用的还是母亲赏的布料。 甫一进去,便有丫鬟通传,他自去外厅坐着,便见一个圆润的青调琉璃球跑出来,脸蛋红扑扑的,朝他行礼。 “大哥怎有时间来?莫不是知道嫂嫂制的新衣今日送来,特意来看的?” 陆茵是个可爱圆润的孩子,说话声音清甜软糯,平素最敬爱大哥哥。 陆曜看着她身上的浮光锦,笑道:“你嫂嫂对你大方,这布料颜色和花纹,很是衬你。” 见大哥哥一眼看出新衣,陆茵脸红了红,扭着帕子说:“刚换上身哥哥就来了。” 言下之意,她只是刚换上试试,不是臭美。 不过只是一时扭捏,说罢又在哥哥面前转了一圈,道:“嫂嫂眼光真好,听说袖口上的花骨朵儿,背上的一大团兰花,都是她亲手绣的,哥哥看这绣工,也不知我要学多久才有这般成果。” “人各有所长,你也不必同你嫂嫂比绣工,她自也有比不过你的地方。” 陆茵诧异:“何处比不过我?” “论鉴赏美食,她怕是不及你多矣。”此话一出,屋里的小丫鬟们都低头憋笑。 陆茵愣了一下,脸红了,也笑了:“哥哥还是这么讨厌,总打趣我!等嫂嫂进门了,我定要去告上一状,叫她好生管你!” 陆曜听得眼眸里笑意深深,只道:“你能叫她管得了我,也是你的本事。” 他此时还不以为意,哪知后来不仅叫她管着,还被管得死死的,也多半是他心甘情愿的。 “看你这模样,是很喜欢你嫂嫂,可是连面都没见过。” 陆茵努嘴,道:“谁说没见过,我听娘说过很多次了,便觉见过她很久了,娘说她品行好,人也雅致,叫我到时多和她接触学习呢,娘都这么夸的人,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人。” 她说的娘,是方夫人。 陆曜心中开怀,笑说了几句话后,临走前说:“醉仙楼前两日新出了一道秘制烤鸭,大哥给你安排晚上加餐。” 陆茵顿时欢呼雀跃,更把未来嫂嫂奉若“神只”。 这府上,不是所有人都瞧不上她的出身的,方夫人母女便瞧得上,否则,为人母的也不会叫堂堂太师之女去向陈稚鱼学习了。 这一认知,令陆曜高兴。 他认同的人,迟早有一天,会被所有人认同。 第24章 婚礼当天,抱她上花轿 几日时间快得抓不住,陈稚鱼还是没能在婚前与舅父见上一面,好在婚礼的前一天陆曜派人来回话,告诉她舅父那边都安排好了,让她不必忧心,这才稍松了口气。 小时见过别人家办婚事,大都简单,如今自己成婚,是一点都没法从别人的婚事中吸取经验。 据说这次陆家的婚事办得低调,饶是如此,在陈稚鱼看来也并不轻松。 皇后娘娘为陆家撑脸面,派了梳头嬷嬷来为她梳妆,据说这位梳头嬷嬷嫁了个总管,生了三儿一女,夫妻恩爱,儿孙孝顺,很有福气的一位老人家。 这般脸面对陈稚鱼来说,也是极大的,婚礼的前一夜,她只睡了三个时辰就起了身,沐浴洗漱,梳头添妆,梳头嬷嬷的手很轻,如瀑的长发在她手里很是听话,别再耳后的也一丝不苟,盘成髻的形状更是好看。 一边梳,嘴里还说着吉祥话: “一梳金,二梳银,三梳美丽俏佳人。 一梳梳到头,富贵荣华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无灾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多福又多寿! 一梳梳到尾,夫妻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连理又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家和睦!” 这应该是陈稚鱼听过最长的梳发吉祥语,人生婚事头一次,难免被这氛围影响到,听着这样的祝福话,也心里澎湃起来。 新娘婚服是陆家送来的凤冠霞帔,火红的婚服上用金丝绣着凤戏牡丹,雍容大气,上身效果极佳。 凤冠更是仿了某朝皇后带过的凤冠,金丝累出镂空龙身,翠鸟羽毛贴出凤翼,垂在额前的是凤头,凤喙衔着一颗硕大的东珠,两侧是金链流苏坠着米粒大小的红色珍珠垂在脸前,冠身镶嵌了八十八颗粉白相间的宝珠和不计其数的珍珠,甫一戴上,便觉头顶一沉。 这顶凤冠,美得她说不出话来,世上怕是没有哪个女子能拒绝这样的凤冠,难怪说女子嫁人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梳头嬷嬷说,这顶凤冠是陆夫人送来的,据说准备了好几年,陈稚鱼想,这原本应该是为木姑娘准备的,看这个凤冠制作,想来是花了极大心思的,肯这样花心思,足见陆夫人对她喜爱了,如今倒是便宜了自己。 穿戴结束,在上妆之间,唤夏从小厨房端了一小碗面食来,说道:“时间还早,姑娘用些。”现在天才亮,一早上就起来忙到现在,没进一点食在肚里,方才不觉,此刻才真确感受到了饥饿。 唤夏担心弄脏婚服,小心喂给她吃,在她耳边轻轻道:“这婚服繁复,坠了金珠白珠,不方便如厕,您白日受累,少吃少喝些,免得要跑茅房。” 陈稚鱼点头,她知晓的,自己也注意着。 她这厢整理结束,喜妆娘子便说了一葫芦吉祥话,来为她上妆,房门半掩着,不知何时被一只小手推开,一个粉嫩嫩、胖嘟嘟,看起来不过三岁的小女娃扶着门框跨进门槛,目光巡视了一圈,没找到认识的人,小嘴一瘪,眼里含了包泪:“娘……” 这时,有人察觉了这边动静,方府的小丫鬟一眼便看出了这是自家孙小姐,忙上前去将她抱起,不见她身边伺候的婆子,也不敢随意将她放走,这厢陈稚鱼也听到了奶娃娃的动静,问了一声,她只好先给屋里的新娘子看看。 丫鬟解释说:“少夫人的院子离此处不远,孙小姐想是自己摸出来的。” 一句话,道明了关系。 陈稚鱼在上妆,只能侧眸看过去,便见一只小手伸过来摸她的流苏,丫鬟担心她手劲大,拽坏了新娘子才梳好的发,抱远了一些,惹得小娃在她怀里直蹬腿,惹得陈稚鱼弯眼一笑。 “田嬷嬷,您帮忙抱着这娃娃去吃点东西,方才送了鱼米糕,小孩应该都喜欢吃。” 唤夏到底是姑娘,眼前的丫鬟年纪也不大,抱着孩子有些吃力不知如何哄,唯有田嬷嬷生养了孩子,带小孩有经验。 田嬷嬷喜得合不拢嘴,接过这个不认生的小孩,与姑娘笑说:“金童报喜,姑娘今日大婚,奶娃娃自己个儿上门,这是喜事呀。” 这话一出,陈稚鱼红了红脸,满屋都响起了多子多福的祝贺声,那喜妆娘子更是说:“新娘子双颊自然生粉,连胭脂都省了呢!” 满屋欢沁,陈稚鱼坐直了身子由得她们打趣。 无论这场婚事所为何来,该给的体面,该有的规矩,陆家不曾薄待她。 女子嫁人是一生的大事,今日她欢喜地出嫁,想来来日无论什么样的日子,都会记住今天的欢喜,明白婚姻不易的道理,从而倍加珍惜。 上完妆,最后抹了口脂,整个人焕发生机,鲜艳明媚,本就是碧玉年华的年轻姑娘,红装着身,红妆盖面,真是明艳动人,令人一见难忘。 这场婚礼初始虽都众说纷纭,方家也有人听说过了这位姑娘在外的名声,可这几日短暂地相处下来,尤其是今日,见她如见神妃仙子,纷纷都在心里唾骂外头传流言的那些人,怕是连见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若是见过,怎忍心拿那种话去毁坏她的名声? 这般柔美性情好的姑娘,怎么都不是外头传的夸耀张狂。 …… 木婉秋的侍女春华刚从花房回来,给木婉秋带了一把金银忍冬,气味清香,放在屋里宜人。 一早上,姑娘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叫人伺候,唯有她和小怜还能近身。 原因无他,只今日是端午,陆家公子成婚的日子。 一进屋,见小怜面色忧愁地站在一旁,看她来,投来了个求救的目光,春华目光一沉,抬步往里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眼睛都愣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木婉秋翻出了那身压箱底的婚服,那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龙凤呈祥的图案一展开,都能回想到过去的日子。 守孝的三年里,这是姑娘房里唯一能见的颜色了,每每看姑娘珍视地抚摸着婚服的每一寸,针线穿梭的幸福模样,她们都期待着有一日姑娘将这身婚服穿上身的样子。 如今孝期已过,婚服犹在,却不见当年良人。 木婉秋穿着这身合适的婚服,长发披散,转过身来时,脸上诡异的平静,见了春华,她笑笑,问:“看着是不是又大了一些?” 这三年里,思念亡故的母亲,又因上位的蔡氏暗地的磋磨,她时常吃不下饭,身体时好时弱,婚服也跟着修修改改,多少次扛不住的时候都是想着这身火红的喜服过过来的。 在闺中,她已无真心疼爱她的母亲了,她就盼啊盼的,盼着三年以后嫁了她,能到陆伯母身边,那是母亲的手帕交,更是她心爱男子的母亲,她想,等她嫁了陆家,就有人疼了。 如今,什么都没了。 春华看得心疼,饶是再冷静,此时也有些哽咽。 “姑娘,往事不可追,这身婚服从做出来就一直在修改,或许早就暗示了这场婚事的不平顺,您早该一把火烧了,何必睹物思人,叫自个儿难受呢?” 木婉秋听得一笑,宛若含了颗苦莲子:“等了一千多个日夜,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 春华听得叹口气。 “今日,他的大喜之日,你说陆伯母和陆伯父怎么想的呢?怎就忍心叫他娶那样的女人?” “她是比我美?还是比我出色?” 春华听得心都碎了,忍不住说道:“姑娘怎可与那种人比?这不是自降身份吗?什么也不是,都是老天作祟,姑娘什么都好,离了这个,还会有更好的。” 说不得,就是那陆家在走下坡路,老天不忍她家姑娘跟着去受苦,才断了这门婚事! 木婉秋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淡笑着脱了下来,换了一身水红的衫裙,又仔细地将婚服都收整好。 总有一日,她会让这件婚服重见天日,她要光明正大地穿着出去,到那时,原本属于她的,都还回来。 “给我梳妆,陆家大喜,怎么的,我也要去看看。” 春华呆住,微微拧眉:“姑娘如何去得?叫老爷知道了,该斥责您了。” 木婉秋不愿去想那么多,外人如何看她她都不在乎了,婚事都没了,如今也没什么能刺痛她,但她一定要去看看,亲眼看着,才能刻骨铭心,接下来如何做,也都有个坚持。 “怎去不得?抛开那场婚约不谈,爹和陆伯父在官场上也是同僚好友,陆伯母自小看着我长大是我的长辈,她家办喜事,我就当代母亲去看看。” 说出花儿来,春华都不能让姑娘在这个时候去陆家婚宴,姑娘是一时想左了昏了头,她们可都要清明着不能犯错。 暗自给小怜使了个眼神,叫她稳住姑娘,便悄声退出去,好在姑娘此刻想别的事,没察觉到她这厢出去了。 这日,木婉秋还是没能出木府,春华没敢去找老爷,只去找了大公子来。 兄妹之间到底温和些,叫老爷知道了,一顿红脸斥责,岂不是伤姑娘的心? 这厢事旁人不得而知,陆家如火如荼地忙着,到了中午,将到吉时,陈稚鱼的心也不由怦怦跳了起来,小奶娃被方家少夫人抱走,此刻屋里只留了她、唤夏,还有田嬷嬷。 她捂了捂胸口,身边没有舅母,便只好对年纪长一些的田嬷嬷诉说:“嬷嬷,我…这心里跳得极快。” 看她如此,田嬷嬷笑着安抚:“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紧张是在所难免的,姑娘莫怕,陆家高门显贵,既有了这门婚事,自然会好生待姑娘您,今日过后,姑娘大不一样,未来更是贵不可言。” 她一边瞧着,虽碍着皇室,这场婚事办得极为低调,但该有的礼数规矩一样也不落,陆家从一开始都没有慢待姑娘,想来也是因她聪慧识趣,当日千秋宴,不惜自毁名声,都要帮陆家度过危难,夫人那里应当是欢喜的,所以才给了新嫁娘这般尊荣体面。 不说旁地,就那头戴的凤冠,都是无价之宝。 她越发觉得,夫人将她安排到少夫人身边,对她来说,是件大好事了。 陆家的未来,终归在眼前的少女,和她的肚子上。 又想到这些日子大公子的亲近之意,田嬷嬷目光深邃,看着这张风华无边的小脸,暗暗感叹,即便是见惯了花红柳绿的大公子,身边有这么个温柔如水,国色天香的美人,也很难不心动? 她越发觉得,即便出身不显,眼前的陈姑娘,也丝毫不逊色宫里娘娘,更不逊色…那位木家姑娘。 出身这东西,也不会将人压一辈子,如今不显又何如?待来日生了小公子,母凭子贵,谁还能拿她的家世说嘴? 做不了高门贵女,便做高门贵子的母亲。 吉时到,唢呐响起,八抬花轿来方府。 外头人声鼎沸,陆曜骑着红鬃马一路昂首而来,那马健硕高挺,骑马的新郎官也是气宇轩昂,好不气派。 听说这匹红鬃马是当年他中状元时,皇帝在御马场亲赐他的,当时也是无上荣宠。 到了方府门口,自是被一众年轻子弟“刁难”了一番,来送嫁的除了陈握瑜这个正经新娘阿弟以外,其他的几位公子都是方府小辈,以陈握瑜为首,排着队拦着新郎官,方家小辈本该是与陆家亲近,但能明目张胆“为难”,且还能叫陆家这位公子哥儿只能笑着应对的,也唯有今次了。 一时间也是哞足了劲儿,一是要他做催妆诗,二是要他耍套剑法来给小辈们开开眼。 寻常在陆曜面前,谁敢要求他做什么?但今天这日子,他也只能笑着,尤其小舅子在面前,哪怕被那几个鬼头整的欲要眼神警告,也按捺住了。 一首催妆诗后,趁他们不备,身边的兄弟拦了上来,他则脚尖一点,翻身进去了,一阵喧闹后,还是有疼他的方表婶,派人护送他进去。 到新房,心如擂鼓,此处比前院安静,这时陈握瑜也钻进来了,擦了下脸上的汗,看了眼站在那儿的陆公子,从他身边走过去,轻咳一声:“你好生待我姐,我放心将她交给你。” “自该如此。” 陈握瑜去了屋里,将阿姐背了出来。 十三岁的少年,身量却不低,背着身量纤细的阿姐并不吃力,只是心中沉甸甸的,眼泪含在眼眶。 “阿姐盖着盖头,我都没瞧见。”用着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他说。 陈稚鱼听出了他声中哽咽,手攀在他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柔声道:“今日是阿姐的大喜之日,阿弟莫哭,要记得为阿姐高兴。” 闻言,陈握瑜就吸了吸鼻子,将那股泪意咽了下去。 “阿姐,万事莫委屈了自己,可还记得阿弟说过的话?” 盖头之下,陈稚鱼强忍泪意,闻言只笑,“嗯”了一声:“都记得呢。” 每句她都记得清楚。 他说等他来年考进京里,等舅父从衙门辞了职去,他要将一家人都接进京里来,离她最近的地方,到那时,陆家不敢看轻她,她的底气就在身边。 少年壮志,大抵如此。 背着她一路走到垂花拱门,陆曜便在此处等着,陈握瑜对他点点头,正想将她背着往门外走,哪知陆曜拦住了他,目光深深地落在他背上那道火红的身影上,道:“接下来的路,我接她走。” 陈握瑜这才看到旁边放着一把软椅,这么多人看着,他只好依言将阿姐放在软椅上。 陈稚鱼看不清外头,只知道坐下后,脚没敢放在地上,出门时嬷嬷说了,这一路由着阿弟直接背上花轿,她不能往回看,脚也不能落地。 不知陆公子此为何意,坐下后,本以为他是要将自己背着出门去,却不料那温热的身躯靠近,一只手拦在她腰上,一只手从膝弯处穿过,竟是将她横抱而起,还颠了一下。 第25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周围一片起哄声。 “陆大哥哥好气魄!” 陈稚鱼吓得下意识去抓他胸前的衣裳,耳根红的发烫,听得他闷笑一声,说:“若害怕,便搂着我脖子。” 大庭广众之下,他能这般肆无忌惮,自己却不敢直接搂他的脖子,连攥他衣裳的手都松开了些,攥皱了,不雅观。 倒不怕他将自己摔了,本可以背,他既然愿意抱,那便是抱得起的?真摔了自己还有盖头挡着,他才丢脸呢。 陈握瑜看他一把将阿姐抱起,毫不费力的大步离去,目瞪口呆了一会儿,随即心里也跟着酸酸甜甜的。 好歹不是个文弱的姐夫,看他对阿姐这要紧样子,想来不会欺负她。 一路抱上花轿,也算是出名了。 陆家新妇,是叫陆公子亲自抱出门的。 “新娘子出门喽!” 陆曜将她安置在花轿后,目光在她的红盖头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笑,转身上了马。 唢呐声起,他将带着新妇家去。 陈稚鱼安稳地坐在花轿里还没回过身,取出帕子,下意识地在脸上轻沾了两下,没出汗,只热得慌。 方才他突然的靠近,还有坚挺火热的身躯,似是要将他烧着一般。 陆曜此举,怕是要被那一众兄弟津津乐道好一段时间。 当真是好女难求,好容易成婚了,这位公子哥这般看重霸道的模样,只叫这门婚事,增添了无数韵味。 抛开家世不谈,到底是俊男美女,十分亮眼。 那新妇身量细弱,能叫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抱起,又引无数遐想。 绕了两条街,看稀奇的百姓便数了数,共二十八台嫁妆,这实在是少了点,不过都知陈家家境,说嘴了几句便将话头引到了那陆公子如何稀罕新妇,如何接亲上。 能有这二十八抬嫁妆,也是进京以后,这边的赏,那边的赐,还有宫里给的,她都充门面了,那箱子是没打开的,若叫人打开来看便晓得,里头的水分有多重。 一路鞭炮轰鸣。 到了陆府,陆曜又将她抱着下了花轿,正室入门从正大门,需她跨个火盆,寓意着婚后生活红红火火,恰是吉时,外头也是金黄斜撒,黄昏的光辉照耀陆地。 拜高堂、拜天地、夫妻对拜。 这个过程中,陈稚鱼好似感受到了舅父的存在,一时心有所感,朝着一个方向微微侧身。 她想给舅父磕个头,但这时,礼已成。 “新娘子入洞房喽!” 她只能被牵着走,不知绕了多少地方,到了洞房门口,需要跨马鞍。 新娘子跨马鞍,一世保平安, 她前脚刚跨过去,后脚刚抬起来,那马鞍就被人拿走了。 烈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双鞍。 陆曜目光灼灼,落在她的身影上。 婚礼已成,从此以后,她便是自己的妻了。 洞房里,相近的女眷皆在里头,大都是些年轻的小媳妇儿和姑娘们。 “请新郎拿秤杆挑喜帕,日后,夫妻和睦,称心如意。” 陆曜拿过秤杆,挑起一角,露出真容。 桃花颜色,芬芳正好,黛眉朱唇,眼眸莹莹,美的惊心动魄。 屋内,有那哗然之声,细小的女声道:“新娘子好美啊!” 随后便是一声接着一声:“新娘子好美,陆大哥哥好福气。” 陈稚鱼只觉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被这么多人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就罢,眼前的男人也那样盯着她看,令她微垂眼眸,不敢直视。 看到她烫红的耳根,陆曜勾起唇角微微笑着,喜婆端来合卺酒,一对金玉杯,酒杯的细杆处系了红绳,酒满上后,喜婆将酒杯递给新人。 “夫妻共饮合欢酒,日后同心同德,长长久久。” 两人端了酒杯互相倾近,交杯酒入喉,浑身都热乎了起来。 接下来,便是一位年老的嬷嬷上前来,从二人脑后各取了一缕头发,打成结,放进了一只如意盒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恭喜少爷少夫人!” “恭喜少爷少夫人!” 一叠声的祝贺,陈稚鱼只觉心怦怦然,看着自己同他的发结在一起,而他正在自己身边,从此,他便是自己的夫君了。 这一切做完以后,陈稚鱼就见有人端了盘饺子来,看丫鬟夹了一只在碗里朝自己走来,还低声说了句:“我不饿……” 一句话,闹得懂内情的笑出了声,陆曜坐在她边上看着她红晕染颊的小脸,笑道:“是规矩,你用一个。” 从云麓走得匆忙,许多事情,江舅母也无法事无巨细地交代她,陈稚鱼确实不懂这个,闹了个脸红。 丫鬟没让她动手,喂她吃了饺子,顶着旁边那道视线,陈稚鱼张了小嘴,咬掉一半饺子,随后脸更红了。 怎么是生的啊?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吐出来。 看新娘子面露难色,丫鬟忙拿了个小碟放在她嘴边,喜婆问:“饺子如何?是生的还是熟的?” 如此一来,陈稚鱼便知是故意拿生的饺子来了,拿着帕子掩住口,偏头吐了出来,实话道:“是生的。” 喜婆便笑:“都听见了,新娘子说了,是要生的。” 这一下,陈稚鱼完全明白过来了,此“生”非彼“生”,她叫绕进去了。 笑闹过后,陆曜被喊了出去接待客人,喜房里则留了几个人陪着新娘子说话。 留下来的便有陆茵陆萱两姐妹,还有几位年轻妇人和一个同陆茵她们差不多的小姑娘。 之所以认得陆茵和陆萱,乃是因为她们今日穿的,便是当时她挑的那两块布,朝她们点头笑笑,陆茵平素不是个爱在众人面前说话的,但见这个嫂嫂似是比自己不大多少,又生得这样漂亮,难免生出亲近之意。 “嫂嫂,我是陆茵,她是陆萱,是本家妹妹。” 陈稚鱼笑着点点头,目光又落在那边几个笑看着她的年轻妇人身上。 陆茵便帮忙介绍。 “爹爹那辈有三位兄弟妹,大伯在边关赴任,常年不在京中,这位是大伯家晖二哥哥的媳妇儿,我们喊晖二嫂嫂……” 一番用心介绍,陈稚鱼理清了这些人,也与当初田嬷嬷同自己说的对上了号。 蓝衣圆脸面色喜气的,是荣大伯家二公子之妻,因陆家大房从伍,常年在边关生活,此番也是因为陆曜成婚,紧赶慢赶的回来了。 旁边的是荣大伯家的大姑姐,生得一脸英气,不苟言笑,听田嬷嬷说,自她生下一儿一女,边关来犯,她的丈夫为国牺牲,至今还是一人。 还有个年纪小一些的尚未出阁的小姑娘,杏眼桃腮,楚楚可人。 乃是荣大伯受宠的姨娘所生,名唤陆芸,听说这次跟着回了京,就不回边关了,看她年岁同自己差不多,应该是要准备说亲了。 这屋里,大都是荣大伯家的,陆太师上头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听说嫁的很远,婚期排得近,许是没空赶过来。 但见荣一家都和气模样,想来兄弟二人的关系是极好的。 另外一个身材高挑,眼尾生风的,陆茵只说是“婉舒姐姐”。 没有刻意介绍家世,便不是本家的了,但陈稚鱼似乎能感觉到,这位名叫“婉舒”的姑娘,对自己,笑意并不真诚。 自小的经历让陈稚鱼懂得察言观色。她不止发现这位婉舒姑娘不大待见自己,还能察觉到陆家人对她的微妙之意。 新娘子的洞房,可有年长或年轻的女子在这儿待着说说话,但一般有些人待的一会儿就走,留下的都是和本家近的,这位一句带过的婉舒姑娘,明显不是陆家人。 而她,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呆了会子,见一屋子人并不与新娘子道出自己的身份,忽而一笑,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来。 “陈姑娘是云麓来的,想来没听说过木家?” 此话一出,陆茵微微蹙眉,陆萱则有些讶异的看向她,而荣大伯家的陆芸,则挑挑眉头,静待好戏。 陈稚鱼将这些人的反应收入眼底,随后看向说话的婉舒,道:“云麓也是大齐之地,怎会没听说过木家呢,前年朝廷派了木家人去治水患的事,也曾传到云麓。” 她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软和,先前沣县闹水患,皇帝用了木家二房的嫡子任巡视官,前往沣县治水,哪知初入沣县便出师不利,不仅弄丢了朝廷拨下来的救灾银,自己还一个不慎被抓去了匪窝做人质,当地官府用了三天才将其救出来,据说当时好不狼狈,这位治水官刚到沣县就出了名。 此事实在不光彩,也确实流传甚远,陈稚鱼当时刚满十四,跟着舅母在街上扯布时听说的。 如今,这位姑娘有意在她面前提起木家,便是想看她的反应,她若沉不住气自乱阵脚,今日当着这几位刚归家的大姐、嫂嫂、妹妹们的面,是要出大丑的,到时在她们心里留下个坏印象,自己这个新妇,便在同辈人面前失了脸面。 但若装作懵懂无知,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婉舒姑娘都亮出刀子了,她若一味退缩装样,保不齐叫人觉得她是个软柿子好捏,况,还未成婚时,陆夫人便与她说过,一旦嫁入陆家,便要牢记自己是少夫人,未来的家母,无需一味做小伏低,该立起来时,就要挺得板正。 眼下,有人送上门来吃排揎,她也能借此机会“立威”,未必不是好事。 第26章 喉结滚动:要帮你松发吗? 果然在她说完那事后,木婉舒的脸色不好看,原因无他,只那位治水官便是她亲哥哥,为此事自家丢了好大的脸面,皇帝虽严惩了那窝土匪,安抚了巡视官,但从此以后,大哥就再也没得到过重用了啊! 木家二房眼见失势,大房就是唯一的指望,可谁能想到,年前因为皇帝一通斥责,毁掉了两位权臣的联姻,虽说受责的是陆家,可木家这几年也是不顺到了极致。 原本关系微妙的木家大、二两房,如今也拧成了一股绳,她自己的堂妹失去的婚事,叫一个村姑顶上,她自是要来替堂妹看看,究竟是怎样一场婚礼,陆家又娶的个怎样的女人。 方才喜帕被挑起,满屋的反应和她自己片刻的失神骗不了人,这个女人确实漂亮,但…再漂亮又如何,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花瓶罢了。 她想提起木家,看她抢了旁人的婚事知不知羞耻,谁知她竟能反将自己一军? 一句话直击痛点。 这里头,怕是只有陆芸,这个从小在边关长大,长大后也只爱跟在姨娘身边,平素与大姐嫂嫂的关系不太好的她,不晓得那年木家人去治水患有什么的。 还傻气地问出了口:“那是什么事?从未听说过。” 原本赞许地看着小堂弟妹的堂姑姐儿陆菀,听了自家小妹问出这么个没头没脑的话来,眼神一冷,看了她一眼,余光只见那木婉舒气得脸色都不自然了。 陈稚鱼只微低了头,装作没听见。 陆菀:“你常年在边关,京里的事能知道多少,既这般好奇,等这两天忙过了,阿姐再好好教你。” 陆芸一听这话,瞬间住了声,她知道,大姐这么说,是不高兴了。 一时,屋里无言。 好在晖二嫂嫂是会救场的,笑着同屋里的人说:“咱们在这儿也影响新娘子歇息,不若出去看看戏,听说今日专门请了说书人,是京城的名嘴呢!” 有人递台阶,自然就下了,木婉舒松了口气,率先走了出去,其他人便和陈稚鱼点头示意后,纷纷退了出去。 屋里一空,唤夏都觉松了口气,看了眼神色不明的田嬷嬷,又看向垂眸不语的姑娘,也选择了沉默不言。 田嬷嬷虽没说什么,但方才看向陆芸姑娘的脸色不大好,心里正想着何时有机会了,要去同当家主母好生说一声,这位姑娘实在没规矩,要好好教教了。 待了会儿,田嬷嬷被人叫走,好在新房这边有许多人伺候,她离开一时半刻也不打紧, 只她走出去之后,唤夏才蹲在姑娘脚边,小声说道:“晖奶奶真是好和气的主子,姑娘有这般妯娌,是好事。” 曾在方府伺候,她便见过方家别房的那些妯娌们,面上和气,背地里什么阴招损话都来,都是同样出身,谁也不服谁,谁都想压上一头,隐形的竞争从未松懈过。 今日这种日子,若是想给新娘下马威,晖二嫂嫂只要冷眼旁观就是了,偏偏还出手相帮,可见性情如何。 见其他丫鬟都守在门口方向,唤夏又压低了声音,对姑娘说道:“就是这位陆芸姑娘,脑子不大灵光,看不出那个木家的讥讽,问的话叫人尴尬。” 陈稚鱼这才抬头,余光扫了眼门口处,随后神色沉静地对她说:“许是久在边关,不了解京里状况,且年纪还小,有些好奇也是正常的。” 唤夏只觉得这位姑娘平白扯破了纱层,叫人无语凝噎! “哪里小了,看着和姑娘差不多……” 见姑娘无奈地看着自己,唤夏抿抿唇一笑,不再说下去了。 “还未如何,别把人想得太坏,咱们刚入陆府,许多事也还在摸索中,莫要为自己树立太多敌对。” 陆家人对她来说皆陌生,尤其是日后经常打交道的女眷们,她不想一开始就虚空索敌,那样也太累了。晚星繁多,前院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喆文扶着大少爷往后院去,扶着离开了人群,原本脚步虚浮的大少爷才站直了身,看着一点事也没有的自己走了起来。 喆文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暗暗:装醉得真是像啊! 还未走进止戈院,忽见门口站着一细瘦身影,喆文看清楚了,也头皮发麻了,转头看着大少爷,见他未察觉,不由低声提醒了一句。 “主子,秋月姑娘过来了。” 陆曜微愣,眉头锁起,抬头看过去。 那走廊下,一碧人穿着茜色衣裳,手里提了个纸灯笼,目光遥遥,向这边望过来,目光对视上后,她才上前,到他面前盈盈一拜,从前便虚弱的身子,此刻好似纸做的一般,风一吹便要散了。 昔日主仆,如今只剩下冷脸相对。 “少爷大喜,奴本是想着去新房伺候,但守房嬷嬷不叫奴进去,奴便不能在少夫人面前尽心了。” 陆曜冷了脸:“你还去找过少夫人?” 秋月低下眉眼,一副柔软模样,闻言叹息一声,喏喏应是。 “你也配去见夫人?”冷声带刺的一句,叫秋月霎时白了脸,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他,更是因为他这一句不留情的话而摇摇欲坠,看模样凄楚,好不可怜。 “过去三年了,爷还在怨奴吗?这些年您处处冷着奴,可知奴也为您伤心,即便当初奴一时糊涂,终究也是不曾真的惹出祸来,奴自小便在您身边伺候,而今,您已娶了夫人,不能宽恕奴吗?” 陆曜不耐烦听她说这些,今日的大喜之日,不愿叫不相干的人扰了心情。 再是不看她一眼,让喆文送她出去,自己抬步就走,留下一句:“滚回你的院子,若再出现在爷的面前,休怪爷不留情面。” 喆文看着她,见她掩面哭泣,一点也不为美人落泪而心存可怜,只道:“好好的日子,偏要来惹爷不快,你可是越发没规矩了。” 他们这几个,都是从小伺候大少爷的,情分非比寻常,若非如此,就凭爷的脾气,这个秋月还能好好待在这儿?只怕早就被发卖了! 秋月不敢同主子犟,但面对喆文,那些心酸委屈一股脑都涌了上来。 她捏着帕子哭:“都逼我,逼死我好了!这么多年,我也吃够了惩罚,爷真真是狠心,这么多年的情分,竟冷了我这么久……” 喆文越听眉眼越冷,忍不住讽道:“你也知是这么多年的情分,莫忘了,与你一道的春月,前年嫁了吴管事,如今孩子刚满两月,爷就派人送了不少东西去,爷念旧情,却不敢念忘恩负义之人!” 秋月一时怔怔。 “你自己做了错事,还敢怪主子无情,若非要留你性命,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夫人和老爷知道了,你还有命活吗?” 秋月一时打了个冷战,瑟瑟不语。 看她丧气离开,喆文摇摇头,就连他都看出来秋月打的什么鬼主意了。 主子的新婚之日,她这个曾经侍奉左右还没个名分的人,能不急吗? 这眼巴巴的想堵新房,不过是想在少夫人面前刷个脸,也好为她自己挣个名分回来。 真是可笑,即便少夫人松口应了,大少爷那也绝不会应允,她这算盘打的响亮,却实实在在恶心了爷,真是作死!止戈院内,红艳似火,陆曜一走近,浑身肌肉都在紧缩着,在门口,吐纳几息,深吸了口气,推开了房门,这个时候,其他伺候地都叫退了出去,唯有唤夏需要贴身伺候姑娘洗漱留了下来。 在门口站了会儿,屋内没有刺鼻的香气,只是宜人的蔷薇香,将他脑海中那燥意满盈的味道驱散,满屋红绸,他朝里走进。 洞房花烛夜,龙凤双烛摇。 陆曜走近,见床边坐着的小娘子,还有旁边立着的唤夏,目光落在陈稚鱼的脸上,手却朝着唤夏摆了摆,示意她出去。 唤夏低了头,规矩的退出去。 她一走,陈稚鱼稍有些不自在起来,她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也察觉到他低迷的气息,一时间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摆了。 方才在酒席上被灌酒,陆曜不觉醉,此刻在屋里,霎时间就头昏沉起来,因着秋月那一出,多少还是败坏了他的心情,此刻脸色虽缓,却不见掀盖头那时儒雅的笑意。 身边的女子坐姿端正,他掀了衣袍,在她旁边坐下,靠近她,闻到她身上的清香,才觉昏沉的头好一些,眉头都舒展了一些。 她身上,没有恼人的香气,清新怡人得紧。 目光落在她放在膝上的握着双拳的手看了眼,大掌便覆过去,燥热的掌心覆盖在她的手上,气息也随之传了过来。 “在房里这么久,怎得不摘凤冠?” 陈稚鱼说:“嬷嬷说,要等您回来才能摘。” 新娘子打扮得多好看,都是为了叫丈夫欣赏,嬷嬷如此说,也是给他们二人的此夜,多添色彩。 说罢,她抽出了手,起身往梳妆台去,嗓子有些发痒,道:“我去卸下来。” 陆曜没动,只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她娉婷袅娜,腰肢摇曳,一时体热起来,不由得起身,朝她过去。 素手拆环,对镜卸钗。 烛影摇红中,陈稚鱼正背身整理鬓边的流苏。凤冠已摘,鸦青长发垂落腰间,月白中衣衬得她身形单薄如一片雪,柔媚不已,与白日里在所见的她判若两人。 “要帮你松发吗?”他喉结滚动,声音比预想中哑了几分。 第27章 洞房夜:我不会强人所难 陈稚鱼转身时指尖微颤,耳坠上的珍珠簌簌晃动:“劳烦大少爷。” 得到准许后,他的手落在她因戴着凤冠而压出了红印的额头上,指腹轻轻地揉了揉。 铜镜里,陆曜的手掌覆上她的鬓角,指腹触到她绷紧的后颈。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将她抱起时,她双手抬起,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上,还系着云麓县常见的平安绳——那是寒门女未褪的旧习,与满屋金器格格不入。 “在云麓时,可曾想过会嫁进这样的地方?”他忽然开口,意味不明,声音却难得的柔和,指尖掠过她发间的玉簪,那是陆夫人赐的“传家之物”,在她乌发间像块生硬的冰。 陈稚鱼垂眸避开镜中对视:“方大人说,陆家需要家世清白的妻子。” 四个字如冰锥刺破暧昧,陆曜的手顿在半空,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下颚。 他当然知道这是场交易,皇帝要陆家“自降身价”,母亲要“延续香火”,而他与她,不过是这场棋局里的棋子。 可此刻眼前人眼中的清醒,让他突然厌恶起自己身上的喜服,绣着的金线龙纹像锁链,捆住他和她。 她真的,心甘情愿吗?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他自己都觉荒诞可笑,都已成婚,他才开始纠结这个问题,未免太迟了些。 可眼前女人的疏离和冷静,让他有些刺痛,他这颗不安分的心冷静了下来。 “你怕我。”他退后半步,声音冷下来,不是愤怒,而是自嘲。 她攥紧帕子的指节泛白,秀眉微蹙,似是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觉得,但还是坦诚了:“不是怕,是…生分,我与大少爷相识,不过一月。” 生分。这个词像块软铁,砸在他胸口。他忽然想起木婉秋,定亲十年,连手都不曾相触;而眼前人,此刻与他共守一屋,却比陌路更疏离。 “你我既是夫妻,便该坦诚。”似有不甘,想要她的贴心对待。 “你救你舅父时,在通判府有据理力争的胆识,为何到我面前就如此胆怯?” 陈稚鱼怔住,“我……” 她想说“在您面前,我连呼吸都怕错了规矩”,是示弱,也是试探,她想知道,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能做到什么地步,却见他忽然转身推开雕花窗,夜风卷着牡丹香扑进房里。 “这桩婚事,于你是恩情,于我是圣命。”他望着月亮,心里头沉甸甸的,一时想了许多事,他自顾自的,声音轻得像叹气,“我陆曜,不会强人所难。” 窗棂吱呀作响,陈稚鱼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腰间还挂着她绣的平安符——那是几日前前她送给他的,原以为他会嫌粗陋,可见他好好地带在身上,一时怔住,都忘了驳他那句“不坦诚”。 他今夜,实在反常,与白日接亲的他,判若两人。 “明日要给母亲请安。”他转身时已整好衣冠,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润,“若你累了,我可替你告假。” 从他进门,说的每一句话,都与今日接她入门时欣喜地模样区别甚大,他的情绪显然不对,好似被什么影响了一般,但他依旧儒雅,依旧有风度,陈稚鱼摇摇头,发间玉簪顺着她的动作,从原本就松散的发间滑落在地:“该守的规矩,我懂。” 陆曜弯腰拾簪,指尖触到她垂落的发丝。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衣袂带起的风里,他闻到淡淡药香,是了,听说她会医术。 “睡。”收起那些莫有的情绪,看她后退半步的动作,他将簪子放在妆台上,转身吹灭烛火,“我去外间歇。” 不给陈稚鱼反应的时间,他就这么出去了。 黑暗中,陈稚鱼听见屏风后传来他解带的轻响。原以为会是雷霆暴雨,却等来一夜寂静。 她望着帐顶暗纹,忽然懂了:他不是情冷浮浪的登徒子,而是被规矩困死的局中人,与她一样,都在等这场交易里,能喘口气的契机。 面对他这样的体贴,她既觉得安心,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原以为,他瞧不上自己,可如今看,又不像。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洞房之夜未能成事,她心中也百感交集,其实她没有不愿,答应成婚后,也没想着死守贞操,只是面对这样英武健硕的男人,多少会有警惕之心,退缩之意。 难道,她那点女儿家的羞怯叫他误以为是不情愿了?还是有别的缘由? 白日的喧闹退去后,夜晚显得格外寂静,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新婚之夜被新郎丢下,她也是头一份了? 难道他要自己扑上去才显得情深意切吗? 说她看起来不情愿,可她怎么觉得,不情愿的人是他呢? 门外的唤夏,耳根子红得发烫,见里头迟迟不叫水,又看了眼经验丰富的田嬷嬷。 原本这样等着,田嬷嬷这样的老人都有点臊得慌,但等了半晌,见里头无一点动静,一时迟疑起来。 这夜寂静无声。 次日天还未完全亮,田嬷嬷就来叫醒了新夫人,还没走近里头,就看见睡在外间榻上的大少爷,一时瞪住了眼,惊疑不定的盯着他,直到陆曜不悦的甩来一个眼神,她才忙收回了视线。 晨昏定省,不可耽误。 陈稚鱼累极困极,匆忙洗漱后,坐在梳妆台前,唤夏给她擦着润湿的发尾,她则看着镜子里稍显疲态,眼珠泛着红血丝的自己,一时咬紧了唇,拿过粉扑盖了下眼下的乌青。 唤夏极快地为她梳好了妇人发式,新颖不失俏皮的发式,点缀了几抹水蓝与云白渐变的花簪,又细细为她描完眉,最后挑了一件水蓝衣裳,却见大少爷拿了件正红的新衣,又从她的妆奁里翻找了几样相配的首饰,递给她,不言而喻。 待唤夏替她换上后,他站在她的背后,双手撑着她的椅背,微微俯身,下巴在她头顶处,目光落在镜子里,与镜子里的她对视上。 富含意味的目光,只叫人眼睛一烫,陈稚鱼微微闪躲,只听他温和说道: “新婚第一天,你又是这般年华,这样鲜艳的颜色在你身上极美。” 京府万千美女,都不及她红装莞尔一笑。 陈稚鱼心口一坠,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人丢了石块,激起荡漾。 而此时,田嬷嬷去收拾床铺,看着干净如新的贞洁帕,也早有准备了。 昨夜没有圆房。将帕子收好,脸色发沉的走出去,可却看见大少爷状态亲昵的从后围着少夫人,看着也不像是厌恶至极的样子。 直到要出门时,见少夫人发空的神态,田嬷嬷用胳膊碰了她一下,才将她撞醒一般。 人前,和气的体面要有,陈稚鱼便问:“您今日,不必去上朝吗?” 陆曜转头看她,眼里一时讳莫如深,还当她会因昨夜的事恼了自己,一个早上也没与自己说句话,此刻竟晓得关心自己了,看她眼底暗含不安,一时心情复杂。 “新婚第二日,得了恩典休沐一日。” 陈稚鱼了然,便不再说什么。 两人并肩一起走,田嬷嬷在身后看着,只觉养眼又和谐,也是郎才女貌,况且少夫人身带体香也无异味,容貌更是不必多说,可怎么就没圆房呢? 快到慕青院时,陆曜停下,看了眼身后的田嬷嬷,道:“嬷嬷是老人了,关于洞房之夜,皆是我醉了酒之故,在母亲面前,可知要怎么说?” 田嬷嬷立马就懂了,那是要她闭嘴,别说他宿在外间的事,忙点了点头。 没圆房这事可大可小,但若让主子知道少夫人竟让大少爷宿在外间也不知规劝,那就另当别论了。 慕青院。 陆太师与陆夫人昨夜歇在一处,今早便一同起来等着喝新妇的请安茶。 方夫人来得更早,来了就去帮大姐梳妆,后又前后忙活端茶倒水,她一来,陆夫人只笑说:“来喝改口茶,也不知准备红封了没。” 方夫人温温柔柔一笑,说道:“准是准备了,但必然没有老爷与大姐准备的丰厚,妹妹只管腆着脸来,讨新妇一杯喜茶吃吃。” 陆夫人笑着摇头:“就你贫嘴。” 陆太师也笑了,转身走在前头,身后一妻一妾左右跟随。 夫妻坐正上方,方夫人的位置偏了些,这是一贯的坐法。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其他人也都还没醒,三位长辈在堂屋,便见那对壁人并肩而来。 陆夫人着意观察了下大儿的状态,见他神色正常,不时还看一下身侧之人,便知他是满意的,看来昨夜应当顺遂。 方夫人也在观察,不过是留意观察新妇多一些,见她走路稍慢,旁边的大少爷也迁就她,又见她今日穿的高领春衫加长裙,便明白了几分。 但实则这件衣裳是陆曜换给她的,她原本是想穿清雅一些的水蓝衣裳,未经人事尚且懵懂,不知齐胸的抹胸裙儿和高领的衣裳在已婚的妇人眼中代表了什么,也不知陆曜的这一换,为她省去了一些盘问和麻烦。 大齐朝的女装,要么是交领,要么是抹胸裙,都不太能挡住脖颈之下的遐思,唯有高领能遮挡一二。 只是新婚之夜后她这样穿着,在已经生育过的妇人眼中,意味大有不同,只想这对新婚夫妻的洞房,很是和谐了。 第28章 半个月内,必须同房 倒是陆太师,先是仔细看了眼儿媳妇,见其端庄矜持,也有个宗妇模样,便不做多想了。 两人上前,丫鬟端着托盘上来,陈稚鱼便依着规矩敬茶。 “儿媳陈氏请父亲喝茶。” 她双手端着热茶举起,陆太师单手接了过去,喝了一口,便将准备好的红封给了她。 按道理和规矩,这个红封无需推拒,这是婆家给的认可,陈稚鱼便双手接过收下了,只是一捏,不像是放了银票或是银子,凹凸不平的圆体,倒像是什么物件儿,陈稚鱼没细致的摸,收好以后,又向婆母敬茶。 “儿媳陈氏请婆母喝茶。” 陆夫人亦单手接过,抿了口后,将一只厚厚的红封给了她,并交代了句:“往后冠了夫姓,便是陆陈氏,须知将来在走出去,便代表了你夫君以及太师府的脸面,无论何时何事,都要思量而行,不可意气用事,也不可冲动行事。” 陈稚鱼捧手在胸口,垂头应声,心里却想着:这个是真红封,还不少呢。 “是,儿媳都知道了。” 这厢正头敬完茶,就差方夫人那里了。 说实话虽知道方夫人意义不一般,但真当着正经婆母面,给方夫人请安敬茶,心里总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倒非是她瞧不上方夫人,而是自古以来正侧有别,她今日面对方夫人的态度,极有可能决定了以后陆夫人对她的态度。 好在这时候陆曜起了作用,直接拉着她朝方夫人过去,两人一同跪了下来,还不等陈稚鱼想说什么,当着父母的面,陆曜直言:“子挚今日得以娶妻,全仰赖二娘当年的救命之恩,也要感激方舅舅的操心,才能娶上这样一个合心意的妻子。” 毫不掩饰的感激,毫不掩饰地满意,真诚也真挚。 这话会叫方夫人大为感动,但听在陈稚鱼耳里,却变了味道。 合心意的妻子?在他心中,自己当真合乎心意吗? 陆夫人看着,眼眸复杂,但大抵是欣慰的。 陈稚鱼掩下心头的情绪,顺势接过丫鬟送来的茶,改口与大少爷一道喊“二娘”,“媳妇儿陆陈氏请二娘喝茶。” 早在陆曜一跪,方夫人的眼眶都湿红了,见状忙接过了茶,喝了一大口,掩下泪水与酸涩,忙说:“快快起来,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谢不谢的?你们啊,能好生过日子,就是最好的,也不枉你们的方舅舅保这一场媒。” 说罢,她看向陆夫人,深吸了口气笑笑,说:“还是姐姐好福气,生的孩儿至纯至孝,得了个媳妇儿也是个乖顺懂事的,跟着姐姐,我也跟着添光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要给府上添丁,到时,姐姐可就有的忙了。” 听得她这么说,陆夫人松口气,心里暗道:方氏这些年在府中名声越发好,在老爷眼里也是无错,可在怎么,也碍不到她什么了。 笑着说:“到那时你也跑不了,必把你抓着帮我一起带孙儿。” 两人一说一笑,气氛和乐,陆曜亦扬着淡淡的笑,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小妻子,敏锐地察觉到她虽在笑,可笑意不达眼底,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是二娘,她的眼里对二娘,似乎没多少温度。 一时,原本澎湃的心情静了下来,私下里,他暗自观察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再无什么表情,也沉默了下来。 这一家子此时其乐融融,分不出个里外来。 早间一家人用了团圆饭,荣大伯一家此时也都在,吉祥话说了一箩筐,有用的信息陈稚鱼捕捉到了几个。 一来,此番陆菀大姐回来便要留一段日子,晖二哥同媳妇在京待一个月左右再走,而陆芸,同陆茵、陆萱差不大的年纪,则要留在京中待嫁。 待嫁的人选,自然是荣大伯早就看好的兵部张大人次子,陆曜的几个兄弟中张瑜的二弟——张极。 而在席上,陆夫人看向一边垂首不语的陈稚鱼,忽然笑了笑,说道:“今年的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如今曜哥儿已娶新妇,芸儿也要嫁人,既是在京举办婚礼,依我看,此次家中女儿出嫁,就让新妇操持主办,你们看如何?” 陈稚鱼讶异抬头,见席面上的人都看了过来,一时心慌,她才刚嫁进来,府中上下都未打整齐全,便要操办这样的婚事吗? 慌归慌,面上还是不能显露半分,只微笑说道:“新妇愚钝,少不得要请婆母看着了。” 看她沉稳应下,陆夫人满意点头,其实她也不会真叫她一个新妇独自处理操持,不过是想看她有没有胆儿。 家里家外这些事,迟早要交给她,若她胆子小不敢接,那以后再有什么,她这个宗妇还能有作用? 陆菀作为大姐,便第一个说:“若是叫父亲母亲知道,一定高兴叔母疼爱芸儿的心,为了她的事,劳动新妇操持。” 不是一般的新妇,是陆家嫡脉的宗妇,陆氏未来的主母,便是她这个姑姐,将来看到也是要行礼问安的。 晖二家的更是没有一丁点的看法,只一味地说“叫小弟妹操心了”。 倒是陆芸,被陆菀提醒了一句后,虽也开口致谢,但那眼里,分明是不满意的,陈稚鱼注意到了,但也只是对她笑笑,不做多话。 家里长辈的安排,她不能拒绝,陆芸也不能。 看大家都没什么异议,陆夫人又笑了,笑这些晚辈知情识趣,随后说:“你们啊,也都让着新妇,叔母想了想,此事还是叔母主办,叫新妇从旁协助,等芸儿的事办完,将来其他姐儿的婚事,再交给你全权办理。” 陈稚鱼悄然松了口气,微笑着应下。 其他人也都笑着附和。 原来,是这样。 荣大伯一家到底在边关多年,与主家关系感情纵使再亲密,也说不准日久的人心变化。 陆夫人以此事试探他们对未来主母的态度,不仅仅是看他们对陈稚鱼的态度,更多的是看对二房如今,是否有二心。 眼下看来,一切都好,陆菀大姐一派正气,看着不是个多话的性子,晖二哥夫妻一向是和气模样,少有意见,大都是听从,陆芸…将要嫁出门,又是庶女,自然不会有人在乎她的想法。 家族相聚后,陈稚鱼本是要回止戈院,却被陆夫人单独留下了,回眸一看,田嬷嬷刚从陆夫人身边走下来,她一时沉默,暗暗思忖。 进了内室,摈退左右,只留下一个田嬷嬷,陈稚鱼刚走进,便听到陆夫人一声:“跪下。” 并不严厉的语气,但却叫人心中生寒。 陈稚鱼无有二话,连忙跪下在地。 陆夫人看着她,深吸了口气,问:“关于昨晚,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陈稚鱼想到他昨夜主动去外间,目光却落在眼下扔在她面前的那方贞洁帕,她抬头看了眼田嬷嬷,知晓是她说的。 田嬷嬷低下头去不与她对视,她自知此事告知夫人对不住少夫人,但兹事体大,新婚之夜竟未能成事,不是大少爷的问题,便是她的问题,但……在陆家,大少爷怎么可能有错呢? 她本也要在第二日拿了贞洁帕去回话,若是事成,也不会有这么一遭了。 只是依照规矩,她该将详情和盘托出,也还是咽下了那句大少爷昨日宿在外间,否则不知夫人会如何震怒。 但面对少夫人,她也确实心虚。 陈稚鱼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明明此事不能全赖在自己身上,可眼下受罚的还是她,陆夫人可不像方夫人那般好哄骗,不会单单看她穿了件引人遐想的衣裳,便觉得夫妻之间两厢情好了,贞洁帕是最能证明当晚状况的。 婆母婆母,是婆家的母亲,而非她的母亲,自然不会将问题归咎到她的儿子身上,陈稚鱼掩下心中酸涩,只能如实道:“昨夜大少爷醉了酒,似是有些不快,儿媳也是头一回伺候,不得要领,许是惹恼了大少爷,都是儿媳无能。” 闺房之事,说不明白,干脆不说。 陆夫人失望摇头,看她模样性情都好,想来是讨人喜欢的,不至于连洞房都成不了。 可现在,事实都摆在眼前,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媳妇,只是表面上得了她儿的喜欢。 “你可要知道,你能在府中立稳脚跟最重要的就是夫君的心,如今连这你都办不到,难不成是要我失望将你娶进门来?” 这话已是相当严重,田嬷嬷都心惊胆战的,担忧地看向少夫人。 陈稚鱼只深深俯下身去,喉间像是堵了一团麻药,她哽着声,声音没什么力道:“是儿媳的不是,叫婆母操心了。” 陆夫人摇摇头,只对她说:“我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内,你若还不能同房,就不要怪我这个婆母,下你的面子了。” 陈稚鱼低头应是,心头一片荒凉。 陆夫人给田嬷嬷使了个眼色,田嬷嬷便上前去,将她扶起来,陈稚鱼站定后,陆夫人才说:“罚你去静室静思记过,今日的晚饭就免了。” 陈稚鱼应下,被田嬷嬷带走。 去静室的路上,田嬷嬷半晌没吭声,等到了以后,四下无人,她才按耐不住的开口。 “少夫人莫怪奴婢,那贞洁帕是规矩,奴婢此番害您受苦了。” 陈稚鱼本是不想说话,此刻见她同自己解释,扯了扯嘴角,也没能笑出来,只说:“嬷嬷按规矩办事,我都懂得,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怪嬷嬷。” 田嬷嬷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平心而论,如今她已经在少夫人身边伺候,这种行为说好听了是懂规矩,难听了是背主。 少夫人心肠软,从不与她计较,可她心里却很难说服自己没事。 “您能和老奴说说,昨夜是什么情况吗?” 第29章 摆正心态,将宗妇这份差事办好 陈稚鱼一时沉默住,不知该怎么说好。 田嬷嬷急了:“老奴这次不是替夫人问的,奴婢只是想为您分忧。” “明明昨天一天,大少爷看着都很高兴,挑喜帕、喝合衾酒也都带着笑,夜里能有什么事至于叫他都不宿在内室?” 田嬷嬷不知看过多少,那男人有情没情她能看不出来?还未成婚,大少爷只是见过少夫人,那双眼就在她身上下不来,后来在方府,更是时常就来看看,要说是没感觉,她可不信。 如花似玉的美人躺在身下还能坐怀不乱,那不是男人,是圣人。 陈稚鱼蹙了眉头,他们两人之间的私事与旁人说也是说不明白,可眼下的情况,自己也确实无法应对,不知他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也不知他是否觉得娶自己这样的人委屈了他,所以才那样做? 想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昨日他回来的时候情绪并不大好,只是未曾与我说什么,但我能看得出来,他对这门婚事也并不心悦。” 也许是他确实不满意这门婚事,可却又不能不听从父母,成婚对他来说是任务,对自己来说是报恩,二人也算是各取所需了,本不应委屈的,只是没想到他在洞房之夜,都忍受不住要分床而眠,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 也不知该庆幸他是个正人君子,既然不喜,也没存了一点要占便宜的心思,还是自卑,毕竟她对这场婚姻,虽是报恩初始,却也存了好好过日子的心态。 田嬷嬷自觉近日办了件事,叫少夫人受了委屈,便想在别处使使劲。 “大少爷应当是被别的事扰了心神,少夫人莫要难过,奴婢定会打探清楚的。” 陈稚鱼却摇摇头,两个人之间的事说不清道不明,外人也无法掺和,说到底,只是他们之间无情罢了。 “眼下事务繁多,这件事暂且按下,我还想拜托嬷嬷去找来唤夏,叫她跑一趟福来客栈,我的舅父阿弟住在那儿,让她去传个话,叫他们早些回去,恐怕我是没什么机会去见他们了。” 新婚第一日被婆母罚了面壁思过,恐怕后几日,也没什么松口气的时候了,原本三日后她要出去见见他们,可眼下的情况还是不见得好。 田嬷嬷神色复杂,还是应了下来。 田嬷嬷出去后,静室只有陈稚鱼一人,面对冷清无光的暗室,她神色戚戚,心空荡地有了回音。 她有些茫然,新婚之夜都未能顺遂过去,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办呢? 公爹不问内宅,而她也只能匍匐在地祈求宽宥。 即便这门婚事都非两人心甘情愿,可既然成了婚,她还是想好好的过,过得一天是一天,哪怕有一日陆家不需要她,她也能干脆利落的抽身而去,她不能像个深闺怨妇一样,整日孤影自怜,怨天怨地。 她陈稚鱼的日子不该是这么过的。 就连当初答应婚事,安心待嫁以后,她都没奢望过能与未来夫君举案齐眉,恩爱不移,只要能相敬如宾,便已是最大的不易了。 她的要求不高,甚至,这都不算什么要求。 田嬷嬷去了很久才回,回来时脸色也沉得厉害,再见少夫人之前,嘴里还咒骂了几句,等到了暗室才收敛一些。 见少夫人孤零零地跪着,阳光从花格子窗撒在她苍白的脸上,心里一紧,暗道少夫人老实得太过,方才暗室无人,便是起来坐会儿又何妨? 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跪下,田嬷嬷深沉的说道:“少夫人虽不叫奴婢去问,但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平时伺候大少爷的喆文,奴婢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陈稚鱼微微拧眉,侧头看她。 田嬷嬷沉下口气,说:“喆文对奴婢说了实话,道是昨夜少爷回婚房前,见到了秋月,想来是因为她才会那般。” 陈稚鱼蹙眉:“秋月?是何人?” 田嬷嬷晦涩地看了眼少夫人,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不加隐瞒,说:“秋月曾是大少爷屋里伺候的人。” 陈稚鱼微滞,“是通房?” 田嬷嬷摇摇头:“本是三年前为备婚事,给大少爷安排的试婚丫鬟,连通房都算不上,至今没个名分,大少爷不曾幸过她。” 试婚丫鬟,为主子婚前启蒙,并检查身体是否有暗疾。 陈稚鱼没有说话了,连问一句“为何因她的缘故不快”都没问。 见少夫人不言,田嬷嬷看她像是心灰意冷的样子,顿觉不妙,自己就解释起来。 “大少爷不待见秋月不是什么秘密,少夫人莫要为此人恼火,他们之间……” “嬷嬷。”陈稚鱼开口打断了她,才说:“我没怪谁,怨不了她。” 此事又非因秋月而起。 也不是那秋月寻到她面前,叫她受了冷落。 该怨的人不敢怨,她也不能将那些火气发在一个同样没有人权的丫鬟身上。 田嬷嬷哑声,见少夫人这般,只觉心里没底。 怎能不怨呢?到底是在少爷身边侍候过的,还因她毁了大好的新婚之夜,少夫人怎会一点芥蒂都没有呢? 此事并非她陈稚鱼生性软弱、任人拿捏,而是她心里如明镜般清楚,即便陆曜是受了秋月的影响才拒绝和自己圆房,那终究是他们主仆之间的过往纠葛,不该被牵扯到这新婚的房中来,坏了她与陆曜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 她如今已然是陆家明媒正娶的正式娘子,是未来要掌管陆家内宅的宗妇,自当有宗妇的气度与担当,怎能为了丈夫和丫鬟之间的琐事乱了分寸、坏了心绪?她暗暗告诫自己,这桩婚事于她而言,虽有无奈,但也是一份责任,她要将“宗妇”这份差事办好。 也许秋月的出现只是个导火索,也许真正的原因是陆曜对自己心存不满,对这场因形势所迫而成的婚事有所排斥。但她又能如何呢? 田嬷嬷能教她陆家的规矩礼仪,能帮她在这深宅大院里站稳脚跟,却教不了一个男人如何与自己的妻子相敬如宾,教不了他真心接纳自己。 陈稚鱼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在心中默默坚定信念:她不能再为这些事伤神,要把心思放在该做的事情上。她要做好陆府的宗妇,打理好内宅诸事,至于陆曜的态度,她虽无法左右,但她也绝不能让自己因此乱了阵脚。 她要在这复杂的陆家,为自己、为舅父一家,还有弟弟,谋出一片安稳的天地。 …… 打父亲书房回到止戈院后,陆曜心里并不安稳,新婚之夜本不该抛下新娘子独守空房,可是她每每的疏离与生分,都令他不禁思索,她若真只是报恩而来,自己算不算趁人之危,就如同秋月一样? 当年秋月做的事,令他厌恶至极,只觉此生都不愿再见她,若非顾及自小以来的情谊,又顾及着她当时年纪小,做错了事该给个悔改的机会,便没有拿规矩去罚她。 他对此事都介怀至此,焉知陈稚鱼被恩情裹挟,是不是一样的想法呢? 诚然这门婚事主动权皆掌握在他们手上,当初陈稚鱼上京来,母亲也不是全身心的放在她一个人身上,私底下不是没有找那更好的,只是千秋宴打破了一些计划,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他虽然时常去看她,却也默许了母亲的行为,何尝不卑劣呢? 暗自沉思半晌,才发现屋里并不见她的身影,连唤夏和田嬷嬷都没瞧见。 稍顿,问了下底下的丫鬟,才知她一直没回来。 陆曜一时蹙了眉,心知成婚第一日她不会单独出府,多半是还在母亲那儿没回,也无大事,便回了卧房,看了一圈正要出去时,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喜事嬷嬷在床上撒桂圆红枣时,曾垫了一块洁白的帕子在床里。 想到这一层,心里暗骂了一声,拔步往外走。 早起时还道自己想的周全,给她换了那身衣裳也能交差应付了,却把这层给忘了。 新婚之夜无落红交差,只怕母亲要误会什么了。 到了慕青院时,正是最热的时候,陆夫人畏热,解了衣裙回卧房歇晌。 陆曜来时,只见到了艾妈妈。 艾妈妈自然晓得大少爷为何而来,便按照交代的,笑着同大少爷说道:“少夫人且还要在夫人身边学习伺候,晚间就回去了,这样热的天,大少爷早些回。” 陆曜一看便知不是她说的这样,心里虽不快,但还是保持了冷静,好生与艾妈妈说:“这时候母亲也要歇息,若是学习伺候,便叫我先带回去,等母亲歇息好了再送来。” 艾妈妈到底是伺候老了的人,不用回夫人,自个儿便知如何打发。 “大少爷疼少夫人是应当,但少夫人伺候婆母也是应当,夫人喜欢才叫少夫人带在身边,大少爷还是莫要扰了婆媳俩培养感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曜就不能继续下去了,否则将来婆媳之间有个什么,还是他在中间起了坏作用。 陆曜走后,艾妈妈向陆夫人回了此话,陆夫人歪在床上,听了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知寻过来解围,倒是叫我越发看不清这二人是个什么章程了。” 艾妈妈也说:“看着少爷对少夫人,还是上心的。” 陆夫人闭上眼,说:“既盼着他们对彼此上心,早日生下孩子来,又怕我儿真上了心。” 艾妈妈叹息不已,只想着那位温柔和善的少夫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连田嬷嬷都能为其说两句话,想来是个好姑娘。 可惜嫁进了陆家。 …… 晚间,陈稚鱼被田嬷嬷搀扶着回了止戈院,跪了大半日,只喝了几口水,此刻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到止戈院时,见书房那边灯亮着,便知大少爷还未睡,她只是看了眼,便说:“止戈院的西室可空着?” 田嬷嬷看着她点点头。 陈稚鱼:“那就收拾出来,以后我住西室就好。” 田嬷嬷立马道:“那怎么能成?您是正妻,又是新婚,理应与大少爷……” 陈稚鱼抬头看她,眼底的疲倦是上了妆都无法掩盖的。 “嬷嬷,我心里有数。” 田嬷嬷暗道:有数?有数怎会主动要求分房的?莫不是忘了夫人说的,要早日同房,一旦分房,那还怎么相处? 看田嬷嬷站着不动,陈稚鱼自知使唤不动她了,便叫了唤夏来。 唤夏这个丫头有一点好,即便她有时不理解姑娘在做什么,但只要是她吩咐的,便会照做。 她的东西搬来新房的不多,也就拿了两套衣裳和妆奁来,收拾起来格外方便。 正室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她的便是挨着止戈院的合宜院,只是新婚夫妻向来情热,搬院子也是在一个月以后,一来是为了夫妻能朝夕相处,培养感情,二来是为了早日要上孩子。 唤夏去搬东西,陈稚鱼才与田嬷嬷解释。 “嬷嬷早上也瞧见了,大少爷并未宿在内室,我也不能总叫大少爷一直睡在外间,还是我搬走,还大少爷一个清净更好。” 跪了大半日,她也想明白了,纵然她想相敬如宾,可若对方不愿,她也不能厚着脸皮赖在他身边。 昨夜都已经主动睡去外间了,若自己还不知情识趣点,主动搬个屋子,那也太没眼力见了。 陈稚鱼微跛着腿,慢慢往西室移去。 其实这样也好,原本就是搭伙过日子的,等陆家困境一过,自己便可功成身退了,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个身份,搬到陆家来,与他之间,既然他不愿扯上瓜葛,那她也乐得清净。 看她这样,哪里还能忍得下心?田嬷嬷沉着脸,帮着唤夏一道去搬。 陆曜回来时,才发觉屋里少了一些东西,顿时脸沉了下来,喊来喆文一问才知,稚鱼先前回来了,还将东西都搬去了西室。 “蠢东西!少夫人回来不知通传一声?” 喆文委屈:“您没交代啊……” 陆曜冷冷看他,喆文立马缩了脖子。 “她搬离主屋,你们都是死人,不知劝阻吗?” 喆文这下是真有理由,忙解释道:“这个少夫人说了,说夜里睡觉不踏实,喜欢翻身,怕扰的少爷您不好休息,便去了西室。” 陆曜拳头都攥紧了,冷着眉眼看他,看了半晌,拂袖出去。 西室安静,常年没住人,但离主屋比较近,是以也打扫得干净,陈稚鱼住进来才一个多时辰,简单地收拾一番便叫了热水来清洗。 甫一进浴桶,膝盖上的疼痛泡在稍微有些烫的热水里,叫她吸气了几下。 唤夏看的心疼,在一边候着,见姑娘头靠在桶沿,闭眸拧眉的模样,问了句:“是不是疼的厉害?奴婢一会儿给您揉揉腰。” 陈稚鱼“嗯”了一声,两人就安静了下来。 洗过了身子,又清洗了头发,一切收拾好,才被扶着从浴桶出来。 去了摇椅躺下,任由唤夏为自己擦拭头发。 边擦唤夏边说:“府上送来了几个机灵的丫鬟,说是要给姑娘用,奴婢看了下,都是不错的,您今日一天都没回来没见着,明天可要见见?” 陈稚鱼睁开了眼,抬眸看到她隐隐担忧的目光,心中稍定,才说:“明天再看,你都说不错,想来都是可行的,到时,也要放在你手下管着。” 这是要将一等丫鬟的位置留给她了,唤夏悄悄松了口气,她自己虽是陪嫁丫鬟,但到底不是从陈府出来的,也怕姑娘在陆家有了别的可心人,就将自己抛之脑后了。 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姑娘是没瞧见,那几个姐妹里面,有些是陆家家生子呢,也很是体面得脸,奴婢只怕管不得她们……” 陈稚鱼:“在我身边,就是伺候我的,除非长辈要求,否则,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唤夏心里更定了,跟着这位主子,是真不会有委屈受的。 …… 陆曜来时,田嬷嬷刚从里头出来,一见他就要行礼通传,被他拦住了,比了个“嘘”得手势。 田嬷嬷不言,规矩地站到一旁,看大少爷抬步进去,神色莫辨。 “嘶……嗯,轻点。”一声细微的痛呼从里传来,陆曜脚步一顿,呻吟婉转的声儿如同魔音一般,他鬼使神差地放轻了脚步,绕过门框,站在门边,将里头的情形尽收眼底。 陈稚鱼趴在软榻上,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凌白里衣,因是趴着,身体的曲线一览无遗。 背部薄而有形,腰若细柳,到了臀部,则是饱满圆润的弧度,一双腿修长笔直自然搭着,因为唤夏用过了力而微微抬起身,更叫她看起来妩媚、风情万种。 原是唤夏在为她按揉,看着她的手落在她腰间和臀部相接的位置,陆曜眼神一暗,抬步进去,毫不避讳。 第30章 不能忍受分房睡 倒是里头的人察觉了来人,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 唤夏练过一些招式,动作极快地将旁边的毯子扯过来盖在姑娘身上,再一抬眼,对上一双黑沉的双眸。 “大少爷!” 陈稚鱼忙坐了起来,用毯子将自己裹住,眼里惊慌未定,看向突然出现的大少爷,动作不自然的行了礼。 陆曜只叫唤夏出去,唤夏看了眼包裹严实的姑娘,福身下去。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陆曜朝她走近。 察觉到他要靠近,陈稚鱼本能的后退。 陆曜便不动了,垂眸看她:“为何搬离主屋?” 陈稚鱼垂眸:“我晚间睡相不好,大少爷每日需早起上朝,不好扰了您好眠。” “说谎。”他两个字,断了结论。 陈稚鱼头也垂下去了。 “我没有。” 陆曜咬了咬牙,朝她走近一步,拉过她的手腕往自己面前带,陈稚鱼已经稳住了心不在惊慌失措,但面对他的蛮横,还是使了力道抵抗,但终究是负隅顽抗,抵不过他。 “你就这般抗拒?”如愿地将她困在怀中,他出了口浊气,不甘的道。 抗拒?陈稚鱼蹙眉,不解的看着他:“大少爷误会了,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况且大少爷,府上曾有嬷嬷交过规矩,夫妻同床最佳是在初一和十五,其他时间该劝您修养身心。”她一板一眼道。 陆曜亦不敢相信,她居然拿规矩压他,一时气笑了,松开了些对她的桎梏,垂面看她。 “我是说过不会强迫你,可也不能由着你随性而为。你我既已成婚,便是夫妻一体,我能给你时间适应,却容不得分房这种事。”陆曜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稚鱼听了,不禁在心里暗自腹诽,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不能忍受分房?那昨夜是谁一声不吭就搬到外间去睡的?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她满心疑惑,抬眸看向陆曜。 “大少爷,我一直敬重您是个君子,成婚之后还能为我考虑,这份心意我很是感激。我本想着搬到西室,能让大少爷睡得更清净些,倒没想到会让您有这样的想法。”陈稚鱼语气平和,眼中满是真诚的困惑。 陆曜微微蹙眉,他本是想给她些空间,让她慢慢放下对这场婚事的芥蒂,等彼此心意相通时再亲密相处,可她却直接搬了出去,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陈稚鱼此时心里已经没有太多的委屈,只是单纯地疑惑。她明白陆曜或许有他的考量,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出身贫寒,虽不懂高门大户的许多规矩,但也知道有些事得顾全大局。只是大少爷,若我留在主屋,您却一直睡在外间,这样总归是不方便的,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何如此坚持?”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目光坦然地望向陆曜。 陆曜眯了眼,神色莫辨的盯着她看。 心里却疏忽间松懈了口气,看来自己的这招以退为进是起作用了,她这么说,便是不排斥与自己同榻而眠了。 这么一看,也不觉得她那克制冷静的模样恼人了,抬眸见她清凌凌的一张小脸,眼珠黑白分明,眉梢稍显稚嫩。 年纪尚小,纵然端庄,却也带着小女儿家骄纵的小脾气,叫人看着不觉蛮横,反而可爱。 心里那点因她分房而焦躁不悦的情绪散去,看着她挺直了脊背同自己对视,那灵动的小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酥麻之感。 陈稚鱼自觉,自己此番已经很是坦诚了。 两人既然没有感情,新婚之夜他已态度分明,倒不如彼此分开一些日子,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即便她有些怕陆夫人,也不可能因为陆夫人的那一句半月之期,就死皮赖脸的求他睡自己。 见他半晌没反应,陈稚鱼一时踌躇,忽见他笑,还未反应过来,人已叫他拉进怀中,声音低哑响在耳边:“也罢,到底是为夫做事不妥当,应当给娘子赔不是……” 说罢,不给她动作的时间,如同昨日将她从方府接回陆府一般,直愣愣地打横抱起,连同毯子将她裹住,边大步往外走,边道:“娘子娇俏,为夫当有耐心。” 陈稚鱼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这招,一时蒙了,但一出房门,外面都是丫鬟,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推搡拒绝,只红着脸由得他将自己抱进了主屋。 门口的田嬷嬷和唤夏都惊呆了,田嬷嬷尤甚,她何时见过大少爷嬉笑行于色,还能如此放低身段去哄少夫人,软的不行就软硬兼施? 这还是她认识的大少爷吗? 昨夜还分榻而睡,今日就将人抱回了主卧,这到底是唱的哪出啊? 甫一进主屋,他便将陈稚鱼安置在床上,见她要起,只将她牢牢压住,存了与她嬉闹的心思。 陈稚鱼趴在床铺,身上的力道叫她起不来,这般没有尊严地被压着,只觉得有些羞耻,多少挣扎都是徒劳,挣扎的厉害了,双膝因跪地的疼痛就发作了,瞬间让她疼得红了眼眶,她也没什么动作了,趴在床上静默着。 “娘子年纪小,耍耍脾气没什么,但也要听为夫的话,新婚的夫妻,哪有分房的道理……”他一边说着,一只手将她披散下来的发别在耳后,如此才看清她因散乱的头发盖住的那张脸,眼眶红红。 霎时,玩笑的心思散了去,神色沉了下来,也不再用天然的力道压制她,从她身上起来,目光却没从她脸上挪开。 见他终于不再使蛮力,陈稚鱼抿着唇,坐了起来,将狼狈披散的头发拢到一边,也没看他,撑着床铺就要下去。 陆曜没让她走,扣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线条柔美的侧脸,才说:“我知道这门婚事你不情愿,我也未曾真的逼迫过你什么,眼下,只要你留下来,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稚鱼动了动手腕,却发现陆曜紧扣着她的手,仿佛生怕她逃走一般。她挣了几下,未能挣脱,索性不再挣扎,目光直直地与他对视。 平静说道:“大少爷,我明白自己出身不高,没有在大户人家生活过,见识和眼界都有限。但我也是在正经人家被教导长大的,知晓礼义廉耻的含义。”她的声音平稳,虽带着一丝颤抖,却没有半分示弱。 她在心里想着,难不成要自己一边承受他的冷落,一边还要讨好他吗? 陆曜听到这话,眼眸彻底沉了下去,并非是因为生气,而是她的这番话让他心里满是沉重。他清楚,这门婚事在她心中或许是一种负担。 陈稚鱼深吸一口气,再次转动手腕,这次陆曜松开了手。她下意识地捂住被攥过的地方,神色坦然地看向陆曜:“我知道您对我的出身有所顾虑,若不是因为那些特殊的缘由,我确实也不会出现在您身边。既然如此,今日我们不妨把话都讲清楚,也好避免日后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之前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避开矛盾就避开,可陆曜却一次次找上门来,这般反复无常,让她实在难以适应。有些话,即便难以启齿,此刻也不得不说了。 陆曜静静地看着她,这是相识以来,她对自己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她的眼中透着冷静,声音虽微微发颤,但言语间满是坚定。 “我很清楚自己嫁入陆家的缘由,也有自知之明,从未有过什么非分之想,您不必为此担忧,更不必对我避而不见。” 陆曜心更沉了,沉默下来,半晌才开口。 “你没有图谋,是陆家对你有图谋。” 陈稚鱼看向他。 陆曜胸膛如坠重石,她再一次的剖白更令他无话可说。 跪了大半日,肚子里空空荡荡,又被他这么一闹,早已经疲倦不堪。 室内气氛低迷,看他沉下去的情绪和脸色,陈稚鱼心知两人今日是争论不出什么结果了,她也不敢去多想,他的这句“陆家对你有图谋”,是想说什么? 陆曜起身,说道: “吵归吵,断然没有分房的道理,你可想过,今夜你搬离主屋的事传到父亲母亲耳里,会如何想你。” 不分房,是他的底线。 陈稚鱼神色怔怔,但到底,是没说什么了。 陆曜看的心底一哽,态度还硬着,语气却软和了一些,将她扯过来坐下,说:“你安心睡,我去沐浴。” 说完,沉着脸走出去。 陈稚鱼坐在床边,听到门口语气恶劣的一句:“没眼力的东西!去把少夫人的东西搬回来,再叫爷晓得你们这些奴才怠慢,仔细你们的皮!” 陈稚鱼握紧了拳头,头脑放空。 缩在床边,迟迟没有睡意,但听到他走进来的脚步声时,还是闭上了眼,今晚的话说了太多,不知面对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陆曜着了单衣来,见她缩着身体躺在外侧,看了会儿她安静的睡颜,俯身将她抱起,甫一抱起,就察觉到她稍绷紧的身体,微乱的呼吸。 没有犹豫停顿,将她往里送了送,才脱了鞋躺在她身边,手在枕边摸到了她挽发的长簪,弹指间,就将最亮的烛灯熄灭。 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外间的一盏微弱烛光闪耀。 屋里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闹过一场回归平静,心里都有些想法。 关于昨夜,关于秋月,有许多事情他还未与她说清。 陈稚鱼拥被朝里侧躺着,留了个背给他,她也该想想以后该怎么过。 第31章 膝盖受伤,他的愧疚 一夜无梦,早间陈稚鱼醒来时,头还有些混沌,打了个哈欠,迷蒙间,忽见床尾坐着个人,正神色发沉地盯着她的膝盖看。 陈稚鱼顿时坐起了身子,这才发觉,自己的裤腿卷到了膝盖处,双膝都是昨日跪出来的痕迹。 她下意识去扯裤腿,昨日跪久了的膝盖上,淤青混着红痕,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昨夜在静室罚跪时,倒没觉得多疼,此刻被他这样盯着,倒像被人掀开了最狼狈的疮疤。 她急忙将裤腿放下,陆曜看着她慌忙遮掩的动作,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悬在半空,终究没敢碰她的手腕。 等她换好衣裳出门,陆曜盯着空荡荡的床榻,忽然唤来随侍的喆文。“去慕青院打听一下,昨日少夫人可是受罚了,别让母亲知道。” 半个时辰后,喆文回来时连气都没喘匀:“少爷,少夫人昨日被夫人叫去了静室,直到申时才……” 话没说完便被陆曜抬手打断,他胸口像被人攥紧了般发闷。 今日无杂事,陈稚鱼请安过后,陆夫人没留她,她就回了止戈院。 天光晴朗,她回来时,院墙上的蔷薇花开得正香,脚步稍作停留,在墙下静静赏了会儿花,才转身往院里去。 没看见闲步至此的陆芸与陆萱。 两堂姐妹走到此处时,便见花下美人,清风独立的模样。 两人的脸色都有不同的变化,对视了一眼,仿若洞察对方想法一般,露出了个不明的笑。 走过止戈院,陆芸才说:“陆大哥哥多好的男儿,竟娶了个这般上不了台面的,真叫人可惜。” 一听她果真对这个新嫂嫂不满,原本就有隐秘心思的陆萱便试探开了口:“芸儿姐何故瞧不上她?” 陆芸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不敢太放肆,便也试探起她的口风来。 “倒也不是瞧不起,就是觉得,有木姐姐这位珠玉在前,便显得现在这个入不得眼了,萱妹妹就当我惋惜胡说,别放在心上。” 陆萱微微一笑,同她说:“怎会呢,说到底,咱们就是心疼自家哥哥。”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彻底摸清了对方的态度。 “昨日母亲说让她操办芸儿姐的婚事,真叫我吓了一跳,她如何懂这些。” 此话当真说进陆芸的心口了,一时也顾不得,颇有些庆幸地说:“幸好叔母疼我,否则,人生中那样的大日子,被不相干的人糟践了,都不知要怎么哭得好。” 两人说这话,同仇敌忾般,又义愤填膺的,声音渐行渐远…… 她们是何想法,陈稚鱼是不得而知了,此时她也有正事要忙,将来随她一道在合宜院的丫鬟还得挑出几个来。 止戈院堂厅内,一水儿浅黄色衣衫,梳着双环髻的丫鬟们站成两排。 田嬷嬷一一介绍,也叫她们自己在少夫人面前露脸,自说本事之类。 这些都是陆夫人挑选来的,有的曾在慕青院伺候,有的则是从别的地方提上来的。 原先在慕青院伺候的有两个,一个叫双青,一个叫双春,是对亲生姐妹花,也是陆府的家生子。 姐姐双青原是给陆夫人端茶递水的丫鬟,如今来了少夫人身边,多少有些不适,眉眼间也多疲懒。 妹妹双春年岁看着小一些,性格内敛柔和,问一句才答一句,看着是个安分的。 这两人既是在慕青院伺候的,到了她身边,也没有安排去外院伺候的道理。 便叫收用在内室伺候,由唤夏教她的规矩习惯。 本是如此安排,哪想那双青竟胆大到当面与少夫人对峙的地步,得知自己要被人管着时,竟在少夫人没发话之前,问出了口。 “少夫人,我们姐妹从前在慕青院是很得夫人看重,奴婢看您身边一等丫鬟空缺……在陆府,没有谁比我们姐妹更了解了。”话没有说透,但目光却不避讳的落在唤夏身上,好像在说:你凭什么压在我头上。 原本这种场合,田嬷嬷要出声呵斥,但面对双青的不服管,她罕见地沉默下来,静静地等着少夫人的反应。 陈稚鱼在她开口后,认真地看着她,等她说完,才声色温柔地说道:“今日刚将你们聚在一起,倒是没说,我身边的一等丫鬟已有了唤夏,是从出嫁前就跟着我的,另外…双春是。” 被叫了名字的双春上前一步:“奴婢在。” “从前你在婆母身边侍奉花草,已是三等丫鬟,如今到了我这儿,便提为二等,放在内室伺候,也好跟着唤夏熟悉我的习惯。” 一来就升二等,便是为将来升一等做准备。 双春忙跪地道谢,旁边的双青微微蹙眉,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这时,少夫人看向她,神色依旧温和,但却说出了令她毛骨悚然的话来。 “婆母心疼我这个新儿媳,我这个做儿媳的却不能夺婆母用顺手的人,既然你在婆母哪儿很得看重,便回去继续伺候婆母。” “不……” 陈稚鱼没给她再辩的机会,看向一边沉默良久的田嬷嬷,说:“婆母的人,不可怠慢,还要请嬷嬷将这个姑娘亲手送回去,也说明原委,好叫婆母知道儿媳的一片孝心,还有这个丫鬟的一片忠心。” 田嬷嬷丝毫犹豫也无,冷着脸走到双青面前,她在府中身份老,镇得住下面这些小鬼儿,双青一看她走近,顿时哑了声,神色恹恹,不敢再废话。 “走。”田嬷嬷冷哼一声,瞪了她一眼。 双青垂头耷脑的跟在身后,屋内因为少夫人的突然发落而变得紧张起来,几个小丫鬟心里打着鼓,哆哆嗦嗦起来。 威慑的效果有了,陈稚鱼处变不惊,丝毫不受方才影响,好整以暇地看着下头的姑娘,让她们继续回话。 今次,一共留下了四个丫鬟,除了双春已满十四,另外三个,红儿、柳儿、喜儿都才十二三,原本不在主子跟前伺候,也没个正经名字,如今被提到少夫人跟前伺候,心里又喜又怕。 担心着自己做的不好时,会被少夫人冷不丁的发卖了去。 那双青好歹是陆夫人院里出来的,少夫人不怒只笑地就将她打发了回去,可见她并非脸面上看着的软和。 唤夏方才心里激动过了,她原以为姑娘的性格柔软,却不想处理事时也是果断的,坚决的。 此时也拿出了一等大丫鬟的范儿,笑着说道:“这三个丫头还等姑娘赐名呢!” 陈稚鱼看着她们,双春与双青是对姐妹名儿,无需改动,其他三个她确实觉得先前的名字普通俗气,像是随意取得一般,有必要改了。 改名的环节也是认主的一种方式,略加思索一番后,才说:“往后,红儿改为鸿羽,柳儿改为愿柳,喜儿改为抱喜,晚点找唤夏姐姐拿你们的牌子。” 三人齐齐跪下谢主赐名。 此间下来,便到中午,陈稚鱼赶去慕青院,伺候婆母用饭。 去了以后,见方夫人也在,规矩地见了礼后,便在婆母身后不做声响了。 陆夫人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上午忙了什么?” “婆母给儿媳送去的丫鬟们都已安排妥当,只是双青那丫头,舍不得婆母您,儿媳不好横刀夺爱,便请嬷嬷将她送回来了。” 方夫人看了她一眼,端过茶水喝着,耳朵留意着夫人的动静。 陆夫人笑意未淡,只说:“什么夺爱不夺爱的,她没那个伺候少夫人的命,是她的不是,已经放去外院伺候了。” 放去了外院,又是因这个缘由,只怕是没那个可能再回主子身边伺候了。 陈稚鱼默默叹口气。 杀鸡儆猴,她本没想拿谁立威,也不想祸害了谁去。 可这个双青不识趣,竟然妄图当着满屋丫鬟的面下自己这个新夫人的脸,她若装作不知忍了下去,以后如何管得了其他丫鬟,那不也是变相说明了,打着长辈旗号的人,再如何她就不能动了? 她来陆府才几天,这种家生子又不知几多,放过一个双青,以后还有更多的双青,倒不如从一开始有这个苗头的时候就摁住。 她晓得,有些富贵人家的丫鬟,自觉清高,自己出身不好,若遇那刁奴欺主的,她也得拿出少夫人的气势来,想来陆夫人不会因此事恼她。 听她现在的话,陈稚鱼便知她心胸,不会因自己发落了她身边的丫鬟而生气。 方夫人松下气,放下茶杯看向陈稚鱼,同夫人笑说:“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稚鱼年纪虽小,可如今做了妇人,倒也自有一番气质了。” 陆夫人转头看她,确也满意,说道:“好女有颜色,好妇有涵养,到底是要做陆家媳妇儿的人,自然不一般。” 说着打趣的话,气氛一下子就和乐起来。 午间伺候着用过饭后,陆夫人便叫她以后晚间都不用来,她晚间少食有时都不食,用不着媳妇儿跟在身边伺候。 陈稚鱼应是,离开时,将田嬷嬷一道带了回去。 路上,还碰到了被打发到外院洒扫的双青。 双青一看到少夫人,顿觉看到了救星,扑过来就跪倒她脚边,流着眼泪道:“少夫人,奴婢知错,还请少夫人宽宥!” 第32章 撞见立威,小姑子维护 陈稚鱼退了一步,沉静地看着她。 “你何错之有?陆家是有规矩的人家,也不兴动不动就跪地,你先起来。” 说什么,双青都不敢起来,她一时想昏了头,办了错事,叫夫人厌恶了,知道症结在哪儿,如今遇到了少夫人,自然要为自己求个生机。 对她们这些个丫鬟来说,能在主子跟前伺候那可是极大的颜面,将来若是配人,主子也会优先将那好的给身边的人,可现在自己沦落外院,以后可怎么办好? 看她不起,陈稚鱼无心纠缠,只说:“你是个忠心的丫鬟,既然有缘回到婆母身边伺候,就该高兴感激,而非像现在这样,说这些胡话,难不成叫人觉得你并非真心伺候主子?” 双青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胡乱地拭着脸上的泪,眼睛则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处,怕有人看到她方才的失态。 陈稚鱼说完就走了,旁人的事,她无法管。 在其位,谋其职,她不觉得双青在陆府比田嬷嬷资质还高,如今田嬷嬷在自己身边都不曾指手画脚过一句,更未表露出丝毫的不满,她双青如此拎不清,出了这种事,也是她自己作的。 她走远,茵、萱、芸三姐妹从别道上走来,方才双青跪她的那一幕,她们都看到了。 陆萱冷哼一声,说:“这才刚嫁进来,就如此跋扈,那个丫鬟是在母亲身边伺候的,竟跪了她,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叫人吓成这样。” 陆芸则说:“此事怕是叔母不知,也许是有人想耍少夫人的威风。”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去,确实像是陈稚鱼居高临下地以势压人,恐吓一个小丫鬟,但未知全貌,如此就判定了,也是片面。 陆茵脸蛋圆圆肉乎乎的,听了她们的话嘟起嘴看过去,说:“说不准是那丫鬟做了什么,两位什么都不知道,怎能妄下定论呢?” 陆芸笑道:“茵妹妹说笑呢,就算那丫鬟有什么,也是她婆母身边伺候的,打狗还要看主人,有什么错不能禀了叔母去?我就不信,若哪日她一声不吭罚了你身边的留珠,你能没有一点想法。” 这话倒也没错,但看她们的神情,说话的语气,陆茵便觉她们对嫂嫂成见很深,担心她们一会去了母亲面前乱说话造成了什么误会,给嫂嫂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萱、芸一个鼻孔出气,见陆茵驳她们,翻了个眼就走了,陆茵原地跺跺脚跟上。 那厢回了止戈院的陈稚鱼,得知陆曜还没回来,着实松了口气,眼下都不知要如何同他单独相处了,昨晚壮着胆子同他剖白,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好在昨夜他没继续发作,不然都不知如何收场。 刚进了内室,一口茶含在嘴里还没咽下,抱喜进来通传说:“少夫人,秋月姑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春末将夏,京里的天儿比云麓热得早一些。 索性回来时并未卸妆,陈稚鱼便穿着去伺候婆母的那一身,去正堂见了秋月。 陆曜的…房里人。 按理来说,若是要请安,这时候也晚了,好在陈稚鱼不在意这些,无论是他将来的通房也好,妾室也罢,她们之间相安无事是最好的。 但唤夏显然对这个秋月颇有微词,走在路上时,还忍不住将新婚当天的事告诉了姑娘。 “这个秋月姑娘,在姑娘您新婚那天要来请安。” 陈稚鱼微愣,转头看她:“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 唤夏说道:“田嬷嬷说她无关紧要,别说给姑娘扰您清净……” 陈稚鱼微微蹙眉,虽然她不愿去和无关之人打交道,且还是和他扯上关系的,但到底在这里一日,有些事就避不开,便说:“这种事情,以后再有,尽管来告知我。” 她对陆曜的事情一无所知,就连新婚当晚,他为何因那个姑娘生气都不知,诚然也有他较劲不愿搭理的情绪在里头,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她还要为往后的日子打算。 换句话说,若是当时她知道有这么个人在她刚进门时就要来请安,或许也会多想一些,后面与他单独相处时,是不是就能规避一些麻烦? 想是这么想,却也觉得这个秋月心思不正。 便是房里人,无关得宠与否,也不该在新妇新婚的当天就来请安,更何况是个没身份的人,便是要见,也是她传她说话,而非上门来请安。 莫非…… 陈稚鱼脚步微顿,心思百转。 莫非她在陆曜面前很是得脸?否则这般没规矩的事,她一个丫鬟,怎么敢做? 再怎么说,她陈稚鱼也是陆府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宗妇,若是无人给她撑脸面,她怎敢? 想到这一层,又不免心惊。 可这个想法说不通啊,田嬷嬷是在府里伺候的,若这个秋月这么要紧,她怎会不提前同自己通个气,还叮嘱唤夏不要将那日的事告诉自己。 摇了摇头,陈稚鱼进了正堂,坐下以后,才让愿柳传人进来。 不同于府中下人统一的浅黄衣衫,她也穿了身嫩黄,瞧着也不过十八九,这身衣裳倒也显得俏皮,只是她脸上劣质脂粉浮面,也盖不住疲倦之色。 她一进来,就跪地行了大礼。 “奴婢秋月,给少夫人请安。” 陈稚鱼目光落在她身上,叫她起来。 秋月起身,一缕头发散在耳边,她垂着脸伸手勾去,再微微抬脸,看着上座的女人。 听说,少夫人如今不过十六,神态还显稚嫩,看着也确实比她娇俏,一时扭紧了帕子,狼狈地低下头去。 陈稚鱼示意愿柳给她看座,等她屁股挨上板凳才说:“你今日来,可是有事?” 一问话,秋月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惹得陈稚鱼看了她一眼,见她站着不动,神色也显几分焦虑。 “少夫人刚入府,秋月想在夫人身边,伺候您梳洗。” 陈稚鱼挑眉,目光在田嬷嬷面上转了一下,见她微微摇头,复又看向她,说道:“这不合规矩,你是止戈院的丫鬟,将来自有安排,我身边也已经有了合心意的伺候。” 秋月的眼睛瞬间湿润了,颇有些急切的说:“还请少夫人给奴婢一个伺候您和爷的机会,便是旁的人家,也会叫奴婢这等子身份的在当家夫人身边侍候。” 看她神色惶然不已,好似自己不答应她,就是不给活路一般,陈稚鱼微微拧眉,给田嬷嬷使了个眼神后,端起茶来静待着。 田嬷嬷受到致意,便上前一步,眉目皆厉的看着她,冷声道:“秋月姑娘越矩了,少夫人既然说了不用,你又何必再言?难道少夫人的话,你都敢驳?” 秋月忙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陈稚鱼放下茶水,适时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好了,陆府府院不小,哪些人做哪些事也都是定下的,你自回去好好待着,日后若无传召,也不必来请安了。” 还当她今日来有别的什么,没想到是自求来伺候的,她心里是什么想法,争宠?或是其他,陈稚鱼都不想再成为夹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人。 看少夫人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留,秋月一时觉得无望了,脚软的往后退了一步,眼里闪着泪光,含带一丝怨念,她看着容颜姣好的少夫人,忍不住道:“少夫人一点机会都不给奴婢吗?奴婢好歹也是在爷身边伺候过的,便是寻常人家的夫人,也没有这般行事的道理……” 第33章 心疼,为她上药买礼物 她的话声不算很大,却叫陈稚鱼听得清楚,屋里的人也都听清楚了,皆又惊又怒地看着她,唤夏自然护着自家姑娘,一听这话立马呵斥:“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质问少夫人?” 田嬷嬷自来不喜欢她,见她胆大包天至此,便对少夫人说:“府中容不下这等没规矩之人!” 言外之意,此人可以处置了。 秋月说完才知后悔,见满屋的人敌视着她,顿时吓得跪在地上,哭求:“奴婢说错话了,还请少夫人宽宥!” 陈稚鱼微微蹙眉,深吸了口气:“从始至终,我都没拿你如何,你既然在大少爷身边伺候过,也该有你的体面,这是我不同意你来我身边伺候的原因。” 秋月愣住,她本以为,少夫人是防着她,才左遮右挡。 “你今日办的事不该,说的话也不该,真论规矩,我便是罚你,你也叫不得冤。” 秋月怔怔,俯身下去痛哭流涕。 她得为自己抓住机会,已经过去三年了,大少爷就像是忘了她一般,眼看着少夫人进门,又长得花容悦色,生下嫡子是早晚的事,她若不想想办法定个身份,往后在止戈院,要如何生存呢? 原先以为是木家姑娘进门,她都有些绝望了,那样的高门贵女,只怕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送走,可谁知峰回路转,娶进门的是个出身不显的寒门女,在她手下讨生活,可就容易多了。 可谁能想到,她也是个难啃的骨头!竟不给自己留条活路! 她也不是要争宠,她只是想在这里有个位置,哪怕是终身侍奉少夫人也行啊! 看她哭到伏地不起,陈稚鱼也露出了一丝不忍,倒非她圣心发作,只是同为女人,怜惜而已。 “我不同你为难,你也该恪守本分才是,今日的话,我权当没听到,你回去。” 这是下了最后通牒了,田嬷嬷不给她继续纠缠的机会,一步上前将她扯了起来,冷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若在这样下去,等大少爷回来了,就不会像少夫人这样好说话了,秋月,你可想清楚,大少爷若是出手,你可还有陈情的机会?” 秋月瞬间蔫了,往外走时,回头看了眼端坐在那里的少夫人。 那眼神看的陈稚鱼心里很不适,不是怨念,不是委屈,而是空洞的、无望了的眼神。 她走以后,陈稚鱼回到内室,问田嬷嬷:“同我说说,她是个什么情况。” 田嬷嬷面露难色,思忖片刻,叹了一声,才说:“少夫人莫要恼奴婢,原就是个不值当说的,这么多年也没个存在,谁能想她胆子竟这样大,敢来找您……” 陈稚鱼摇摇头,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知道她,还有大少爷,他们是个什么状况,常理来说,夫人进门后,这些伺候地或被打发了去,或是定个名分,即便是迫不及待的想来求我定下名分,也都不是现在的事。” 哪有新妇刚进门,就开始处理这些事的。 田嬷嬷忙说:“少夫人千万别这么想,她哪有那个体面,大少爷别提多厌恶她了,怎会想给她名分呢!” 陈稚鱼愣住,半晌没说出话来。 陆曜,厌恶她吗? 田嬷嬷知道说到这里,只能将自己知道的据实相告了,便叹气说:“关于她和大少爷的事,奴婢知道的不多,只晓得她与春月是自小在大少爷身边伺候的,感情非比寻常,大少爷还曾说过,将来给她们准备丰厚的嫁妆,要送她们出嫁……” “三年前,应该是夫人娘家的叔母,曾带着一双儿女来府上久住,就是在那个时候,大少爷忽然就恼了秋月,起初一年,将她幽禁在落芳斋,近一年才准她出门走动,但也仅限出落芳斋而已。” 陈稚鱼听后,不知该有个什么表情,唏嘘一声,长叹口气,见她如此,田嬷嬷说:“若无大事,少夫人本可以找大少爷问清的,可现在奴婢劝您千万不要,大少爷已经是厌恶极了她,您若为好奇去问,反而不好。” 陈稚鱼想了会儿,说:“我不会问的。” 君恩如流水,宠爱什么的就像烟火,转瞬即逝,若她真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才导致与陆曜之间的恩情断了,那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 只要晓得陆曜的态度,她也就知道如何待秋月了。 陆曜下朝后并未直接回府,袖中还揣着在西市药铺买的金疮膏,路过首饰阁时,他鬼使神差地驻足,盯着柜台里一支流苏簪出了神——簪头雕着半枝薄荷,叶脉纹路与她之前替陆茵绣的帕子上的一模一样。 “包起来。”他指尖划过冰凉的玉面,掌柜连道“陆公子好眼光”,他却没听见,只想着等会儿该怎么把这簪子递给她。 回到止戈院时,秋月见过陈稚鱼的事,逃不掉他的眼睛,瞒不住他的耳朵。 即便陈稚鱼因为那么一点私心,勒令手下的人不允许将秋月说得那些话传到陆曜耳里,他也还是知道了。 本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见秋月,可见她上杆子地找存在,陆曜也还是在知道此事后,去了趟落芳斋。 落芳斋在止戈院最角落的位置,只有她一人生活,陆曜来时,她提了桶水,水桶在台阶上,她则失魂落魄地坐在一边,毫无形象,也毫无生机。 猛然见到大少爷,连忙爬起来,但看清他没什么情绪的脸色后,顿时脸色煞白,忙不迭的跪在地上,声如蚊蝇。 “奴婢见过大少爷。” 陆曜看着她哆嗦的身体,冷哼一声:“道是你胆子大,上赶着给少夫人上眼药,怎么见了爷,反而吓成这样?” 秋月白着一张脸不敢说话,嘴皮子都在发抖。 陆曜走到一边石椅坐下:“说,将你在少夫人面前说过的,再同爷说说,爷听听,你有何委屈。” 那股威压悬在头顶,秋月只觉得胆子都要吓破了,她自小伺候大少爷,深知他的脾性,尤其是那次的事过后,有时即便看他笑着说话,也觉毛骨悚然,后怕不已。 但一年中,又有几个时候能见到他呢? 秋月双眼本就红肿,此时抬头,更多了目眦欲裂之感。 “奴婢只是想侍奉少夫人,奴婢自知没什么脸面,便是在少夫人身边做个洗脚婢也好!” 陆曜听得发笑:“你自知?我看你,是头脑发昏,不知自己是在做什么说什么,凭你也能伺候少夫人?秋月,你今日给我听好了,从前的事,爷不发落你,已经是看在过去给你脸面,若你再敢去少夫人面前去说些有的没的,从此以后,就永居落芳斋,不要再见外面的太阳了。” 秋月打了个寒战,绝望地看着这个无情的男人,声泪俱下道:“奴婢已然知错了,大少爷当真不能再给个机会吗?” 陆曜站了起来,给她留了个背影:“没将你永囚此地,便是给了你机会,秋月,莫要将小时的那一点情谊都消耗干净了,到那时,别怪爷狠心了。” 说罢,拂袖离开,只剩秋月伏地痛苦,后悔不已。 她错啊!她也悔啊!悔得没有一日能原谅自己。 可是,真是她一人的错吗?她也被毁了,这辈子都无法从那段阴影中走出来。 …… 陆曜回来止戈院已是日落黄昏,陈稚鱼见他回了,才叫人去备菜,想了会儿,还是上前去,贤惠的替他松了腰带。 袖中金疮药的瓷瓶被体温焐得温热,玉簪的流苏穗子隔着衣服蹭着他的胳膊,有点痒痒的。 “今日在西市见着支簪子,”他忽然开口,把玉簪直接递给了她,流苏晃了陈稚鱼的眼睛,薄荷雕花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与你给茵妹妹绣的帕子上的纹路一样。想着也许你会喜欢。” “谢大少爷。”她垂眸将簪子收进袖中,金疮药的瓷瓶还在他另一只手心里,“厨房备了清蒸鱼,您……” “先上药。”陆曜打断她,她怔住,看他从袖中摸出青瓷瓶,薄荷香混着药味漫开。 他掀开她的裙子,指尖沾着药膏轻抹在她膝盖上,凉意渗进皮肤时,却像是觉得这块皮肤要烧灼了起来。 他,不问伤从何来。 她也不能告诉他。 此刻两人就像是心照不宣的越过了此事,但他母亲给的惩罚和羞辱,在这一刻,被他抚平了一些。 他不是无知无觉,也没有视而不见,他与陆夫人,还是不同的。 这一认知令陈稚鱼堵塞的心开阔一些,是啊,婆媳与夫妻,终究是有区别的。 她先前怕陆夫人,将他们视作一类人,如今看来,是她有失偏颇了。 第34章 偷吻她,她懵了 陆曜依然盯着她不放,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情绪来,可她只是微微垂眸,神色无恙,好像没发生过之前的不愉快,也不问一句关于秋月。 他倒不是期盼她与自己闹情绪,懂进退的妻子,才知情识趣,他也享受她的温顺恭良,但…… 总觉得,寻常做人妻子的,也不像她这般菩萨心肠,万事都不往心里去。 就连自己的母亲,出了名的大度,却也会因为父亲宿在妾室屋里而神伤。 他知道,母亲真心爱父亲,可她…… 陈稚鱼是想着,他们之间还有日子要过,有些事,大都心照不宣彼此过去就罢了,何必揪着不放呢? 她也不是那有理就不松口的性子,对他倒也自如。 “厨房说晚间做清蒸鱼、樱桃琥珀肉、翠玉凝霜豆和八宝仙露羹,您看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叫下头的人去说一声。” 陆曜摇头:“对吃的,我没那么多讲究,随你口味就好。” 陈稚鱼一顿,微微笑笑。 云麓喜辣,她也好这一口,厨房的人告诉她陆曜喜清淡,问她需不需要做两样送来,她道了不用。 松了腰带,整个人都松快一些了,两人去了闲事屋,左右无事,上了一壶热茶来,陈稚鱼默默吃茶,静静等着上菜。 别人家这种时候,或许会在夫君左右,询问是否疲累,关心这一天的身体和情绪,再说说自己在府中一些琐碎。 但他们二人各坐一边,显得安静极了。 婚前还有两句话说,成婚以后,彻底成了闷葫芦。 她不说话,陆曜却有话问她。 “今日我才知,舅父和陈阿弟已经回云麓了,怎么没让多玩两天,你我还不曾一起拜见。” 陈稚鱼神色未变:“舅父在云麓事忙,阿弟学业要紧,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陆曜拧眉:“此事做得不妥,再如何,也该见见你,毕竟……旁人或可回门,但云麓离京甚远,此时不见,下一回也不知要到何时。”陈稚鱼:“舅父和阿弟不会怪我,他们在京里不熟悉,早些回去也安心。” 不熟悉也还有他这个外甥女婿,话都到嘴边了,可见她淡漠的神色,一时卡住,没有说出来。 说着话,菜上了桌,两人收了话头落座,饭桌上,更是将食不言发挥到了极致。 平时吃饭不说话不觉什么,可与她同桌,总觉得过分冷清了些。 “今日都忙了些什么?” 陈稚鱼咽下滑嫩的豆腐,才说:“去婆母院里待了会儿,回来定下几个丫鬟在身边,没什么杂事,就在止戈院待着。” 陆曜微顿,漆黑的双眼看向她:“只有这些?” 陈稚鱼也看向他,心里明了,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不会特意再问这么一句。 “下午时,秋月姑娘来请安。” 见她肯说实话,陆曜又问:“方才怎么不说。” 陈稚鱼放下碗筷,神色如常,目光看着他也如常:“我想着不是什么要紧事,便没说,既然大少爷在意,以后她再来,我会如实告知的。” 陆曜叫她不软不硬的噎了下,神色颇有些不自然:“自然不是什么要紧人,我也没什么可在意的,只是她有些特殊,日后无需叫她来请安。” 陈稚鱼不置与否,见他不再问什么,才端起碗继续吃起来。 陆曜吃了会儿,还是没忍住:“你倒是不好奇,她因何特殊。” 陈稚鱼:“……” 陆曜看着她,期待她能给点反应。 短暂的沉默后,陈稚鱼扯了扯嘴角:“大少爷都说是特殊之人,也不好追问,您觉得呢?” 陆曜:“……” 这顿饭吃得,真叫人没啥滋味儿。 晚间两人各自沐浴后,还是躺在同一张床上,陆曜擦干以后回房,陈稚鱼躺在外头已经睡了,他静静地站了会儿,心里升起了一点说不出的懊恼,深吸了口气,走到床边,和昨晚一样,将她抱到里侧,知道她没睡着,便说:“以后你都睡在里头。” 陈稚鱼睁开眼:“若是大少爷夜间要喝水,我在里头不方便伺候。” 陆曜:“哪用得着叫你伺候,安心睡下。” 陈稚鱼便不说话了,不要她伺候,她还求之不得呢。 一夜,相安无事。 当天夜里就下起了大雨,第二日早上起来时更是没个要停的意思,陈稚鱼都被免了去晨昏定省。 陆曜起身准备去上朝,陈稚鱼也跟着起了床,来到他身边,轻柔地帮他整理衣物。 她低垂着眼眸,认真地为他系着腰带,专注的神情让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窗外的微光透进来,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肌肤在光影下显得愈发白皙细腻。 不知怎的,陆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他突然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边一带,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陈稚鱼瞬间瞪大了眼睛,手中正系着的腰带也停了下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见状,都纷纷低下头去,彼此偷偷地你看我、我看你,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抿唇偷笑起来。 陈稚鱼下意识地抬手擦了下被亲的脸颊,动作刚做出,便对上了陆曜的目光。 只见陆曜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但很快又被其他情绪所掩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些许霸道的坚定。 陈稚鱼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慌乱,讪讪地将手放下,眼神中还残留着未消散的震惊。 陆曜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有些懊悔自己的鲁莽,怕这一举动吓到了她。 可看着她那因惊讶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又觉得可爱至极,竟又有些庆幸自己方才的冲动。 “中午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会有些忙。”他如是交代。 陈稚鱼“嗯”了声。 临走时,他还搂着她的腰不放,大掌在她腰部摩挲了几下,饶是再厚的脸皮也有些顶不住,陈稚鱼低着头,只露出白皙的脖颈,低声道:“再不走,该误了上朝的时辰了。” 陆曜沉了口气,在她腰上拍了拍,才大步离去。 他的这个新婚娘子,刻板守礼得很。 他走后,陈稚鱼独自躺在床上,长长出了口气。 虽说新婚之夜他冷淡的态度明显,可在那之后又总是试探自己。 她虽未与他成事,但男女之间的拉扯,这两日她也领略了一番,昨夜他就有些往自己这边靠,今早这般亲近黏糊,只怕是忍耐到极致了。 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又是正经夫妻,她自晓得这一遭逃不过,夫妻敦伦是天理,她也不是想守身逃避,只是那晚的事总令人如鲠在喉,旧情绪还没有放下,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的亲近,且让她躲躲懒,总归还不到规矩的日子。 …… 今儿个陆曜去上朝都臭着一张脸,太子发觉后,朝他频频投去眼神。 下朝后,叫上他去了户部,两人一同办事,中午都过了才从户部离开,便直奔醉仙楼用午饭。 太子看他笑:“你这一早上就摆着脸,莫不是出门踩了狗屎了。” 面对太子偶尔的语出惊人,毫无太子风度,陆曜都有些习惯了,但听他说得这般粗俗,一时没忍住看他,眼里都是无奈了。 “说说,何事不顺心,叫我们堂堂陆大少都不高兴了。” 说罢接了句:“缺钱的话就莫要吱声了。” 陆曜:“……太子殿下。” 太子挑眉看他,听得他说:“您是否该正经些。” 太子咳了一声,正经了脸色,道:“在你面前还要装正经,那不就和你一样假正经吗?” 陆曜彻底失语。 看他这样,太子又笑了:“不逗你了,同我说说看,有什么难事我给你出出主意。” 陆曜觉难以启齿。 他不想承认,这一上午心绪不佳,都是因家事没处理好,也不想告诉太子自己在新妇面前雄风不振,那只会更叫他耻笑。 看他这般,太子多聪慧的人,便说了:“你不好说的事,多半是为新妇?” 陆曜便看他,没有否认。 太子了然道:“倒是听说了,是个其貌不扬,性格夸耀的,你娶了她确实委屈。” 陆曜立刻否认:“她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姿色都是上乘,什么浑人传的谣言?” 第35章 护短之心,人家夫妻之间的情趣 他的矢口否认,叫太子顿了下来,饶有意味的看着他,看得他也察觉过来自己的反应过大,一时轻咳一声,拿了茶杯挡了下自己的嘴。 太子是听说过这位陈姑娘的,用母后的话来说,容貌非凡,性格么……没什么可说的。 母后心向着陆家,便是陆家这位新妇有什么不对,也不会直白地说什么。 “瞧你这反应,不像是对新妇不满,那便是你们之间,磨合不来了。” 陆曜听得蹙眉,直看着他:“她是我的夫人,怎会与我磨合不来了。” 见他又否认,可明显这一次,脸色不那么自然了,显然是叫他说中了,太子叹了口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直问:“你且先告诉我,对这个新妇,无论容貌品行,你可满意?” “她很不错。” 太子挑眉:“那就是满意了,子挚,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 陆曜不解的看着他,听他说道:“你既满意人家姑娘,为何不能直说?你我相处这么多年,都要拐着弯儿的夸,我都可想你在人家姑娘面前是如何端架子了。” 他端了架子?陆曜一时怔住,想说自己没有,却莫名心虚。 太子看他眉宇间都是恼意,哼哼一笑,说道:“不管如何,你都娶了她,若是想和她好好过日子,就收好你的少爷脾气,我再问你,若是现在嫁你的是木…咳!”没将那名字说出来,只使了个眼色,继续道:“若你婚约没有作废,仍旧娶了原先那个,你会如何?” 陆曜愣怔,神色复杂。 太子都不用听他回答,便说了:“你会敬着她,与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世家之间的婚姻,大都如此。 陆曜却摇了头,说道:“我从未设想过。” 虽说与她的婚约定了这么多年,他却没有一次幻想过两人婚后的生活。 原先的日子就像是被设定好了,他随父母之命,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贤德妻子,共育子嗣,开枝散叶,再托举着子嗣长大,未来能接手陆家。 经太子这么一说,他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未纯粹地思考过,与她成婚,夫妻之间会要如何。 说起来,也是因这年陆家的变故,让他的人生出现了变化,原定的计划打乱,陈稚鱼以这样的方式闯进视线中,令他原本平静的心起了涟漪。 她是极美的,美到足以掩盖身世的不足,但她偏偏又不只是美,她的品格,姿态,无一不好,无一不令他惊艳。 从前觉得谈色未免俗气,可如今,他也确实做了回俗气的人,偏觉得她笑也好看,生气时也别有韵味。 生气…她好像没在自己面前真正的生气过,便是闹了小别扭,只要他不提,她好似也不往心里去一般…… 陆曜一时想进去了,没察觉到太子逐渐正经的神色,看他时而蹙眉,时而像是劝通了一般松口气,摇了摇头,拿着筷子,碰了下他的手,才将他从游魂状态中拉回来。 菜不知何时上齐,他竟没发现,被太子一提醒,他拿起筷子,刚夹了一口,又说:“何必拿她们二人做比?如今同我过日子的是稚鱼,你还未说与她该如何。” 原本一些道理经验准备传授的太子,在见过他的这一番情绪转变后,忽然笑笑,说:“说来我也没有正妃,夫妻之道上,所悟不多,还是不要乱说一气,免得误导了你。” 实则心里是在想:好你个子挚,自己陷进去了还不自知呢! 自己说句她不好的话,便是试探他对其态度,他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问题,偏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对那新妇,已经起了护短之心。 再说起木家姑娘,他倒是很介意将她与新妇放在一起比较,更重要的是,他竟从未幻想过同木婉秋的婚姻,可见先前外头所传,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尽是真的。 既然如此,他心里不存在旧人,那他对新妇是什么感情,便是昭然若揭了,只是他这位翩翩公子,一生顺利,每一步都是丈量好了去走的,如今的新妇,是他人生中的变数,说不定,也是他感情上的变数。 既是如此,自己说什么不重要了,他也想瞧瞧这位冷面俊公子,一头扎进爱河里,会变成什么模样。 想着,偷偷笑了起了,见他如今为此事伤脑筋,便知在他与新妇之间,哪个是那个洒脱,且掌握主动的人了。 …… 饭后,雨势又大了起来,两人在醉仙楼吃了点酒,一顶轿子来了,是东宫侧妃亲自来接太子回府,太子此时不觉醉,大多是陪陆曜喝的,见侧妃来了,便问:“可要同我一道回?” 陆曜看了眼在他身边温柔侍候的侧妃娘娘,说:“不用了,内子也会来接。” 太子往外看了看:“雨越来越大,这时都不来,估摸着是不会来了,你走时可同她说了中午的去处?” 陆曜顿默,他只是说中午不回。 看他那样,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我的轿子够大,先送你回去。” 陆曜没再执着,与他一同而去。 上了车,侧妃便将煮好的解酒汤给了二人,太子端着便饮,身体微微靠在侧妃身边,见陆曜捧着手中的汤碗似有犹豫,说道:“内子也会准备,陆某回府再用。” 侧妃温柔笑笑,不做多话,太子心里发笑,损人的话到了嘴边,到底是没说,只说了句:“听闻你的新妇才十六,这般年纪,怕是还不知如何体贴人,若是回了府她没有准备,你可莫同人耍你公子脾气。” 陆曜回了个笑,皮笑肉不笑。 马车很快就到了陆府,陆曜下车后,侧妃才小声问太子爷:“陆大人真奇怪,一碗醒酒汤而已,这里既有,何须回去劳动陆少夫人。” 太子抬头看她温润的眼,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摸,又凑上去香了一口,才说:“人家夫妻之间的情趣罢了。” 侧妃红了脸,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 止戈院门窗皆落,外头雨打芭蕉,声声作响,陆菀带着孩子刚在这儿坐了会儿,大多是与陈稚鱼说说边关之事,提一提陆芸的婚事。 陆菀走后,唤夏不大明了地问:“夫人不是说,芸姑娘的婚事她主办吗?菀姑娘怎还特意来寻您说呢?” 陈稚鱼手里端详着陆菀送来的千怪图志,是陆菀送她的边关才有的东西,大漠边上,风戽狼嚎,总有许多志怪之说,有人将其编成图册,也是地方风物了。 “人家来给我送脸面呀。唤夏,这位大姑姐,是个能结交的人。” 陈稚鱼叹着声,感叹道:“只比我大几岁罢了,但她做人做事皆周到圆满,她待我亲厚,也说明了大伯的态度,她便是来告诉我,她,他们都将我当做少夫人看待。” 唤夏却理所当然的说:“姑娘本就是入了族谱的,亦是圣旨赐婚的正头夫人啊。”何须旁人承认? 陈稚鱼看了看她,只是笑笑。 圣上年老,还待几年? 陆家乃钟鸣鼎盛之家,日后若是太子登基,陆家之困局迎刃而解,到那时,她这个陆家少夫人,还做得了多久? 只是这些话,打死了都不能说的,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唤夏之所以觉得本该如此,是因为她认为自己的这段婚事没有变故了,可她自己还是要清醒着的。 正想着,外头传来陆曜回来的声音,陈稚鱼将图册给了唤夏叫她收好,自己则起身去迎。 刚走出两步,便见喆文满脸通红的扶着高大的男人走进来,男人面色酡红,脚步虚浮,俨然是醉的厉害了。 陈稚鱼稍顿,正想交代下人去煮醒酒汤,再让喆文将他扶进内室,哪知话还没开口,就叫他倾身过来压住,喆文手里一空,硬着头皮同主子一起演戏,道:“少夫人麻烦您了,奴才叫人熬醒酒汤来。” “哎!”陈稚鱼还来不及说什么,喆文一溜烟儿就跑了,这下,她傻眼了,身上的男人比自己高一个头,又壮又重,自己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站住,双手紧紧地扶着他的手臂,道:“大少爷,您还能走吗?” 陆曜稍站直了一些,将她的手拉住,依旧靠着她,声音混沌的“嗯”了一声。 还好,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陈稚鱼:“那您自己也使使劲儿,在两步就能躺下了。” 陆曜一挥手:“我不要躺着。” 说着,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全身挤靠着她,道:“我们去软榻上坐会儿。” 看他似是难受的厉害,也担心他躺下会想吐,陈稚鱼没别的想法,只想叫他赶紧坐下,叫他这么压着,腰都快要断了! 两人步履艰难的走到了软榻处,坐下以后,陈稚鱼便想起身,却叫他牢牢地扣住腰身,动弹不得。 “大少爷……您这样我腰受不住。” 陆曜眼神微暗,大手松了些力道,改在她腰部揉了两下。 “这样,可会好些?”他说话时,醉人的酒气喷在陈稚鱼耳边,心里顿时沉甸甸的,有些慌不可言。 “您起来些……压着难受。” 陆曜只看着她,问道:“我起了,你可会走?” 不待她回答,便霸道地握紧了她的手,道:“我醉得头疼,你不能走,你得陪着我。” 陈稚鱼顿觉和酒鬼说不清,长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说:“我不走,但我得坐直,不然这样塌着腰,真的很难受。” 听她说不走,陆曜才松开了些,两人坐好了,他也往边上才、撑着胳膊,没再压着她,陈稚鱼顿觉轻松了不少,再侧头看去,撞进了一双暗含幽怨的目光中。 第36章 陆曜撒娇,洞房也该补上了? “你……” “为何不去接我?” 两人的声音同时起,陈稚鱼听清他的质问后,一时哑然。 “我不知您在哪儿,您回来,淋了雨吗?”说着,上下看了看他的衣裳,只是衣角微湿。 陆曜哼道:“若有心思,打听便知,我同太子吃酒,他的侧妃去接的他,见我左等右等也无人来,还笑了我几句。” 见他因此事被取笑,陈稚鱼虽觉怪异,但一时也反思自己是不是没做到为妇本分,一时也有些过意不去,只问:“那下次您提前同我说,再遇到这样的大雨,我一早派人套马车去接您,您看如何?” 陆曜听得冷哼一声,幽幽说了句:“侧妃可是亲自去接的。” 陈稚鱼了然:“…那下次,我也亲自跟去接您。” “马车上,侧妃一早就备好了醒酒汤。” “嗯?您喝过醒酒汤了?那倒是可以叫他们不用熬了。” 陆曜:“……” 见他神色不对,陈稚鱼本在想自己体贴下人,免得白忙活一场,一抬头看他神色幽暗,顿时反应过来,立马说道:“下次我必当做好完全的准备,去接您。” 想着他醉酒后耍这种小孩脾气,一时好笑,忍不住又接了句:“不叫别人再取笑您。” 她声音温软动听,连打趣人都显得格外悦耳,陆曜本就没有气恼,多是存了借着酒劲同她提要求的想法,可见她抿嘴偷笑,一时也跟着乐了,凑到她跟前说了句:“我是你夫君,取笑我便是取笑你,你可知,夫妻之间,荣辱与共的道理。” 若是以前的陈稚鱼,一定会笑说一句:我只听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但面对这个心眼儿多的男人,她自觉说了叫他多想,便说:“大少爷说得极是,我记下了。” 两人坐着,又无话了。 陆曜看了她一会儿,总想听她说话。 “稚鱼为何不语?” 陈稚鱼抬头,思索片刻:“您想听什么?” 陆曜一时默了,他也不知寻常夫妻如何相处,但总觉得,她的心应是要自己身上的,关心他是否头疼,酒后可难受? 但方才还能借着酒意说那些,现在却不好还借着酒劲再说下去了。 陈稚鱼想想舅母平素如何体贴舅父的,便有样学样了,温声问他:“已是下午,晚间可还用得下饭?一会可还有应酬吗?” 总算不是干着了,陆曜稍松了口气,说:“晚间陪你用些,今日再无事了,今夜我们……早些安置。” 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看得陈稚鱼呼吸一滞。 是啊,他回得早,两人必不可免地要单独相处好久,今晚……是躲不过了。 陈稚鱼眼里的别扭还是叫他捕捉到了,陆曜朝她坐进,想到同太子用饭时,提起的关于自己对她的态度上的问题,眼下醉了酒,有些难以启齿的话好像也能说出来了。 “稚鱼,你还恼我吗。” 陈稚鱼怔住,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说起恼,也没有。 她不可能因为契约成婚的夫君,不与她同房就心生恼意,只是多少会有些委屈,不仅是委屈他那一夜莫名其妙的冷落,还有第二日在陆夫人面前自己半句都辩驳不得的憋闷。 陆夫人要她传宗接代,陆曜却不配合,她夹在这中间很难做。 “不恼,为何不愿同我亲近?你恼我,也恼陆家,是不是?” 陈稚鱼心头一紧,警惕的看着他,说道:“我何时……大少爷,您真是喝醉了,我已成陆家妇,如何会恼陆家呢?我也没有不同您亲近。”最后那句话,她说的声音极轻。 陆曜还是清晰的听见了,看着她,醉红了的双颊,令他原本锋利的眉眼都显露出了柔和,他抓住她的手,固执的问:“可你抗拒我,我进一步你就退一步。” 陈稚鱼微微蹙眉,她想说自己没有,却见他说道:“你想知道新婚当晚发生了什么吗?” 陈稚鱼神色怔怔,无声的看着他。 “那夜,回房前我见了秋月一面,我不曾与你说过她,三年前,她为了留在止戈院,曾在我房里点过催情香。” 这件事情出乎意料,纵使猜测他们之间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陈稚鱼也没往这上面想过。 “她怎么敢的?” 陆曜眼神漆黑,她当时敢做出这样的事,当然不只是为了留在止戈院,而是她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才会想这么个昏招,以为被他收了房就万事大吉了。 但对她,那些腌臜事,他不想细说,便编了后头的理由,也的确是秋月做过的,不算冤枉了她。 “她和春月年岁大了,依着府中规矩,二人中会有一个人被收房伺候,但我那时一心扑在朝堂上,对此没有兴致,便同她二人说过,待到了年岁,放她们嫁人,春月心思单纯,对此没有异议,我却不知秋月何时养歪了心思,见收房无望,竟敢给我下药。” 陈稚鱼紧拧眉头:“奴才给主子下药,可是重罪,她这样做,没考虑过后果吗?” 陆曜长叹了口气,往后仰着,说:“母亲治下极严,此事若叫她知道了,秋月免不了一顿板子发卖出去。”说到这里,他看向满脸不可思议的稚鱼,继续说道:“但到底,我没有中招,她也没有得逞,顾及着她家世代皆在陆府伺候,她亦从小在止戈院,我没有去罚她,只将她幽禁在落芳斋。” 陈稚鱼垂下眉眼,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是算准了这段主仆情谊,也算准了大少爷不忍对她下狠手,才肆无忌惮。” 这么说来,他陆曜倒是个念旧情的人,换做旁人,秋月的下场不会比现在好。 陆曜看着她,见她眉目间的惋叹,一时心如止水。 “依着大少爷对她们的情谊,即便是不留下,嫁个寻常人,也能幸福一生,若是受了不公,还有大少爷您护着,她这,不是把自己的路走死了吗。” 话音落下,便听到他凑在耳边低声一句:“我以为这段话的重点是,我与她并无关系,她也不是我房中人。” 陈稚鱼心脏狠狠跳了一下,不由侧眸看他,看得他儒雅一笑,继续道:“但因为这件事,我确实有些排斥男女欢情,那夜我再见到她,便想到了当时下药一事,想到她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 听他叹了一声后继续说:“我当时在想……昔日她给我下药,我已厌恶至极,如今陆家挟恩迫你嫁于我,你是否是与我一样的心情?” “你对我总有太多的客气,不像我的妻子,像我的下属。想亲近你,却看见你清冷的模样,便不敢再进一步,总觉得那是一种亵渎。” 话刚说完,便见她神色茫然,俨然一副呆呆的模样。 他安抚地抚上她的背,语气越发温柔,道:“我不想你是被逼无奈才同我在一起,才想要你一个心甘情愿,那夜的确是我思虑不周,无论如何都不该叫你独守空房,不然你也不会叫母亲罚了去,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同我讲,我若不问,不管母亲与你说什么,你是不是都要一概认下,什么也不解释。” 霎时间,陈稚鱼的眼眶就湿润了,她不想哭的,但突然涌上来的情绪,她有些控制不住。 从来到京城,接受着各种各样的宗妇规矩,她将自己的感觉藏了起来,只逼着自己去做一个无可挑剔的陆家宗妇。 她都有些忘了,原来的自己,爱笑爱说,与人斗嘴的模样了。 陆家给她无形的和有形的压力,像是一座大山压着她。 可今日他对自己剖白,忽然让她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头松了点劲儿。 除了舅父舅母他们,无人在意她对这门婚事是否心甘情愿,可他却说,他在等自己的心甘情愿。 “我不是随便之人,当初答应这门婚事我也是深思熟虑的,我也确实从中得到了好处,我的舅父因此脱险,来了京城便是一门心思待嫁,或许羞怯,但未曾有过退缩之意,那夜你说的那些话,叫我以为是你不愿……这盘棋下的太大,你我皆是锁定在棋盘上的棋子,半分不由人,这门婚事对我来说是高攀,对你来说却是耻辱,你自有君子风度,不曾为难于我,可我也有自尊……” 听到她前头的话,陆曜一时欣喜的不知该说何是好,但听他说到“耻辱”二字时,蹙眉纠正道:“羞辱陆家的是圣上,但娶你我是心甘情愿的。” 陈稚鱼泪眼婆娑,秀眉微蹙,模样楚楚,惹人怜惜,既知当初是自己会错了意,当下两人说开,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大少爷,你我之间本是因契约结缘,即成了夫妻,不论多久,都安生的过下去,我会做好夫人期待的样子,也请您对我,多一些信任,不论何事还请你不要暗自揣摩,我都愿意告诉你。” 陆曜心里一揪,一时没深思她话中的那句“不论多久”,只晓得剖白至此,要好好表态,拉过她的手,头抵在她头顶上,嗯了一声。 “日后我与你之间必当互信不疑,任何事情都摊开了说,再也不要有那些误会了。” 陈稚鱼只点点头,互不相疑,便已是难得,她所求的也不多了。 若是嫁给寻常人家,丈夫敢那样怠慢她,早就回娘家去了,谁惯着? 但在这里,他的心意可以随意变动,她却要守好本分。 今日之言深入肺腑,也对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却有贵公子般的傲气,但他也诚如君子一般赤诚。 一时,两人说开了心事,相处起来倒是惬意了不少。 晚间随意吃了点,饭菜撤下桌,两人坐了还不到一刻钟,陆曜便叫人烧水去,此时陈稚鱼在里屋找衣裳,听他的吩咐一时红了脸。 怎就这般急了他去了。 各自沐浴后,陈稚鱼磨蹭了会儿,还是穿戴整齐才出来,一出来却见他上衣半解,修长的双腿大刀阔斧的摆着,坐在床边等着自己。 烛光昏黄,她红着脸踏着小步子走进,与他一臂之距时,叫他拉住,抱坐在他的怀里。 “今日一切都已说开,叫我好生懊恼,此前诸多猜测,浪费了大好时光,我们的洞房,也该补上了。”他说。 陈稚鱼抿着唇,还是说了句:“今天日子不对,叫长辈知道,怕是要说我坏了规矩。” 陆曜看着她粉嫩的小嘴一张一合,吐气如兰,一时都没听她在说什么。 “什么规矩,长辈巴不得你我早日圆房生个孩子……”说着话,将她放到床上,忍不住伸出手去解她系在腰间的带子。 陈稚鱼顿觉呼吸急促,她的衣裳被一只大手打开,羞涩使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将自己环住,但没拦住他俯下身来,滚烫的唇落在脖颈处,叫她头皮都要炸开一般。 那唇慢慢往下,忽叫她推开了去。 这时陆曜根本没设防,还沉浸在温柔乡里,一个不慎就被推起了身,眼神迷离的看着她红到滴血的耳垂从自己嘴边蹭过,见她一边爬起来一边系衣裳,匆匆忙忙地丢下句:“我……我来月事了!”说完,风一样披了外衣就往外跑。 陆曜呆了会儿,张了张嘴,才反应过来一般,捶了下床铺,好似还暗骂了句什么。 第37章 来月事了 陈稚鱼是真的来月事了,早间醒来时,小腹还坠坠了一阵,不疼,就是隐隐难受。 一大早去给婆母请安的时候,好歹是没下雨了,不然空气湿冷更叫人难受。 陆夫人看她神态发虚,关心了句身体状况,陈稚鱼自己学医,自然晓得没有大碍,便说了句:“只是月事提前了两天,并无大碍。” 月事提前?陆夫人看着她,到底是正经了脸色,道:“月事若是不准,于身孕困难,还是请个府医上门看看。” 陈稚鱼微愣,还是不想太麻烦,便笑着同她解释道:“我并无体寒之症,婆母不必费心了。” 陆夫人看着她,面无笑意,道:“你的身体,任何时候都马虎不得,稚鱼,这几天婆母也未问过你,你与大少爷之间,可同房了吗?” 屋里,丫鬟都在,陆夫人虽不是什么严厉语气,但这般质问还是叫她心头一梗,微咽,道:“这几日都在一处,只是不巧,昨日来了月事,是儿媳无能。” 陆夫人叹了口气,心里知道怪不得她,女子要来月事是天理,拿这个去责怪她未免强人所难,只是一想到这么几天了,他们之间一点进展也没有,就不由得心急。 娶媳便是为了传承香火的,迟迟不同房算怎么回事啊? 转眸看她姿容昳丽,低眉顺目,又说不出什么了,只摆摆手,叫人去叫了府医来。 等到府医确切的一句:“少夫人身体并无大碍,也不会影响子嗣”,陆夫人才彻底放宽了心,而这时候,陆菀和晖二嫂嫂都在慕青院,那府医要走时,晖二嫂嫂忽然干呕了一声,陆菀看过去,见她抚着胸口,秀眉颦蹙,才反应过来一般,看向叔母,道:“还请府医暂留,为我弟妹看看。” 陆夫人到底养大了陆曜,一看晖二家的这样子,便知是什么情况了,一时也难掩喜气,叫府医为她把了把脉,片刻后,府医起身一拱手,贺喜道:“恭喜这位夫人,看脉象已是两月余。” 晖二嫂嫂张氏满面红晕,拿帕子抵在唇边,看向叔母解释道:“其实一个月前就有察觉了,只是当时月份尚浅,母亲嘱咐我要等稳定后再说。” 那府医道:“边漠风沙大不易养胎,老夫方才把脉时,确有胎弱之相,夫人头一胎还是要好生养胎才是。” 府医开了些温和的滋补方子,他走以后,陆夫人才收了笑板着脸,训斥道:“你们这一个二个,胆子也太大了些!从边漠一路回京,路上要耽误多少功夫,又受颠簸,还未坐稳的胎儿,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来了也不知告诉叔母一声,若是早知道,也能早些养护,真是年轻莽撞,定要写信告诉你们母亲,叫她好好管教你们。” 姑媳两人都垂着头讷讷不敢语。 陆夫人气恼她们莽撞,但心里还是喜气爱护的,放缓了些语气,说道:“就这么,你和晖小二还准备回去?依我看,你就安心待在京里安胎。” 话说到这里,陆菀站了起来,走到叔母跟前,才说:“其实,不止此事瞒了叔母,还有一事……”说着,她目光隐晦的瞥了眼下头站着的丫鬟们。 意识到她有私话要说,便让丫鬟们都退了出去,留艾妈妈守门。 屋里只剩婆媳、姑媳四人后,陆菀神色凝重下来,才说:“婆母不知,父亲在外征战多年,鞑子凶悍,却也不曾下过阴招,可这段时间……父亲房中一个伺候了五年的小妾怀着身孕暴毙身亡,就连陆芸的姨娘包氏,也有了身孕,若非父亲严加看管,那有毒的羊奶就要送到她嘴边了,更可恶的是,阿弟他有段日子身子虚弱,我们都以为是突发急症要没救了,若非遇到一个游医指出他中毒之症,只怕是……”死不瞑目了。 话到这里,那四个字她没敢说出口,又继续道:“所有的一切都指向鞑子,但父亲私下同我说过,只怕真正做出这些事的,是自己人。” 陆夫人顿时沉了脸色,目光下意识的看向陈稚鱼,只见她蹙着眉头,忧心不已的看着说话的陆菀,那点子防备心放了下去。 “这么大的事,为何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陆菀摇摇头:“尚不知何人所为,父亲说,这些年他替皇帝守着边关,手中亦有极大的兵权,边关虽有一时安宁,但也无法保证外敌一世都不会来犯,但他手中的权利早就让皇帝忌惮了,去年从宫里的一道慰令里,还有皇帝的戒心,他问父亲,鞑子善否?竟是疑心父亲与鞑子私下达成了协商,才保了父亲这么多年的职权,叔母,正是如此,家信从不敢提其他。”万一信被人拦截看了,有了一丁点儿的不正言论,陆家还能好吗? 陆夫人只觉心惊肉跳,凤眉紧蹙。 “去年,又是去年,陆家在京被斥责,却不知大伯远在千里之外还能叫陛下疑心……” 陆菀英气的脸上浮现一丝冷意的狠绝,她道:“陆家人无论文武,皆为他卖命,可他却想要毁了陆家根基,父亲说……”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一下,余光瞥到一边的弟媳陈氏,话咽了下去,改口道:“正是因为这些事,在得知媛媛疑似有孕后,母亲便让我们死守着,不敢透露分毫,其实这次回京也是存了留在京里安胎的打算,我也将一双儿女带了回来,唯恐在边关遭人暗算。” “是极,边关太远,当真出了什么意外,悔都来不及,你们该回来的。” 陆菀点点头:“这些日子,我也去外面看了几个房子,届时安置家人。” 陆夫人顿时蹙眉:“家里不住去外面找什么房子?” 陆菀神色一柔,看向面色严厉,却关心着他们的叔母,说道:“媛媛是陆家媳妇,她当然可以在陆家安胎,但我带着孩子们,不好待在家里,叫外人说闲话。” 这时,陆夫人都没说话,陈稚鱼却开了口,她说:“大姐说这话好没道理,大姐也姓陆,如何就不能待在家里?外人又不是自家人,随地她们说去,别人家不心疼女儿,陆家却是疼的。” 陆夫人赞许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对陆菀说:“瞧见没,你这弟媳比你小都知这道理,偏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拿这歪话来气我。” 陆菀没想到新进门的媳妇会为自己说话,也不曾从叔母面上看到一丝不悦,丈夫死后,母亲担心她一个人出什么事,便将她接回家过了段日子,只是,饶是父亲如此疼爱她,见她回了娘家时日过久以后,也责怪母亲不为家中未出嫁的女儿考虑。 她知道父亲不是厌恶她,只是人口如利剑,她嫁了人,冠了夫姓,夫死从子,按道理来说,她应当在袁府将孩儿抚养长大,母家可以接济,她却不能真的回去,袁家那些族老对她寡居后带着孩子回奔母家可是曾寻过她的,只是母亲向来护短,都给顶了回去。 世俗不容寡妇回门,她也知道陆家还有很多未出嫁的妹妹,便也自觉,可叔母和陈氏的反应,实在叫她这个向来刚强的性子,都要软得一塌糊涂了。 “房子不必找了,我们与大伯这一代也未分家,你们都且安心地在家里住下,你是陆家长女,又曾与夫在边关磨炼心性,有你在这些妹妹身边,也能给她们做个榜样。” 一时间,屋内气氛和洽,陆菀心口一块大石头落地,才真正有了归属感。 京城,多少年没回来了,本该是陌生的地方,却叫她如此亲切。 饭后陈稚鱼同张媛媛先离开了慕青院,陆夫人才问陆菀:“方才你想说什么,大伯他怎么了?” 陆菀想起方才的未尽之语,深吸了口气,才道:“此事也是父亲的猜测,我私下说与叔母听,等叔母背与叔父。” 陆夫人点点头。 陆菀神情严肃道:“父亲猜测,木家应是上了二皇子的船。” 陆夫人瞳孔一缩,顿时坐直了身体,面容肃穆地看着她:“此事可有依据?” 陆菀拧着眉头,思索着父亲当时说那话的模样,道:“两年前,父亲身边有一位副将,伤了腿便从战线退下回了老乡,再被提拔上来的是孙家嫡子孙尚恩,叔母可知他的正室,乃是木家旁支的嫡小姐。” 京中贵族的关系,大都有一点牵扯,但,也不能因为孙木结亲,便判定木家归顺了云贵妃所出的二皇子? 见叔母尚有疑色,陆菀又说:“父亲说,年前叔父和曜儿阿弟被斥,便能见眉目了,若叔父叔母对此不敢确信,便静待其变,只消看看那木家姑娘,最终会嫁与何人。” 陆夫人愣住,神色逐渐复杂起来。 此事还未得到印证,朝堂上的一次任命变动,便让陆夫人信了八分。 兵部尚书张侍民于登山之时失足跌落悬崖,令殿阁大学士木原霖任兵部尚书一职,抚慰张家金银无数,特命其长子张千户张瑜,次子沣县知州张极,解职丁忧,为其父守孝,为期三年。 这一变故属实令人猝不及防,原本稳定的张家一时落败,木家确实拔地而起,一时风光无量。 当日晚间陆曜回来时,面如黑夜,砸碎了一套青瓷茶具,惊得陈稚鱼立在一边担忧不定地看着他。 从喆文那儿打听到一些情况后,她在原地站了站,回到里屋,换了一身白衣,再回到陆曜身边,道:“大少爷若是不放心,我同你一起去张家待会儿。” 陆曜抬头看她,见她朱环配饰皆落,脸上的粉黛也卸去,一身素洁,干干净净的模样,他忽然起身将她抱住,声音哽咽道:“张叔父小时经常驮着我和他的两个儿子采青打猎,我与张瑜张极,更是手足情重!” 陈稚鱼不晓得这些,只知道他失魂落魄地坐了许久,若非是重要的人,又怎会如此失态? 陈稚鱼更不晓得的是,她不知道这些事是因为她与陆曜相处过短,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而京中,也少有人知道陆家与张家,原也是极好的,好到正如同生一般。 张家任兵部,陆家任太师,更有边关的百万雄兵在陆长房手中,有些时候为了避嫌,故不做亲近之举。 “我知你难受,你同张家公子皆为朝廷效力,也是同朝为官了,今夜便带着家眷,去慰问吊唁,我会为你打掩护的。” 陆曜松开了她,明知此时最好是不要去,但看着她清润又坚定地目光,他深吸了口气,拉过她的手,一点热流传过来,也叫他心里热乎了一下。 两人就着夜色出门去,那边得知消息的陆夫人蹙了眉头,看向垂首坐在一边,黯然神伤的丈夫,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句:“他们这时去,当真没事吗?” 第38章 朝堂惊变,夫妻吊唁(剧情线,勿跳章) 陆太师闭了闭眼,掩去眼里的水光,说道:“带着夫人,有何去不得,人都走了,让孩子去看看,尽尽心。”陆夫人便无言了,只长叹了口气,说:“真是造孽啊……” 夜色寂静,晚间出行,还是有些凉意,陈稚鱼穿得不算单薄,但她看着细瘦,陆曜总怕她冷一般,上了马车以后,便将她揽在怀中,二人无话,只是依偎着。 颇有些喧闹的街道,都未能驱散这股寒意,马车到了张府时,张府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了,大都是得了消息便来的同僚,或是与张家极近的那几家,值得一提的是,太子与二皇子的车架竟也在。 看到来了这么多人时,陆曜还犹豫了一瞬,在想要不要让稚鱼回车上待着,但再往里一走,便是很多的女眷,这时,陈稚鱼走在他身边,将他的胳膊挽住,目不斜视,道:“带上家眷便是人与人之间的人情,大少爷若是一个人来,少不得被人曲解。” 陆曜目光微深,侧眸看她,倒不想她如此细致,也是担得起蕙质兰心那四个字。 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她一同进了张府。 张府的下人直接将他们引去了张瑜的院子,张瑜的妻子杨氏来接待陈稚鱼,两人去了女眷处待着,陆曜则进了张瑜的寝卧,看到他时,脚步都停了一下。 向来嬉笑耍宝的张瑜,此刻胡子拉碴的仰倒在床榻上,双目无神的盯着某一处,床边小厮跪着低头抽泣,陆曜走过去,眼眸猩红,令小厮走远了些,才在床边坐下,道:“怎么在屋里躲着,外头来了许多人。” 听到他的声音,张瑜的目光才有点活气儿,眼珠子转了一下,看着他神态虚弱的扯了下嘴角,道:“我身上没有力气,起不来,太子殿下准我进屋的。” 听到这么一句,陆曜连忙别过脸去,深吸了口气,抬手狠狠地抹了把脸,道:“你是张叔父的长子,这个时候需要你主持大局,二皇子也来了,你起来,走不动我扶你。” 张瑜默了片刻,才朝他伸手,被他拉住后,声音虚浮的说:“子挚,你能来真好,你替我撑一撑。” 陆曜咬着牙,绷着脸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家长子这夜,在父亲榻前哭晕了数次,外人皆感叹张家子孝心至深。 收敛遗容时,张母昏厥了过去,由长媳杨氏并张家其他几位嫂媳一同守着。 陈稚鱼站在静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耳边是一些肝肠寸断的哭声,她听得心里沉甸甸的,一时只觉喘不过气来,目光落在跟随张家长子身边的陆曜身上,二人目光时有碰撞,总能看见他眼底化不开的悲伤。 她不知晓这位中年的尚书大人遭遇了这祸事,究竟是意外,还是被人算计,她没有太敏锐的政治嗅觉,但也知道,今夜处处皆有令人疑心的地方。 陆家被疑,从而断了世族间的联姻,大伯一家在边关多次受到迫害,然后就是现在,张家出事。 怎么看,都是与陆家近的人家,都接连出事了。 往深了说,是与太子近的人臣,都出事了。 所以,越看越觉得不像是意外,更像是谁做的局,叫太子党一个个陷了进去。 她能想到这些,这里的人人精一般,又怎会想不到呢? 身边有妇人惋惜张大人正值壮年就这么去了,话题延伸着到了今夜到来的太子和二皇子两人。 不愧是天家皇子,皆气度不凡,两人一人背对着,一人侧对着,陈稚鱼只看清了二皇子的脸,或许是先入为主了,怎么看都觉得那二皇子面相阴柔,为人无情。 至于太子,光看背影都如松挺拔,想来是个正派人物。 这想法偏心到不行,也不只是因为陆家支持皇太子,更多的是因为二皇子妃,叫她对这位天家皇子的初印象很差。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门内那侧站着的人抬眸朝她处看了一眼,神色微怔,在他看过来时,陈稚鱼忙转了方向,故作同丫鬟说话,并未察觉模样。 穿过木质大门,一清丽素约的美人站在灯笼旁,柔光打在她秀美的侧脸上,神态含情,目光如水,霎时便抓去了他的目光。 察觉到他短暂的失神,太子抱着手臂往后看了眼,只见一屋的妇人,便转头与二弟说:“二弟在看什么?那边都是女眷,一直盯着看,不合适。” 二皇子收回目光,看向这位大哥,微微笑道:“见了一陌生人,不知是谁。” 太子:“都是各官员家的女眷,二弟未必个个都见过。” 二皇子只笑笑,未作他言。 早在太子看过来时,陈稚鱼就背过身去了,她不确定二皇子刚才看过来是看谁,但也不想自己被发现,同唤夏走到一边,同就近的妇人点头示意后,便没有声响了。 …… 太子与二皇子是前后脚走的,两人走时,一众人都低下了头去,女眷更是往别的屋子去,是以,二皇子本想靠近再看清楚一些,也没那个机会了,上了自己的马车后,他靠在车壁,与身边的小太监顺儿说:“想办法查一查,今晚到尚书府的都有哪些人,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眷。” 顺儿只当是查与张府相近的关系,但听到后一句话时,头深深埋了下去,掩住眼里的惊涛骇浪。 查人不稀奇,查女眷也说得过去,但殿下特意说明了是年轻的漂亮的女眷,那就很有问题了。 此事暂且不谈,就说两位最高身份的走了,其他人待了会儿,天色愈发晚了,也都纷纷告退,只有张家亲戚和陆曜夫妻还未离开,这个时候,陈稚鱼被杨氏安置在了屋里,同张家女眷待在一处,张家最大的掌权人离世,屋里的气氛直叫人要跟着流泪。 陈稚鱼本是感情丰沛之人,小时有哪家老人过世,便是不认识的,也会跟着哭两声,此时面对这群人的嚎哭,又哪能忍得住? 陆曜陪在张瑜身边,过了许久见他能站得住了,才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再与他一同跪在边上烧纸。 灵堂内,火光印在两人脸上,张瑜眼里都是红血丝,他说:“我爹,是被人害死的。” 陆曜顿时凝神,目光如狼般环视了四周,见四下无人,只有守在门口的张家小厮,才压低了声音说:“你可察觉了什么?” 张瑜看着面前的棺椁,道:“他的指甲里,有抓破的人皮,脚腕也有轻微扭伤。” 陆曜蹙眉:“若是如此,便请仵作来验,只是要委屈张叔父,但也能还他的公道!” 张瑜呼吸急促了一阵,双眼的泪上涌,半晌才克制住,他微微摇头,咬着牙道:“父亲当时带着暗影,他出事后,暗影找到他时,尚存着一口气,他告诉暗影,有人害他,莫要追查。” 陆曜紧盯着张瑜的脸,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么说来,张叔父是知道谁害了他,不追查,是因为这个人权势滔天,奈何不了他,是吗?” 张瑜抿紧唇,眼泪滚落,他点了点头。 陆曜一颗心沉了下来,当今朝堂,能残害尚书的,只有那么几个。 要说权势滔天,让一兵部尚书如此恐惧甚至都不敢追查的,只有三个。 一是东宫,二是正得宠的二皇子,三……便是上头那位了。 其他的皇子要么没成气候,要么背后无人没有指望,都没有理由去害兵部尚书,只有这三人。 太子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有那两个人了。 张瑜从怀中掏出一物,塞在陆曜手中,是一把红木串的圆珠,中间还有穿孔,只有两颗,但,足以证明身份了。 皇帝贴身的大太监,韦良。 陆曜神色震惊,惊过后,只觉疯狂。 先皇曾言:朕的学生,有宰辅之才。 便是说得年轻且有才华的张侍民。 也听父亲说过,张叔父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的,真正的寒门贵子。 他为何,要去对一个为国为民都忠心耿耿的良臣下手? 这个消息带来的信息太多,陆曜在一次认识了这位帝王的狠辣无情。 张瑜看向他,道:“张家一朝被毁,爹去世,我和阿弟都要丁忧三年,这三年有太多的变故,沣县的事,不能替太子查了,但是子挚……” 说到此处,喉间微哽,他发了狠,道:“我张家兄弟无法为太子效犬马之力,为了避嫌,也不能再与人前了,但我不甘心,我爹不能含冤而终。” 他眼里的怨念恨意太浓,浓到陆曜的心也随之狠命一跳。 张瑜靠近他,字字泣血:“太子,必须登基!” 陆曜眼眉微暗,但还是回应了这句话:“是,我明白。” 张瑜抓紧了他的袖子,在他耳边道:“从现在开始,我便是你暗中行事的一只手,我不再能明面与太子交际,但无论太子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我和阿弟,都任凭差遣。” …… 宵禁之前,陆曜带着陈稚鱼上了回府的马车,马车内,看清她哭红的一双眼,又想到张家那些事,心也跟着揉作一团。 他伸手把住她的脸,指腹在她滑嫩的脸庞上摩挲了一下。 “怎就哭成这样?” 他亦是眼眶通红,陈稚鱼看着他,只道:“张家感情深厚,我亦被感染。” 心软的女人,陆曜喟叹一声,拉住她的手,说:“张家无妄之灾,这公道,讨不回了。” 一句话,给这件事定了性,陈稚鱼没有追问“无妄之灾”为何,只是问:“张大人在这个位置上,妨碍了谁吗?” 陆曜睁开眼看她,想到新上任的那位大人,一时蹙起眉头,见他这般,陈稚鱼当自己问到了敏感话题,忙道:“是我多嘴了。” 陆曜握紧了她的手,才说:“你很敏觉,此番确实是给人腾位置了。” …… 第二日午间,被陆茵拉着看了半晌女红的陈稚鱼,终于在午后得了自己休息的空隙,也才有空想,陆曜说的殿阁大学士,好耳熟啊,像是在哪儿听说过。 听到姑娘的嘀咕,唤夏将一盆花儿搬了进来,说道:“姑娘不记得了吗?殿阁大学士姓木,就是原先同陆家有婚约的那个木。” 陈稚鱼恍然,先前是知道木家没错,却不清楚具体的职位,随后,神色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朝堂上的事,她想弄清楚些状况,知道自己所在的陆家是个什么处境,心里也好有个数。 其他,她没能力去管。 休息了会儿,便捡着做了一半的衣裳继续绣图案,云锦梦华这段时间衣裳要的急,她只能抽陆曜不在时做,好在白日他大都不在府上,晚间才会回来,倒也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正绣着手里的图样,陆菀的小女儿薏疏跑了来,小姑娘不过五岁,扎着两个小辫跑起来一颠一颠的。 “鱼鱼舅母!” 陈稚鱼抬头去,将手里的针线活放到一边,接住了她扑过来的小身体。 小丫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道:“鱼鱼舅母快去看,芸儿小姨发疯啦!” 第39章 能言善辩,教训陆芸 沁芳居内,伺候陆芸的丫鬟环儿跪在一边哭,哭的声音惹恼了她,叫她从花瓶里抽出刚采回来的鲜花狠狠抽在她脸上。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去张家哭丧去!莫在这碍我的眼!” 陆菀赶来时,便见环儿捂着被花刺划伤的脸,疼的抽搐嘴里还一直求饶。 “陆芸!你可还有德行!” 一声怒吼,将陆芸飞走的心瞬间拉了回来,发觉大姐来了,心猛地一缩,害怕的情绪涌上心头。 “大姐……” 陆菀上前,指着她的鼻子,脸色失望道:“便是下人犯了错事,你也不该毁其容貌,环儿自小跟着你,你也下得了手?” 环儿抽泣着躲在大小姐身后,本是想寻个庇护,却不知自己这动作,惹了主子红眼。 “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便是打死她,也不过是打死了个下贱的奴才!有何稀奇的?” 若说方才还克制,眼下见她完全没了贵女风度,说话更是如此刻薄,陆菀哪里能让她这般无法无天,抬起手来,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作为常胜将军的嫡长女,自小也跟着父亲练过身手,她这一巴掌下去,陆芸被掀翻在地,耳边一片嗡鸣,半晌,才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她。 “大姐竟然打我!” 原本一直是温顺模样,楚楚可怜的,此刻如同现了原形一般,面目狰狞,面对嫡姐都不知分寸了。 “在家时,无论我做了什么,爹爹都不会动我一下,你凭什么打我!” 陆菀是正经养出来的将门虎女,这些年因婚事变故,才磨练了心性,锋芒尽收,却不代表她心里软弱的撑不起来了。 “我是长姐,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一母所出的亲弟弟,也是下狠手打过的,陆芸,这些年你娇养在将军府,府上只你一个小姐,是给你惯出了坏毛病,长姐今日教训你口不择言,你若有不服,便回家去,去父亲面前分说,我倒要看看,为着今日你所做这些不体面的事,父亲是斥你,还是训我。” 不过是打死了个下贱的奴才?有何稀奇? 这样的话,借她两个胆子她都不敢在父亲面前说,父亲在前线打仗,最是敬畏生命,哪怕是奴才,在将军府也断没有随意打杀的道理。 她敢回去告诉父亲吗?那她陆菀等着。 陆芸站了起来,眼泪哗哗的流,气急败坏道:“我本就是要回去的!那张家出了事,我是绝不会嫁那张极!偏二哥还说,与张家是爹爹一早就商量过的只等相看,如今张家出事,我们也不能做那失信之人,呸!我不信爹爹这么狠心,张家如今再无前途,要为父丁忧,以后仕途还能有指望啊?我凭什么要等他守孝三年?” 来之前,陆菀就知道她为此事发脾气,平时她好高骛远的性子便有显露,却不想婚姻大事,皆是父母做主,她竟也敢置喙。 “陆芸,你越发不成体统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与张家二公子那是父亲和已故张尚书之间的约定,这些年,张极从沣县或是别的地方,千里迢迢的给你送东西去,你也是欢喜的,如今张尚书出了意外,这时候你想悔婚,可曾想过,别人会怎么看你?你张口闭口就是仕途前途,目光如此短浅,便是嫁了高门,也经营不了。” 陆芸听得冷笑:“大姐当初自己嫁了门好婚事,当真是不管妹妹死活,若是让你等一个男人,还是被解了职的男人三年,你敢吗?” 陆菀看着她,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说道:“我会,只要父母一日不解除婚约,我便安心的等着,因为,陆家不止我一个姑娘,陆家也不能出一个离经叛道的姑娘,我若悔婚,不止是害了我自己。” 陆芸愣愣看她,忽然笑了:“得了,无非是没真到你身上,你自然说得轻松,那你出嫁女一直待在娘家不走的事,就是对吗?大姐姐,都是陆家女儿,你也不能厚此薄彼到这种地步?” 陆菀被她说住,此事若要掰扯,她也不占多少理,一时卡住。 这时,一早被她支去找陈稚鱼的女儿回来,替她开了口,也撑了腰。 “陆家出嫁的女儿,若有困难,父母怜惜接回身边照拂也是亲情深厚,与芸姑娘拂逆父母之意,违抗婚事,是两码事,莫要混为一谈。” 陈稚鱼走近,看着呆在一边的陆菀,心里叹了一声,心知她本就介意自己寡居之身在娘家惹人非议,如今这非议没从外人处听到,倒是从自己同父的妹妹嘴里听说了,如何不心塞。 “况且据我所知,菀大姐姐如今同两个孩子在陆府上,吃的用的都是自己之前的嫁妆,还有同大姐夫婚后的资产,不过是想待在父母身边,又有何错?” 满打满算,陆菀也不过二十四,年华正好,丈夫为国捐躯,她失去丈夫,一双幼儿失去父亲,休说是外人,便是双方亲长,都不应当说半句不对。 想到这里,陈稚鱼的脸色冷了下来,看着眼前因婚事相闹的芸姑娘,暗叹口气。 美则美矣,心术不正。 哪有人家刚走了父亲,她这厢就要闹着退婚的? 传出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陆家其他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 她的话,无疑给了陆菀底气,腰杆也挺直了,将女儿薏疏拉过来,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陆芸本就不喜陈稚鱼,再加上这么久了,眼见叔母天天给她立规矩,却不曾真的将陆家中馈交于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得好听,道是要她主持陆家女儿出嫁,如今看来,多半是说给外人看的。 寒门之女,如何管得了高门之事? “这是我家家事,与你何干?” 毫不客气的回怼,令陈稚鱼挑了挑眉,生气没有,就是意外。 陆家几个妹妹,陆茵的喜欢藏不住,陆萱不与她来往,陆芸平时看她的眼神便不是很尊重,陈稚鱼只是没想到,便是再不喜,也不会当面说出来。 陆菀沉了眉眼,道:“你同你嫂嫂怎么说话呢?” 陆芸方才已经扯破了胆子,对着自家嫡姐都敢出言不逊,更何况现在了。 “贫贱出身,有什么资格做我嫂嫂?” 陈稚鱼看向她,见陆菀气急又要打她,忙让唤夏去扶了她,没再让她动手。 这样的小姑娘她都收拾不住了,那还是她吗? “陆家的儿女,都是读了书受了教的,芸姑娘今日三番四次的,倒是令我诧异,都说大伯对子女一视同仁,教养不分嫡庶,芸妹妹说话办事,却像是白板一般。” 她说人,少有直言直语的骂,那样不够深刻。 “一来,你说这是你家家事,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前些日饭桌上婆母还曾强调,长、二两房并未分家,应当守望相助,团结一心,芸姑娘这话,有分亲疏之嫌。” 陆芸眼眸微闪,一丝说错话的懊恼浮现眼底。 “二来你说我算不得你嫂嫂,这更是无稽之谈,我与你堂兄,是圣上赐婚,我的名字上了陆家族谱,与你兄陆曜并列,皇上认我,陆家祖宗也认了,你却觉得我做不得你嫂嫂,如此,我该以为你是在质疑圣上,还是陆家亲长?” 话扯到天家,陆芸一下子就慌了,她后退一步,意图狡辩。 “我只是觉得你配不上我陆曜哥哥,谁扯那些了?” 陈稚鱼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那你就更错了,为民你质疑皇帝,为子你质疑亲长,为妹更是质疑兄长,芸姑娘,莫不是起得早魂还没醒?你陆曜哥哥年少及第,天子门生,世人皆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怎么到了你这,你的堂兄连自己娶了谁都不知了?” 第40章 探出喜脉 言外之意,我要你认同吗?原本觉得她性子柔和,平素不爱言语的陆菀,生怕今日陆芸莽撞出口伤了她,却没想她这么能言善辩,一时松了口气,看着她时,都有说不出口的心潮澎湃。 “最后……”陈稚鱼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神色肃穆地看着她,说:“我舅父乃衙役,舅母曾酿得一手好酒,在云麓卖酒也是出了名的,只因舅父的官差当得久了,便淡去了做生意的心思,一心在家相夫教子,论门第,陈家不是高门,但论家世,我们一家都很幸福,没有贫穷,更没有卑贱,芸姑娘,你年纪尚小,莫要学着看出身见人品,有人出身贫寒却品行高洁,有人出身高门……芸姑娘见识得比我多,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陆芸抿紧了唇,紧紧地盯住眼前的女人,被她说得不知该说什么,怕在一张口就成了不忠不仁、不孝不义之人了。 陈稚鱼看了眼她摔碎一地的瓷瓶,摇了摇头,说:“听说边漠苦寒,大伯甚是节俭爱惜,芸姑娘耍脾气,这一摔,不知摔了多少将士的吃喝。” 说罢,拉过陆菀离开,让人将屋里清扫干净,后头,陆芸再有什么反应,她们就不得而知了。 路上,陈稚鱼没开口,今日说了太多话,此刻想静静。 倒是陆菀,侧头打量了她好久,次数频繁到拉着她的女儿薏疏都歪了头,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这个漂亮的小舅母。 被母女俩这么一看,陈稚鱼有些破功:“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陆菀:“从前只当你是闷嘴的葫芦不爱说话,当你不灵光,今日,叫我长见识了,你方才说她的话,现在可能想不出什么,等到晚上睡下,她反应过来时,只怕是要后悔不已了。” 她那些大不敬的话,但凡有一星半点传到宫中,叫皇帝以为陆家人对他的赐婚不满,那就不是说嘴几句的事了。 还有便是,陆曜娶妻,是未来家主娶妻,她质疑的不止是兄长,更是藐视嫡脉。 宗族里规矩森严,多少大家族因为争这个名分争得头破血流,要是她那话再扩大一些,族里的规矩教训,都能让她好几宿睡不着觉。 陆家气氛向来和乐,不分彼此,正经说起来,如今的家主是二叔,便是他们的父亲见了弟弟,都是要行家主礼,先家主,后兄弟,她是晚辈,还是庶出,说出这些离经叛道之话,万一叫人误会长房对二房不满之类的,那就是家族之祸。 想到这些,陆菀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知道她闹脾气,先想到的是去找稚鱼而不是老辣的叔母。 叔母那般注重礼教之人,要是知道陆芸说这些,难免不多想。 陈稚鱼说:“这才是我,我原本就不是个能容忍的性子。” 她说:“从前在家,舅父舅母皆疼我,便有嘴碎的人私下同舅母说,他们替别人养儿女,等我和阿弟长大了,也不会感恩孝敬她,还窜着她不让我和阿弟念学,当时我还小,知道是谁说的后,跑去她门口,叉着腰同她对骂,我说陈家儿女各个出息,定比她那个没用的宝贝疙瘩强多了。” 陆菀讶异看她,似是不相信这些话会是从这个如莲般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回忆当时,陈稚鱼露出了个温馨的笑来,说道:“后来舅父舅母得知,舅父先是夸我说得好,舅母却黑着脸,我当时以为她真的被人挑唆讨厌我了,却不想她只是说:陈稚鱼,你是个秀气的姑娘家,怎能去别人门口叉腰骂话,那与街头泼妇何异?你以后遇事若再这样莽撞,便不要说是我陈家女儿了!” 虽是被训斥了,但她说起这件事时,眼里是带笑的。 陆菀看她笑容明媚,一时感慨:“你家这般疼你,也不枉你为他们付出这么多了。” 她如何嫁进来的,这些日子,略有耳闻,只觉她重情重义,至纯至孝。 说罢,陆菀郑重的同她致歉。 “小妹方才莽撞,说话不知轻重,你莫要同她计较,大姐给你赔不是。” 陈稚鱼忙拉了下她的手,道:“都过去了,过去了的事,我从不放在心上,再说,言语上,我也没叫她占了便宜去,大姐你放心,此事就这么结束了,不会传到外头去,只是……我看她对这门婚事不满,还需你好好开解。” 听她这么说,陆菀松了口气,随后摇摇头,道:“本来出了这种事,成婚一事还是两说,总不可能当下就为她解除了婚约去,她太年轻,也太沉不住气,一点不担心落人口实,她这样的性子,以后不管嫁谁,都难有好日子过。” 心里也难免埋怨,当初父亲宠爱包姨娘,疏忽对陆芸的管教,离开边漠,就变了个人一样。 陈稚鱼能管的事不会冷眼,但关于陆芸婚嫁,她确实管不了,提醒了一句,见陆菀面色忧愁,便也不说什么了。 …… 回了止戈院,闹了这么一场,衣裳也没时间做了,刚收好,就听到外头传大少爷回来的声音。 今日回得这么早?陈稚鱼起身去接,见他神色寡淡,目光对视上时,才淡淡一笑。 “今晚不必准备晚饭,你跟我去张府。” 陈稚鱼一听,微顿:“是定下日子了吗?” 陆曜点头:“今晚守灵,明早发丧。” 陈稚鱼一愣:“是不是太赶了些?” 就一晚吗? 陆曜拉过她往里屋走,示意她将自己的朝服换下,自己则张开双臂等她宽衣。 陈稚鱼动作时,他便说:“是赶,但没人敢说,日子是皇帝找了钦天监算的,皇恩啊……张家只有感激涕零的份。” 什么算好了日子,分明是想早些将人下葬,免得多生事端。 给他换了一身玄衣,去参加葬礼守灵的人,不好穿红着绿,是以,连只玉佩陈稚鱼都没给他上,暗金花纹的腰带便足以。 陈稚鱼垂头看着自己身上浅湖蓝的衣裳,也准备去换一件,却被他拉住,只将她头上的绒花取下,将自己头上的流云木簪插在她发间,说:“这样就好,女子衣裳多颜色,你这身没什么花哨图案也适宜,晚间人多,到时戴上面巾。” 陈稚鱼应下,两人便没再耽搁,一同去了张府。 日落黄昏,两人去时,张家已经有不少人了,有些是至亲,要守一夜,有些是早些来,不便守夜的,陈稚鱼来时就问了,今天是在张府守一夜还是待到晚上? 陆曜只说看情况。 张极已经快马加鞭赶回来了,据说他在府门口下马时,脚一软跪在地上许久,被随从搀扶着才进了屋,有人见了那场景,也晓得张家长子在灵前数度昏厥,无不被这兄弟俩的孝心感动落泪。 因着陆芸,陈稚鱼进了门后,一眼便往孝子位看去,张瑜她认得,长得眉目端正,是武官,气质却如同书生一般儒气,反观张极,剑眉星眸,锐气逼人,浑身撒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比之陆曜淡淡的那种疏离感,他则是令人不敢靠近。 只是眼下的他,眉目猩红,垂头丧气。 陆夫人是一早就来了,陪着张夫人,陈稚鱼一来就去了熟悉一些的杨氏身边,看她跪了会就脸色不适的站起来,忙过去扶住了她。 在她耳边轻声道:“若是不舒服就下去歇会儿,还有一整夜要熬,跪久了扛不住。” 杨氏本就两个夜没好生睡了,小腹跟着坠坠的疼,此刻是当真疲惫极了,但又怕长媳离席,会叫人说她和张瑜的不是,犹豫地往棺椁上看了眼,眼里生出泪花:“我不好走,但我是真难受,不瞒你说,我应该是要来月事了,腰疼得厉害。” 她方才露出痛色时,陈稚鱼的手就搭上了她的手腕,探着她的脉搏,此时眼眸微震,又不确信的想再细细把会儿,就见她轻轻推开自己,温声说:“没事,我且在熬一会儿。” 陈稚鱼看了她一会儿,想了片刻,终究是不放心,寻身边的妇人问了句张夫人何处,便带着田嬷嬷去找她了。 就在灵堂边上的暖屋内,张夫人哭着趴在陆茵圆润的肩膀上,旁边带她来的陆夫人则温声劝着,余光瞟到陈稚鱼时,知晓他们来了,朝她招了招手。 陈稚鱼一见婆母,连步过去,给她请安后,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听得陆夫人惊疑的看着她,质问的话都到嘴边了,但看她神色凝重,也知她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便拉了拉张夫人的手,等张夫人肿了双眼看她,她才低声将方才听到的告诉她了。 张夫人听得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目光急切地看向立在一边的秀丽女子,刚想开口,就听她说:“大少夫人孝心至深,至今还跪在灵堂……” 张夫人反应过来,忙说:“小姑娘,麻烦你去同我儿媳说一声,就道我喘不上气来,让她给我煎副安神药来。” 陈稚鱼应下,颔首离开。 她走后,张夫人又悲又喜,看着旁边一直陪着自己的陆夫人,含着热泪说:“你娶了个好媳妇儿,我也是。” 看她终于不撕心裂肺的哭了,陆夫人安心了一些,但同时也有些放心不下,虽说知道她会点医术,但准不准呢?万一她探错了,不是叫人空欢喜一场吗? …… 陈稚鱼拿着侍候婆母的借口,成功将杨氏带离灵堂,远离了有人的地方,陈稚鱼一顿,拉过杨氏的手,朝她身后的一个丫鬟说:“烦请你低调出去一趟,将你们的府医从后门引进来。” 那丫鬟不明所以,看了眼自家主子,杨氏只当是为婆母看的,冲她点了点头。 丫鬟离开,陈稚鱼看着杨氏,道:“我方才探到你的脉,只是时间不久,我不敢确定,只好请你家府医也上门来看看,杨蕾姐,你应当是有身孕了。” 杨氏神情发蒙,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等到了安静的厢房,陈稚鱼令她躺下,又把上她的脉,过了会儿后,陈稚鱼笑着说:“方才有五分,现在便是有八分确定,你有身孕,半个多月了。” 杨蕾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张开嘴说:“我……我以为是要来月事了,怎么是这样?那我……”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慌,手抚摸上肚子,慌张道:“那我这些日子一直难受,是不是孩子不好了?” 第41章 再见太子,十分赏识 陈稚鱼忙安抚住了她,道:“怀着身孕切勿大喜大悲,你的心情很重要,你放心,等府医来了,给你几副药,你喝下就能好一些。”杨蕾怔怔,心情一时起伏不定。 不过多时,丫鬟带着府医进了厢房,隔着纱帘把了脉,再一次肯定了这个喜事,与陈稚鱼说得分毫不差。 这个时候,杨蕾才憋不住的,一行清泪留下,陈稚鱼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无声地给她擦去了眼泪。 “莫要哭,这是好事。” 杨蕾狠狠点头,这当然是好事,张家有后,张瑜,要做父亲了,有了这个孩子,想必他也能早些从失去公爹的悲伤中走出来。 府医走前特意叮嘱了,这些日子她操劳过度,身子承受不住胎儿,让她一定要多卧床休息,不可再劳神费力了。 得知了有孕为实后,张夫人便有了力气,晚间再有来吊唁的,便撑着身体去接待了。 晚间开席,陆茵来找嫂嫂去席面,两人将陆夫人夹在中间,面对陆夫人,陈稚鱼方才还有些欢喜的心微微沉落,她帮了杨蕾和孩儿,规避了一些风险,这是让她高兴的,却不知婆母对此事,会不会责怪自己自作主张,多管闲事。 陆夫人也看着她,在她稍有躲闪的目光下,朝她笑了笑:“好孩子,今晚多吃些,补补身体。” 她知帮助张家,没有因张家失势而瞧不上,便是难得。 朝堂上与张家有往来的众多,可现在,来吊唁的不足一半,更有那落井下石的…… 她的目光朝旁边看去,落在蔡氏挂着假笑的脸上,旁边坐着的,是神色温婉的木婉秋。 于张家来说是丧事,但于木家来说,却是一桩喜事,相比起殿阁大学士,兵部尚书这个位置,更是实权在手,也难怪蔡氏掩不住的满脸喜色,那旁边围着的,都是恭维她的一些人。 京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 纵然见了这么多年,早就不稀奇的陆夫人,眼下也着实被恶心了一阵。 木婉秋实在不想同继母蔡氏一同来张家,蔡氏目光短浅,在人前,她会多得意忘形,可她只觉得丢脸。 但父亲强制要求了,她不能总闷在屋里,这一来,便看到了陆夫人,还有她一左一右的庶女,和那陈稚鱼。 不知是说了什么,陆夫人好似对这个儿媳没有厌烦,与她说话神色如常,这一家婆媳姑嫂,倒是其乐融融。 坐在嫡姐身边的木婉蓉一直盯着她看,学她的举止,但看着看着,便见她的目光总是往外看,定睛一看,认出了那桌的人,忽然笑笑。 凑在嫡姐耳边说道:“姐姐还是莫要往那边看了,再如何,人家也都成婚了,您这般看着,万一叫人误会了还没放下,以后可还怎么相看人家呢?” 木婉秋回神,神色淡漠的瞟了她一眼,并未理会。 见状,木婉蓉暗翻了个白眼。 故作清高,每次总装得无辜不在意,实则心里怕是要嫉妒死了? 恰逢这时,桌上有人说起了陆家事,便说起了娶的新妇,别的没什么可说,只揶揄了句:“虽说出身不显,婚前也叫陆家丢了好大的脸,可现在一看,那脸蛋长的,还是不错的。” 见过陈稚鱼的,或可嘲笑她的出身,或可嘲笑她的性格,却无人能睁着眼说瞎话,说她不好看的,即便宫宴那天,她刻意扮“丑”,叫人耻笑,但今日她一身素衣,洗去浮华,素面朝天,也是天然去雕饰,美得不可方物。 “千秋宴离得远,若是知晓她的模样,怕也不会赐婚了。”有人小声嘀咕了句。 木婉蓉听后,生怕姐姐没听到一般,轻咳了一声,道:“总是有过人之处的,毕竟陆家大少爷那样出色,又得陛下赏识,总不可能赐个什么都不如地给他。” 这个“什么都不如”,虽没特地指谁,但在场的人无不是人精,在她说完以后,眼神晦暗又带着看好戏心态的看了眼坐在那儿神色清淡的木家嫡女,这可是原定婚约的人,与那边那个比起来,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去了。 可饶是如此,人家顺当成了婚,反观木婉秋,拖到现在不说,还因各种问题被退婚,如今都有人传她婚事坎坷,与命有关了。 蔡氏看女儿伶牙俐齿,虽见得她压木婉秋一头,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做样子地斥了一句:“一个姑娘家,怎敢议论这种事?” 木婉蓉顺从地抿抿唇,余光看木婉秋只知低头用饭,俨然是被自己的话刺激得不知能说什么了,心里暗爽不已。 晚间人多了起来,陈稚鱼与这里的人都不熟,唯一熟悉的杨蕾此刻在休养,不好去叨扰,便被张家丫鬟带去了人少的地方,一处凉亭,四面透风,也都围了纱幔,在此处待着,倒也悠闲。 丫鬟是杨蕾娘家带来的,知道眼前的陆少夫人帮了自家姑娘许多,便热心肠的跑前跑后的伺候,看着她跑着说要去拿点茶点来,陈稚鱼笑笑,道:“可真是用心了,杨姐姐为人和善,身边的丫鬟也都细致。” 唤夏则说:“那是因为姑娘您为人好,换做旁人,哪有您的敏锐呢。” 双春也被带着出来了,这些日子跟在少夫人身边伺候,起先是怕的,后面发现她平易近人,无事从不找丫鬟们,有事也只是吩咐一声,干脆利落也没太多规矩,慢慢就放下担忧,欲要亲近一些了。 “少夫人真厉害,只是把脉便能确认张少夫人的喜事,京中还没有哪个女子会医呢。” 陈稚鱼想了想,问:“我不是听说,十年前有一家女子医馆吗?现在可还在?” 双春点点头:“在的,我娘有时不舒服,便会去看,比郎中更细致,也更能放心。” “那就是了,京中还是有女医的。” 这时,双春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方才说的“没有哪个女子会医”,是指一些有身份的贵女或是夫人们,可不是说那些身份卑微的女郎中啊。 一时脸色一白,有些忐忑地看着少夫人:“少夫人,奴婢说错了……” 陈稚鱼哪里不知她想说什么,也没有被冒犯到,只说:“你不必这样紧张,我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女医罕见,地位也不高,无人认同,但不代表没有意义,就如你方才说的,你的母亲看女医会有更多的方便,有时候比郎中还要好,我知道,京中有头有脸的,或让女子学艺陶冶身心,却没有哪个会让其去学医,和接生婆一样,明明很需要,却不被重视。” 说到这里,不由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喃喃道:“明明是好事,却被人轻视,这是世俗的偏见,不过……总有一天,女医会走遍天下,便利与天下女子,这只是时间问题。” “好!说得好!”一阵抚掌声从一旁的鹅卵石路上传来,来人便说便笑,直到走近时,看清对方的模样,都是一怔。 应陆曜要求,她在外时,便将面巾覆在面上,可凭着那双眼,来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但还是迟疑地问了句:“这位……夫人,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陈稚鱼看清了他的面容,记忆便回到了清河县,狗县令险些害她死在马蹄之下,而眼前的男人……散财高人啊。 唤夏自然也认出来了,拉了拉姑娘的袖子,有些担忧。 毕竟是外男,又气质不凡的出现在这里,看模样,非富即贵,姑娘刚嫁人,与外男同在此处怕被人瞧见了说闲话。 陈稚鱼本也是想离开,但见他身后也跟着几个人,自己这边也带了两个丫鬟,灯火通明,四处通风的,倒也不至于避嫌到这种地步,便说:“公子记性好,先前在清河县,曾有一面之缘。” 来人,正是太子。 太子对她印象深刻,只觉她柔弱外表下,竟有侠女气质,当日她一招制敌便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今更是,刚才那番话,换做旁人,是说不出来的。 “哦,原来是你,本…我就说,看着眼熟,只是你……” 打量了下她的发式,回忆当时她的穿着,讶异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竟成婚了?” 陈稚鱼笑笑,点了点头,正要说“是”,另一侧也走来一人。 “太子殿下,怎么往这儿来了?” 声音熟悉的唤夏面色微僵,陈稚鱼倒是大方抬头,眼神坦荡。 随后,表情有了丝裂痕 太子?殿下?? 她扭头看向与自己三步之遥的男人,这才透过他看清,身后跟着的竟都是小太监。 太子一见陆曜,忙说:“子挚你过来,可还记得上回在清河县我与你说的姑娘吗?今日可巧,碰上了。” 陆曜神色不变,走上前来,走到面色精彩的妻子面前,当着太子的面,牵起了她的手,而后…… “哦……原来太子殿下当日说的,是内子啊。” 这下,轮到太子表情精彩了,看着两人拉着的手,看看他,又看看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下,陈稚鱼也忙开了口,道:“先前不知是太子殿下,多有冒犯,还请殿下莫要与妇人一般见识。” 太子收回了震惊的目光,轻咳一声:“你是子挚的妻子,便是我的弟妹,何必生分客气。” 陆曜脸黑了一瞬,陈稚鱼也有片刻的呆滞。 “殿下,内子不懂朝堂,您莫要吓了她。” 见他护得紧,原本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的太子反应过来,意味深长的笑了。 “也是你们二人有缘分,早知那日就该将你带回衙门,你们夫妻也可早日相见。” 陆曜垂眸看着被自己乖乖牵着的小妻子,语气柔和了一些,道:“我与内子相识,时机正好。” 早一步或许还真当她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在进京的路上拦了自己先见了一面,以那时候对她的偏见,保不齐还要疑心,她的存在,是不是有人给陆家上的套了。 陈稚鱼自觉他们许是有事要说,自己夹在这不好,便松开了他的手,道:“此处清净,殿下与大少爷稍坐,我去叫丫鬟上点茶水来。” 说罢,看了陆曜一眼,打过招呼才走。 刚走出去就见到那端着托盘来的丫鬟,丫鬟气喘吁吁道:“前面事忙,奴婢过去被指使着干了些活,陆少夫人怎么出来了?” 陈稚鱼松了口气,指了指里头,道:“正好,太子殿下和我家少爷在里头,你去送给他们。” 丫鬟:哈??? 顿时紧张了起来,理了理衣裳才低着头进去。 谁能告诉她,太子殿下何时来的? 趁这个空,陈稚鱼连忙走了,不问后头闲事。 方才陆曜抓她的手可紧了,一看情况就不对,还是先走为妙。 第42章 惊心动魄,二皇子觊觎 一时被挤得不知能去何处了,陈稚鱼想了会儿,便打算去找陆茵。 只是这次没人带路,自己顺着光亮走,也走了几处无人的地方,好不容易看见个下人,问了句才知陆茵此刻正和张家表小姐在一处,便往东边方向去了。 可越走近,越没什么声音,直到—— 眼前水光泠泠,月色下,湖面的水荡漾着宁静的波浪,风声寂静,莫名让人不安。 唤夏更为敏觉,侧身将姑娘往身后挡了挡。 “小夫人可是迷了路?” 一道声音从假山传出,陈稚鱼冷不丁的被吓了一下,目光看过去,才见黑暗处一人静静站着,也不知看了他们多久。 “你是?” 那人自阴暗处走出,月光与小湖池边的灯笼将他的面庞照亮,是一张阴柔邪肆的脸,身量高挑,他往外走时,像是巡视猎物的豹子,那双眼没从她身上下来过。 陈稚鱼莫名觉得不适,也因他太过赤裸的眼神看得蹙眉,若非他在安全距离停下脚步,她都要拉着唤夏跑起来了。 “小夫人不认得我,我也只是来张府吊唁的普通人,方才见你往这边走,便知你走错了路,这边是死路。” 要说方才没认出来是真,现在看清他脸了,陈稚鱼不好骗自己她不认识,这不是昨夜见过的二皇子吗? 当时离得虽远,但也将他看清了。 只不过,看破不说破,既然他自己都不报出身份,她便也当不知好了,反正她带着面巾,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多谢提醒,确是辩错了方向。” 说罢,就准备福身离开,却见他大步向前,越过她们走到道路边上,说道:“从这直走在右转,女眷皆在那方。” 看他没有什么举动,还好心的给自己指了路,陈稚鱼一时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人家帮了她,她还是感念的,冲他点了点头,越过他离去。 至此,他不问她是谁,陈稚鱼自然也不可能自报家门。 方才与太子偶遇本就意外,好在两边都带了足够的人,这前后不过一刻钟,就又意外地偶遇到了别的外男,且还是在这四下无人,灯光不显的寂静处,总会使人引出无限遐思,她若这时自爆了家门,怕明日就会传出陆家少夫人,妇德有损了。 她走以后,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下人才出现,不解地问主子:“主子既让奴才将她引过来,又为何不多说会话?就这么放她走了?” 二皇子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心情仿佛很好一般,又回到了池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道:“她一妇人,私下见外男对她名声不好,况且……她会害怕。” 那下人听了这话像见了鬼一样,这还是二皇子吗? 他还以为二皇子让他做这事就是对那妇人有了意思,想弄到手尝尝鲜,人都弄来了,他却说她会害怕? 一时间,都沉默了。 “可查到了她的身份?” 下人更沉默了,只是心里沉默,还是很快地回了他。 “暂时没有,只听说用饭时她同陆家女眷坐在一处。” 二皇子眉头微拧,转头看他,眼神晦默,一时心都往下沉了沉,随后,想到了什么,问:“陆曜成婚时,陆家大房次子是不是带着妻子回来了?” 下人点头。 二皇子才想明白,想必就是她了。 “去查清,陆长荣的儿媳叫什么。” 只听说也是个有气质又温婉的将女,却未打听过姓名。 二皇子根本没往陆家新妇上去想,千秋宴陈稚鱼出的丑他自然也晓得,心觉陆家不会将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带出来。 陈稚鱼与唤夏离开以后,见到了敞亮的地方,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大喘了口气,嘟囔了句:“今天都什么运气?幸好无事。” 先是遇到太子,但陆家是太子之人无甚可怕,下一秒却遇到了太子的死对头二皇子? 唤夏也在路上听姑娘说起了那人的身份,见姑娘心有余悸的样子,安抚道:“老辈子说,这叫背时。” 陈稚鱼:“……” 两人此时不知,更背时的,还在后头。 此刻走在敞亮处,人却少,陈稚鱼刚好也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便带着唤夏与双春往门口的大树走去,那边放置了石桌木椅,以供歇脚。 只是还未走近,两道细碎的说话声就传了过来。 “张极哥哥,这几年你在外,可有念我?” 清晰的女声传出来,陈稚鱼都呆滞了,一时间,静的呼吸都可听到。 “京中的人与物,皆时常怀念,陆妹妹看着过得不错。”并无多少感情的话,语气也是客套疏离的。 陆茵一下子就红了眼,被他的话伤了自尊,低头看了眼自己宽大的衣裳,脸上露出了个难看的笑,说:“小时胖起来就再也瘦不下来了,张极哥哥可是觉得我这样很丑?” 见她隐有自卑之意,张极忙道:“你不丑,你只是丰润,这样很可爱。” 外头陈稚鱼已经轻手轻脚的走了,远离了是非之地,她神色严肃地对两人说道:“把刚才的事咽回肚子里,若是让我知道谁传出了闲言碎语,定不轻饶。” 两人也早就吓傻了一般,听她的话,只连连点头,乖乖,哪个敢说啊? 陈稚鱼蹙着眉,一时头疼。 怎会是陆茵呢?不该是她啊! 这一晚上真是,惊心动魄,没个好事! 晚上到底人多,她们都能找到那儿去,也怕别人撞见,陈稚鱼对唤夏说:“你去,就站在外面喊一声,问陆小姐可在,夫人在找。” 唤夏硬着头皮去过去了,好在陆茵与张极只是寻了个地方说话,并未有它,此刻听出唤夏的声音,除了有那么一点心虚外,倒也是站出来了,而张极则还在里头,只示意她先走。 陆茵知道,他是怕被人瞧见不好,便什么也没说,应了唤夏一声,跟着她走了。 陆茵本以为嫂嫂只是刚好找到这里,但见到嫂嫂,对上她忧心忡忡的目光时,脸上的平和就把持不住了。 “嫂嫂……” 陈稚鱼深吸了口气:“有什么事,离开这再说。” 这夜,陈稚鱼没个闲着的时候,逮到陆茵后,拉着她就守在婆母身边,再也不动弹了。 陆夫人多少看出了她走神,还有陆茵的心不在焉。 没什么人时,拉了陆茵问:“你和你嫂嫂可是吵架了?” 陆茵也有些心绪不宁,一听问话脸色就不自然了,但还是忙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是都有些累了,母亲别多想。” 正好这时有人寻陆夫人,就把她支走了,这下,陆茵真的有些怕了,她蹭到嫂嫂身边,神情可怜地看着她,小声说道:“嫂嫂饶我,这事若叫母亲他们知道了,会扒了我的皮的。” 陈稚鱼看着她,眼神无奈。 “你也真是,那是要给陆芸相看的,你怎么就和他扯上关系了?” 陆茵低下头去,眼泪都在眼眶打转,看她这样,陈稚鱼也于心不忍,长叹了口气,说:“此事回去以后我再问你,不出大事,我不会告诉公爹和婆母。” 陆茵神色恹恹,陈稚鱼也收了声,目光一转,便见杨蕾的丫鬟找来,说是要寻她说会儿话。 陈稚鱼过去,临走前不放心的看了眼情绪低迷的陆茵,见她朝自己笑,无声一叹,将双春留下陪着她,才离开此地。 她刚走,那边看了许久的木婉秋就走了过来,在陆茵身边坐下。 “茵妹妹许久不见。” 陆茵看向她,露出了个得体的笑来:“木姐姐好久不见。” 木婉秋见她对自己一如既往,心里松快了些,才说:“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方才离开的,可是你嫂嫂?” 陆茵看着她,见她神情如常,提起嫂嫂时也很坦荡,心里暗道:木姐姐的出身,想来早就放下过去那些事了,便说:“是我嫂嫂,母亲与人说话,嫂嫂也有事要做。” 木婉秋抿唇,不赞同道:“那也不好将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啊。” 陆茵看了她一眼,当她是关心自己,便说:“我已经长大了,无需家人一直跟在身边,此处都是女眷,不会有事。” 木婉秋看她这般,心想她对那陈稚鱼应当没什么想法,但,她方才明明看到她与陈稚鱼之间不对付,神情古怪,那陈稚鱼不知说了什么,叫她黯然神伤许久。 “木姐姐呢?准备何时走?” 木婉秋:“这个要看母亲,她还在与人说话,妹妹,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方才被你嫂嫂训斥了?” 陆茵“啊”了一声,心里顿时警觉起来,看着她说:“没有啊,嫂嫂从不训斥我的。” 木婉秋露出了个温和的笑,说:“跟木姐姐,可以说实话,你性格向来温顺,就是被人说了,也从不喊委屈,莫不是担心说出来会被嫂嫂知道?放心,你权当同我倾泻,我也不会外传。” 若说方才是警觉,现在就是警惕了,陆茵正色看着木婉秋,只看她满脸的关切和温柔,陆茵不傻,分得清里外,家里的事,从不与人说,更何况木婉秋曾和大哥订过婚还没成,要说天下谁最盼着嫂嫂不好,怕就是她了? 明明都说了无事,偏还要往嫂嫂身上猜,还做出一副为她好的模样。 “木姐姐……” 第43章 不解风情,陆曜幽怨 木婉秋坐直了身看着她,做出一副温柔良善,洗耳恭听的模样。 到了嘴边的话,陆茵又在心里过了一边,才说:“我的嫂嫂是个很的好人,我很喜爱她,还请你,不要对她有偏见。” 霎时,木婉秋的面色僵硬下来,有些兜不住一般,尴尬的笑着:“我怎会对她有偏见呢?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陆茵抿唇,微微笑道:“我知道木姐姐向来关心我,只是现在我也有嫂嫂关心了,我不希望有人去中伤她,哪怕木姐姐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的体面又婉转,曾经木婉秋是她既定的嫂嫂,她的关心关切都显得亲近,但既然两家无缘,她也该认清谁是自己的嫂嫂,不能一边享受着木婉秋对自己的好,又一边忍受着她对嫂嫂有意无意的猜忌。 这样是不对的。 这下,木婉秋连表面的笑都维持不住了,她静默的盯着陆茵,看她这般维护那人,神色皲裂:“你们认识才多久?你怎就这般袒护她?” 陆茵被教养的很好,也很聪明,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话里的针对,她说:“我与她认识的时间确实没有与木姐姐相识的时间长,可这也并不是评判一个人品性品质的标准,还有,我不是袒护她,我只是在说事实,我已经告诉木姐姐了,她很好,她也没有伤害我,为何在木姐姐眼中这是袒护呢?” 木婉秋心里一虚,她不想承认自己竟起了离间她们姑嫂这种龌龊的心思,但被陆茵这么一说,她好像字字句句都想定那个女人的罪。 话没说几句,自己的脸面掉了个精光,最后嗫嚅着什么也说不出,仓皇离场。 陆茵看着她离去,无奈的叹息摇头,并未笑话她,因为她也爱着一人,她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变成一个卑劣无理且自卑的人。 她也曾有过卑劣自私的心思,却从不敢现于人前,有时多想一想,睡前都要给自己一巴掌,觉得辜负了父母这些年的教养。 这一幕,落在张极眼里,更落在寻来的陆曜眼里。 陆曜心绪翻涌,看着自己的妹妹这样维护妻子,心里头发软也畅快。 是啊,天长日久,方见人品。 从前,他曾想过的那些,以她身份做文章,觉得她攀附权贵,何尝不是先入为主,何尝不是一种偏见呢? 这一点他连自己的妹妹都比不上,对于自己的妻子、嫂嫂天然的就应该袒护偏心。 与她相处的这些日子,她恪守本分,却又不失鲜活,虽出身寒门,懂得却很多。 善医理,会制香,女红更是一等一的好。 听说她今日诊断出了杨氏有孕之喜,张瑜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才从丧父的悲伤中走出来。 她身上无处不闪着光,无处不令人心动。 在陆家规矩极多,她却没有出错,除了新婚那日让她独守空房,害她被母亲罚了以外…… 男欢女爱,夫妻敦伦,阴阳调和,本是寻常。 可是,在她眼中交易的婚姻,让他们之间的结合显得像笑话一般。 若是双方各取所需,她若为名利而来,他或可不顾一切同房,便将她视作棋子,也毫无负罪之感,但她单纯只为报恩而来,就显得他,显得整个陆家的用心,十分卑劣。 这样的她,令他不忍心下手,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她的心甘情愿。 这一场契约而来的婚姻本就荒诞,可他们二人之间应当是纯粹的没有利益的。 …… 次日出棺,守了一晚上的人才得以回到自己府上修整身心。 陈稚鱼累的想倒头就睡,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沐浴洗漱后才扑向柔软的大床。 田嬷嬷过来拍了拍她,轻声说:“大少爷还在沐浴未回房呢,您要不起来先等等。” 陈稚鱼将头埋进枕头里,声音混沌道:“他允了我,不需这般伺候的……”说着话,人的意识已经飘远,大脑一片空白了。 田嬷嬷不好将她挖起来,直起身叹了口气,往外走时又叹了口气。 为妇伺候夫君,沐浴更衣,那都是常事,为了这件事她总不好去大少爷面前问一句,您真允了少夫人这事了?? 看起来倒像是大少爷疼少夫人,才不叫她那般伺候,可再怎么疼,两人不也还没圆房吗? 一想着长房即将就要有长孙了,二房如今还没个动静,她都替两人着急。 大少爷过了下半年便要满二十四了,谁家公子这个年岁还没个嫡子的? 还有,少夫人莫不是忘了新婚第二天夫人交代的事? 她如今只是想想都替他们着急,夫人那怕是更是急的上火了。 等到夫人再来催,少夫人这儿怕又是讨不了好了。 陆曜回来时,便见田嬷嬷在门口,唉声叹气的模样,目光往里头看了眼,问她:“少夫人可睡下了?” 田嬷嬷忙道:“睡了,睡了,忙了一宿,大少爷也快去补补眠。” 陆曜本是要进去的,但见她面含苦色,欲言又止的模样,剑眉微挑:“嬷嬷可是有话要说。” 田嬷嬷本是不该说那些的,但一想着少夫人性情柔软,在夫人面前鹌鹑一般,听的什么都得应下,交代的事若是迟迟完成不了,只怕要受罪。 她也不忍心看少夫人,总是因这些事吃苦受罪。 “大少爷啊,这些话本不该由奴婢来问,可奴婢实在是为少夫人担心,您与少夫人何时打算要个孩子?” 陆曜愣住,神色稍有些不自然,但也敏觉的抓住了她话中那句“为少夫人担心”,虽说要个孩子确实是所有人的心愿,他自己也盼望着,但两人毕竟还在磨合感情,也刚刚往好处转,若这时候便想与她生下子嗣,那与利用有何异? 再说如今这种情况,多方看来,他也并不想要一个孩子出生在这样的环境下。 “可是有谁说了什么,对她不好的话?” 田嬷嬷踌躇着,心想着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说到一半不说完,简直是要憋死人。 “您也知道,夫人她一直盼着抱孙子呢。内宅之事,夫人不会同大少爷您说,却会询问少夫人,少夫人嘛,您也是知道的,向来只有垂首听训的份儿,可…可这生孩子到底是两个人的事,光是少夫人一个人使劲儿也不中用啊!” 陆曜懵了一瞬,随后豁然开朗。 而后又是一声冷笑。 她使劲儿?她使什么劲了? 使劲的客气,使劲的疏离,使劲把他往外推? 陆曜摇摇头,可又一想,夫妻成婚,孕育子嗣本是天理,他们之间隔着种种,也是时候该打破一下了,否则以她磨叽的性子,还不知那孩子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生呢,到底也是他年长一些,心智也得更成熟一些,总不能事事都等着她一女子去主动。 想通了这些,豁然开朗一般,心情也着实舒畅了不少。 谁说他们之间就要一直这样胶着? 后来几次的触碰,也并未见她有反感。 不反感,那不就是情愿吗?既然情愿,那还等什么? 回到卧房,躺在她身边,心扑通扑通跳起来,本有些困倦,这会儿确实丝毫不困了,甚至还有些兴奋。 手伸过去,碰在她腰间,摸到她的手,却见她扭着身体躲开,好似还不耐烦的哼了句什么。 陆曜:…… 她还是,不情愿。 睡梦中都要躲着自己。 一时,激荡的心情回到谷底,暗暗恼怒自己操之过急,被旁人一句话扰的心神不宁,也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人接连怀孕,总让他有所期盼。 睡着的陈稚鱼哪晓得他心里想了那么多事,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哪怕这些日子与他同榻而眠也是互不相扰,自然不习惯旁边有个人动手动脚。 半日,相安无事。 醒来时,阳光明媚,天气大好。 所有的阴霾仿佛都停在了还未亮天的早上,张府的丧事结束,所有人的生活回归正位。 午间的时候就叫下人都叫起来了,怕他们白日睡得多,晚上反而睡不着。 陆曜醒来便出去办公事了,走的时候目光很是幽怨,看的陈稚鱼莫名其妙,但也还是特意问了句:“晚间可有应酬?若无应酬回来想吃什么?可要我套了马车去接您?” 原本就是按照他的意思那般去关切他,哪知他听了这话反而冷哼一声,甩脸就走,傲娇不已的模样,看的陈稚鱼一愣一愣的。 田嬷嬷则看得唉声叹气,这可怎么是好?她都已经提醒到那个地步了,大少爷也不为少夫人想想,更是甩脸就走,看样子,这两人之间可有的磨了。 陈稚鱼沉默了,莫名觉得,耍孩子气的他很是幼稚,有什么不能说的?每每都摆出一张怪脸,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因何而生气,因何而起情绪,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能回回都猜得中。 甩脸离开后的陆曜也隐隐后悔,他只是有些怪她的迟钝和不解风情,可面对她的关心,被他甩了脸子,不就又对她耍了一次脾气吗?这样的他她可会喜欢? 怎么就克制不住这股子脾气呢? 陈稚鱼用过午饭后便直奔陆茵的院子引音阁。 第44章 喜欢我不丢人,大方说出来 这个时候陆茵也该醒了,陈稚鱼到的时候她换了身衣裳,坐在锦鲤池边出神发呆。 引音阁比起止戈院小了一点,但也处处透着用心精致,花藤架下做了只秋千,风一吹,花香怡人,那秋千也轻轻摇动。 陈稚鱼进去后,陆茵站了起来,胖乎乎的小手搅在一起,只看了她一眼,便仓皇的低下头去,俨然是一副犯了错,垂头听训的模样。 这样的她让人既怜又爱,没有谁会不喜欢乖小孩。 一直以来,陈稚鱼都很好奇,像陆家这样的人家,以方夫人在陆家的身份,怎么会养出一个这样乖巧懂事又可爱的女儿。 方夫人是如夫人与姨娘们不同,她生了女儿便视作嫡女,但到底与正室有区别,便看那姨娘所出的陆芸,陆萱二人自有一股傲气,那是身为世家大小姐的傲气,但她们的傲气中间又藏了一丝自卑。 饶是高门大院,嫡庶有别,也是天堑。 便是皇宫里的公主们,都还有分别。 陆茵实在乖巧,乖巧到叫人对她不忍说一句重话。 “见我来就这般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坐。” 陈稚鱼说罢,坐在她对面,神态自然的拿过她面前的鱼米饼,吃了一口后,还点评了句:“味道真不错,难怪你爱吃。” 见她这般,陆茵也慢慢放下了心来,长舒了口气,叹声道:“我还以为嫂嫂是来训我的。” 陈稚鱼喝了口留珠刚泡来的花茶,有些被烫到了,吸了口气,眼眸上抬看着她,煞有其事道说:“我看起来就那么好为人师吗?动不动就要训斥两句,以示威严?虽说我如今做了少夫人,是该立立威,但拿谁都不能拿如此可爱的妹妹来立威呀。” 说着话,她还笑了笑,她一笑却叫陆茵绷不住的红了双眼。 “嫂嫂还是骂我,我知道错了,也知道那样做是丢了陆家的脸面,您骂我两句,我心里还好受些。” 看她如此,陈稚鱼轻叹了口气,放下鱼米饼,也不再说那有的没的缓和氛围,眼神温和的看着她,说道:“你自己都意识到了问题,我在骂你就不起作用了,人知错而改才是可贵的,一味受教训,只会将你的性子磨小了去,对你没有好处。” 陆茵拿着帕子挡着眼,哭诉道:“我没想过真的要与他如何,我只是知道陆芸并不想嫁他,便觉得自己有机会了,我只是想为自己再争取一次,陆芸不要的,我要,她根本不懂张极是个多好的人。” 陈稚鱼安静的听她哭诉,听她讲起这么多年,她与张极之间那极为偶尔又短暂的交流,只不过是因为小时候,她因身材肥胖被人嘲笑两句,张极替她出头教训那些人,她便对其情根深重,不能自已。 一时心里暗自唏嘘,默默摇头。 “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他长得极好,为人又能干,想嫁给他的女子不知几多,比我好看的也不知有多少,可我…我就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竟这么不巧,叫嫂嫂看见了,我心里也着实后怕,嫂嫂看见了倒也没什么,万一叫外人看见,那可怎么办?” 见她害怕的是这些,陈稚鱼反而松了口气,到底是个老实孩子。 此时,出门到一半的男人,又折返回来,只因他想起张叔父离世,他请休了两日,今日哪有什么公事可办? 转头回府去见屋里没人,一问才知,她去了引音阁。 想着她们姑嫂之间感情极好,陆茵又百般维护她的嫂子,想来平素自己不在家时,姑嫂二人就常聚在一起,说话闲聊。 左右待着无事,便也起身,往引音阁去了。 到了院门口,不见守着的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还未走进院子,拐角之处便听到了姑嫂两人的谈话,在细听清内容后,脸色霎时沉了下来,要迈出去的步子也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小妹竟有心悦之人?此人还是…! 恰逢陆茵说完配不上他的那些话后,他听到了稚鱼严肃又不失温和的声音:“你害怕是对的,你若无所谓才叫人心寒,大家族的儿女,尤其是姑娘家们,一旦名声受损,一传十十传百,坏事行千里,坏名声会压垮你,无论将来你嫁给谁,都逃脱不了这些阴霾, 当然,我也不认同你所说的配得上与否的言论,你是陆家嫡女,你为人柔软,心地善良,无论谁娶了你都是福气,且不可妄自菲薄。若有人只爱你的皮相不爱你的灵魂,那不是真爱,那是贪色。” 陆茵看着陈稚鱼,哭的鼻子堵住了,说话也带着浓浓的鼻音:“嫂嫂长得好,自然不懂我的痛苦,我若能有嫂嫂的一半,也不至于这般伤心了。” 听她这么打比较,陈稚鱼好笑了,甚至是苦笑了出来,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你怎么会拿自己与我做比呢,在你面前我也就直话直说了,你可有想过,若非皇帝下令,我的身份如何能嫁与你哥哥,如何做得了陆家的宗妇?” 陆茵神色懵懂,她的娘自小就告诉她,人与人之间本就不应有身份的对立,感情也不分贵贱,所以纵使外人都觉得这个嫂嫂身份低贱,她也从不觉得嫂嫂有哪儿不好,即便她出身寒门。 “我听说了,你与大哥哥是有缘才相遇,有感情才成婚的。” 陈稚鱼愣住,在拐角之处,听到这话的陆曜心头一紧,他很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你……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我娘说的呀,我娘说大哥哥是有主意的人,若他对嫂嫂你不喜欢,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若非无情便有情,既然有情又何愁不能成事呢?” 陆曜神色发怔,耳边的沉默令他听得见胸膛剧烈的心跳声。 陈稚鱼沉默良久,才说:“你大哥哥确实是有主意的人,也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你尚还小,对这些事情了解不够透彻,我也不好再往深了讲。” 或许是保护她的纯真,所以方夫人没有告诉过她,他们的这场婚事本质上是一场交易。 微风送凉,吹起她耳边的碎发,陈稚鱼抿着唇,头发抿进嘴里,她伸手勾下,发觉他们俩不是个好的例子,便说:“不论我和你哥哥,每个人之间情况都不一样,单说你和张极,他有婚约在身,而你云英未嫁,本就要保持距离。或许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就会发现他也没有那么好,你想象中他的好,都是你赋予他的,说起来你们之间并没有相处多久,你对他的了解也仅在那几面。” 陆茵拧了眉头,似想反驳,却被嫂嫂按住了:“他替你解过围,你是该感激他,但是不要错把感激当成感情,他外放的这几年,你与他见都没见过,又怎知他还是幼年时候你认识的那个人呢?” 说罢,站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有些人只有你相处之后才会知道是什么人品,你现在还小,不懂这其中的厉害,即便陆芸跟他真的没有可能,我想二娘也不会允许你和他牵扯上关系的。” 谁都不想自己的孩子处于舆论的中心,被人拿去说笑。 一番深入肺腑的话后,陈稚鱼没坐多久就走了,回到止戈院,双春比了个手势,告诉她大少爷在里头,一时顿住,不是说出去办事了吗? 进到屋里,不见其人,又往平时待的最多的闲事屋,看到了坐在窗下,手里翻着账本的他。 陈稚鱼走进去,见他看过来,神色如常,还举了举手里的账本问她:“母亲如今教你看账本了吗?” 不见离开时的幽怨,此时他倒像个正常人一样。 陈稚鱼点点头,道:“婆母说让我先看看。” “这上头的批注都是你写的?” 陈稚鱼又点头,带着迟疑:“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陆曜看着她,将账本放到一边,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过去,陈稚鱼的心就提了起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顺着他的意思坐过去后,听他说道:“没有不对的地方,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陈稚鱼看向他,他黑眸里,有探究,也有欣赏。 “小的时候舅母卖过一阵酒,她记账本记得最是仔细,好多我都是跟她学的。”她如实解释。 陆曜靠近她,看着她琥珀色的双眸,在她屏住呼吸时,微微一笑,道:“什么都会,如此看来,你天生就是要做贵夫人的。” 陈稚鱼脸一红,两人之间的距离,呼吸缠绕,他压低的声音像是一只小手在耳边挠痒,令她颤动,下意识的垂眸,却叫他把住了后颈,他的手掌发烫,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细嫩的颈肉上摩挲,令她有些缩瑟,不得不直视他的双眼,而那眼里,说不出来的柔情,让人觉得梦幻。 “在张府,你与张少夫人相谈甚欢,在家里,你与陆茵也有话可说,独独在我面前,你总是不爱言语,叫我误以为你不喜我,便不愿与我多言。” 这话…… 陈稚鱼微咽,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想辩驳些什么,又被他强白:“我忘了,你我相处时间短,尚且生分,你才疏离,对?” “大少爷,我也没有不和你说话啊,只是你在家的日子短……” “所以你是在怨怪我没有多陪陪你,是?” “倒也不是,大少爷公务要紧……” “确实,婚后我也没有抽出多少时间来陪你,是我的不是,不想冷落了你,为夫向你道歉,如此说来,你我之间只是因为相处过短,而并非你不愿同我言语,那你便不是不喜欢我了,对。” 被他一通话绕晕了脑袋,这时候陈稚鱼才明白哑口无言是个什么滋味,方才在陆茵面前,尚能侃侃而谈的她,此刻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被他一通抢白,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莫要害羞,喜欢我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管大方说出来。” 看她呆呆的模样,陆曜一时暗喜,他好像琢磨到如何与她相处了。 感情上的事,她一小小姑娘开窍的晚,不比自己如今二十多了,自然事事都要想在她前头,她不好意思开的口,便由他来说,她不好意思主动的事,便由他来做,如此两个人才能和美嘛。 这样一想,先前两人那般维持着平和,互不相扰的模样,简直是可笑,夫妻之间哪有相敬如宾的? 如今看来相敬如宾多半也不是什么好话,要愿两人情好,应该祝他们恩爱不移,白头偕老才是。 第45章 初吻 夫妻相处之道,田嬷嬷教的她可侃侃而谈,但遇上真人了,又失了爽利,无论那些计较,只谈当下。 看他自然自得,陈稚鱼想到陆茵的事,不免上了几分心,说道:“我想向大少爷打听个人。” 难得有她主动的时候,陆曜坐直了身,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我想知道,张极此人,人品如何。” 陆曜目光深邃,看着她笑:“怎么想起问他了?” 女子私事,哪怕是他的妹妹,这些事也还是不要叫他知道的好,也是为了保护陆茵的颜面。 “自然是因为陆芸,先前说过他们要相看,只是现在张大人离世,免不了要耽搁,此事我不好问婆母,便想听听大少爷怎么说。” 什么不好问婆母,不过是知道他与张家兄弟走的近,向他打听罢了,看破未说破,陆曜笑道:“你为妹妹们上心,便是问母亲,她也会知无不尽。” 陈稚鱼愣住,看他眼含微笑,思索片刻,亲手为他倒了杯水,声音柔又软道:“可是我觉得,若有什么事,还是先问大少爷比较好,舅母曾说过,婚后,夫妻要有商有量。” 陆曜接过她递来的茶,听得这话便将她看住,两人目光对上,陈稚鱼这次没再闪躲,大方的迎上他深邃的目光,还歪了下头,露出困惑模样:“难道不对吗?” 陆曜笑了,眼眸微眯,喝了口温茶,才说:“舅母说的极是。” 听他此言,陈稚鱼莞尔,他对自己母舅家的人,都是大方有礼,随着自己喊他们舅父舅母,一点贵公子的架子也没有,当下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陆曜也不再卖关子,与她说道:“张极这人,自小就是个花蝴蝶,也就这几年做官了,收敛了一些。” 花蝴蝶? 陈稚鱼微微拧眉,手支在扶手上,拖着下巴,头轻轻侧着,发间的流苏垂下荡起轻微的弧度,沉眉思索,这是个好话还是坏话了。 流苏晃了陆曜的眼,手下意识的过去接住,握住满手冰凉,簪头的薄荷状琉璃片折射出溢彩的光,当时一眼瞧中,果真配她,在她沉眉思索的表情下,他说:“他自小长得美,像个小姑娘,小时候不知多少夫人笑说要将他带回家做女婿,我们那时一道在白鹿书院念书,回府的路上,街上的妇人小姐便看着他笑,不是花蝴蝶是什么。” 陈稚鱼想了想张极面相,认同道:“确实是个极俊美的男子。” 话音落下,插在发间的流苏被一边的男人拽下,她回神看去,茫然道:“怎么摘下来了。” 幸亏不是固定头发的发簪,心里想着,手朝他伸过去,准备拿回来,陆曜躲过了她的手,将流苏握在手中,把玩了会儿,才倾身过去为她簪上,才说:“不小心扯到了,也不知你们都是什么眼光,怎会觉得那小子好看,殊不知他性子恶劣至极。” 说话间,语气里带上了不自知的酸气,陈稚鱼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若此刻听不出他是醋了,那她也是傻。 故作讶异的睁大双眸,语气也上扬着问道:“既是恶劣至极的性子,大少爷缘何不拦着大伯,怎么让陆芸与他相看呢?” 陆曜神色一僵,握拳在嘴边轻咳了声,掩下眼中的不自然:“这…大伯相中他时,我并不在身边,如何知道?” 瞧他这般嘴硬,陈稚鱼好笑起来,微微摇了摇头,也不打破,只说:“我倒是觉得,他虽俊美,却比不上大少爷十之一二,想来大少爷小时比他好看百倍,只是自谦不说罢了。” 陆曜顿住,掀开眼皮看她,似乎在鉴定这话的真假,看清她眼底的戏谑后,有种私心被看破的窘迫感,一时羞恼,心里头发痒。 此时的陈稚鱼,笑颜如花,姿态自然,还能与自己说起笑来,毫无之前的拘谨小心,这样的她更鲜活,更令他移不开眼,一时,便有些怔住。 陈稚鱼把着手中的茶杯,小巧的杯子在她修长葱白的指尖转了转,他看着,忽然就很想握住她的手,他知道,那有多温软。 “你也知道打趣起我来了。”声色温沉,却不是羞恼,眼尾含笑,多是柔情。 两人之间,到底是更近了一步,陈稚鱼托腮看他,声音温软道:“大少爷受累,与我讲讲,婆母要我从旁协助,我总得先了解才是,只是……” 看得她这般依赖温软模样,陆曜心里软的一塌糊涂,看着她琥珀一般的眸子,顺着她的话问:“只是什么?” 陈稚鱼抿了抿唇,正色道:“张极或要守孝,婚事一耽误,会不会就拖没了。” 陆曜笑了声,直言道:“大伯与张叔父这些年的往来可不是白费,不会因为这个变故就改变什么,守孝期后,照常成婚。” “人口多的家族,这种事是无法避免的,多少即将成婚,亲长突然过世,最少耽搁一年,最多耽搁三年,婚事也是照办。” “相看一个人家,可不是一日之功,一旦看定,若非特殊,不会改变。” 他说完,喝了口清茶,抬眸再看,陈稚鱼正一脸讳莫如深的看着自己,叫他摸了下自己的脸,当是沾了什么东西。 陈稚鱼只是说:“确实,一般不会随意解除婚约,除非特殊。” 她的眼神意有所指,陆曜立马就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指谁,关于木家,他无话可说,只能说,天意弄人。 陈稚鱼深深地沉了口气,眉目间染上轻愁,像他和木婉秋,是因圣令被迫解除,但张极和陆芸不是,还有…… 看她眉头紧锁,陆曜当她是因木家伤神,只握住了她的指尖,说道:“不论如何,我的妻子是你,圣上赐婚无可生变。” 陈稚鱼看向他,心里那个想法滚了滚,本是觉得关于朝堂,不便与他深说,但,她的那个想法太过可怕,又有些关键。 “大少爷,我问你……”深吸了口气,目光染上沉重:“圣上是不允你与贵族通婚,还是不允陆家子弟皆不与贵族通婚?” 陆曜原本温和的神情顿住,眼眸发沉,神色也变得紧绷。 陆曜与陆家本是一体,这个问题看似多余,实则却有很大的区别。 若是针对陆家嫡脉便是敲打一下,但若是针对陆家所有的子弟,那就不只是斥责一下那么简单了。 当初圣上下令的时候,只是说:太子府上收藏反诗,太师既与太子走的近,是否也心存反意?陆木两家有意结成姻亲,朕心甚忧,恐结党营私,坏江山社稷。 这样的话流传出来之后,便是在宫宴上当堂斥责陆家用心不纯,着陆家长子,不允与世族通婚,以示忠心。 后来这个话变演变成了圣令不允陆家与贵族通婚,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当时的陆家,婚姻近在咫尺的便是陆曜,他们便默认圣上是要通过他的婚事震慑陆家。 可是现在陆家长房与张家的婚事本是迫在眉睫,张侍民陡然离世,这门婚事,就如当初他与木婉秋的一样,停滞了。 陈稚鱼也想到了这一点,在他看过来时开口问了出来:“大少爷,你说三年前,木姑娘的母亲离世,真的是因突发疾病吗?” 陆曜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许多事情看似没有关联,可在确切的发生之后总能看到共通性,而这一共通性,将几件事情串联在一起的时候,便成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陈稚鱼也站了起来,声音发颤道:“三年前木姑娘的母亲离世,你与她之间的婚约停滞了三年,最后圣上发作,你与她彻底退婚,这是陆家二房的事。如今,眼瞧着陆芸和张极就要婚前相见,张大人在这个时候离去,他们之间的婚事便也要停止,无论多久,我总有种预感,这门婚事怕也是不成了……” 而那,是陆家大房的事。 陆晖同张媛媛是在边关成婚,且成婚已有三年半之久,这么看来,圣上对陆家的针对,早在三年前就已种下了苗头,若她的猜测没有错的话,这一切都不仅仅只是斥责那么简单。 陆曜看着她神色惊惶的分析,拉住她的手,揽过她的背,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若是如此,陆家防范的就太晚了,但你莫怕……” 陈稚鱼摇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脱离了他的怀抱,抬起头来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不止是如此,大少爷难道不觉得,这盘棋局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早,而我们现在落子已经晚了一大步吗?” 盯着她因着急而显慌乱,却又强作镇定的眼睛,陆曜沉默的看着她,只看到她的粉唇一张一合,分析此事。 他的妻子如此聪慧,这样短的时间就想到了这么多事,且还在为陆家着急。 “陆家传承百年,祖上便有开国功臣,到了大少爷这一代都不曾没落,实在太顺了,顺利到不知叫多少人眼红,也不知何时就已经成了圣上的眼中钉,既然如此,就该掩起锋芒,低调存活,如今圣上正值壮年,大惩小戒或能承受,可一旦动了雷霆之怒……” 接下去的话她不敢说,她不敢说百年大厦,一朝倾覆,也不罕见,陆家是权臣,但更是忠臣,若圣上真的动用了雷霆手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张家,便是例子。 她说到这里,神色不安的看向他,可却见他眼中没有一点凝重,反而眸光深邃的看着自己,似乎还有一点笑意。 陈稚鱼怔住,他有在听自己说话吗? “大少爷……” 陆曜眸光晦涩,脑子里不再想其他,揽着她腰的手覆盖在她背上压向自己,另一只手将她腰腹托起,在她诧异分神之际,低下头去将那张一开一合的粉唇堵上,轻噬慢咬。 早就想这么干了。 话淹没在唇舌之中,眼前覆下阴霾,他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唇紧紧相贴。 陈稚鱼被他这般没有间隙的抱着,趔趄了一下,便被他紧紧扣在怀中,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亲热,诧异的要开口,他却顺势进来,汲取芳华。 方才的担忧,心惊在这一刻通通化作了空白。 …… 第46章 喘不过气,怎么不告诉我? 他急切却不失温柔,让原本因他孟浪的举动惊了的陈稚鱼慢慢的放下心防。 夫妻之间亲近自然,没什么可羞的。 她也再不能像先前那样总是退缩,免得叫他又以为自己不愿,疏离冷漠。 两个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不亲近? 她总要放下那些小女儿的矜持,总要与他过下去。 若是真像她想的那样,陆家之祸,不是一时之祸,那她这个宗夫人且有的当了,原先当做任务,一般只想将宗妇做得尽善尽美,如今那种怦然而来的责任感,于陆家紧紧相连的命运感,让她不得不正视,她已经无法从陆家的船上下来。 遇到困难,她从来都不是那退怯之人,从前为舅父之事,她没有退缩过,如今嫁到陆家来,遇上这些事情她也不会退缩。 生活不会因为遇到难题就退缩而过得更好,困难永远在那里,不去解决他,他就会来解决你,这个道理陈稚鱼深刻的知道。 他的力量似乎也感染了陈稚鱼,被动接受他的深吻时,有那么一瞬间憋住了气,好在陆曜松开了她,没叫她因为亲吻而背过气去。 松开她后,看她殷红泛着水泽的唇瓣,又忍不住在上面轻咬了一下,惹得她“嘶”了一声,抬眸放肆的打量她水汪汪的眼睛,还有那张无辜的小脸,见她大口的喘气,胸膛因笑起伏。 “喘不过气,怎么不告诉我?” 陈稚鱼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咬咬唇瓣,声如蚊蝇,道:“我怕我若是再推你一下,你又会觉得我同你疏离客气,是在抗拒你。”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可陆曜听着却心花怒放,只觉得此刻的她怎么就那么可爱?连耍小性子都叫人喜爱。 他只抱着她,垂眸盯着她水润的眼睛,声色坚定又霸道的说:“不能了,以后不管你怎么推,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就算一直等不到她的心甘情愿,他也不会放手了,这般女子世间少有,一旦放手就再也寻不到了。 陈稚鱼红着眼垂下眸,嘟囔了句:“我何时推过你了?” 是,她确实没有推搡过他,她只是永远那么冷静理智,她的克制像是一把利剑横在两人中间,从前他多有介怀,总想等她一个心甘情愿,可如今他发现,心甘情愿,也是可以自己争来的。 但在此事上,陆曜不与她争论,只看着她,心情无与伦比的美好,好似容纳了大海一般:“你可知,你方才字字句句都是为陆家考量,稚鱼,你是不是也明白过来,我们之间不是交易婚约,我们之间是天注定,圣上他对陆家没做一件好事,但唯有一件我感激他,他的疑心,间接的促成了你我的相遇,若非他的插足,我们俩也不能成婚。”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什么叫若非他的插足? 陈稚鱼本是有些羞涩的,听了他这话也不由得好笑,娇嗔的瞪了他一眼,说:“那你最应该感激的应该是方大人才是,圣上下令让你不许与贵族通婚,你可能会娶任何一个寒门女子,但如果不是方大人,也就不会是我。” 本是抱着玩笑的心说的这话,圣上对陆家做的这些事,有什么好感激的?事情不会因为结果如意,就可以忽略初心的险恶。 随口一说的话,却没想叫陆曜当了真,当日他没说什么,却在第二天准备了一些礼品送往云麓送到了他方舅舅手上,彼时收到东西的方通判还一脸茫然,见随之而来的信上只有八个大字——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方通判看了眼家中费了点儿功夫才弄来的名品鹿血酒,暗暗想着:这小子莫不是知道他得了这好东西,打起主意了? 到底是新婚就是不知节制。 肉疼的看了一眼那几罐子酒,暗道自己还没尝个味道,就要被人搜刮走了。 …… 那天的事,以那个意乱情迷的吻结束,可陈稚鱼还是没有忘了事态的紧迫。 陆茵、陆芸、张极。 人到底是偏心的,陆茵平素就敬爱她,与她感情较好,出了这档子事,她最担心的当然也是陆茵了,只是这件事情不仅仅是关乎三个年轻人的感情,更关乎陆家。 可是一切都好像被停滞了一般,陆芸的婚事不用着急了,陆茵在那次被伤以后,消沉了一段日子。 即便当时陈稚鱼劝说过她,容貌出色与否并不能衡量和考验一个人的爱意,但她还是陷了进去。 一门心思的以为,只要自己苗条下来,张极对她就会另眼相待。 此事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知道,陈稚鱼便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规劝她。 陆茵却说:“嫂嫂,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自轻自贱,但我也确实是想改变一下了,我想瘦下来,看看自己会是什么模样,府上的人都说我娘是个美人,我没有遗传到她一点,你说我瘦下来以后会不会和娘一样美呢?” 看她眼睛溜溜,扑闪扑闪像小鹿一样灵动可爱,陈稚鱼喜欢不极,劝说的心思淡了下来。 哪有女孩儿不爱美的? “人瘦一些对身体更好,嫂嫂学过医理,可以告诉你,人身上许多的病都是以肥胖带来的,来,让我摸摸你的脉。” 陆茵晓得她先前为张大嫂嫂把出喜脉的事情,无条件的相信她的医术。 将手递过去,陈稚鱼细细把了起来,片刻后,说道:“湿气寒气过重,你的肾脏也不是很好,这些都可以改善,排湿排寒,勤加锻炼。” 如此,陆茵便开始风风火火的锻炼身体,以减肥胖。 得知女儿这次终于算是下定决心了,方夫人高兴的给陈稚鱼送了一盒珠光粉,并告诉她,先前已经有不少人提醒过陆茵,身材肥胖,虽不丑却影响健康,每次府上请平安脉,她这小小年纪倒是毛病不少。 每次她总是嘴上答应的痛快,说会少吃多动,控制体重,但每每坚持不到半个月就破功了。 总是会私藏些吃的,在方夫人眼皮子底下不敢吃,就溜到陆夫人院里吃个饱。 陈稚鱼收了珠光粉还有些发虚,尴尬的与方夫人说:“这才刚开始,我也不知茵妹妹能坚持多久。” 方夫人却摇头,道:“这次不一样,你送的那件浮光锦的衣裳,还有这些年我给她做的,她喜欢的衣裳、首饰全都装了箱子落了锁,两把钥匙都送到我这儿来了,她和我说,若她坚持不下来,这些首饰和衣裳就再也见不到光亮,你说这孩子,可是老实。” 陈稚鱼听的笑了,目光落在笑意温柔的方夫人身上,想起陆茵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时心也软了下来。 陆夫人严厉,方夫人柔软,公爹也是好福气,能得这样两位贤良的夫人。 只是她有一点不太明白,这般和谐的后院竟是真实存在的?照她的想法,夫妻一体,恩爱不疑的意思,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中间容不得别人的加入。 可在陆府,这样两个女人,一刚一柔,竟也能和平相处。 这很奇怪,舅父说,她与握瑜的爹娘,恩爱非常,爹爹年轻的时候,还会因为别的男人跟娘说句话而吃醋,娘也会因为别的女人对爹爹眉目传情而生气。 舅父舅母之间更是如此,舅父常要外出办公,免不了的接触外头的人,自然也有那心思活络的,看中了舅父在衙门当差,想贴上舅父捞点好处,那样温柔的舅母都曾拎着刀去人门口叫骂。 舅母曾说过,没有哪个女人真正爱一个男人的时候,会容忍他身边出现别的女人,除非不爱,除非没了感情,自然也就不在乎了。 但京中的贵族,哪个官员不是三妻四妾,后院里莺莺燕燕好不热闹,在这里这是一件寻常的事情并不值得一说,陈稚鱼嫁进这样的人家,便没有想过,她的夫君会为了她一心一意。 陆家大伯,公爹皆是如此,陆曜自然也不例外,如今是新婚,等过个十年或是二十年,她容颜老去,孩子们也都稳定了,他在纳妾也都合乎寻常。 情愿吗?当然不情愿,但她知道,世族的规矩不是她可以轻易打破的,所以现在看着婆母与二娘之间的相处,也算是提前学习了,如何做好一个贤惠的妻子,大度的正室。 等到那时,也好不那么狼狈。 …… 陆茵这厢稳了下来,陆芸那边却是不行了,吵着闹着要去退婚,连陆菀都没压住她,竟叫她将事情闹到了陆夫人面前。 突闻此事,陆夫人自然是沉着脸教训了两句,到底不是自己的女儿,又常年不在京中,多多少少还是给她留了点颜面,可哪知陆芸像是疯了一样,谁说的话她都不听,连陆夫人也被她气了个红脸。 发生这种事情,陈稚鱼也在慕青院,正在给婆母汇报所看账本上的纰漏。 此时看那陆芸说什么都不听,一门心思的就是要退婚,嘴里还直嚷嚷着,她才不要像木家姑娘一样,一等就是三年,等到后来什么也没捞着。 这话说的,陆夫人的脸又黑了一瞬,看着她的眼色很是不善。 陆菀听出了一身冷汗,忙对叔母致歉,陆夫人抬手,冲她摇了摇头,又对艾妈妈使了个眼色,道:“姑娘大了,管不住了,既然怎么说都不听,就只好动家法,让姑娘长个教训了。” 一听要动家法,陆芸顿时收了嚎声,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下来,见那艾妈妈果真要去拿戒尺,一时都在哆嗦。 陈稚鱼微微蹙着眉头,暗自摇摇头:这位芸姑娘真是,每每都要把话说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给自己留一点儿“活”路。 但眼下,不能真罚了她。 陈稚鱼蹲在婆母身边,一双手安抚性的搭在她放在扶手上的小臂上,冲她微微摇头,道:“姑娘从边关才刚回来,边关苦寒,大伯军务繁重,对姑娘的教养怕也是疏忽,许多规矩怕是忘了,婆母莫要与她计较,稍后儿媳会再找人教她。” 陆夫人看向她,微微蹙眉。 …… 第47章 讨好她 陆夫人做事,向来不容人置喙,在府上,哪个姨娘不是被她管得服服帖帖?下头做事的人更是本分不敢偷懒,就连丈夫对她都敬爱有加,陆芸等人是在关外久了,忘了宗族的规矩,她若动真格,光是她口不择言,都能治个罪。 她看向陈稚鱼,眉头微蹙,却被她暗暗捏了下小臂,看她神色意有所指的朝自己微微摇头,陆夫人到底是掩下心中的薄怒,顺了她去。 见陆夫人没有一味的要处罚,陈稚鱼悄声松了口气,她站了起来,就站在陆夫人身边,看向下头惨白了脸色的陆芸,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平静的看着她,道:“听说芸姑娘自小被特许养在姨娘身边,如今说话做事,也该为你姨娘着想,在叔母面前大放厥词,若是叫大伯知道,只怕是要后悔当初心软了。” 世家子女,虽嫡庶有别,教养却是一样的,庶子庶女一般都是养在嫡母手下,跟着嫡母学规矩,当初荣大伯能让她在亲生姨娘身边长大,也是破格了。 陆芸蹙起眉头,见她说话,竟无一人斥她多管闲事,又看上首的叔母一脸不虞,但此刻,俨然是将此事交给她处理了,一时心有不甘,她到底是大将军的女儿,一个贫民出生,无父无母的人,凭什么训她的话?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在叔母面前,她不敢反击,毕竟,这是人家的地方,她多少还是有些怕的,尤其刚才叔母还想罚她。 陆芸虽不敢说话,但她那双眼已经出卖了她的情绪,陈稚鱼不管这些,只说:“姨娘如今又有身孕了,芸姑娘若是言行无状被传回边关,姑娘说,你的弟弟或是妹妹,大伯还会交给姨娘带吗?” 本是不想将话挑明,但看她并未明白自己的意思,反而还是不服气的模样,陈稚鱼只好将其中厉害说与她听,果见她听了此话神色瞬变,想来是明白过来了,按住了此厢,陈稚鱼看向她身后的环儿,叹声道:“将你家姑娘扶回去,今日做了这样的事,婆母念你年纪尚小不体罚你,但你也要吃个教训,禁居半月,静思记过。” 陆芸气怒交加,她陆家女,何时轮得到她做主了?目光看向叔母,声音戚戚艾艾:“叔母……” 从始至终,陆夫人都在观察着陈稚鱼的处事方法,教训人时并不刻意提高声量壮气势,声色平静却能叫人静下心来听她说话,句句都往要紧处说,偏这陆芸是个傻的,还不如这个刚进门的媳妇看得透彻。 如今罚也罚的有度,没什么可指摘的,便未理会陆芸的叫唤,只说:“都听见少夫人的话了,半月之禁,芸姑娘的饭食不可怠慢。” 陆芸瞬间垮下肩膀,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婆媳二人一唱一和地就处罚了她,若是在家,一定没人会这么对她!心有不平,却一句也不敢说。 环儿扶着她下去,艾妈妈给下头的婆子使了个眼色,怕她路上再要死要活的。 …… 她一走,屋里就安静了一些,看着这一切的郑姨娘,拿帕子捂着心口,眼神微扬瞟着与夫人在一处的少夫人,怎么看,都有夫人年轻时的影子。 这婆媳俩太可怕了,无论是神色还是处事,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的配合,若不是知道眼前的少夫人才带了二十八台的嫁妆,她都要怀疑,这不是什么寒门女了,那姿态神色,说是精心教养过的她都信。 不止是郑姨娘这么想,方夫人,陆菀,晖二家的,看着陈稚鱼处事都有这样的感觉,这姿态气派,当真气势。 稍等了会儿,随着张媛媛回去休息,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告退,陈稚鱼留在最后,等到屋里静下来,她看向婆母,两人目光交汇,陆夫人便说:“说罢。” 那会儿陈稚鱼的眼色她看在眼里,见她留在最后,俨然是有话要说。 陈稚鱼双手搭在一起,垂头思索片刻,先朝她弯了腰,说道:“说此事之前,稚鱼要先向婆母告饶,有关姑娘清誉,万一是稚鱼想岔了,还请婆母不要怪罪。” 陆夫人眯了眯眼,沉下口气,做了下心理准备,冲她点了点头。 陈稚鱼抿唇,神色肃穆,道:“芸姑娘这般排斥这门婚事,会否已有了心上人?” 此话犹如平地惊雷,连艾妈妈都诧异的看了过来,陆夫人拧了拧眉头,只道:“为何这么想。” 陈稚鱼蹙着秀眉,分析道:“养在家中的姑娘,无论外出或是参加宴会,要么是亲长带着,要么是十几号丫鬟仆从跟着,除非外嫁,寻常少有见外男的机会,但……芸姑娘这么多年都在边关,边关又苦寒,若是稍有疏忽,婆母和公爹在京中也不会知道,大伯军务繁忙,更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稚鱼只担心,芸姑娘若是在婚前已经结识了外男,生了别的心思,那……” 话到此处,她顿了下来,眼眸微抬去看陆夫人反应,却见她神色平静,一时也摸不准了。 陆夫人叹了口气,虽还没说什么,但看她这反应,陈稚鱼知道,她大约是认下她的猜测了。 便说:“此事关乎芸姑娘名声,稚鱼虽这样想,但到底没有实证,稚鱼在京时间短,此事若要弄清楚,还要尽早。” 若真如她猜想那般,这件事不及时扼杀,迟早害了陆家别的未嫁姑娘。 再有…… 先前才与大少爷分析过的,也让她忧虑在心。 “此事,我回去查,这段时间她禁居,也不会再惹什么是非,你先回去。” 得了话,陈稚鱼松了口气,福身退下。 其实,她有意将话说在前头,就是怕婆母存了检验她的心思,要她去查此事。 在京中,自己一无人脉二无权势,查这种隐秘之事,一个不慎泄露了消息,那她就把陆芸给害了。 …… 回到止戈院,人刚坐下,让唤夏将绣衣拿了来,抓紧了时间绣了几个地方,检查之际,双春捧着一个小食盒进来了。 “少夫人,这是郑姨娘送来的,说是厨房新做的小甜品,让您尝尝鲜。” 陈稚鱼稍有讶异,将食盒接了过来,盒盖一开,浓郁的奶香味扑鼻而来,里头白兔造型的奶制甜品摆放整齐,这样的吃食,多是哄小姑娘们开心,她笑了笑,大约晓得,郑姨娘突然送东西来是为何。 将食盒放在一边,陈稚鱼走去内室,从妆奁拿出一对银钗,用绢子包好以后,让双春送去给陆萱。 双春利落,领了东西不敢耽搁立马就去了。 唤夏咂舌:“一盒点心就换了您两支银钗啊……” 陈稚鱼看了她一眼,嘴角挂着温柔的笑,说道:“这点心,应当是郑姨娘亲手做的,情意的分量金银不可比较。” “可郑姨娘为何突然送东西来?也不怕叫夫人知道她私下与您来往?” 陈稚鱼摇头,道:“后院的人,有来往很正常,既不是送钱财贿赂,又有什么可避讳的,我只是感念,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唤夏还是不甚明白,但见姑娘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 对此事不明白的何止唤夏,得知姨娘亲手做了拿手甜品,都未给她留着,全都送去了止戈院,既不是送去给大哥哥就罢,竟是送给那个乡下女? 陆萱蹙眉,不悦道:“姨娘怎么想的?送给母亲,送给大哥哥,再不济送给方夫人,怎就给了那个人?” 郑姨娘性子儒弱,向来连大声说话都不会,面对女儿的盘问,也只是温柔笑笑,与她解释:“她是你嫂嫂,以后你的婚事,或许也要靠她出力,如今咱们近一些,你嫂嫂眼里有你,以后有什么好事,也会念着你。” 听了这话,陆萱哈笑了一声,看向姨娘的眼神带着不可置信:“姨娘没做梦,我的婚事自有母亲做主,何时轮得到她了?再说了,乡下女见过什么好东西?别说出去丢丑喽!” 看女儿脸色讥讽,郑姨娘担忧地蹙起眉头,忧心忡忡道:“你可不能这么想,那是你大哥哥的妻子,你得敬着,我瞧着,她是个有本事的,假以时日,便会在陆府站稳脚跟,如今看夫人也是愿意培养,上次不还说,以后你们几个的婚事,都有她来……” “姨娘!”陆萱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神色不耐道:“姨娘连客套话都听不出吗?母亲不过是人前给她留脸面罢了,你还真当母亲放心把陆家的未来交给她啊!最后陆芸的婚事,不也只是说了一嘴而已吗?” 面对这个生她的姨娘,陆萱时常不耐,自己懦弱就算了,还不知如何才是为自己好,眼巴巴的去巴结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却不知多在母亲跟前伺候卖好,她若能有方夫人一半,自己又何至于比不过那个胖子! 郑姨娘还想说什么,陆萱便道:“别说你那套了,趁着时间还早,赶紧再做一份,我好趁晚饭前给母亲送去。” 姨娘是越老越糊涂,子女的婚事哪有嫂嫂办的?不讨好正经的夫人还在想什么? 面对女儿的不耐,郑姨娘蹙着眉头,但不忍心斥责,摇着头垂着脑袋离开了,走前还喃喃:“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姨娘怎会害你呢?” …… 第48章 猜测成真·陆芸有鬼 交了两套衣裳,让唤夏送去云锦梦华,因这些日子事忙,延误了一日的工期,陈稚鱼多送了两个荷包去,唤夏送完后回来告诉她,衣裳刚摆上架,便有人瞧上了问价,当着她的面,那老板虽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报了价,一套衣裳,四十五两。 陈稚鱼讶异,她记得这两套拿来时,只说售价在三十两左右,这老板坐地起价,也不怕客人扭头就走? 这想法刚起来,唤夏脸兴奋地红扑扑的,道:“那夫人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买了。” 陈稚鱼张了张嘴,神色憨态可爱,道:“我还是低估了京城妇人的财力,是我没见识了。” 唤夏忙摇头,肯定姑娘,说道:“那妇人可还说呢,说那衣裳布料不值这个价,但色彩搭配,还有上面的绣案难得一见,穿着也新颖。” 衣裳颜色的搭配原先是常见的纯白,是陈稚鱼建议加点水蓝,白色配上任何颜色都不会突兀,但她要绣的花儿却要在这两种颜色间显形,之所以特别,也在此处。 被人肯定了,陈稚鱼还是很高兴的,这让她愈发自信起来。 原先还担心,自己在云麓地方小,那一套到京里来不一定适用,但如今看来,发现美的眼睛是一样的,如此,她便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只管放手去做。 唤夏又说:“过两天老板会拿一匹更好的料子来,姑娘可以适当提提价了。” 听她这么说,陈稚鱼噗嗤一笑,拿手指点了点她的头,道:“怎就这般急了去?哪有这么做生意的?一件有了效果就提价,那以后还有什么利润空隙呢?” 唤夏挠了挠头,尴尬解释道:“奴婢只是看姑娘每日那么辛苦才能绣出一件,便想着多拿点报酬也是应当的。” 陈稚鱼点了点头,将账本找了出来,将那两件衣裳的报酬记了上去,她在账本上记得很是细致,两套衣裳什么布料,布料什么价格,她赚了多少,都细化了。 边写她边说道:“好货不愁卖,要提价,也是要等我们的东西稳定下来,人家老板才会愿意重新商量价格,否则,短期的利益不足以让他松口,多而密的提价要求也会令人厌烦。” 唤夏又学到了,不好意思的说道:“还是奴婢想太简单了。” 陈稚鱼安慰她:“你虽想得简单,但也是为我着想,没事,生意嘛,你跟这几次便知道门道了。” 闲言少叙。 晚间,过了用晚饭的时间,陆曜还没回来,也未叫人带话来,陈稚鱼等了会儿,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便让人都撤了,刚准备起身出去走会儿,就听到喆文的声音传来:“大少爷回来了,准备热水!” 陈稚鱼便停了脚步,往他必经的方向走去,刚看到人,便差距到他身上冷冽的气息,稍顿,男人走到她面前,只说了句:“我在外用过了,你早些休息,我今夜要事在身。” 陈稚鱼懵懂点头,刚想慰问一句,就听他说:“无论日后谁问起你,你都要说今夜我亥时回来,就没外出了。” 陈稚鱼沉下眼眸,在他冷凝的注视下,重重点头。 见她并不多问,陆曜心头一软,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凑过去亲吻了下她的额头,便往书房去,一时,书房灯火通明。 陈稚鱼在原地站了会儿,抬手摸了下额头,抿着唇回到主屋,等过了几息,让唤夏将郑姨娘送来的甜食拿来,放在碟子里,端着碟子去了书房,并让她们不用跟着。 书房坐着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起先看到,陈稚鱼蒙了一下,待那人站起来,身量体型竟都与陆曜相差无几,意识到了什么,陈稚鱼咽下心中惊慌,反手将门关上,道:“大少爷用点,我在此处陪您一会儿。” 那人神色略有些紧张,只颔首,从外面看,只见两个影子保持着距离,并没有什么不妥。 而屋内,被陈稚鱼盯着看的暗影,正有些坐立不安。 都怪陆曜,回来的急,走的也急,都没有提前告知她一下,不过现在也好,她进来稍坐,更能证实陆曜一直在书房的假象。 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一定是有不得已的事,陈稚鱼只管默默吃着甜食,甜香不腻,口感绵密,心里暗暗想着:难道,止戈院也有别的眼睛盯着?让他回了自己的家,都还要这般谨慎。 一时,陷入沉思,想得越多,也越沉重。 对面正襟坐着的暗影,目光时不时落在眼前的少夫人身上。 一时看呆了眼,今日一见才知,少夫人貌若天仙,一点也不见穷酸气,外头人传的那些,皆是不实谣言。 陈稚鱼没待多久,吃完甜食就出去了,临走时看向门口眼神闪躲的喆文,有些好笑,他应该是害怕自己这时追问些什么? 陈稚鱼才没有那么傻,关于他的私事,他愿意告诉她最好,她却不会私下去打听。 “大少爷今日事忙,你在此候着,若是里头要什么,也好伺候。” 喆文松了口气,朝她行了礼。 陈稚鱼便回了主屋,等她洗漱过后,外头还是没什么动静,此夜寂静,她有些熬不住了,进了里卧吹了盏离床最近的灯,一头扎进被窝里,不过多时,呼吸匀称,进入梦乡。 约做了一梦,身边一沉,清洌的气息传来,带着刚沐浴后的潮湿,宽厚硬朗的身躯从后面贴上她的背,一双手轻而易举的就将她翻了个身,面对拥抱,男人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她闷在被子里,这个季节的夜晚,两人这般紧密相拥,不过几息就要热出汗,男人丝毫未觉,但被他抱得密不透风的陈稚鱼却被迫从梦中醒来,醒来时还说了句梦话:“吃……吃不下了。” 梦里,郑姨娘端着新做的甜食,塞得她一嘴,撑得她说不出话了。 话音落下,头顶传来一阵闷笑声,陈稚鱼便彻底清醒了,睁大了眼,全身都能感受到男人的存在,这般的拥抱令她热得慌,便从被子里探出了头,稍微一挣,他倒也没抱实,随着她就松开了力道。 虽然放开了些,但两人的距离还是很近的,陈稚鱼刚想问他是不是才回来,就听他笑说:“没想到夫人还是个小馋猫,梦里梦到什么好吃的了?” 陈稚鱼脸微烫,与他说了嘴郑姨娘送甜食来的事,陆曜听后也只说:“郑姨娘好厨艺,为人也谦和,来给你送东西,估计是有事相求。” 他说得直白,陈稚鱼倒也没否认,只说:“只是不知郑姨娘想要什么,我也怕没那能力相帮。” 陆曜微微垂头,看着她弯翘的鸭睫,声音低哑道:“若有什么你不好应承的,便让我来解决。” 陈稚鱼抬眼,听了这话心有触动,只说:“后院的事,不麻烦大少爷。” 陆曜将她抱紧了些,长出了口气,道:“睡,明日还要早起。” 陈稚鱼便住了声,听出了他话语间的疲惫,多少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她虽不好打听他的私事,但问他总是没错的,即在陆家这条船上,她也不能太被动,有些事情还是要了解清楚才是。 做个睁眼瞎,总是不便的。 陆曜闭上眼,心中暗道:后院的事,近些日子他或许是真有心也无力了,今日朝堂之事繁多,今夜又出了点岔子,家里事,他分不出心去搭理,好在新妇能干,在止戈院里,没叫他操什么心,没成婚以前,每日回来喆文都会汇报一些,有时还啰嗦,只叫他头疼,如今院里有了女主人,他也切实体会到了好处了。 …… 第二日醒来时,床边已经空空如也,陈稚鱼还以为是自己起晚了,唤夏来伺候她梳洗的时候才知道,大少爷天不亮就出去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他早出晚归,陈稚鱼有时也会像那晚一样给他打掩护,这个时间里,她也能抽出空来多做些香囊、肚兜和手帕。 一晃,陆芸的禁期就快要到了,还未到时,陆夫人私下将她叫到了慕青院,连同陈稚鱼也一并叫了去,屋里除了艾妈妈,连唤夏都没允许放进来。 但陆芸的丫鬟环儿却在。 门窗皆闭上了,外头的丫鬟也被支到远些的地方做事。 一看这架势,陈稚鱼便知道,她当时的猜测,是对的。 陆夫人看着明显有些坐立不安的陆芸,神色肃沉,道:“芸姑娘,今日叫你来,你可知是为何事?” 陆芸蹙眉,这些日子她都在沁芳居,静思记过,如何还有什么事?莫不是叔母要秋后算账吗? “叔母,这些日子芸儿都谨遵叔母之命,好生待在屋里思过,不知您说的是什么事。” 陆夫人知道她,自以为天高皇帝远,边关的事京中陆家难以知晓,便说:“你在边关,可结识了一个姓宦的商人?” 陆芸的脸色霎时就变了,惊疑不定地看着神色如常的叔母,嘴唇哆嗦着,这模样,还未回答什么,便已不打自招了。 陈稚鱼沉默地看着她,心里暗暗摇头,她陆芸,果真有鬼。 …… 第49章 你,可有与他行夫妻之事? 世家儿女规矩严苛,结交外男是项重罪,便是被娇惯的陆芸,在面对这种问题时,也绝不敢掉以轻心,这时,她才意识到主家的恐怖,怎能无声无息地,就查到了这么关键的地方,一时心里打着雷,惊疑不定的思索着对策。 陆夫人并不急着她的回答,只向她身后的环儿招了招手,道:“你是芸姑娘贴身伺候的,芸姑娘脸皮薄,不好自己说,你来说。” 环儿咚的一声跪了下来,浑身都哆嗦着,嘴里目光与姑娘狠厉的目光对视上,猛地一颤,忙低了头,哽着声道:“夫人,奴婢一切不知啊!” 见得如此,陆夫人放下茶杯,已然被这对主仆的不知趣弄得起了火,便朝艾妈妈使了个眼色,后者行了个礼,直接过去将她提了起来,环儿被她拖着走,陆芸只低了头,装作没看见。 不过多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传了进来,只是一声,就被人捂住了嘴一般,惨叫过后的寂静更叫人害怕,相比起看环儿被拖出去,此刻的陆芸,才真是寒芒在背,她僵硬的抬起头看向叔母,那边陈稚鱼心中一沉,神色已然变得严厉。 “芸姑娘,婆母既来问你话了,便是希望你如实说出来,如今攀扯上旁人,连累他人受累,你以为这件事就能这么算了吗?” 她已然厌恶,陆芸自己行事有亏,拒不敢认,累的伺候的人受了罚。 那个丫鬟,忠心,却也是愚忠,在陆家宗妇面前,妄图蒙混过关,若非是有确凿的证据,又怎会这般? 到了这一地步了,还想犟着。 陆芸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在陈稚鱼话音落下,她就直起身指着她说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 陈稚鱼蹙眉,冷眼看她。 陆芸跪着,朝着陆夫人的方向跪走几步,神色焦急道:“叔母,定是她传了谣言。” 陆夫人:“蠢货!事到如今了还在狡辩,如今当着我的面,公然给你嫂子泼脏水,你且说,她为何要传你的谣言?” 突然的一声怒骂叫陆芸哽住了喉咙,而这一声,反而叫陈稚鱼放松了下来。 说她蠢,真是没冤枉了她,且不说她没有理由传她的谣言,即便真是,这些日子她禁足,又怎会知道?说不通的情况下,她这般反应便是破罐子破摔,企图找个替罪羊罢了。 只是说谁不好,偏说她,在这个家里,她有什么动机去害她? 陆芸本想将那日自己与她吵嘴的事说出来,可那件事对自己同样不利,当着叔母的面,她怎敢说? 陆夫人冷了眉眼,再不见一点对晚辈的慈爱,直道:“你便是不交代,该查到的,我都已查到,你婚前私通外男,去年边关沙漠节,你姨娘曾给你打掩护,让你出去与他见面,你们二人独处了三个时辰。” 陈稚鱼拧起眉头,不是因陆芸的作为,而是陆夫人事无巨细的查探,竟精准到了时候……这太可怕了,想来也知,做这些事定是极为隐秘的,可他们想查,便不可隐藏,一切都无处遁形。 何止她觉得可怕,在看到陆夫人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些事时,陆芸只觉浑身发凉,喉咙像是被捏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他们远在边关,这么短的时间,叔母怎会查到的? 还查的这么详细,连姨娘都被牵扯进来了。 陆芸深知无论自己还是姨娘,都不能牵扯进此事,尤其姨娘,这般年岁好不容易再次怀上身孕,若是男孩,将来便有望分一份家产,她不能让此事牵连到姨娘啊! “没有,我姨娘什么都不知道,叔母,是我年纪小鬼迷了心窍,您饶我一回,此番回了京,就再也没想过那些了!”再也不敢狡辩,再也不敢装傻,只怕叔母再查下去,更无法收场了。 陆夫人冷漠看她,冷哼一声:“整整三个时辰呐…陆家姑娘的名声,差一点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这话头不对,陈稚鱼拧住眉头,看向神色冷厉的陆夫人,一时间,猜测到什么一般,心底升起一股寒冷。 而在此时,艾妈妈端了个托盘进来,明明外面艳阳高照,但此刻屋里密不透风,只有一丝光亮从缝隙透进来,越发显得屋内阴暗。 陈稚鱼猛地站了起来,她看清了那托盘上的东西。 一条白绫,一杯毒酒,一把匕首。 见她反应如此之大,陆夫人冷着眼瞟了一眼收回了视线,而这时,通过陈稚鱼见鬼一般的神情,陆芸猜测到了什么一般,转头看过去,顿时倒在地上,神色惨白直连连摇头,毫无形象地往后退着。 “叔母!叔母!芸儿没有做坏家族颜面的事!我只是与他见了一面,仅此而已,叔母莫要杀我!” 若说之前还觉得二房管不到大房头上,对此也不屑一顾,而今这杀器便明晃晃地摆在面前,她意识到叔母是要来真的,便只知求饶了。 陈稚鱼屏住呼吸看向婆母,只听她说:“我能查到的事,假以时日,有心之人也能查到,你父亲是大将军,难道你要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私通的女儿吗?届时陆家政敌借此发作,参你父亲个治家不严的罪,陆芸,你的行为,不仅仅是毁了自己的名声,连带着整个陆家都要被你连累!” 陆芸哪里想到会这么严重,她只是腿软的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好哭嚎爬向叔母,模样狼狈至极。 “真的没有,我清清白白,只是与他吃了个饭,他是有名的行商,我是存了糊涂心思,但我也不敢做那没脸之事啊!叔母,您容我辩解,我是错了,甘愿受罚,但我不能冤死!” 陆夫人此刻,冷漠的像是没有感情一般,那双锐利的眼神陈稚鱼头一次见,她不知道,那眼神里的情绪,是不是就叫杀机,但这一刻她清晰地知道,陆夫人绝不想放过陆芸,不是警告和吓唬,她是真存了杀了她的心思,以绝后患。 来不及多想什么,陈稚鱼只得上前一步,说道:“姑娘年纪小办错了事,还请婆母再给她一次机会。” 上一次她插手陆夫人的决策,陆夫人没说什么,但这一次,她话音刚落下,陆夫人便冷眼扫视过来,厉色道:“婆母做事,哪有你置喙的余地?你还能做得了我的主了?” 这一次,陆芸没有心思嘲讽她寒门女上赶着挨骂,也来不及讶异她为何会帮自己说话,只将希望放在她身上,希望能劝住叔母,不要真对她下手。 陈稚鱼微愣,但也没有因为婆母的怒喝而退缩,此事不为别的,为一条性命,也是为陆家,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陆芸死在她面前。 更何况,此事也算是因她而起,若非她提醒了婆母,陆芸也不至于走到死路…… “婆母容禀,如今的陆家经不起动荡,芸姑娘花一般的年纪,在边关十几年都身体康健,来了京中主家不过两个月,就突然''暴毙身亡'',这说出去难免叫人起疑心,万一有那好事之人暗查到了什么,情况只会更糟糕。” 陆夫人看向她:“那你说,此事如何解决?死一个姑娘,成全了陆家所有女儿的名声,万一那商人兜不住将此事告知了旁人,那也是死无对证,但她活着,就会被人攻讦,如今只死她一个,等事情真到败露那天,那她就是拉着陆家所有女儿陪葬!” 陆夫人担忧的是没错,一个有婚约在身的世家女,与外男私会三个时辰,任谁都不会往好的想,但若因此就收割了一条性命去,对陆芸又如何公平了?难道那商人就没有问题吗? 与在室女私下相处就该预知此事会坏了一个姑娘的名声,可见他是不在乎的,既然如此,凭什么要陆芸以付出性命为代价,了结此事呢? 她实在不理解陆夫人的处事,更不会认同。 人活一世有多不易,多少生了重病的人都在挣扎求生,如今却要因此事轻飘飘地要了一个花季少女的命…… 陈稚鱼默住,她转身看向陆芸,声音发沉道:“若想活命,接下来我的问题,你都要如实回答,但凡有一个字不真,我都帮不了你。” 此刻的陈稚鱼在陆芸眼里仿若神仙,一点也不见先前看她的轻蔑,她直点头,眼泪成行地往下流。 “你与他,可曾交换信物?” “不…不曾,我没给他任何东西,他只送了我一个西洋镜。” “可曾书信往来?” “有过一次,就是沙漠节那次,但我很谨慎,见到他后便叫他将信还了我。” 陈稚鱼看着她,轻轻挑了挑眉,只在心里暗想:到底还是长了脑子,晓得不能留个把柄在别人手里。 其实,话问到这里,陈稚鱼心里就有数了,她既然做事滴水不漏,大约也不会叫一时的春心萌动而坏了脑筋,头脑一热便委身于他。 但身后坐着陆夫人,陈稚鱼到最后,还是将话问出了口:“你,可有与他行夫妻之事?” …… 第50章 验身 此话一出,陆夫人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如鹰一般锁定了陆芸的神情,而陆芸本还哭丧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忙不迭的否认:“我虽与他结识,却也知道无媒无聘只会叫人看轻,自然不会自甘下贱去做那事!” 她是想嫁给他做正头娘子的,宦家在边关生意做得大,她知道自己或许做不成官太太,但商为贱,她总能挣个正室来做,还有数不完的钱财,若婚前做了那无德行之事,那还有何脸面面对他? 陆夫人却说:“你怕死,自然不敢说实话。” 陆芸顿时急了,此事她绝不敢撒谎,但,要怎么证实她说的都是真的啊! 陈稚鱼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便对婆母说:“要验此事也不难,只是要芸姑娘受点委屈了。” 陆夫人看着她,良久才点了点头,随后与艾妈妈说:“去将钱婆子请来。” 不过多时,一个双目皆瞎的老妇摸索着走了进来,艾妈妈与她说了情况,她只晓得要为一个丫鬟验身,只当是府上那位主子要给她开脸,便什么话也没有,全程安静极了。 陆芸被堵了嘴,押着去了偏房,陈稚鱼本想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会儿,便听婆母说:“既是你提议,你便去盯着,若她敢私下贿赂,就不用再带到我面前来了,这般不知廉耻的东西,打死也不为过。” 陈稚鱼只好福身,抬步离去,刚到门口,就见艾妈妈冲她笑笑,打开了房门放了她进去。 也是保了姑娘颜面,屋里除了她和钱婆子,再无旁人,她本想隔着屏风守着就是,却听到艾妈妈在门口说了句:“少夫人,夫人交代了,让您务必亲眼盯着,不能出错。” 陈稚鱼深吸了口气,都顾不上臊得慌了,一颗心直往下沉,看来这次,婆母是铁了心要给陆芸一个教训了。 想着,脚步只好往里挪动,绕过屏风,便见陆芸满脸泪痕,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被那钱婆子一推,让她利索地脱裤子躺床上去。 当她是个丫鬟,自然也不会温柔有礼。 这种事情本就难为情,那婆子眼瞎倒也罢了,可陈稚鱼一双眼是健全的啊!陆芸才知,被羞辱的滋味,是什么样。 陈稚鱼更不想看,但见钱婆子架势,只蹙着眉头,提醒道:“验身方法有很多,不若采用些温和的?” 钱婆子稍微朝这边测了一下,声音带上了恭敬,却是拒绝了她的提议:“诚然如少夫人所说,确有更温和的法子,但此法更方便,也更快能知道结果,老婆自我向来运用此法,更准确,好了少夫人,老奴分不得神,否则弄伤了这丫鬟,就罪过了。” 如此,陈稚鱼闭了嘴,只心下不忍,都是女子,她也学医懂得一些,何尝不知钱婆子的验身之法有多残忍。 虽是对着她的方向,但眼睛是向下的,只余光看到两条白花花的腿露了出来。 那钱婆子声音干哑:“去躺好,腿岔开。” 陆芸咬紧了唇,一闭眼躺在了床上,但让她做那动作,她依旧羞愤不愿动弹。 这里,陈稚鱼帮不了她,钱婆子更不会惯着,心里还在想:都是要伺候的人了,扭捏作态,到时到了爷们儿床上,还不知要如何风骚。 动作粗鲁的帮她抬高了腿,又粗鲁地掰开,只剩下最后一层遮羞布被她扯下时,陈稚鱼听到她压抑的哭噎声。 陈稚鱼下意识的朝她看过去,见那婆子的手已经拿了出来,颇有些嫌弃的在帕子上擦了一下,她只觉心慌,哪怕躺在那的人不是自己,视觉上的冲击力也着实叫她不适。 像个畜生一样,任人宰割,半分反抗不得。 此番保下了她的命,但这么一遭,也不吝于丢了半条命去。 陆芸那般的傲气,不知要如何才能放下此间之事。 钱婆子说:“是个干净人,少夫人可以回话了。” 说罢,拿了拐棍就走,而床上紧缩着的陆芸,胡乱地将被子裹上头顶,陈稚鱼看了眼,不知要如何安抚,无声叹了口气,怀着沉重的心情她出去并带好了门,回到陆夫人面前回了话。 答案早在陆芸被带走的时候就已经明了了,但陆夫人这一次是存了心要给她一个教训,大房庶女,这些年仗着大伯疼爱,俨然要比嫡女还要尊贵了,听说她那个姨娘,眼见有了身孕,敢求着大伯叫他免了自己去给主母请安的规矩,但真是恃宠而骄没个规矩了,她陆芸又屡次质疑主家,借着这个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况且,她也要让陈稚鱼亲眼看看,她求情之后的结果,也是另一种震慑。 对付不听话的子女,有的是手段,那对付一个不懂事的儿媳,就更不用说了。 见她神色发滞,陆夫人语重心长道:“原本陆家择媳,验身也是必要的环节,但考虑你年纪小,性情也温热,便不拿此事为难你,稚鱼,作为陆家媳妇,你有你要担的责任,寻常管事理家学规矩,回了你的院子,也要对自己的夫君细致耐心,早些圆房孕育子嗣是重中之重,我想,这样的话,不用我再说第三次了?” 陈稚鱼忍下心中翻腾,只福身应是,低下头的一瞬间,恶心之感都要从眼里溢出来了。 从慕青院一路轻飘飘的出来,便看到院外的空地上,几个力壮的妇人抄着棍棒,那长椅上,环儿被打的昏厥过去,看到这一幕,陈稚鱼深深蹙起眉头,忙扶住了一边唤夏的手,从环儿身边走过时,瞥见她失去颜色的脸,一时抓紧了唤夏的手。 等回到止戈院,还没缓过神来,只从梳妆台的柜子里找出一盒药,令唤夏送去给环儿。 此事,她也有责任,险些闹出了一条人命,好好的姑娘也…… 早知告诉陆夫人会是这样的结果,早知道陆夫人惩治的手段这般狠辣,她当初就不敢说了。 陆芸固然可恨,也该罚,但动辄就是性命,这也太过了点。 心里头,一时陷入了自责的情绪,晚间的饭都没能用下去。 今夜陆曜回来得早,得知她没用饭,斥了下头人两句,便让厨房做了三碟清淡小菜,一道送进房里。 见他回来,陈稚鱼收好了情绪,过去为他宽衣,还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曜心绪不佳,但见她晓得关怀自己,声音也软和下来,垂头看着她,说道:“白天把事处理完了,晚上就早些,听说你今晚都没用晚饭,我让厨房烧了两个菜,你陪我用些。” 陈稚鱼是真吃不下,但见他这么说,一想这几日两人确实没什么机会一起吃饭,便没拒绝,给他换上了居家的衣裳,一同去了外面,桌上几个清淡小菜,陈稚鱼拿了筷子给他布菜。 陆曜吃了会儿,总觉得她心不在焉,便朝她招了招手。 陈稚鱼不明所以,起身朝他走过去,见他拍了拍腿,眼神示意了一下,顿时明白他想干什么,陈稚鱼脸红了红,目光落在门口守着的丫鬟身上,拒绝的很是委婉。 陆曜一挑眉,便伸手拉过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面前,稍一用力,便叫她坐在了腿上。 陈稚鱼顿时绷紧了身子,不敢用全力去坐,察觉到她收力,陆曜闷笑一声:“你这小身板,再来两个我都抱得起,只管坐好,也不嫌累。” 陈稚鱼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却叫他眉眼舒展,笑道:“为夫喂你吃饭好不好?” 说着,很有兴致一般,夹了一筷子紫茄喂到她嘴边,陈稚鱼被他抱着,不好躲开,只好张嘴吃下,闹了个脸红。 吃下后才说:“现在可好了,还不放我下来。” 陆曜没放,又夹一筷子翠玉豆腐,还说:“豆腐嫩夹不住,快张嘴。” 陈稚鱼便忙不得其他,张了口含住,豆腐的汤汁粘在嘴唇上,她便伸出小截粉舌舔了一下,这一下,可把某人的火给勾起来了,不由分说的将她的唇堵住,在她讶异之际,卷走她口中的豆腐,得了香甜,陆曜的手还在她腰间捏了一把,笑道:“果真是嫩。” 一时也不知是说豆腐,还是说她。 陈稚鱼哪能应付这样的不正经,忙起了身,这下,陆曜没在使劲儿了,只见她的脸都要熟透了,陆曜自得不已,看着她微微的笑。 闹了这么一出,两人的心情都得到了缓解,等到晚上吹了烛灯躺下后,陈稚鱼深叹了口气,引得他问:“何故叹气?” 陈稚鱼只说今日忙了会儿,但她不是个会藏情绪的人,亦或是说,陆曜很是敏锐,察觉到她语气的低迷,便说:“不像是实话,有什么不能同我说的吗?” 此事关于姑娘私事,便是当时陆茵的事她都没说,陆芸这么大的事,怎好说给当哥哥的听?总觉得别扭,陈稚鱼便扯开了话题,道:“大少爷可能替我解惑?” 陆曜自然乐意,轻“嗯”了一声。 陈稚鱼想了想,才说:“若是妇人红杏出墙,大少爷觉得,此事严重吗?若严重,当如何罚?” …… 第51章 害怕的钻进他怀中 此话一问出口,屋内静的落针可闻,连那油灯炸开的声响都清晰可见。 这样敏感又显然不像是她的性子会问的话,使得陆曜将她看住,眼里的探究不掩。 陈稚鱼问出口后,也觉得有些不妥,但这件事她想知道陆曜给的答案,也想从他口中得知,陆家或是说这些贵族,对女子贞洁的看重,究竟会做到哪一步,今日的事不算是个意外,而是给她提了个醒,做世家妇,世家女,也并非表面看起来都那么风光。 从前只觉得这些富贵人家权势滔天,出入皆有那琉璃做的马车,浑身上下价值连城,羡慕都不及的。 可真正嫁到了这样的人家,才能明白,所谓严苛究竟到了哪一步? 原先在云麓,在自己的小家,没有那么多规矩,晚辈谦逊有礼,知晓孝顺长辈,长辈宽和慈爱,懂得教养子女,一家子便也算过的和睦,偶尔还能说说笑话,没那么多严肃的氛围。 但在她踏进京城后的每一日,都让她对自己的未来和当下,有种踩在云端,轻忽不踏实的感觉。 一朝得势的快感没有,反而陆家的现状,叫她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翼翼,这不是陆家带给她的,更有上头那位施压下来,在暗处的,不为人知的… “前些日子看了个话本,讲了一位名伶嫁与权臣的故事,名伶身份低,被世人轻贱,嫁了人后生了个女儿,女儿长大以后,因权臣的关系嫁给了同样在朝做官的官员,但是那家官员瞧不上她名伶出生的母亲,也瞧不上她混着低贱血脉……” 话音落下,听到陆曜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朝她这里靠近了一些,昏暗着灯光下,他的气息扑面而来,陈稚鱼下意识的朝他看去,但他背对着光,脸上覆盖下来一层阴暗,叫她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这些话本子都是写给小姑娘看的,写书的人只考虑了身份的落差带来的刺激,却分毫不考虑现实的因素,既是权臣,又怎会娶一个对他毫无益处的名伶?” 这话真实到陈稚鱼失语,结合到现实来说,确实像是天方夜谭,白日做梦一样。 陆曜撑着脑袋俯看她微垂的眼睫,手指在她青黛上抚过,声音低又温和,道:“倒不想稚鱼会喜欢看这种类型的话本,可我觉得这种情啊爱的话本,都是赚小姑娘眼泪的。” 说着话,手指微曲抚过她翘挺的鼻子,刮了刮,调戏一般的动作,却不显低俗,他道:“可有赚到你的眼泪?” 陈稚鱼忽略掉他的手指,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自然也是看得揪心的,尤其是看到那权臣之女,只是因为没有说清的误会,就叫那家人打发去了寺庙,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便觉得唏嘘……” 陆曜挑挑眉,见她果真有兴致与自己去谈情爱话本上的事,虽对这些无感,但见她真为此忧心,又一想她到底如花一般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心肠最软,心性也最温和。 便收起了调笑的心思,认真与她分析起来。 “无论她的母亲之前是什么身份,既做了权臣之妻,便是正经的官太太,对儿女的教养也不能像一般人家那样养大就好,世家的子女,他们的婚姻都如交易一般,总要为家族谋取利益,且不说她的女儿被夫家厌弃,是否与这权臣已到暮年,没有任何价值可言,还是单纯的两人感情不和,亦或是这个女儿做了什么不该的事情。” 见他认真分析了此事,陈稚鱼朝他侧过去,神态认真的问:“若是后者,是误会呢?是那家人,误会了这个女子做了红杏出墙的事。” 陆曜看向她,心中无奈,道:“自古以来,女子贞洁就很重要,若真是嫁了人再出了这样的事情,严重些浸猪笼的都有,你可知道去年,成华街一户商人嫁女,嫁给了进士,成婚后第二天,就被退了回去。” 京城里的事,陈稚鱼知道的不多,更别说这种八卦类的小事了。 “是为何?” “据说是她婚前失贞,新婚当夜被新郎官察觉,第二日就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商人赔了一半的嫁妆,不过半月那个姑娘悬梁自尽,尸体在城外的林里发现,看似是因蒙羞自尽,仵作验尸才发现,她的食道里存有毒药。” 陈稚鱼蹙起眉头,静静不语。 因何而亡,已经不用说的更明白一些了。 见她没什么反应,陆曜心神一动,声音低了下来:“发现她的时候,舌头拉的老长,眼珠子也都要瞪出来了,大清早吓坏了一个上山采药的郎中。” 陈稚鱼听得默默拉起了被子将肩膀盖住,又听他说:“指甲里全是抓破衣裳的划痕,手呈鸡爪状,僵硬的掰不直,脸上发青,浑身僵直……” 他细致的描述着每一处的细节,仿佛亲眼看过一般,这样静的晚上,突然说起这些,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只叫人听的心里害怕,背后一凉。 陈稚鱼听得眼睛都直了,下意识的朝他靠近,纯阳之体,热气逼人,又蜷缩起腿来,陆曜得意的感受着她的依赖,在她靠过来的时候,手搭上了她的背,安抚性的拍了拍,被子下的腿也紧紧的挨着她蜷缩起来的小腿。 “还想听吗?我还知道更多。” 陈稚鱼捏紧了被子,手搁在下巴下,闻言摇头,道:“大晚上的还是不要讲这些了,听着怪叫人害怕的。” 陆曜一挑眉:“可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这就是答案,我还有更多答案可以讲给你听。” 陈稚鱼蹙眉,有些反应过来,他好像是在耍着自己玩儿,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果然见到他勾唇浅笑的样子。 陈稚鱼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将背留给他,道:“左不过都没把女人的命当命,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想着去解决女人,我不要听了。” 看她虽耍着小性子,语气却低迷下来,陆曜不由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倒也不尽是这样,大齐民风还算是开明,只是贵族之间规矩颇多,既然享受了这样的荣华,也要担得起富贵之下规矩的束缚,谁都是如此,犯了禁忌,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但也有那疼女儿的,真出了这样的事,和离接回家,再不见人就好。” 也不是说所有女人出了这档子事,就要她的命去,但大抵都是如此,这在世俗眼中,是不容挑衅的。 陈稚鱼恹恹,她依稀记得,小的时候也有那被休回娘家的人,但却是因为男方好赌,耗光了家产,动辄就打骂她和幼儿,承受不住了才主动提出被休,只是如此也没能将孩子带出来,那人经常带着吃食去看孩子,周围的人都说她也不易,也有人说她为了孩子也该忍一忍。 可师父却说,明明错的是男人,一个二个都要来苛责被伤害的女人,好没道理,正是这一句话,让她在那么多的声音中看到了一束光,那是与日光全然不同的,仿佛黑暗里劈开了天线,撒下来的一道金光。 自此,面对一些事情,她的想法也不再人云亦云,她和师父一样,看不上那些只会欺负女人的孬种,也瞧不起任何事情发生了,都要有女人去背的窝囊废。 但是,这世间大部分的人都是那个想法,反而显得她与师父像个异类。 如今她已经无比确信,若非今天给陆芸验身,若非这验身的结果是好的,陆夫人说要杀她,绝非是吓唬。 或许对陆家来说,杀了一个名节有损的庶女,大伯一家也不该有任何怨言,反而要感恩这种做法。 见她没什么动静了,陆曜沉默下来,朝她靠近,又捡了个好的与她说:“我又想起来一事,对女子没那么苛刻……” 陈稚鱼睁了睁眼,轻声说道:“好了,大少爷,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天色不早了,咱们早些安寝。” 无论别人的结果是好是坏,世俗不容的,陆家也是不容的。 只想到今日,谈话之间,陆夫人神色情绪都未有大开大合,那样平静的气氛之下,便想了结一个花季少女的性命…… 陆曜看着她的后脑,知道她说这话,心里便是不高兴了,伸手过去揽她,见她没有抵抗,遂放下心来。 她不想听,那就不说了,但她今夜反常,话谈到此处,她的情绪不像是因所谓的话本而影响,应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让她放进心里去了,此事还要等他空闲下来时好好查查。 …… 今夜无眠的何止是陈稚鱼,那陆芸回了沁芳居,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今日她所遭遇的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那钱婆子对她的作为,令她恨不能拿刀子将其千刀万剐了去,此事若是让姨娘和父亲知道,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一时悲上心头,只觉自己自从来了京城,便处处不顺,明明这些年在边关,也算过得好的了,即便是庶出,父亲却疼爱她,哪里让她受过这些教训搓磨?如今回了主家处处受限,被自己的亲叔母这般羞辱,还让那个她向来看不起的女人瞧见了,她恨不得一头碰死! 寻死的念头一起,又觉得不甘,凭什么这些人要这么欺负她?而她受了欺负就只想死?她要报复,狠狠的报复回去,这些人无非是欺负她出身不好,欺负他们一家这些年都在边关,不如他们在京中势力庞大。 那陈稚鱼可以通过婚嫁改变命运,一入高门,翻身做主,那她陆芸又如何不可?她又哪里差了她了? 一路回来,有些事她想不明白,那陈稚鱼明明与自己不对付,为何在此事上她要帮自己,难道是想让她欠她个人情? 不,若叔母情绪上头,真将自己杀了,她才要拍手称快,莫非这件事,与她相关,实则她一直想不明白,她与宦郎的事,叔母从何而知? 又想到禁足之前,自己因为婚事闹到叔母面前,叔母那日就发了大火,却叫陈稚鱼劝住了,如今看来简直豁然开朗,莫非就是那日,陈稚鱼私下与叔母说了什么,才在她禁足期间查到了这些事情。 想通了这个关窍,事情便抽丝剥茧一般理的通了,陆芸猛的站起,胸膛因气愤起伏不定,眼里的火将要喷出来似的。 “陈稚鱼!你假惺惺故作好人!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她咬着牙,气得浑身发抖。 小屋,丫鬟们同居的屋子,环儿趴在床上,佩儿红着眼给她上药,忽然听到这么一声怒骂,佩儿低下头装没听见,环儿则一脸冷漠,嘴角扯起讥讽的笑来。 这是疯起来,又要攀咬他人了。 …… 第52章 请少夫人一定要提防! 陆芸的事情处置的很隐秘,除了陈稚鱼以外,谁也不知,但都在这府里,前些日子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尤其是荣大伯家来的,难免对陆芸多分了些心思。 禁足期一过,见她依旧在沁芳居,大门不出,一时间都在猜测,禁足的这些日子,难道是想通了?不作了? 陆菀带着薏疏,到止戈院找陈稚鱼。 这个院多了个女主人,这些日子院内也发生了些变化,从前只见芭蕉、竹节、小树,而今从门口一路走来,也能看见带颜色的花儿了,不拘什么品种,叫不上名的小花儿也有。 但看着都叫人眼前一亮,这院子也不再冰冷冷了。 薏疏在院子的花圃中摘了一朵小紫花儿,小胖手捏着花径,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找她的鱼鱼舅母。 彼时陈稚鱼正在顺陆府白桦山的庄子的账,陆夫人交代给她,说是这些账目老旧,不如她记得那些细致,让她重新计算,誊抄一份。 见她们母女来了,将账本收起,等薏疏扑过来的时候,她连忙蹲下,张开双手,将小小的身子抱进怀中。 这是薏疏的小习惯,喜欢谁时便喜欢朝她跑进,叫她抱着,又长得粉雕玉琢,圆润可爱,又这般亲近依赖,怎叫人不喜呢? 每次她来,陈稚鱼都是发自真心的高兴,哪怕是被她这颗小炮弹冲击的微微后仰,也都乐在其中。 陆菀看她胆子大,一点也不像她的哥哥稳重,不由得笑说了句:“你再使点儿劲,你舅母都要被你撞倒了,下次可不允许这样冲人。” 薏疏才不依,小孩子最敏感,她之所以这么粘才见几面的陈稚鱼,也是因为她感觉得到这位鱼鱼舅母对她的好,是真心喜爱,况且此刻就被舅母好好抱在怀里,更觉有气势,竟是连母亲的话都装作没听见了。 陈稚鱼将她抱起,招呼大姐坐下,则将孩儿抱在怀中,随后冲陆菀摇头笑说:“小孩子天真烂漫,她愿意亲近我,我才高兴呢,大姐莫要将她性子训的太内敛了。” 看她也这么宠这孩子,陆菀心里是很高兴的,看着她们笑着摇头,做出一副很是无奈的表情。 薏疏捏着小花儿,歪着头问道:“鱼鱼舅母,你院子里的花真好看,可是知道疏儿喜欢紫色,特意种了这紫花?” 听她童言稚语,陈稚鱼一颗心都要化了,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花儿,煞有其事的说:“舅母也是今日才知疏儿喜欢紫色,看来舅母与疏儿心意相通,心有灵犀了对吗?” 薏疏年纪小,尚不懂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她明白这是好话,小机灵歪着头故作思考,随后像个大人一样,故作深沉的点了点头,逗笑了两个大人。 薏疏到底大了,不愿再叫大人一直抱着,和舅母说了会儿话,打了个招呼就跑出去玩。 陆菀才与她说起正事。 “这些日子见你总在院里也不出去,想来你不知,我那个妹妹过了禁足期也一直都没有出来,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如今这么老实,倒叫人有些不习惯了。” 有些事对陆曜那个当哥哥的不好讲,但对陆菀却是能说的,陆菀若是不找来,陈稚鱼或许不会主动和她提,但既然她来了,有些事情发生了,便也要告诉她,毕竟是大房的事,此事本也应该由大房的嫡母来处理。 只见那日发生的事情,简单的概括给了陆菀,便见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无论是谁知道这样的事情都不会无动于衷,更别说这是大房的私事,陈稚鱼说完以后,与她保证道:“当日事情发生的时候,连我身边的陪嫁丫鬟都没带进去,此事除了婆母和她身边的艾妈妈,就只有陆芸身边的环儿知道了,这件事一分一毫都不会传出去,大姐放心。” 陆夫人既然查到了关于宦家的事情,想必就会将这条线掩盖下来,将此事死死瞒住,再也不透出一点风声去。 陆菀身上发寒,她看着陈稚鱼,声音发哽,道:“这种事情,我们在边关竟是一点都不知道,照你这么说,她和她的姨娘那么早就做了这等事……” 忽而握紧了拳头,英眉紧促,一团怒火烧在胸腔。 “这么些年,父亲宠爱她们那屋都越了规矩,谁知她们不知足,竟背着父亲做出了这等事来,坏了家族名声,若非你和叔母警觉,还不知要闯出多大的祸来。” 越想越不平,心中不平,必有怨怼,即便长得这么大,一家人也算和气,但家族子女多了,姨娘也多了,难免就会生出一些不公平的事来。 只是这么多年,有一些事情,不足以闹开来说,她的母亲也不是个争抢的性子,可正是因为如此,才叫人骑在脖子上作威作福。 陆菀别过头去,一颗眼泪倔强的停留在眼眶中,眨眼之间,在日光下泛着光掉了下来。 陈稚鱼看的心里一紧,她虽不知大房是如何相处的,但也不妨碍她此刻感知陆菀悲哀的心情。 “好在此事按下来了,只是陆芸那里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想法,那天的事情对她来说也有冲击,到底还是未出门的小姑娘,大姐不若就当做不知,平时还是要多与她交流,免得她想左了去。” 听得这话,陆菀神色柔和的看向她,叹了口气,说道:“她对你不尊重,可你事事都还在替她着想,这丫头是个不知福的人。” 陈稚鱼笑笑:“就当我是以德报怨,我与她之间本也没有什么,才相识几天啊?也不能说谁人见了我都得喜欢,我也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她以后。” 也曾是行医问诊的人,跟着师父见过了人生百态,许多事情虽也在意,但却不会记恨,除非是真伤了她,伤了她身边的人,否则,言语上的机锋,行为上的一些挑衅,她还不至于放在心里,与他们一般见识。 两人说起陆芸,陈稚鱼也想到了环儿。 正好陆菀准备去一趟沁芳居看看情况,陈稚鱼还说:“大姐既然去的话,麻烦帮我看看那个叫环儿的丫鬟伤势恢复的如何了,那日她受了板子,我送了药去,但这些日子也不好去查看……” 听出她话语间的犹豫,陆菀知道她是顾及了陆芸的心情,但她关爱丫鬟的善举令她动容,便说:“我会一并看看的,到底她也是为了她的主子受过。” …… 闲言少叙,陆菀没有带上薏疏,只将她送去了张媛媛和晖二的院里,只身去了沁芳居。 门口没人守着,进了大门看见佩儿,一见大姑娘来了,佩儿忙上前来,说道:“大姑娘今日来,怎么没提前派人来说声?我们姑娘刚歇下呢。” 一听陆芸在歇息,陆菀看了眼日头,也没说什么,只道去看看环儿。 佩儿了解大姑娘的性子,赏罚分明,体贴下人,从前在闺中的时候,底下的丫鬟都更愿意在大姑娘身边伺候。 便笑着带她去了丫鬟屋,环儿正趴在床上,见大姑娘来了,想挣扎起来,就见大姑娘抬手比了个“停”的动作。 “你莫要乱动,好生休养着。” 环儿便不动了,她下身还疼的厉害,连起来如厕都要出一身汗。 “大姑娘怎么来了?” 问起这个心里头还是忧心的,这些日子她养伤,姑娘也不出门半步,一直在房间里面安静的很。 越是安静越是叫人惊慌,不知她心里面在想什么鬼主意。 这么长时间,陆夫人那边一句话也没有,知晓内情的少夫人也没有动静,反倒是今天大姑娘突然来了。 陆菀看她神色紧张,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缓和了脸色,让佩儿出去,并关上了门,才说:“到底是咱们家的事,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在陆芸身边伺候,她如何对你的,我都看在眼里,只是过去你是她的丫鬟,她怎么做我也无权干涉,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为了不引出更大的祸事牵连陆家,你可愿意做我的眼睛?” 这话环儿如何听不懂,这是让她背弃旧主,弃暗投明。 但她,还是犹豫了。 背主的事情一旦发生,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卖了主子,背叛两个字就会一生跟随她,可是一直跟着陆芸,只是早死晚死的结果罢了,她胆子太大,敢做的事情,都是别人不敢想的。 看她犹豫,陆菀说道:“你心里要明白一个道理,让你这么做,不是让你背主,反而是让你保全自身,也保全陆家的名声,她太离经叛道,你跟着她,一旦她将来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你身为她的贴身丫鬟,第一个就跑不了。” 温和的语气,字字句句为她考量,叫环儿原本飘忽不定的心就那么软了下来,眼里的泪水不住的打转,趴在床上痛哭起来。 她是个丫鬟,可她也想活着…… “大姑娘,我跟你,我…奴婢再也不要为她掩盖那些事情了!” 看她如此,陆菀松了口气,也着实叹息一声,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想承诺她的父母家人都会无忧,就听她抽噎道:“芸姑娘如今,将所有的事情都怪罪到了少夫人头上,奴婢这些日子没有近身伺候,不知她想做什么,可奴婢知道她怨怪少夫人,奴婢也怕她会对少夫人下手。” 听她爆出这件大事,陆菀沉了眉头,让她说仔细一些。 环儿就将那晚陆芸所说的话告诉了她,陆菀听在耳里,神色晦暗。 环儿哭的抽噎,她道:“还请少夫人一定要防范,她是个好人,奴婢实在怕姑娘疯起来,对她做什么不利的事。” 见她这么焦急的为稚鱼考虑,陆菀的心就软了下来,她说:“你的心意少夫人会明白的,我还没告诉你,来这儿之前,我去见过少夫人,她很关心你的身体,还特意让我来看看你的伤势恢复如何了。” 环儿听得涕泗横流,直说:“少夫人是好人啊,大姑娘也是好人,谁在乎我们这些丫鬟的死活,唯有少夫人……呜呜!” 陆菀起身:“她惦记你,你也知为她排除危难,如此看来,你值得她的惦记,你好好养伤,我去看看你的主子。” 从环儿房间离开,出来便见佩儿守在陆芸寝房门口,对她使了个眼色,佩儿便开了房门,陆菀走进去时,屋里一片寂静,直到她进了里卧,见床上鼓起了一个小包,小包里似乎在微微颤抖。 陆菀微微蹙眉:“陆芸,你醒了吗?” 话刚出口,床上的人似受了惊吓一般,猛的探出头向她看去,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 第53章 陆芸的异常·陈稚鱼的事业心 屋内视线昏暗,门窗紧闭,陆芸从被褥里探出头来时,脸上的惊色掩不住,下意识地拉过被子将自己盖得严实一些,陆菀看她神色似有慌张,又见那本该透出外头光亮的花格窗竟摞了一沓书,像是有意遮盖光亮一般,心中思忖一番,似明白过来她此番为何。 到底是自家妹妹,纵使再如何怒其不争,见她如今受了教训闭门不出,还这般严防死守…… 她嫁过人,孩子都生了两个,如何不知那验身之法的残忍?看她这般,到底于心不忍了。 她低下头,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去外头等你,穿好衣裳出来。” 原本都是女子,等在此处也无妨,可见她此刻眼底的慌乱和紧张,想来是那天的事给她留下了阴影,故走了出去,让她独自更衣。 她刚一出去,缩在床里的陆芸像是一口气憋了许久般,脸都涨的通红,大口喘息着,随后眼神恢复清明,从枕头下摸出一方帕子,另一只手从被褥里拿出来时,竟攥了一手汗,那修剪干净的指尖更是泛着一层水光,她用帕子狠狠擦了手,一些愉悦的瞬间过去,又被陆菀突然闯入,她的心情急剧收缩,此刻已然恢复平静,只一颗心脏猛的跳动,跳的她心绪不宁,一时间,忽然厌弃起自己来。 外头陆菀等着,她没那么多时间检讨自己,只起了身,利落的穿好了衣裳,预备出去时,又在桌前顿住,将那插了支鲜花的水瓶拿了起来,拿出鲜花,将里头的水倒在手帕上,细细地擦拭过那只湿润的手后,才安心出去。 等她出来,陆菀刚喝上佩儿送来的茶,陆芸上前去行礼,陆菀“嗯”了一声,示意她坐下。 此时的陆菀,已经没有在陈稚鱼那走时的气愤了,她是家里的大姐,有些事发生了,一味地苛责也不见得有效果,且她今日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又见她这般老实模样,心便放下几分。 想来吃过教训的她,往后行事,也不会再那样不长脑子了。 陆菀看着她,说道:“你的事,我会写信给父亲。”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叫陆芸吓破了胆,猛地看向她,眼里满是惊惧:“别!大姐姐想要我死不成?” 陆菀挑眉,神色莫辨:“哦?不过是将真实情况告知父亲,我想,此事父亲该要知道,再说,这不是你愿意的吗?” 陆芸虽胆大包天,但她心里也十分清楚,父亲再疼自己,这样有伤风化的事一旦让他知道,以父亲古板的性子,自己和姨娘会是什么下场她根本就不敢想。 陆芸一下子跪了下来,眼泪便成串的掉下来,她跪着走向大姐,声音发颤:“我错了大姐,先前我不该顶撞你,芸儿再也不敢了!” 陆菀看着她,面露疑惑,不解的道:“不是你吵着闹着要解除婚约,怎么我主动帮你去向父亲说明,你还这般不愿?难道你想自己说?” 陆芸一下子就愣住了,神情呆滞在脸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她这样,陆菀沉了口气,复又严厉了起来:“只是此事,还是由长姐说明,你在主家办出这些事,还惹了叔母不快,我都是要一一向父亲说明的,到时是先把你送回去,还是继续留在京里,端看父亲怎么安排。” 陆芸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见她说的只是这些,顿时松了口气,肩膀都塌了下去,不住地抿着唾液,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幸好,不是她想的那样,但…… 陆菀方才分明是故意的!她故意这么说,就是想看自己出丑,陆芸心里愤愤,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不戳破,就是不会二次追究了,自己也不好挑明了说,上赶着挨骂。 只是这般,心里终归是不好受的,被她们这些人牵着鼻子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因为她是庶女出生,这些人便可以对她搓圆捏扁,等着!迟早有一天,她陆芸会站的比她们都要高,到那时,便要将她们都踩在脚底下,看她们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 陆芸心里如何晦暗陆菀不知,看震慑的效果已然达到,便也不做停留,起身离开了,走前还提醒了一句。 “无论环儿佩儿,都是陆家奴才,身契都在家母手中,你便是在瞧不上,也不可私下动刑,伤她们身体性命,陆芸,你也不想做姑娘时,就落下个凶悍刻薄的名声?” 陆芸听得心里一梗,但看她眼底隐着的威胁,只能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道:“长姐说的是,我知道了。” 陆菀走后,佩儿心惊胆战地进去收拾用过的茶杯,但见姑娘并无反应,只是那样沉默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 京城的天俨然热了起来,所有的春裙外裳都收了起来,不止陈稚鱼自己的,还有陆曜的,也都归她安排收拾。 说来她一女子,夏装还没陆曜这个男人多,但陆曜衣裳多,又都单一没什么出挑的颜色。 相处的这些日子陈稚鱼发现了,陆曜偏爱玄色衣裳,但她私心觉得,他穿朱砂、月白、宝石蓝的衣裳也很好看,如今是年轻,等再过几年,人的阅历丰富一些,年岁长些,穿那紫色也显气质。 只是他有自己的喜好,陈稚鱼也凭着平日对他的观察,给他搭配衣裳。 初夏的衣裳时而加厚减薄,还是留了几件稍厚一些的,夏衣轻薄,上面的花纹绣法也很考究,有些布料薄薄一层,那图案若绣的重又厚反而不美。 店铺送来的布料显然要比先前的好许多,这也让陈稚鱼更慎重了,那老板只让她在未做成衣的布料上绣图案,并未要求绣多大,反而还问了她一句,可有见解? 一个好的绣娘必要有好的眼光和独到的品味,既然想做出自己的特色,陈稚鱼当然也不吝啬动动脑来想想,融合自己的绣法,要做怎样的成衣好看。 但是,她也是有条件的。 绣法能卖钱,她的点子一样可以,等她将自己的一些需求告知了那老板,好在他也爽快,不仅承诺为她地做一套成衣,还多让一分利。 一分利不多,但却是扩宽合作内容的一道口子,这也让陈稚鱼愈发高兴起来,她有预感,若这次她自己做出来的衣裳能在京城留下印象,将是她打开通道的最佳机会。 接触陆家越多,尤其是陆夫人这些日子给她透了一些陆家产业,这让她也萌生了一个念头。 何不做出名声了,自己做独立的衣裳铺子呢? 此事虽有些遥远,但一想,就更有动力了。 在京城生活,没有充足的银两不行,没有头脑更不行。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事业版图当中时,沉寂了几日的陆芸突然找上门来,来意不明,令她意外。 在“任如意”的接待厅接见了她,丫鬟上的是她新淘来的花茶,一入口,唇齿清香,陆芸今日模样端庄,眉目间少了许多傲气,在陈稚鱼面前,也难得低眉顺眼。 这一改变,倒是令她颇有些意外,但人都主动上门来了,陈稚鱼自然也不可能板着一张脸,再说,在她心里,两人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自以平常心接待她。 “芸姑娘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陆芸摸着腕子上的镯子,神情温和的道:“不知嫂子可知道,京城庙会、游会各种各样的活动繁多,也都是闺中女子们出去放风的好时候。” 这个,陈稚鱼倒是听说过,只是她向来事多,平素都关在院子里好生地绘草图,琢磨衣裳,倒也对那些玩乐没什么兴趣,见她像是有兴致的模样,陈稚鱼便说:“可是想去哪儿玩儿?若有想法,便可告知婆母一声,带上护卫丫鬟,坐府里的轿子出去,莫要太晚回来就好。” 陆芸看着她,见她认真的答话模样,心底微微冷哼一声,面上却是平和如常。 只是在她说完以后,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之意,踌躇一息后才说:“你也知道,才出了那样的事,恐怕叔母恼了我,不会答应放我出去玩。” 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但事情总归是过去了,既然没有像关犯人一样关住她,那便说明最基本的自由是有的? 见她沉默静思,陆芸趁热打铁道:“听说近日要举办千船汇,就在原乌江上,男女分船,许多官夫人、豪太太还有姑娘们都会在呢,陆家也有几个年轻的姑娘,芸儿此番也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想与姐姐妹妹们一同出去游玩。” 说来她们回了京后,就一直待在府里,却是未曾出门游玩过什么,许是憋坏了,便是高门之女,也没有拘着不让出门的道理,陈稚鱼思索了会儿,只说会与婆母商议,毕竟安排府上姑娘们出门游玩的事,她一个人是做不了主的。 万一途中出点什么事,她也担不起责。 次日一早,去给陆夫人请安过后,陈稚鱼将此事提了一嘴,陆夫人并没有什么不允的理由,实则陆家未被圣上斥责之前,京中多少宴会、马会的帖子送来,她也都会挑一些带府上的姑娘出去,如今陆家低调了不少,但也不能一直拘着不出府,便告诉了陈稚鱼该准备些什么,叫她务必保证几个妹妹们的安全。 “千船汇流传已久,向来安全,但到底是在水上,你作为嫂嫂,既然跟着,便要确保她们的安全,好好带出去,也好好带回来。” 陈稚鱼本不想去,但事是自己提的,看陆夫人的态度,她也不好拒绝了,只问:“婆母不去吗?” …… 第54章 挑唆对付 陆夫人捧着书,并未看她,只道:“你们年轻人玩乐,我跟着只会叫你们不自在,不过,你们既然去,便要问问你二娘想不想去,也别顾着年轻人自己玩乐。” 陈稚鱼忙应下,实则她去问陆茵的时候就问过方夫人了,方夫人只说:大姐不去,我便不去。 如今看来,方夫人倒是了解陆夫人,知道她不会出府了。 如此,与长辈敲定以后,陈稚鱼便着手安排起了去千船汇的人员,也提前与几个妹妹们通了气,得知能出去玩,自然都是开心的。 唯有安胎的张媛媛,很是恹恹:“你们都能出府,只有我守在家了。” 趴在她膝上玩镂空木雕的薏疏听了此话,安慰道:“哥哥还在书院呢,也不能去,舅母莫要伤心。” 张媛媛摸着她软嫩的小脸蛋,自有了身孕以后,愈发怜爱这个小家伙,声音柔软道:“那可怎么办呢?舅母又不用上学,舅母还是觉得伤心呢。” 薏疏摸了摸小下巴,一脸思索模样,直说:“舅母若实在伤心,疏儿留下陪你好啦。” 张媛媛:“当真?” 薏疏抿唇,很是为难的样子:“……嗯!疏儿舍不得叫舅母伤心的。” 看她这小大人的模样,张媛媛喜爱地抱了抱她,同一边的陆菀和陈稚鱼说:“这孩子偏叫人疼,像谁呢?” 两人皆笑,此番安慰了会儿因孕不好动弹的张媛媛,千船汇也近在眼前了。 这日一大早,一行人去慕青院问安过后,便上了自家马车,薏疏自然也跟着了,同母亲和陈稚鱼同一辆,另外三姐妹则在后面的马车上,前后几十号家丁围着,上马车前陈稚鱼还留意了一下,或许是见她对今日的出行紧张,陆菀安抚道:“陆家出行阵仗不算小,闲人也不会围上来看热闹,这家丁皆孔武有力,轻易不会叫歹人近身,等到了地方想必更是层层包裹,你不用过分担心了。” 陈稚鱼抿抿唇,冲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到底是我没见过世面了,第一次办这差事,总是担心的。” 陆菀:“谁还没个第一次?事情也都是一次次的练手继而做得完美,你啊,也是用心了。” 陈稚鱼不置与否,一路闲聊,等到地方时,才知今日来千船汇的不知几多,看这人山人海的架势,只叫家丁们靠得近一些,也同几个妹妹交代不要单独行动。 好在,只是外场稍有些混乱,一进内场就井然有序多了,陈稚鱼等人进去的时候,正见一穿红戴绿富贵模样的妇人气冲冲地往外走,那后跟着一脸陪笑的小厮。 “什么破地方这么贵!坑人钱的!” 小厮则一直追着解释:“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个价格,贵客莫恼。” 声音渐行渐远,陈稚鱼没有多看,只带着一家人往待客厅去,等到这里的跑腿小厮过来服侍,她才说:“现在可有空船?我们一家五大一小,还有二十几个丫鬟小厮需要上船。” 那小厮一眼就认出了几人,忙堆着笑道:“陆少夫人,您们来当然有空船了,陆参议一早就打过招呼了,甭说是二十几位,再多一些都能坐下,您几位稍等,小的这就去安排!” 陈稚鱼愣了愣,田嬷嬷则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一般陆家出游,像游船这种都是会提前打点好的,往年是夫人安排,这些您才接触不知也正常,夫人特意没让奴婢告知您也是为了让您自己摸索,没想到大少爷为您考虑周全,想您不晓得京中一些娱乐的规矩,便亲自为您做好了这些工作。” 陈稚鱼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颔首。 是她有些糊涂了,陆家有一品大臣,不是寻常人家,不止是出行要许多人守着以防万一,就连这种人多的场合也是需要清场或提前准备的,便是避免一些接触和不必要的麻烦。 心中也感念陆曜的细致,不过是夜里同他提了一嘴,也知道他忙不可能一道出来,却不想他私底下还做了许多事。 看她们主仆俩耳语模样,陆菀只想着阿弟和弟媳的感情好,一时也想到郎君还在的日子,他也是这般细心,万事都会为自己想在前头,一时为他们的感情高兴,一时也有些空虚。 陆茵则克制着不往桌上的糕点看,总觉得那香甜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着她,只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心里默念着清心咒。 一边冷眼旁观的陆萱、陆芸则是想到一处去了——没有见识的乡野丫头。 披了一层上等衣裳,便能充作上等人了?这其中门道,可还有得她学呢!今日若非有大哥哥有先见之明,她们几个岂不是要被这个好嫂嫂拖累?堂堂陆家千金,干在这儿等着? 不过多时,小厮便将她们一行人引上登船口,另一侧有人瞧见了,愤愤道:“哎?她们明明是后来的,怎么就先上船了?” 身边有人拉了说话的人一把:“你傻啊,看不见那是官眷,一瞅那架势气派也不是一般人家。” 那人听后,指着的手忙缩回了衣袖中,干咳一声别过头去,嘴里还嘟囔了一句:“当官的就能搞特殊待遇啊!我还有钱呢!怎不见有钱使得鬼推磨?” 旁边的人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万一人家不止有钱呢?你的钱在人家眼里,不值一提!听老兄一句话,富贵人家出门使钱,权贵人家出门……哼哼,那都得供起来!” 人海里,听到这些议论的暗卫隐藏人间。 而这些,陈稚鱼统统不知,上了船后,晃动的感觉令她稍有些不适,但见家人都兴奋,也不好做出难受模样坏了兴致,只走到船边,看着下头还等待的人,一时觉得登高望远,而人,好渺小。 人都上齐后,陆菀拉着她进了船舱,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进去坐会儿,等喝壶凉茶就能好一些。” 陈稚鱼与她解释道:“坐过小一些的,还未坐过这么大的船,还有些高,竟让我一上来就眩晕了一阵。” 陆菀教她掐虎口,笑说:“都正常,有些出海打鱼的渔夫,也不见得能坐这种游船。” 只消坐一会儿,陈稚鱼就好多了,到底多少年爬山颠簸,自身的协调能力还是很不错的,等习惯这大船的晃荡后,便看见与陆茵坐在外头吹江风的薏疏,笑说她胆子大,船入大江,远离陆地,四周都是水,连她这个大人都会有一些不适,薏疏这么小竟不怕。 “她自小野惯了,她爹还在的时候,送了她一匹小马驹,那时,路还走不稳的年纪,偏要上马走两圈。” 陆菀极少提起她牺牲的丈夫,陈稚鱼也从不打听,可见她此刻说出来,这般自然时,不由转头看她,见她目光落在甲板上,像是看着薏疏,也像是看着虚无的一处,眼里是温和的笑,便知她此刻是发自真心地高兴。 或许是这飘茫的大江,船身的轻浮微晃,使得浮躁的人心沉静,不由得卸下了心里的重石,只在这一刻,享受美好。 看她如此,陈稚鱼忽然觉得今日出来一趟很是值得。 人不能总是困在四方的院子里,时间久了,会生病的。 有些病,明面上看不出来,那是心病,有些心病无法言说,只有回归苍茫大地时,才能得片刻的治愈。 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江水翻涌,还有薏疏趴在边上,惊呼“大乌龟”的声音。 一上船,船体够大,几人便也没聚在一起,陆萱与陆芸如今是自动吸附在一起,哪怕在陆府,陆芸这些日子受了斥责,陆萱很不愿意继续和她来往,怕惹了母亲不高兴,但出门在外,比起看起来脾气不大好的陆菀大姐,她看不上的陈稚鱼,呆子一样的陆茵,还有个闹腾的小孩儿,她也只有陆芸这一个选择了。 聚在一起,难免说一些不为人知的话。 自然是先要拿一个好开涮的人好生说一番,叫嘴巴松快一些,而这个人,放在以前是陆茵,放在现在是陈稚鱼。 “越看越觉得她哪哪儿都拿不出手,今日要不是大哥哥,咱们还要因为她等许久。”陆萱自然就说出了口。 陆芸如今谨慎一些了,只道:“到底是嫂子,还是不要这么说她的好。” 陆萱诧异地看向她,那眼神仿佛不认得她一般,张了张口,半晌“哈”出一口气来,有些惊,也有些不解:“你怎还为她说起话了?你不是也不喜欢她吗?” 陆芸道:“我只是怕万一叫大哥哥知道了,会怪我们无礼。” 陆萱冷笑一声:“就算大哥哥知道,难道还会为一个乡下女子责怪自己的妹妹吗?陆芸,你这么说话,都不像你了。” 陆芸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再问:你确定? 到底是妹妹亲一些,还是那寒门妻亲一些,很难说啊。 再且,她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她这个妹妹,能被嫡兄放在眼里?虽然她也不怎么喜欢陆茵,但不得不说,平素瞧着,也是陆茵与大哥哥感情更好一些。 “萱儿,我觉得你对嫂子还是尊敬些,否则,她在大哥哥面前吹枕边风,不好受的还是你。”她说这话,看着陆萱的反应。 果见她涨红了脸,一副权威被侵犯的模样,陆芸趁热打铁道:“妹妹迟早嫁出去,妻子出身再不好,那也是正经拜了堂的……” 陆萱一时气恼,看她这般畏缩模样甚是可笑,笑她竟对一个无权无势之人服了软,登时道:“我倒要看看,得罪一个家里低娶来的人,谁还能奈我何!” 说罢,扭头就走,不顾陆芸在后面慌忙地叫声。 “陆萱啊!你可不能冲动啊!”陆芸捏着帕子挡在嘴边,将笑意掩盖,只装作忙慌模样,追了上去。 …… 第55章 大船上,突然出现的他 这厢两人的对话,自认为隐秘,却不知在陆芸急急追上去后,一小厮模样的暗卫现身,看着两位小姐远去的背影,暗暗说了句“蠢”,便再度隐身下去。 那厢跑去船舱的陆萱,在门口低头往下走时,便听到陈稚鱼说道:“刚巧你们回来了,据说再过一刻钟,江面上会有大型水上表演,既然来了,就坐下歇会儿。” 陆萱一时卡住,看着她神态自然温和地招呼,心中暗暗踌躇,而在这时,身后跟来的陆芸从她身边走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萱妹妹走得真快,差点落下我了。” 一声响,叫陆萱清醒过来,一时想起方才夸下的海口,便咽了一下,高昂起头来,提着裙摆坐下,坐在陆芸身边,与陈稚鱼面对着面,轻哼了一声。 陈稚鱼微怔,目光落在她轻挑的眉眼上,只听她说:“什么稀罕表演,往年也不是没看过。” 一句话,叫陆菀诧异,陈稚鱼则是不动声色地往她旁边的陆芸身上看了一眼,见她低头吃茶,眼珠子却不住往陆萱身上瞟,心里便有了数。 陆萱这话着实是,要说她大不敬,也不过是顶嘴而已,要说是顶嘴,也着实叫人膈应。 与她较真,显得自己过于计较,装作没听见,那她后面若是变本加厉不敬长嫂,也是自己惯的。 陈稚鱼猜得到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但此刻一门姑嫂姐妹出来玩乐,也是在不好斥责什么,沉默一时,又想到郑姨娘送来的糕点,深吸了口气,没在这句话上与她争什么。 陆萱说完心中忐忑,想着她在母亲面前几次的滴水不漏,还以为这次她会如何怼回来,哪知她像是没听到一般,叫她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陆芸也诧异,她接连在陈稚鱼身上吃了几次亏了,知道她不是个服软的主儿,可今日陆萱都那样说话了,她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难道,就因为她们是本家姑嫂,所以她才放纵?这么一想,心中越发不平了。 原来就是针对她一人,若她是二叔家的,当日的事也不会闹到那样难堪的地步? 她哪里知道,陈稚鱼这是吃人嘴短了。 一旁冷眼的陆菀则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们姑嫂二人,见陈稚鱼沉默不语,也不好在她未开口前,替她说什么,想了想,只往身后的丫鬟悠悠看了一眼,让她将茵姑娘和小小姐带回来。 薏疏回来时,头发都让海风吹得顺贴在后面,脸蛋因兴奋而红润,拉着吹了半晌江风,脑子晕乎乎的陆茵小姨,兴奋地与船舱里的长辈说:“外面好大一艘船!船夫哥哥说,一会儿近一些,会有歌舞表演哩!” 陆茵搓了搓手,坐在嫂嫂身边,低声说了句:“疏儿精力旺盛,我都没她这精气神。” 陈稚鱼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听着其他人在答薏疏的话,便同陆茵说道:“你这些日子还是很有效果,脸看着都明显消肿了一些。” 陆茵颇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的脸,说:“嫂嫂这是骗我呢,这才几天呢,哪能看到效果。” 陈稚鱼拍拍她的手:“哪能是骗你,不信问你菀姐姐,脸看着是不是小些了。” 陆菀闻言看过来,神情认真道:“确实是有变化的,没那么肉肉的感觉了。” 一时,氛围极好,驱散了方才那点不自然的感觉。 陆萱看陈稚鱼对陆茵笑眯眯的,一时气不打一处来,盯着她轻嗤了一声,道:“有些人天身体胖,再怎么减也还是瘦不下来的。” 若说她方才是顶嘴,那现在就是刻薄了,同是一家姐妹,遇事不鼓励就算了,还说起风凉话来了。 陆茵顿时萎靡下去,因为胖,她确实自卑,以至于在家里,若是有人拿她身材说事,她便自觉不能反驳,因为人家说的是事实啊。 陈稚鱼看向口出恶言的陆萱,她虽不屑攻击人的外貌,但有时候,偏要戳对方痛的地方,她才能知道说那样的话,叫人多难受。 “萱姑娘的大小眼还是要治治的好,否则这眼里总是看不到别人的好,也不是回事。” 陆萱长相类其生母郑姨娘,是小家碧玉的长相,只是一只眼单,一只眼双,偶尔看着会有些大小眼,她自己也知道这点缺陷,每次施妆,都会注意一双眼对称相等。 不过都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看人也不能光看一张脸,总体来说,陆家没有丑孩子,但人哪有完美的? 陆萱一时涨红了脸,公然被戳穿短处,叫她愤愤然却说不出话来。 这下她也知道,自己身上的短处被人戳穿,是事实,不好反驳有多膈应人了。 陈稚鱼说完以后,看向一边听呆了的薏疏,冲她温柔笑笑,说道:“疏儿可知,我们呀,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不能总盯着别人的短处看,更不能嘲笑别人,熟知人的十指,有长有短,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点短处都没有,嘲笑别人,必会被人嘲笑。” 薏疏绝对是个聪明的小孩,大人之间话语的机锋,多少能感知出来,尤其是陪她玩了一上午的茵小姨,她很是黏她,也看不得萱小姨欺负她。 便挺起小胸脯,挥着小拳头说道:“我们女孩子才没有短处呢!周将军的小孙孙说我不像女孩子,说我野蛮,我就打得他哭了鼻子,还告诉他,我这叫有力量!” 陆菀诧异的看着她,尤其是她模仿周老将军每回喊他小孙子的特别口音,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下一秒又板住了脸色,严厉道:“袁薏疏!你怎可随意打人!” 薏疏一抖,忙往陆茵身上靠去寻求庇佑,小眼睛滴溜溜地看向发火的母亲,声音都软了下来:“是娘说的啊,谁说女子不如男……我只是想告诉他,女孩儿也可以有力量,那不叫野蛮,疏儿这么乖,怎么会野蛮呢?”说着,皱起了鼻子,俨然是很介意被说野蛮了。 陈稚鱼也诧异,向来乖巧软糯的薏疏,竟然还有这样“活泼”的一面,但更叫她欢喜了,只看向故作生气的陆菀,笑着说了一句:“大姐姐,这就叫将门虎女。” 陆菀无奈的叹了口气,警告的看了眼薏疏,道是晚上回去再收拾她,薏疏听得一缩脖子,恹恹的倒在陆茵怀中。 几人欢声笑语,没人再搭理陆萱,这叫她很不自在,陆芸更是一直沉默,看着自家大姐与陈稚鱼仿若亲生一般,心里淬了毒一样的恨她们。 说着闲话,外头有人喊了一声,几人便知到地方了,纷纷出了船舱,目光一瞬间被江中央巨大的船吸引过去,甲板上有安排座椅,但刚出来,几人都在护栏边上站着,无人察觉,一只小船驶来,在另一侧,有人登上大船。 茫茫大江,人置身其中多少是有些惊撼的,随着江水,大船微微晃动,陈稚鱼下意识的找薏疏的身影,见她与陆茵在一起,离陆菀隔了她和陆茵两个人,一时被她的鬼机灵逗笑。 霎时间,一股冷冷的江风掀起,几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江风吹起陈稚鱼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今日出游,她梳了当下京中年轻妇人时兴的垂尾发,不同于一般妇人将头发全都绾成髻,会留一些或辫成辫子,或梳顺在一边,尽显年轻妩媚。 发丝被吹起,粘在了她微干的嘴唇上,陈稚鱼伸手将头发勾下,翘弯睫毛微微挡住琥珀般的眼眸。 绝世美人,遗世独立。 自从陆萱被她说了短后,就有意无意的打量她,试图从她面上看出明显不足好反击,可无论她站在哪里,以什么样的角度去看,都不得不承认,她是美的,美到她无法攻击她的容貌。 看久了,也有些看痴了。 明明是贫寒出生,她凭何长得那样好?无论皮相肤色、还是浑身气质,都不像是寒门能培养出来的,就连……就连那木婉秋,都未必能有她容颜的一半。 一时,心里又羡又妒,不甘的看着她会发光的眼睛,忽然就变了脸色,睁大了眼看着突然出现在大船上的人。 江风吹的有些冷,陈稚鱼下意识的抱着胳膊,刚想着要不要叫唤夏去拿披风来,身上陡然罩上一件不透风的披风,她下意识的抓住披风的边侧,抬眸看去时,只见男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时“呀”了一声,脸上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喜。 “大少爷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事忙吗?” 陆曜顺势揽着她纤瘦的身躯,大手覆在她纤细的手臂上,低眉看着她温润的眼眸,道:“今日千船汇来了不少贵人,我等也跟着来看看热闹。” 我等?陈稚鱼便往他身边和身后看去,没看到有其他人,到是看到突然远离了他们俩的姐妹几个,顿时意识到姐姐妹妹还有个孩子都在船上,他们不好太亲密,便要从他怀里退出来。 陆曜却抱着不撒手,好容易在青天白日能有与她相处的机会,哪里舍得放过? 顺便解答她的疑惑:“就我和张家兄弟,张家的船也在,他们自去了那边。” “哦……” 陈稚鱼低头之际,头发又沾上了发干的唇瓣,只是这次还不等她去理,陆曜便上了手,将她粘在唇边的发丝摘下,手指在她饱满柔软的唇瓣上按了按,道:“可是没有口脂了?” 陈稚鱼本能地抿住了唇,双颊微赤:“许是方才吃茶蹭掉了。” 见她羞涩,陆曜大手下滑,握住她微凉的手,暗暗捏了捏,才说:“走,鼓点响了,表演要开始了,坐下观赏。” 陈稚鱼便被她牵着,一转身,陆菀几人带着孩子都做好了,将中间靠前的两个位置留给他们,此时被几双眼睛注视着,陈稚鱼只能故作镇定,告诉自己:正经夫妻,拜了堂的,要镇定。 …… 第56章 鱼鱼舅母,你嘴巴怎么破啦? 鼓点有节奏地响起,接着就是奏乐声,辽阔的大江之上,丝竹之声悠扬清澈,长笛响彻云霄,这般歌舞,陈稚鱼第一次看,难免新鲜。 陆曜不在乎看这表演,只将小厮送来的枇杷剥了与她吃,陈稚鱼起先还不好意思,但随着那大船上的舞女如同天女下凡一般,红绸丝带随着她的甩绣扬出优美的弧度,而她自己则在巨大的鼓面上跳跃旋转,一时看了进去,陆曜递来嘴边的枇杷也眼都不眨的吃了下去,等要吐核时,才收回神,正与低头找痰盂,便见嘴边伸过来一只手。 包着三个核儿,陈稚鱼朝他眨眨眼,那睫毛一下一下的,刷得陆曜心里一痒,喉结滚动,他说:“吐我手里。” 陈稚鱼顿了下,只拿过旁边擦嘴的手绢,吐在里头,便打算再也不吃了。 陆曜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吃过果子此刻唇瓣红润有光泽,不合时宜地想到那日尝过的味道,一时眼眸幽深,却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船上的舞台,分毫不分一个眼神给自己,一时暗恼,手伸过去抓了她的手,见她还是温顺没有挣扎,这才顺了口气,转过头去看歌舞。 那舞女身姿轻盈,一跳一折,细软的腰肢仿佛要折过去一般,舞女向来身长纤细,陆曜看着,心里头那股蠢蠢欲动的火又被勾了上来,不住想到每晚夜里,与她相拥而眠,她的腰肢盈盈一握,抚摸着,要比那舞女的看着还要细,曲线也很柔美,他未曾见过其弯曲折软的模样,但大约也能猜到,是何等的柔软,再往下去,臀巧挺饱满,丝毫没有因细瘦的身体而干瘪,有时她背对着自己睡,也会勾的他欲火朝天。 这些日子与她相处越发融洽,就越是不敢轻易与她成事,总忍不住怜惜她,疼爱她,怕自己的孟浪唐突了佳人,更怕看到她推诿抗拒的眼神,他只想看着她心甘情愿地躺在身下,主动地欢好,与自己共赴极乐。 陆曜脸色发沉,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只是想想,她如何婉转承欢,轻泣求饶,便欲火高涨,心脏狂跳,握着她的手,就有些紧了。 陈稚鱼侧头看他,见他紧绷的脸,一时忐忑,凑过去问他:“大少爷可是何处不适?” 清香的、带着她身上独特香气的味道钻入鼻尖,陆曜眸色晦涩,将她看住,心里活泛起来,道:“背上痒,可否同我去船舱,帮我解开看看。” 见他这般紧绷,陈稚鱼压根想不到别的地方去,也知身上痒起来难受,便顺从地点头,同他一道起身离开。 陆曜的步子迈的有些快,陈稚鱼快步跟上,一进船舱,陆曜拉着她进了一间厢房,陈稚鱼刚站定,就听到背后关门的声音,她下意识的转身,就被旁边的人扣住手腕摁在门板上,灼热的呼吸喷出,那双黑沉的眼睛将她看住,声音都透出暗哑。 “白日宣淫不好,我可能亲亲你以作舒缓?” 陈稚鱼呆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眼里掩盖不住的欲望,船只飘荡,也让她的心跟着起起伏伏,无有定时。 “哈?” 陆曜靠近了一些,见她只是紧绷着,却没有抗拒推攘,喟叹了一声,将脸埋在她脖颈处,鼻尖都是她身上的清香,令他的头愈发昏沉,欲望也一层一层地攀了上来。 “稚鱼…夫人,你身上的香独一无二,可是你自己调的?” 陈稚鱼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感觉到他在轻轻地啃着自己脖子上的皮肤,一时觉得痒,想要躲,却被他掌住了脸颊,被动地承受他此刻的亲近。 他的吻从脖颈慢慢攀上来,在她的下巴、脸颊、额头、眼睛,再到鼻尖,都留下热烫的温度。 陈稚鱼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也听到自己明显气息不稳发问:“大少爷身上不痒了吗?” 说完,听到一声闷笑,笑得她耳根子都烫了,目光上扬,落在他微笑的眼眸里,他的脸渐近,额头抵着自己的,暧昧的气息在两人的呼吸间缠绕,他声音低哑,说道:“这里痒,夫人帮我治治。” 说罢,滚烫的唇印上她的,一只大手穿过扣住她的后脑,也避免了动作激烈下撞到门板,只是这样,两人就严丝合缝,半分空隙都不留了。 他的吻急切又热烈,这是二人第二次亲吻,却远比第一次更让陈稚鱼心跳加速,被迫地承受着他的攻池掠地,唇舌间都是他的气息,还有霸道的味道。 这一回,她懂得要空气了,只是刚分开一些,胶黏的唇瓣还贴在一起,就又被他掌握回了主动权,陈稚鱼只觉得舌根发麻,脖子也仰的快要断了,为了不落下酸痛的毛病,她只好将原本攥拳放在面前的手抬起,去环住他的脖子,让他更低一些。 而她这一举动,很好的鼓舞了汲取香甜的男人,这无疑是一种回应,陆曜一只手抚住她的脖子,一只手则穿过她的腰将她带了起来,这一下,陈稚鱼当真是被他整个抱在怀里,因为身高的相差,双脚都被迫离地了。 一吻毕,两人皆气喘吁吁,不同于陈稚鱼的狼狈,陆曜好很多,但得美人香吻,原本黑沉的眼眸竟是光亮,他几乎是不掩兴奋的看着陈稚鱼,看她因缺氧而酡红的脸,手在她唇瓣上按揉了两下,上面有一点印子,是他刚才情动之下留下的。 陈稚鱼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他的手还在自己腰肢上游离,怕他又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咬了咬下唇,小手按住他的小臂,声音恳求道:“外面还有姐妹,我已经进来很久了……” 言外之意,她得出去了。 听着她温软的恳求,陆曜微咽,盯着她红艳的唇瓣,说道:“那你亲我,亲我一下我就放你出去。” 陈稚鱼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心扑扑跳的她眼前都是花的,但见他一副不亲就不让走的架势,只好闭上眼踮起脚去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 让她主动亲他的唇……她还是做不到,不是嫌弃,只是羞…… 哪有女孩子主动这般的?房术上可没教。 而被她猛亲了一口的陆曜则是愣了愣,眼里的欲望随之变得清明,看着她时愈发温柔起来。本以为这个小古板是不会主动亲,心里正盘算着等她犹豫之际,再占会儿便宜,哪知她竟是豁出去了。 “这样可行了?”她问着,语气里还有说不上来的委屈。 君子重诺,也意识到再逗下去她怕是真要翻脸了,陆曜便放开了她,笑着在她背上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平时多吃些,这身量还要再高一点,才不会吃力。” 他说的,可不只是亲吻而已。 但陈稚鱼只以为他在想这个,是方便他好占便宜,一时羞恼不已,暗道“流氓”,不仅被他占了便宜,还被嘲讽长得矮了?她哪里矮了?明明同龄的女子中,她都算高挑的了,一时气得在他脚上跺了一脚,随后提了裙子就往外跑。 陆曜本她这小发脾气弄得一蒙,随后爽朗地笑出了声,这笑声在陈稚鱼跑出去了都还听得见。 小猫一样的力气,哪里能弄疼了他?只是被她这可爱的举动逗笑,心里愈发怜爱起来。 陈稚鱼跑出去后,站在空地深吸了两口气,借着温柔的江风降了降脸上的热气,又理了理发饰,整了整衣裳,轻咳了一声,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往前头去。 歌舞还在继续,又换了节目,陈稚鱼暗恼他害得自己错过了表演,但一想他方才举动,觉热浪一浪一浪的冲击过来,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燃了起来,让她不得不喝凉茶缓解。 此处的几人,除了陆茵和薏疏是在认真看戏,其他人都在陆曜带着陈稚鱼走后心不在焉起来,其中陆萱尤甚,等陈稚鱼坐下以后,陆菀见后面久不见陆曜来,又看了眼脸色红润的陈稚鱼,便知方才这对年轻的小夫妻是做什么去了。 尚未嫁人不晓人事的陆萱、陆芸不懂,但她们明白,大哥哥带着陈稚鱼离开,总不可能是换个地方训斥,显然是夫妻二人单独相处去了。 陆芸的目光从陈稚鱼脸上下来,在陆萱耳边轻声道:“你说,大哥哥方才带她离开,她会不会私下告状?” 没说告谁的状,但一听这话,陆萱的脸色就变了,看向陈稚鱼的眼神也不友善起来。 故作强硬道:“我又没做什么,她告状能说什么?只会叫人觉得她心眼小,爱计较。” 陆芸微微一笑,忙说:“也是,什么都没发生,能拿什么告状?萱妹妹莫担心。” 让她不担心,反叫她担心起来,不由地问:“若她真那么小心眼,去同大哥哥告状……” 陆芸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只消看大哥哥一会儿来的脸色就知道了,她若真为一点小事告状,可见品行小气了。” 陆萱依旧忐忑,抿紧了唇,听陆芸这般说,又想开了一样,是啊,说来说去都是小门户出身的,没什么胸襟,也没什么眼界。 哪家做嫂嫂的会和小姑子过不去?若是嫁来的是木姑娘,定不会为这些小事闹。 陈稚鱼坐了会儿,方觉没那么羞了,刚长出了口气,就见薏疏摸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小手伸到她嘴边,轻轻点了点,嘶了一下,像是替她痛一般:“鱼鱼舅母,你嘴巴怎么破啦?” …… 第57章 她会作画 没人挑破的话,叫一个小孩子当面戳穿了,陈稚鱼一时愣住,抿抿嘴唇方觉一阵刺痛,想到那厮不住的啃咬,顿时红了脸。 “刚才走路不小心磕了一下,咬破了。”她这样解释。 薏疏不懂,只晓得心疼舅母,正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嘴巴,就被旁边的陆菀一把拉了过去,陆菀脸也是红的,但眼里分明都是笑意,看着陈稚鱼眼神揶揄,嘴里却在说薏疏:“你若是不小心磕了伤了,也不愿意叫人一直盯着看,快别看你鱼鱼舅母了。” 薏疏便捂了眼睛,吐吐舌头。 陈稚鱼只觉头都要抬不起来了,耳根红的不行,心里头把陆曜骂了个百遍。 江上表演结束,后面的是一些平缓的乐声,陆芸、陆萱都没有兴致再看下去,相继离开。 陆菀怕薏疏再说什么叫陈稚鱼抹不开面儿,便也将她带了回去,出来玩了一路都累了,船舱内有厢房,可供他们休息,陆曜这个时候没出来,八成是在里面躲懒儿去了。 陈稚鱼坐了会儿,平复了情绪和脸上的温度后,也要起身离开,一抬眸,与相邻船上的人对上了视线,相隔甚远,看的也不大清楚,只微微颔首,便垂眸进了船舱。 对面船只的张极怔愣的看着陆家船舱方才一闪而过的女子,问道:“方才我瞧着,陆曜哥与那女子走的甚是近,那可就是他的新娘子?” 张瑜刚把杨蕾送回船舱歇息,正出来透气,闻言点了点头像说道:“你也知道他向来不近女色,便是偶尔出去吃酒,都不叫人伺候,能叫他光明正大走在一处,低眉软语的,不是妻子又是何人?” 张极一时有些发怔,道:“从未想过,他成婚的那一天是什么样子,他也会体贴女子吗?” 这话听着奇怪,但对他们这些自小相处来的人说,却是实在话了。 陆曜在京中,是一众贵族子弟的代表人物,妥妥的天之骄子,无论学业品格都是上乘,难免就养出了些傲气,向来没见他对谁体贴入微,低眉顺眼过。 可方才,在小船上一路来时,便见他隐隐期待迫不及待的模样,那是真心念着要与其妻相见,登上船后,那一双眼就没有离开过那个女子,两船隔的远,他未能清晰的看见女子的模样,心中不免遗憾,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叫这位爷低下架子。 不由喃喃:“可惜当日没注意到她……” 陈稚鱼去张府吊唁时,他只顾着伤心,未能与陆家嫂嫂见礼,本是有些失礼的,不过那样的时候,任谁都是能理解的。 张瑜没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撑着围栏,看着江面,说道:“听说荣伯的小女跟着回来参加子挚的婚礼,你此番也在京城,她今日也跟着出来游玩了,只可惜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不然应该引你们见一见。” 闻言,张极没什么情绪,心中并没有因为定下婚讯的女子有什么波动,反而有些不愿。 “父亲在世时,与边关的往来就少了,不过是多年前口头定下的婚约……”话到此处神色暗沉了下来,到底是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给他定下的婚约,虽然他不喜也不愿,但到底是父亲唯一留给他的了。 张瑜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意思,蹙眉看他:“难不成你还想毁婚?守孝不过一年,你如今也该要成婚了,你耽误得,人家姑娘耽误不得,你以为她为何会到京中来?婚礼过去也有一个多月,她怎么不走?” 张极拧眉,目光转向一边,一口气堵在胸腔,在抬眸时,看到船边被小孩拉着的少女,明明隔得不近,但却好像清晰的看见她脸上无奈的笑意。 她好像,瘦了一些。 一口浊气吐了出来,张极看向张瑜,说:“我也没说非要怎么着,即是父亲遗愿,我也不能不遵从,只是我不想骗哥,对这门婚事我不喜欢,我与她素不相识,她也未必中意我,即便成婚也未必能过得好。” 张瑜听得笑了,只当他小孩心性,在此事上一窍不通而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这些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嫂嫂不也是当初爹娘定下了,婚前只见过一面,你看我和她如今过得如何?” 张极看着他,神色认真道:“可是大哥,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和大嫂一样幸运,你们是刚好遇上了对的人。” “难道,你没有自信经营好自己的婚姻吗?连子挚娶了一个身份地位不相等的女人,都能将日子过的和美,你和陆家姑娘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门当户对?张极眼底闪过一丝暗讽,心里思绪万千,但到底是没在大哥面前说什么。 …… 船舱内,陆曜已然合衣躺下,侧身而眠,陈稚鱼进来的时候,看他疲乏睡去,便去将靠床近的窗拉了下来,避免江风侵入,看了一场歌舞,她还不困,便坐到窗边看江景。 不知觉,时间过去了大半,此时的江面映着晚霞,橙红的落日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美得像是一副会动的画卷。 陈稚鱼撑着下巴,微眯着眼眸,享受眼前美景。 那桌上有备着墨宝,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便将画纸铺好,又调了颜色,临窗看景,闲手兴作画。 会刺绣,会调香,陈稚鱼没说的是,因为当初爱描花样子,在作画一事上也颇有些功底,虽不见得有那些专门学来的强,但她自己作出来的画,自己也是看得过去且满意的。 只是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山水,落日残阳。 一副简单的图画旁,还添上了一句应景的诗——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末了,收了画笔,饶有兴致的观赏着自己随手的画。 简单、随性。 还学着那些酷爱给自己取一些别名雅称的,字迹不再收敛,想着当初在棋盘街学的,玩笑般的在画底端,豪迈大气的提上名字——山月散人。 名字是随意取的,就像她此刻随意作画一般。 从前还在云麓时,她便是这样的随性洒脱,从不拘泥于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她只晓得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师父总说她有慧根,富有灵性,虽然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但来京城之后才发现,过去的自己确实洒脱快意,而在京城中,多了许多限制,这样的随手一画,可以是山月散人的,却不能是陆家少夫人的。 船只摇曳,陈稚鱼坐的也有些腰酸,便拿了条毯子去躺椅上,返航时,不知觉的睡了过去。 她刚睡下,那边睡了一觉醒来的陆曜睁眼,见天光橙红,便知今天的娱乐结束,一起身,便见美人微曲着身子熟睡过去,毯子搭在身上,一只手臂压在毯子上面,微微垂在一边,纤细修长的手指自然垂着,甲面粉红饱满,皓腕上戴着一只银镯,应当是她的陪嫁。 实则她在府中时,身上从没有金银配饰,都是简单朴素的簪花,但她极会搭配打扮,即便穿着简单朴素,也不失美丽。 看她熟睡,陆曜便将对着这边的窗户关了起来,眼眸下垂时,看见窗边桌上的画作。 实际上并不是完整的画作,只是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山水,还有颜料涂抹出来的江上落日。 旁边字迹娟秀的诗词,角落里略显狂放的落款。 手指不自觉往那“山月散人”的字迹去,眉梢微微上扬。 这个字迹稍显狂放,与那诗词的字迹显然不是同一种,但又可见是一个人写出来的。 看字识人,便可见作画的人在题下诗句的时候,心境如何平静,而在落款时,又如何豪爽。 这个字迹,到与她平时为人不大相像,陆曜想着。 画作上的墨水已经干了,若主人不将它带走,恐怕就会留在这艘船上,陆曜将那纸画拿了起来,细致的折叠收好。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作画,他想收着。 她的喜好,他不知,但今日算有所收获,原来她独自一人时,爱作画。 船快靠岸的时候,陈稚鱼也醒了,见陆曜临窗而坐,静默喝茶,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起来,本来只是想躺会儿,没成想睡着了。 “醒了,过来喝茶,在过一会儿,就靠岸了。”陆曜看过来,招呼道。 陈稚鱼便走了过去,与他对面而坐,桌面上早已收拾干净,侍奉上了热茶,陈稚鱼只当那些纸张是伺候的人收走的,反正也是随手画来的,本也没打算带走,遂没有多问。 船靠岸后,一行人下了船,再上了自家马车,见带来的人都有些疲倦,但也都回了车上,陈稚鱼便彻底放心下来。 人是她带出来的,便要负责都带回去,此刻各自上了马车,因为陆曜的突然出现,陈稚鱼就没和陆菀一辆,被陆曜带上了他的马车。 对此,两个大人没什么意见,薏疏却是有意见的很。 “舅母为何不同我一起走?可是因我戳穿了她嘴巴破了的事情,舅母恼我了?” 陆菀好笑的拉过她:“你舅母哪有那么小气呀?没瞧见是因为舅父在吗?舅母同舅父当然得一起了。” 薏疏瘪瘪嘴,轻哼了一声。 小孩子喜欢谁便要粘着谁,陆菀看她耍小脾气,只笑了两句,没再说什么,没想到这小妮子胆子大,晚上竟跑去了止戈院。 …… 第58章 瞧给舅父吓的! 回到陆府的时候,天色渐沉了下来,夏天的白日总是长一些的,这个时候,院子里已经点上了灯笼,两人并排着走在空旷的路上,两边的绿植被风吹的作响,走到合宜院,陈稚鱼驻足,看了眼紧闭的院门,问道:“这个院子,是不是早就修好了?几次从这里过,都没什么动静。” 陆曜看向她,说道:“修缮院子哪有那么快?久不住人的院子也没什么好看的。” 陈稚鱼呆了一下,见他神色不虞,矢口否认的样子,一时好笑,她当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没想他竟因此不悦了。 起了逗他的心思:“到底是我将来要住的院子,难免关心些,既然如此,还要修多久呢?” 看她问的认真,好似一点也没看出来自己情绪不对,陆曜便看着她不说话了。 被他一直看着,陈稚鱼干咳了一声,别过头去,试图躲开他的视线。 陆曜偏不依,将她拉到身边,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心里的主意暂且放放,娘说了,没有孩子之前,你就老老实实的同我一起住在止戈院。” 陈稚鱼张了张嘴反驳,她确信陆夫人没说过这话。 “婆母从未对我说过啊。” 陆曜挑眉:“你若不信,便去问问,我若诓你,随你处置。” 陈稚鱼哑住,嘴角微抽,挣开了他的手往前走,嘟囔道:“我去问,那我不是没事儿找骂吗?” 这厮分明就是拿陆夫人在堵她,明知她心里对陆夫人发怵,不敢去问的,就故意这么说。 看她不纠结在合宜院前,陆曜松了口气,追了上去,目光幽怨的落在她微微撅起的小嘴上,也忍不住的埋怨。 “新婚夫妻成婚还不到半年,哪里就像你这样惦记着分院了。” 一般来说,只要丈夫不提,哪有妻子提着分院的?住在一个院子,每日同榻而眠,更好培养感情,也更利于早日孕育子嗣不是吗? 陈稚鱼真不是惦记着分院,方才只是随口一问,见他动了情绪,一时觉得好笑。 而今听他语气幽怨,眼里不掩兴味,偏头看他,笑说:“我记得田嬷嬷说过,像陆家这样的人家,夫妻婚后分院一般都在一个月左右,分开是为了彼此更好的休养,也是规矩,怎么到了大少爷这里就成了半年了?” 陆曜幽幽看她,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一般人家妻妾成群,轮到谁侍寝便去谁的院子,我身边就你一个,还需要分开去住吗?” 就她一个还没得手,就这样还要分院居住?这夫妻之间还过不过了? 看他神色晦涩,陈稚鱼不逗他了,笑说:“原来如此啊,那我明白了,只要大少爷不嫌弃,我在止戈院住的也挺好的。” 听她这么说,某人脸上瞬间阴雨转晴,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往回走。 煞有其事道:“止戈院里什么没有?这么多年我都住在这儿,阳气十足,你住在里头,那些个小鬼儿都别想近你身,晚上做梦都是香的。” 影子越拉越长,两人越靠越近。 闲话斗嘴,好不欢乐。 …… 在船上已经吃了不少东西,回来反而吃不下什么,简单的上了些点心甜了甜嘴儿,便叫浴桶了。 陈稚鱼回了里间拆头发,余光里瞥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丫鬟进来伺候,却听见身后的唤夏呀了一声。 “小小姐来了。” 陈稚鱼偏头去看,见薏疏抱着手里的布娃娃站在门口,似乎是有些怯,便放下手里的发链,起身朝她走去:“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衣裳都换了,头发也散了,这是沐浴过了呀,可是睡不着,跑来找舅母玩?” 薏疏捏住舅母的手,瘪着小嘴道:“娘说了,今晚要好好收拾我,都怪白日我不该得意忘形,不小心说揍了周将军的乖孙孙……” 看她小表情煞是苦恼的模样,陈稚鱼抿唇轻笑:“都已经过去了,你娘怎会真舍得揍你?你若是害怕,等舅母收拾好送你回去,再劝劝你娘可好?” 薏疏忙摇摇头,忙圈住她的脖子,小嘴在她脸上亲了两下,十分讨好的道:“鱼鱼舅母~今晚疏儿跟你睡好不好?疏儿保证不踢被子。” 被她这般抱着亲昵着,石头做的心也软化了呀,看她确实是害怕受教训,陈稚鱼只觉得好笑又可怜,都是自家孩子,这样黏她依赖她,怎么着也不能真将她送回去,便说:“那这样,我先叫人去和你娘说一声,免得你娘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薏疏一听连连点头,又狠狠在她脸上香了一口,随后说道:“舅母可一定要说是你很想很想疏儿陪你睡,千万不要说是我自己找来的。” 哟,这小妮子还挺聪明,陈稚鱼失笑,拉着她进了里卧,给她脱了鞋子让她先上床,转身便吩咐抱喜去陆菀那儿一趟。 只是将孩子接到这边来睡一夜,想陆菀姐也不会不同意,她如此聪慧,估计也猜得到薏疏怎么跑来了,只是都这会儿了,不好来回折腾,都洗洗歇下睡。 陆曜沐浴过后去了书房,并不知道薏疏过来了,陈稚鱼也没打发人去告诉他,卸了妆发就去沐浴洗漱,她回来时,陆曜书房的灯还亮着。 床上还有个小人儿,她便没在外头等,而是去了床上陪薏疏,还当小孩儿瞌睡大此刻估计已经睡了,哪知一上床薏疏就扑了过来,一咕噜的滚进她怀里,手里捏着小布缝好的软包。 听陆菀说过,薏疏从小喜欢捏软绵绵的布包,尤其是睡前,玩着这个更好哄睡。 “还不困吗?” 陈稚鱼一说话,薏疏便抬起了头,鼻子在她嘴边闻了闻,又用额头蹭了蹭,道:“舅母身上好香,有娘的味道。” 即便陈稚鱼没有做过母亲,可她有带过弟弟,晓得被孩子喜爱依赖是什么样的感觉,尤其到了这个年纪,身边的同龄人大多嫁了人,有了孩子,更能激发出她对孩子的喜爱,尤其还是这么乖又可爱的小孩儿。 叫她这般全身心的依赖着,时不时的与自己脸贴着脸,肉贴着肉,心里都不知道要怎么欢喜好了。 她到底是没有真正的养过一个孩子,实则不知,小孩儿是很有归属感的,不是从小带她的,小孩儿是不会随便和别人一起睡的,极少有像她这样自来熟,且这样亲近的。 说来也是她年纪小,虽给她喊舅母,实则像姐姐,看在小孩儿眼里就格外想亲近,再加上薏疏绝对是个看脸的小朋友,就更无法拒绝好看的舅母了。 “疏儿沐浴过后也很香。”她说着,在她小脑袋瓜上亲了一下。 薏疏嘿嘿笑着,忽然问道:“鱼鱼舅母,我和你睡,舅父是不是就不能过来睡了?” 陈稚鱼失笑:“这个时候你才想到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 薏疏噘嘴,脸上却满是笑,笑容狡黠,她拍了拍床铺,道:“没事哒,这床够大,能睡得下三个人。” 陆曜进屋时,屋里很安静,等他吹了最亮的那盏灯后,刚坐下来,一只手拽了拽他身后的头发,不重,像是打招呼一样。 难得见她这样调皮,陆曜笑了笑,手一边解着扣子,一边转过头去说道:“越发胆……薏疏?” 待转过头去,看清躺在床上捂着嘴巴朝他咪咪笑的人,陆曜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薏疏这下终于憋不住的笑了出来,翻身滚到舅母怀里,道:“舅父好好笑哦!看给舅父吓的!” 陈稚鱼也好笑,难得看到他呆滞的样子,但也不好太放肆,笑了会儿就坐了起来同他解释。 “疏儿今晚和我们睡,可以吗。” 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况且天都黑了,孩子都已经躺下了,他还能说不行吗? 陡然在这个时候见到薏疏的惊讶慢慢退去,陆曜颇有些无语的看着一大一小偷笑的两人,伸手一人给了一下:“我说不可以,难道你还给她送回去啊?” 薏疏一听,连忙跪坐起来,拉着年轻高大的舅父坐下,捏着小拳头给他捶背,讨好道:“舅父不恼,这么晚了走夜路可不好。” 陆曜哭笑不得,忙把她塞进被子里,轻斥道:“夜里还是有些凉气的,既来了就好好睡下。” 随后朝陈稚鱼看去,方才看孩子宠溺的眼神不在,多了几分暗火和说不出口的幽怨,仿佛在直白的告诉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将这孩子留下来是对付我了。 陈稚鱼看懂了,深觉冤枉啊! 从始至终她也是不知的,更别说和薏疏商量过了。 但她没有说,这个男人忍了这么许久,保持着君子风度,仿佛她不主动,不说愿意,他也只敢抱一抱,亲一亲,再进一步的试探没有,就守着君子之礼,等她开口了。 今日两人在船上,她感觉得到他的欲火上扬,对今夜也是做了心理准备的,万一他想就在今日……她也不能总拿初一和十五的规矩去说话,难免扫他的兴。 哪知半路杀出个小薏疏来,看他憋火的模样,她都觉得好笑。 陆曜躺下后,见薏疏睡去里头,怕她睡在中间挤着,半夜若是热醒了,打了被子,三个人都要染上风寒。 薏疏倒是没意见,只要能贴着喜欢的舅母,睡哪儿她都愿意。 今日折腾了一天,这夜倒也好睡,旁边躺了个孩子,饶是陆曜再想动手动脚也要顾忌着,规规矩矩的叠着双手放在腹上,平躺着,心无杂念的睡下。 陈稚鱼睡在中间,侧身抱着孩子,与怀中的小孩儿说了句天色晚了该睡了,薏疏便捏着软包酝酿睡意,她则听旁边的动静,见其呼吸匀称下来,便也闭上了眼睛。 晚间,背后贴上一人,没有用力的抱着,像是睡梦中下意识的贴过来,将这一大一小揽在怀中。 此夜安然。 …… 第59章 风雨欲来·质问 清晨,陆曜依旧去上朝,薏疏躲在被子里睡得香甜,时间太早,陈稚鱼不忍心扰她好梦,也轻手轻脚的起来梳妆准备去慕青院请安。 今日无事,陆夫人关心了几句昨日的情况,得知陆曜下午得了空也去了一趟,不由看向温声说话的陈稚鱼。 她今日,穿了一身粉青相接的衣裳,头发上未戴华丽的首饰,简单的流苏发链很显姿色,整个人只是站在那里,便已亭亭玉立。 着实是京中少见的美人,没有大家闺秀被规训出的刻板气息,但又比寻常女子气质宜人,那一双眼向来都爱与人平等的对视,从不扭捏,也不小气,偶尔低眉浅笑,便能瞬间叫人跟着笑起来。 这般人儿,也难怪她那大儿都忍不住跟着她上了心。 “他向来不爱凑热闹,往年有千船汇,也不见他去,说是折腾,看来成了婚还是不一样,妻子在的地方,他便晓得跟着去。” 陆夫人神色平静的说着这话,陈稚鱼脸一红,只道:“大姐和妹妹们都在,听大少爷说,昨日他是和张家兄弟一起去的,想来也是别有原由。” 别有原由,那就是隔船相看了。 纵使她们都知道陆芸闹得不好看,但到底是私下折腾,张家不知,此事便不做数,除非哪日两家分了手,彻底了结了之前的婚约,那就是另一说了。 面子上,张极与陆芸有婚约在身,两个年轻男女,偶尔相见也属正常,就同之前的陈稚鱼和陆曜一样,他们是近在眼前,陆曜尚能约她出来单独相见。 张极和陆芸还未定下日子,如今张大人离去,起码也是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一人守孝,一人待字闺中,如同当初陆曜约陈稚鱼那般便有些不妥了,好歹女方这边,要有个亲人跟着,以全名声。 看她明知自己说的是什么,却并不为此自得,陆夫人微微挑眉,看着她问:“你也见过张极,觉得他和陆芸,可相配?” 不成想陆夫人会问这个问题,若是陆茵或是陆菀问,她或许会单纯的觉得只是少女情思,注重这些,但这个问题是由陆夫人问出来的,她就要往深的去想了。 目光落在陆夫人眼下,并未直视她以示尊敬,她说:“张家倒了,若从家世来说,如今的张家大不如前,但儿媳觉得,张家也是一时之困,不过朝堂上的事儿媳不懂,也不如婆母敏锐,此事我说了不算,单说两个人……这个儿媳更是说不好了,儿媳与大少爷也才成婚不久,如何能替他人相看呢。”说到最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听她这般说,陆夫人摇头笑笑:“只是问你配不配,你竟说出这许多话来,怎么不将与大少爷说的话也说与我?你当初对圣上的揣测,还有张家的祸端的猜想” 陈稚鱼心中一骇,眼尾小心地扫了她一下,一时摸不准她这话是责怪自己言多必失,妄议圣心,还是什么。 “儿媳私下说与夫君听,也是怕想法出奇,令人耻笑,婆母莫怪我多嘴。” 陆夫人看她:“哪个怪你了,你能有这样的敏锐,反倒是好事,不到处宣扬只与你夫君说……” 说到这里,她眼眸渐深,看着她时收敛了些笑意,神色带了几分认真,道:“你如今,倒是敢在他面前说这些,他也不曾怪你内宅妇人多嘴,反在你公爹面前夸你聪慧灵敏,遇事多思,善于发现关联问题……你们在这些事上倒是极有默契,那我且问你,夫与妻之间呢?你们可有更进一步?” 又到了这个话题,若是过去沉,陈稚鱼都不知要如何搪塞的好,如今或许是有些底气了,也或许是自觉与他感情要好,不怕这一时的盘问,脸上便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羞涩来。 “我和大少爷尚好。” 比起她之前的解释,今日只是短短一句“尚好”,就让陈夫人顺了心。 她虽严厉,但对自己的孩子是真心疼爱的,虽说当初娶陈稚鱼是为了应付,包括到现在,她都不敢说完全交了心,只是这日子总得过,无论这场婚姻为何而来,得过一天且过一天,便要把每一天都过好,她也希望自己儿子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我虽催促你们要孩子,可日子总是两个人过的,只有你与他感情要好,生下来的孩子才会聪明。” 这一次,陈稚鱼可以明显的感觉出来陆夫人话语间的不同,从前,她对自己多是命令,更多的是她安排了什么,自己要像下属一样去做好,才能得她欢心,而如今,可从她的嘴里听到一句真切的关心,不掺杂任何的关爱。 这样的改变,也令陈稚鱼原本在她面前提起12万分的小心松懈了一些,也可在这一瞬间将她当做婆母去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陆夫人。 “对了,你先前说泉水庄子的账目有问题,此地形势复杂,我打算过两日,亲自带着你去一趟。” 陈稚鱼俯身应下:“儿媳会提前准备的。” 见她并没有多问,只是柔顺的应下了此话,陆夫人笑了笑,便没让她继续留着站规矩。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拿身份去搓摩小辈的人,哪怕对这个儿媳也有诸多的心结和不如意,可也从未想过要在这些事上搓磨她,叫她难受。 她曾做儿媳的时候,她的婆母对她就很是关爱,也得益于那时候的她,一来便已经是作当家夫人的范儿,从未让婆母操心过半分。 如今,她虽没有自己的婆母那样好的命,能娶一个事事得体的媳妇儿,但到底风风雨雨走过来,也不是个自怨自艾,将一切都归咎在别人身上的人,晓得陆家的如今不是新娶回来的媳妇儿造成的,自然不会将这些邪火都发在她身上。 总体来说,她们这对婆媳算不上很亲热,但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 …… 止戈院,陈稚鱼将整理好的衣裳打了包给了唤夏,道:“你去之后与那老板说一声,过两日有事无法做衣,等忙完了事回来自会去找他。” 说着,又从自己私房钱里拿出一块银子,道:“这些日听说成华街新开了个炸货铺,你去看着多买些回来分给后院的姐妹们,再注意看有没有做的好看的糖人儿,给薏疏带回来。” 陈稚鱼是懂享乐的人,她才不会因是一针一线,觉得是好不容易赚来的钱,就勒住裤腰,过紧巴巴的日子。 有些时候,府里的东西吃的多了,便想换换口味。 另外,她还令给了唤夏一把钱,道:“另外你去首饰店帮我购一批素钗回来,我打算自己做钗。” 唤夏哈了一声,不解道:“衣裳可以绣图案,钗子可要怎么做呀?” “可以缠绢花、琉璃、彩片、珠子,总之可以做的样式很多呢。” 唤夏惊奇的盯着姑娘:“您怎么什么都会呀?这些我都没瞧见过。” 陈稚鱼笑笑:“许是我臭美,一门心思只想打扮好看,便琢磨这些,说实在话,钗子我没做过,但我想试试,素钗花不了几个钱,若做的好了也能卖出价钱,做不好我便留下自己带,或者给你、给双春她们。” 唤夏越发觉得姑娘点子多,只拿了钱和衣裳出门去。 一晃,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午间,好容易陆太师在府,几个公子哥儿也都回来,难得有凑这么齐的时候,中午的饭就摆在了慕青院。 陆太师虽有温柔的方夫人,懂事的姨娘们,可到了这个年岁,他最爱的还是待在正室身边,偶尔去方夫人屋里,一是孩子们都长大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得做个样子出来,二是少年夫妻,感情非比寻常,如今他若下朝回来,多半就是往慕青院来。 方夫人偶尔回来请安,但她知道老爷在大姐这儿,便自觉不来,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一份自觉,陆夫人从娘家得了一批上好的珍珠,分了她一半。 陈稚鱼坐在陆曜手边,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女眷是很难吃饱的,尤其是她这样刚嫁进来的新媳妇,总不好老伸手去夹菜。 好在陆曜关注着她,见她不如平日与自己单独相处时那样放得开,也知她是顾及着长辈在,便不做声的往她碗里夹菜。 陈稚鱼朝他看了一眼,温柔一笑,陆曜看得心口一跳,收回视线,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饭后,本要闲坐片刻离开,哪知一直安静的陆萱站了起来,走到陆夫人身边耳语了几句,众人皆因她这样突兀的举动递去了目光,陆夫人则因为她的话微微沉了脸。 陈稚鱼也看着,不知为何,看陆萱俯身耳语的模样,以及陆夫人黑沉下来的脸色,总有种莫名的不安,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一样。 陆萱说完,抬起头来挺直了脊背站在一边,目光往下去时,扫过了微微蹙眉,担忧的看着自己的郑姨娘,她微顿,随后移开眼去,心里冷哼了一声。 “你既然敢对我说了,那就不妨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若你所说是真,母亲还要赏你。” 陆夫人冷不丁的一句,叫陆萱微怔,随后下意识的看向神情平淡的陈稚鱼,还未怎么看她,旁边一道冷凝的视线扫了过来。 喉头微哽,陆萱就有些怕了,但,事已至此,不说也不行。 “我的人,看见嫂嫂的贴身丫鬟接连去了云锦梦华、还有价格不便宜的首饰店,我看嫂嫂身上没一件好的,又哪里来的钱去这些地方消费?倒是听说这些日子,母亲把库房的钥匙给了嫂嫂一把,让嫂嫂整理过一次珍品……” …… 第60章 圆房 话音落下,屋内落针可闻,所有的人都看向被问话的陈稚鱼。 那话虽没有说完,可语气意味深长,话意也是这般暗示性明确,谁能猜不到她是想说什么。 当着众人的面被人揭了短,换做旁人早就要羞愤欲死了,但陈稚鱼不是一般的人,自从经历过舅父下狱之后,她的心智成熟了很多,面对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先露了胆怯。 神色依旧平静,看着陆萱的眼神都未变分毫:“妹妹话怎么不说完?你好像说了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吗?” 陆萱没想到自己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她竟然还敢嘴硬,莫不是当着长辈的面咬死了不承认? “嫂嫂难道想听我把话说得再明白些吗?”陆萱讽刺一笑,加重了语气,威胁之意明显,可显然,没有威胁到陈稚鱼。 “自然,你不说明白,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 陆萱便不笑了,刚想开口,郑姨娘蹙着眉头打断了她,难得严厉了起来:“你住口!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饭和和乐乐的,当着长辈的面,你在胡说些什么?” 陈稚鱼朝她看过去,见她神情焦急不似作伪,微挑了下眉头,又看向紧皱眉头的陆萱。 “姨娘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多言了,嫂嫂不是想让我把话说明白吗?也没什么不敢说的,谁都知道嫂嫂当初嫁进家来的时候,嫁妆才那么点儿,身上更是连件像样的衣裳、首饰都没有,仅有的几件不是宫里的贵人赐的,就是母亲和方夫人给的,要说你自己,恐怕没几个银子?” 这话说的就是明晃晃的打人脸了,当众议论一个新妇的嫁妆多少,议论她身上的价值几何,还在笑她穷酸,陆菀担忧地看向陈稚鱼,见她微微垂眸不做言语,又看向上座同样沉默不语的叔父和叔母,心里暗暗焦急。 “就连我,出生在陆家,不事奢靡,身上也是银子有限,都不能随意往云锦梦华去,你又哪儿来的钱呢?你是嫂嫂,本不该由我说你,可我实在怕有些人包藏祸心,哄骗了母亲,从家里变卖了东西据为己有!” 要说陆萱也真觉得老天都在帮自己,讨厌的人做事一直滴水不漏,好不容易漏了个把柄到她面前,那她还不得死死抓住,狠狠反击啊? 她百分百地确定,母亲不喜欢这个寒门儿媳,只是碍于身份不会与她计较什么,说不定心里何时都厌恶起她来了,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又是她戳穿的,将来母亲厌恶了陈稚鱼,也会念自己的好。 陈稚鱼默了会儿,抬起头时,目光必不可免地从陆曜面前划过,见他微垂眉眼,脸色发沉,一看便知是他心中隐有薄怒。 他,是怎么想的? 听了陆萱的话,是否也瞧不上自己,认为却如她所说,自己偷了府上的东西? 陈稚鱼心口微滞,隐隐有些不舒服,移开了目光才觉好一些,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那些莫名的情绪,她看着陆萱,说道:“你说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并非有实证,我的人去何处,办了何事?我想不需要事事都交代得清楚,至于我的嫁妆能不能够我挥霍得起奢品豪店,那也是我该操心的事,萱姑娘为府中操心是人之常情,只是下次,还请呈上证据来说话,否则,这样空口白牙,算是污蔑哦。” 她没有自证,没有去告诉她们,她派唤夏出去是干什么了,买的那些东西又是从何处得来的银钱?这些通通都是她的私事,她确信自己没有花过陆宅的分毫,不曾从公账上走过一分钱,所以她一点都不怕被查账。 “你这是心虚了,我的人亲眼瞧见……” 陈稚鱼低头笑了笑,站了起来朝陆夫人和陆太师行礼,道:“儿媳以为,儿媳私下购置物品的权利还是有的,故没有上报,若以后儿媳出门买个什么都要被萱妹妹这般误解,那看来以后便是出门买根针线,都要向妹妹报备一声了。” 陆夫人沉下眉头,看着一脸愤愤的陆萱,又看看神色平静的陈稚鱼,在陆萱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她就是不信的,到底是她一眼看中的儿媳,若对她的人品没有信任,也不敢真将她娶回来了。 但这种事情一旦戳破了脸皮说开了,不将事情弄清楚,总是膈应人的,偷窃、变卖,任何一个字眼都不是小事。 陆萱气急败坏,明明做了亏心事的是她,她该心虚才是,怎么现在反过来,她这般坦坦荡荡,反倒衬得自己像是急于定罪一般? “你……母亲!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攀污嫂嫂有什么好处呢?我确信看到的都是真的!嫂嫂左顾言而其他,就是不说是何处来的钱财,她的贴身丫鬟去那首饰店一买就是一把钗,这难道不奇怪吗?” 陆夫人看向陈稚鱼,眼眸微闪,道:“既然妹妹问你了,那你便如实说,解释开来,误会就不存在了。” 陈稚鱼的心就这么沉了下去,反观那陆萱,顿时眉飞色舞,她就知道,只要她开个头,母亲总归是站在她这边的。 陈稚鱼微微拧眉,不是她不解释,而是她不能就这样解释,不能是在被人污蔑之后,急于摆脱的解释,本身她就没有做的事情,又何必为此事浪费口舌?她宁愿私下说明钱财由来,都不愿对簿公堂一般,到时候解释更像成了借口,也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大部分钱财,除了从云麓带的,便是在路上突发横财——太子爷赏的那一笔,只是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在他们面前说过,事情也过去很久了,还牵扯上了太子爷。 即便当初他们不认识,可如今身份不一样,有些事情说出来就变了味道,她不能就这么说出口,不然以陆萱逮着她就不放的劲儿,只怕还会引起别的祸端。 但,陆夫人一开口,她就不能再拧下去了。 心里纵有无奈,此刻也只能放下,刚要开口,身边的男人沉着眼眸站了起来,目光冷冽的扫了一眼陆萱,对母亲道:“儿还有事,不能久坐了,且让稚鱼陪我回去换身衣裳。” 陆萱本被大哥的眼神吓住,刚要吱声,就见他又看了过来,声音冷冷道:“你嫂嫂刚才说的,你可听见了?你若觉得她哪里有问题,便将证据拿出来,这般空口白牙的污蔑,没人会认,若无证据,你就想想怎么和你的嫂嫂道歉。” 说罢,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他拉过陈稚鱼的手,将她带离了此地。 陈稚鱼呆滞地看着他,脚步却跟着他的步子越走越快,心也在这一时刻飞扬起来,他带自己走,是否也觉得方才的问话不公平,那是已经定罪的结论,只等她的解释,他这是在为自己解围,对吗? 一时间心里头隐隐的委屈感被抚平了些,她想,等回了止戈院,她会好好告诉他自己身上的钱是怎么来的,当然,去云锦梦华做生意的事她还没打算说,那是真正属于她陈稚鱼个人的私事,如今陆萱问的是她嫁进来之后的资产问题,她也有必要解释清楚。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些,前面的人顿住了脚步,转身回头看着他,声音微沉:“我就送你到这儿,外面还有事,我先出去了。” 说罢,他抬步离开,陈稚鱼愣在原地,那颗飞扬起来的心瞬间坠落在地,摔得无知无觉。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将自己带离那个地方,不是不想让她面对不公平的问话?难道…… 难道他也以为是自己做了行窃之事?他只是碍于面子,才解围? 这个认知令陈稚鱼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消散,肩膀也垂散下来,独自回了止戈院,神色默默。 唤夏白日没跟着出去,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少夫人一脸落寞地回来,便去问跟去的双春,双春脸色亦难看,语气匆匆的与她讲了遍事情的经过。 唤夏愣住,半晌在心底暗骂一声:神经!莫名其妙那个陆三姑娘! 白日的事发生过后,陈稚鱼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没叫人伺候,这一关就到了晚上,田嬷嬷等人要来伺候晚饭的时候,也被她打发了出去。 夜幕降临,里卧的灯还亮着,陆曜匆匆回来。 等他回到内间,便让所有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他和稚鱼单独相处。 陈稚鱼站了起来,看他漆黑的瞳孔,两人遥遥相望,眼里都暗藏着对方没看明白的情绪,她暗叹了一声,终是放下那点心气,朝他走进一步,低声道:“大少爷,这一下午我想了很多,我虽不屑于与她去争论那件事是真是假,但到底被人污蔑,就该早些将实情说出,而不是去争那一口气,否则你们就不会怀疑我了……其实我身上的钱……” 陆曜蓦的抬手抵住她的唇,在她惊诧的眼神中,反说道:“我将你带走,便是觉得你无需解释,她污蔑你,不拿出证据,又何须你自证清白?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陈稚鱼的心忽上忽下的,这一下午她着实是想了很多,她自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也有自己的态度和原则,有些事不能争,也不敢争,但有些权益却是自己必须要争来的,她不可能真的唯唯诺诺的过一辈子,这不是她。 但是她也讨厌被人冤枉,更难以忍受的是,因为别人的冤枉,自己的丈夫相信了,且还介意了…… 若是以前,她绝不会再次解释,但今天看着陆曜沉默的眼神,离去的背影,她打破了固有的想法,她想好好告诉他事情的原委,即便所有人都误会她,至少身为枕边人,他应该清楚才是。 可没想到他一回来告诉自己的答案却是这样,这又令她的心飞扬起来,目光闪烁,看着他问:“您想明白了什么?” 陆曜看了她好一会儿,心里的蠢蠢欲动早就涨满,令他满心都是悸动,忽地打横将她抱起,有力的臂膀圈着她娇小的身躯,一边往床方向走,一边说道:“我们早就该将夫妻的身份坐实,她嘴里喊你嫂嫂,却不见得真敬重你,稚鱼,我要和你做真夫妻,让你堂堂正正的做宗室夫人,将来无论她出嫁还是待家,都得尊敬着你。” 说罢,人已经被放在了床上,而他也随之压了下来,陈稚鱼只觉眼前一花,心狠狠地跳动,但面对他的亲近,这一次,是真心的愿为他敞开心怀,不再退怯。 他俯身,一只手撑在她的耳边,双耳赤红,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眼波流转着情动和疼惜。 明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这一刻,看着神态温婉的她,还是克制住了欲望,抬手抚摸她的脸颊。 “可以吗?夫人……” 陈稚鱼心漏了一拍,她微微侧头,避开了与他的对视,这一刻,陆曜眼底的光暗了下来,然而下一秒,他看见那只纤细修长的葱葱玉指,正一颗一颗的解着她身上的暗扣,衣衫半开,里头的绯色肚兜露了出来,晃的他眼热情动。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她的行动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仿佛得到首肯一般,陆曜眼眸像是淬了火一样,大掌代替了她的手。 “唔……” …… 第61章 愿如此月,长久圆满 这夜,才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两人都是初学者,红头赤脸,一人香汗满身,一人克制着欲望和冲动,尽力的做好一个温润的丈夫。 他们的初次必定是要留下美好的回忆,而不是每每想到这晚,都充斥着暴力,难受,恐慌。 陆曜从前没有过女人,自秋月以后,更是对女人丧失兴致,以他的身份,只要他想,便会有大把的女人如蝴蝶扑火一般,读书时,也会和几个兄弟去热闹的场所消费解闷,瞧着那些浪荡客,左拥右抱,满脸香红,少年初长成的他还会觉得好笑,后来便是厌烦,他讨厌红尘俗世中虚假的逢迎,虚伪的笑容。 伎子为得钱财,博恩客一笑,浑身的手段都可以使出来,而那些风流人物,来者不拒,仿佛拥入怀中的美人够多,便可彰显本事一般,每每看着那些肥头大耳的人,便觉得恶心至极,以至于后来经历过秋月一事后,更是对脂粉气抵触起来。 他尚且如此,更别说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远嫁京城,在一切都陌生,且对她充斥着压迫性的地方…… 他不傻,也没有装聋作哑,不是不知母亲对她是何态度,只是婆媳之间的事,他可以尽力调和,却不能真正的插手其中,他是男人,他的主场在外面,他需要一个能和他一样鼎立起来的妻子,若是他的妻子连后院的事都理不清,将来又如何与他并肩而立?共同承担起偌大的府宅。 而且,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她对稚鱼不能说是一万的看重,但时至如今,母亲总是满意的,他确信以母亲的人品,即便不喜稚鱼,也绝不会给她使绊子,她不屑如此。 即便他知道在母亲面前,稚鱼总是要小心翼翼的对待伺候,心里头是疼她的,却也不能因此坏了规矩,去强为她出头,如今这样做,不会有一点好处。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内战,丝毫不错过她的任何事情,也总有他看不见的地方,都是内宅妇人,若自己冒失的出头,为她去争一个公平,反在母亲那里落下了坏的印象,私底下母亲若想整治她,以她的性格,想来也不会对自己哭诉,就如同那次他被罚跪一样,自己不问,她便一直不说。 话说回来,不可否认的是,从见她的第一面,从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时至今日,他对陈稚鱼都有从身到心的信任,若有旁人说她半句不是,他绝不会跟着别人一起去质疑,而是站在她的角度,去替她想,本能的觉得她并非外人口中所说的那般,她是什么样的人,他看得见,也无需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的品性。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一个是刚嫁进门的妻子,他却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妻子。 并非后者更亲厚,而是眼缘和感觉。 那些感情纷乱复杂,填满了他的心,让他一个大男人都被儿女情长绊住了脚步,心中想着如何对她好,如何疼惜她……对她说不上来的喜爱,便让他在今夜更能迁就她,只凭她一个蹙眉,都要稍缓看她的反应。 可他不懂,有时候蹙眉不代表不悦,那只是本能的反应。 他像是捧着一个易碎的绝世孤品一般,一步步的试探,一步步的逼近,到最后,欲望占了上风…… 陈稚鱼任他去,不论是出嫁前舅母所教,还是出家后田嬷嬷曾提过的,她都知道,在这种时候要做的就是顺从,可知道和真实行起来到底是两码事,有些感觉她控制不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忍不住的发出那样的声音,令她羞的恨不能钻进地缝去,这个男人也因此愈发疯狂,叫她更加承受不住。 这一夜,叫一个年轻的男子彻彻底底的变成了男人,让一个妙龄少女变成了女人,突破了这层界限之后,方觉夫妻之间与其他关系大不相同,不知觉的看上对方的眼睛,眼里面流露出来的感情也令人心神具动。 她终于还是走出了这一步,意料之中的,只是来的稍晚了一些,如今也算是真正的成为了陆少夫人…… 在他埋首下来时,陈稚鱼仰起脖子,粉红从脖颈爬到耳根,耳边一片空鸣,越安静,越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在做什么,滋滋的声音穿破耳膜一般。 一滴泪从眼眶滑落,不是不愿,也不是委屈,她也说不上来,明明是情愿与他成事的,为何会哭呢? 大手忽然上来,掌住她滚烫的脸庞,唇也攀了上来。 热浪翻涌,纱幔摇晃,熬碎了蜡烛,熬光了黑夜。 此夜漫漫…… 距离两人成婚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先前主子之间也亲密过,但从未到这一步,今夜这般突然,令底下伺候的人个个激动。 对于她们来说,一个名义上的少夫人主子,和实际上的少夫人主子还是不同的,谁不知这位少夫人的身份,私底下多少议论、猜测,条条皆不利于她,更有甚者,认为大少爷是不喜她,否则美人在侧,怎能忍着不碰呢? 今夜过后想来大家都可以安安心了。 田嬷嬷更是对着月亮拜了几拜,向来刻板重规矩的她,竟对唤夏说了句:“想是嫦娥显灵,让主子们玉成好事。” 唤夏笑呵呵:“嫦娥还管月老的事?” 田嬷嬷笑着白了她一眼:“那你别管,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咱们的主子也能如此月,圆满长久。” …… 阳光洒进来时,陈稚鱼眼皮都睁不开,难受的埋下头,察觉到她在躲太阳,一只光裸有力的手臂伸了出来打落了挂在一边的纱幔,随后将人抱住。 陈稚鱼睡得很沉,却在他抱上来时顿时清醒,也不过清醒了一瞬,睁眼看他,嘴里无意识的嘟囔着:“你怎么还没走?” 怎么还不去上朝? 后面半句话没问出来,便彻底倒在他的臂弯中沉睡了过去。 陆曜低头温柔的注视着她,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道:“今日休沐,好好陪陪你。” 这句话陈稚鱼没有听见,也实在是疲累至极,昨夜不知折腾到什么时候,眼泪都哭干了,嗓子也说不出话来,都没能让他停歇半分,后来昏睡过去,一向守规矩的她竟都忘了晨早的请安。 日上三竿,外头都已经热了起来,唤夏有些担忧的往房间里看了一眼。 “怎么还不起呢?今天没去请安就罢了,总不能一上午都不过去打声招呼,而且早饭可都没吃呢。” 田嬷嬷笑道:“大少爷都让喆文亲自去向夫人回话了,你还担心什么?这是夫人乐见的事,就算往后几天少夫人都不去请安。夫人也只会笑弯了眼,一句都不会多说。” 唤夏瘪瘪嘴,嘟囔道:“那也不能这么折腾啊,姑娘才多大……”大少爷那样强壮,姑娘怎么受得了? 这次田嬷嬷没在白她,颇认同她的话,但心里还是为主子的恩爱而欢喜。 一直到晌午,陈稚鱼才从混沌中醒来,这时,床榻上只有她一人在,迷茫了会儿,都不知那会儿看见的他,是不是睡梦中梦到的了。 刚撑着坐了起来,浑身酸软无力,又酸痛难忍,低下头咬着唇一只手扶在腰上缓着,看着自己身上穿好的寝衣,思索着昨夜昏睡过去之前还是未着寸缕,那这身衣裳是谁穿上的,就不言而喻了,面前忽罩来一道阴影,她神色微僵,抬头看去。 沐浴过后,男人清爽的站在面前,半裸的胸膛,还躺着水汽,结实麦色的胸肌就在眼前,陈稚鱼忙的别开了眼,又抬眼看他:“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在府上?还有,早上没有人来叫我吗?我忘了去请安了。” 微微沙哑的声音,听得两人都红了耳朵,陆曜在她身边坐下,大手自然的揽过她的肩膀,这一次的亲近显然与昨夜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那种独属于他的归属感,和他尽在掌握的掌控感席卷而来,这个女人是他的,这一感觉空前绝后的强烈。 “我已叫人去母亲那里打了招呼,你不去请安,她不会怪你,已经烧好了水,我带你去…清洗一下。” 最后几个字说的暧昧又低哑,目光落在她暗暗扶腰的手上,那手指都有被咬过的咬痕,是他留下的,也有她受不住时自己咬的。 这些作恶时留下的证据,又令他的心头涌起了一股火,只是不可再折腾了,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手却很诚实的将她揽过抱起。 在她惊恐的目光下,抱起她坦坦荡荡的往浴房里走,外头的丫鬟都很自觉的低下了头去,没有看这一早上黏糊的可以的主子们。 浴房果然换了一桶干净的水,上面还撒了许多花瓣,陆曜没有说的是,这花瓣还是他见好看,脑子里不由想到她泡在桶中,泡在这花瓣里美艳的场景,遂自个儿动手洒下的。 将她放下,手自然的去为她解衣。 …… 第62章 用长嫂的身份去处置她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外头太阳大的很,透过窗户直射在里面,整个屋子都是亮堂堂的,与昨晚昏暗的烛光下的氛围完全不一样。 陈稚鱼现在脑子清醒了,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都说不准是因他信任自己而感动,还是被那气氛冲昏了头脑,虽说是不悔,但事后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到底是与他不是平等的夫妻,那种患得患失感,她不能说,更不能表露。 但这些复杂的情绪都暂且不谈,这青天白日之下,让她在他面前赤诚相对,终究是臊得慌。 “我自己来,你先出去。” 见她害羞,若是之前陆曜便会做个君子,听她的话退出去,可如今两个人已经做了真正的夫妻,又为何不让看? “我看你站都站不稳,我若不在,你摔倒了,都没个人伺候。” 听着他这些露骨的话,陈稚鱼只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她因何站不稳,他不知道吗?还不是都怪他! 脑子里转了一阵,只觉得气的都要发晕了,她抿着唇紧攥着衣服,微微侧过身去,秀发没有盖住的耳朵粉红,她坚持道:“若是夜里,如何胡闹都成,但青天白日的,还请大少爷出去。” 她刻意加重了语气,试图以此表明自己对此的坚持。 但某人只听到了前半句,眼眸深深地看着她,朝她靠近,微弯了腰,低下头与她平视,眼里饶有兴味。 “夜里如何都成吗?” 陈稚鱼顿时臊红了脸,蹙着眉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她若是个会喷气的壶,怕此刻早已烧开了水,直咕噜咕噜的冒气。 “当然不是!” “卿卿好霸道,这才第一日,就对我如此约束,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语气幽怨,可看着她的眼睛分明是笑的,那笑意仿佛逗弄一般,只觉她拿自己没有办法。 陈稚鱼被他说的头脑一懵,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怎么还叫他说的很有道理一样? “你……你莫要欺我。” 说不过他,也觉得他步步紧逼,陈稚鱼便红了眼。 看她真动气了,陆曜不敢再逗了,直起身子,看了眼她纤瘦的身躯,道:“好了好了,你不愿我也不能逼你,你自己洗,我就在外头等你,洗好以后我抱你回去。” 陈稚鱼:“不用!” 陆曜充耳未闻,心情很好的转身离开。 看他走出去,陈稚鱼扶着浴桶,气不打一处来,暗自气了会儿,说是气,多半是羞的。 他本就毫无节制,如今得手了更是一点喘息都不给她留,现下怎么都觉得在他面前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些事上她一女子总是没什么好说的,又不能和他谈笑怒骂,好似一点也不在乎一样。 她在乎呀,她原本幻想的夫妻之间是相敬如宾,互相尊重的,可在他面前总是失了主动,化为被动,有时都有失控的、悬空的感觉。 气归气,羞归羞,浑身酸痛和黏腻,下肢早已不像是自己的了,急需热水解乏。 脱了衣裳进了桶中,嘴里不由的“嘶嘶”了几声,龇牙咧嘴的,心里更是把他问候了好几遍。 清洗干净过后,从一边的撑子上取下干净的里衣,穿好裤子,正在穿肚兜的时候,陆曜忽然就进来了,看着眼前上身几乎赤裸的她,眼里没有一丝意外,反有算准的窃喜。 陈稚鱼背对着他,但背对着也不是,肚兜将前面都遮住了,背后却是空的,大片的雪白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中,那细腰上更是指痕交错,陈稚鱼慌得忙去拿上衣,听到走进来的男人诧异的说了句:“在外头听见你从水里起来好久了,还没穿好吗?” 语气是疑问的,陈稚鱼也无心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忙穿上了上衣,凌白的里衣遮住玉背,陆曜微微有些失望,但也只是一瞬,等她穿好以后,他才上前,又要抱她的动作。 陈稚鱼连忙拉住了他的手,面红耳赤道:“我自己能走,不用劳烦大少爷了。” 方才是身上不适,总黏黏糊糊的,行走间也确实多有不便,他抱着便由他抱着来了,如今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力气恢复了些,身上也干净清爽了,自然是自己走了。 陆曜看她:“你可走的动?” 陈稚鱼拧眉,很不客气的说了句:“又不是断腿断脚了,怎么就走不动。” 说罢,挺直了腰板往外走去,看她倔强的背影,和明显别扭的走姿,陆曜失笑,但看她走的难受,心里也暗暗责怪自己叫她受苦了,两步追了上去,走到他身边揽过她的腰。 陈稚鱼虽别扭,但前面多次拒绝,现在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又不是真恼怒他了。 回到房间,床榻上已经被丫鬟们换走,铺上了干净整洁的新被褥,陈稚鱼又红了脸,她不是不知,那上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回头瞪了陆曜一眼,见他神色茫然,心里大呼男人粗犷,压根没想到注意这些。 陆曜确实不觉此事有什么,只跟在她身边,一时给她递水,一时还亲自为她梳发。 这般殷切模样,倒叫陈稚鱼不好意思再对他板着脸了。 他梳发时,动作生疏,有几下还扯到了她的头皮,陈稚鱼叹了口气,从他手上拿下梳子,道:“我自己来。” 陆曜没与她争抢,她梳发,他便坐在一边静静看着,看得陈稚鱼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早上起得早,可用饭了没?” “我也没起来多早,你醒来的时候我刚去洗漱,和你一样,到现在都不曾进食。” 陈稚鱼便看他,说道:“那你先去用饭,我梳妆还要得一会儿。” 陆曜拿过她桌上的绢花,道:“不急,你慢慢梳,等你整理好了,我们再去母亲那里。” 陈稚鱼顿住,迟疑的看向他:“今日要去婆母院里用午饭吗?” “嗯,母亲打发人来传的话。” 说着话,眼睛往床榻上瞟了一眼,昨夜准备了贞洁帕,现在不在了,田嬷嬷也不在了,他呼出一口气,目光更加温柔的看向陈稚鱼,拿过桌上的小拇指大的白珠耳饰,帮她戴上,边说道:“如今你我圆房,在长辈那里有了交代,母亲以后就不会再拿此事为难你了,以后在有像昨天的情况,你大可以长嫂的身份教训回去。” 陈稚鱼心头微滞,因他这话而心跳加速,铜镜里,看到他看着自己的神情,一只手绕过来,抚摸在她的下巴上,铜镜里,她脸庞柔美,眼眸水润,两人只是相望,都好像心意相通了一般。 “陆萱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在我面前,她绝不敢得罪我的人,昨天竟敢当众给你难堪,背后必有人指使,你想怎么发落?” 陈稚鱼目光微闪,聊到这个话题,多少漪澜褪去,心情变得复杂。 同为女生,一个人喜欢她,短时间内或许感知不到,但一个人对她有敌意,厌恶她,确实能很敏锐的察觉的。 陆萱不喜欢自己,她一直都知道,好在她也从来不纠结自己为人处世,必须要所有人都满意且喜欢她偏袒她,就像她也会有不喜欢别人的时候,却不代表那个人一无是处,恶心透顶。 但是,即便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去重伤她,甚至无所不用其极的给这个人造谣定罪。 昨天她也猜测陆萱背后还站着另外一个人,也约摸猜到了这人是谁,她们两人向来走的近,都无需费脑子去想,但正如她说陆萱,没有证据的事情,空口白牙说出来,别人又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没有抓住她们的现行,便是有所怀疑,也不能一口咬定了在背后给她出主意的那个人就是陆芸。 “都是陆家姑娘,我若处罚,倒显得做嫂嫂的太过厉害,但萱姑娘这次对我显然是不怀好意,我这就这么算了,也显得我好欺负,这不仅是打我自己的脸,更是的大少爷你的脸。” 说这话,她抬头看着陆曜,轻叹了口气,道:“大少爷昨日不是与他说了吗?让她拿着证据再来说话,今日也要去婆母那里,便听听她怎么说。” 陆曜心头一软,手抚上她的肩膀,叹声道:“你这心软的毛病得改一改,有些人不是你对她温和,她就能对你回报一样的态度,家里这两个妹妹,陆茵向来乖顺,二娘在教育她时,下足了功夫,从小到大在她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如你一般的品性,陆萱则……善于掩藏,她不是个坏姑娘,但心思极多,从小便觉得她多变,与陆茵完全是两个性格。” “……” “两个妹妹小的时候都曾在母亲身边受过教诲,可长大以后性格南辕北辙,都是陆家的姑娘,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了。” 听着他的叹息,陈稚鱼抿了抿唇与他道了实话:“大少爷是嫡子,当然不知庶妹,大少爷亲生的兄弟姐妹,唯有这两个妹妹,偌大的陆府,三兄妹里两个都是嫡出,唯有她一个庶出。” “父母对我们都是一视同仁的。”他道。 一视同仁吗?十根手指都都长又短,谁又真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陈稚鱼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想着,若将来自己有了孩子,他纳了妾,妾也有了孩子,她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将妾的孩子视如己出,当做亲生一般的疼爱,顶多不亏待。 人心都隔肚皮,更别说不是一个娘生的了,陆萱为何是这样的性格,陈稚鱼不想多做分析,但碍于郑姨娘的示好,她也不想对陆萱做到极致。 “我会找她谈谈,若是谈也不管用……”陈稚鱼忽然就茫然了,那时候为了舅父据理力争,如今为了自己,却不知下一步路该如何走,她当然知道遇到这种事情,自己就应该像当初处置双青一样果决,但……身份不同了,思想也要做相应的转变,从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能殊死一搏,可现在,每走一条路都是为了未来的生机,自然不能莽撞。 看着她茫然的眼神,陆曜心中一定,对她肯定的说道:“那就交给我。” …… 第63章 补身补肾 陆曜的话,仿佛一颗定心丸,刚嫁进门的姑娘,什么事情都在摸索中,管家理事若是不会,或许是能力差了些,但若与府中的人相处都困难,那便大有问题了。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适当的烧一烧,立立威信,总有好处,可她在陆家不是做官的,这一家子都是骨肉至亲,只有她一个外人。 待人接物,做人做事,都得拿捏准火候,她倒是可以像陆曜说的那样,自认长嫂,便可以随意处置不听话的妹妹,可她真这么做了,以后呢? 陆家的姑娘总是金贵的,便是庶出又如何?她一介平民女都能靠婚嫁谋得前程,一跃嫁入高门,熟知这样的高门贵女,将来又是什么造化?私心里,陈稚鱼是不愿给自己树敌的。 更况且她还有一个事事想在前头的生母,陈稚鱼自觉吃了她的东西,便不好翻脸就不认人了。 而且如今的陆家看似满门光耀,实则危机潜伏,一家子人不能离心离德,否则就将成为一盘散沙,百年氏族又如何?熟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便不会轻忽任何一件小事。 处罚若是能叫一个人改邪归正,那天底下就不会有那么多酷刑了。 但现在陆曜告诉她,此事也可交给他,陈稚鱼就放心多了,好歹他们都姓陆,自己说的话或许不管用,但他身为家族宗子,想来这个妹妹也是要听她话的。 …… 中午的太阳灼人的很,出门子去都要撑伞了,一路走去,两人并肩而行,陆曜撑着伞,伞向她倾斜,遮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肌肤赛雪,娇嫩沁芳,这样好的皮肤,莫叫太阳晒黑了去。 手伸过去拉住她的,被她的一衬,自己都显得黑了。 一路拉着手,到了慕青院,这一路过来,不知多少人看到大少爷和少夫人感情极好的牵着手,男人高大俊逸,女人纤细柔美,真真是养眼的一对璧人。 到了内院,陈稚鱼抽回了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腹前交叠着,陆曜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板正,姿态不自觉的挺直,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负手与她一道进去。 这个时候,陆菀和张媛媛也都在,小夫妻两人来时,陆芸和陆萱才刚请安,也是刚刚才来。 昨日才针锋相对,陈稚鱼神色如常,没有半分不对劲,倒是陆萱,见到她以后,神色颇有些不自在,反倒没有昨天的理直气壮了。 暗自观察她的反应,陈稚鱼心里猜测,她应当是被昨日陆曜走时的话吓到了。 也是到了这时候,陈稚鱼猛然反应过来,关于昨天的事,自始至终,陆曜都没问过她一句,而她昨天……确也没机会解释。 眼神晦涩的看向陆曜,心里暗暗:总是信我,才不问一句? 但,总要说清楚的,有些事,若不解释清楚,就像是个解不开的疙瘩,日积月累的,矛盾越大,到那时候,解释也就没了必要。 她在暗暗观察别人,陆夫人和方夫人则在观察她。 夏日炎热,如今的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府上的人都将高领衣裳收了起来,而她身上这一身,显然是捂着了,浅红的衣裳,恍若新婚第二天来请安时穿的那件,腰间的细带系的并不紧,衣裳穿在身上表现得松散一些。 她小步走进来,看她走路时不自然的姿态,已为人妇的几人便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了。 陆夫人虽一直盼着他们同房成事,可这么久了还没动静,她也就嘴上催一催,当母亲的总不能提着儿子硬逼他? 有些事,她虽然责怪过陈稚鱼,但她心里也清楚,这种事情男人若是不主动,叫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初为人妻的少女,如何主动求欢? 但凡有些家教,有些自尊的,也都不会做出那等没皮没脸的事。 问题出在她儿子这儿,只是她也不知要如何去和儿子沟通这上面的事。 好在两个人兜兜转转,终于了却了她一桩心事,如今这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就连昨天那点子不愉快都抛之脑后了。 都圆房了,想必要个孩子也近在眼前了,她细细观察过,陈稚鱼这个孩子虽说纤弱,臀部却很挺翘,一看便是宜男之相。 席面上,陈稚鱼准备起身去为婆母和丈夫布菜,陆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眼睛还不住往她肚子上看去,看得陈稚鱼都有些脸红。 陆夫人的眼神实在太过明显,就好像明晃晃的在说,怕颠簸了肚子里的“孩儿”。 陈稚鱼的感觉没错,陆夫人确实是这么想的,自己的儿子年轻,身体也一直很健康,儿媳更是千挑万选,通过层层考验的,两个人又这样年轻有精力,万一就有了呢? 让陈稚鱼坐下后,她目光一转,看向端坐在那里的陆萱,微笑道:“今日,便有萱儿来布菜。” 陆萱微怔,遂忙站了起来。 伺候母亲,她是万分愿意的,小的时候,她就愿意在母亲的面前显眼,只求母亲多看看自己,记住自己。 可方才,明明身为儿媳的陈稚鱼要去布菜被她拦下,却让自己好端端坐在这里的人站起来做事,陆萱心里有些不自在。 她总觉得,母亲这是意有所指。 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戳穿了陈稚鱼的真面目,不求母亲能立即发落她,但怎么能连一点波澜都激不起来呢? 今日,这明显是疼惜她,不让她累着,反使唤自己,这样的对比之下,陆萱心里哪儿能想得过? 老实的站在母亲身后,抿着唇为她布菜,心里不甘也不愿,她都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对面那双嘲笑她的眼睛,这下可是得意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母亲抬了她,却下了自己的面子。 实则陈稚鱼压根没往她身上看一眼,伺候陆夫人的大丫鬟得宜正在她身边,独给她端了碗燕窝来,还给她盛了碗马齿苋粥,碗里夹了块茯苓鲫鱼羹,在她俯身下来时,陈稚鱼忍不住小声的说道:“好了不用了,你夹多了我都怕吃不下。” 得宜与她温婉一笑,遂放了筷子,让她先用。 陈稚鱼轻叹了口气,这一顿饭可见是都下了功夫的。此刻她也只怪自己学医,对一些膳食颇有些了解,得宜夹给她的这些,都是滋补身体,以便怀孕的。 而那边,陆曜碗里的炙蛤蜊、鹿尾烧鹿肉……都是壮阳的东西。 见他面不改色的吃下,陈稚鱼咬了咬唇,还是没忍住侧过去提醒了一句:“这些还是要少吃,容易上火。” 陆曜怎会不晓得这些的效果,他自己是用不上这些外来之物的,但终归是长辈的心意,当着长辈的面,他总不能丢出去。 见她担忧的看过来,想到他会医理,应当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食补食补,补的什么她也应该心里有数。 笑说:“下午我带你出去射箭,消耗消耗就好了。” 一听要射箭,陈稚鱼眼睛都亮了一下,一时,也不去纠结面前的菜品了。 陆夫人在对面看他们垂头低语,脸上有了笑意,回头看了眼站在后面的陆萱,见她微微蹙眉,神情凝重的垂着眼眸,便知她也是看到了。 这个姑娘是个傻的,一点不像她的父亲,也不像她的姨娘那样谨慎,殊不知陈稚鱼嫁进这家便是公认的陆家媳妇,她这个做小姑子的,怎么能当众打她的脸呢?别说不是真的了,就算是真的,也由不得她当着众人的面去说出来,这种丑事,不捂严实了,传出去毁的也不只是她陈稚鱼一个人的名声。 “好了,你去吃饭,今天做了你爱吃的冬瓜汤。” 陆萱扯了扯嘴角,笑的牵强,回到座位上时,偏头看了眼安静用饭的陆芸,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说不明的烦感。 这些事情明明都是她私下告诉自己的,自己也确实想揽这个功劳,去告发一个明显有事的女人,可现在戳穿不成,反惹一身骚,看这架势,一家人都向着陈稚鱼,却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说的话,而她在今日被冷漠之后,也开始怀疑起这件事情的真实信来…… 事情都是她说的,可吃了闷亏的却是自己,她还能好生生坐这儿吃喝,殊不知她的心就像是堵了一块铁,快要炸了。 饭后,方夫人说道:“晚上我送几壶酒去止戈院,是你们方舅舅大老远的从云麓带来的,说是给子挚的。” 陆曜一听,忙拱手道:“真是多谢二娘,也多谢方舅舅了,这么老远还惦记着我。” 方夫人笑的无奈:“我还说呢,送什么不好,偏给孩子送酒,这酒喝多了伤身呢。” 陆夫人笑道:“哪里是小孩子了?都是成了婚,给人做丈夫的了,也就你把他们当孩子看,真喜欢孩子呀,就等再过些日子,媛媛肚子里的孩子要出来了,说不准,咱们家也有个喜事呢。” 这话便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往陈稚鱼身上引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揶揄的向她看去,叫陈稚鱼羞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 第64章 教她射箭 席面散去,坐了有一会儿,大家也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回止戈院的路上,陈稚鱼还有些激动,问:“当真带我去射箭吗?” 陆曜侧头看她,见她眼眸光彩熠熠,浑身都充满了活力,但走起路来还是小心着的,知她还是有些难受,便反问:“你今日可折腾的了吗?” 陈稚鱼抿抿唇,装作没听懂他话的内涵,直道:“那有什么不行的,多走走,多动动,身上还有力气些呢,只是…我没射过箭,也没拉过弓。” 见她说着,神色落寞了下来,陆曜便打定了主意,道:“回去好好睡个午觉,等醒来我便带你好好的玩一场。” 早晨已经睡得足够多了,陈稚鱼本以为自己这会儿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哪知回了止戈院,进了里卧,身上一下子凉快了下来,心情也随之放松,很快饭饱之后的困顿便起来了。 拿巾子沾了水擦了擦手和脖颈,还有脸,幸好今日没涂什么粉,脸颊是自然的红晕,眼神也是饱含春水的水润,简单擦拭过后躺在床上,安心的等着太阳稍微落下去的时候,陆曜也回来了,在她身边躺下。 原本只是有点累的陈稚鱼在他靠近,并将自己揽进怀中的时候,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 呼吸逐渐匀称,两人相对拥眠,一齐进入梦乡。 等到下午,太阳没那么大了以后,两人才收拾妥当,出府去了练箭场。 上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用完午饭后,更是一觉睡到自然醒,这下睡是真的睡饱了,身上都恢复了力气,不再像早上起来的时候那样费劲了。 修整的好,连那处都不觉疼了。 身上的恢复,令陈稚鱼对出去玩的这件事情更期待了,若不是他今天休沐,自己也难得有出去玩的机会,即便是有,想来也没有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能知道哪里好玩。 原本陈稚鱼以为会是外面的场地,等到了地方才知道,这练剑场练武场竟都是陆家人自己的,占地几十亩,一望无际。 有平坦的草地,微凸的山丘,还有翻过山后并不陡峭的下坡。 这里风景很好,四周都是树木,树上鸟雀成群,叽叽喳喳,偶尔还能听见虫鸣。 且方圆十几米都不见人,这里也没有农作物,又是私人场地,会到这里来的人就少之又少了,是一块极有私密性,独属于自己的地方。 若此刻陆曜不在,陈稚鱼都想呈“大”字形倒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什么也不干,静静的看着天空都已经十分美好了。 风景独美时,人总是忍不住的沉默,安静的感受着风吹面而来的舒爽,陆曜看她莞尔一笑的模样,便知她很喜欢这里,心里也跟着欢快起来。 “这里原来是一位老臣批下来准备建私宅,后来他儿子犯了事,需要钱财疏通打点,就将这块地低价卖给我们了,听爹说,当年曾祖父本也想过在这里再建一座府宅,可这里的地方得天独厚,前不见人后不着店,又在山窝里面与世隔绝,很适合做训练场。” 听得他的话,陈稚鱼笑说:“陆家人也有从军的,这块地改的好,自家人在这里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陆曜微微挑眉,看着她,许是见她开心,自己便也心情很好的原因,见她有兴趣,便忍不住的与她说更多。 “陆家这么多年,大多都在朝堂做事,以前也出了几个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只是参差不齐,不是每一代都能出个虎将,在我曾祖父前面两代,都不曾涉及军事,可巧的是,自将这块地用下来改做练武场后,陆家子弟中还真出了几个在从军路上颇有天赋的人,一直到现在,到大伯他们,已然是做到了最高的位置。” 陈稚鱼听得惊奇,环顾着脚下的这片土地,摇摇头说:“我看不懂风水,但听你这么说,便觉得这块地是绝对的风水宝地,旺家人事业。” 陆曜拉过她,徒步往里走,边走边说:“确实不错,当年的那老臣听说是懂风水,还通鬼怪之说,费尽千辛万苦批下这块地来,也是为了子孙后辈做打算,只是没想到家里出了个不成器的,将这块地低价转给我们时,很是不舍。” 陈稚鱼勾唇,反道:“土地育种,养活百姓,土地也是有灵性的,即是风水宝地,旺得了陆家,却不代表它在谁手上都能发挥同样的作用,我倒觉得是陆家人本就和它结缘。” 陆曜便看着她,听她分析着对这件事的看法,两人围着大场慢慢的走,谁也没再提去射箭的事,人从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走出来,来到广阔的天地间,心情霎时间就放飞了出去也就不在乎那些虚的了。 人生来自由,是被迫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了脚步,只有行走天地间的时候,见天地方能见自己。 两人走着也就走到了射箭的地方,来都来了,陈稚鱼还是很感兴趣的,挽好了袖子,便去捡了一把做工普通的木弓。 刚拿手里,就被陆曜拿走了,顺势往她手中塞了个通体黑色,手感冰凉的弓。 “那个你拉不动,试试这个。” 陈稚鱼想说,木头轻些,她兴许拉得动,可这个像是铜和铁做的,自己怎么可能拉得动呢? 但见他眼神肯定,示意自己试试,便抬了手,却又被他拦了下来,见他从手上取下了一个护指,道:“你手嫩,这弦锋利,怕磨坏了你的手,带上。” 陈稚鱼温顺的接了过来套在手上,这一下可算是装备齐全,蓄势待发了,可是当他握起弓搭上箭的时候,几次都不得要领,那箭总是搭不住,举了几次后手臂都酸了。 陆曜看她快要举不动了,便上前去纠正她的动作,握着她的手,一点点的去掰她的细节。 这一次陈稚鱼才算是搭好了箭矢,刚拉了弦,虽有护指套,可也感受到了这根细弦的威力,一拉,一放,箭飞了出去,并没有飞多远,只在草地里躺着。 陈稚鱼射箭了,虽没成功,但总归是一种新体验,叫她惊奇万分,又忍不住可惜的说道:“到底是我力量不够了,拉不满弓,这箭就飞不出去,且等我再练练,今日我必定要将这箭射远。” 陆曜微微笑着,看她一下一下的拿箭,等手边的用完,跑腿的小厮送来一筐箭时,她自己跑出去捡那射出去不远的箭了。 绿草如茵,而她正玩的欢乐。 陆曜抱臂在一边微笑看着,过了会儿,暗卫走到他身边,汇报起了近日的情况,陆曜笑意微敛,等他说完,刚想让他下去,就见那暗卫看了一眼箭场上的少夫人,遂与他说起了千船汇上,他听到陆家两个姑娘的对话。 若说方才是谈正事才不笑,那此刻陆曜的脸就彻底黑沉了下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都过去几日的事了,现在才想起来回话?” 暗卫忙道:“是属下失职!” 见他单膝跪地,陆曜拧住眉头,到底还是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去罚他,只问:“你可看的清楚了,分清了拱火的那人是谁?” “属下绝对没有看错,跟着主子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本家的姑娘属下还是认得的,只是陆萱姑娘极容易被人挑拨,而她身边待着的又不是个良善的人。” 陆曜听后,半晌不语,后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被挑拨吗?究竟是她吸引了不怀好意的人,还是她这么倒霉,总是惹这类人“另眼相待”? 倒是不知那时在船上,她们对稚鱼就敢那般不敬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也不知她受了多少委屈,自个儿咽下没同自己说,要不是昨天当着众人的面,陆萱犯蠢,他又哪里能想到呢? 看来还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太过温和,才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自己嫂嫂的面前没规矩。 陈稚鱼目力不错,盯着那靶子上的红点半晌,箭飞了出去,这一次,与靶子擦边而过,但也足以叫她兴奋了。 她承认她对射箭不那么有天赋,学起来也颇有些费劲,正是因为如此,在看到了一点点的成果时候,便恨不能欢呼雀跃。 再次搭起箭矢,刚想拉弓时,背后贴上一人来,长臂伸过来,与她的手一道,牢牢的握住弓身,而另一只手带着她纤细的臂膀,将这张弓拉到圆满的程度。 咻—— ! 箭直射出去,狠狠地插进靶心。 虽不是她射出去的,可到底也是从她手里中的靶心,陈稚鱼心里一激动,终于啊,终于叫她射中了那个红点! 再一次,他亲自动手指导她的动作,脸贴在她的鬓边,神色专注,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步子要扎稳,手要用劲,用你的胳膊带动这根弦,将它拉到最饱满的状态……” 说着话,眼神如鹰般,锐利的盯着前面的靶心,继续道:“看着你面前的靶子,它就在那里不会动,盯好那个红点对准它,此刻它不是个靶子,是你最恨、最恨不能除之后快的人。” 话音落下,箭以极快的速度插进红心,陈稚鱼看得心漏了一拍,心口咚咚的跳,她深吸了口气,放下了弓,才觉虎口振的有些麻痛。 甩了甩手,她笑说:“目前还没有这样的人,即便有我也不敢拿箭对着他。” 陆曜看她笑的轻松模样,心里头一紧,像是被只无形的大手捏了一下。 他知道她说的不敢,不是胆怯,而是心好。 好到哪怕有不喜的人,恐怕都没有想过要如何对她…… 这样的性格在陆家……不,应该说是在京城,总是要吃亏的。 “稚鱼,今日我交给你一个道理,你必须得记住。” 见他忽然严肃的神色,陈稚鱼抿住唇,收了笑看他。 “这世上就是会有人无缘无故的讨厌你,但我允许你借着陆家的势力,去惩治一切对你不好的人,你是陆家少夫人,未来的主母,对你不敬,便是对陆家不敬,不用轻饶,哪怕这个人是最亲近的人也是如此。” “嗯……” “胆敢伤害小瞧你的人,便如此靶,不要手下留情。” …… 第65章 现在的您对大少爷是什么感觉呢? 傍晚的草地带着白日阳光照射过后的青草香气,落日的余晖公平的照着每一寸土地,陈稚鱼逆着光,光晕在她身上,瓷白的小脸静默无声,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情绪变化。 她原以为,作为陆家少夫人,未来的路有他,但作为陈稚鱼,未来的路便只有自己…… 一直以来,在这个京城里孤军奋战,做好一个妻子、儿媳,她以为,自己没有退路,也没有谁会看到她的困境,就如当初自己想做生意,唤夏不理解她,都要做贵妇人了,为何还要自己卖力,那时的自己就很清楚,一个普通地方出来的姑娘,嫁进高门会面对的窘迫。 哪怕有一日在这里扎了根,有了孩子,陆家与自己也是泾渭分明,不只是她这么想,舅父和阿弟也是一样,不肯多吃陆家的一粒米,沾染这门豪亲的半分好处,当初他们来参加婚宴,宁愿住在客栈…… 有些事,不是陈稚鱼不计较,而是不能去计较,计较越多,失望就越多,就拿她的婚宴来说,若是正常嫁娶,女方来的近亲,怎么能叫孤零零的住在客栈呢? 这是对女子极不尊重的,说的在严重些,女弱男强,在婚内,哪还能有什么话语权? 是以,陈稚鱼很清楚,她不能软弱,也不能示弱,但小事上,能忍的下的,也绝不会由着性子来。 这些小事,就比方说是家里的那些事情,下人们以下犯上,她可以用主子的身份去镇压,但若是陆家人,言语上的冒犯,行为上的挑衅,她便要做个弥勒佛,太往心里去,反而显得是她计较,不甚大气。 有些事情本想着忍忍,忍忍就过了,可现在,眼前的男人却告诉她,她可以使用自己的权利,也可以将陆家作为自己行走的资本,这是她以前从未想过的。 如今,在这宽广的地界中,他这般认真的说出了这句话,正如教她练箭时的果决,说话时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安抚意味,他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的告诉自己,从此以后,她是陆家的人,不是外嫁的姑娘。 陈稚鱼笑了笑,举了举手上的弓,目光带着温软的笑,低头看着手中的弓,说道:“练了一下午,虽然手臂酸痛,但我现在觉得这把弓不重了。” 轻叹了一声,她将目光抬了起来,看向他继续说道:“想必假以时日,我能轻而易举的将它拉开,也如大少爷一般,将这支箭狠狠的射出去,我想,不能每次都依靠您的帮助,我得自己练,练到力量足够,练的不用看靶心,闭着眼都能将箭射出去,练成自己的本事,拿着弓才不会慌。” 她说的是练弓,却又不仅仅是练弓。 她对他的话没有正面回应,可这一番话也恰恰是隐晦的告诉了她自己的答案。 纵使陆家有破天的权利,傲人的资本,她可以凭借着陆家在京城里横行霸道,可她也依旧想靠自己的能力,真正的立足起来,而不是仰人鼻息,做一个狐假虎威的小猫。 必要的时候,陆少夫人的身份当然好用,可若脱离了这个身份,她只是陈稚鱼的时候,谁又会高看她一眼?权力固然是诱人的,若当初她手握重权,舅父也就不会被关在大牢里求救无门了。 陆曜看着她,此时,她侧过身去,摆弄着手上的弓,温暖的余晖撒在她优越的侧脸上,凉爽的夏风穿过,带起她绑在髻上的发带,扬风飞起,从侧面看去,仿佛看见了婉约的神女,降临世间,施惠恩泽。 她的言外之意很隐晦。 身量娇小的她,此刻在他的眼中却被无限放大,站在群山之间,却一点也不显得渺小。 她是高尚、无瑕、善良、无私的,她的每一个美好品质,在这个鱼龙混杂的京城都显得特别。 …… 晚间,陈稚鱼在浴桶里都是笑着的,这一天是她来京城以后难得的开心的日子,忘却了身份,忘却了规矩,短暂的下午,让她自由的奔跑,玩闹。 而这个刚刚成为她丈夫的男人,不干预也不戏弄,就那样抱着臂,静静的看着她耍玩。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昨天两人亲密接触,肌肤相亲,今天是以正式夫妻相处的第一日,她很难描述自己心里的感觉,只觉得他单单就是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笑,她便也觉得高兴,不仅是高兴于他是自己的丈夫,而是高兴于他对自己的这份用心。 唤夏手里搓着精油,给她按揉着手臂,今天长时间练弓,不揉一揉,明早起来必定疼的抬不起手来,这边按着,便与姑娘闲话道:“姑娘今天玩的可开心,大少爷也是用心了,看出姑娘情绪不佳,便带着姑娘出门去,不待在府里,没有这压人的气氛,姑娘心情开阔,心情便也好起来了。” 陈稚鱼微顿,看向她,道:“我情绪不佳,很明显吗?” 唤夏笑看着她,歪头说道:“今天还好,昨天一下午都不让奴婢们进去伺候,奴婢可担心了,没想到昨晚上竟……”说着,眼神戏谑的看向姑娘,自己也红了脸,轻咳了一声继续说:“说到底也是好事,谁家新婚夫妻成婚两个月了才圆房,可不要把人急死了!您都不知道,昨个晚上天嬷嬷一大把年纪了,在院子里拜月亮,说是月亮玉成好事,将姑娘您和大少爷凑到一起去了。” 陈稚鱼闻言抿唇一笑,想一想田嬷嬷平素严肃端直的样子,去院子里拜月亮,便觉好笑,手沾了水,抬起来按了按笑的发酸的脸颊,轻呼了口气,靠在桶壁,眼眸虚空的望着一处。 唤夏捏了会儿,又到后面去给她按肩,这时才又问:“大少爷如今对姑娘这般用心,姑娘也都感受到了,如今,您对大少爷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眼眸定在一处,落在了实处,游离的心思也慢慢回笼,心里细想着她问的这个话。 她对陆曜,如今是什么感觉呢? 陈稚鱼想着,便沉默了,两个月的夫妻并不足以让她完全认识自己的丈夫,但就目前来说,他也算是个无可挑剔的夫君了,生在贵族,身为宗族嫡子,身上没有那些招猫逗狗的坏毛病,也没有寻花问柳的习惯,房间里更是干净,从不叫她多操一份心。 又在朝堂做官,仕途正好。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是一个不错的夫君,当初她对家里人说,这门婚事是她高攀,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错。 倘若少那么一些自我的意识,少那么一点自尊,陈稚鱼想,她会在这个地方过得还不错,锦衣玉食,又有华丽的身份,可偏偏她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她总想着能靠着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 也许是当初在舅父家,少女初长成,有了自己的思想时候,偶尔会看见舅母因一些困难而对自己发泄隐隐的脾气,并不猛烈,也许只是一个眼神,只是一句无意的话,都像是一把刀子,扎在了她的心里,有些时候,她都怪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敏锐,为什么要那样多想,装聋作哑不就好了? 那个时候她便养成了要强的性子,她想要自己做的足够好,想让让舅母看见,她不是在家里吃干饭的,她和阿弟长大都会回报舅父舅母。 可长大对当时还小的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了,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长大的时候,就已经扛上了家里的重担,如今“稀里糊涂”的嫁了人。 以至于到如今,她都是学着舅母和陆夫人的样子去做一个妇人,实则她自己都还没有摸索清楚,如何与夫君相处,如何面对夫妻生活,如何调整自己时不时的心悸…… 小时候,父母过早双亡,对他们有印象,却也已经模糊了,她只记得舅母抱着他们哭晕在灵前,来往的宾客怜惜的看着她和阿弟,说他们这么小就失了父母以后,不知要怎么过,她只知道跟着哭,却压根不懂失去双亲是什么概念。 自记事起,便是舅母或抱着她,或背着她,去卖酒、摆小摊,若有哪日赚得了多的银两,便会带着她去买一个白面馒头,或者买一串糖葫芦。 生病时,她搂着舅母的脖子窝在她的怀里,嘤嘤哭泣,舅母的手又温暖又柔软,时不时的摸着她的额头,揉着她的小脸,她便迷迷糊糊的喊着“娘”。 她以为喊过娘后,舅母就会变成自己真正的娘了,但病好了,人清醒了,她蹭到舅母的腿边,扒着她的手询问她:“舅母也是母,我不叫舅母了喊您娘,好不好?” 当时的舅母年轻,闻言哈哈大笑,捏着她的脸道:“舅母是舅母,娘是娘,可不能喊混了,你娘生你可不容易,小没良心的。” 不重的语气,甚至是调笑,可从那个时候,小小的陈稚鱼就明白了里外有别是什么意思。 后来她不再渴望拥有母爱,面对成长以后的舅母,会被她有意无意的举动刺痛心,却也能劝说自己,她不是自己的母亲,也没必要为自己兜底。 …… 第66章 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叫女人用嫁妆 从舅母那里学到的东西,真是令她受益匪浅,也影响深远,后来她也不敢再轻易交心,更不敢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 所以,如今的她对陆曜是什么感觉呢? 她说不上来,就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无法言说自己对舅母是什么样的感情,有时候爱她爱不得,有时候又恨她对表弟真心,对自己疏离。 这种感觉一起来,她便在心里谴责着自己,人家才是亲生的,为何要去纠结此事?她疼爱自己的孩子这不是应该吗?为何要恨? 如今,在她自己的婚姻中,她也说不好了。 良久的沉默下,唤夏都以为姑娘不会搭理自己了。 而这时,陈稚鱼只是说:“他说对我好,我便会对他好,他若对我不好,我便做好他的夫人。” 唤夏只笑:“姑娘这么好,大少爷怎么会舍得对您不好呢?这才刚刚开始,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陈稚鱼只是笑,说:“没有谁的好,是应该的,也不要去追求完美无缺的感情,天长地久有时尽……感情会随着时间愈发浓郁,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散去,我只能保证,当下的每一天做好他的妻子,若有一天感情不在了,我便做好陆家的少夫人。” 唤夏有些听不明白了,做大少爷的妻子和陆家的少夫人,这不是一回事吗? …… 在浴桶里磨蹭了会儿,回到主卧时,陈稚鱼还有些不自在,平时沐浴过后只穿里衣的她,今天掩耳盗铃一般披了件外衣。 陆曜早就洗好,坐在床边等着了,真的就是等着,什么也没干,见她过来,手撑着床面,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特意披了件外衣,忽然轻笑一声,他什么也没说,陈稚鱼的耳朵就烧了起来,仿佛他的笑声是嘲笑一般。 处在原地不走,显得矫情,走过去,多少是有些不自在了,陈稚鱼走到边上,将外衣挂在了衣撑上,手还不住理着上面的褶皱,嘴里说道:“今天晚上好像有点儿冷。” 她抬手理衣,里头的衣裳透着淡粉,腰身上还绣了一朵盛开的莲花,用的是淡粉的丝线,与这件本就是淡粉的里衣融合,却又能分别出来。 一双腿笔直细长,宽松的裤在她身上显得好看又空荡,上衣微阔,露出了小腹,小腹平坦,没有一丝赘肉,但他知道,她虽是瘦,该胖的地方一点也不小气,昨夜的接触令他沉醉,也讶异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到见真章的时候,当真是叫人大吃一惊。 陆曜笑:“过来躺下就没那么冷了。” 陈稚鱼顿时卡住,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不争气,不想被人看扁,缓了会儿,没那么臊的慌了,陈稚鱼才走过去,在他边上坐下,正要弯腰脱鞋,被旁边的人拉住了手,她不解的抬头,陆曜只看了她一会儿,看得陈稚鱼明白过来,遂低下头去,犹豫了会儿,还是说了扫兴的话。 “我今天…不太方便。” 陆曜挑眉,看她说完似是很窘迫一样,咬住了下唇,手指不由得捏过她的下巴,将她的唇瓣从牙齿里解救出来。 随后,他也没说什么,放开了她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他一走,陈稚鱼蒙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去想些什么,便见他并没有走出去,而是在放了一只花瓶的地方停了下来。 旁边是个微型书架,他从中抽了一本厚厚的册子来,转身回来,将册子放在了陈稚鱼的手上。 手上一沉,陈稚鱼不解的看着他,将此翻开,遂瞪住了眼睛,微微拧眉,好半晌,才抬头去看他,语气都是不可置信:“这样厚厚一沓,里面的房屋地契、商铺、酒楼、客栈、甚至还有马场……这么多的产业都是您的吗?” 陆曜坐下,在她震惊的目光中点了点头,这个册子里每记录的产业,都会附上一张地契单子。 “这些都是我个人的产业,有小时候外祖父和舅舅他们送的,也有祖父祖母他们给的,还有我接管这些产业之后,赚的钱,又开了其他的铺子。” “我看这些不都是京城的产业,还有别的地方的。” “那是自然,京城虽大,但摸透了也就这么些地方,若这些店铺都开在京城,就要出大事了。” 朝廷命官的儿女,若是在京城的店铺豪宅超过十件,上头的人就要留意了,俸禄就那些,开个把两个商铺不算显眼,开的多了,钱从何处来就是个好问题。 陈稚鱼也知道,士农工商,商人最轻,能做大官的,手下怎么可能没有产业?有也鲜为人知。 那沣县前头的知府,查抄家底时,竟有店铺豪宅二十余间,细查之下,朝廷拨过去赈灾的银两,还有扶持地方改造的银两,都被这个贪官中饱私囊,充作了个人资产。 一个地方知府尚且能贪得百万两的银子,要说在京中做到一品太师的陆家,手上干干净净,钱都来的没有水分,谁又会信呢? 不信和没有查证是两码事,无从查证的事情,就算是世人都不信,也没有人敢说陆家的钱来路不明。 这也是为什么,当陆曜将这厚厚的一册给到陈稚鱼手上时,她会那么惊讶了,按理来说,这不应该给她看,他也不怕自己卖了他去。 “这样多的店铺房产,我从未在陆家的账房看见过,所以大少爷走的是私账,但这些东西总要有人管理啊。” 看她蹙眉沉思,陆曜没与她卖关子,直道:“若走陆家的账,将来万一发生点什么,这些就都要被充公,所以我找了专人打理,与陆家无关。” 陈稚鱼紧拧着眉头,朝他看去,喉咙发哑,道:“这样要命的东西,大少爷不应该告诉我。” 听她这么说,陆曜勾唇微笑,并不隐瞒,直言道:“刚娶你进门的时候,确实没打算让你知道。这些日子你猜的都对,陆家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我得为陆家留条后路,这些都是保命的东西,不敢告诉你,是不想增添一丝一毫的风险,并非是不信任你。” “那现在为何又能告诉我了?” 陆曜看着她,将她的手拉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脸上,他的脸有些烫,她的手也有点冰凉,这样贴着令他很是舒服。 喟叹一声,他说:“因为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便如同是另一个我,我的产业,我私人的东西都想交给你。”说到这里,他凑上前来,趁着她发呆时,在她唇瓣上吻了一下,呼吸微重,道:“反正我们俩一辈子都不可能分开了,我若防着你,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戏?倒不如坦坦荡荡都告诉你。” 陈稚鱼被他亲的抿唇,眼眸扫过他因倾身而微阔开的衣襟,麦色的胸膛令她眼睛一热,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又落在手上的册子上,顿时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您这般信任我,我也不知该拿什么回报您,这些我都当没看过,您快拿回去。” 听她这么说,着实叫陆曜愣住了,半晌才叹笑了一声:“你这反应着实令我意想不到,我原以为将这些交给你,你会很高兴,毕竟我俩坦诚相待,也该如此,可你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啊?” 陈稚鱼有些发窘,道:“有些事我背不住,这样要命要紧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 陆曜挑眉:“这可不像是你的性格……其实除了想让你更了解我,我也是想将这些都托付给你。” 陈稚鱼更蒙了:“这又是何意?” 怎么都说起托付不托付的了? 陆曜看着她,收回了戏谑的目光,神色变得正经,道:“你虽没有在朝为官,但是你的政治敏锐已经要比一些当官的强了,许多事情你看的很远,发生的事情,你也能敏捷的找出当中的关键,你这般聪慧,又是陆家的少夫人,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将这些交给你,我很放心,万一……哪天陆家出了什么意外,这些没有个信得过的人,我不能安心。” 陈稚鱼听后,心里大受震撼,虽说他们是夫妻,可长久看来,他们也不过成婚了两个月,以他陆曜的身份,这么多年身边怎么会没有一个可信的朋友? 即便是要托付,托付给自小一起长大的友人,也比托付给她这个刚娶进门来的妻子要好?信任两个字不难写,说出来也轻飘飘的,可这样实打实的将这样要紧的东西,因为信任交给她,那就成了沉甸甸的。 心里陡然升起来的压力,陈稚鱼闭了闭眼,默默消化此事,随后吐了口气,睁开眼看向他,说:“你既然敢信,我也就敢接,只是我希望,陆家永远都不会有将这些东西当做退路的一天。” 陆曜心里陡然一软,神色也没有那么沉肃了,他朝她靠近,将她抱住,只觉心满意足了。 “其实也不只是这些,将这些告诉你,我还想同你说,你夫君不差钱,无论将来你是去云锦梦华也好,上街撒钱也罢,我都养得起你,若没钱了,别总拿你的嫁妆,你的嫁妆都留下,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叫自己的女人吃嫁妆,用嫁妆,从今往后,你来吃我,便是将我吃干抹净,我也乐意。” …… 第67章 初一、十五 说这话时他虽笑着,可眼底都是认真,陈稚鱼一时将他看住,末了,暗暗叹口气,与他一笑。 见她只笑不语,陆曜挑眉,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道:“想什么呢。” “我在想,大少爷有这么多资产,要用到哪辈子才能真的吃干抹净啊?”没什么所谓的一句,是应付,也是感慨,这样多的资产,寻常老百姓想都不敢想,随便一家店铺,半年的收项都已经是他们一家两三年的嚼用了。 陆曜目光微沉,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忽的一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说的吃干抹净,可不只是钱财,连同我自己,都很乐意……” 陈稚鱼顿时反应过来,忙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呼吸急促起来,看着他的眼睛满是羞涩。 低沉的嗓音回荡在脑海中,一如昨夜,他在耳边说的那些荤话…… ——话本子上说,男人将女人吃干抹净,可现下,分明是我叫你吃着,半分动弹不得。 见她回忆起来了,陆曜笑的更得意了,抓住她的手在她手心亲了一口,眼睛上抬看着她羞得通红的脸。 “你…在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怪不好的。” 不好?哪里不好? 陆曜微笑着看着她不大自然的神色,只觉哪哪儿都好。 明明昨夜自己说那些平素根本都不会说出口的话时,她也很心动,穿上衣裳到正经起来了。 他喜欢看她因自己而悸动,不能自控,这让他很欢快。 “夫妻之间自然的情趣,连这个夫人都要剥夺吗?”他说着话,还有些委屈一样。 陈稚鱼抿抿唇,暗暗思忖旁人家小两口是如何过日子的,偶尔也说情话,也会像他这样,语出惊人吗? 他这么委屈,到叫陈稚鱼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古板太没趣了。 秀眉颦蹙,清澈的眼眸一时变得混沌,脸红了又红,想作画时调色板一样,叫陆曜看住了眼。 “那……那样的话,离了床榻如何说的?大少爷可还是状元,是君子呢,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说那样的话,岂不叫人笑话?” 她说的声音不大,像是羞于启齿一样,但吐字清晰,一字不落,都叫认真听她说话的男人听了个清楚。 陆曜夸张的朝她做了个拱手礼,语气里满是戏谑:“到不想我的小夫人还是个老学究,真是惭愧,惭愧!只是夫人且看看,你与我现在,是不是就坐在床榻上啊?” 陈稚鱼懵了一下,她刚说了什么来着? 当真是被他突然夸张又调戏的动作表情弄得反应不过来了。 她说,离了床榻不能说荤话,现在两人可不就在床上坐着吗? 陆曜又说:“可是叫人伤心了,又不是青天白日,正经夜里,夫妻夜话都要叫夫人批评。” 陈稚鱼向来口才不错,几次与人口语争锋,都占上风,可每每在他面前,总落了下风,一时羞赧不已,蹙着眉头故作恼怒,道:“不是说资产吗?怎么又扯到这些来了?” 陆曜暗暗发笑,看她终于是从迷魂阵中走出来了,本还想再调戏几句,见她红透了的脸,终究是收了势头,脸色一变,又是那副温润模样,他拉过她靠坐在床头,将那册子放到床头的置物架上,陈稚鱼下意识想这是要紧的东西,想去收着,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听他说:“在咱们自己屋里,明早起来了再收就是,良辰美景,何必浪费在闲话上,左右睡不着,不如再培养培养感情?” 陈稚鱼被他抱在面前,上半身半趴在他的胸膛上,脸贴在他的下巴上,感觉到他顺势低头在脸上亲吻,只他还想做昨晚的事,一时心里如擂鼓一般,咚咚的跳着。 她恢复的不错,没昨夜那么难受了,但是…… 昨夜他开始还是很温柔的,处处顾及着自己的感受,没叫自己吃太多苦头,可食髓知味,到了后头,格外凶悍了起来,他力气又大又重,陈稚鱼脑子里到最后只想到舅母含糊的一句“床榻之上,让夫君尽兴,莫要推脱扫兴,会伤了夫君的心和面子”,真真是生受着,那感觉她说不好,只觉想哭,到后头实在挨不住了,温声与他说好话,可怎么求他都不听呢。 否则,今早和上午,又怎么会那么难受。 濡湿的吻落在脸颊,听得他呼吸粗重起来,陈稚鱼实在是怕了,不只是对他无节制害怕,更无法应对自己跳动个不停的心脏,这种失控的感觉令她很不安,连忙坐了起来,将头发拢住,与他之前隔开一臂的距离,一副神圣不容侵犯的模样。 “昨夜圆房没什么好说,但是这还不到初一或十五呢,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夫妻之间在这两日培养感情就是,大少爷坏了规矩不怕,我却不能犯错。” 陆曜火在心头,见她一板一眼的与自己说规矩,本想将她拉过来好生纠正下她的思想,但看她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眼底隐隐不安的情绪,心绪几度翻涌,最后归于平静。 到底是他过于色急,叫她怕了。 只是新婚夫妻,哪有守着规矩过日子的? 若没做过也就罢了,昨夜沾上她身,心里头就总是念着这事,想一想,他自己也觉尴尬,看她这般抗拒,陆曜坐了起来,手伸了过去,她没有躲,只是绷紧了身体,眼神都没错一下,他的手就那么停在了空中,顿默后,复又伸过去将她方才凌乱了的衣襟理了理,随后收回了手,看她抿唇轻呼吸的模样,心里暗叹一声,拍了拍旁边的枕头,道:“你若不愿,我也不能强迫你,躺下,早些休息。” 陈稚鱼咬唇,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温和笑着,身体就放松了下来,顺从的躺了下来,没有像刚才那样离他那么远了,等陆曜躺下来的时候,陈稚鱼才开口:“我不是不愿伺候,只是不想坏了规矩。” 陆曜微怔,意识到她是在解释,心里一软,转过来在她背上拍了拍,低声道:“我知了,不用多想。” 陈稚鱼深深地沉下口气,说不清是放松了,还是茫然了。 实则昨夜都有了夫妻之实,她这般,是不是矫情了? 可她实在怕那种感觉,她无法掌控,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的感觉,她害怕了。 难怪话本子里都说,女人嫁了人,就会死心塌地做一个好妻子,原先看着觉得发笑,谁会那么傻,将自己一生都赌进去,哪怕嫁的是个不成器的,也能无私奉献自己。 如今到了自己身上,方能知晓,有些感情一旦得到启蒙,发展迅速之猛,明明清晰的知道不该、不能,却还是会忍不住陷进去。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掉入这个“陷阱”,更不敢拿自己的未来去赌,一旦全身心的交付,一旦没了后路……她都不敢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也与她的初心背道而驰。 屋内安静到陈稚鱼想着事都快要睡过去了,忽然听到旁边的男人说:“今天你有开心些吗?” 睡意在这句话下消散了些,陈稚鱼睁开双眼,屋内的烛光暗了几分,她看着不甚清晰的他的影子,说道:“开心呀,练箭好玩。” “开心就好,京城还有许多好地方,等没事的时候,得了空我就带你出去玩。” 陈稚鱼听得眼睛一亮,遂又迟疑了一下,道:“只怕后面是没时间呢,婆母说要带我去庄子上查个账。” 陆曜挑眉,此事他不知,微侧了下头看她:“什么时候?” “婆母先前只提过一嘴,说是月底的时候去最好。” 说罢,身边的人沉默了。 陈稚鱼未察觉什么,自顾自的说道:“听说这个庄子已经有些时间没去查账了,之前每年去都做的很好,婆母说疏忽了管教,如今看这账大有问题,又说这个庄子原先住着地痞流氓,等陆家正式从获罪的臣子手中接到手里来的时候,整治了一番,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婆母有些担心,是那地方又招惹了不干净的人。” 陆曜听得心不在焉,听到最后这句话时,只提了一句:“泉水庄子离京城有些远,一去一回便要耽误一天的功夫,上山难,下山易,自从接手以后确实没有出现过纰漏,若真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也不是没可能。” 陈稚鱼认同的点了点头,说起正事,心里头就有些沉甸甸的,她叹了一声,说道:“希望不是什么大事,若是银子亏空,尚能补救,但若真是招惹了什么贼匪,那庄子上的人就要吃亏了。” 陆曜叹了口气,转身过来将她抱住,先说了句:“若真有那不长眼的敢动陆家的庄子,那是嫌命太长了,我现在想的是,你们月底去,要去几天啊?月初回得来吗?” 陈稚鱼认真算了算,道:“若只是账目问题,顶多一天就回来了,那里总有管事的人,无需我们一直待着,但若是庄子有别的问题,那可能就要耽误些日子了。我也是第一次跟婆母处理庄子上的事情,这些庶务我不大懂的,婆母提了一下,我听的有些晕晕乎乎的,婆母便说带我做过一次,往后我就知道庄子的事要如何做了。” 她说完,埋首在她脸上的男人长叹了口气,似是很无奈一般。 陈稚鱼住了声,听他的反应。 陆曜看她真没反应过来,搁在她腰上的手捏了下她腰上的肉,道:“不是说了初一,十五吗?难不成要耽误了我的时间去?” …… 第68章 可想好了如何解决陆萱的事? 空气凝固,陈稚鱼的话卡在喉咙里,半晌,憋着笑摆正了身,双手交叠在小腹上,说:“这也不能怪我呀,作为儿媳,婆母交代的事不能怠慢,况且,这些事早晚都要学的,婆母有心提点我,我若不跟着用心学,那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要婆母亲自去处理的话,那我就要挨批评了。” 她说这话,说得又缓又慢,语气里隐藏不住的兴味,分明就是在嘲笑他孩子气一般的话。 陆曜听得抬起身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泄愤一样,但也只是如此了,在陈稚鱼受惊之下,他又躺了回去,语气不善的道:“我现在可要与你说清楚,若真耽误了我的时间,我是要加倍讨回来的,到时候可不要拿规矩来与我说,规矩初一就是初一,初一若没行事,便要双倍的来补偿。” 陈稚鱼瞠目结舌,霸道的话言犹在耳,令她听得耳朵一烧,心里暗暗“哼”一声,转过身背对着他,一副不想理的样子。 看她这样,陆曜蹙起眉头,朝她靠近,大手抚过她的肩膀,扒了一下,语气又硬又狠:“你莫要装没听见,我今天可是和你打了招呼的,我体谅你,你也得体谅我,莫要到时候叫我耍手段,你觉得我在欺负你。” 陈稚鱼闭上眼睛,心里暗道:不听不听! 下个月的事,下个月再说。 现在她是要睡了。 扒了两下看她装死,陆曜负气躺下,也拿背对着她,不过两息,转了回来,将她抱在怀里,鼻尖都是她身上的沁香后,才觉混沌散开,心里那点燥意消散,下意识拧起来的眉头松开,拥她睡去。 即将睡着时,陈稚鱼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她好像还有事,没和陆曜说清楚。 太子……贼县令……她的赏银…… 越是想,意识越是模糊,夜晚有些清凉,他的怀抱过于温暖,拿走了她的清醒,让她沉沉睡去。 …… 头天晚上睡得早,第二天醒来的也就早一些,夫妻两人过着极规律的生活,除开了陆曜休沐和陈稚鱼特殊情况以外,一人早起去上朝,一人早起去请安。 昨夜没有折腾,睡得安稳,今早起来,陈稚鱼都觉得浑身都有劲儿了,只是胳膊多少还是隐隐作痛的,毕竟拿着那么重的弓练了那么久,即便晚上沐浴的时候好好地按了按,也还是痛的。 陆曜的胳膊也有些麻,叫她枕的。 今日陈稚鱼没有什么事,就在家待着,便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裙衫,头上是同色系的绢花,这样单一的颜色,在她身上竟也不显得单调。 看她穿戴整齐,陆曜突然想起陆萱那时对她口出恶言,说她浑身上下没一件好的,当时除了恼怒以外,他只觉得,他的妻子哪怕穿块破布在身上都气质不凡,诚然,她的衣柜里没有几件好布料做的衣裳,但即便是普通的衣裳,都能被她穿出别样的味道,不懂行的人看着她也不会觉得廉价。 转身一看,自己的衣裳挂在她的旁边,竟显得死气沉沉,陆曜一时想住了。 两人收拾好,各自离开了止戈院。 陈稚鱼稍晚陆曜一步,将昨夜拿出来的册子整理好放回了原位,这才安心的出去。 经过两个月的规训,陈稚鱼一早来到慕青院,先是打发人去烧热水,随后去了陆夫人常待的茶室,亲自动手擦了擦桌面和茶台,估摸着差不多的时间,听得主卧那边陆续去了丫鬟,便知陆夫人醒了。 动手泡了一壶碧螺春,满室茶香,轻嗅了几下,更觉神清气爽,端了杯茶进主卧,一如往常,这时候陆夫人已经洗漱好在梳妆了。 早起一杯茶,是陆夫人的习惯,以前都是艾妈妈做,如今有了陈稚鱼,便都是她来做。 茶水稳当地递到陆夫人手上,看她饮茶,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陆夫人喝了茶,透过面前的铜镜打量儿媳的状态,青春洋溢,光彩动人,比昨日有精神,便知昨夜两人没折腾,也不知为何,心里头就是一叹。 新婚夫妻,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避免不了的,昨夜那么安静是为哪般?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又想到规矩如此,就连当初自己嫁进这家来,起先和夫君情热,几乎日日都要在一起,新婚的夫妻长辈们不大管,可时间一久,年纪尚轻的她竟也因此事挨了婆母的教训。 那时她的婆母可不是面对面,针尖对麦芒的教训,而是她身边伺候老了的一个嬷嬷,出口污秽,张口闭口都在说自己的儿媳狐媚,缠软了她儿子的腿。 陆夫人多聪明的人,当下便知道是婆母在借此来点自己,否则陆家的规矩,哪个伺候的人敢在主子面前说那些污秽的话?不与她说,是给她留面子。 规矩是规矩,但人总是有情的嘛,陆夫人想着,也知不能逼得太紧的道理,都已经圆房了,一次两次都没什么差,只是那方家送来的鹿血酒给她那儿,真是糟蹋了。 想着事,发也梳好了,陆夫人起身去了正厅,便叫摆了早饭来,嘴里一叠地下着命令,叫底下的人都去做事,陈稚鱼在一边听着,默默学着。 止戈院基本不用她操心,分给了她的那几个丫鬟,都做着琐碎的事,到现在,还没有给她们安排多重要的活儿,也实则是陈稚鱼本身不是个多事的人,只有一个唤夏贴身伺候就已经足够了。 但见陆夫人将底下的人安排得明白,每个人即便是做一件很小的事,也都各司其职,便觉可学。 陆夫人这边安排完了,转过来看陈稚鱼,见她一动不动规矩地站在一边,说:“等再过一会儿,她们几个就都会来请安,你可想好了如何解决陆萱的事?” 这个问题无疑是站在她的角度上,也表明了是站在她这边,陈稚鱼抬头看去,见陆夫人神色平静,心口一软,说道:“先前大少爷说,叫萱姑娘拿出证据来,此事没了后文,可我想,既然事情已经被捅了出来,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沉下去,对谁都不是件好事,我立得住自然不怕查,只是萱姑娘心里有误会,误会还是要早些解开的好,都是一家人,何必因此生了嫌隙。” 看她分析得条理清晰,陆夫人忽然觉得好笑。 这个出身不显的女子,竟将她府上的姑娘都比了下去。 这样的胸襟,这样的宽容,又生了一副巧嘴,也难怪当初仅凭她一张嘴,就让方家兄弟对她起了心思,送到了自己面前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确也发现了她身上的这个优点,她很能说,且说得叫人听得舒服,这是一种本事。 京中多的是长了嘴不会说话的人,有些人话说出口,得罪人了都还不知。 “她污蔑了你,甚至对你不敬,你却觉得这只是误会,解开了就好,难为你有这柔软的心肠。”陆夫人笑说了这么句,听不出是夸还是讽。 陈稚鱼只说:“都是家里的姑娘,即便是有什么龃龉,作为长嫂也应该多包容才是,如今事情还不明了,即便我知道我是清白的,也要看她最终是怎么说,不能冤枉了我,也不能委屈了她。” 饭菜陆续上桌,陆夫人示意她坐,眼眸一直在她身上打量着,试图看出她说这话的不真心。 “就不觉得委屈吗?” 陈稚鱼目光摆得很正,与她说道:“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当计较的时候,太过计较反而失了和气。” 责人之心责己, 恕己之心恕人。 陆夫人默默念着这句话,目光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老实来说,自己在她这个年纪若是受了冤屈,一定不会就这么放过,可她偏偏就如泉水一般,清澈见底,能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可容纳百川。 一个陆萱怎么可能玩得过她?那孩子自小心思重,只是一直以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便也无法纠正她的性情,可如今见陈稚鱼的模样,好像可见她未来会在这个嫂嫂身上学得道理,将其改变。 但愿她不要辜负了她嫂嫂这份容人之心。 早饭过后,太阳照射大地,树上的雀儿叽叽喳喳奏响了乐曲,陆菀带着薏疏,陆茵、陆萱、陆芸相继到场。 其他人看到陈稚鱼,都客客气气地与她打招呼,笑着说话,陆萱跟在后头,张嘴喊了一声嫂嫂,就没有多的话了,陈稚鱼本以为她是拉不下面子同自己说话的,见她今日还知与自己打招呼,便看了她一眼,冲她点了点头。 陆萱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心里很不自在,一家子其乐融融,她和陆芸仿佛两个外人一样。 陆芸也就算了,回京城没几天,她呢?她是正经的二房姑娘,如今混的竟没有一个陈稚鱼在母亲面前的脸。 还有那陆菀,母亲这么喜欢她,也不知是为何了。 陆茵更不用说,向来只知讨巧卖乖,装痴卖傻,才惹母亲喜欢,只有她……怎么努力了,都融不进去。 不应该这样,至少她不应该被一个外来的陈稚鱼比下去。 陆萱情绪复杂,但是更多的话却不敢说了,她哪有证据?陆芸也明确拒绝了她,不可能与她作证,如今惹了这么桩事在身上,像个地雷一样,不知何时就一脚踩上了,等引爆的时候,又不知会是多少麻烦。 每每过来请安,心里都忐忑不安,又想提这事,又不敢提。 她提防陈稚鱼,怕和她在一处多待会儿,她下一句就会来问自己:可找到证据了吗? …… 第69章 给了脸不要? 一上午,搜肠刮肚的,时刻警醒着,注意着陈稚鱼在干什么。 往日对她不屑,觉得她使了狐媚手段才引的方家人将她送到京城,一跃嫁入豪门,心思深沉,后又将大哥哥迷得团团转,不过是个平民,却能让大哥哥几次三番的为她说话,甚至都不顾忌他们自小到大的兄妹情分……她向来觉得母亲敏捷,不会被她那点小心思迷了眼去,是以这么久以来,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但凡抓住她弄虚作假的证据,母亲就能立刻发落了她去,届时自己在母亲那里也能留下个好印象。 可如今母亲已然信任她了,竟将库房钥匙都给了她,陆萱只觉荒唐,偌大的太师府,产地几何、财富多少、资产几多,她怕是听都不曾听过!就连她自个儿,当初应要求学着管了一段时间家务,都未能理清,陆萱实在想不明白,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怎敢放心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管这些。 陈稚鱼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若是知道只怕要苦笑两声大呼:您老可真是想多了。 陆夫人是曾将钥匙给过陈稚鱼没错,说让她去点一遍库房里的物品,顺便保护清洁,那是使唤她呢,也顺便让她晓得,能摆在明面上、能叫人知道的贵重东西,就都在这儿了。 再说管家,陈稚鱼从始至终都是协理,偶尔跑腿,像个丫鬟一样被使唤,看着像是那么回事,但陈稚鱼自己心里清楚,陆夫人不愿放权,这便是不放心她了。 陆萱看得到表面却未能知晓更深,她只知道,在陆家做姑娘,年满十四以后,都是会被母亲亲自带着管理家事,这是每一个世家女必要学的,当初母亲还说,等大哥和木家姑娘成了婚,中馈便要易主,到时还能不能耐心教的她们,就是两说了。 她如今十五,眼看着就要相看婚事了,却连掌家都是一知半解,若没有陈稚鱼,母亲又怎会忽略自己呢? 就连陆茵那个傻丫头都有个千金的娘,是正经的嫡姑娘,也是官宦人家出生,这些东西自有方夫人去教她,整个陆家就只有她……若是她自己都不争不抢,谁会记得她? 陆家的女儿不可能给人做妾的,管家理事的本事她学不会,日后嫁了人,如何在婆家立足? 这样想着,心里怎会不委屈?偏她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 郑姨娘出生商贾,只因貌美温顺才被父亲纳了回来,书没念过多少,回回遇到事只知退让从不争取,跟着她,没学的一点好,反而处处受气。 说她貌美,不如陆夫人,说她温顺,又不如方夫人,父亲如今还会去姨娘那儿几回?还不如陆芸的姨娘,好歹受宠,那陆芸脖子上戴的璎珞圈,手上缠的银丝镂空缀宝石,都是她没见过的。 同为庶女,只有她……事事不如意。 暗自神伤了许久,等回过神来时,屋里都是陆菀和母亲的说笑声,陆茵偶尔附和两句,那薏疏则趴在母亲膝盖上讨巧卖乖。 陆萱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多嫉妒,直到身边的人目光探究的落在她身上时,她才猛地回神,警惕的看过去。 陈稚鱼淡淡的收回目光,没有视线的接触,她却能感觉到陆萱的呼吸都急促了一下,那是紧张的。 陆萱看了她一会儿,才发觉一直到现在,她都很安静,既没有曲意逢迎,也没有迎合母亲半句话,安静的坐了许久。 一时怔怔…… 屋里说了会话,陆夫人将薏疏放下,见这半天,其他三人都成了闷葫芦,目光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陆芸自那次被罚以后,倒是老实来请安了,但每次都沉默不言,俨然是老实了的样子,陈稚鱼一如往常,话并不多,只有陆萱,不像平时的她。 见她们没个要开口的,陆夫人便看向陈稚鱼和陆萱,说道:“萱儿今日格外安静,郑姨娘昨日送了糕饼来,说你办错了事心里惶恐,她来替你赔罪。” 提防了大半天,却不想竟是母亲将事戳破了,又听闻姨娘昨日来送点心竟是替自己赔罪?陆萱顿时涨红了脸,哪个要她那么说了?这么一说,岂不是自己承认问题出在她身上,对陈稚鱼的都是诬告了? 见陆夫人有意给台阶下,陈稚鱼心里就清楚,早上她试探自己对陆萱不敬一事的态度,自己回答的令她满意了。 这府上平平静静的最好,哪怕只是维持个表面平和,那也得维持住了,当家的主母,哪有时间天天处理这糟心的事?姑嫂不合,是她们的事。 甭管谁受了委屈,在不影响大事的情况下,那都不算事。 幸好,她没有因陆夫人一时的温柔迷惑了眼睛,也没有因陆曜的信任而拿起少夫人的架子不依不饶。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随后抬起头来,笑模样看着陆萱,声色平缓道:“萱姑娘年纪还小,性情活泼了些。” 这话一出口,就是默认此事揭过不再提了。 众人听着,都不免冲她投去同情、感慨万分的目光。 唯有陆萱,顿时有种被强逼着上套的感觉,母亲已经被她迷惑,还不知她每天那么早来在母亲跟前侍候,给母亲灌了多少迷魂汤呢! 此刻见她笑,更觉她是奸计得逞的得意,她是不是以为母亲暂时向着她,此事就能揭过去了? 陆萱心如擂鼓,又慌又乱,下意识的看了眼对面的陆芸,见她拿着茶杯微微颔首,心定了一瞬,转过去看着陈稚鱼,深吸了口气,豁出去了一般,道:“旁人会被你迷惑,我可不会,嫂嫂,急什么呢?难不成是怕我真抖落出什么来?” 一句话,叫所有人都沉了脸,陈稚鱼嘴角的笑还没收回去,听她这么说,也难免僵硬了一瞬,脑子里只想着:给了脸还不要? 这下,她是很难理解此人的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了。 若非确定自己没什么值当她图的,陈稚鱼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梦游时偷了陆家东西出去变卖叫她看见了。 陆萱说完以后,见她没反应,但屋里其他人,都蹙着眉头冷眼看自己,那种被孤立不理解的感觉一瞬起来,只叫她心头一紧。 谁都不知,都被陈稚鱼骗了! 陆夫人也沉了脸,本是想将此事抹过算了,只要陈稚鱼心里不记恨,本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哪知陆萱这么不上道,竟几次三番当面打脸。 “陆萱。” 此声一出,屋内所有人都怔住,朝着门口看去。 突然出现的男人,宽大的身影在门口,挡了大半的光去。 陆曜抬步进来,向母亲请了安,而后,神色平静转过身来的看着她。 陆萱就更慌了,一时扣紧了座椅的扶手,眼皮狠狠一跳。 陆曜走到陈稚鱼身边,见她准备起来,一把将她按住,才说道:“你嫂嫂念你年幼,不与你计较,但咱们陆家,容不下无规无距之人,你既控告你嫂嫂,那就拿出证据来,你若有证据证明你的嫂嫂真偷用了家里的钱财,变卖了物品,大哥还要感谢你为家族除害了。” 陆萱站了起来,声音发颤:“大哥……” 陆曜看着她,神色十分平静,连语气都是淡淡的,可就是这样的他,叫陆萱看着怕的厉害。 顾不得许多,陆萱忙向陆芸看过去,心知自己躲不过,也不能一个人扛着啊! “芸姐姐,你快说句话呀!是不是你的人偶然看见了?你告诉我,我才出这个头的。” 霎时间,全屋的目光都落在了陆芸头上,陆芸头皮一麻,深吸了口气,看向她,脸上已然是伪装好的茫然。 “你这是说什么呢?从头至尾都与我无关。” 陆萱顿时愣住,顿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女子之间的争锋,陆曜不愿掺和,但此事波及到了他的妻子,况且这两人在千船汇上,你一言我一语,将他的妻贬损。 陆曜冷哼了一声,侧眸看向陆芸,道:“原来此事,另有其人出谋划策,既如此,我便做回判官,听听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萱不敢得罪母亲,更不敢得罪大哥,她是庶女,将来是要出嫁的,以陆家如今的状况,她便是嫁给别人做正妻,也不会嫁给比陆家更好的人家了,比陆家好的也瞧不上她。 若嫁个不如陆家的,将来她的娘家就是她的依靠,她的大哥哥就是可以帮扶她的人! “大哥哥,是陆芸私下与我说,她的丫鬟几次三番,看见嫂嫂的贴身侍婢出入奢品名店,我虽没有亲眼见到,但我觉得自家的姐妹总不至于骗我,嫂嫂才刚嫁进来,原来穷酸怕了,难免看见陆家的富贵红眼,再加上那些日子,母亲又将账册和库房的钥匙都交给了她,我才怀疑她是不是变卖了家里的资产。” 陆芸见她竟咬住自己不放,明明当初答应好不把她供出来,这个蠢货自己倒霉就算了,还想拖自己下水。 “萱妹妹,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是你对你的嫂嫂起疑心,私下里也对她颇有不恭,你嫉妒你的嫂嫂贫寒出身,嫁入高门,又得叔母悉心教养,你自己愿意斗法,可别扯上我呀。” 她一脸愤愤,仿佛真被人污蔑了一般,见众人皆无声,陆芸继续说道:“谁都知道,这些日子我都被关在府里静思己过,禁令解除之后,我也不曾出门,我的丫鬟又哪里能知道嫂嫂身边人的事。” …… 第70章 反击 陆萱险些被气得倒仰,压根没想到,陆芸竟说翻脸就翻脸,装的那么无辜,好像真的不是她说的一样。 她两步走上前,不可置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分明就是你告诉我的,否则我吃多了撑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诬告自己的嫂嫂?若非你信誓旦旦,我又怎么敢说呢?我还当真以为自己为家里除害了,没想到你竟坑我!” 陆萱气急败坏,从陆芸否认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被这人给坑害了,无论此事是真是假,陆芸确确实实是算计她了,借用她的口,让她去得罪陈稚鱼。 如今眼见大哥哥一副要为陈稚鱼撑腰的样子,看形势不利,立马矢口否认,而在众人看来,可不就是与她没关系吗?一直以来都是她蹦在前面,她陆芸可是干干净净! 陆芸蹙起眉头,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此时要镇定,若被她的情绪挑拨起来,越激动越容易露馅。 陆萱越激动,她便越沉静,等她一通说完,才说道:“萱妹妹,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嫂嫂,可这是你们的事,和我无关呀,平时私底下你就总在我面前说她的不是,我还好心劝你,如今你惹了事就想往我头上推,让我和你一起共担责任,我多冤啊……” 说罢,蹙起眉头,满腹黯然神伤模样。 陆萱一下子就蒙了,没想到他不承认就算了,竟还拿两人私底下说的话到台面上说,这人是真的想置她于死地啊! 陆萱抖了起来,不是激动,而是害怕,她发觉形式不利于自己,看屋里所有人的眼神,都不信她,陆芸彻底将自己摘干净了,现在反成了自己这个小姑子,对大嫂有不满,才借机诬告她,此事一旦盖棺定论,她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身体抖着,眼泪不自觉地就滑落了出来,她咬着牙,“呜呜”的声音从喉咙里发了出来。 看她们狗咬狗,陈稚鱼冷眼看着,见那边陆茵正要开口,便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牵扯进来,刚收回视线,便见陆曜看着自己,陈稚鱼也看他,对视了一眼,她站了起来,走到陆萱身边,看她惊怕地哭,嘴里不住道:“话明明是我们一起说的,可你现在全都栽到我头上,这事情也明明都是你告诉我的,你不过就是知道没有见证人,所以此事就能抵赖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坏?!” 陈稚鱼深吸了口气,看向两人,冷冷道:“你们俩的话说够了吗?若没说够,私下再去辩,现在该由我说了。” 当事人一出场,场面就镇定了下来,不再看两人互相攀咬,而是看这个被他们诬陷的当事人是何说法。 陆萱面对陈稚鱼眼下是心虚的,她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但是此事确实不利于她,拿不出证据的时候,她说的一切都成了空白。 陆芸则收了势头,眼神晦涩,看了冷脸的陈稚鱼一眼。 陆萱不长脑子,随随便便就能叫她哑口无言,可这个陈稚鱼她是领教过的,索性这件事情明面上与自己没有关系,饶是这个陈稚鱼再有本事,也不能给她强安罪名? 见两人消停下来,陈稚鱼才继续说:“如今,你可是承认此事是诬告了,对?”说着话,她看向陆萱,眼眸里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与陆曜刚进门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好似只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陆萱紧抿着唇,因刚才的过于激动,还有有苦难言的委屈,令她话也说不好,一开口就成了哭,拳头捏紧了想克制住这没用的情绪,但浑身依旧颤抖着。 “我也不知道了,分明她告诉我,我信了才说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卦,她想害我,也想害你,可你不会信我的,对不对?” 陈稚鱼冷冷一哼:“我为何要信你?自你那天污蔑我变卖东西的时候,你大哥哥便说了,凡事都要讲证据,让你拿出证据来,今天此事本可以就这么过去,也是你不依不饶,你若有证据,那可以这么有底气地与我说话,可实则你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倒叫我看了半天的好戏,你以为你拉个人唱一出戏,我就能觉得你是无辜了?” 陆萱哭得头脑发昏,见她果真不信自己,只觉百口莫辩,又晓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正如她到了现在也不信,她陈稚鱼就是个纯善的好人,只是没有拿到证据罢了,但是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百口莫辩的憋屈,让陆萱一时之间竟有些受不住了。 “……那你想如何?” 见她还这般强横,陆曜正要上前来,陈稚鱼一个眼神过去,就让他停在了原地。 后院中,姑娘之间的事情,还是得是由她自己去解决。 陈稚鱼说:“事到如此,你没有证据证明我做过,那你是不是先该给我道个歉?” 陆萱顿时扭曲了表情,她是极不甘的,但下一刻,就听到她继续说道:“作为陆家的姑娘,受过良好的教养,做错了事,总不会不敢承认?” 原本,因陆芸的背叛,陆萱已经弯下去的腰又挺直了起来,就算是她做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道个歉的事也无所谓,却不能叫人看扁了去,尤其是在母亲和大哥哥面前,她这个陆家女不能做有失身份的事。 若此刻连道歉都回避的话,只怕越会叫母亲觉得她不堪了。 “我承认,这件事我也被人坑了,虽然你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要这么说,因为这就是事实!我不应该在没有得到确切的证据时,就像母亲告发你,此事我向你道歉。” 说罢,咬着牙,向她弯下腰去,身体弯下去时,倔强的包在眼眶中的眼泪才滑落下来,砸在地上。 陈稚鱼往后退了一步,方才觉得她蠢,现在觉得好歹还算是个有骨气的,若她当真在这个时候还咬紧了不放,那就不是蠢不蠢的问题了。 道完歉后,陆萱满脸的心如死灰,陈稚鱼看着她,说道:“首先,我是你的长嫂,我有任何的不对,你可以揭发我,却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下我的面子,就像如今我让你当着众人的面与我道歉,你心里是何想法?亲人有错,固然要究其改正,却不是像你那般,揪住了错处,就恨不能将人狠狠地踩在泥里,丝毫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你可有想过,你踩下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颜面,还是陆家少夫人的颜面,你大哥哥妻子的颜面,你可以不拿我当嫂子看待,可我现在嫁了进来,你就得认。” 陆萱哽咽着说不出话,此刻,已然是悔不当初了。 眼下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他因不满才去污蔑陈稚鱼,一切都成了她的罪过。 “有错当罚,陆家的教养不是摆设,姑娘既做错了事,便罚你回去禁足半个月,好好地反思反思自己究竟有什么过错。”说这话的时候,陈稚鱼看向陆夫人,见她神色平静,并不打算开口,便知道她对自己的处置也是满意的。 陆萱就是再不服陈稚鱼,此刻也只能任由她了,深吸了口气,将那股委屈咽下。 “我知了。” “既然知道了,就回去。” 陆萱抬头,目光先是落在母亲身上,见她神色寡淡,看向自己时,眼神中还隐隐透出失望,一时心中慌乱不已,再看向大哥哥,见他也是沉着一张脸,一副不想看自己的样子,顿时泪如雨注,掩面跑了出去。 事情到这里好像就结束了,以禁足收场,见陆萱吃了个哑巴亏,哭哭啼啼地跑了,陆芸暗暗松了口气。 此事,过了。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却见陈稚鱼看向她,道:“萱姑娘的事解决了,如今是不是该解决一下芸姑娘的事?” 陆芸一滞,想笑却没笑出来,扯了下嘴角,神色尴尬道:“我?我的什么事?” 陈稚鱼看着她,神色沉静,条理清晰,一字一句地说着她的破绽。 “自你来京以后,便与萱姑娘整日待在一起,好得如同亲生一般,如今她犯下了错事,以你和她的感情,即便不敢替她背黑锅,也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添油加醋,火上浇油。” 陆芸笑着,笑得牵强:“嫂嫂说这话怪叫人听不懂的。” 听不懂?陈稚鱼笑了下,笑意几淡。 “不是自己的事,当然不上心,但对我来说,此事牵扯到了我,我自然就要上一上心,好好的去查一查。我身边的唤夏总共也没出府过几次,时间便对得上,找守门的小厮一问便知,当日哪些丫鬟出府过,几时去几时回,有一个时间点,正是你禁足的时期,你的贴身丫鬟佩儿,前后出了两次府,每一次都给守门的小厮银两封口,就在你禁足的第三天唤夏出去过,你身边的佩儿也出去过。” 陆芸一听,微微挑眉,神情无辜道:“大嫂嫂这话说的,我就更不明白了,我被禁足,我身边的丫鬟出去与大嫂嫂的事情有什么关联?总不见得恰好都是这个时间段出去,大嫂嫂便要将这两件事强行联系在一起,要拿此事来逼我承认,是我挑拨了陆萱?” 看她这般胸有成竹模样,好似一早想好了如何应对,面对她的问话毫不慌张,但是…… 陈稚鱼微微一笑:“这么说,你是承认在你禁足期间,曾叫贴身丫鬟出府过了,芸姑娘是不是忘了,禁足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私下让你的贴身丫鬟买通守门小厮,追究起来可不是件小事,可见你对当初的罚,心不甘情不愿,让你静思己过,你却总让人出去,是去干什么?” …… 第71章 发落陆芸 话音落下,话锋急转,快到陆芸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看陈稚鱼平静地笑,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只顾着摆脱陆萱的攀咬,竟忘了这么一桩要紧事! 陆芸脸色变了,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而在陈稚鱼身后,原本不大放心她一个人处理此事的陆曜,在亲眼见到、听到她前后对陆萱的话和处置,又思维严密地将话风转移到陆芸身上时,低头无声笑了。 差点以为,他大慈大悲的少夫人,要放过这个始作俑者了。 这下,才算是放心下来,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静观其变。 陆芸后背升起一股热意,密密麻麻的像是被蚂蚁爬上身的感觉令她心头陡然一惊。 “我……我是让佩儿出去过,但那又如何?被禁足的是我,又不是我的贴身侍婢。”这一次再言,已经没有先前事不关己的泰然自若,她的眼睛飘忽,眼神闪躲,说话也吞吐起来。 陈稚鱼看着她,脸上那点嘲笑都散去了,还轻叹了一声,才说:“早知禁足能叫姑娘钻这些空子,那当初姑娘做下错事后,我就要悔不该强拂了婆母之意。” 说,眼眸深沉的看向她,话意有所指。 眼睛情形不对,陆菀多了个心思,低头朝身边的薏疏耳语了一番,薏疏会意,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陈稚鱼和陆芸身上时,她绕到后头,悄声离开。 而这时听了这话的陆芸,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即便她没有明说,但当日冰冷锋利的匕首那锋芒似乎重回眼前。 是啊……她当初禁足的原因,可不是像今日的陆萱不敬污蔑这么轻…… 无人发声时,陆茵不顾当时嫂嫂的眼神阻拦,开口说了句:“幼时我调皮打翻了祖父的汝窑天青釉,母亲便将我禁足三日,期间连同我的贴身侍婢一同被禁,连吃食都是从小窗递进来的,天日都不见半分。”她说的母亲是生母方夫人。 说罢,她看向陆芸,道:“芸姐姐从边关回来,却也不至于忘了陆家的规矩?若禁足还能叫贴身的丫鬟随意出入,又算哪门子的禁足?况且,陆家规矩虽严苛,但若儿女们不犯了忌讳,也不会真的罚狠了去,半月而已,芸姐姐阴奉阳违,就是对吗?” 说罢,她抿着唇看向一边的陆菀姐姐,那毕竟是她的亲妹妹,自己这般不顾面子去拆她的台,也怕她有想法。 陆菀察觉到她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而后对陆芸说:“这一回回京城中来,你可是给家里丢了好大的脸,可叫所有的姐姐妹妹都看见,你这没规矩的样子!” 陆芸蹙眉,握紧了拳头,深吸了口气看向她,又看向陈稚鱼,刚想狡辩,陈稚鱼只轻飘飘地说了句:“姑娘说话之前可要想仔细了,自己是因何禁足,而你的贴身婢女在这个时候外出,若单纯只是外出也就罢了,偏偏还给守门的小厮塞了封口费,那这性质就可大可小了。” 往小了说,是她不遵本家夫人的命令,明明被禁足,却偷偷钻空子,往大了说,先前她做的那事,不守女德,私会处男,光是这一项罪,仅仅是禁足她半个月的时间都已经算是罚得轻了,她若还想辩,那就可以好好说道说道,旧事再重提,一犯再犯的情况下,恐怕也不会再有人求情了。 所以…… 陈稚鱼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陆曜在后面看着,他的妻有条有理,就连放狠话都能那么温柔。 陆芸的脑子一下子就乱了,她咬紧下唇,深吸了口气,纷乱的杂绪中,她理清了思路,忙走到中间跪下,不是冲陈稚鱼,而是冲陆夫人。 “叔母,是我错了,被禁足总是不如意,便想让贴身的佩儿出去买点话本解闷……” 见她干脆利落地承认,陆夫人深吸了口气,看着她不掩失望。 “你要知道,若非是你嫂嫂,你如今已是没有机会在我面前分说这些,所以你也是承认了,陆萱是受了你的挑拨?” 陆芸隐下心中暗恨,重重地点头。 “是……佩儿出去后只说是偶然碰见了嫂嫂身边的唤夏,我随口问了句才得知,唤夏去了云锦梦华,私底下就与萱妹妹说了几句,也不知她竟将此事记在了心里,更不知她对嫂嫂有这么大的怨恨,当着全家人的面,分毫不给嫂嫂留颜面,我也是怕了,才不敢承认。” 这下所有都对得上了,也能自圆其说,无非是人心虚,也是人胆小。 陆夫人哼笑一声:“你倒是胆子大得很,先前做了那样的事,尚且给你留了颜面,如今私下里挑拨姐妹之间的情分,败坏姑嫂妯娌之间的感情,你真是好得很!” 陈稚鱼再没多说一句,垂手站在一边,安静等着陆夫人的处置。 一边的陆菀也有些担心,到底是自家的妹妹,可恨她从来不省心,又担心她真出了什么事,不好和家里人交代。 陆夫人想了想,看向陈稚鱼,说道:“此事既是你的事,便由你解决。” 陈稚鱼微顿,抬眸看向她,微微颔首以作表示,而后看向陆芸,道:“陆萱是有错,她错在没多长个脑子,而你错得更离谱,你此番做法,离间家人之间的和睦,姑嫂之间的感情,若要我说,你的问题比陆萱的严重多了,之前念在你刚回京,对你多有宽宥,如今却又做出这样的事来……可见之前的刑罚不足以让你长记性。” 话说了这么多,陈稚鱼的心里也在暗暗思忖,要如何的处置她。 正在这时,门口走进一人。 “弟妹乃是家中少夫人,家里姐妹若有问题,随你处置,大房也绝无二话。” 话音落下,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门口看去,见是陆晖,身边不见张媛媛,他是一个人来的。 这时,陈稚鱼才发现,一直待在屋里的薏疏不知何时不见了,此刻从陆晖身后走出来,颠颠地跑向陆菀。 家里弟弟回来了,陆菀抱着女儿,稍松了口气。 到底,她是外嫁的女儿,有些场合她不方便代表发话,若此时大房再无他人,她倒可以站出来说两句,可弟弟和弟媳都在,弟媳身子重,不方便挪动,便要去将陆晖喊来,若有什么不对,嫡子在一边,总是会少许多麻烦。 陆菀是松了口气,陆芸却心如死灰,她木木地看向陈稚鱼,心想,这一次让她抓住了把柄,只怕她会将自己往死里整…… 得了准话,陈稚鱼松了口气,但也郑重起来。 冲陆晖行礼后,才说:“拌嘴、不恭敬都是性格使然,后期可以调教,但暗中挑拨,破坏家族团结,以下只是对我一人,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任由发展下去,将来为了一己私欲,便使这些坏心思祸害家里人,那就罪该万死了。” 说着,她的目光微微扫视,将在场人的反应收在眼底,嘴里说道:“熟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将城围的再,好也架不住内乱,有些时候,外头的敌人一时打不进来,而内里的叛徒却很难将人心击溃、积散……” 陆曜黑眸深沉,怔怔的看着她的分析,眼里说不出的欣赏。 她连兵法都知,自家几个待在家里的妹妹,又怎么是她的对手?先前的担心真是多余了。 此刻的陈稚鱼,用着温和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振聋发聩。 她说的又岂止是陆萱一个人的事,陆家如今外患繁多,尤其是上头,紧盯着陆家不放,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劳心劳力了,若家里再出个祸家的坏胚子,那就真是内忧外患,只怕一个好好的家族分崩离析就在眼前了。 陈稚鱼从不会去小瞧任何一个人的存在,哪怕陆芸只是个庶女,哪怕在陆夫人和在场所有人的眼中,都不会将她当做一回事,她也不会这样想。 思索片刻后,她看着陆曜,心里暗道他或许会有法子,而在接到她眼神的那一刻,陆曜就站了起来,说:“既然在家里静不下心来反思己过那就去到外面,去华城静安寺,静修三月,在那里一日只有清水馒头、素菜,晨起练功,日落方可歇息,跟着师父们练禅讲经,去去你心中的污秽和身上的浮躁。” 静安寺,也是京中有名的尼姑寺,曾有不少京中的贵夫人为家人去顽疾,都会前往静安寺祈求保佑。 唯一一点,那里规矩严苛,一般大家族的夫人,小姐犯了事,都会被关在那里清修,苦修,是以,对很多人来说,那里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陆芸不知,只晓得自己要离府出去,被彻底关起来。 陆茵听后,不由得向她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那个地方她知道,小时候不听话的时候,母亲就会拿这个地方吓唬她,说要将她送去好生改改臭脾气。 听说那里的老尼姑脾气古怪得很,甭管你是谁家的小姐,夫人,既然送到她们寺里,那就一视同仁,出了事以后谁也不管你,但只要在寺里,就要按照她们的规矩行事,若有纰漏和错误,都会受很严重的惩罚。 陆芸委顿在地,眼泪无声滑落,眼尾扫过陈稚鱼的裙面,眼里满是懊恼和恨绝。 都是她! 毁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她怎么就是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 第72章 我要你用这儿喂我 此事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无人去管陆芸,只有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看着她,要陪她回去收拾行装,立刻前往静安寺,连同她身边的两个婢子都要跟着一起去。 接连发落了两个人,陈稚鱼心里没什么滋味,暗叹了两声,走到陆曜旁边安静坐下,陆曜看了她一眼,见她兴致缺缺,心里一时沉默,但此时,他暂且顾不到两头,只往陆晖身边去,与他笑说:“我们兄弟间少有机会相聚,今日正好无事,我带你出去好好喝一顿。” 原本沉着脸的陆晖,见他主动过来,幼时与他一道调皮挨打的场景便回忆进脑海,两人年岁本来差的就不多,很容易就说到一起去了。 “走,今日我们兄弟不醉不归。” 一说一笑,两人与屋里长辈打了招呼后,并排走出去,气氛融洽,仿佛方才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 见状,陈稚鱼暗暗感慨他行事缜密,心思敏感。 她晓得他这些日子都忙,今日恐怕也是忙里偷闲。 方才才发落人家的妹妹,紧接着就去安抚人家,她知道,不只是他们兄弟感情好,他也是变相地保护自己。 不管怎么说,自己到陆家才不过两个月,而陆家的儿女都与他们朝夕相处,情分自然是要比自己更深一些,哪怕明面上他们都不曾说什么,但心里但凡有一点不舒服,积攒到一起将来也会出大问题。 陆曜此番,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着想。 兄弟二人去到外头如何谈天论地,酒水之间互诉这些年的种种,此事暂且不表,只说陈稚鱼这边,解决了这桩麻烦事后,没坐多久就回去了。 天清气朗,阳光普照大地。 走在路上时,不期然碰到了郑姨娘,等走近却见她像是特意等在这里一般,见她过来,神色激动地朝她走来。 见此情况,陈稚鱼心里微微一沉,只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郑姨娘走到她跟前,深吸了两口气—— “少夫人,你是个好人,不与我家萱儿计较,我代她谢谢你!” 陈稚鱼愣住,怔怔看着她因激动和真心的致谢而红了的眼眶,一时愣住。 郑姨娘双手搅在一起,又激动又显得唯唯诺诺,道:“这些年是我没将她教好,她是府中的小姐,寻常我说的她也未见得会听,我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了,她就是这么个性子,有些傲脾气,也有些犟……这若是换做旁人被他那样不恭敬的对待,只怕早就要和她翻脸了,少夫人,你是个脾气极好,最最和善不过的人,我真的谢谢你没有与她一般见识。” 提起来的那口气忽然之间就松了下去,陈稚鱼暗叹一声,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对这个爱女心切的姨娘实在冷不下来,温声说道:“此事也不全怪她,她是受人挑拨,我想她心是好的,只是这样鲁莽行事,以后终究是要吃亏的,姨娘先前与我送糕饼,我还没谢过姨娘,如今罚了她,再见姨娘也是残愧。” 郑姨娘听得连连摆手,忙道:“我送糕饼给少夫人是我的事,与这件事无关,少夫人若是喜欢,等下次做了我还送去。” 陈稚鱼微微一笑,暗道郑姨娘是个聪明人。 也难怪,能在两个夫人的风采之下,在这太师府中占得一席之地,还生下了个姑娘,怎能小看了她去? “无论谁能挑拨她,她都不应该里外不分,少夫人是本家的媳妇儿,是她的嫂嫂,不恭就是不恭,她也该吃吃教训才能长大,少夫人柔和,只是罚她禁足,并未苛扣什么,我这心里真是无任感激。” 陈稚鱼摇摇头,道:“姨娘不必总是谢我,姑娘们大了都有自尊,这么多人,她已然吃到了教训,便罚她禁足,近思己过就罢。” 郑姨娘一个劲的点头,附和的笑着。 两人说了会儿,才各自离开。 走开以后,陈稚鱼往回看了眼,那个谨慎懦弱,缜密又明白的姨娘,身形单薄,个子也不高,此刻在她眼中,却是无上高大。 不由得就叹了口气。 唤夏听了,关心道:“姑娘可是不高兴?” “从哪儿瞧出我不高兴了?” “从处置完陆芸姑娘以后,姑娘的情绪便一直不太好,刚才碰到郑姨娘才有了笑模样,如今却又叹气,可见陆家的人和事让姑娘糟心了。” 陈稚鱼勾唇笑笑,摇了摇头,眼前的路被太阳的光照得明亮,头上的伞将自己遮盖在阴影之下,而方才郑姨娘在这儿站着等她的时候,却是孤身一人站在光明里,身后没有跟着丫鬟,她也忘了撑一把伞挡挡太阳。 莫名的就想叹气。 她说:“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但看见慈母心肠难免动容。” “她们那样害姑娘,若不是姑娘机敏,若不是夫人和大少爷都信任姑娘,万一让她们得逞,如今哭的就是姑娘你了,姑娘反击得漂亮,方才说的奴婢听着都觉得爽利呢,他们嘴皮子不如姑娘,脑子也不如姑娘,还妄图害姑娘。” 陈稚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向她说:“你这说话像是说书一样。” 唤夏抿抿唇,噘着嘴道:“奴婢这是为姑娘抱不平呢。” 陈稚鱼摇摇头,但笑不语。 “真是没想到,这样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姑娘,竟都是这样的德行,真是令家族蒙羞。” 陈稚鱼暗叹了一声,才说:“何必说这些,有些事情我们没做,也不怕别人攀咬,我是笃定了她拿不出证据,所以没将她们放在眼里,莫名叫人算计,心里总是不得意,不过现在我心情好多了。” “因为郑姨娘吗?” “嗯……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这么聪明的一个生母,怎么生得女儿那样简单。” 唤夏忧心道:“姑娘可莫要太信任人家,她是有求于姑娘,才对姑娘和颜悦色的。” 陈稚鱼看向她,见她一脸担忧自己被哄骗了的样子,心里动容,面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轻叹了一声,笑着点了点头。 “奴婢现在才觉得这位姨娘还是颇有些手段呢,一早就知道来与姑娘打好关系,叫姑娘在她女儿身上吃了亏都不能下狠手去管教,如今一旦出了这样的事,她便马不停蹄地来堵姑娘,虽未说没说什么叫姑娘为难的话,可这也正是她的厉害之处,足见她是个很有城府的人。” 难得的陈稚鱼没有去否定她的话,往深想了想认同的同时,也说:“我倒觉得,她这样的城府对她来说是好事,她能走一步就看到一百步,便已经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了,你说的也对,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是我看她那样谨慎小心,唯唯诺诺的样子,总是忍不住的心软……”话说到这里,陈稚鱼长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眼神飘远,说道:“总要允许老实人能好生活着,我想,这已经是在她自己人生的底牌中,打得最好的时候了。” 这话唤夏没有听懂,只觉姑娘说得高深莫测,晦涩难懂。 一个看起来不算起眼的女人,能在这个院子里,能在两个夫人之下走到今天是不容易的。 陆家和别家不太一样,陆家有两个夫人,虽说正侧有别,但像这样的官宦人家,身居一品,后宅便格外严密一些,别看表面上两位夫人其乐融融,看不到的地方才是真实的,就如每一次陆夫人不去的场合,同样身为夫人的方夫人,也绝对不会去。 有些事,久处深院里的人或许很难察觉,但初入这个家的人,相处个几天便能看出其中的问题,若此时陈稚鱼跑去和陆曜说你的娘和你的二娘之间关系微妙,不像看到那般亲厚,陆曜一定会斥责她胡思乱想。 不过,也宁愿是她胡思乱想,是她小人之心了…… 晚间,陆曜喝得醉意熏天,这次他回来是真的喝醉了,自家兄弟喝酒总不会藏着掖着,也不会应付,喝酒喝得快,吃饭吃得多,醉便也醉得厉害些。 好在这一次陈稚鱼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一早就让人备好了醒酒汤,还贴心的往陆晖院里送了一些去。 陆曜在躺椅上,一双鞋都东倒西歪的被踢在地下,一只腿屈起,双颊通红,仰面躺着,眼眸微微眯着,狭缝中能看见陈稚鱼在一边走来走去。 他醉的很了,说不出话来,只察觉到她走近,拿了块清香湿润的帕子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微凉的帕子令他舒服地叹了口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眸睁开定定的看着她,道:“我今日是洗不成了,一会儿再桶里若是睡着,没人能将我抬出来,我躲个懒,也烦你帮我净身。” 他是真的醉得很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陈稚鱼听得有些心疼,又觉得好笑,哪能就喝这么多了? 将帕子又过了一道水,轻声道:“您躺好,若是不舒服不必说话,有什么就吩咐我,我总是在屋里的,等解酒汤晾一晾,就喂您喝下。” 见她这般温柔体贴,陆曜心里软作一团,凑到她耳边,趁她贤良,手指点在她唇上,借机提了个要求。 “我要你用这儿喂我。” …… 第73章 嫌弃 担心他吹了风头痛,屋里的窗户都紧闭着,此刻气温攀升,暧昧的气氛在他富有侵略性的目光下令人面红耳赤。 说情话,他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有时都叫陈稚鱼猝不及防,动不动就因他的语出惊人而脸红。 此刻亦如是,叫他紧紧看着,连双春进来送醒酒汤都没发觉。 晓得他醉酒的德行,陈稚鱼只能先哄着:“等等再说…您醉得厉害,别…嗯……别乱来。”说着话,一只手扶着他往自己身上的倾轧,一只手分神去捉他那只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 眼见着就要扯她的衣襟,耳边的呼吸也越发急促了,陈稚鱼脸色一沉,又羞又恼,低声嗔道:“大少爷!我真要生气了!” 陆曜忽然低笑了声,胸膛一阵起伏震动,振得陈稚鱼头皮发麻,只觉他仗着醉酒总爱这般,令她招架不住。 “等?还等什么?等了你就能用嘴喂我了?” 陈稚鱼紧抿着唇,心里暗道:一定不能被他磨得随了他去,否则以后再醉酒,岂不是要提更过分的要求? 见她赤红着板着小脸故作生气的模样,陆曜只觉怎么都看不够,犹嫌不够一般,在她下巴上捏捏,口吻调笑:“小猫儿生气只会挠爪子,你这小身板,就是压着我挠两下也受得住,不信?试试?” 见他越说越没个样子,陈稚鱼心脏怦怦直跳起来,恨不能拿帕子去捂了他嘴叫他再也开不了口才好,不住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可是点了火了,陆曜欲上心头,压根不顾她那点小挣扎,压着她堵上她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唇舌滚烫,带着酒气撬开了她的…… 而那厢无人注意的双春,本是送醒酒汤进来,不设防地见到主子亲密恩爱,又听了满耳朵,顿时低下头去,羞得满脸通红,退出去时,眼尾扫了一眼那厢,只见平素端正肃直的大少爷,此刻正如讨糖吃的孩童一般,将头抵在少夫人头上,那手更是不安分,直叫少夫人躲着,却叫他蛮横压着…… 这般场景,只叫人呼吸急促,血液翻涌,目光上移,只见那张俊美的脸上是醉酒的酡红,那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少夫人,嘴角带着邪肆不羁的笑容,好似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了去一般。 只看到这儿,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杵在这儿干嘛?” 唤夏刚过来,见双春杵在门口当门神,怕惊扰了里头的主子,低声问了句。 没成想,这一问叫双春吓得不轻,好歹晓得分寸,捏紧了手里的托盘,一把拽过她往外走了两步,确定再说话里头听不到,才捂着心口,同她说道:“唤夏姐,我刚才看到主子那个了。” 唤夏眼皮一跳,暗想这个时候,大少爷都醉成了那个样子了,姑娘如何应付得了? 眼神斜瞥了双春一眼,难得以大丫鬟的身份说了句:“那你也是,就杵在哪儿看?一个小姑娘家家也不怕羞的。” 双春讷讷,红着脸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事……难免走神,大少爷那眼神,像是要吃了少夫人一般。” 唤夏也叫她说红了脸,但到底是大丫鬟,在她面前还是要拿得住的,便蹙着眉头,道:“还说!这般议论主子私事,就不怕我向少夫人告状好生治一治你?” 双春先是一缩脖子,随后看清唤夏的脸色,憨憨一笑,道:“唤夏姐姐才不屑告状呢。” 唤夏哼了一声,暗道:小妮子怪会奉承人。 “你们两在这儿做什么呢?主子都吐了!你们还躲懒!”田嬷嬷从旁边屋一出来,就见她们站在一边说悄悄话吼了一声,里头少夫人在喊人,鸿羽正在里头伺候,两个贴身伺候的却在这儿闲说。 两人一听,顿时反应过来,忙摆正了脸色过去,在田嬷嬷抿唇不悦的目光下,顾不上解释,灰溜溜地跑了进去。 里头陆曜占便宜不成,几番推搡,又在陈稚鱼不配合的情况下,脑子昏沉沉,仰躺在床上,手还扣着她的腕子不放,恼得她无法,长叹口气,转头见他眉头紧锁,想是喝多了酒难受。 心里暗说他喝醉了也不老实,非要来硬的,这下好了,彻底动弹不得了,还不知身体多难受。又见他这般醉酒遭罪,心里也跟着难受。 正想将痰盂拿过来以备不时之需,就见他猛地坐了起来,一见便知是想要吐,陈稚鱼那时手疾眼快,忙倾了身,抓了个夜桶来。 太师府的夜桶每日都是有专人清洗,拿艾草熏过盖臭,又用香精去味,不像寻常人家,拿清水过两遍就算了,要不是它足够干净,陈稚鱼也不敢放在床边让这个矜贵干净的贵公子用,刚放到床边,他就趴在床沿吐了起来。 陈稚鱼看得心里难受,从他手中将手抽开,见他捏得更紧,只急急的:“别抓着我,我给你倒水,你这样我都不知如何照顾你了。” 许是听到她说要照顾,陆曜松了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吐得不知所以。 陈稚鱼站起了身就忙喊人,一时顾不得谁没在外头守着,里头这样的动静都不知进来,转身在自己备放香料的盒子里抓了几个玉华释醉珠,放在荷包里,放在他枕边,而后又从常用药盒里用帕子包了个药丸。 唤夏和双春进来时,陈稚鱼忙让她们去端杯温水来,这时,久不见那清香气息的醉酒男人吐得停歇了会儿,不耐地吼道:“稚鱼!” 见他等的烦了,陈稚鱼忙走回床边,蹲下身子,拿自己用牡丹花熏过的帕子给他擦嘴,温声哄着:“我在呢,刚去找解酒珠了。” 温柔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男人才消停了会,颇有些痛苦地闭着眼,手却准确地抓住了她垂在床边的裙摆,这一回,说什么都不放手了。 陈稚鱼也由了他去,顺势坐在床边,等温水到了手边,她将解酒珠放在里头,不一会儿就化开了,双春还站在一边将醒酒汤端了起来,见少夫人要喂别的,心知那并非府医开的东西,刚想说话,被唤夏拉住,双春欲言又止,但见一边田嬷嬷都没说什么,便安静下来了。 田嬷嬷自然没什么说的,人家夫妻两人,难不成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少夫人能毒害大少爷不成?况且少夫人精通医理,想来心里是有谱的。 陈稚鱼紧抿着唇,俨然是严阵以待的模样,她力量小,一人搬不动陆曜,他就那么仰躺着也不好喂,刚想让田嬷嬷或是谁来坐在床头,好叫他靠着,哪知一见有人近身,这男人就发起脾气来,险些把她手中刚化开的温水打翻。 这样闹下去也是无法,陈稚鱼将水碗递给唤夏,从床尾换坐到床头,低声在他耳边道:“大少爷难受便靠着我,这样我好喂大少爷吃药。” 好歹,不是真听不进话了,面对她的话,某醉酒男人还是很配合的,等她坐过来,沉沉的脑袋就倒在她腿上。 两人身高差有些大,若要他真靠在自己面前,陈稚鱼还不好喂,只是这样平躺在腿上,更不能喂了,万一呛着了更叫人受罪。 一时无法,只能委屈他半躺着,好歹靠在她面前才好喂药啊。 刚才吐过的男人这会就又不老实了,躺在她腿上不愿意动,睁开了红烫的眼睛,目光灼灼的落在她担忧的脸上,扯了扯嘴角,没力气说话,但那目光很是明确,落在她粉红的唇瓣上。 饶是醉到吐,他也没忘了想要什么。 陈稚鱼顿时意会了,脸色也发生了些变化,要说方才是羞得不愿,那现在就是……目光落在他吐过的夜桶上,神色犯难。 陆曜没看出来,只一心想着她来这般喂自己药。 想了两息,终究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又碍着屋里的嬷嬷丫鬟,只能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您……要不先漱漱口?” 她妥协了,面对醉酒的男人,她没办法,顺着他来能少很多事。 而躺着的男人在消化完她这句话后,脸色顿时一变,本还微咧着的嘴瞬间闭紧,在她无辜又锁眉的表情下,撑着半边身起来,夺过那碗温水,仰头便饮下,动作之速度,叫陈稚鱼愣在原地,暗道:这般迅猛,不晕吗? 陆曜喝了解酒的温水,就负气一般的躺下,还侧到里面去了,什么话也没说。 这显然得闹情绪,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见这厢消停了,田嬷嬷就招呼另几个人一道出去,唤夏没走,外头也留了个人今晚守着。 屋里人一少,陈稚鱼浑身都放松下来,但见那人还在闹脾气,心知自己说那话伤了他面子,但是…嘴对嘴地喂药,多不讲究啊……饶是她自己也接受不了被人这么喂药,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尽为难她。 心里颇有些无奈,但也不能真与他一般见识,便看着唤夏说道:“你去打盆热水来。” 唤夏动作迅速,将热水打来以后,心知姑娘是要为大少爷净身,便准备代替姑娘做这活儿。 刚准备去脱大少爷鞋子,陈稚鱼就拦住了她,无声摇了摇头,示意她退开。 唤夏没有犟,晓得姑娘这么做必有缘由,况且大少爷也不是那么好伺候的,安静退到一边,便见姑娘半跪在地上,抱着大少爷的腿给他脱鞋。 一时看得眼热,只心疼自家姑娘。 陈稚鱼不觉什么,且不说他是自己正经的夫君,就说今日他因何去喝这顿酒,才烂醉至此,她都该任劳任怨地去照顾他,脱了鞋和袜,他自己倒晓得搬去床上,只是依旧不理会自己,陈稚鱼便无声地笑了一下。 …… 第74章 配阴婚 在水里滴了两滴沉月香,拿温热的帕子给他擦手擦脸,知他没睡,自说自话一般,没指着他回:“那解酒珠是我自己做的,吐过以后喝了胃里会好受点,以后就不会再吐了。” 陆曜没有睡着,心里还憋屈着,见她一直在身边照顾自己,给他擦脸时也不知用了什么,味道好闻的很,脑子里的昏沉都被驱散了不少,又听说那碗喝下去减轻了胃里灼烧感的温水是她所制,心里淤的气就减轻了一些。 她还晓得顾惜夫君,也算了不得了。 陈稚鱼扒了他一下,他倒也顺从的平躺着,解开他的上衣,外头虽是黑夜,房间里却烛火通明,照的亮堂堂的,紧实的胸膛、麦色的肌肤,叫陈稚鱼这个黄花大闺女,哦不,如今早就为人妇,心里却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姑娘看的面颊红红的。 绞了帕子,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这是自己的夫君,坦诚相待没什么的,随即上了手,给他擦身,从脖子到胸膛,中间重新洗了帕子擦了他的胳膊,一直到小腹处,擦过去时,明显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胡乱的擦了几下就作罢了。 而在陆曜这里,柔软的手四处点火,却又不负责,一时弄得他不上不下的,烦躁的转了身去,刚好方便陈稚鱼给他擦背了。 后面,陆曜专注在身体的燥意上,陈稚鱼也加快了速度,将他裤腿卷起,一双手在他结实修长的长腿擦了几下,最后换了盆水给他洗了脚,这才算做完。 到这里,陈稚鱼早已累出一身汗,刚放了帕子转了转手腕,让唤夏去安排浴桶,再一抬眸,便见男人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看。 陆曜心知,自己不说,她怕是不会想到,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这就洗完了?” 陈稚鱼又不是真傻,哪里不知还有何处没洗,只红着脸点点头,模样颇温顺呢喃:“男女有别,也真能这样了,等大少爷酒醒后,再好好清洗解乏。” 陆曜险些以为自己耳朵也喝酒了,否则怎么会从自己的妻子嘴里听到她说:男女有别,这四个字? 真真是气笑了:“你拿你夫君当外人呢?” 陈稚鱼忙摇头,一双眼眸看着呆呆地:“怎会呢,若是外人,我怎能像照顾大少爷一样去照顾一个外人。” 这话真是极有水平,叫人听得又舒服又好笑。 “不是外人,就这么敷衍我?” 陈稚鱼抿抿唇,低声与他解释:“即便是夫妻,也该有个分寸……若我烂醉至此,也只会叫唤夏帮忙。” “你倒是敢。”陆曜声音阴恻恻的,本是醉了的,此刻生生被她激的起了脾气。 眼眸落在她曼妙的身躯,口吻十分霸道:“你的身子,不准叫外人碰,唤夏也不行!” 陈稚鱼哑口无声,默默叹了口气,实则她又哪里会喝成他这样呢? 陆曜说完,见她如鹌鹑一般低着头,倏地长叹一声,颇为无力地闭上眼。 他的小妻子,这么正经的与他说“夫妻之间的分寸”,夫妻之间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还谈分寸?若不是顾及她年纪小,更没分寸的事他都想拉着她去做,只怕那时,这个小学究又是满口规矩分寸了。 他这当真是娶了个妻子回来吗?是个小夫子还差不多。 见他闭眸似要睡去,陈稚鱼便悄声出去了,等她沐浴回来,一身清爽的进到里屋,床上的人早已面朝里面安然睡去,已是很晚了,陈稚鱼将长发挽在一边,从床尾爬了进去,躺下以后,方觉浑身舒适,不由喟叹了一声。 这一夜,真像打仗一样。 …… 次日醒来以后,身边的男人竟还懒在床上不起,担心他晚了耽误上朝,便伸手推了他一下。 若是昨夜没有那碗醒酒汤,宿醉过后的陆曜,今早去上朝身上绝不会舒服,可现在人被推醒了,头也不疼,胃里也不难受了。 昨夜有好多话想说,可实在是喝了太多的酒,太困,也太累,本想等她回来再与其算算账,哪晓得她回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睡过去了,枕边总若有若无的传来一股令人身心皆休的香,这一夜也睡得很是安稳。 外头天蒙蒙亮,猛的被推醒,一时还有些不耐,待睁眼看清坐在床边挽发的女人,原本锁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等陈稚鱼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冷着脸,也没正眼看她,起身下了床。 见他这般冷漠态度,陈稚鱼挽发的手一顿,任由长发披散下来,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会儿,见他自个儿去洗漱穿衣,竟没拉着自己磨蹭,一时都有些不适应。 知他在恼什么,陈稚鱼没觉得自己错了,但或许在他眼中,妻子嫌弃他本就是大错。 脑子里思绪纷乱,人还是站了起来朝他走去,她还未更衣,穿着昨夜睡时的青绿里衣,清脆怡人,像是清晨里的露水,让人一见忘忧。 满头乌发,未有朱翠,刚睡醒后眼神迷离,水雾雾的,像是误入人间的小鹿。 只是这样看着她,心里即便有火,也都会慢慢消散。 陆曜软化了心神,默许她靠近,为自己更衣,但还是一句话没说。 等他走时,陈稚鱼还是先开了口:“时间还早,大少爷不如等等,厨房做了早饭带着路上吃。” “不必。”男人头也没回,大步离去。 陈稚鱼在原地待了会儿,忽然就有些泄气,长长叹息了声,回到里卧,本想再躺一会儿,但这个时辰已经不早了,陆夫人那边也该过去了。 强忍着懒惰,伸手揉了揉眉心,这才去梳洗穿戴,一切结束后,比往常去慕青院的时间稍晚了些,不过还好没耽误什么,她去之时,陆夫人已经坐在正厅,底下是几个婆子在汇报什么。 陈稚鱼便安静的站在她旁边,待听到一管西门的婆子说起那守门小厮的亲妹子突发恶疾离世,人才刚咽气,家里人却欲要将她配阴婚,卖了换钱时,都忍不住蹙了眉头,身上发寒。 陆夫人更是冷了脸,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瓷器的碰撞发出了好大的声响,叫下头的人都缩了缩脖子。 “简直是放肆!一家子世代都是陆家的奴才,如今发生了这种事,竟敢私下做这种缺德事,陆家可曾亏待过他们?让他们不惜出卖女儿,人死了都不放过。” 那回话的婆子也是一脸伤感,道:“那姑娘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家里头嫌她长得不好,没能入府来做丫鬟,对她一向苛责,老奴都怀疑根本就不是什么突发恶疾,是生了重病没给看,才给人拖死了。” 陆夫人冷道:“便是死了也是陆家的奴才,岂容他们买卖!眼里可还有陆家?可还有规矩?” 一声怒吼,叫屋内噤若寒蝉。 陆夫人目光扫视下头个人的反应,端直了脊背,声音冷道:“媳妇儿。” 陈稚鱼忙上前一步:“儿媳在。” “此事若是传出去,打的是陆家的脸,如今我将此事交给你,你去解决。”她看着一脸稚嫩的陈稚鱼,哪怕已经为人妇,可那眼里的灵动,脸上的稚气还没完全褪去。 也是时候让她经经事了,作为陆家少夫人,这些小事本不需要她去解决,可她刚嫁进家来,也得让她看看人心可以冷到什么地步,而她又拥有怎样的权利,她该如何去善用手中的权利。 陈稚鱼领命,眉目间没有一丝不情愿和犹豫。 看她这样爽快,陆夫人补充了句:“如今你是陆家的少夫人,一言一行皆是为陆家着想,几个奴才该怎么处置,你心里要有个谱。” 陈稚鱼颔首,让那婆子带路,直接去寻了那人家。 陆家的家生子,一家老小皆为陆家卖命,这样的人家,陆家是专门分了房子供他们一家人住,房子的规格不算大,可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界来说,已经比许多人都要好了。 陈稚鱼到的时候,只见眼熟的小厮正蹲在自家门口,脸上满是泪和痛苦,里头还在骂骂咧咧,他听到后回一句:“打死我都不会同意的,你们真敢做,我就告到主子那儿去!” 里头的骂声就更激烈了。 陈稚鱼刚站定,那小厮一抬眼就将她认出来了,忙抹了把眼泪过来请安。 “奴才给少夫人请安,这么大早,少夫人怎么来了?!” 陈稚鱼看着他,这小厮确实挺眼熟的,是个勤快的人,哪里缺人手就将他往哪里搬,向来乐呵呵的,干活麻利,勤快,又没有一句怨言,是以,对他还是有几分印象的。 “你是叫德顺,对?我听说了你家的事特来解决,你带我进去。” 德顺没想自己一个小厮竟被少夫人记住了名字,一时也有些激动,但家里的糟心事还是令他愁眉不展,如今竟连主子都惊动了,更是心下担忧,一边将主子往屋里引,一边打着鼓。 不大不小的居所,一年长妇人一耳光打在年轻妇人脸上,场面一时混乱,陈稚鱼脸都沉了,带着她来的庆婆子一见她们当着主子的面竟还敢动手,立即呵斥一声。 “少夫人来了,还不住手?!” …… 第75章 挽救生命 一句少夫人来了,叫小院里的人都住了声,只有那挨打的年轻妇人心如死灰,麻利的跪在一边。 见自己老子娘见了少夫人,竟还好端端的站着,那神情更是一脸孤傲和不屑,德顺心里陡然一紧,自己的娘是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当年在陆老夫人房里伺候过半年,便觉比任何人都要体面了…… 虽说府上的主子们和善,遇到年纪大的奴才不会动不动让跪,但今天不一样啊,少夫人初次来,又是新夫人理事来了,一个奴才敢不给其颜面?哪儿来的底气? 陈稚鱼的目光将院子打量了一眼,确实是较齐全的院子,松散点儿的话,能住下八九人不止,看起来,是体面的老奴仆了。 卞婆子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脸生的新少夫人,大少爷成婚时,她不在京错过了,自然是第一次见少夫人,福了个欠身礼,身形挺的板正,眼眸也目不斜视,浑然是很有气势了。 跟在陈稚鱼身边的庆婆子、田嬷嬷,还有后头陆夫人不放心,让跟来看着的玉书,都是府中老人,都晓得这卞婆子德行,庆婆子见状,低声在新少夫人面前说道:“六年前老夫人丢了一魂,府上请了许多名医来,治的老夫人瘫在床上近半年的时间,卞婆子就是那时候,手脚勤快又利索,在老夫人房里伺候病中,直至痊愈,夫人和老爷极重孝道,对曾伺候过得奴才都格外施恩。” 陈稚鱼便明了了,原来,底气是从这儿来的。 也难怪此事陆夫人会让自己来处理了,自己脸生,对府中的下人了解不全,要是陆夫人来此,依规矩处罚,这老仆若嚷嚷着自己曾侍奉老祖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云云,还真能将陆夫人架那儿了。 高门贵族最是注重名声,若落下个苛待伺候老祖宗身边老仆的名声,被好事者参上一本,于面上无光也就罢了,于太师和大少爷的仕途也会有影响。 而自己这个一问三不知的新妇来处置,依法办事,处理的重了,能镇住下头的小鬼,届时陆夫人再以她不知情为由,大惩小戒一番也就罢了,但若是处理的轻…… 陈稚鱼心底暗暗冷笑一声,旁的事也就罢了,此事还真不能放过。否则,漏了这一条口子,将来所有自觉有体面的仆子丫鬟都可钻这空子了,主子还有何威严可说?陆府还有何规矩能立得住? 说到底,就是让她来当这个恶人罢了。 想通了关窍便也知该如何应对。 看了一眼那庆婆子,心里头暗暗记下这个同自己说明关系厉害的人。 面对那老妇隐隐的不敬,陈稚鱼目光都没多给一分,指了指德顺和年轻妇人,让他们都起来,而后才说:“带我去看看那小姑娘。” 两人站起身后俱是一愣,连同跟随而来的几人也都是一惊,不知少夫人这大清早的来处理这晦气事就罢,怎还要去看死人啊? 德顺与年轻妇人又忙跪下,那年轻妇人声音哽咽,道:“小妹是大清早断的气,人没了……少夫人千金贵体,莫要进门染了晦气。” 陈稚鱼神色如常,微仰着头,目不斜视:“我不看重这些,带路。” 后头的玉书微微蹙眉,不解的拉了拉母亲的袖子,得了母亲一个警告的眼神,虽是不明白这位少夫人唱哪出,但还是安静了下来。 德顺一咬牙,站起来引路:“少夫人这边请。” 陈稚鱼跟着他去了一间较逼仄的小屋,屋里就一张床,那小女孩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一直紧紧跟着的庆婆子本以为少夫人只是看一眼,哪知她竟上前去伸手去探查,正要阻拦,田嬷嬷拽了她一把,微微摇头。 跟在后头进来的卞婆子见此情形便蹙起眉头,声音端着不甚恭敬:“少夫人,死人晦气,您还是莫要近身。” 此时,陈稚鱼已经俯下身去,细细的探查眼前这个小女孩的症状,掰开她的嘴,眼皮,又细细看她的手指,末了,并拢食指与中指,在她脖子处细细探脉。 须臾,眼眸从方才的凝重瞬间放了光彩,冲身后的唤夏说:“快去请府医!” 一声,振聋发聩。 屋内所有人皆怔在原地,做什么要请府医?人都死了,只管一口薄棺下葬就是,请府医,难道是……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年轻妇人,闻言嚎了一声,跪趴在床边,一双眼看着床上的女孩都要哭出血泪了。 陈稚鱼手一挥,只让鸿羽留下,其他闲杂人都退出去,本身这屋里也挤不下,人一多更是抢的空气都稀薄了。 卞婆子还不知怎么了,只晓得这少夫人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看一个死人,刚要吱声,一边的德顺手疾眼快将她一把拉了出去。 “娘您行行好,小妹说不准还有救……” “放你娘的屁!人都没气了还有什么救?” 庆婆子听不下去了,上前去狠狠推了她一把,恶狠狠道:“贼妇!等少夫人看完,若真有别的问题,你就等着!” 人命关天的事,竟也敢胡闹? 此处暂且不提,里头鸿羽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不敢往床上看,陈稚鱼回头时才发觉她紧张的满头是汗,便知她是心里头害怕。 “不用害怕,人还没死。” 鸿羽“啊”了一声,人呆呆地,也没问什么,这几个丫鬟里,属她最是沉默寡言,寻常不爱多话,也不爱多问。 不过多时,唤夏几乎是拽着府医一路跑进来的,来了以后没有废话,陈稚鱼立刻说清了那小女孩的症状。 “口乌眼灰,舌僵指甲青,应是误食了什么相冲的,陷入了假死症。” 那府医忙上前去,几经探查,又拔出几根银针,刺入女孩脑中,臂上,还有心口处的稍下一些的地方,又过了几息,床上的人忽然猛抽了一口气,吓得鸿羽尖叫一声,差点以为诈尸了。 陈稚鱼却笑了,那府医从阎王爷手中将人抢回来之后,也露出了笑意,将针收了起来,转过头看向少夫人,目光微闪,满是敬重和欣赏。 “不想少夫人,还有这等才干,若非少夫人警觉,这姑娘入了土,就真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陈稚鱼只点点头,她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自信的,那些年跟着师父,即便许多病症没有亲手接触过,也都听师父讲过。 “不过是凑巧运气好,此事还请你保密。” 府医点点头,自晓得闭上嘴巴,后又提醒门口的德顺:“你妹妹还没有好全,你得跟我回去抓几副药,让她每日三副,一顿不落。” 屋外的人早就呆住了,不是说人都死了吗?怎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又开始喘气了?那卞婆子更是满脸不可置信,一直说道:“这不可能!我亲手摸过,早就没了气息,浑身也在发冷,明明就是死了,怎么会……” 陈稚鱼看向她,眼神冰冷:“寻常人家的孩子,若是突发恶疾,即便探不到呼吸,第一反应也该是去请大夫,今日若非我多了个心,你的女儿就真是要被你亲手害死了。” 卞婆子神色呆滞,神色古怪,嘴里喃喃:“这……我真以为她死了才答应给人家配阴婚的,如今可怎么好?这活死人也不吉利啊……” 陈稚鱼对田嬷嬷使了个眼色,自己先走了出去,去到堂屋,坐在上首,等人进来。 她是学医的人,也曾用自己的本事也好过一些病人,医者仁心,府上出了这样的事,她当然会先看一看出事的人,即便是真死了,也要尽自己所能,探清死因,是否真的是突发恶疾,还是……人为。 懂医术的人又怎会害怕死人晦气呢? 如今救了一条人命,她心中是激动的,但激动之余,最最重要的,还在眼前,在这个卞婆子身上。 卞婆子被带了进来,心里有些失魂落魄的,但见上头脸嫩的少夫人,一时挺直了脊背,满是皱纹的脸上,是不可一世的孤傲。 “大胆卞金花!你可知错?” 陈稚鱼目光倏地冷了下来,直直看向站在中央的老婆子。 从未见她如此急言令色,就连一路跟过来的唤夏都被镇住,也是一瞬,立马跟着自家姑娘,狠狠地瞪着那老婆子。 卞婆子也没想到,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少夫人吓唬起人来,竟这么有气势,那双眼分明是柔和的,可此刻却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令人惧怕。 虚了一瞬,卞婆子忙辩解:“这…老婆子我也不会医呀,谁晓得她只是病了。” 这一回压根不用陈稚鱼自己开口,唤夏作为她的左膀右臂,就替她说出了口。 “你是聋了还是傻了?方才少夫人就说过,若遇急症,即便是误判死亡,也该请大夫来看看,而你草草就要下葬,给人配阴婚?你当我们少夫人是闲得慌来管你家破事,若非你做的这么缺德,能见到少夫人?” 那卞婆子还从没叫一个小辈这样劈头盖脸的斥骂过,一时老脸通红,一股气陡然而生,竟叉起腰来,张开嘴唾沫星子横飞。 “你个小蹄子,还敢教训起我来了?我在府上伺候的时候,还不知你在哪里混,莫不是仗着新夫人的势,便不把我们这些积年的老仆放在眼里了?” …… 第76章 掌掴 唤夏没想她都做出这么缺德的事了,竟还敢这般犟嘴,当着少夫人的面,不恭不顺。 “你!我是少夫人的人,代少夫人问话,你这话看似是问我的不是,可却句句都在挑衅少夫人,莫不是瞧着少夫人年岁小?你便可以倚老卖老了?”唤夏厉了颜色,并没有被她带歪了去。 年轻妇人肿着半张脸,进来送了热茶,陈稚鱼看了她一眼,接过她倒的茶,听到唤夏这条理清晰的回问时,不由赞许地看向她。 而其即便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她卞婆子也绝不敢承认,在有脸面,也还是奴仆,真把人逼急了,一同发落,难道当主子的会没有办法? “老奴不敢,只是说来说去,这都是老奴的家事,丫头是老奴我生的,我对她有什么样的安排,也无需少夫人过问?” 闻言,陈稚鱼低低一笑,再度看下那卞婆子时,真真觉得其面目可憎。 “你是否忘了,你黄家世代为陆家家生子,便是你家养的一条狗都是陆家的狗,更何况是你生的女儿。 我便不说你如何心狠,卖自己的亲生女儿,你们一家子的奴籍可都在陆家手中,死了人不赶紧上报,竟敢私下买卖,光是这一点,都足够你去蹲牢子了。” 卞婆子脸色一变,喉头微咽,忽地一笑,少了一些架势,多了几分谄媚。 “这…到底是我亲生的女儿,只是想着她年岁小,都还未长大没有成婚,心里疼她,便想着给她配个对儿,让她到地底下去了,也能有个照顾她的人,老奴一颗爱女之心,实在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绕……” 听了这恬不知耻、混乱事实的脏话,垂手在一边的年轻妇人露出了个讽刺的笑容,笑的极淡,陈稚鱼还是捕捉到了,这个妇人从自己进门开始,就一直很沉默,除了得知她小妹还有一丝存活的可能性,号哭了一声之后一直到现在都紧闭着嘴巴。 而现在—— “少夫人!奴婢有话要说!” 陈稚鱼心口一轻,深吸了口气看她:“堂下何人?” “奴婢乃黄大郎寡妻何氏,是卞婆子的大儿媳。” “有何话要说?” 卞婆子狠狠拧眉,看着这个丧门星气不打一处来,怕她抖出什么不该说的,刚要上前去捂她的嘴,就被一边的庆婆子拦住了。 何氏痛哭流涕:“奴婢婆母心狠啊!奴婢十三岁由主子做主嫁了黄家,第二年与婆母同时有孕,怀孕十月,前后差不多的时间一同生产,奴婢生了女儿,婆母生了儿子,但婆母的儿子生下来就断了气,她便借口说是奴婢的女儿先生一步,挡了她儿的命!” 一语出,惊满堂,谁也不知这中间竟还有这样的事,就连与她们较为熟悉的庆婆子都目瞪口呆,忙对少夫人解释:“此事当真不知啊,十三年前卞婆子确实是与何花一同生产,但只听说何花的孩子憋死在娘胎中,草草的就给埋了,到底是人家的伤心事,谁也不曾去探查过。” 陈稚鱼目光闪动,心里愈发积了一股气,她都可想这种事发生,新进门的媳妇和婆母同时怀孕,她的孩子却“胎死腹中”,会被多少人说闲话,而她又在这些腌臜中,如何挣扎度过那段灰暗的日子。 “你这丧门星!老大在的时候,你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如今竟还敢在主子面前胡吣!”卞婆子脸涨得通红,欲要上来拉扯她。 陈稚鱼猛地一拍桌子,怒喝:“来人!把这婆子给我按住,将她的嘴堵上,今天我倒要看看,这屋里到底存了多少腌臜事!” 一声怒吼,外头跟来的家丁进来了两人,面对老仆也丝毫不手软,陈稚鱼不认得这两人,只当是陆夫人派来的,殊不知,这是喆文在晓得少夫人要去修理刁奴时,特意让赶来的暗卫,可不是一般家丁的身手。 “你,务必要将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本夫人。” 何花跪着,眼里如死水一般,声音也没多少力气。 “婆母担心外头的人笑她老蚌生珠,还没生下来孩子就死了,又说奴婢头胎生的是女儿,若不处理掉就挡了儿子的路,将来也生不出儿子来,还一直责怪奴婢,说是奴婢的女儿克死了她的儿子,她威胁奴婢,若是不将孩子交给她,认作她的女儿,万一以后老大无后就是奴婢的罪过……” 这说法简直是骇人听闻,陈稚鱼脸色已经黑沉如锅底一般,看着卞婆子,像是看一坨死肉。 卞婆子挣扎不动,目眦欲裂的看着那丧门星将一切都捅了出来,恨不能一脚将她踹死! “不是她的孩子,她当然就不心疼,这些年她自认伺候过老祖宗,便在外头不知如何炫耀,还因好赌欠了不少外债,家里本就没有多少银子,都给她还了债, 她还不知收敛,奴婢的女儿苦啊,她奶奶将她要去根本不管她,这么多年,奴婢只敢偷偷对她好,但凡与她亲近些,婆母就要骂奴婢生不出儿子,又骂小艾是克星,少夫人,您一定要为奴婢做主,为小艾做主啊!” 本来是母亲,却要看着自己的孩子给一个老虔婆喊娘,只能喊自己嫂嫂,看着她幼年时候,因一点小事做不好,都要被那老虔婆用棍棒打,用鞭子抽,她都恨不能生吃她的肉,将她一刀捅死算了! 那小小人儿,哪怕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只是长嫂,可却依旧依赖自己,常常偷偷问她:为何嫂嫂不是娘呢? 每每问到这些,她就心如刀绞,痛得呼吸不上来。 今早突闻噩耗,她都想随女儿一起去了,哪知这个丧心病狂的人,竟为还赌债,答应人家要去给她配阴婚。 越想,悲从中来,何花狠狠地瞪她,声嘶力竭:“就算不是你亲生的,那也是你大儿子的骨血,你大儿子死了,就这么一点血脉,你都要这样糟蹋,不是儿子又怎么了?你倒是生了两个儿子,不也死了一个吗?这就是你的报应!” 一听她竟拿大儿说话,卞婆子瞬间瞪直了眼睛,嘴里直呜呜,发不出声来,庆婆子更是呸了一声:“黄大当初可是因你非要悬崖上的红果儿,闹着让他去摘,失足而亡,如今看来,有你这样的娘和奶奶,真是家门不幸。” 卞婆子咕哝了几声,被压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但看她中气十足的模样就知道,她若是能说话,恐怕也是不堪入耳的。 陈稚鱼听着,忽然蹙了眉头:“你是说,早上才发现人断气,她就已经和人商量好了,要配阴婚?” 或许是前面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叫人一时还没想到这方面来,经少夫人这么一提,才醍醐灌顶一般,纷纷看向卞婆子。 这么短的时间内这样要紧的事,怎么可能促成?即便是配阴婚,那也是将两个早已过世的人算过了八字以后,相和才能相配。 被人挖掘到真相一角的卞婆子瞬间浑身僵硬,目光发虚,不敢与之对视。 何花愣住,脑子空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就扑过去要和她拼命。 “你这老虔婆!你良心何在?!何在?!” 场面一度混乱,陈稚鱼却没有叫停,反而让那家丁将人按着,冷眼看着何花的拳头和爪子往卞婆子身上招呼。 顿时,卞婆子那张老脸满是抓痕。 直到德顺抓了药回来了,见到这个状况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晓得就算娘做得再不是,也不能让长嫂这么打自己的婆母啊! 忙上前去挡住,不敢与长嫂动手,只在中间挡着拦着。 陈稚鱼使了个眼色,家丁利落地将几人分开。 何花发泄过后,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抖动抽搐着,陈稚鱼目光一缩,知她是情绪太过激动,过了度,忙让鸿羽将人先带下去。 有些事已经了解清楚,接下来就该是处置的时候了。 “你是自己老实交代,还是等我去查。” 卞婆子嘴里哎哟哎哟的,疼得直抽气,这个时候早就没有最开始的盛气凌人,故作清高了,那架子也端不起来,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一张老脸都被人抖了个底掉。 “少夫人,老奴都这么大年纪了,儿媳妇儿还敢动手,分明就是她自己生不出儿子,老奴都是为了她好,前头有个女儿挡路,儿就不会来的!” 见她装聋作哑,左顾言其他,陈稚鱼站了起来,神色冷如冰,走到她面前,低头俯视着她。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卞婆子一怔,田嬷嬷立马补上:“配阴婚、换子、虐待、赌博,如今还多上一项谋害,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能躲过这些罪罚?” 卞婆子一抖,田嬷嬷继续:“你自己说出来,看在你主动的份上,尚可从轻发落,但若是让主子去查,但凡查清一样,你都是要上断头台的!” 卞婆子顿时慌了,忙朝少夫人跪下,顾不得脸上的痛,直呼错了。 “老奴不该赌!老奴早就戒了!那丫头她……她从小就体弱多病,不知吃了多少药,使了多少银子,那命本就不长,老奴承认,确实曾有一起赌的老友说过,自家幼儿夭折,想着给他配阴婚,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老奴当时只是调侃了句,自家的孩子年岁相当,若走得早也可……” 啪—— 话未说完,一道强有力的巴掌狠狠地落在她脸上。 …… 第77章 少夫人首次露出锋芒 “无耻之尤!” 陈稚鱼气的发抖,目光冷冽的看着还在狡辩的卞婆子,一掌下去,手都振的发麻。 田嬷嬷一惊,忙上前去看着少夫人,见她只是情绪激动之下动了怒火,现下平复许多了,遂安了安心,又嫌恶的看了卞婆子一眼,她也着实太不像话了。 挨了一巴掌的卞婆子反而静了下来,那双眼透着贼气,小心翼翼的盯着她看,格外显得贼眉鼠目。 陈稚鱼捏着拳头,深吸了口气,一拂袖转了半边身,心下定了主意。 “身为陆家奴才,做出这些缺德事,也不可能轻饶放过了你。” 卞婆子直了直身,想驳一句什么,但心想她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也不会真拿自己如何,遂静观其变。 “你既不愿说实话,那我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此话一出,屋里这些人,脑子灵光的就都明白了,少夫人已不再给她陈情的机会。 玉书静静看着,那女子神情冷清的模样,一反方才救人时身上迸发出来的夺目光彩,此刻她气质冷冽,仿佛能将人冻住…… 她的眼神可说明,她并非是因奴仆犯事而气,从始至终,她都是因事动怒,包括她打卞婆子的那一巴掌,不是泄愤,而是恼她蔑视一条生命。 她不是在立威,而是真心实意的动了怒。想明白这一点,再看她时,眼里都有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那婆子头脑转的慢,还未反应过来,陈稚鱼便说:“你为奴仆,犯下的种种罪责皆不可饶恕,一则私下买卖配阴婚、二则换子虐女无长辈之德、三则赌、四则残害亲孙,一桩一件,将你投入官府,都是要被判斩首的!” 卞婆子脸色一变,嘴嗫嚅着,一口气提着不上不下,心虚至极,又暗恼不已。 那死丫头若真死了,也不会有这些事!偏偏被少夫人查出是假死症,如今真是无从抵赖了。 眼珠子一转,卞婆子跪的板正。 “老奴是糊涂了,但终究是没酿成大错啊,那丫头没死不是?况且……况且老奴是赌了,也是拿这些年攒下的银钱赌的啊!少夫人,您也念在老奴年岁渐去,也曾伺候过老夫人的份上,就饶了老奴这一次!” 见她还敢拿老夫人说事,陈稚鱼冷笑不止,转身坐下,眸若寒霜盯着她,嗤笑:“你当陆家的规矩都是摆设?你犯之事,单拎出来一样,都不容轻判!” 老夫人?若今日老夫人在此处,只怕会将其罚的更凶,田嬷嬷暗暗想着,若这时候还要主子对上奴才去打嘴仗,今天跟来的几人也都是很无能了,话说到这里,她不在沉默,站了出来,接着说道:“谋害亲人,当斩,你私下买卖的,可是陆家奴才,便是死了,也不是你能做主的,若依规矩行事,此刻合该将你扒了衣裳痛打三十大板,在将你发卖…卞婆子,你如今的年岁,可还撑得住板子?更何况,府上对下人是明令禁止赌博,你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卞婆子喉间干涩,见她说的这么严重,舔了舔嘴皮,道:“谁闲了无事不摸两把牌……怎到了我这儿就这般苛刻?” “那你说说,可还有谁如你一般,赌的亏了大半个家去了?”田嬷嬷阴恻恻的看着她。 卞婆子脖子一梗,压根没看出田嬷嬷的脸色有多难看,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府上相近的几个牌友都抖了出来,管她赌大赌小,只要将水搅混了,她的事就小了。 她这点心机城府,陈稚鱼哪会不清楚,由得她抖落,只给唤夏递了个眼神,这些人现在不处置,但一个一个的待查清了,但凡是有大赌的,都不能轻放了去。 一边其他些个听着卞婆子乱咬之相,纷纷投去了厌恶冷寂的目光,她这一举,是把所有做奴才的都害了。 谁还没个开小差的时候?有些事虽被禁止,但只要做的不过,主子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她做了这么多恶,眼见少夫人不想轻放了去,还自作聪明的攀咬了许多人,真是可恨! “行了,说清楚了,就该说你的事了。”陈稚鱼坐直了身子,不受她话语的迷惑,睥睨着她,声音冷又淡:“现你所犯之事,投入官府怕是要关个天荒地老,你说的不错,孩子没死,若看你年岁从轻判,你顶多受皮肉之苦,再蹲上几年。” 她这么说着,那卞婆子蹙着眉头,显然是不服。 “但是……”陈稚鱼微顿,见自己话锋一转,那卞婆子就抬起头来,满脸希冀的看着自己。 话锋转变,便是峰回路转之意,卞婆子心中暗喜,她就知脸嫩的年轻夫人也要名声,怎能处置老祖宗身边伺候过的老仆呢?若传了出去,只会说她不敬不孝,不孝尊长,苛待老仆的! 陈稚鱼沉下眼眸,接下来的话,彻底击碎了她的希望。 “仅仅只是这样,太便宜你了。” 一声落地,屋里噤若寒蝉。 “到底世代侍奉陆家,真将你送去官府,未免不近人情了些,做孙媳妇的,总也要考虑老夫人的感受,只是不知,老夫人若是知道家里养了这等刁仆,会是何等的气愤。”眼眸若淬了寒霜,看着卞婆子时,如同看一脏物。 “陆家百年,你也是难得一见的刁仆,成全这主仆一场的勤奋,便将你投去万恩农庄,了此残生。” 话音落下,屋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几个小的,更是忍不住抖了起来。 在陆家做事的奴仆,谁能不知万恩农庄是什么地方呢…… 那是一个人死了都不愿去的地方除了山还是山,满山的茶园,被关在那里去的人,说好听点是去“颐养天年”,说难听点便是终生不得外出,走废一双腿,都别想找到出路。 陆家这么多年出了几个被投去农庄的人,死了也埋在那座山上,年落叶归根都是妄念。 日出而作,天黑才息,做着最苦最累的活,真真是不如在府中伺候人清闲体面。 终日只得杂粮果腹,一年都未能吃的上一次细面馒头,倘若运气不好病了,那就生生的熬,没有哪个大夫能赤脚上那山里去。 卞婆子听后,面如死灰,登的一下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看着一处,她都这么大的年岁,怎会不知那是个什么样的吃人地方? 从前府上但凡有新进来的小丫鬟,她们这些老的为调教小的,怕她们不听话,便会拿此处来威胁恐吓,以至于这地方被传成了吃人的魔窟…… 那真是比蹲大狱还不如! “少夫人年纪轻轻却心如蛇蝎!你可知我是陆府的老仆,曾在老夫人身边侍奉,老夫人的病都是奴婢我伺候好的,如今不过是为了点家事,一个不重要的丫头,却要老奴拿终身去赔,我不服!我要见夫人!” 众人皆是一骇,不知她是不是真疯了,竟敢当众骂少夫人。 陈稚鱼却压根不在意,只冷冷盯着她,给她后面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再也不愿听她再多吠一句。 家丁很有眼力劲,只将她嘴堵上,卞婆子“呜呜”不止,见那少夫人站起来,朝自己走近。 “你的终身就值钱,她一个不过十三岁的小丫头,她的命就不值钱,你该为你不敬畏生命的作为付出代价。” 说罢,直起了身,落在院子外头,道:“将人看管起来,即刻出发,让这老仆好生的到万恩农庄。” 家丁动作利落,立马就如拖垃圾一般将卞婆子拖拽了出去。 此事一了,陈稚鱼吐出口浊气,慢慢走到门口,霎时,阳光洒了下来,照在她沉重的眼眸上,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照的发亮。 “今日处置了一个不听话的老仆,去到外头,若有人谈起,也是如此说,各位可都明白?” 陆家私事,处置一个不懂事的老婆子,谁会问? 但少夫人既如此说了,便是怕有眼线,将此事大做文章,众人皆喏喏称是。 陈稚鱼回头,阳光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晕,她眸清如雪,没什么情绪,扫视了一眼在场的几人,深吸了口气:“陆府有陆府的规矩,但人总讲人情,你们是如何做事的,主子们都看在眼里,偶尔开开小差也是人之常情,但今日卞婆子所说一事,我也是一定会追查到底,这府上有多少地方,看不见的看得见的,都将一一重现天日,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儿了,这府中但凡有仗着自己资历深,欺凌小辈的,仗着掌管之事好捞油水的,超过了一定限度,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都将重罚不贷!” 众人皆是一怔,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这位年轻的夫人,首次露出锋芒,将下头的人镇的说不出话来。 走前,陈稚鱼回头看了眼这院子,顿足,道:“黄家除了那老婆子,还有她的丈夫,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一直没回来,想来也是知情不报了,吩咐下去,将这个院子收回,给他们同一下等奴仆一样的集体房屋。” 庆婆子愣住,虽有些怕此刻少夫人的冷漠,但一想几个小的,还是忍不住为其争取了几句。 “犯事的卞婆子已经得到惩罚,余下的都是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少夫人发发慈悲,也看在他们家世代侍奉陆家的份上,莫要收回这个院子了。” …… 第78章 打破传统·陆太师的欣赏 今日一早见识了这位少夫人是如何发作的,此刻谁也不敢上前去触霉头,只怕这火烧在自己身上了。 况且,在场所有的人,谁都不敢保证,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就真做到了一丝不苟,此刻也谁都不敢上前去现眼,怕被这位少夫人注意到了,彻查到自己头上,人在其职,总会有那么一两件事是说不清的。 庆婆子此举着实令人意外,陈稚鱼将她看着,看得庆婆子低下了头,讪讪地笑着。 “你是个好的,这种时候还知怜惜他人,足见善心了。” 声音温和地在耳边,庆婆子不敢相信的抬了抬眼睛,小心的看了眼少夫人,却见她此刻脸上是温柔的笑意,不复方才的寒霜,一时被她温柔的笑晃了眼,呆呆的看着。 “若有本事,再好的院子他们都能争回来,若没本事,住在这里也只会触景伤情,对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此举也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无论你们是谁,爹娘是做什么的,家里有几代人在这府上做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从当下看未来,是要靠自身的努力,谁也甭想靠着父辈的努力坐享其成。” 一句话,推翻了往日种种,也彻底击碎了一些好吃懒做之人,企图子承父业的想法。 这个规矩一出来,不知会引起多少人的反应和抗议,但陈稚鱼还是这么说了。 连田嬷嬷都拧起眉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少夫人。 陆家多少年的规矩都是如此,几代的人都在效力,可你现在突然说往日种种不作数,今日未来看当下,谁能受得了? 而这时,何花扶着门框走了出来,看她模样还是很虚弱,是强撑着走出来的,直走到少夫人面前跪下,声音哽咽:“多谢少夫人救我儿性命,奴婢何花必当鞠躬尽瘁,誓死效忠少夫人!这院子早就该收回去了,这些年无论公爹还是婆母都未做一件实事……这体面的院子也轮不到我们这样的人家住……” 她说着,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一把擦过,虽是哭着流泪,但那眼里已然迸发出希冀的光彩。 “这里承载了太多痛苦和眼泪,少夫人说的是,想要什么样的日子,合该奴婢们自己去努力,等来日,再好的院子奴婢也能挣得回来!” 见她如此,陈稚鱼眉眼柔软,心里的那口浊气彻底散了去,示意鸿羽将其扶起,与她说话时眉梢都是笑意,唇角微微勾起:“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日子还长,你们也都还年轻,努力做,该是你的,总会回来。” …… 事毕,陈稚鱼回到慕青院向陆夫人汇报此事。 此时慕青院没有别人,倒是太师难得一见的在此处。 极少有机会见到公爹的陈稚鱼,在见到陆太师之后,稍作停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陆太师话不多,传统的士大夫模样,做了多年的重臣,身上早有一股不露自威的气势,他微微颔首,陆夫人也叫起。 陈稚鱼从善如流,规矩地站在堂下,得了准许这才稍近一些,双手覆在腹前,将卞婆子的事一一道出。 饶是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陆太师和陆夫人,在听到卞婆子的所作所为后,也都沉默了下来。 这种低劣恶俗的事情竟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过去,当主子的一点没察觉,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们,陆府人口少,说也有两百,有些都不在眼前伺候,谁又能清晰地记得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呢? 但发生了这种事情,说到底也和上头的人放得太松有关。 陆夫人一时沉顿,暗暗思索这些年的纰漏之处,陆太师则问她:“这个婆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陈稚鱼抬眸,神色平静,语气却稍显强硬。 “儿媳没有打算,因为儿媳已经处置了她。” 语言是有讲究的,她说出这句话来,绝不仅仅是一句交代,更叫人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她的愤怒和强势。 她的强势在于她已经下达了指令,处置了那婆子,绝不允改变。 “卞婆子作恶多端,仗着自己曾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过,自觉有体面,有风光,不仅赌博,还强迫自己的儿媳换子,换去之后时常虐待,今日若非发生这等惊天骇俗之事,只怕这样的日子那何花和她的孩子还要再熬上几年……” 说到此处,长出了口气:“儿媳只觉这样的人可恨,更不配被陆家好生安置,不仅收了赐给他们的院子,还将卞婆子送去了万恩农庄,终生不出。” 陆夫人脸色变了变,这么多年,饶是她自己,都不轻易地对府中的老仆动用重罚,更别说此人还是在自己婆母身边伺候过的,老爷又极重孝道,此事…… 不由向老爷看去,只担心他下一秒就拍案而起,斥责陈稚鱼鲁莽行事。 然而…… “将此人送去万恩农庄,还是手下留情了,你到底年轻心软手慈,只是,你是如何想着要将他们的院子收回来的?要知能被赐院独住的人家,都是几代甚至可能是从陆家初始,就传下来的家生子,意义非同寻常。”语气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最后一句在强调,但他眼里,好似也没有多少情绪。 陆夫人听得眉头一凝,看向陈稚鱼时,都不免投去了担忧的目光。 只见她神色坦然,面对老爷也是挺直了脊背,正色道:“因为这样本就是不对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但凡这一家人像个名堂,不求他们做出多大的本事,但也不能像他们这家子一样,从根里就烂掉了。 说来,也是他们的祖辈给他们积攒下来的福气,才叫后人敢猖狂至此,儿媳觉得这样的规矩不叫规矩,反而滋生了一些人的恶。” 陆太师神色莫辨,听后只尾音上扬“哦”了一声,不知喜怒:“这么说,你是在质疑陆家这么多年的规矩了?” 陈稚鱼微默,深深地沉了口气,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前头该铺垫的已经铺垫,有些话也就不得不说了,她心里也清楚,若是太师不愿意听,早就要斥责了,还能听到她说的这段,便不算很排斥,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一般,重重地点了头。 “即便是百年之家,也不能保证传承下来的规矩就一定是对的,人心易变,但知人善用,没有谁能靠着父辈的荣耀过一辈子。” 这话说得就深了,而面对与她说话的人,陈稚鱼的这话无非是另有含义。 陆太师眼眸深邃,静静地看着她。 陆太师沉浸官场几十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任谁也别想单单从他的表情就看出他的情绪,饶是再会察言观色的陈稚鱼也如是,她知道今天自己说的这番话不算聪明,在这个地方,她本可以做个哑巴,装个瞎子,可她实在不是个没知觉的无情人,生活在这里,看着人生百态,也不能说服自己去做个哑巴。 继续道:“儿媳说句大不敬的话,陆家人本质上与这些奴仆没有分别,卞婆子是陆家的奴才,陆家是皇家的奴才,陆家之所以能百年不倒,一代胜似一代,不正是因为每一代人都在拼尽全力,一步一步稳固,一步一步往上走吗?若非如此如何支撑百年?” 陆夫人瞳孔微缩,今日她的这番话,好似才叫人真正的认识她了一样,从不知她心里竟有这般沟壑,即便是在心里想,她又怎敢当着老爷的面说出来? 陆夫人左看右看,在看清老爷眼底的欣赏时,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焦急慢慢散去。 是啊,她陈稚鱼心中有沟壑,老爷又何尝不是心境宽阔之人。 “夫人,我可算是知道,为何方家兄弟一看这个姑娘,便想着来配咱们的儿子了。” 他没有夸她,只是表露出了一点欣赏的眼神,可他这番看似不是夸她的话,也还是叫陆夫人心头一惊。 “方家兄弟的眼光一向是好的。” 陈稚鱼怔怔,心本沉如死水,只等上头人发作时激起千层浪的她,在这一刻,在陆太师隐隐微笑的眼眸里,像是被投下一颗小石子,一圈又一圈的波浪,令她克制住的沉寂得到了舒缓。 “你敢想也敢做,与子挚一样,索性这个家将来也是要交在你们手上,你既有这想法,便跟着你的婆母好好的处理家事。” 至此,再无他话。 陈稚鱼离开时,都还有些轻飘飘的。 她本以为自己顺从心意,惩治了一个刁奴,回去以后少不了的要被当成靶子,被陆夫人训斥一番,却不成想,陆夫人很安静,陆太师也是连话都没多问,且言辞间都是对她处理此事的认同。 她进去回话时,其他人都在外头,自她出来,唤夏就时刻注意着她的神态。 田嬷嬷说了,少夫人这一次矫枉过正,那处置的结果虽合情合理,也着实令人解气,但到底对方的身份不普通,如今府上的老太爷和老夫人云游四海,他们留下的或许就是这些曾在他们身边伺候过的人,尤其那卞婆子,年轻的时候确实勤劳,若非如此,她在主子面前又怎会有那么大的脸面? 就连陆夫人这个做儿媳的,对这些曾在婆母身边伺候过的仆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夫人这个孙媳妇却是说罚就罚,不仅罚了,还往最狠的罚。 “姑娘……在里头,老爷和夫人可没为难您?” 陈稚鱼摇摇头,长舒了口气,莞尔道:“是我自大,小看了他人,能支撑起这样大的府宅,心胸又岂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怎么会因为卞婆子伺候过老夫人,就左右为难,任人拿捏,到底谁是那个主子? 这话说得唤夏不懂,她只担心姑娘会因孝道吃亏,复又担心着问了一句。 引得姑娘微微一笑,冲她说了句:“孝道固然重要,不是愚孝就好。” …… 第79章 陈稚鱼是最好的选择 从前她以为,手握重权,一辈子不知苦是什么滋味的太师府众人,应当是孤傲自负的,至少在她看来有问题的那些,或许在人家眼里根本不是问题。 就如今日这桩事,于主子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依着规矩惩处过后也就罢了,但在她看来,却是不容轻忽的大事,只治卞婆子一人有什么用? 熟知明面上出现一只害虫的时候,内里那阴暗处,都已不晓得藏了多少。 百年家族根基太深,总有看不见的地方被虫蚁啃噬,早就被蛀空,只待大水一冲,便会瞬间土崩瓦解。 更遑论如今形式不利陆家,外头虎视眈眈,里面也不甚干净,这些事细细想想都觉头痛欲裂,叫人后怕不已,又怎能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呢? 这也是她今日,当着太师的面说了这些的原因。 若太师和陆夫人不以为意,还责她苛待老仆,她便能清楚界限在哪儿,做这个少夫人,自己能有多少权利,她的话,能有多少分量。 但只要他们能认同,或是能听进自己的话,那就更好了。 她还年轻,可不想跟着陆家一起走向灭亡,更何况如今与陆曜有了夫妻之实,为了自己,也为了这段缘分,她也不能继续守拙做个只看不说的哑巴,谨小慎微下去。 陈稚鱼离开后,慕青院只有陆太师和陆夫人两人时,也没叫人进来伺候。 木质的香气从香炉缓缓而出,陆太师手中把玩着又圆又大的核桃,闭眸沉思,这个时候,陆夫人都是沉默的,静静为他添茶。 “这丫头,近些日子变化如何?” 陆太师少有过问后院以及新进门的儿媳,但陆夫人知道,对这个方家兄弟掌眼过的,他也亲自见过的陈稚鱼,他心里大抵是满意的,如同孩儿新婚当夜,两人同在一榻,夜半睡不着时,他轻声叹息,与自己说的那一句:“寒女卑微,到底委屈了我们孩儿,但此女胜在头脑清晰,德行不差,又与子挚容貌相配,眼下情形,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愿她进门以后,跟着你能学得一星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也算可塑之才了。” 陆夫人这么多年,极少听他肯定过谁,而面对一个相处这么短的小丫头,他给的评价却是:“最好的选择”,这也令陆夫人对陈稚鱼更上了几分心。 她不知关于陆家的未来,丈夫和大儿是如何打算的,但既然给她透了口风,让她用心教导这个临时充作挡箭牌的孩子,那她自然是要改变想法,尽心尽力了。 “她很聪明,在我面前从不多言,底下几个偶对她不恭顺,也不见她气恼,但自发生陆芸的事,她在家中也算是崭露头角了。” 有些事,陆夫人不见得事无巨细地告诉自己的儿子,但却一定会告诉枕边人,这些日子,大房回来的孩子们做了什么,德行如何,规矩可好,她心里都有数,也都告诉了丈夫。 说完,见他无声,陆夫人只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轻叹了声:“只是她和子挚拖了这么久才圆房,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你说子挚是不是瞧不上她出身,故……” 话还未说完,陆太师笑了笑,看向妻子,也叹了声,他叹息多是觉得听到了好笑的话。 “你不了解你儿子,恰是因两人这么久才成事,才能足见他的重视,又何必纠结何时同房,你且看你儿子平日对这个媳妇如何,就能知道了。” 陆夫人蹙眉,心里回想着,实则对这对小夫妻,她这个过来人也不是都能看得明白。 陈稚鱼到底年岁小,即便清楚这场婚事从何而来,但也想不到太多,可陆曜不一样,他自小早慧,对这门婚事心里是有数的,他未见得能接受这样利用陈稚鱼的婚事,一如最先圣上下令断了与木家联姻后,她考虑给他相看女子时,他便说:如今娶妻,无论那人是谁,都是我对不住她,陆家现下危机四伏,关于婚事孩儿暂不考虑。 她的儿子看似冷淡,实则内心是再柔软不过的。 当初新婚二人没能圆房,她故意罚了陈稚鱼,便是想看儿子的反应,他若当时为免妻子受罚就与她成了事,那便是怜惜她年少嫁人,不忍其受磋磨,怜惜之情罢,没什么值得上心的。 但怕就怕在他对那陈稚鱼格外珍重,竟是忍得这么许久,才与其成事,而那时间,正是陈稚鱼被随意污蔑,他赶来撑腰。 这般行事,就值得深想了。 陆太师不大管儿女情长,他看得要更远,眼下娶进门来的是陈稚鱼,但未来,也并非不能成为真正的陆家少夫人。 此女聪慧,不像是小门户教养出来的,几次她私下与陆曜说的,经由他儿之口得知,便觉其心有沟壑,非是寻常女子。 “此女可塑,你带着她多些耐心,若教导得好,也是咱们儿子享福。”陆太师伸手,拍了拍夫人的手,语重心长道。 妻子的想法他心里是清楚的,对那女无怨,也没多大的喜,她心里,始终介怀陈女出身,但今时不同往日,圣上铁了心要陆家跪着讨生活,那他们就不得不转变固有的思维,去看待当下的困境。 陆夫人闻言,惊诧地看着丈夫,见他神色颇有几分沉定,心知他不会无故说此话,必然是联系到朝堂,联系到陆家未来的路,才会隐晦地告诉她,打消那些念头,全力以赴地将心思放在当下。 “老爷既这么说,我自是听从的。” 陆太师看着妻子,心中安定,握住她的手,声色温和下来:“家中有你操持后方,我也能安下心来在前面厮杀。” 厮杀?堂堂一品太师,竟用了这般严厉的词。 陆夫人心头一紧,询问的话呼之欲出,但生生按捺住了。 朝堂之事,他和孩儿不说的,她自是不多问。 …… 止戈院内,喆文前来回话时,陈稚鱼才知那在处置卞婆子时的得力家丁原是他吩咐去的,她还以为是陆夫人交代的。 “大少爷说了,少夫人在府上若需要人手,止戈院内的暗卫都可调遣,奴才一听说今儿要收拾的竟是黄家人,便知事不小,担心少夫人身边没几个有力的人手,治不了她。” 陈稚鱼笑笑:“你有心了。”她也没想到,在陆府处置一个老仆,竟也要用上非常手段了,那卞婆子别看年老了,还是有把子力气,且还泼辣得很。 喆文不敢揽功,忙堆着笑道:“都是大少爷思虑周全,生怕少夫人在应对家事时吃亏。” 陈稚鱼一愣,随即忍不住地别开脸轻笑了一声。 喆文怕是不知道,他方才说那话时,是何等的谄媚。 被少夫人一笑,喆文讪讪尬笑了两声,遂道:“卞婆子的事奴才略有耳闻,三年前,她家那小丫头不过十岁,她便想寻了门路将其塞到止戈院来伺候大少爷。” 这事陈稚鱼头回听说,来了几分兴致:“怎么说?” “她家世代伺候府上,那小丫头到了年岁,也可分配活计,但就是因那姑娘面有黑印有碍观瞻,再加上说话口吃不讨人喜,管事的人便不想将其收进来,府上的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那时也不急着收新鲜奴才,此事就没了下文,本也没什么,不被收进来还能在家享福,偏那婆子觉得丫头无用还找管事的婆子闹了一回,后又说止戈院伺候的小丫头少,便想从春月那儿寻个机会,引进那丫头。” 说起这事,喆文都觉得那卞婆子脑子不正常,按理来说,家生子到了年岁就被分配活计是常事,但在陆家,偶尔有几个不被招进来的也都各有缘由,一样的享受家生子的待遇,陆家家风纯善,不像那些个压榨奴才的人家,生怕哪个奴才闲了。 有这般亲善的主子,做奴才的都该偷着乐了,有心疼孩子的人家,每每到了时候,还会给管事婆子好处,只盼着下一次进府侍奉的名单中,没有自家孩子。 那卞婆子还曾口出狂言,道她能伺候好老夫人,她家幺女就能伺候好大少爷,口气之大,叫人笑个倒仰。 陈稚鱼微微蹙眉,关于家生子,她了解不多,眼下也只关心:“面上有碍,口齿不清,就不能分配活计?也无需她唱歌跳舞,唱曲助兴。” 喆文摇摇头,实话实说:“其实也不只是因为这,大少爷说了,那丫头年纪小,不适合放进来伺候,而且,主要是那卞婆子为人有目共睹,也着实不想将她家人再放在府上伺候主子,若无意外,再过两年就会分配到别的地方去,或在茶林修树,或在马场喂马。” 这个原因倒是令陈稚鱼舒了口气,心头也稍松了一些。 “合该如此,那样小,还不晓事,本该被家人放在手心疼宠,怎舍得进府伺候人,你家大少爷这点倒是做得极好。” 这般评价一样的口吻去夸赞大少爷,也是让喆文听得呆住了。 而下一秒—— “夸人要当面夸,方有效果。” …… 第80章 换做是你,我定不会嫌弃 听到这声,陈稚鱼微窘,起身向门口看去,见他大步走进来,看着精神很好,眉眼还带着几分笑意,与早上离开时的他,有着细微的变化。 陆曜今日回得早,一进门就听到那小娘子语气惬意的夸了自己这么一句,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被她调侃,下意识的就接了话,再见她陡然红了的小脸,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陈稚鱼上前去,看他官服在身,便询问可还会出去,得了个否的答案,便让愿柳去准备居家的衣裳。 陆曜见喆文在屋里回话,心知是有事,也不急在一时,拉了陈稚鱼回了屋,再出来时,已然知晓了一些,脸沉了沉,心中不愉。 “你处置得极好,这个婆子在府上,也是出了名了,祖母当年病重,险些没熬过来,她也是赶上了时候,在最难的时候伺候祖母,因而赚足了体面。” 陈稚鱼低眸看着他身上的衣裳,见悬挂在腰间的玉佩有些松散,伸手去理了理,嘴里说着:“本是有功之人,偏居功自傲,时不时做那挑衅之事,也别怪我下手狠了。” 话说着,脸突然被捏了一下,她茫然抬眸,便见陆曜笑看着自己,说:“你也着实令我意外,我以为你的性子,天地皆广、人心皆善的,对这老仆大惩小戒便罢了,这回可是真下了狠心了。” 狠心吗?陈稚鱼眉眼沉沉,并不认同:“我不狠,狠的是她,怕落人口实,换了儿媳的女儿,让何氏遭了这么多年的白眼,受尽苦楚,换了也不厚待,更是无视家规律令,染上赌瘾,输钱输到卖女的地步,更别说那姑娘的假死症,极有可能是她所为,而非意外。” 为何说极有可能,因为此事不同于当初她为舅父翻案,实打实地跑了许多路,找了许多佐证,此事到底没有深入探查过,但就那卞婆子的反应,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况且,如今哪有时间去将此事查到水落石出。 若个个都有冤屈,让她一一去查,那她不用做别的事了。 便是要查,也等苦主清醒以后,自己主张去查,到那时她也会给予一定的帮助。 “不止卞婆子,经她一事,我只觉陆府上下皆要整顿,且迫在眉睫,拖不得了。” 陆曜的笑容慢慢收敛,看向她时眼里都是怜惜和震动。 语气也跟着认真起来:“你可知道,你想做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陈稚鱼亦认真地回看向他,神态自然,眼眸清亮道:“自然不易,正是因为如此,才刻不容缓,我想大少爷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在家里,明面上都能看见老鼠了,可想阴暗处早已泛滥成灾。 陈稚鱼知道,从她嫁进这个家门,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容易的活,哪怕只是扮演一个角色,做好本分,那也是实打实的要将自己掏空了,不是顶着个少夫人的头衔,有了自尊和体面,这个位置就做好了的。 陆曜沉默,半晌才说:“你可知道陆家留存多少年吗。” 陈稚鱼沉下心来,长舒了口气。 “说是百年家族,累世官宦,贵族中的豪奢,是我从前觉得遥不可及的存在。” 说着,她看向陆曜,微微一笑,说道:“当初刚知道你的时候,方大人曾说,以你的家世,以你的身份,我便是给你做妾,都是够不上的,若非陆家突逢此难,这样的好事轮不到我头上,这话听着刺耳,却是实话,我晓他说的是真的。” 给他做妾,这是令人听得心头一紧,陆曜微微拧眉,这个可能他从未想过,就如他成婚之后,从未假设过若陆家没有遭遇变故,他娶了木家姑娘会如何,他只知道他和陈稚鱼走到现在,是阴差阳错,也是老天给的缘分,并不因方舅父的话与她争,只强调着现在:“如今再说这些很没意思,身世再不相配又如何?你也是我八台大轿明媒正娶,从正门娶回家的妻子。” 陈稚鱼心头微动,听得动容,心底暗叹口气,对他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说,或许从前只是对陆家有个模糊的概念,但真正嫁到陆家,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对陆家也不敢说百分百的了解,能摸到些皮毛,都算是这些日子没有白过,我知道陆家是怎样的人家,我也明白,为何这个时间,圣上会对陆家下手。” 陆曜眼神微变,静静听她说:“累世官宦之家,枝繁叶茂,根基庞大,便说本家,里里外外都是一笔理不清的账,许多时候囫囵个儿的过去了,而我现在要做的,无疑是得罪人,吃力不讨好的事,但,何妨一试?” 她音色温柔,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何妨一试,她说这四个字的时候,眼里是不可忽视的光彩,正如朝露遇彩霞,美得令人心惊。 “既然知道事情不对,就应当刮根疗骨,从根头上解决问题,对奴才是这样,对陆家也是这样,大少爷您明白的,我说的不仅仅是关于手下奴才的这些事。” 她要解决的,不仅仅是这些积年的老仆所存在的问题,她说的那些话,同样也适用于如今的陆家。 陆曜眼眸微闪,看不出情绪。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这些话我不仅与大少爷您说了,在慕青院遇到公爹的时候,公爹问我,我也是这样说的。” 这话一出,明显感觉到陆曜神色一变,却非怒容,那深沉入骨的眸光,静静将她看住,心知她说完父亲若是怪罪她,此刻的她也不会是这个反应了,暗下松了口气,他忽地一笑,伸手在她耳垂上捏了一下,亲昵的动作将那股滞气驱散。 “你倒是胆子大,什么都敢说,你也不怕挨罚。” 见他这般反应,陈稚鱼心里的大石头落地,难见地对他软了神色和态度,将脸靠近他掌心,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声音柔而软,很轻的道:“怎会不怕呢?但我记得大少爷说的,我也是陆家人,无论有什么想法,是为了陆家好,一家人面前即便是冒着挨骂的风险,该说的话也还是都得说,我也想过了,若我真的惹怒的公爹,还有大少爷能解救我。” 她极少这样,如同撒娇一般,对他示弱卖好,陆曜只觉手心柔嫩的脸颊触碰到了心尖,那双狐狸一般的眼睛勾人心魄,令他一时喉头滚动,想不出话来回应,只感受着她依赖自己,信任自己,便觉身心皆是快活的。 这种快活与两人颠鸾倒凤不一样,那是不掺杂任何复杂情绪的快活,比情动之时,更令人把控不住。 她的眼睛像是汪洋,还是种满了迷情草的汪洋,只叫人一个不慎就陷入进去,沉醉在其中,不愿清醒。 “闯祸的时候想得起我,照顾我的时候就百般嫌弃我。”他声音沙哑,话锋转的迅速。 陈稚鱼一怔,见他眼眸深深,瞬间回想到他所说的嫌弃是昨晚他喝醉以后,非要闹着自己嘴对嘴喂他药的事,顿时抿住了唇,眼眸微垂,从他掌心移开,没有看到他紧绷的下巴,还有那只微微摩挲的手。 “怎能是嫌弃呢,大少爷说的未免严重了些,您昨夜喝的烂醉,只怕做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那样的情况下,又有那么多人在屋里候着……我当然不能由着大少爷胡来。” 陆曜勾唇一笑,微微弯下腰与她目光平视,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是喝醉了,不是喝死了,做了什么我很清楚。” 陈稚鱼皱眉:“即清楚又怎会刻意为难我呢?” 陆曜挑眉:“我何时为难你了?” 陈稚鱼咬咬唇,看他脸色尚好,心知他不会因自己说了实话真与自己动怒,便说了:“您都吐得那样厉害了,还非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我那样喂您的药,您说嫌弃,倒也不是嫌弃那么严重,但…但也确实下不去嘴啊。” 陈稚鱼豁出去了,说完以后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还是有些怕他少爷脾气一起来又和昨夜一样不搭理人。 陆曜黑了黑脸,伸手捏扯她的脸,捏得不重,但也有些变形,也叫她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低着声狠狠道:“小没良心的东西,若换做是你,我定不会嫌弃。” 陈稚鱼只觉得他在吹牛,真换一个试试?和喝醉酒之后的人讲不清楚道理,如今和清醒的人也说不通。 …… 言归正传,既说到要整顿家风,且在身边的人都赞同的情况下,陈稚鱼便着手准备起来了。 她知道实施此事会很难,不啻于给整个陆府一次大换血,尤其还是她这个刚入门的新妇,走到哪儿都还没有建立起完全的威信。 大到管家婆子,小到粗使丫鬟,一个一个根连着根,枝连着枝,打着这个必伤了那个,没有一窝完全干净的,但也没有一窝纯坏的。 人本就复杂更别说是在这大宅院里讨生活的人一个位置,几十双眼睛盯着,不惜为此争得头破血流,有些位置是一早就内定好了的,譬如府中的小姐,她们的贴身丫鬟,大多都是府上有头有脸的管家婆子的身边人。 便是为人奴婢也分个三六九等,一等的贴身女婢,二等的协理丫鬟,三等的粗使丫鬟,这些仅是一个院子里伺候的,更说如同田嬷嬷这般人物,又是一个等级。 想将这些人理清楚顺明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光在做这件事之前,陈稚鱼都草拟一大本章程制度。 陆曜有时也会翻开看一看,看清她里头记得详细的那些,论惩处的力度范围,都合乎情理,她没有一味地拿规矩说话,将犯了错的人都一棒子打死,反而松弛有度,有罚有赏,且细致到每一件事—— 针对不同人,在同一件事上,所犯同样的错误,如何处置? 针对同一类人,在同一事件上所犯不同样的错误,如何处置? 等等…… 如她上头亲笔写的:用人不疑,不可过分猜忌,不可过分试探,对于自觉性强的人来说,点到为止,对于个性分明的人来说…… 各种状况,各类人群,上头记录得清晰,一目了然。 看完这些,只不由对她更多了几分欢喜,眼里满是欣赏和疑惑。 “你跟着母亲学的这些日子,应当不足以让你交出这样一份答卷来,这样厚的一本,全是你自己的想法,可你又是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些呢?治家管事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母亲做了几十年,也未有这般大刀阔斧地整改。” 并非对她不信任,更多的是意外,意外她能有这般成熟的管家之道,着实令人惊喜。 且她这般事无巨细,不像是临时起意,倒像是心中早有章程,只待一个时机彻底爆发出来。 …… 第81章 天生来就是做主母的 陆曜只觉,这般的她,不像认知中的她。 即便早就领教过她的聪慧、气度、沉着,但再度亲眼所见她展示出来的才华,又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窗外下着淅沥小雨,院中的一些花儿迎着细雨被滋润着,她身子轻薄,端直清丽地坐在窗前,那只仿若抚过琴般的手,纤细的手指微曲着,时而抵着下巴低眉思索,时而整掌托着香腮望向窗外,那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眸中,细雨纷飞,穿窗而来的风拂过她鬓边发丝,也令她微眯了眯眼。 许是独自在家自由随性,又天气微热,身上的衣裳穿得单薄,外罩的一层薄衫松松垮垮,露出半边香肩,那双细腿儿交叠,嫩黄面的绣鞋并未穿好,随意套在脚上,可想她一人在家时,何等的自在。 陆曜就看呆住了。 慵懒美人,饶是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坐着,都显得格外风情万种。 直到屋里的人发觉他,唤了一声,才让他回过神来,抬步走进去,坐在她旁,见她要起身去倒茶,被他握住了手腕摁下。 陈稚鱼便安稳坐着,心里稍有些不自在,因是在屋里,脚上的鞋并未穿好,身上也随意穿着,见他回来便想整理衣衫,却见他稳稳扣住手,只能腾出另一只手将衣裳拉好。 陆曜看她:“在我面前,你想如何便如何,不必那般庄重齐整。” 陈稚鱼低下眼眸,嘴里只说:“那样不合规矩。” 陆曜松开了她的手,转将她面前的册子拿了过来,就着先前看过的继续翻看下去,嘴里答:“不合就不合,旁的地方我管不着,但在止戈院,便是你的家,在家哪有什么规矩。” 他说得理所当然,一个“家”字,令陈稚鱼穿鞋的动作顿了顿,复又穿好,只是笑笑,并未当真。 止戈院是他的地盘,自小到大的地方,自然是他的家,而对自己来说,这里不算她的归属。 当然,这种讨人嫌的话她不打算说出口,惹他冷眼。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着写的?”他拿着她写的那些东西,眼眸深邃地盯着她看。 是正事,陈稚鱼收敛了心情,神色如常,还带了几分讨教意味。 “嗯,大少爷看过,可觉得哪里不妥?”说着,腼腆地笑了笑,模样颇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自个儿的想法,还没同婆母商议,也不知这些用在陆家,可不可行。” 陆曜挑眉,神色不变,但眼里多了几分笑。 “说不妥,谈不上,只是其中许多,都是陆家不曾实施过的,单就我看,尚觉可行,例如你里头写的,凡家生子,三代以上,幼童皆可到陆家学堂受教,男子若好学,亦可考取功名,女孩则要学一两门手艺在身,未满十五不允进府伺候……你这不像是做人主子,倒像是慈善大家。” 他话语间都是调笑,陈稚鱼着重看了他念此段时的表情,见他并无不悦,便暗松了口气。 老实说,她也不知她写在这里面的东西,是否可行,有一些甚至不像是给家生子写的条规,更像是培养门生来的,但也确实是她心中所想。 她不由解释着:“我是想着,但凡举家在陆家侍奉过三代以上,那都是与陆家一路走过来的老人了,这样的人家是忠仆,也不能亏待了其去,就说这样的人家,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二十户,着事不多,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不能让其寒了心去,家生子从生下来便是奴隶,一辈子都要在人手底下做活,倘若能给他们一个机会,未必不能出个有志之才。” 说到此处,她眼里发亮,看着陆曜不掩兴奋,说道:“倘若真能从陆家出个秀才、进士,好叫天下读书人都知道,陆家的惜才之心,也能赢得美名。” 陆曜当然晓得,她既有这个打算,便不仅仅是贪图个名声这么简单,恐怕她想的要更多更深。 “你虽未说直话,但我也知道,你并非看中身外名之人,你这么做是为了陆家赢得民心,将来,若陆家有个什么闪失,至少贤名在外,上头的人也要有所顾忌。” 见他点破,陈稚鱼抿了抿唇,心情沉重地点了下头,长舒了口气,直道:“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多此一举,毫无作用,但无论是为手底下的人争取权益,还是为了陆家的将来,我都想试一试,从小事做起,从身边的人做起,外头的事我插不了手,帮不了忙,我知婆母和公爹都想让我做一个贤妻,但我并没有很好的家室去支持大少爷的未来,只能从这些方面下工夫,想办法了。” 陆曜心头一滞,抓了她的手放在手心,又放在嘴边,亲昵着,眼睛不错的盯着她清亮的眼眸看。 “外头的事若还要你帮忙,那我这个男人岂不是很无用?你心里不要总想这些,你嫁给我没能让你享很多福,却要你承担陆家不确定的未来,本就是我对不住你,无需做的那些,你便已是我的贤妻,你这般聪慧、善良、体贴入微,如你这般的夫人,京城里没有几个。” 陈稚鱼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弯了唇角,听他继续说:“你做的这些也不是无用功,家中这些小事,换做旁人想不到的,唯有你能设身处地的从他们的角度去想,而你提的这些,也恰恰是陆家应该做的,你说得不错,经年的老仆忠心耿耿,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也不能让他们世代都为奴仆,没个指望,哪怕是泥腿子都想洗干净鞋袜挺直了腰背做人,更何况这些有头有脸的仆从。” 有些话当着他的面陈稚鱼不大好说,那也是她的真心话,若是世上的人都有钱有权,谁又甘愿去做伺候人的奴隶呢?无非是被这世道压着,无法翻身,上面的人不会愿意高抬贵手,松点儿气,让下头的人喘息,但若此时就有这么一个人,愿意为他们开出一条口子,那么此举,近了说,只是一个良善的主子体恤下人,往远了说或许几十年以后,此举被效仿,更多的人因此得到实惠,说不定真能名垂千史呢。 但这样的事情,要在一个百年家族面前说来,倒像是当面打人家嘴巴一样,陈稚鱼不说透,但聪明的人,听得明白。 陆曜温柔地看着她:“你这里头奖惩皆有度,且又十分知道善待他人,只怕这本册子上的条规一旦实行下去,也能为陆家清理出不少的蛀虫,同时的提拔一些真正有才干之人。” 陈稚鱼听得心里澎湃,她费这么大的功夫写了这些,当然是想起些作用的,就光她嫁进来这些日子便能发现府上一些弊病,从前她没那个法子插手,而今婆母给了机会,自她处理了卞婆子后,声威也是立起来了,如今既有这个机会,倒不如将脓疮都挖个干净。 “能写出这些的人,像是读过书,受过教的人,我知道你很聪慧,当初为了舅父大人,孤身便敢闯通判府上,便足见你的胆气与智慧但如今看来,你也不仅仅是有胆气,依我看,你倒像是天生便精通治家之道,甚至无师自通,你的眼睛善于发现问题,处理之法更是打开了新的天地,娘子,你合该生在富贵人家,生来就是做主母的。” 陈稚鱼听得眉头一跳,看他:“我家虽出身贫寒,但听说我生父生母也曾是一方乡绅,我的爹爹也曾考取过功名,只是他的性情不适合混迹官场,便回了去,做了个乡村先生,自小我并没有因为出生而自卑过,如今亦然。” 所以,什么叫出生在富贵人家才像是做主母的料,这是偏见。 陆曜眸光微闪,反问:“倒是极少听你说起岳父岳母,听你这么说,倒叫我好奇了。” 陈稚鱼摇摇头:“对于他们,我的记忆已经模糊,只是这么多年,舅父舅母都说他们是极好的人,只因天灾人祸,收了性命,这些事情也都是偶然从舅父舅母口中听到的,实则我自己是回忆不起来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信,岳父曾考取功名,那你如此聪慧也就有了源头。” 陈稚鱼听得心里感慨,不由回想幼时,怎么会不想父母亲呢?只是那时候实在懵懂,旁人说起的时候只知跟着哭两嗓子,倒是想念爹爹娘亲…… 她对父母所有的了解,都源于小时候思念他们时候,缠着舅父舅母问才得知的,实则这么多年,他们好像并不太提父亲和母亲,陈稚鱼只当他们因此多养育了两个孩儿,苦于奔忙赚钱,才不去想过去。 闲话至此,晚间,夫妻二人被叫去了慕青院,陈稚鱼将自己写下的条规一并带上,也是存了心思的。 陆曜支持她,却不可能做后院的主,她想实行那些,终归还是要陆夫人同意。 而在这个时候奉上,也是想着有陆曜跟着,若陆夫人斥她,多少也会看着他的面,不那么凶。 她心里知道,她提的那些实行起来有多困难。 世家的奴仆,谁不是弯着腰过日子,而她如今要这些弯着的腰也有挺直的可能,就看掌权者愿不愿抬手了。 …… 第1章 本官要你的婚事 二月梨花雨,冬风尚不休。 一场湿冷的雨后,云麓县仿若瞬间回到冷冬。 新政令的下达,叫衙门这些日子忙碌不休,里头不知关了多少贪污受贿的官员,陈家人也在其中。 陈稚鱼在府衙门口站立不安。 这些日子舅母江氏为舅父奔走成疾,现躺在床上养病,外祖母年事已高,对外头的事都不大懂得,表弟更是跟随其先生外出游历不在家中,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竟只有她一十六少女,带着十三岁的阿弟出门打点。 许是见她们姐弟二人可怜,舅父的上峰才提点了两句,此时,她揣着不安来了云麓县新上任的方通判府中,被小厮带进议事厅后,看着这里几位熟悉的人后,陈稚鱼方知晓,今日找到这儿来的,不止有他们。 里头一位,带着银簪,披着金丝绣花纹的妇人,打眼一看是这姐弟俩,也知是为舅父一案来的,目光下移,见二人两手空空,原本有些焦急的心开了小差,嗤了一声,用教训孩子的口吻说:“你们舅母呢?怎叫你们两个小娃来?” 那妇人姓殷,好似也不在意她回答与否,自顾自的就教训起来。 “真是孩子,竟空着手就来了。” 进门时,陈稚鱼就看到了那方桌上堆积如山的礼品,但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如今听得此话,只勾了勾唇角,对殷氏说:“今日是为冤案而来做澄清,并非拜见新通判,故不做见礼,也是为了不落人口实。” 殷氏一直都不太喜欢她,读了些书,伶牙俐齿的样子。 “落人口实?” “大婶,我记得,余大叔也是因受贿被举报的。” 一瞬间,殷氏的脸色就变得不好看了,周围等着的人也都犹疑起来,看着那桌上自己带来的礼品,暗暗思忖是否不妥。 只是,没给他们思考的时间,通判府一位上了年岁的管事出来了,只道:“方大人今日不便见客,大家请回。” 说罢,便有丫鬟上来请人,殷氏见那管事看了眼桌上的礼品,又看了他们这边一眼,丝毫没有提起礼品如何,也没说让他们带回去的话,好似默认了这个做法,顿时安心下来,得意地看了眼站在旁边满脸愁容的陈稚鱼。 “孩子就是孩子,读了点书又如何,真遇上了事,也不顶用,早就和你舅母说了,女孩子嘛,读书无用” 陈稚鱼无心理会,只是忧心忡忡,落在最后,慢步往外走时,那管事到了她跟前,神色未有什么变化,只道:“这位姑娘留步,我家大人要见你。” 声音不大,却足以叫方才冷嘲一番的殷氏听见,顿时皱了眉头,转头过来看她,只看见那张清丽脱俗的脸,浮现了个惊喜的表情,而催促他们离开的丫鬟挡在她面前,露出了个得体的笑,也暗示她快离开。 管事带着姐弟二人,并未走多远的路,只是一个转角,那管事推开眼前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弟陈握瑜本是想一同跟进,却不想被管事留下了,初临贵地,眼下情况,哪怕他也忧心,但总不好擅闯进去,只能目送阿姐进屋,那管事贴心的关好了门。 屋内暖气充足,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站在这里,陈稚鱼一阵恍惚。 她可以透过格子窗,看到外面模糊的光线,这个位置,便是他们方才待过的议事厅,而在这个房间,可以清晰地听到外头送完人回来的丫鬟的脚步声。 也就是说,新通判大人,只需坐在这里,便能观察外头的一举一动,这个发现令她微微一滞,开始思考方才说的有何不妥之处。 “民女陈稚鱼,见过通判大人。”说着,便要往下跪。 一旁静默立着的丫鬟上前来,扶起她道:“姑娘莫跪,大人不喜跪拜礼。” 陈稚鱼忙的起身,眼皮微微一跳,对眼前的大人多了几分好感。 那一身灰色长衣的通判大人站在书架前,背对着她,看着架子上各方送来的卷录,握拳轻咳了一声,转身来看着堂下之人,听声音便猜到此女年岁不大,如今一看,应当不过双八。 “说,你来找本官,是为何事。” 陈稚鱼神思一凝,便讲起了关于舅父陈志成被下狱一事。 “民女的舅父,先前抓到了一屠夫杀妻的关键证据,那屠夫被判斩首,其家人就记恨上了舅父,一次案件中,屠夫的母亲诬告舅父收了好处,受贿的一锭金子就在家中后院挖到。” “那老妇人口口声声称,亲眼见到有人塞给舅父黄金,又信誓旦旦的称东西一定就在后院,可是大人,家中院子三面围墙,高不可攀,除非攀梯,否则绝无可能看到院中情况,她能如此陷害,便是做足了准备,后来,民女想到了家中喂了狗,狗大体胖,曾在墙下挖了个洞,便去那洞看了眼,果然足够容下一个瘦弱妇人爬过。” 概讲清了前因后果,陈稚鱼喉咙发干,等待通判反应。 方通判看了她一眼,言辞简洁,叙述通畅,没有委屈哭诉,沉着冷静,分析的也是条理清晰。 心中对她本就因方才听到的那番话有好感,料想有此品格,其舅父应当也不是那浑水摸鱼之辈,如今见她这般不慌不躁的做派更是赞赏。 倒是一个有头脑的小姑娘。 “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陈稚鱼沉下口气,她当然知道,方才所说的那些只是自己的推断,并不足以为舅父翻案,她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清丽秀智的脸,从袖中掏出一物,道:“民女打探了那老妇人近期买过的东西,其中便有蒙汗药,此物为禁药,想来她是药倒了我家的狗,才能不知不觉的入了院,埋了金子,大人,此事本就蹊跷,从药下手,必有证据证明民女没有胡说。” 若查冤案,便讲究证据,只是查证这种事情还需要官府的人,她无法私下探查。 说到这里,也缓了一口气,话说到这一步是晓之以理,接下来,便要动之以情了。 沉了沉眸又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厚本,点头示意后上前,将那本放在了方通判面前的桌上,继续道:“民女的舅父在衙门做事多年,常年受表彰,无论能力、人品、德行操守,都不会让他做出受贿之事。” 方通判拿起那厚本,翻阅了几页,遂眼眸微深。 陈稚鱼暗暗打量通判大人的神情,见他露出这幅面容时,心就定了一瞬。 她知道,不会有人看了舅父记录的这一本从业录而不动容。 舅父憨厚正直,办事也是周全有礼,做了衙役,确实有捞油水的机会,可他从未因此身份压榨过谁,也没有因手中的权利欺凌过谁。 这本从业录,记录了这些年舅父办理过的案子,会写下心中想法,办案过程,对穷苦百姓的不忍,对泼辣地主的不忿 方通判看了一会儿后深吸了口气,心中暗暗:此人从事多年,竟还是个衙役,也说明缘由了。 水至清,则无鱼啊 太正直的人,或者说正直到刻板的人,想往上走实在是难。 方通判想了想,颇有些感慨,他拿起那从业录,还给了陈稚鱼,定眸深看了眼她的面容,心中闪过一番思绪。 思虑半晌后,开口:“为了你的舅父,你一闺阁女子,倒也是做足了准备,足见诚心了,那从业录,任谁看了都不忍动容。” 他开口,说了一番像是要松口的话,陈稚鱼却没有掉以轻心。 方通判问她:“不过是你舅父,不见他亲生子女来求,反倒是你这个外甥女,是为何?” 陈稚鱼便说:“因我姐弟二人,皆是被舅父养大,养恩无以为报,民女只能尽人事了,家中有表弟,只是现下并不在云麓县,接到信息也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方通判挑了挑眉,不在意她后面的话,只接着前面的问:“养恩无以为报,这么说,只要能救你舅父,你什么都肯做了?” 陈稚鱼眼眸微沉,话到此处,她已心知肚明,通判大人单独留下她,必不是想听她求情的,而是,有事要求。 “违背道德、败坏人品、杀人放火的事,民女不敢。” 一番话脱出口,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却听到一阵爽朗的笑。 “本官要你一小女子杀人放火做什么?本官抓的就是杀人放火的人。” 一番玩笑话,将陈稚鱼紧张的心情舒缓了几分。 “那您是” 方通判看着她,心中暗暗点头,越看越认可。 不显赫的家世,但却有一张不容忽视的脸,不张扬的性子,但却头脑清晰,最可贵的是她这个孝顺、诚勇的心。 这不就是陆家要找的姑娘吗? 以她的身世,要是放在以前,给陆家大公子做妾都得掂量,若非陆家跟着太子受了牵连,被皇帝下令不允陆家再与贵族通婚,这桩好事如何也轮不上这个姑娘来。 “若本官说,是要你的亲事呢?” 陈稚鱼震惊抬头,撞上他含笑的眼睛。 第2章 通判大人亲自做媒? 夜间,火炉里炭火炸的劈啪作响,陈稚鱼发怔,火烤的她脸发烫,陈握瑜坐在她旁边,得知那新通判的想法,方才已经暴跳如雷,在一同发作后,被陈稚鱼安抚下来。 只心里惊疑不定,一时猜测那通判图谋不轨看上了阿姐,一时担心他见阿姐长相不俗欲拿她做人情,总之没想个好的。 得知那通判所说的只是保媒,更加嗤之以鼻了。 无怪乎他如此,他们这样的家世,如何能攀得上通判大人所做的媒? 也并非他瞧不起自己的姐姐,若非那方有问题,好的亲事,那通判凭何给姐姐?非亲非故的。 忍怒过后,陈稚鱼声色温和,与他解释了几句。 “听说是京城的富贵人家,怎么听来都像是我赚了,若是自己找还不一定能找到当官的夫婿,保不定将来还能反过来帮家里一把。” 她笑的温柔,陈握瑜却笑不出来。 “阿姐的为人,我还不知吗?若真去了那家,过得好也就罢,过得不好,只怕阿姐要与舅家划清界限,又怎会用婆家的权势来助娘家呢?” 阿姐,是最有自尊的一个人,看着文弱,实则坚强。 况且,这般如同交易一样的婚姻,又怎会是个好的? 陈稚鱼抿了抿唇,看着他,眼神颇有些欣慰。 她也是没有办法了,这些年,他们姐弟二人越大,所需的花销就越大,她虽有自身赚钱的路子,可舅父却从不允许她花自己的钱,坚持从家里走账,一支钗、一件衣都是钱,还有阿弟在书院的学杂费,也都是家里出的,这些年舅母嘴上虽没说什么,可心里或多或少是埋怨的,对她也明显不如小时那般爱护亲近。 这些她都感受得到,心里难过,却也知亲情缘法,许多都不可强求,他们姐弟两因着舅父得到了足够多了,应当心存感激。 所以,哪怕这个年纪对未来惶恐,可对成亲这件事并不排斥,只要对方人品端正,她没什么不愿的。 虽说用婚姻作为交易实在荒唐,但也是她和舅父逃离眼下困境最好的办法了。 第二日一早,她做了早饭,吃过后换了身得体的衣裳,便出门去了。 来到通判府,很快就被迎了进去。 再次见面,方通判便知她的选择了。 便又问了陈稚鱼一些问题,言辞间颇有些不确定的意味。 到底事发突然,决定仓促,他是有心促成一门婚事,却也有些担忧她心志不坚。 面对方通判迟疑的眼神,陈稚鱼微微一笑:“民女虽非君子,却也知君子一诺,重在千金的道理,通判大人不辞辛苦应下彻查民女舅父的冤案,那么民女自当倾力报答。” 如此,两厢明了。 确定了心意后,方通判请了画师,让她端坐着画了一幅画像,说是要送去京中让当家夫人过眼,是以,她是同意了这场交易,但还是待定呢,人家瞧得上她与否,便要等回信了。 观方大人严谨的做派,陈稚鱼安了安心,好歹不是什么随意的人家,方通判提起他们时,眉宇间多有恭敬,那便说明,主动权在人家手上。 倒是叫陈稚鱼有些好奇,这位京中的大户人家,是因何事不允与贵族通婚,才叫方通判想了这么个昏招,潦草的定了自己来。 好在,抛开这桩交易不谈,方通判也是个正派的人,早已言明,若是京中没瞧上她,只当是没缘分,该帮她的,他还是会信守承诺。 只叫陈稚鱼心里也有些不厚道的想着,若是那家没看上她就好了,总归她也不算食言,那方通判也只能将此事作罢。 她坐着被画像时,方通判便着手调查最近几起受贿事件,并且下令,事情尚未盖棺定论之前不允许动用私刑,这令她顿时大松口气。 同时,方通判还允她可以去探监,这个格外的恩惠,让陈稚鱼离开的时候,脚步都是轻快的。 …… 回到家中,接了舅母和阿弟,几人一道去了大牢,只是在门口被拦下,看守监狱的狱卒道只能进去一人。 没有商量,陈稚鱼握住舅母的手,温声道:“舅母去,我和阿弟在这里等你。” 江氏泪眼婆娑,点头进去了。 里头如何洒泪相聚自不必说,等到江舅母从里面出来后,神色好了许多,整个人也不那么病恹恹了,她拉着姐弟俩去菜市口买鱼、肉,说是要好好犒劳他们。 晚饭间,一家子坐在一起,等饭后,坐在一起闲聊时,便将在通判府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涉及终身大事,无法相瞒。 江舅母愣在了原地,外祖母反应极快,并没有因为这场不平等的婚事喜悦,只拉着陈稚鱼的手老泪纵横哭叫:“我的儿,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啊!” 陈稚鱼双眸湿润,外祖母年老,她不愿她为这些事操心,只做了副轻松模样,道这场婚事的种种好处,模样烂漫,仿佛真心待嫁一般。 江舅母怔愣的看着她,不同意的话都到了嘴边了,可一想到今日去狱中看到丈夫被打以后浑身是伤的模样,这话就说不出口了。 事已如此,再反悔,只怕原本还有转圜的余地都要没有了,这些日子家里没了顶梁柱,支撑着她的那口气也就散了,她差点没熬过去。 “是舅母没本事。”最终,她只语气艰难地说出这么句话来。 陈稚鱼直起身子,朝着舅母看过去,莞尔一笑:“舅母为我和阿弟做的已经够多了,也该是我孝顺舅父舅母了。” 这番话说的,江舅母无地自容,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近些年来隐隐不喜,侧过脸去垂泪不已。 这夜各怀伤感,拥夜难眠。 时光易逝,一晃便是半月。 陈志成被放出来了,一家人带着干净的衣裳去接时,又碰上了一批戴着镣铐被罚去做苦役的,听说这些人是贪的不重的,而那些贪得不堪说,甚至有的涉及人命的,则被判斩首。 衙门前,哭晕了一众家眷,江舅母在里头给丈夫换好衣裳扶着他出来时,正瞧见一妇冲陈稚鱼冲过去,只见那妇人抓着陈稚鱼的手,目眦欲裂的问:“你那天单独见了通判大人,你们说了什么,为什么偏偏陈志成没事!” 在场的人,都稍停了脚步,朝这处看来。 陈稚鱼看着殷氏微微蹙眉,沉脸道:“我向大人陈情,仅此而已。” “不可能!那天他赶了所有人,谁都没见!偏见了你,谁知道你们做”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疾步而来的江舅母一把拽开,恶狠狠地盯着她:“衙门面前,劝你不要信口开河,你是想吃板子吗?” 这话给她提了个醒,众目睽睽之下,她方才想说什么,有心人是听懂了,她欲要毁一个小姑娘的清白,同时也会扯上方通判,诽谤一个姑娘是口舌之争,连累到地方官,那她是不想两条腿儿好生的走着回去了。 殷氏警惕着没有开口,但看陈志成被放出来,他们一家团聚,而自家那个却不知情况,一时心中生恶:“浪蹄” “衙门面前,禁止喧哗!” 一阵高喝声从门口传来,吸引了众人视线,只见吏目站在那里,一双冷眼扫视下来,朗声道:“先前拜访通判府,送了礼的,罪加一等,通判大人说,这些人家还要彻查!好叫诸位切记,受贿行贿、鱼肉百姓是要命的!” 话音落下,原本怨气十足盯着陈稚鱼不放的殷氏顿时瘫软在地,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陈稚鱼看了她一眼,拉住了想要啐她一口的舅母,一家人远离了是非地。 被她拉走的江舅母一脸不忿:“贼妇人!非要好好啐她一口不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诋毁你,我…” “舅母莫气,相比起他们,我们已经很幸运了,她已到末路,多行不义必自毙,舅父出来了,她家的被判流放,如今还要再查下去,只怕是要不好了。” 这时,因伤而慢步走来的舅父才说:“她家经不起查,他们的事别沾边,最近也不要和他们发生口角,女儿说得对,已入末路的人,何必逞口舌之快。” 又告诫了家人一番,因着新令下达,不知有多少人被从严处罚,哪怕有些只是开了小差的,因此也被杀鸡儆猴了,而他能走着出来,已经是十分不易,此时还是不要太显眼了。 说罢,一家人便要回去。 只是还未走开,那吏目追了上来,在陈稚鱼面前站定。 吏目一抱拳,对陈稚鱼道:“通判大人让我来与姑娘说一声,别忘了您答应过的事。” 陈稚鱼微滞,随后点头应下。 那吏目又道:“还有,通判大人说,等过两日,还要请您过府一续,另有交代。” 陈稚鱼微愣,神色莫辨,京城那边,是应了此事了? 胸口一阵悸动,不是激动,而是慌。 她也不是真的稳得住的,到底只有十六岁,面对这种大事,前头装的如何镇定,此时也有些迷茫了。 一抬头,对上舅父蹙眉不解的目光,更是喉头一紧,莫名心虚。 第3章 陆家宗妇,不好当 京城。 陆太师府。 接连送走了两家前来问候的往日好友,陆曜陪着父亲回了书房。 二月的天气,饶是京城也很是清凉,府中的景儿也不似往日春意盎然,说不清是因为太子一事被牵连后显得萧条,还是这天气使然,总之,一路走来,父子二人脸上总难见欢颜。 到了书房里,年旬五十的陆太师在桌案后坐下,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大儿陆曜。 这是他中年得子,来之不易,是男儿,也如珠如宝地养着,如今养到二十有三,年少成名,年纪轻轻便中状元,于仕途之路上应当是畅通无阻才是,而今却因朝堂缘故,生生切断了他一场好姻缘,于此,他心有愧。 陆曜,生于官宦,长在盛京,自小也是从各种规训中过来的,这京中不乏有贵公子,可却少有他这般,品貌皆尚,父辈亦荣耀,踏着陆家祖祖辈辈铺好的路,亦能培养出自己的能力,不仅能守得住家业,更能为陆家再创辉煌,只可惜,婚姻一事上,竟如此坎坷…… 思绪回笼,因近些日子被诸多杂事牵连的陆太师扣了扣桌面,温声说道:“听你母亲说,近些日子,你总不爱往她那儿去,是为何?” 陆曜原本沉静着,听了此话便知,父亲这是要来问罪了。 “母亲为儿婚事操劳,儿近年来没有这个想法。” 换言之,便是要催他成婚,而他现下不愿。 陆太师一挑眉,看着眼前的儿子,若说他温润,实则内藏反骨,做事总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便是家人也轻易改变不得,如今为他婚事和自己母亲胶着便是。 轻叹一声,不由忧心道:“子挚,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你堂哥在你这个年岁,已有儿有女。” 陆曜目光微闪,垂眸不言。 陆太师:“你可知道,你与木家姑娘,已无缘分,如今,已不可消磨。” 听到这个姓氏,陆曜原本平静的脸色微起波澜,声色沉润:“儿知道,儿也不是为她。” 这话真不真,陆太师不去细想,只心道:到底是年少感情,也不是说能放下就放下的,他儿也并非那薄情之人。 “那你一会便去给你母亲请个安。”不是商量的语气,身为陆家宗子,不可放任他沉湎过去,木家是过去式了。 陆太师道:“因皇帝迁怒,方夫人的兄弟被贬去云麓县,此事你知。” 陆曜默然,而后点了点头。 方夫人本是陆太师的姨娘,因在陆曜幼时,一家人出门踏青,她身怀大肚,在山匪来袭时,拼了命的护住落单的陆曜而受惊早产,生下一女后被诊定再也不能有孕,因着此事,陆家破格将她姨娘的身份抬至如夫人,虽比不上平妻,但称呼之差,也是另一种认可,其子女更非妾生庶出,同样享受嫡出的教养待遇,她的这一拼命,为自己,也为她女儿,在陆家拼出了一条路来。 陆家人,从不轻视方夫人,这也使得陆曜正襟起来。 “你方舅舅,自身难保都不忘你的事,他在云麓县,寻到一模样不错的姑娘,已来信与你母亲说过,你去看看,也好叫你母亲宽宽心。” 话已至此,陆曜无法搪塞,只好应下,转而往母亲的慕青院去。 后院总是比儿郎们待着的前院热闹些,女儿家吵吵笑笑也多几分活泼气。 方夫人的独女,陆茵,此时正背着她娘,躲在母亲这里吃鱼米饼,听着脚步声,意识到自己此刻吃得忘我的模样十分滑稽,忙端了盘子往里间去,倒是逗得陆夫人一笑。 再听这脚步声,心知是丈夫说动了大儿,一时也有些亢奋,坐直了身子,等大儿进来。 陆曜一掀帘子,走上前来朝母亲跪下请安,忙叫陆夫人身边的艾妈妈扶了起来。 “儿近来事忙,久不来给母亲请安,还请母亲莫要怪罪。” 陆夫人微微笑着,这些天不来的原因么,都心知肚明,但儿都这么说了,她自然应下,揭开不提,只道:“你初入朝堂,办事又向来仔细,是忙了些,咱们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来,坐到母亲身边来。” 陆曜便在母亲左手下坐下,一眼便看到了桌上散落的残渣,微微一笑:“小茵又躲来母亲这吃零嘴了。” 陆夫人摇头笑笑,只是此时不同往日,无暇与他笑谈这家长里短,道:“你二娘对她严肃了些,她来我这儿,松口气。” 陆曜不置可否,目光虚落在一处,只等母亲接下来的话。 这个空口,陆夫人倒也自然地接了下去。 “来之前,你父亲可都与你说清了。” 陆曜颔首,一味沉默。 见他并不排斥,陆夫人便娓娓道来:“眼下这个姑娘,着实不错,十六七的年纪,做事有章法,为人也孝心,是你方舅舅看准了,才送信来的,据说是为她舅父翻案” 陈述了那姑娘的事,端了茶杯喝了口水,而后看着微微蹙眉的大儿,问:“可有何疑虑?” 陆曜神色不明,语气稍硬:“年纪小了点。” 陆夫人微噎,心想,与木家姑娘比,确实小了些,不似他们青梅竹马年纪相仿的,但十六七的年纪,说起来也是不小了,正常婚配,谁又能说什么。 “好人家的姑娘,到了这个年岁也该议亲了,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将来进了门,好教导。” 陆家宗妇,不是好当的,从前有个木家,可如今,圣上亲口下的旨,令陆家不可与贵族通婚,这宗妇人选就左右为难。 但有一点,找个家世清白,为人清白的总没错,等进了府,自然能调教好。 综合下来,陆夫人倒是对方家说的这个姑娘有几分看好,虽说比起木家差远了,这一点几乎成了她的心病,但如今的情形,也容不得那样挑剔了。 半晌,听得他说:“人家可知陆家情况?” 陆夫人微顿,这点在信中倒是没有说明,但她想,方家人做事定是圆满周到,便说:“为你们说婚事,自然是要双方都说清楚。” 陆曜勾唇轻笑了笑,讽意微露。 饶是陆家如今被打压,成了一只病了的老虎,那也是老虎,眼前的困境不过是一时的,陆家也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步。 所以,这种情况下,能与之相看的女子,若说只是为了报恩,他多少觉得有些可笑了。 一个寒门女,当真只是为了救其舅父而甘愿以婚事作为报答?只怕所图的,还是陆家。 嫁进陆家来,对这样出身的人,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看大儿沉默不言,陆夫人也没想从他嘴里能立刻听到确定的话来,便给艾妈妈使了个眼色,后者拿了个画卷来,在大少爷面前展开。 “大少爷请看,该女画像在此。” 画卷上,一袭青衣布裙,如瀑的墨发,并无多少妆点,气质却是坦然,那个跃然画上的女子,神色平和,目光轻柔干净,像是不参杂什么邪念。 陆曜撇了一眼,眼眸微动,也就那一眼。 他无法违心地告诉旁人,这个女子不端庄,不靓丽。 “云麓县何时有这般手艺的画师了,也不知美化了几分。” 不轻不重的话一出,陆夫人与艾妈妈对视了一眼,轻轻一笑。 哪有男人不爱美,纵使沉肃的陆太师,后院也有几个美貌姨娘。 “相看么,总归讲究眼缘,我儿觉得此女如何?” 陆曜沉下眼皮,气质矜贵,身形挺括,良久,似乎才听到他嗯了一声。 陆夫人便放了心,苦口婆心道:“如今找到个合适的不易,纵使母亲娘家的一些远亲,也不敢轻易介绍,你也知道,皇储之事波及了陆家,圣上是铁了心的不愿叫你娶到好人家的姑娘,母亲左看右看,这个女孩,除了身家差了点,其他的总归是能调教的,而咱家如今可不就是要找这出身寒门女娘知道,总归是委屈了你。” 话到此处,难免伤怀。 以陆家基础,放在从前,她的大儿尚公主郡主都可得,而今却要退步到这一地步,他们谁人心里又能好受了? 况且,太子已长成,皇帝明显更中意二皇子,皇储之事一旦起风波,将来陆家的处境还不知是什么样,他们如今也算是慌不择路,要找个身家干净的给嫡脉延续香火。 时不我待啊! 陆曜又何尝不知这些道理,朝堂上的事,本是要徐徐图之,却又怕哪天就出了岔子。 好似,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来拖延自己的婚事,不是眼下这个,以母亲的能力,短时间内只怕也会为他再寻其他,好歹这个入了眼缘,将来相处,想来不会太糟心。 “一切但凭母亲安排。” 得了这个准话,陆夫人大松了口气,立时就要安排下去。 躲在里间听了满耳朵的陆茵这才后知后觉,她快要有嫂嫂了。 第4章 上京寻未婚夫,路途惊变? 云麓县。 那日,接了舅父回府后,因着吏目那一出,陈志成单独与陈稚鱼谈了许久。 交易的事情没法瞒着,陈稚鱼交代清楚,也迎来了舅父的怒火,那火气不是冲她,而是冲自己,当着外甥女的面,他竟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吓得陈稚鱼不知所措。 一通发泄后,陈志成拉过她,不由分说地就要去通判府解除交易,他只道自己认罚,便是去做苦役都使得,绝不叫自家孩子受此为难。 好一番话,叫陈稚鱼湿了眼睛,死死抓住舅父的手不肯出去,开口时带着哭腔:“事已至此,舅父难道是要我失信于人吗?” 陈志成红着眼睛:“哪有这样的!那妇人对我本就是诬告!假以时日何愁不能翻案,如今却叫你一小姑娘替我受罪,儿啊,你可是随了娘家姓,你是随舅父姓,你便是我儿,我便是一辈子出不来,也不叫我儿受这些委屈!” 他说得真切,一如这些年他做的那般,陈稚鱼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情感剖白,当时泪如雨下,颤着声音与他说:“我没觉得这个婚事不好,舅父,你信我,我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我知您疼我,但是表弟将来还要议亲啊,难道难道要因此事开罪了通判去,那咱家以后又要如何呢?” 一句话,正中陈志成的死穴。 “事已至此,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没得舅父如今被放出来,我却要反悔的道理,那可是通判啊,将来舅父可还是要在衙门当差的。” 事已成定局,没了转圜的余地,真要反复无常,得罪了通判,将来他们在云麓,要如何生存?陈家扎根云麓县,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事对陈家来说,从来没有选择,好歹人家是文人做派,若自己这厢反复不定,惹来“流氓”行为?可能担待得起? 只能尽力安慰自己,好歹不是说给了哪家地痞流氓,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家。 过了两日,陈稚鱼如约去了通判府。 方通判找她,无非是要交代一些将去京城种种,并再次试探她的决心。 “此事,你当真不悔?” 沉默一瞬,陈稚鱼原本积压在心中的问题还是问了出来。 “大人先前对那家描述不多,我想知道,那家的情况。” 听了这话,方通判反而松了口气,先前瞧她答应得痛快,心里还不安呢,如今主动关心起了未来生活,才叫人有种踏实感。 “要说具体的,实在太多,你只需知晓,那家是世族,原本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只因圣意,被迫断亲,但好歹,也不是什么大事,圣恩难测,今日艳阳明日急雨,总归,不是杀头大罪。” 陈稚鱼嗫嚅着道:“所以,这场婚事对他们来说,可当做缓兵之计?” 话出口,脸色变得有些白,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在他面前这般直言直语。 方通判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倒非是不悦,有些意外她的敏锐罢。 陆家的意思,虽看中了她,但也是要先调教的,调教好了,这场交易才算圆满,若是不得意,只怕是要退回来,这也与她说的“缓兵之计”无甚区别。 方通判笑了笑,只是说:“无论如何,这场婚事都不会亏待了你,那家长子年轻有为,品貌出挑,卓尔不凡,你若当真能与他为妻,给陆家生下一男半女,便是你的造化了。” 说到这,陈稚鱼目光忽闪,对方的缓兵之计,是给他们自己留后路,而她这个人,只要好掌控,只要不显眼,可用也可弃。 若圣恩属艳阳,陆家的困境自会解开,到那时,她这个半路来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半句话说不得,但若圣恩属急雨,陆家迟迟不得宽宥,她便是一条退路,给陆家嫡脉传宗接代的退路。 真是一场毫不利己的交易。 但,也令她安心些,对方意图明显,她才知如何接招,如今她知晓了,便也能摆清自己的位置,这样,将来不管到什么境地,也都是尽力了的结果。 看她垂眸思索的样子,方通判再一次问她:“此事,可悔?” 陈稚鱼挺直脊背,目光澄澈:“舅父已经出来,既答应大人,便没有后悔一说。” 除非,那陆家看不中她,或是将她当做一时的挡事板,届时,她也不会纠缠。 只是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她不打算说与通判听,也知道,他大约不会想听到这种话。 对此,方通判越看她越满意,还真别说,方才她说那话时,还真有文人清流的风骨。 既是他一手操办,也不免要多上心一些,随即朝外招了招手,一丫鬟打扮,看起来二十不到的人走了进来。 在陈稚鱼不解的目光下,方通判说道:“这是我府中培养出来的女婢,会些功夫,便交给你,去了京中也好保护你。” 是保护,还是监视? 陈稚鱼当然不会要,婉言拒绝了。 他却说:“你要去的是京中大家,身边没个婢子不妥,她也是你的脸面,你放心,给了你就是你的人,连同她的身契都一并给你。” 他的话,圆满周到,陈稚鱼知道自己再拒绝不了,只好应下。 离开之前,得知具体时间,再过五日,便要她起程上京。 这五日,好叫她准备,也可以好好地和家人告别。 云麓离京不算很远,但一旦去了,又谁能说得准,何时能再回来呢? 回了家,舅父舅母自然关心她这一趟的信息。 得知给了她个婢子,陈志成汗颜自己没有想到这处,同时也敏锐觉得这怕是一种监视,遂对那婢子不大喜,但也不表露什么。 江舅母则更关心礼节问题。 “只说了你何时动身,却没说议亲、说媒、定期这些没个确定的日子吗?” 陈稚鱼微默,随后一笑:“到底是隔得太远,所以我想,应当是要从简。” 听得此话,满屋沉默,事已至此,他们纵是心有疑虑,又能如何呢? 五日的时间不经细数,陈家关起门来过日子,陈志成偶尔出去,回来时总是满头热汗,到了第四天时,江舅母还在感叹,怕是等不到姐弟俩的表弟回来,陈稚鱼就要踏上上京的路了,对此,陈稚鱼也颇有些伤怀。 这天傍晚,一家子用过饭后,陈志成将这些日子所忙碌地摆在陈稚鱼面前。 原来,这几天,他奔走在外,是为甥女添置嫁妆,知道她要去的是富贵人家,嫁妆上就不能含糊,那两盒金灿灿,明亮亮的首饰直晃人眼,更是置办了两箱价值不菲的布匹,还有两箱成衣,再加上其他,林林总总,共十八抬,可见这些是掏空了舅父的家底了,陈志成没说的是,有些东西昂贵,他不免要去平日亲近的人家借钱财。 陈稚鱼看得眼眶发热,她知这不该是舅父的责任,推拒不要,难得的见舅父强硬了态度。 江舅母擦了擦眼角的泪,也说:“为你添妆本就应当,只是你未来夫家不简单,你的嫁妆只能尽力置办得差不离,你别说不用,嫁妆是你的脸面,不能小气了去。” 说罢,她拉着陈稚鱼进了里屋,二人关起房门来有些私房话说。 该女方的长辈在婚前教导一些个夫妻之礼的常识。 陈稚鱼听得晕晕乎乎的,江舅母说了半晌,看她神色发木,轻叹了口气,也不知她听进了多少。 “夫妻之间重在和睦,你们这样的开始,掺杂了交易肯定不简单,但夫妻之间需用心经营,你向来得人喜欢,性子和软从不生事,舅母不担心你婚后会和丈夫不睦,只担心” 话到此处,卡在喉间,同为女人,她如何不知婚姻就是女子的第二条生命,过得好与不好,除了自己的秉性,能力,其他的都要看对方是否和善、心慈。 陈稚鱼何尝不晓得舅母未出口的话是什么,是怕她所托非人罢。 于是笑了笑,温声道:“我以后,会和舅母一样,做好为人妇的样子,舅母莫为我担忧。” 这夜入睡前,外祖母进了陈稚鱼的屋子,在她儒慕的眼神中,从腕子上摘下一只银镯,好生地戴在了她手上。 陈稚鱼看着这镯子有些愣神,就听外祖母说:“这镯子,是当年你娘买给我的,如今你要出嫁了,我把它给你,你好带着你娘的镯子,还有外祖母的念想,一同嫁出去。” 陈稚鱼眼角湿润,知道推脱不过,便应下了。 这夜难眠,方通判的轿子一清早就来了,好在东西已经收拾妥当,搬好了箱拢,陈稚鱼带着那婢子进了轿中,最后看了眼家人,含泪送别。 陈志成忍不住叮嘱:“走官道,莫要一个人乱跑,眼下四处都不太平,你们虽有些人,但到底势单力薄,你切记,护好自己。” 陈稚鱼含泪点头,将腰间的粉包给舅父看了眼,道:“贴身的小刀,防身的药粉都带着,您放心。” 语毕,只好目送离去。 此去路远,一家人骨肉分离。 走到一半时,在一声呼喝中停了下来,听着熟悉的声音,陈稚鱼掀开帘子,便见阿弟提着食盒与油包纸而来。 陈握瑜是一路跑来的,满头大汗,见赶上了轿子,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阿姐。 “友记的糕点,今儿早上第一发,还有李阿婆家的汤饼包子,酱香肉饼,我都买了些,阿姐和唤夏姑娘在路上吃。” 这些都是陈稚鱼爱吃的,热腾腾的吃食,叫她这一早上憋着的眼泪滚滚而下。 此情景,陈握瑜也哽咽了喉咙,他背过身去,叫他们走罢。 离别总带伤感多,多停留对分别的人来说是痛苦的。 轿子摇晃着起步,走了一会后,陈稚鱼捏着帕子,听到后面传来的一声:“阿姐等我!等我金榜题名去京中寻你!” 在听到这话,陈稚鱼再也控制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同在一处的唤夏看着这一幕也跟着红了眼,这几日跟着这位新主子,在陈家住了几日,方觉普通人家的日子,原来也是这般温馨和美,陈家人都是很好的人,也难怪养出了让方大人赞不绝口的陈小姐。 哭了会后,稍有平复,陈稚鱼趁热将东西分给了唤夏,惊得唤夏连连摆手,却被陈稚鱼不容分说地塞进手中,那饼,热的,此刻的心,也是热的,她何尝感觉不到,陈家小姐待她是好的,并不一味使唤,也从不见蛮横。 路上的日子并不好过,陈稚鱼打记事起,头回出远门,起初两天还晕吐了一回,到了落脚地儿,找店家要了碗酸水,喝下方觉好些。 后面几天又大雨滂沱,只叫赶路的人叫苦不迭,两个姑娘坐在车里头倒还好,苦了马夫和打手在外,即便有遮雨棚也免不了地淋了雨。 陈稚鱼提议在下一个地方找个客栈,等雨停后再走,马夫却道是早日送到为好,话语间透露出要赶着回去复命。 他都这么说了,陈稚鱼便不好再说什么,此番也由不得她做主,便由得他们去。 目光落在透了个缝的窗外,密雨斜撒,气候潮湿,她只觉得,这雨的潮湿气息不知何时钻进了心里。 本质上,她与货品没甚不同。 这一认知令她有些许低落,但也只是短暂的情绪,既踏上此路,她也不会让自己的情绪扭捏低迷。 只是连日赶路,人马皆疲,到了下一个县口,几人下车来找了个摊子先喝了几碗热汤。 也正是这一停留,停出了事端。 现如今各地方都在施行新政,一把火烧下来,烧出了蛇虫鼠蚁不假,也将人逼得铤而走险。 此次他们停留的地方离京不远,名叫清河县。 据说这里的县令贪了不少赃款,被判砍头,却不知他何时买通了狱卒,偷梁换柱,自个儿跑了出来,跑出来后才知,他被抓时,一家老小病死的病,吓死的吓死,更有那看人下菜碟的,曾与他有仇的,皆在这个时候添了把火,卖了他的幼女,又欺辱他妻子,打伤了他大儿,妻子不堪受辱自尽,大儿伤后不治而亡,一下子妻离子散,让他彻底癫狂。 听说他摸进新上任的县令屋里,将他杀害,又使财帛雇了杀手,将欺辱他一家的那些人,杀的杀,伤的伤,总之犯下了滔天罪孽,如今批了悬赏令,正在四处捉拿。 下马车时,陈稚鱼在公示栏上看到了此人的画像,并了解此人的恶性,一时浑身冒起冷汗,只怕这歹人还在此处,便和身边人说要快些收拾妥当,早些离开才是。 刚填饱了肚子,几人便要上马离开,忽见云雾朦胧的路口冲出一人,相距较远,陈稚鱼也清楚地瞧见了那人手持砍刀,心中暗叫不好,当下拉过最近的唤夏往旁躲了一下。 而后面,似乎追来官兵,喊杀声中,才知此人竟是逃犯县令! 那歹人已经是穷途末路,追击声就在身后,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疯狂的念头一起来,他就红了眼,千钧一发之际,目光落在官道旁的瘦弱女子身上,脸上浮现一丝狞笑,放任马朝她冲过去! 第5章 赏识.和未婚夫擦肩而过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而在马冲来时,陈稚鱼将手里早就攥着的粉末狠狠抛去。 粉末迷了马眼,马嘶叫抬蹄,将背上的人甩了出去,陈稚鱼虽怕,但此时保命的本能让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抓了把粉,直往地上的人撒去。 下一秒,官兵围拢,而那人则捂着眼睛痛苦怒吼:“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带领官兵来的,为首的那个人身着宝蓝劲服,腰间挂着一枚羊脂玉的玉佩,身形俊逸,眉眼风流,在他下马时,逃犯已被捆了起来,他稍松了口气,目光落在站在一旁,俨然吓傻了的姑娘身上。 此刻她攥着拳头捂在胸口,气息不稳地由一婢子扶着,饶是受了惊吓,也瞧得出此女教养良好,不见失态模样,反倒是一副我见犹怜,楚楚可人。 他大步上前去,慰问了句:“姑娘还好?” 变故后,唤夏惊得手都在颤,扶着如今的姑娘,连声道:“下次这样危险的情况,姑娘可不能推开奴婢啊!” 陈稚鱼方才是下意识的动作,此刻过去了,也觉心有余悸,只点了点头,正在思索什么,耳边传来一道温润的问候,她抬眼看去,便见一青年男子站在一旁,她微咽,僵硬地点了下头。 “多谢关心,还好。” 那男子目光落在她还紧攥的手,那手上还有些粉末,不由地问:“姑娘方才撒出来的粉是何物?” 陈稚鱼这会缓过神来了,反应过来是官差在问话,也不隐瞒什么,直道:“出门在外,自制的一些迷眼粉,对人体无害,只是会短暂地使人失明难以行动。” 后又补充了句:“里头的成分不含禁药。” 那男子看她如此谨慎,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紧张,姑娘的马车走的官道,自然不敢带违禁物,在下还要多谢姑娘,方才反应迅速,一招制敌,为我们缉拿凶手节省了不少功夫。” 陈稚鱼扯了下嘴角,心里只暗暗想着,是自己运气好,方才若是行差踏错一步,此刻怕已经成了那恶徒的刀下冤魂了。 以为此厢事过,几人便打算离开,却被那男子拦了一下。 陈稚鱼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男子只道:“姑娘方才有功之举,可同我等回衙门拿赏银。” 陈稚鱼本想摇头,但一想到此去京城,怕是要不少花费,倒不必在此处清高,便委婉地说:“我们几人还要赶路,不便停留。” 那男子的目光落在这一行人身上,一个柔弱的姑娘,一个中年马夫,一个凌厉的姑娘,还有个应当是打手的男人,这个男人在出事时不在此处,此刻正一脸无措的被训斥。 看起来确实是风尘仆仆,倒也不在这一点小事上为难人,直接从身上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了面前的姑娘。 陈稚鱼却不敢接了,迟疑的问:“赏银,这么大吗?” 听了这话,男子爽朗一笑,说:“一是赏银,二是在下对姑娘的机敏叹服,姑娘放心,这是姑娘该得的。” 他倒是一副大度的样子,而对陈稚鱼来说,没什么不能拿的,往年跟着师父给人治病也都是要收费的,显然她方才的举动,拿下的那个恶徒,值这么多赏银。 当下,便大大方方地收下了他递来的银票,对他福身行礼,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带着自己的人先行离开了。 那男子看了一眼,笑着上了马,回了县衙。 县衙内,一玄衣男人身形挺括,站在书架边翻阅账册,露出的半张脸,狭长的双眸,高挺的鼻梁,略显锋利的下颚线,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男子笑着进屋,与他说起今日见闻。 “那歹人倒是慌不择路,见了本宫的马欲要杀出重围,你猜怎么着?” 不等书架旁的男人回话,他走到一边坐下,自问自答一般,道:“城口的官道上,他欲纵马行凶,反被一小姑娘将了一军,连人带马一并落地,你真应该亲眼去看看,那姑娘看着弱不禁风,出手倒是快准狠,尤其是那一双眼,惊慌却不失稳妥,年纪小小却也拿得住,啧啧。” 一旁的小官人还附和说:“咱们殿下难得见到这般爽利的姑娘,一高兴,自掏了腰包给了笔不菲的赏银呢!” 男人捏了捏鼻梁,脑海不知为何,在他说起那双眼时,一闪而过的是母亲当时给自己看的那幅画像,画像里的人,目光纯净而温和,似乎万事万物皆不入眼,超凡脱俗,令人一见难忘。 念头只是一时,他眉宇间颇有几分无奈,不知是该叹这位太子殿下豪掷千金的举动,和方才自己不留神的开小差,还是头疼眼前的烂账。 “殿下不若先看看您面前堆积的账目。” 男人说完,又将手里的那本放了过去,黑眸中满是冷凝。 “那贪贼吃的油光水滑,其家眷皆金银在身,家中幼女的食碗都是金子做的,反观这县里的百姓,多的是饥不饱腹,卖儿卖女,以县里每年的收成,何至于此。” 谈起正事,太子也没了什么笑,方才的事暂且抛之脑后,与面前的男人商讨起来:“子挚,这个何守午外在养了” 此时,陈稚鱼等人驶离清河县,不知与她名义上的未婚夫擦肩而过。 马车上,马夫还在对那打手疾语不止,陈稚鱼从那惊险中回过神来,便温声劝了两句,马夫也就收了声。 在往下去,倒是不见什么慌乱暴动,一路平安的到了京来。 马车到了京城时,正有人接应,便是方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上了马车后,目光在轿子中的姑娘身上看了两眼,遂解释道:“奴婢万安见过陈姑娘,奴婢是方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特来接姑娘。” 陈稚鱼礼数有加:“有劳万娘子。” 马车便往京中去,今日气候温和,两边的窗子皆开了缝,陈稚鱼瞧了一眼,只见载着他们的马车往越来越寂静的巷子去。 街道的吵闹声渐渐去了,万娘子才说:“陈姑娘初来到,还需好生调整,陆夫人在此巷租赁了院子,好叫姑娘调养些日子,待做足准备,便邀姑娘入府相看。” 陈稚鱼点点头,并无异议。 等下了车入了院,才觉此间宽敞,处处都妥帖打理,足见用心了。 只是人刚被迎进屋里,万娘子朝身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便见其带了一个上了年数的妇人进来,此人举止严谨,神色肃穆,看着她的脸,便不由得叫人挺直了腰背,姿态越发端庄起来。 万娘子:“这位是陆夫人专为姑娘挑选的礼教嬷嬷,关于京中与陆家相近的人物,礼数规矩,陆家家训,皆有田嬷嬷教导,这些日子还请姑娘受累,跟着习得田嬷嬷的教训,将来入陆家,必会一帆风顺。” 这刚下了马车,气都没喘匀,一股脑的事接踵而来,好在陈稚鱼不是马虎性子,也深知自己到京中来不是享福来了,心里也做了准备,倒也应付下来。 万娘子说了些事项便离开了,饶是如此,陈稚鱼也没放松警惕,毕竟这屋里,时刻都有监视她的人。 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田嬷嬷便肃着张脸道:“姑娘舟车劳顿,叫手下人规整衣物,您早些歇整,歇得一天,便要打起精神来学规矩了。” 那田嬷嬷一张脸是在冷的厉害,陈稚鱼没有她说笑亲近,只“嗯”了声,转身便和唤夏一起收拾带来的东西。 田嬷嬷见她一主子竟和奴婢一道做活,忍不住说:“这些都是下人做的事,姑娘莫累着自己。” 陈稚鱼刚从马车上卸了个包袱下来,闻言微微一笑,道:“我的东西不算多,每一样都有数,我自己理理,装箱整册心里有数些。” 田嬷嬷便不说什么了,但心里难免对此摇头,将来可是要做宗妇的人,这般作态,也不知是要寒碜谁了。 —— 是夜,天气干燥。 到京城的第一天,归置了一下午,人没停歇,自然无法想太多,此时万籁寂静,陈稚鱼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心中思绪杂乱,没太能睡着,翻来覆去好一会,直到守在外间榻上和衣而眠的唤夏轻声问了句“可要伺候”,她方意识到自己思绪不稳竟难以入睡,说了句“无需”,便将枕下的香囊拿了出来,放在鼻尖闻了会儿,丢在了枕边,长出口气,心无旁念再次入睡。 一夜无梦,再醒来时,天都还没亮透,自个儿起身,唤夏听到动静后诧异其起得这么早,但也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忙就去烧了热水来。 田嬷嬷来时,正瞧见她在擦脸,一时也有些愣怔。 “陈姑娘起这么早?” 陈稚鱼笑笑:“左右睡不着,便起早些。” 田嬷嬷本也是来观察,看这姑娘是否早起,是否惫懒,见她立在那儿清爽的模样,只说:“姑娘做的甚好,陆家新妇,上要伺候公婆,这每日卯时初便要起身,给婆母请安伺候,伺候早饭茶点。” 陈稚鱼眼眸微动,知晓这便是开始教她了,便点头称“是”。 田嬷嬷做派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语气虽温和却不苟言笑,半天下来,看不见个笑模样,若是个寻常小气些的,被这么一抻,只怕早就沉不住气了。 可一个上午的相处下来,她看这位陈姑娘,行走举止皆端庄稳重,笑不露齿,说话温声细语不急不缓,被她刻意冷了几下也依旧冷静自持,眼里没有委屈怨念,这般平静姿态,倒像是被教养过的。 坐下喝茶的功夫,见她背薄挺直,手里端着茶杯,微微低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小口抿着杯中茶,这番动作若是旁人来做,要添些矫揉造作之态,偏她看着举止甚美,仪态自然。 “姑娘的规矩倒是不差,是来前寻人教导过吗?” 陈稚鱼放下茶杯,与她摇头:“未曾有。” 田嬷嬷微微挑眉,心中暗暗纳罕,不是说是寒门出身么?可这浑身气派看着一点也不像,莫非是原在家时就如小姐一般教养? 若是如此,那陈家人目光可就长远了。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发沉,陆夫人于她有恩,她被派来管教陆家未来主母,自然事事上心,面对一切可疑,丝毫不能马虎,她现在是有些怀疑了,这陈家送个齐全的姑娘来,莫不是早就打好了主意? 想到这里,看陈稚鱼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若此女是有预谋而来 陈稚鱼倒不知她想了这些,神态自然地与她说:“幼年时,云麓县接收过一批逃难来的灾民,当时我跟在舅母身边,去救灾棚子施粥,无意间救了对生病的母女,那母女虽是逃难来的,却并不清贫,只是身边没有帮手,路上的日子才凄苦了些,她们安顿好后,我们才知,那位娘子会医术,自己开了医馆,我小时爱往那医馆去,一来二去,就被她收做徒弟,我的规矩礼节,也大都是她教的。” 这一番话,信息不少,田嬷嬷反问:“姑娘会医术?” 第6章 进陆府·惊鸿一眼 陈稚鱼点点头。 “可精通?” 她有些迟疑,并不绝对:“面对寻常小病尚可。” 她会制些粉末,是师父教她自保的手段,此事,她并不打算交代,也想不到自己来了京城,哪里还需她来做什么医女。 田嬷嬷轻松了口气:“陆家未来的宗妇,会管家、能理财,娴雅时,插花品茶、焚香书画陶冶情操、贤能孝顺便可,会医京中有的是医师大夫。” 陈稚鱼默默点头,掩下眼中的雾霾。 陆家要一只十全的花瓶,会医术对她自己来说可以是活命的本钱,可陆家未来宗妇不需要,看田嬷嬷态度知陆家态度,怕也是不想她凭这扬名。 看她态度乖顺,田嬷嬷又问:“姑娘既说也曾师从他人,除了这些,可还会别的?” 陈稚鱼颔首道:“女红、制香算是拿手。” 说罢,拿出一方干净的小帕,从腰间取下一只薄荷色香囊给她。 田嬷嬷把她的本事摸了一遍后,尚算满意,老实说,起初知道她时,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只当她大字不识,浅陋粗俗,而今看来,并非一无是处,就连初见她觉得有些小家子气,如今看来也至多不过是她体谅下人罢。 都是为人奴婢,她又怎会觉得这般不好?不过是心肠太柔不好,陆家宗妇,太柔软的心思,是管不住偌大的府宅,也镇不住下面的小鬼儿。 待回到陆家回话时,田嬷嬷暗暗思忖,想到风光霁月的陆家大公子,想着温智淑慧的陈姑娘,将两人放在一起,还真有那金童玉女的模样,且她性格温婉,看模样听谈吐就知是个宽容的性子,说不定这位陈姑娘在陆家,真有那番造化。 念及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对自己客气有礼,在陆夫人面前,便说了几句好话。 “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行事柔和不张狂,性子耐磨不小气,奴婢看她规矩不错,多问了几句,方才知这位姑娘会的本事不少。” 陆夫人看着她,一旁的方夫人见她不问话,都有些心急,她可想知道这个姑娘都有哪些本事。 陆夫人笑了笑:“难得见你为谁说话,可见这个女孩对你胃口。” 田嬷嬷忙说:“夫人看得过才好。” 陆夫人端起茶,说:“你继续说。” “陈姑娘会些医术,最拿得出手的是绣工与制香,绣工嘛,京中官家小姐大都通,制香倒是新鲜。”说罢,将她从陈稚鱼那儿拿来的一方帕子和一个香囊奉了上来。 陆夫人接过看了看,帕子上的两尾胖鲤鱼栩栩如生,帕子一角还绣了个“茵”字,那薄荷香囊倒是令人神清气爽,令她眉头都展开了。 自己看了看,便递给一旁的方氏叫她也看看。 陆夫人不说好与不好,方夫人则可以替她开口。 “确实心灵手巧,嬷嬷也不算虚夸一回。” 田嬷嬷回完话便下去了,屋里都是主子,关起门来,陆夫人露出了满意的脸色来,与方夫人道:“不枉方兄弟辛苦一遭,眼下这个,听着说的,已然是不错了。” 田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识人了得,她心知晓田嬷嬷不是个夸口的人,这陈稚鱼没被她挑出刺来,叫她有些意外。 见大姐松了口,方夫人心里也高兴:“总算做了个好事儿。”一想她大姐为那姑娘准备的师父,便问:“那可要安排这姑娘去棋盘街?” 陆夫人微顿,并不拒绝,只道:“先传来叫你我见见,顾先生身份敏感,若她真是个好的,再叫顾先生教教。” 方夫人颔首,心道大姐做事缜密,为这位未来宗妇也是费尽了心思,当年废太子帝师都叫她请来了。 不像是教养一门宗妇,更像是为陆曜培养个谋士。 这厢得了陆夫人准话,田嬷嬷带着喜气回了小院见陈稚鱼,告知她明日晌午去陆府给陆家主母请安。 从田嬷嬷走后,陈稚鱼便想着,她回去回话,那厢中意,免不了一见,若不中意 她实不是个自轻的女孩,心知自己不至于不堪到田嬷嬷一点认同也无,现下见她神色虽平常,眉梢却带笑意,结合她说的,多少还是紧张了下。 “还请嬷嬷指教。”她起身奉茶,声色诚恳。 田嬷嬷也站着接了她的茶,此番看她,越看越满意。 本是要进陆府的人,多几分脾性傲气也不是不可,偏她还这般谦逊,懂得低架子,这是许多贵人都不知的道理。 别看她们这些下人卑躬屈膝是伺候人的,偏偏她们知晓的多,下面的人要去拜访主家,他们这些人是能起到作用的。 “陆家后院和谐安宁,也是因陆夫人大度宽容,你要知,陆家府大,将来你进去是要做主母,眼界自然也要放宽。” 陈稚鱼虚心点头。 她接着道:“陆家有两位夫人,正夫人乃陆太师正妻,生养宗子管理家务,便称陆夫人,如夫人虽为太师妾室,却冠本姓上下皆称其为方夫人,其独女便是陆家嫡女,太师府上一子二女,另外一女乃姨娘所出,这个不重要,你只消知晓,面对方夫人也不可轻忽。” 陈稚鱼莞尔。 田嬷嬷:“因何笑?可是哪里说得不妥?” “嬷嬷忘了,我本是方通判送来,自然知晓方夫人,怎敢不尊重。” 田嬷嬷愣了一瞬,随即笑笑:“倒是我疏忽。” 来之前,方通判自然与她讲过其妹方夫人,只道她为人和善,心思宽广,若是将来她在陆府有什么不顺,可去寻方夫人帮忙。 这话,陈稚鱼也只听听,并未当真,她不觉得自己走了方家的路子,从此就与方家人感情深厚了,更知若自己未来进了陆家,与方夫人过于亲厚,只怕正经婆婆那儿,多少说不过去。 次日一早,陈稚鱼收拾好了自个儿,梳了个温婉的发式,戴了两朵珠花做点缀,标准的在室女模样,田嬷嬷虽觉得她打扮得过于简单了些,却也素约清丽,年轻的小女孩,无需浓妆艳抹,姿色已然天成。 走在前时,她耳力极好地听到她身边的婢女小声说:“到底是见贵夫人,小姐何不将妆奁的金钗戴上?”多样首饰,好歹是个脸面。 那女声温温柔柔响起:“我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一支钗装得了的,京中夫人皆见过世面,我若为脸面将全副朱钗都戴上,也撑不起来。” 她是什么样的人便如何现与人前,如今要见的是未来婆母,她无需这些个假装,打肿脸充胖子,也要看对象。 听得田嬷嬷心稍稳了些。 能坦然自若到这种程度的,是真弃浮华如浮云,而非故作清高。 陆太师府高堂广厦,一步一换景,朱楼雕栏,满园春色,当真是簪缨世胄,高门显赫。 陈稚鱼站在这雕梁画栋的神仙府邸,一度觉得不真实,也暗暗吸气,心里回想到方通判口中的“富贵人家”——“贵”字,妙不可言。 先前她为家人宽心所说的——“这门婚事乃是她赚了”,也是一点没说错。 进了慕青院,田嬷嬷先去请话,叫她在此处等。 陈稚鱼在“锁清秋”静待,眼眸微微抬起见雕刻的横梁,暗暗欣赏,这般匠人手艺,怕也只有在这种一品大官的家中才看得到? 她抬头看景,不知廊下有人,负手而立,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青衫女子,梳着简单的头发,微微抬头时,那头墨发柔顺的披在身后,有一缕落在肩头,弯曲出柔美的弧度,远远看去,得见那双清亮温和的眼,小小一张脸,眼睛又大又亮,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去。 陆曜不知,此番与太子出去查案,回来后拜见母亲,却在锁清秋碰上这个女子。 他记性很好,便是不好,那双明亮动人的眼也足以叫他回忆起来,正是那副美人画卷上的女子。 身边随侍喆文亦看到了,虽不知是谁,但一见还是闺阁女子,不由低声提醒:“大公子,那边好像有位姑娘,咱们还过去吗?” 陆曜稍顿,随后摇头,只看着母亲身边的艾妈妈亲自出来,将她迎了进去,他便抬步离开此处。 是他疏忽了,早前答应了母亲,母亲本就期盼此事,自然是早早将人接来,只算着路程,这位姑娘怕是一路未有好生休息便来了京里。 早知她来 陆曜沉了口气,他自觉应当空出时间去接她。 喆文见自家大公子步子迈得又快又大,关切了句:“大公子,那是不是未来少夫人?” 第7章 早日怀上子嗣,为陆家延续香火 陆曜没理会,微微颔首。 喆文瞪大眼睛,又问:“您是不是不喜她啊?” 陆曜冷睨了他一眼,斥道:“多嘴。” 喆文缩了缩脖子,到底是自小伺候这位爷,情分不比一般,知他不会生自己的气,便笑说:“奴才见您看了一眼便走,也不去打个招呼,想来是不得您喜了。” 陆曜微微蹙眉:“不算正式场合,仓促见面不合礼数,母亲那里暂时去不了,先去给父亲请安。” 喆文嘿嘿一笑:“可您还是没说,亲眼见过那位姑娘,到底喜不喜欢啊?” 这次陆曜没有理会他,快步离开了,喆文嘿嘿笑着跟上去。 这厢,陈稚鱼尚不知那一出,只低垂眉眼,跟随眼前的妇人进了内屋,屋里熏着极淡的丁香散,静得落针可闻,她被引到中央,便欠身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夫人万安,小女子陈氏见过夫人。” 陆夫人端坐红柞木阳线雕吉祥纹圈椅之上,双手叠放在大腿上,一身绛紫色如意云纹衫,显得大气雍容。 眼里满是眼前这个碧玉之年的小姑娘,果然如田嬷嬷所说,仪态自然,规矩得体,这方面,挑不出错来。 “快起来,艾妈妈,扶人坐下。” 那艾妈妈看年纪穿着,便知是陆夫人身边得脸的老人了,陈稚鱼不敢叫她来扶,只微微颔首,小步朝边上不远不近的圈椅坐下,坐下后,便有丫鬟来上茶,等人退开后,她才抬脸,朝着上座的陆夫人微微一笑。 这一抬脸,陆夫人暗暗赞叹,果然是个美人胚子,这般样貌,这般规矩,模样表面上来看,也不算辱没了她儿。 “陈姑娘一路辛苦,到了京里,可是住得惯?” 客气的场面话作为开场,陈稚鱼识趣的道:“劳夫人挂念,稚鱼多谢夫人安排,住的极好,您请放心。” 说着话,温温柔柔地笑着,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院子是陆夫人派人去准备的,不在主街,是不想太引人眼目,有些偏远,到底是仓促下找的,想来环境也就那样,但这姑娘神色坦荡,想来是寒门出身,京里的宅院,在她眼里应当都是好的。 简单寒暄过后,便要进入正题,陆夫人看着她道:“来之前,方通判可都同你说清楚了?” 陈稚鱼:“来京之后才知,通判大人所说的富贵人家,竟是朝中太师,贵不可及,骤然知晓,稚鱼惶恐,自觉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听得此话,陆夫人便知了,方家也没有尽与这丫头说清,如此,也顺了口气,见她果然眉头微蹙,似在忧心模样,一时柔软了眉眼,轻声道:“你莫担心,既要了你,便是看重你,如今,身份地位,陆家并不看重,只盼着得个聪慧懂事的,在我儿身边为他知冷着热,给他生儿育女。” 陆家具体情况,她亦没打算过早交心于她,到底不是什么有光彩的事,得过一阵,她能撑得起一声“少夫人”再说。 陈稚鱼便点头,心想自己还好没有什么都交代,京中大户人家,被皇帝申斥,并断了与贵族通婚的可能,这些虽从方通判那里知道了些,但到底是陆家家事,主家不提,她也不好主动提起,打人脸面。 说起大儿,陆夫人正经了颜色,道:“我儿乃陆家宗子,将来继承家业,维持主脉荣耀,你若嫁进门来便是未来的家母,上下里外皆要操持,陆家主母不同陆家媳妇,后者只要知书达理就好,前者则是陆家家主身边的贤内助,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说起这些,眼神便不由得凌厉起来,也叫陈稚鱼正襟危坐,甚至站了起来:“稚鱼明白。” 她说明白,陆夫人却没有就此放了心,依旧肃了颜色,微微摇头,道:“你现下年纪小,与你说这些,你怕也只是听进去了,不过,这些不着急,左右我还年轻,管得了家务,陆家在我手中一日,你将来便在我身边好好学着,你坐下。” 陈稚鱼讷讷点头,依言坐下,心知,话说到这里,她对自己已是有了六分满意。 待她坐下后,陆夫人又说:“你如今最要紧的,便是理清京城关于陆家的关系,礼节等,待他日嫁进陆家,少不了的要和官太太们打交道,届时,莫要露了怯,更为要紧的一点——” 话到此处,她深吸了口气,加重了语气道:“子嗣。” 陈稚鱼耳根都红了,抿着唇不言语。 此刻不言语并非抵抗,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谈及这些,终究是面皮薄。 看她羞涩,陆夫人微微一笑,道:“陆家血脉尤为要紧,我儿年有二十三,该是有儿有女的年纪了,等你嫁进来,便要早日怀上子嗣,为陆家延续香火。” 能谈到这个话题,她对眼前的姑娘已经是很满意了,从刚见面到现在,她都挑不出错的,寒门出身的女孩,在她面前能大方着不畏缩,已是不易。 陈稚鱼沉了口气,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不会刻意出错,叫陆夫人瞧不上她送她回去,婚姻嫁娶不是儿戏,她当初答应了此事,坐了马车来了京里,怕是后脚周围人都会知道她此番出门,是嫁人去了。 她若为了逃避这门不对等的婚事,便装傻充愣,意图叫人不喜,也不是她的作风,哪怕心有戚戚,但对这门婚事,她没有退缩过。 舅母曾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虽然这场开始并不光明,但只要她好生经营,也能过得出自己的日子来,她亦想过,只要她未来的夫君是个端方君子,就够了。 至于情爱她不认为这样的开始,那位公子对她会有多喜爱。 毕竟,他曾有贤能的未婚妻,又是青梅竹马,应当是喜爱的?若非皇帝这一招,陆家宗子的婚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头上。 临走之时,艾妈妈捧了个锦盒出来,陆夫人亲手从里拿了支赤金点翠如意步摇,这是她给陈稚鱼的见面礼。 陈稚鱼推拒了一次,陆夫人却说:“这是礼节,收下,按理说,应当是与你家里人见面赠与,但两地相隔遥远,只好亲自交到你本人手上了。” 陈稚鱼也知,给她此物是看重的意思,陆家在这方面不曾瞧不上她,给了她脸面,便收下了。 若是陆家清高孤傲,欺辱她小门户出身,各方面都慢待她,将来真嫁进来了,也不会好过。 可见陆家诚心,真心想要个好的宗妇,正如她方才所说:“身份地位皆不看重”是真的了。 收了礼,她亦有回礼。 是从云麓县带来的当地绒花。 “听说府中有两位小姐,来时从家里带了两盒绒花,赠与二位姑娘。” “云麓绒花?那很有名了,你有心了。”陆夫人微微笑道。 看她这反应,陈稚鱼也笑了笑。 互赠礼物后,陈稚鱼坐了会就走了。 她走后,陆夫人打开看了眼里头的绒花,神色还算满意。 艾妈妈见状,笑说:“这位姑娘是知分寸的。” 陆夫人“嗯”了声。 初次见面,准备了府中姑娘们的礼,没给她要嫁的男子准备,说明她家教很好,并不妖调无状。 今日见面,她还算满意这个未来儿媳。 正叫下头的人把绒花送走,门口就进来个高大身影。 “子挚?何时回来的?怎么也没个通报一声?”陆夫人惊喜道。 陆曜近身前来行礼,笑道:“中午到的,儿给母亲请安。” “快来坐下。”陆夫人笑呵呵的看着他,心里暗暗想着,若是早回来些,正碰上那姑娘,两人还不知要怎样脸红,便道:“你呀,也是没眼福,方才有个美人,偏你晚来一步没瞧见。” 陆曜自然是知道她刚走,这才过来,也没装傻,笑道:“听说母亲今日邀了陈姑娘见面,看母亲表情,应当是满意的。” 陆夫人勾唇笑着,与他夸起来。 “是个聪明的,话不多,笑模样多,长得极好,想来将来生的小孩也是漂亮的。” 陆家没有丑孩子,将来也不会有。 陆曜听得轻咳一声,道:“母亲方才在人家面前,该不会也是这么说的?” 陆夫人撇他一眼:“你母亲我还没糊涂,跟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会说这个。” 不过是在未成婚前催了下孩子的事情罢。 接着又道:“你眼下在家,寻个机会与她见上一见,总归将来是你的妻,先见一见,互相了解也是好的。”说罢,颇有些忐忑,怕她大儿不愿。 陆曜只是顿了顿,道:“刚处理完清河县的事,后续还有事未解决,等忙完这一阵罢。” 没有拒绝,可这个回话在陆夫人耳里,与拒绝无异。 一时无奈,一时无言。 —— 回了小院落,陈稚鱼方觉口渴至极,喝了两杯水才好些。 唤夏在一旁有些高兴地说:“今日得见陆夫人,看其态度,应当是对姑娘很满意呢!” 陈稚鱼勾了勾唇,没有说话,只亲手收好了那支步摇,接着道:“唤夏,你帮我找个账本来,要新的。” “是。”等她找来后才问:“姑娘要这个做什么?” 陈稚鱼早已收拾出笔墨砚台,又叫她为自己搬了张桌子和椅子去库房,靠窗坐下时,叫她将箱子依次打开,才道:“你帮我报名,我将带来的东西都记录一下。” 原来是录嫁妆单子,唤夏听话地去做事,嘴上却问:“嫁妆单子不是有一张吗?姑娘为何还要重新记?” 陈稚鱼拿笔蘸了下墨,道:“自己记一遍,心里有个数。” 她自己从云麓带来的,路上制敌得的赏,还有今日得的步摇,分门别类,她都一一记录清楚,也不知将来入了陆家是什么样的,她手上银钱并不多,将来在陆家怕是有一笔不小的开销,也不知她手上这点银子能撑多久,而她也不想坐吃山空。 这便是寒门嫁豪门的窘迫之处了。 若是富家千金,身份对等,嫁妆里便有她一辈子的花销,更有进益的庄子铺子,不会手头拮据,而她,她手中的银钱只能保证自己在外过段时间潇洒日子,正经在那百余人口的太师府上下打点,在说出门置办些什么,那都是远远不够的。 再说了,云麓只是个小县城,物价不高,京城却是富贵窝,她将来接触的那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她自己拿不出手就算了,总不能出手的东西也寒酸? 记录这些,除了她有想法搞点钱花花外,还有就是分清楚些。 虽说陆夫人今日对她客气,却也说不准来日什么情况,外人看来她本是高攀,占了天大的便宜,她却不能真的“占便宜”去。 听说这样大宅院里,每个人都是拿月钱的,但后院女眷却不可能靠那点月钱过活,她也是。 眼下她的小库房只有这十八台嫁妆,在民间已经是了不得了,但在京里,却够不上看的。 “唤夏,你当初是跟着方大人从京里走出来的,你可知,京中贵女们,若是嫁人,嫁妆一般都添多少?”手里不停记着,嘴里随意问着。 唤夏将那些新衣裳报了名和数后整齐放回去,听了问话后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贵女的,近些年来,只有丞相嫁女最为轰动,整整一百二十八台嫁妆呢,不过人家是二皇子妃,再有就是前年鸿胪寺卿嫁女,也有六十八台嫁妆。” 听着,陈稚鱼手微一顿,唤夏说完以后,看着屋子里的箱子,一时也替姑娘酸楚,正一品的太师之子娶妻,若是那位木小姐,怎么也是八十八台往上走,而今 她看了眼姑娘,果见她顿住,怕她心里难过,忙宽解道:“姑娘莫忧心,陆家娶妻,京中上下皆知是什么情况,皇帝要陆家娶清贫女,您这里便也只能如此了,等您将来做了陆夫人,何愁不富贵?这些面子,都能挣回来的。” 看她尽力开解自己,陈稚鱼笑了,摇摇头说:“我没为此事伤心,我只是在想,等将来进了陆府,你我都要吃饭呐。” “啊?”唤夏不太明白。 陈稚鱼点了点屋里的箱子,轻叹了声,说:“靠这些,能吃饭,却不能长时间吃饱饭,唤夏,你可明白我意思?” 唤夏眨巴眼:“不太明白。” “我虽不在意多少嫁妆,却也不会视金钱如粪土啊!”陈稚鱼说完,俏皮一笑:“咱们得挣银子。” 唤夏脸色有些一言难尽,心里暗暗想着:您等段日子就是陆家夫人了,还怕没钱花?哪有姑娘或是夫人自己赚钱的? 看她表情,陈稚鱼便知她在想什么,便问:“你在方家时,可是拿月钱?” “是。” “那方夫人,可也是拿月钱?” “是” “方夫人日常花销,可只是靠月钱?” “那不是,姑娘,我有些懂了。” 陈稚鱼抿唇一笑:“孺子可教。”夸了这么句,她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微笑着说:“对京城我并不熟悉,你熟,有件事,我还想拜托你帮我。” 第8章 清醒.努力赚钱立足 田嬷嬷这厢得知,陆夫人对未来少夫人是满意的,虽嘴上没说什么,但却叫她回去尽快将陆家在京中乃至京外的关系,远的近的,亲的疏的,但凡有来往的,都要尽心教给她,再过些日子,便一台轿子送去棋盘街,到那时,她这厢,估摸着是 身边相送的女儿是在陆夫人身边做事的,名叫玉书,此刻挽着母亲田嬷嬷的手,小声道:“您说,夫人是什么意思?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是不是瞧不太上陈姑娘?” 田嬷嬷抿唇笑笑,轻嗤一声道:“你何时能看清夫人情绪,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可以安心回去养老了。” 玉书讷讷,听得母亲继续说:“夫人何等出身,这些年来,你又瞧见她明言夸过谁吗?如今这般,已然是很满意了,玉书啊,你如今跟着夫人,自然有你的前程,娘也要提点你一句,眼界放宽些,别看现在的陈姑娘出身寒门,好似配不上大公子,但人这运啊都是自己挣来的,我若说陈姑娘来日必有富贵,你信也不信?” 玉书默了,抿紧了唇瓣,多少是有些轻视的。 她娘是从宫里出来的,皇后娘娘那里都说得上话,多少贵人都给三分薄面,她爹也是管事,他们一家虽也伺候人,可在府上,底下的丫鬟们,谁不叫她一声“玉书姑娘”,夫人且疼她们这些年轻轻的姑娘们,在府里,说是副小姐也不为过。 说句实在的,她的出身未必比不过那位陈姑娘,甚至比起出身寒门的她,也有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只是 陆家宗妇,不可能是奴才种子出身。 田嬷嬷见女儿沉默,瞥了她一眼,面对这个小女儿,她自然清楚她对大公子不一样的情愫,直言说:“大公子那,没你的位置,你好生在夫人身边做事,将来自有好姻缘,再且,娘也不想自己的女儿给府上主子做妾。” 玉书的脸一下涨红,辩道:“我没有!” 田嬷嬷暗暗摇头,叹了口气,说:“你可记得秋月,你看大公子可有将她放在眼里?止戈院可有她的位置?” 霎时间,玉书的脸白了下来,心里那点小漪思沉了下来。 田嬷嬷心里暗暗思忖,依着夫人如今态度,估摸着是想要自己将来就在陈姑娘身边照顾,若是如此,无论如何也要把女儿心里那点希望掐灭去。 否则将来,老子娘伺候少夫人,自己女儿做小妾,到时忠不是忠,孝也不得孝,她也不忍心看着女儿在后院做小伏低,以色侍人,更有就是 她的这个女儿,论样貌虽清秀,但在陈姑娘面前,哪有她显眼的份?到时连以色侍人都别想了。 唤夏揣着姑娘给的香囊,还有绣工精美的山间灵鹿图,来了京里最大的成衣店——云锦梦华。 说明了来意,又露出了那帕子,店铺老板是识货之人,立时将她带去了茶室详谈。 出了门,唤夏脚步有些漂浮,心里却是极为激动轻快的。 她也没想到,照着姑娘教得去说,当真叫她说成了这门生意,绣品一事说成还不算完,还有香囊,姑娘说可搭配着衣裳一起售卖,若是卖得出价钱,她制作的香囊便也可做单品卖,便与那老板六四分,起初老板嫌少,但实在喜爱这绣工,不愿错失了去,便也勉强同意,心里或许还不以为意,不觉这香囊能卖几个钱。 回了小院落,唤夏将经过告诉了姑娘,眉眼弯弯道:“那老板本想讨价还价,奴婢拿着东西就要走,他见奴婢利落,就不摆架子了,只道好的绸缎大面积刺绣十五两银一件,小面积刺绣十两一件,寻常布料再便宜些,大面积的五两一件,小面积二两一件,奴婢也说了,衣裳时兴什么样,价格会有浮动,那马老板都没辙了,说我若是自己做老板,绝对是奸商。” 陈稚鱼听得发笑,这就奸商了?她虽没穿过多好的布料,却也知在京里,这些贵夫人们一件好的成衣便是几十两,花出去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作为京中最大最好的成衣店,专门赚富人钱的,她这要价,已经是在情理中了。 唤夏说完,见姑娘只是笑,不由得发问:“姑娘真是神算,怎就知那老板不会拒绝呢?” 陈稚鱼顿了顿,摇头道:“我并不敢保证他一定会同意,毕竟初来乍到,生客的生意不好做,但我知道,商人爱财,我能给他的,是独一份的,京中再多的成衣店,加上我的手艺,便是一样卖点,对他而言,前期的投入不算多,但若是赚了,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何乐不为呢?再者说了,京中有的是好店,他若不要,咱们还有别的选择。” 唤夏点点头,明白了。 陈稚鱼看着她,说:“你是方大人给我的,如今跟着我,也希望你能替我考虑,此事,还是莫要叫旁人知晓了。” 唤夏忙说:“跟了姑娘便是姑娘的人,奴婢知道此事厉害,断不敢多嘴,姑娘,还请您相信奴婢。” 闻言,陈稚鱼笑了笑,却不敢将此话当真。 “若是不相信你,又怎会请你替我去办此事,好了,眼下也别耽误了,你帮我配线,这活计就做起来。” 她心里清楚,唤夏是方大人的眼睛,左右她也没什么旁的心思,如今身边没有可用的人,唤夏贴身伺候,这种事瞒不过她,只好交给她去办,这些日子冷眼看着,倒是个仔细做事的人,往后日子还长,她不可能一直防着,只要唤夏能以诚待她,她亦不会将她当外人。 云锦梦华。 马老板将那张山间灵鹿拿在手上,正盘算着如何造势,余光便看到东家,忙两步上前去,笑嘿嘿道:“东家今日怎么有空来?” 玄衣金领,腰坠白玉,气派自然,陆曜是独自闲逛来的,见他笑得满脸褶子,道:“过来看看。” 云锦梦华,京中最奢华的成衣店,外人都知靠这家店发家的马老板是外地富商住京,无人知晓,这家店铺背后真正的老板乃是陆家人。 马老板鲜少见到东家,加之今日又得宝藏,不由兴奋道:“东家今日来得巧,可知店里来了个手巧的,绣工一流,也有经商想法,我觉着行得通,便与她协议” 解释了来龙去脉,他将灵鹿绣递给东家,陆曜接了过来,他虽不懂刺绣,却也知手中这副,绣的精巧,不同一些绣娘所出,便说:“你做得很好,这人确实心灵手巧,既如此,便按你们协商的来。” 马老板连笑不止,只觉这种模式做起来,又要甩同行一大截去。 花朝迟,暮春至。 不知觉就到了桃花盛放的三月,已是陈稚鱼来京的小十天。 这些日子,田嬷嬷不仅与她细致地过了遍陆家关系,还夹带私货,多说了句关于木家的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田嬷嬷与她提起陆家曾经的婚约时,倒有那么一股投诚的意味,当然这个想法只是一瞬而过,但对她说的,还是上了心。 据说,那位木家姑娘,殿阁大学士之女,曾就有不少人家惦记,当初宫里贵妃便想叫她入二皇子府,木家那时与陆家走得近,两家口头上定了娃娃亲,此事便过去了,后来不知为何二皇子妃成了丞相之女,此事按下不谈,只说陆木两家本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不出意外三年前就该成婚的,哪知木婉秋的生母因疾去世,她便在家守孝三年,如此,就耽误了。 三年前,陆大公子年二十,那木家姑娘年十七,拖到今日,两人都大了,对男人来说没什么妨碍,可因圣令,解除婚约后,最受伤的就是拖到二十还未嫁,如今守孝期过,想嫁却不能嫁的木姑娘最无辜。 说来说去,也是因陆家之过,伤害了一个女子。 从田嬷嬷口中,陈稚鱼知道,陆家对木家那位姑娘抱愧。 不由说了句:“青梅竹马,造化弄人。” 田嬷嬷听后,看着说这话的陈姑娘,有些意外,她竟是在替木家姑娘可惜,一时也奇。 “虽说他们是从小定下的婚约,但二人恪守本分,从无越轨之举,几次碰面皆有亲长在侧,如今这般,想来两边都放下了。” 闻言,陈稚鱼笑笑,知道田嬷嬷是怕自己介意故有此一说。 “嬷嬷不必解释,人心是肉长的,这样的情分,这样的结果,若说心里没有一点触动,那才可怕,陆公子与木姑娘本是佳偶天成,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是令人唏嘘,我只觉得可惜罢了。” 她觉得可惜?田嬷嬷更觉得不对了。 陈姑娘不该是这种反应。 那好歹是她未来夫君,如今谈起这种往事,她怎还替他们可惜了?反对那木家一点介怀也没有。 这种思绪过了一瞬,田嬷嬷也觉自己想法可笑,暗自摇摇头,她本就是再宽和不过的人,往事不可追,她本就不该往回看,也不该因过去吃醋。 自那天陆夫人传过她后,陆家就没什么动静了,就连她的准夫婿,连句话都没带来,如此冷淡,也不怪陈姑娘看得“开”了。 正这般想着的时候,唤夏抱着一大枝桃花进来,笑说:“姑娘快看,这是陆家大公子身边的人送来的,开的正艳呢。” 陈稚鱼微愣,随后起身接过,叫她找个瓶子来,唤夏忙去找了,嘴里还说。 “不止花,还有陆大公子带了话。” 陈稚鱼抱着桃花,桃花夭艳,粉晕上颊,叫她的眼里都染上了粉红色。 唤夏找了只粗口花瓶放在桌面上,见姑娘低头插花,她便笑声语之:“陆大公子说,观音山上桃花开了,邀姑娘明日出门踏青。” 第9章 邀卿初见,慌乱心动? 陈稚鱼垂眼看着盛放的花朵,轻声应下。 对于这个传闻中的未来夫婿,实在陌生的紧,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音信,她隐约猜到,他或许是不喜自己,才不急见面,可如今,他以这把烧的正艳的桃花,闯入了她的眼中。 明日,就要见面了。 心,不受控的跳了一下。 春天,是不由人心的季节,总叫人莫名悸动,说不清,道不明。 年少艾慕,少女怀春。 陆曜可算是忙完了,清河县的事背后牵扯甚广,那日回京后,整日奔波在外,就连那日得闲去了趟云锦梦华,还未坐下吃口茶就被太子的人寻来,跟在太子身边,一忙就是这些日子。 今日刚回了家,就被母亲叫去,足足瞪了他两分钟,他无奈道:“儿知晓,明日便去与她一见。” 陆夫人蹙眉:“到底是你的婚事,你自己还是要多上点心。” 陆曜不置与否,说了两句话就回止戈院去,一路上暗暗想着,明日约在什么地方好。 路过小妹陆茵的引音阁时,见她院子里的那棵桃树开得好,便想到了往年的三月,京郊的观音山倍受年轻男女喜爱,满山的桃花争相开放,一路皆有桃花雨,观音山上也有一座观音庙,可去焚香祈福,带她去,很时宜。 叫上喆文,令他去桃华馆折两支桃花送去府外陈姑娘手上,并邀她明日一见。 桃花灼灼,与卿相见。 八个字写在纸上时,陆曜心紧了一下,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她收到花会是什么反应?羞怯?无措?还是期待? 目光落在“与卿相见”四字上时,像是烫了他的眼睛,不由控制地深呼吸了一下,有些懊恼自己此刻如同毛头小子一般沉不住气,只是邀她一见,更没甚骨气的生了这些情绪。 真是闹笑话。 最后,他将笔下的纸揉成一团,轻咳一声,对旁边等了许久的喆文说道:“将话带到就好。” 喆文下巴都要等掉了,见主子字都写好了又撇了一边去,暗暗瘪嘴,领命下去了。 这夜,陈稚鱼又翻来覆去的,有些难以入睡。 她知道自己来是要嫁人的,但知道,和与将要成婚的对象碰面,是两码事。 平日再如何静然矜持,也架不住要与外男接触带来的恐慌。 这与舅父、阿弟、表弟,甚至是在医馆接受诊治的男病人都不一样。 明日要见的,是她未来的夫婿,也或许,是她第二条生命的掌控者,纵使旁人将他夸得天花乱坠,没有亲眼所见,亲身接触,到底也不知其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日倒是要见了,她却没有那么开心,只是紧张,是对自己无法掌控的紧张。 他是什么样的人,便决定了她将来在陆府,会过怎么样的生活。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几时入睡的她也不知,第二日早起时,精神并不那么好,叫唤夏去烧了壶浓茶来,垫了块玫瑰饼后,喝下一杯浓茶,才觉有了点精神。 梳妆台前,唤夏询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发式,考虑今天是出去踏青,要爬山,为行方便,便叫她为自己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发式分股,结鬟于顶,红绳规则将发缠绕绑住,乌黑的发中簪入几粒白珠,燕尾垂于肩头,行走时,绑在燕尾中部的米粒珍珠绕红绳也跟着轻轻摇晃,秀美自然,更为女子添灵动娇俏之感。 衣裳便选了一件粉白相间的桃花云雾烟罗衫,里头的内裙为粉,领口绣了几朵桃花,外头罩着的轻衫为云白,这身衣裙样式并不复杂,兼素约清丽美,而她那张鹅蛋小脸只是略施粉黛,给双颊上了点颜色,十六年华,脸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且她本身皮肤白皙,并不需要浓妆艳抹,稍加点缀,便叫人见之忘俗。 田嬷嬷知晓这位姑娘生的好,可见她稍微有与往日不同的装扮,此刻也是看直了眼。 年纪这般小,又生得这样貌美,大公子怎会不爱呢? 有道是日久生情,哪怕出身不显,也架不住她本身优越。 陆曜是亲自来接的,他骑马而来,身后跟着一辆马车,到这方小院落时,便见一纤弱女子脸上覆着面巾从门口踏步出来,稍有站定,便抬眸凝望,不期然,与他正对上眼眸。 明显见她愣了一下,随后移开眼去,朝他这边走近,陆曜翻身下马,与她近了些,便闻到从她那方传来宜人的浮月香,两人离得近了些,他才真实地感受到,这个姑娘看着不矮,但站在自己面前,只到他胸口处,又生得身量纤细,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稍暗沉些许,这般纤瘦,当真是弱不禁风。 “陆公子安。”陈稚鱼方出门,就听到身边的田嬷嬷低声提醒道陆公子已然来了,才惹得她抬眼一看,确定了人后,自矜持垂下眼皮,与他行礼问安。 陆曜沉声:“陈姑娘。” 三个字从他清润纯正,微微低哑的嗓音里出口。 二人正式见面,简单的问安后,唤夏搀扶她上了后面的马车,陆曜看她弯腰进去,手背在身后不自觉摩挲了一下,想到她方才一直都温婉地垂眸,并不与自己对视,心里暗道此女矜持本分,没什么意味地轻笑了一下,翻身上马,架马而去。 进了马车里,陈稚鱼才大呼了口气,靠在车壁默默散神。 田嬷嬷暗暗观察着,方才她就瞧着,大公子见陈姑娘的第一面,虽是面巾遮脸,却依旧掩盖不了荣华,大公子便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眉眼间隐含笑意。 想来,大公子对这个寒门妻,应当也是欢喜的? 京城的路并不颠簸,只是去观音山还要一些时间,陈稚鱼坐在车里都有些昏昏欲睡,直到马车缓缓停住,她闭了闭眼,在虎口处掐了一下,睁开不甚清明的眸子,目光询问地看向旁边的田嬷嬷。 田嬷嬷倾身掀开半边车帘,正见一小厮端着笑来说:“前面便是上山的路了,大公子让小的来请姑娘下马车,前去与公子一路上山去。” 田嬷嬷了然,转回头来对陈稚鱼道:“山上有座观音庙,需要步行上去,从这往上,就不便在乘马车了。” 陈稚鱼不知有多远,但好在她的身体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爬山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要与那人单独相处,令她有些不知怎么是好。 依言下了马车,今日天光正好,陡然出来,还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微微眯了下眸子,淡然从容地走向前面等着她的那道颀长身影。 此时正逢正午,太阳高悬头顶,唤夏欲要打伞而来,陈稚鱼抬眸看了眼长长的阶梯,对她摇摇头。 这一路上去有些远,打伞多有不便。 她与陆曜便是几步路的距离,看她被太阳照得白得发光的脸,他上前两步,道:“我为你撑伞。” 突闻此声,陈稚鱼愣了一下,随后摇头,声色清润道:“上山打伞多有不便,春日的阳光并不毒辣,照在身上很是暖和,就这样走。” 她虽虚看在一处,并没有与自己对视,却也目光坦荡,听她这么说,唤夏收了伞被田嬷嬷拉到一边去落在了后面,陆曜则看着她,见她这般,才“嗯”了一声,与她站在一处,稍隔了两步路的距离,道:“走。” 今日甚是晴朗,出来踏青的年轻男女甚多,有依偎一处的,互动甜蜜,也有并肩而行的,举止羞涩,大齐民风还算开放,男女之间虽有别,却并不妨碍有情的人相互见面。 反观她和陆家公子,则拘礼得很,两人也是并排而行,但中间相隔的距离足以站下一个半人了,若是夫妻,相隔一拳正常,若是情人,相隔半步显亲昵,若是朋友,相隔半臂也应当,而他们这距离,显然是疏远得紧。 陈稚鱼不觉有什么,只觉得这个距离很好,不过分接近,感受不到他身上冷冽的气息。 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是好的,确然如方大人所说,是个气质儒雅的翩翩君子,为人模样亦是丰神俊朗挑不出错来,只是,他的眼睛过分清冷,看眼识人,总觉并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 再且说,她也不知这位公子对自己是什么印象,毕竟他曾有珠玉在前,而自己,等同那鱼目了,将自己比作鱼目,陈稚鱼也暗自好笑。 爬山是个体力活,二人不说话,只管拾阶而上,许是走了百阶楼梯,陆曜侧目看了她一眼,见她呼吸匀称,光洁的额上也未有汗液,不由挑眉,以为这等弱质女子登山许是会吃力些,却不想她气都不喘,跟着自己的步子能走这么远。 陈稚鱼当然不是看着那样柔弱,小时也是跟着师父上山采过草药的,那时最乐意爬树,可比现在调皮多了,只是日渐长大,江舅母要求她淑女些,慢慢地被磨了性子,而今锋芒在内,外观圆润沉稳,这是大多数人对她的第一印象,也骗到了陆曜。 京城的景致不同云麓,处处彰显着宏伟大气,自他们一路走来,楼梯两边皆有供人歇脚的亭子,随处一见的亭子都修建得精致古韵,就这样又走了百来阶,边听身侧的陆公子问:“可要歇息会儿?”边上就是四角亭。 闻言,陈稚鱼微微侧过身去,询问:“公子可累?” 陆曜微默,心里稍有些不自然,他询问,只是怕她累着,又不好意思说,,她却误以为是自己累了?他可是男人,虽走仕途,却也习武,身子健硕,这观音山来回三趟都不会叫他累着。 陈稚鱼问完,也意识到他应当只是关切自己爬山吃力,不等他回答,又道:“不知再往上去还需多久。” 陆曜:“约莫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陈稚鱼点头:“既如此,就继续走,我并不累。” 陆曜看了她一眼,不由道:“你看着瘦弱,体质倒是不错。” 陈稚鱼回他:“幼时经常爬山,这个路程对我来说不算困难,这里的楼梯都是被石砌好的,容易行走,云麓有些地方的山,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 两人一路无话,此刻却打开了话匣子,只是 跟在后头的田嬷嬷听到陈姑娘聊的是这些,都有些傻眼了,陈姑娘不是挺聪慧吗,怎么不捡些女孩家温文尔雅的事来说,却说起那般不雅的爬山了? 陆曜也默了一瞬,他以为,在自己面前,她应当会对自己的过去三缄其口,毕竟她的过去对她如今来说,是短处,不藏好,却这般坦然的说出来,令他侧目。 并非不喜,而是与他想的不一样,或许是他先入为主,一早当她是为侍权贵而来,自然虚假清高,如今看来,与她不符。 或是说从见她的第一眼起,便觉她应不是那等心思深沉活泛之人。 第10章 你很欢喜她,是吗? 说话间,已经到了观音庙,走到三分之二时,便能看到满山的桃花争相开放,眼前景色引得与他们一路上来的年轻女孩声显“哇”的一声赞叹。 粉色桃林,漫山遍野。 陈稚鱼也看的欢喜,碍于身边的男人,矜持的没有提着裙子跑过去看花儿,走到这里时腿就有些软了,但看着眼前的景色,又恢复了些力气,一口气到观音庙,头上有了点薄汗,拿出帕子拭了下。 陆曜时不时就会看她一眼,见她微有薄汗,因爬山而微微喘息,呼出的气打在面巾上荡出轻微的弧度,那双眼却亮的厉害,似乎是很喜欢这里。 “南面桃花开的最好,也有庙里提供的茶水点心,不若先过去歇息一会,再去庙里求个平安符。” 陈稚鱼点点头:“甚好。” 便跟着他后面,往桃花开的最盛的地方去。 观音山人来人往,他们去的一路上,因为人口较密,不得已便隔得近了些,这时候因为方才交谈过,陈稚鱼心里稍微能接受了一些,却没察觉,她的靠近,令陆曜微微勾起唇角。 一路上来,就因她刻意地拉开距离而隐隐不快,只是那时在楼梯上,为防止踩踏事件,本就有人流限制,如今到了这儿来,到处是平地,人口也密了些,她再退也退不了多远了。 南面有个很大的露台,还设了轻纱,陆曜带着她上去,露台上的人较少,似乎是专供富人家赏歇的地方。 甫一坐下来,便有专人来上茶水点心,上茶来的是个年轻的小女孩,靠在陈稚鱼这边,一笑露出个甜甜的酒窝,道:“这是观音山的桃花茶,还有桃花饼,贵人请用。” 陈稚鱼回之一笑,方才上来观察过,知晓这里的小男孩小女孩们伺候茶水点心,便会收到辛苦钱,便准备从自己荷包里拿钱,只是她这边还没有动作,陆曜早已给身边的小厮使了眼神,那小厮忙掏了把铜钱给了小女孩,低声道:“做得好,下去。”小女孩拿着赏钱朝她和旁边的陆曜鞠了一躬,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陈稚鱼微愣,看向陆曜,两人坐在方形桌子的两边,桌子不大,两人自然也离得近,她看过去时,才发觉陆曜不知已看了她多久,冷不丁的对上视线,陈稚鱼心口一跳,默默移开眼去,本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陆曜看着她,道:“这里的桃花饼都是现做的,你尝尝。” 此番坐了下来,又要吃东西,陈稚鱼便打算把面巾取下来,都带了一路了,出门时带上也是表矜持装装相,如今要吃东西,她可不打算带着吃,一是不方便,二是这样有些过于做作了。 她要摘,田嬷嬷便上前去为她取下,面巾甫一取下来,她便感觉到对面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本身没觉得有什么,被他这么一看,略微有些不自然了。 陆曜自然是要好好看她,亲眼所见了她,才知当初夸了那一嘴的画师还是有水分的。 此女悄然,神姿灵动,画师摹了她的形,却未有半分她的神。 当初得知方舅舅仅凭一面就相中她来做陆家宗妇时,他还曾轻嗤荒唐,如今见了真人,似乎能明白方舅舅在给母亲的信中为何对她多有褒扬,尽情夸赞。 云麓山水果真名不虚传,养出个绝色来。 莫名,心中一烫,陆曜端起茶杯,借着饮茶掩下眼中的惊艳。 那道视线移开后,陈稚鱼才拿起花饼食用,果然满口清香,细而不腻。 她吃东西的样子十分文雅,一块饼不大,却也吃的小口,举止姿态,不像是寒门出身的。 “听说你的规矩,是从小学过,你家倒是有远见。”冷不丁的,陆曜说了这么句。 他说这话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只道寻常人家教养孩子,大多是不会在女孩身上下这等功夫,许她学个手艺将来好嫁人便是,不会有人专门请人教养大户人家才学的规矩。 但这话听在陈稚鱼耳里便是有弦外之音了。 正如当初田嬷嬷摸清她的本事是一样的感觉,陆公子此话,更像是讥讽她学了规矩,就是为了今日嫁高门。 或许,在旁人眼里,都会觉得此番心机是为陆家而来,便是她清楚是因与方大人的约定交易,但说出去,谁会信? 倘若这番交易的对象是个不修边幅、家境普通,或是年岁见老,身体有疾的,旁人或许会怜她是为承诺身不由己。 可眼前的陆公子,无论外貌体型,还是优渥的家世,怎么看都是她占便宜了,或许在陆公子眼里,她也是那占便宜之人,故而才说出这句话。 陆曜不知他的那句感叹在这个女子心里掀起了怎样的风浪,只觉她坐直了身子,模样不似方才那样轻松惬意,正经道:“小时跟着的师父也曾是官家小姐,幼年跟着她学医被教导了许多规矩,如今来京城也有十日,田嬷嬷随侍左右经常会纠正一些礼仪体态,怕将来丢了脸面。” 陆曜哑然,方觉自己方才话中歧义,恐是令她误会了。 正想说什么,就见旁边走来一丫鬟,模样眼熟,在他们面前站定,道:“见过陆公子,我家小姐今日也来了观音庙,就在那边,还请公子一续。” 陆曜抬眼看去,便见一身湖蓝的妙龄少女端坐在露台的另一边,此刻也遥遥看来,朝他举杯示意,正是木家小姐木婉秋 偶遇熟人,且找上门来了,陆曜下意识地回首看了眼陈稚鱼,见她神色平静,眼眸下垂,并没什么反应,难免有些不自在,道:“我过去打个招呼。” 此话一出,那来传话的丫鬟眼神晦暗,悄声打量了眼眼前的陌生姑娘。 陈稚鱼颔首,眼皮都没抬一下。 陆曜起身离去,他走后,陈稚鱼也不怎么吃得下手中的点心了,放在一旁轻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倒是叫一边的田嬷嬷误会了,当她聪慧敏觉,应当是猜出了那厢女子的身份,便小声道:“姑娘莫恼,只是寻常碰见说个话,陆木两家虽解除了婚约,两家亲长也还亲厚,眼下碰见,大公子不好视而不见。” 总不能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陈稚鱼这才明白,目光往那方稍瞟了一眼,只瞧见一道湖水蓝色春裙的女子,没有细看模样,又垂下眼去,了然的“哦”了一声:“原来是木家姑娘啊。” 田嬷嬷:“”她方才,是不是多嘴了? 可见陈姑娘神色平静,只是相较方才此处气氛低迷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醋了大公子去见木姑娘了。 陈稚鱼哪里知道她在胡思乱想这些,她确实心情低了些,却不是因为他去见了什么人,只是因为方才的对话,叫她又警惕了些。 陆家对她,应当不是很满意,而她也不该掉以轻心,以为这位公子邀自己见面是给她体面,或许是为应付。 陆曜过去寒暄了几句,到底曾有婚事,如今到了这般地步,实是他对不住木家姑娘,被退婚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去年年底出了太子反诗那档子事,陆木两家被迫退亲,京中便传出了一些闲言碎语,大多是对木家不利。 昔日“情人”再见,陆曜倒没什么,木晚秋却微红了眼。 她是金枝玉叶,身为殿阁大学士之女,自小便受各种教诲,自她记事起,便知将来要嫁进陆家为宗子宗妇,她对陆曜更是少女怀春,心向往之,京中那么多小姐,她自觉自己的婚事比谁都要好。 陆家家风严谨,男子年到三十才可纳妾,母亲都说,陆太师为人刚直,尊嫡妻为重,哪怕有个方夫人,也是因对陆家有功才格外敬重,其他的两三个妾,哪个不是老老实实,不敢兴风作浪? 而陆太师仅有一子,且资质能力不输皇子,状元之才,又有家族托举,初入朝堂便是正五品通政司参议,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年纪轻轻便得内阁赏识,将来怕是官运亨通,扶摇直上,陆家嫡脉,又是未来家主,陆家将全副希望都寄托于陆曜一人,她将来嫁过去,便是正经官太太,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保不准还能得个诰命。 可这一切,都葬送在帝心存疑上了 哪怕到了如今,陆家遭皇帝斥责,也只是掐断了两族婚约,并无其他,陆家在京根深蒂固,这困境也是一时的,只毁了她,婚约被退,如今年有二十,再想相看,也挑不出什么了。 不论这些,她心有不甘,抬眸打量着眼前清风霁月的纯正君子,这个人,她是真喜欢啊。 哪有少年不爱好,哪有少女不爱俏。 陆曜坐下,便察觉到她低沉的情绪,目光从她面上一扫,心中微默。 其实从婚约退了以后,为了避嫌,他就没再与木婉秋见过,如今,算是两人的第一面。 身边的随从被打发着守到一边,两人相顾无言,木婉秋看着他,又看了眼那厢静坐的姑娘,声涩艰难,问:“听说,陆伯母已为你相看好了一位姑娘,可是那边那位?” 她问得直白,陆曜也没什么可隐瞒,便点了点头。 这一下,木婉秋深吸了口气,端起茶水掩盖了下心中酸涩,她听着自己声音问:“你很欢喜她,是吗?” 陆曜蹙眉,这个问题,他不好回答,也不觉自己该回答她。 见他剑眉微蹙,木婉秋自知失言,但她不后悔这么问,因为,从方才来,第一眼见到他,竟陪着相识不到一个月的女子踏青赏玩,她心里就酸涩难当,质问的话卡在心里,令她如鲠在喉。 他们自小相识,出于规矩教养,两人从没有单独相处,更别提如同今日他们这样,宛如璧人一般,共赏桃林。 已经这般亲密了,难不成,是真要成婚了?陆家相中了? “年前出了那档子事,皇帝虽斥责了伯父,也因此解除了婚约,但这不都是一时的吗?”她忍不住喃喃,不大甘心道:“难道就不能再等等,说不准哪日皇上收回成命了,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娶个身份卑贱的女子。” 她不难想到,陆家不可能违抗圣令,那么,那边那个女子怕就是寒门出身了,这般出身的人,如何配得上他?若非形势所迫,她又怎么可能够得上陆家这门亲。 这话说完,她也知失身份,可她就是不甘,心中这口气难以纾解。 听她这么说,陆曜沉默一瞬,想到了那夜惊变,太子府被查,一夜间京中形势大变,他的父亲忠于陛下,忠于嫡脉太子,却惹了皇帝不喜,受了牵连。 他说:“陆家,不能违抗圣令,圣令也不可能朝令夕改,陆家更不能阳奉阴违。” 一时间,木婉秋咬紧了下唇,秀眉紧蹙,连呼吸都紧了一些。 “那我呢?” 第11章 她求平安,他求姻缘 听她越发失了分寸的问话,婢女小怜面露紧张,不由轻拉了下她的袖子,可是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有些话现在不问,她再没机会去问了。 陆曜看着她,看她眼泪含眶,也心有不忍。 木婉秋挤出抹笑,艰难道:“小时定下婚约,我尚懵懂不知代表了什么,骤然解除婚约,也是陆伯父亲自来谈的,你我从未有这般坐下来好好谈过,陆曜哥哥,难道,我不能从你这要个答案吗?” 到底是自小的情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小定下婚约的姑娘,他自有意识后便视作未来妻子的女孩,此刻眼含泪水地来问自己要个答案,他心里如何好受? 说到底,他对这个妹妹一般的女孩,心里有情,也有愧。 “婉秋,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我背后是整个陆家,我不能因一时情爱背离整个家族,退婚一事伤害了你,往后我便如亲妹般待你,你若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 听了这话,木婉秋垂下眼眸,声色发虚的问:“若不是圣令,你我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陆曜点头,神色沉凝,道:“我本身对这场婚事没有不满,世族姻亲本就是父母之命,你我无缘罢了。” 木婉秋听懂了,他对她是有情的,对他们的婚事也是愿意的,只是不能违抗圣旨,这样说来,她心里好受多了。 若没有那些糟心事,或许今年她就该筹备婚事,安心待嫁了。 已是说了许久的话,他不便将陈稚鱼一人留在那里,起身告辞了,他一走,木婉秋的心就空落落的,痴痴地看着他的方向许久,看他走到别的女孩身边,不知说了什么,二人一同离去。 小怜担忧的看着自家姑娘,刚想说两句安抚一下,见她起身抹了下眼睛,道:“我们也走。” 小怜忙跟上:“今日天朗气清,桃花开的也好,姑娘不再看看吗?” 话刚说完,旁边的春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还看什么?伺候姑娘回府了。” 早知今日会碰上陆家公子,还不如不出来的好,没瞧见姑娘眼睛都肿了。 那陆家人真是,如今婚姻一解除,也不管姑娘如何,那边就赶忙相看上了别的姑娘,他们把姑娘置于何地? 两个丫鬟心思各异,但也都为自家姑娘打抱不平,心有怨念。 木婉秋原本就不甘心,对陆曜的爱慕也未消停,却拗不过圣旨,可现下,她好像看到了点希望,正如方才所想,她不觉得陆家这道坎是个大问题,兴许那天龙心大悦,就放下了此事呢? 况且,她觉得陆曜心里是有她的。 当年母亲病逝,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婚事,真是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谁能想到,三年以后,板上钉钉的婚事能以这样的理由解除? 不过,三年她都等过来了,不在乎多等一些日子,她一定能等到陛下松口的那天,她也相信,陛下一旦松口,陆家不会要个寒门女做宗妇的。 这厢陈稚鱼只是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陆曜回来,看他神色不太好看,心里大约也清楚,昔日情人见面,难忍愁绪,便越发沉默了。 陆曜说带她下去走走,陈稚鱼自然没话说,两人漫步桃林,陈稚鱼便看着前头一棵桃树下,一对年旬六十的老夫妻在那里,老爷子折了一小朵桃花,笑着往老妻头上戴去。 她看着,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寻常夫妻相扶到老,恩爱如初,真是羡煞旁人,只可惜,她这辈子都没这个夫妻恩爱的福气了。 陆木两家的事终究还是有些影响陆曜的心绪,平心而论,陆家的危机表面看虽只是被斥责,断了与贵族通婚的可能,或许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一时之怒,陆家叶大根深,不惧一时的冷待。 但他清楚,父亲也清楚,皇帝这是早就想腾出手来收拾京中这些老贵族了。 加之陆家拥护太子,而这两年二皇子渐渐长成,看皇帝的模样,心似乎是有些往他那边偏,只是皇家几代传下来的规矩,皇储乃是中宫正统,且德才兼备之人才可受封,这些太子都有先天的优势,况太子自小便有三公督促教导,一经成长便是明君之相,皇帝有什么理由换他? 可是,自二皇子成婚生了皇孙,皇帝对太子就越发不满,这一次的打压,正正说明了问题。 若是一时之怒陆家才受牵连,父亲母亲也不会这么快就要为他物色新的妻子人选,他也知身上担子重,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他也不能辜负了陆家这么多年的栽培养育。 心思逐渐回笼,他很清楚,往事暗沉不可追,过去的事已然发生无法改变,他就只能往前看。 往前看 便看到了她嘴角淡淡的笑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方才那对老夫妻已经挽着手离开了,眼下在那儿的是一对如他们一般尚未成婚,神情羞涩的年轻男女。 他微滞,不由想到自己方才过去与木婉秋说了那么久的话,似乎,没有与她交代一下,还有方才那句话的歧义。 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她消瘦的背影,一时哑口无言。 其实,他有何可解释的呢?她也并非痴傻,一概不问,想来是识大体的。 她应当明白自己。 如是想着,忽然刮起了风,桃林里顿时飘起了桃花雨,她身着粉白相间的衣裳,体态轻盈地走在桃林中,恍若神妃仙子,令人移不开眼。 一片桃花落在她发顶,他下意识地伸手要去为她拿下。 陈稚鱼察觉到了他忽然的靠近,本能地撤开一步拉开了距离,许是动作幅度有些大,倒令两人都沉默了下。 “有花瓣落在你头上了。”他哑声解释,陈稚鱼伸手拂去,嘴里轻声谢了他的好意。 这番小插曲过去,两人便去了观音庙里。 此时屋内人并不多,经由小僧指引,两人跪在蒲团上,虔心诵经。 而后便是找师傅求签求符。 陈稚鱼先去的,陆曜自觉地隔了一定距离,心里暗想,她若求姻缘签,自己跟得太近,小姑娘必然脸皮薄。 而陈稚鱼这厢,只求了个平安签,要了个平安符。 原本昨夜听田嬷嬷说起过观音庙,知道这里来的人求姻缘最灵验,心里也想过,都说姻缘天注定,但他们两人也是阴差阳错人为所致,倒不如她今日来求求姻缘符,也好请观音保佑她婚事顺遂,婚后平和。 可今日,陆曜的态度,木家姑娘的出现,令她心头有了异样的,好似自己破坏了别人好姻缘的罪恶感。 本就是她顶了别人的婚事,若上天有知,也该保佑本该嫁进陆家的木姑娘,她还是莫要乱求了罢。 老僧将签文递给她,陈稚鱼垂眸看着——日有小暖,岁有小安。 老僧笑看着她:“施主可知签文何意?” 陈稚鱼抿了抿唇,亦笑回道:“虽解不出其意,但看字面,应当是好的意思。” 老僧点了点头,道:“这签文是在告诉施主,人生虽不可能一帆风顺,但总会有一些不期而遇的小欢喜,往后的路起起落落,否极泰来。” 确然是个很正经的签文,不是一味的空做好梦,真实地告诉她,人生有起有落,需要用心经营。 这也令她踏实许多,笑着还了签子,从他手中接过平安符纸,正欲起身离去,便听到老僧说:“老僧看您近有好事发生,赠您一纸好运符罢。” 陈稚鱼诧异,但随即明白,她和陆曜一同而来,明眼人看着也不像是夫妻相处,便知大约是那种关系,所以这位僧者才这般说。 便笑着拿过他给的好运符,心中暗暗道:幸亏不是给姻缘符,不然还不好推拒呢。 她这边弄好,陆曜便也在同处要了姻缘符,其实他不大爱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但今日带她出来,若是空着手回去,少不了要被母亲盘问,再有就是 她方才应该也求了姻缘,那他就不能不求,万一菩萨不知要保佑她和谁婚事顺遂,那怎是好? 两人单独相处已有两个时辰,这时候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他们便也没多停留。 他们走时,陆曜填了一大笔香油钱,老僧在门口相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走远。 一边的小徒弟不明白地问:“他们倒是奇怪,这姑娘不求求姻缘,公子求,师父更奇怪。” “为师哪里奇怪?” 小徒弟摸摸脑袋:“您怎不给姑娘姻缘符?往日有那年轻男女来,您都会给的。” 老僧摸摸胡子,笑道:“她不需要。” “那您怎又给了那位公子?” 老僧一摆手:“他十分需要。” 小徒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了一声不解的看着他。 老僧便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求娶求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个小笨蛋懂什么,人家要费尽心思娶妻,不给他姻缘符,为师都担心菩萨不保佑他婚事顺遂喽。” 第12章 前未婚妻的不甘 观音山一行结束,下山要比上山快,陈稚鱼坐上马车,陆曜依旧去骑马,本是打算先带她去饭馆用过饭后再送她回去,半路上遇到了兵部尚书的小公子,说是有要事寻他。 兵部尚书面上无有拥护,可却放纵长子张瑜亲近太子,此番他来,怕是太子那里有什么急事,当下顾不得送陈稚鱼,交代了小厮一句,便骑马离开了。 小厮过来禀报时,陈稚鱼肚子叫了一下,听说陆大公子有要事急冲冲走了,方才田嬷嬷还说大公子办事周到,想来要先去用了饭才会送他们回去,话音落下还不到两息的功夫,小厮就来告知他们陆曜有事先走了,田嬷嬷一时老脸通红。 陈稚鱼倒没什么,心想今日他应当是能交差了,此刻才马不停蹄地离开,心里没什么想法,只道快些回去,出来了大半天,他们一行人,尤其是伺候的几个人都饿了。 一路无话,回了小院落,陈稚鱼换了身居家的衣裳,小厨房已经忙活起来,她交代了两句,回了屋里,在隔间的小榻上躺着松快了会儿脚。 那厢陆曜骑马跟着张瑜离开,来到醉仙馆,脸色沉了一下,问张瑜:“太子可有要紧事?” 张瑜愣了一下:“太子在东宫,哪有什么事?” 陆曜:“那你叫我来是做什么?” 张瑜满脸无辜:“子挚此人,太没情面,若非有太子殿下,还请不动您老尊驾?” “” “不过是我们几个小兄弟闲聚,来,进来喝一杯。” 陆曜深吸了口气,本想转身回去,可这一路来,他们怕是早已回去了,他此刻再过去,也不大合适。 张瑜拉着他进去,嘴里还念叨:“知你不喜喧闹,醉仙馆风气纯正,你且放心喝酒,咱们几个,还不是想哄你开心。” 自陆家被斥责,与他关系好的这些,倒也经常喊他聚聚,纾解他心中的郁气。 好友的话都到这份上了,陆曜自然不拿架子,跟着他一道进去。 这夜,各自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饶是陈稚鱼并不觉得自己身体弱,这第二天一早醒来,腿还是有些酸疼的,看她精神萎靡,田嬷嬷便叫她休息一天,便回了陆家去了。 这厢一时无事,那边偶遇了陆曜回去的木婉秋却迎来了大麻烦。 当日她回去后,精神可见地好了起来。 因着三年前母亲过世,不过一年,她的父亲木大学士就将如夫人蔡氏抬为正妻。 蔡氏是母亲袁氏母家表妹,当年袁家为巴结木家,送了个女儿来,美其名曰是要伺候表姐生产,实则是趁着表姐有孕之际与木大学士燕好,从而在木家有一席之地,可想,这样的人品,这两年待原配嫡出的木婉秋能好到哪儿去。 木婉秋上头有个哥哥,继承了其父聪慧,所以,哪怕蔡氏也有一儿一女,木婉秋也不怕她,木家最终还是她亲哥说了算,只是尚在闺中时,难免受其气,那些细微的区别与磋磨,叫她有口难言。 为了内宅的些许小事,她不好总在父亲和大哥面前诉苦。 当日回了木府,便见继母蔡氏等着她,脸上还是笑模样,可却口露机锋。 “大姑娘如今退了婚,还是好好待在家里,等老爷在为你择一门婚事,不好出去抛头露面的。” 她明知退婚并非她所想,也并非她所为,更知为此事叫她难过,却毫不避讳的当着她的面说了出来,若是往日,木婉秋少不得要为她的话掩面难过一番,如今心里有了底气,面对她的讥讽毫不在意。 “退婚是圣令,并非我一人之过,便是父亲也不曾埋怨女儿半句,我今日出去,也是同父亲说过的,母亲若是觉得不妥,不如去找父亲说?” 一句话,噎得蔡氏脸色难看。 她向来讨厌木婉秋伶牙俐齿,言语上哪怕能刺她两句,却总也上不了上风,她是这样,她那个早死的娘也是这样,母女两人一个赛一个的讨厌! 但是 笑意收敛,蔡氏轻哼了一声,想到这些日子老爷接触的人,一时冷笑出声。 “大姑娘也是真不着急,如今快要二十了,婚事还没个着落,好在你虽不急,老爷却是为你着急的。” 听着她阴阳怪气,木婉秋都不想搭理她,可她的话却是重点,难道父亲这么快就又要为她的婚事盘算了? “你知道什么?” 看她脸色沉了下来,蔡氏面上才好看了些,得意地深吸了口气,道:“我能知道什么,你和你哥的婚事我又不能做主,只是隐约知道,这段日子,老爷在接触一些年轻的举子们,你也知道,老爷爱才,若是为你再寻一门婚事,必要找那有才气的,才配得上呀!” 这话恶意十足,京中贵族所出的举子掰着手指头数也就那么几个,要么是上了点年岁的,要么是已有家室的,要么是身世不如她的,再有便是,圣上最忌结党营私,父亲知道圣上不喜世家们相处过密,寻常接触的举子也都是家境贫寒的。 出身贫寒的微末举子,哪里配得上她一品大学士原配嫡女? 这不是羞辱人吗? 更何况她的上一任婚约对象是那样的耀眼,如今配个穷举子,木婉秋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她有些不敢相信,父亲竟然会舍得将她下嫁给一个样样不如她,连个功名也没有的穷酸子。 等蔡氏一走,木婉秋便抬脚去了父亲那里。 木大学士偶见女儿满脸萧瑟地过来,当她还是为了退婚之事伤怀,心里不免怜惜,又将陆家问候了一遍,若非陆家,他女儿怎会受此屈辱? 当着女儿的面,他还是个慈爱的好父亲,道:“今日不是去了观音山?怎还有力气来父亲这儿?” 木婉秋抿着唇,神色发白的看着父亲,嗫嚅了下,却不知怎么问出口。 哪有当女儿的过来质问自己的婚事的。 见她欲言又止,木大学士便道:“有话你就说,在父亲面前,没什么不能说的。” 木婉秋向来听话,从不叫父母亲操心,今日心情几经转折,此刻也有些心绪不宁,被父亲这么一问,便忍不住说了出来。 “爹爹可是要为女儿再寻一门亲事?” 听闻此话,木大学士看了她一眼,虽有些不喜她闺阁女子不顾矜持问这些,但一想到她被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心里不好受,如今这个年岁,担忧自己的婚事也正常,便道:“是有这个想法。” 木婉秋上前一步,神色焦急:“真如母亲所说,父亲打算把女儿嫁给一个穷举子?” 木大学士喝茶的手一顿,蹙起眉头来看她:“你母亲在你面前胡说些什么?我何时要将你嫁给穷举子了。” 木婉秋一愣,饶是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她的心也并不轻松,忙道:“不管是谁,女儿都不想嫁。” 木大学士又是一愣,没想到向来乖巧懂事的女儿竟接二连三地说出这些不知分寸的话,一时也沉了脸色。 “女儿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先前怪陆家耽误了你,如今陆家不行,还有张家李家,能配我女儿的青年才俊大有人在,我知你心中伤怀,但这样的胡话,以后不可再说,听明白了吗?” 木婉秋深吸了口气,知道自己要冷静些,否则只会叫父亲不喜,缓和了下语气,只道:“爹爹,方才是女儿太着急了,突然得知您在为我相看人家,没反应过来,还请爹爹不要怪罪。” 到底是自己疼爱的孩子,木大学士点了点头,哪里会真的责怪她。 看父亲脸色没那么暗沉,木婉秋才说:“女儿已经等了三年,不怕再等三年,还请爹爹再等等!” 这话一时都叫木大学士没反应过来,蹙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父亲脸色又沉了下去,木婉秋心里有些发怵,但为了自己的幸福,还是说了出来。 “圣上恼怒只是一时的,陆家几代忠臣,等圣上气消了,会体谅陆家,想来先前说的话也当不得真,女儿愿意等下去,等到圣上赦免陆家,再” “荒唐!放肆!你一闺阁女子,竟揣摩圣意?还说这些不知羞耻的话!我看你真是神志不清了!”木大学士一拍桌子,震得木婉秋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心里发着颤,眼泪在眼眶打转。 “女儿没有不知羞” “行了!回你的院子去,你的婚事自有为父做主,以后再敢说这些不知轻重的话,休怪父亲动家法了!” 木婉秋被一顿教训,流着泪红着眼跑开了。 一直躲在暗处的蔡氏看见这一幕,捏着帕子笑着捂住了嘴。 真是老天都助她,原本她就不服气,凭什么都是老爷的女儿,她木婉秋能嫁去陆家,而自己女儿还不知着落? 如今陆家倒大霉,牵连到这场雷打不动的婚事,给了她好大个没脸。 只是她没想到,老爷相看的那些举子既不是给大女儿准备的,又能是为谁看的呢? 她实在不聪明,没什么远见,此刻想不到太多,等那日到了自己女儿头上时,才知道哭都要背着人哭是什么样的感觉。 木婉秋离开后,木大学士揉了揉额角,颇有些头疼,忽然想到最近传出的一些风言风语,陆家如今在找后路,想为陆曜找个家世清白的贫家女,如今还在考验当中。 哼! 圣上不允他们与世族通婚,他们反应倒是快,转眼就相看起了别家女子,不知他女儿心中苦,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心心念念着要嫁给陆曜。 女儿犯傻,他可不能跟着一起傻,陆家既然知道找后路,那可要把这条后路走死了,千万别回过头来祸害他女儿。 心里暗暗想着这些,第二日上朝没给陆太师一个好脸色,下朝后,避开了一些耳目,独自往深宫里去了。 近些日子,对陈稚鱼来说没什么不同,自那日从观音山回来后,陆家送来了一箱子珠宝赠礼,她收下存在库房里,将自己带来的一副百蝶绕花的薄布绣品做了回礼,告诉前来送珠宝的丫鬟,道这绣品可做屏风,是她孝敬陆夫人的一点心意。 那厢陆夫人收到绣品是何反应陈稚鱼不知,只晓得田嬷嬷回了趟陆府后,回来便告诉她,接下来的日子,便要送她去棋盘街学艺。 棋盘街在哪儿,她不知。 跟谁学艺,她也不知。 第13章 拜师磨炼,再邀共游桃源 问了田嬷嬷一句,田嬷嬷只说那边的师父并非寻常人,只教她要尊重其人,旁的没有透露一星半点。 陈稚鱼自然不晓得,将要教她的顾老先生,曾是太子帝师,身份尊贵,不可语之。 于是次日一早,陈稚鱼就被带去了棋盘街,甫一进院,便看见一个少女挽着袖子坐在木墩上磨刀霍霍,旁边一只大白狗被拘着跑不了,正瑟瑟发抖。 见有人进来,少女抬头看了一眼,扬声就喊:“老头子,你的学生来了!” 话音刚落下,一个身穿灰袍的老者就跑了出来,指着少女骂了句:“臭丫头没大没小!” 田嬷嬷忙上前去,行了一礼:“顾老先生。” 顾岩这才看过来,轻咳了一声,收敛了姿态,仰着头“嗯”了一声,袖子一甩往屋里去,道:“跟我进来。” 陈稚鱼简直目瞪口呆,可这院里祥宁的气氛还是叫她心里放松了些。 那位顾老先生虽有些不修边幅,但浑身倒有一股遗世独立的气质。 院里的少女继续磨刀,时不时的抬起来看一眼,陈稚鱼路过时,大白狗呜咽了一声,像是在求救一般。 陈稚鱼不好管旁人家事,也不忍看狗被宰的场面,别过脸去连忙跟上去了。 一进屋里,顾岩就开始撵人。 “你俩出去,把这姑娘留下就行。” 田嬷嬷知道顾老先生的脾气,给姑娘使了个眼色后便带着唤夏一起出去了。 屋里静了下来,顾岩冷了陈稚鱼一会,见她沉得住气,往她跟前走了两步,靠近了些,虎着脸说:“过来拜师,也不知给师父倒杯茶。” 陈稚鱼反应过来,脸臊的通红,被他这一唬,心惊胆战了下,忙不迭的去斟茶。 看她畏畏缩缩,被一句话都吓得心惊胆战的模样,顾岩叹了口气摇摇头,到一边躺椅坐下,微靠着,等她茶端来,说了句:“师父请喝茶,学生愚鲁,还请师父教导。” 顾岩接过茶,喝了一口,这才笑了一下,再看她低眉顺眼模样,啧啧道:“就你这胆量,还敢嫁给那小子。” 被打趣了一句,陈稚鱼脸更红了。 顾岩道:“你这说句话都细声细气的,将来嫁了他,只怕是要被他拿捏的翻不过来身喽。” 陈稚鱼低下头去,只觉自己的脸要烧熟了。 逗了两句,顾岩怕她羞愤死了,便止住话头,指了指那边的桌案,道:“去,写手字拿来我瞧瞧。” 陈稚鱼大松了口气,忙过去提笔写字。 顾岩便躺着,不过多时打起了轻鼾。 陈稚鱼:“” 等他一觉醒来,陈稚鱼已将他方才桌上的《兵法》抄写了三页纸了,见他醒了,这会很上道,先送去了一杯水,才将自己写的字拿给他看。 顾岩没有睡熟,整个人懒洋洋的,手里翻看着她写的字,看一眼,摇摇头,再看一眼,啧两声,弄得陈稚鱼方面前的手都绞紧了。 “你这手字啊,柔弱无骨,无一点大家之气!” 毫不留面的点评,陈稚鱼耳朵都红了,虚心接受了批评。 只在心里暗暗腹诽,明明她这手字,师父都夸了她的字娟秀工整。 好罢,她也承认,长这么大以来,女工、医术、制香她皆有兴趣,唯有这字,确实是当年师父打了不少手心才写出来的,但但在女子里来说,也不算差的了? 这些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人家教她,她必不敢说出来讨人嫌。 顾岩嫌弃了一阵,起身去了书架边,拿出一本书来,递给她道:“以后过来练字,按着这上面的写。” 陈稚鱼闻言乖顺地点点头,翻开一看,眼皮都跳了一下。 这上面的字,行云流水,力透纸背,遒劲健美,一看就是男子写出来的字啊,她得练到什么时候去? 看她面露难色,顾岩凑到她跟前问:“是不是觉得,这是男子写的字,你定是写不出的?” 陈稚鱼下意识地点头,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道:“错!没有什么是做不了的,即便你是文弱女子,也可写出气势如虹的字来!你将来入陆府,为宗妇,便不能将自己当做寻常一般的女子,旁的女子会做的,你要会做,旁的女子不会做的,你也要会做。” 这一番话,简直振聋发聩,叫陈稚鱼封闭的心,顿有豁然开朗之意。 哪怕是师父,也从不说这种话,从来只教她端庄娴雅,从未教过她,女子也可以像男子一样,不会便学,男女有差别,能力却是每个人都具备的。 她既然具备写字的能力,便能将字写得更好。 想明白这个,她感激地看了眼顾师父,捧着书便去练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厨房传来香味,一道清脆的女声喊了句:“出来吃饭啦!” 顾岩登时从躺椅上起来,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招呼了新徒儿一句:“走,吃饭去。” 两人便一道出去了。 外头院子里摆好了一张四方桌子,上面摆上了五菜一汤,陈稚鱼出来时,大白狗趴在一边啃着牛骨头摇着尾巴正欢实呢。 原来,那少女方才磨刀是剔骨呢。 等顾岩坐下,少女解了围裙从厨房里出来,一桌人落座,那少女坐在陈稚鱼旁边,给她盛了碗汤,笑说:“我叫顾欢喜,是他的孙女,如今在这儿负责给他洗衣做饭。” 顾欢喜,是个好名字,也配她一直欢声笑语,爽朗的模样。 “我是陈稚鱼,多谢你的饭菜。” 顾欢喜摇了摇脑袋,嘴里道:“风清竹屋闻幽鸟,雨绿荷盆出稚鱼,真是个好名字,不像我的名字,是老头子随意取的。” 顾岩瞪了她一眼,嚼着牛肉不做声。 陈稚鱼便说:“为当欢乐,心得所喜,顾师父为你取得这样的好名,是望你一生都欢声笑语常相伴。” 顾欢喜闻言笑笑,说:“你说话好听,我俩应该差不多大,以后在京城,我领你出去玩。” 她乐天爱笑,说话也直爽不藏心,陈稚鱼很喜欢这样直白的性格,刚想说话,那边顾岩哼哼了两声。 “你自己随便如何懒得管,别把我学生带坏了,人家来是有正经事,哪像你天天就知道玩,也快十七了,不着急嫁人,就琢磨着吃喝玩乐。” 顾欢喜瞬间不乐意了,“嘿”了一声就和自家爷爷打嘴仗去了。 这一顿饭,一个老顽童,一个小活宝,倒是吃的笑声不断。 下午从顾家走时,陈稚鱼都有恋恋不舍之感,比她更不舍的是那只大白狗,只因他吃困了含着骨头睡觉时,顾欢喜趁他不注意将骨头拿走了,此刻正垂头丧脑的,好不可怜。 回了小院落,田嬷嬷关切了下她今日的情况,得知一整日只是教她写字,一时脸色变幻,半晌才憋出了句:“顾先生这样教,定有他的道理。” 第一日,云淡风轻的过去了。 第二日,陈稚鱼依旧被拘着在里头,等下午回来后,田嬷嬷再问,还道是只练了字。 田嬷嬷心中暗道:练字养性,顾先生许是在磨炼姑娘心性。 等到第三日,在她得知去了一天还在练字时,有些不淡定了。 她并不大懂,几日的功夫,就写个字?那可是顾先生啊,内有府墨,心有沟壑一人,怎么就不痛不痒地学个写字呢。 她不淡定,反观陈稚鱼一直坐得住,好似不觉得这几天的学习有什么问题,田嬷嬷见她一脸安稳,都恨不能提点一句:您也不想想,专门请个老师,就是为了练字?京中有的是书法大家,何至于劳动顾老的大驾? 委实有些大材小用了,也不怕是顾先生嫌她天资不够,故而不教真本事? 等到陆家传她回去回话,她便老实的将这几日打听到的如实告知。 上座陆夫人听后,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沉了口气,道:“你回去伺候,从明日开始,就不一样了。” 陆夫人到底慧眼如炬,心有成算,果然再次去棋盘街,终于是不写字了。 顾岩问陈稚鱼:“可会下棋?” 陈稚鱼摇头,老实道:“不曾学过。” 顾岩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的光,像是很高兴一般,将白子推到她面前,道:“不会好啊,一张白纸,正好教学。” 围棋对初学者来说并不容易,陈稚鱼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架不住顾师父会教,不至于走神去,一日下来,也算有所收获。 其实她也不知,陆家安排顾师父来教她是为何,这些日子跟着练字学棋,有那么几息,她是有些心浮气躁的,但转眼一看,顾师父喝着茶悠哉游哉,交代了任务便一副不再管她的模样,陈稚鱼便又沉了心来。 陆家总不会无的放矢,她只管跟着做就是。 殊不知,经年以后再回首,此时在棋盘街,当是她入京城后,为数不多的清闲日子。 时间一晃来到四月,厚实的春裙换下,穿上了薄款。 观音山的桃花到了最盛时,陆曜在这中间着人来传过话,道是桃林如火,邀她这次共游桃源。 观音山之大,那一日他们并没有走完,再往别的路去,便入桃花源。 听田嬷嬷和她说起桃花源这个地方,陈稚鱼还有些惊奇,只道从来只在话本里看过,不想真有如此仙境。 这次陈稚鱼再应约,穿上了清水绿的锦鲤戏荷裙衫,发式没什么变化,只将原本的白珠换成了一绺浅碧色的流苏,顶部是银质荷花状。 此次出游不像上次,光爬山都费了些功夫,马车停下时,陈稚鱼便听到了潺潺水声,掀帘一看,果然是碧水荡漾的湖泊。 岸边停了一支小船,足以容下三四人共乘。 陆曜今日穿了身朱色缂丝云纹锦衣,头顶白玉冠,加之身形挺括,站在那里遥遥一看便觉英气勃发,风姿卓越。 陈稚鱼走到他身前行礼,二人同在一处,一深一浅,一硬一弱,颜色互搭,泾渭分明。 陆曜抬眼看她,只觉每次看她都觉新鲜,她善装扮,每次都叫人一眼惊艳。 不是多好的布料,也没有多繁华的头饰,但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尽显精巧。 他先一步登上了船,便朝她伸出了手。 陈稚鱼本在等他上前,在等唤夏上去后,好拉自己一把,只是此种情况,唤夏早就被田嬷嬷死死拽在身边不叫她上前,陈稚鱼也不好干杵着,只好硬着头皮将手递过去。 那白嫩的柔荑一搭上手,便觉被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住,陆曜眼眸微深,抓住了她的手便将她带上小船。 船身轻摇晃了下,陈稚鱼站稳后便收回了手,那厢陆曜也背过手去,指腹不由摩挲了两下。 第14章 你似乎有些怕我?吃醋? 两位主子站定后,船夫上船道:“至多再上两人。” 陆曜眼眸看过去,喆文立马会意,道:“奴才们就不上了,旁边还有船只,咱们几个上那边远远跟着。” 话音落下,他便察觉到自家爷神色稍缓,想来是很满意他的话了。 唤夏惦记着姑娘,奈何田嬷嬷力气大,喆文也笑眯眯地架在她身边,不由她往姑娘那儿去。 如此,陈稚鱼就有些傻眼了,有些站立不安。 陆曜看着她,温声道:“进船舱坐下。” 虽是小船只,但该有的都有,况且就他们两人,怎么也够宽敞了。 只是,船在漂浮,微微晃荡,船夫在外划船,她与陆曜单独相处在船舱里面,多少有些逼仄了,这令她有些没安全感。 许是看出了她的不安,陆曜亲手为她斟茶,原本是想缓和下气氛,不想她竟是脸都红了,垂手接过茶,轻声说了句:“不好劳烦公子,应当是我为公子斟茶。” 身为女子,也是他未来的妻子,本该是她伺候他来着。 陆曜并不在意这些,只道:“游湖赏景,不必在意细枝末节。” 陈稚鱼颔首,没多辩什么。 人多时,两人之间还算和洽,可如今只有他们二人,便显得寂静无话了。 陆曜多少也瞧得出,她在自己面前很是收敛,说笑不随意,每一句话,每一个姿态,都是应付一般。 “你似乎,有些怕我?”由不得这般沉默,他终究是问出了口。 陈稚鱼没想到他会问,只以为两人这般情况就是互不打扰,心照不宣了。 哪想他会直愣愣问出来,一时语塞,思索着他这番话的用意。 斟酌着说道:“公子多虑了,只是初次泛湖,格外专注罢了。” 陆曜一眼便看出这是搪塞的话,想来她一弱质女流,年纪尚小,应当是不知如何与未婚夫相处,但看她疏离模样,隐隐不快。 “你我即将成为夫妻,不必时时都这般客气。” 陈稚鱼眼皮一跳,抬眸看了他一眼,心有沉默。 她来京已有一个多月了,关于婚事,陆家并没有提起,虽说每日还是雷打不动地送她去顾师父那儿,但她心里有种预感,好似陆家并不太满意她,估摸着这厢稳住了她,那厢还有别的想法? 越是在京里时间久,越是看得明白陆家权势富贵。 这样的人家,哪怕困于一时,又怎么会真忍心叫宗子娶个贫家女? 这些,也并不是空穴来风的想法,在小院落伺候的都是陆府出来的人,多少了解主家动向,便是有那一言半语地闯进了她耳里,方才知晓,她如今,顶多算个备选。 她并不觉有什么不好,若是陆家真寻了那更好的,让她返还家里,对她来说只能是好事。 陆家家大业大,继承人不好当,继承人的妻子亦是,她虽有时聪敏,却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好一门宗妇。 陆家若有最优选择,她便能身退。 见她明显是有心事,陆曜不喜扭捏宛转,微蹙了眉头,道:“你若有话,便直说,我不喜扭捏作态。” 一句扭捏作态,叫陈稚鱼心沉了沉,她也不是毫无脾气的人,陆曜对她不甚客气,她也没得委曲求全。 “即将成为夫妻,和已经成为夫妻还是不同,大公子,男女有别。”她是想说,她的异样只因男女大防,不是什么扭捏作态。 可这话听在陆曜耳里,就大有别的意味了,明显的冷了几分的声音,清明了一些的眼神,拉开距离的态度。 她这是在介意?不,她是对他们之间的婚事着急了。 也是,她入京也有一个月余,还未定下婚期,难免着急了。 语气便缓和了下来,与她道:“你莫要急,婚期则定需要挑个好时候,这也关乎日后夫妻和睦,家宅安宁。” 陈稚鱼蹙眉,不懂他这一番又是什么意思,方才还是个冷面神,现下态度打了个急转弯就罢,他说的话,与自己说的,也不是一回事。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话想说出口,外头船夫喊了一声:“二位客人,船靠岸了,还请下船行走。” 插曲打断了二人不好的气氛,陈稚鱼将话咽了回去,弯腰从船舱出去,没看到陆曜嘴边自得的笑意。 一下船,便有人声传了来,身边随行的人跟了上来,陈稚鱼收敛了情绪,又恢复成那个端正雅静的陈姑娘。 下船的景致仿若照入话本,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此景甚美,确叫人忘忧。 一路往里,方才的不愉快就抛之脑后了,也没察觉,走着走着,那人的脚步就愈发朝自己近了。 陆曜后知后觉,眼前的小姑娘在同自己使小性子。 不由加快脚步朝她靠近了些,形同那些年轻男女,欲要亲近与她,但他越是走近,陈稚鱼便将距离拉得越开,两人仿佛较上劲一样,在一旁的田嬷嬷看的蹙眉。 “陆曜哥哥。” 一声轻唤,叫陈稚鱼和他都顿了下,看向前方的声音,便见一席鹅黄长裙的貌美女子站在桃树下,目光深盈地看向这方。 陆曜微微拧眉,只听身边的小女子说:“大公子与故人交谈,我先行一步。” 说罢,不等这厢有什么反应,福身离开,田嬷嬷压眉跟上,待走远以后,忍不住道:“姑娘待大公子,缘何这般不客气?” 陈稚鱼滞住,眼眸不解地看向她,似乎在分辨她说这话的意思。 田嬷嬷虽喜她,但也没忘了自己是陆家的奴才,都活了这把年纪了,更不会看不出方才他们之间气氛的微妙,这位姑娘,是在给大公子甩脸子呢。 “姑娘莫要忘了,将来嫁给公子,做了妻,也是要千依百顺,体贴夫君,像今日这般与公子闹性,只会落个不贤之名。” 说着,目光锐利地刮在她脸上,声色虽厉,神色却软和下来了些。 “姑娘莫怪奴婢多嘴,为人妻子应当是什么样的,想来姑娘来京之前,家中长辈也是教导过的,大公子是陆家唯一的男嗣,全府上下皆将他捧着,您冷不丁地甩脸,这若是让夫人知晓了,少不得要怪姑娘不知分寸,这些日子的规矩都白学了,到时若是叫夫人不喜您应当知晓,有女人的后院,讨不了主母欢喜,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斥责是真,也是真担心她年纪轻不懂事,将来进了府,因不知体贴丈夫而被罚,那就是真没脸了。 这番话像是一记重重的耳光甩在陈稚鱼脸上,连她身边的唤夏都紧紧低下头去。 是啊,她方才,有什么可怨的?被他说句扭捏作态,又哪来的胆子同他置气? 不,她也不是怨,也没说什么不该的话,何至于被田嬷嬷这样敲打。 陈稚鱼自嘲一笑,她真真是该打,许是这两天过得太松快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还真当自己是来享福来了。 看她脸色不太好看,田嬷嬷虽心有不忍,但还是说:“姑娘之于公子是高攀,便该知道要如何行事,陆家既看中了姑娘,也还请姑娘多为云麓县的家人想想,往后去便是一荣俱荣,何必因为自己的小情绪,坏了大事呢?” 这下,陈稚鱼便是连牵强一笑都笑不出来了。 陆家对她的敲打,已然叫她知道厉害了。 她不可以耍自己的性子,她不是个能与陆家谈条件的人,自舅父被方大人放出来后,她应了婚事的要求,就该明了,往后万事不由己,她在陆家,是颗予取予求的棋子罢。 “嬷嬷教训的是,方才是稚鱼失礼了,往后不会了。” 看她这样,田嬷嬷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松了口气,说:“姑娘明白就好,姑娘只消明白,夫为天,任何时候,都要恭敬顺从,往后在府里,就能有好日子过。” 说罢,目光不由往那边看去,重重叹了口气。 方才她清晰瞧见,木姑娘一出声,大公子还未说什么,这姑娘就先一步说了话,不等大公子反应就走了。 这般吃醋,容不得一个已经过去的人,那往后做了主母,大公子还要纳妾时,她预备如何?都要像今天这样甩脸子吗? 连陆夫人,手段了得,端庄威严且说一不二的主,在后院的管制上,都很优待这些姨娘们。 可别怪她说话不留情面,那厢的木姑娘,温婉贤淑,贵如千金,都知要在大公子面前低眉,这般柔顺,这般品行,才是世妇的不二人选,陈姑娘若学不会这个,将来在府里,在大公子面前,还能好过? “姑娘瞧瞧,木家姑娘,千金之子,在公子面前都柔顺小意,您虽家世不如她,却不能处处都不如她啊,因着她的出现,您就同公子使性子,公子还没发话您就先走了,您要记住,永远不能让公子看您的背影。” 陈稚鱼心中诧异,她并非是因为木姑娘的出现而使性子,她只是很清楚,在那位木姑娘面前,自己退开为好,倘若干杵在那儿,岂不碍眼?却不知自己的主动退让,惹出这么多机锋来。 陈稚鱼没有辩解,她心里清楚,若是自辩,田嬷嬷怕也不会信,只收拾好了心里的情绪,一颗鲜活了的心,慢慢沉寂下来,那原本抬起来了一些的头又埋了下去,埋得比以往都深,嘴里道:“我知晓了,方才是忘了形,已然知晓厉害了。” 是她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挨了说也要认。 这下,田嬷嬷闭了嘴。 出了这档子事,陈稚鱼没了什么心情,但她知道,陆公子不走,她也不能先说走,便去了个小商馆,要了杯茶,静默等着。 那厢陆曜只是同木婉秋打了个招呼,想着她走得干净利落,心里隐隐不作劲,寒暄了两句就走了,等追上前去,便见她在不远处的商馆等自己,顿时松了口气,大步朝她而去。 看他背影离去,身边的春华低声道:“姑娘回去,今日实不该来见陆公子,若是叫老爷知道了,要斥责您了。” 木婉秋摇摇头,带着她们转身离开,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 她深深的缓了口气,虽然都没能说几句话,但她还是心情愉悦,因为,她发现,那个姑娘身份难登大雅之堂便罢,连脾性都不甚柔软,方才自己不过是叫了陆曜哥哥一声,她竟甩脸先走了,这般性格,陆曜哥哥哪里会喜欢? 在她得知婚约后,教养嬷嬷更是告诉她,身为世妇,要有容人之量,为人妻子,性情柔顺如绵羊,才会得夫君喜爱。 可见这些,那个姑娘是不会的。陆曜哥哥也不会想要一个脾气冲的夫人。 他们的这些想法,陈稚鱼一概不知,更不晓得,此刻自己在他人眼中,已然成了个妒忌吃醋的小女人。 第15章 送她桃花簪:此物相配你 那厢陆曜来到陈稚鱼身边,却见她一时之间变换的态度,比起方才的疏离,此刻多了恭敬与顺从,一时莫名,目光在她脸上打量着,只看到平静,而后见她起身斟茶端给自己,不由挑了挑眉头。 手端着茶水,喝的时候,目光还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莫非是木婉秋的出现令她感受到了危机,才急于在自己面前求好? 心里没什么滋味,但觉得她是在乎自己的,便也生出几许快活来。 一行人留在小商馆,便在此处用了饭,过程中,陆曜体会到了何为千依百顺,只觉平素矜持的姑娘,此时对自己亲近,令他受用。 饭后,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长方形的首饰盒,推到陈稚鱼面前。 陈稚鱼看他,见他眼神示意自己打开,便伸手拿了来,打开后,便见一支桃花粉镶净玉珠簪躺在里头。 “前些日子偶然见的,很是适合你。” 陈稚鱼合上盖子,温顺道:“此物贵重,叫大公子破费了,我不好收。” 说完,将盒子推了回去,却在半道上被他拦住,神色沉凝地看着自己:“你不喜欢?” 陈稚鱼以为他生气了,忙解释道:“并非不喜,只是净玉珠贵重,我不敢收。” 陆曜缓和了脸色,淡笑道:“不是不喜就好,此物配你,你既喜欢,便收下,一支簪,没什么不敢的。”说罢,他看了眼站在陈稚鱼旁边的丫鬟,一时没想起她叫什么,只道:“你为你家姑娘簪上。” 唤夏便上了手,见此情景,陈稚鱼知晓自己不好再三推阻,只好由着唤夏为她簪发。 净玉珠一入发中,还有泛粉色的桃花开在她头上霎时好看。 陆曜便知自己眼光不错,挑出来的都是适合她的,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给姑娘挑选首饰,方才还真有些担心她不喜欢。 田嬷嬷看的暗自笑着,等这厢回了小院落,也忍不住为姑娘高兴。 “姑娘您看,您对大公子温顺些,大公子便也知惦记您,这珠簪是上等好货,公子对您是极好的。” 陈稚鱼勾了勾嘴角,浅笑说是。 回了屋,卸下满身疲惫,陈稚鱼将珠簪取下捏在手里,静看了会儿,长舒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吗? 她要做个柔顺之人,成为一个挑不出差错的、没有锋芒的脾气、没有散漫的个性,恪尽职守做个无可挑剔的人,才能得一点好。 原来,那会田嬷嬷对自己说的话也不尽是在斥责,是真为她好啊 想到此处,陈稚鱼闭上了眼,盖住了眼眸里的湿润。 往后,她便要学会讨好陆曜,不只是为了自己的日子,还有舅父一家 田嬷嬷那句“一荣俱荣”,她怕是不敢再忘了,这是第一次,在没有任何事发生的情况下,她再次明知了陆家的态度。 陆家拿捏她易如反掌,她不能不清醒,她要尽力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完美妻子,直到不再需要她。 陈稚鱼的改变是显着的,原本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在这些日子跟着顾欢喜接触后,活泼开朗些的心沉定下来,她开始一板一眼地过着日子,连向来万事轻如浮云的顾岩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只觉她身上似乎套上了一个重重的枷锁。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又一件大事接踵而来,打得陈稚鱼措手不及。 宫里一早就开始为中宫的千秋宴做准备,此事本与陈稚鱼没有关系,却不知为何,就在千秋宴前两天,也就是她与陆曜共游桃花源后的第三天,陆太师上完早朝,回来便告诉妻子,圣上要他们带上陆曜的新妇进宫赴宴。 谁也不知圣上为何心血来潮要见一个民间女子,更不知圣上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知道陆家已经为陆曜寻好了妻子人选。 这两个问题,哪一个都不能深想,陆太师神色凝重,只觉身边皆有圣上耳目,好在他家在此事上没有钻漏洞。 找的这个,确实符合圣上要求,只是,陆曜娶妻一事终究是陆家自己的事,这个时候圣上来横插一脚,到底意欲何为? 陆夫人稍有些不淡定了,这段时间,她确实有意在拖延,只因朝堂上,出了几道弹劾二皇子的折子,这让她的心稍有浮动。 圣上偏心二皇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二皇子行事荒唐,圣上厌恶了其去,太子便能重回他的视线,到那时,陆家说不定也会被圣上赦免,那她儿子还何须去一个贫家女? 可现在突然告诉她,圣上要见陈稚鱼? 若说这背后没有推手,打死她也不信,只是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她只能着人去传陈稚鱼入府来。 过了一柱半香的时间,陈稚鱼呆滞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 天子要见她?她一平民百姓,见她做什么? 看她神色凝重,陆夫人沉了口气,说道:“你的事,必然是有人透露到圣上那儿去了,如今陛下口谕,只能将你带进去,稚鱼,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陈稚鱼摇头,她确实想不出来。 陆夫人目光暗沉,看着她眉头紧锁一副难以安然的模样,几不可查地摇了下头,说道:“圣上想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模样,想来你已经知道陆家先前的事,便也知晓你的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老实说,你的出身不好,原是配不上我家的,但君心难测,我儿在朝堂之上成了政权的牺牲品,才有了你们这段缘分。” “”陈稚鱼喉咙发干,默然听着。 陆夫人继续道:“你要知道,自从你答应这门婚事起,便与陆家生死共存,不止你,还有你的舅父一家,如今在圣上眼中,都已经是陆家的人了,日后你如何行事,都关乎陆家。” 陈稚鱼如遭雷劈,当初知晓陆家是糟了圣上斥责,才解除婚约,却不知会有这么严重,她一直以为陆家是一时之困,可现在看陆夫人这般严峻态度方才醒悟,她好像把自己和舅父一家都搭进去了。 若陆家的事已经这么严重了,那她这颗棋子就不止是陆家的过渡,更是皇室的眼中钉。 “夫人,您想说什么?”陈稚鱼呼吸紧促,眼里的紧张都快要溢出来了。 陆夫人看她紧攥着帕子,知道自己已将她心里的恐惧调了出来,这样才好,她才能明白,此时此刻,唯有陆家能护住她,她也要时刻清醒,稳定地跟随陆家,不可生出半分背叛之意。 到底是临时寻来的人,哪怕对她也曾满意,但到底是在京里,尔虞我诈的过了半生,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如今陆家不能再有错处抓在皇室手里,上一次的大惩小戒就让陆家失去了与贵族通婚的机会,再有下一次,只会更严重。 她不能让任何一点的可能出现在陈稚鱼面前,让她动摇自己的心,万一此去皇宫有人要从她这一块下手,那她也要保证,今日从陆家离开的陈稚鱼,对陆家绝对忠贞。 所以,她提到了她的舅父一家。 在上头,皇帝决定了臣子们的生死,而陈志成一家对他们来说,就是可以随意踩死的蚂蚁。 “这次带你入宫,你无需表现得多知礼守节,我需你藏拙。” 圣上不会想看到一个聪明伶俐的陈稚鱼,她表现的无知,对她就是最好的保护。 进宫不是小事,约莫用了一炷香的时间,陆夫人都喝尽了一壶茶,还觉不够细致,担心她初次入宫会有意外,虽然在她眼里,陆家重于一切,但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她也确实没想过要害她,自然担心她的安危。 她的焦虑不知不觉的显现,原本心焦的陈稚鱼见状,反而沉定下来了。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一味后悔也无济于事,当初为了救出舅父,她自愿答应的婚事,如今遇到事了,后悔也来不及,重要的是应付之后的千秋宴。 “夫人莫要担心,这次圣上要我入宫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了,可想那日不会轻松,但我会牢牢记住,一切以陆家为主。” 陆家生,她生,纵然害怕,她也得站出来。 见她慌乱过后又镇定下来,陆夫人微怔,稍松了口气,目露赞许,这才是她看重的女孩。 方才被吓的那样,让她一度有些失望,陆家未来主母,决不能是个胆小怕事之辈。 “你回去好好做准备,我会让人给你送去衣裳首饰,对了,听说昨日你与我儿共游桃源,他赠了你一只簪,届时,便将那簪也戴上罢。” 说到这里,看她颔首,又补充了句:“我儿赠你桃花簪,是心中有你,你心中也要有他,以后结为夫妻,便要同心同德,这千秋宴,许是你要陪他度过的第一个难关。” 第16章 千秋宴进宫面圣 回到小院落,陈稚鱼神色恍惚了一阵,回过神来时,发觉那簪便在自己手中静静躺着,她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原来他突然赠自己桃花簪,是因为千秋宴啊,借此来收买人心? 陈稚鱼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没有桃花簪也是一样的,他们提起了舅父,她便不可能退缩。 千秋宴在两日后,这两日陈稚鱼便待在自己屋里,思索着如何在宫中亮相。 诚如陆夫人所说,圣上既不允陆家与世族通婚,那必然不想看到陆曜未来的妻会是个能干的,她越不堪,圣上才会觉得陆家没有违抗圣令。 想了半晌,外头传了声音道是大公子身边的小厮送东西来了。 她叫人放了进来,便见那小厮抬了一个小箱子来。 “陈姑娘,这里是公子为您去宫中准备的衣衫长裙,还有各种各样的首饰,请姑娘收下,公子还让奴才给姑娘带句话,只道姑娘莫要紧张,便是进宫用个晚宴,一切都有他和夫人,不会叫姑娘独自一人。” 陈稚鱼了然,那桃花簪他虽没明说因何而送,但这箱衣裳首饰就已经明了了,她想得没错,便松下口气来。 有所图,有所得,目前她得来的每一样东西,皆有出处,这样就好,她才知道该如何归置。 那日田嬷嬷对着她说过那番话后,也察觉到原本有几分鲜活的姑娘越发沉静,对此改变她心知肚明,又见她实不是个乖张之人,对她就多了点愧,平日伺候愈发上心。 陈稚鱼对此有所察觉,只是田嬷嬷越是精诚待她,她便越是小心翼翼。 千秋宴的头一日,她让唤夏给她梳了个从未尝试过的盘云髻,以她的模样,这般一丝不苟的发式也不会叫她露出短处来,只是 梳发时田嬷嬷在外等着,等姑娘打扮一新出来时,她整个人都石化在了原地。 唤夏则在身后紧紧跟着,生怕姑娘动作大一些,满头的珠翠便会坠地。 衣裳还是寻常衣裳,可这头发,实在叫人错不开眼去。 “姑娘您这是”田嬷嬷迟疑着,斟酌着,咽了口唾沫。 陈稚鱼此刻神色飞扬,眉眼都往上翘,走路时不似往日娴静稳重,反而有几份妖娆得意地模样,她到田嬷嬷面前,伸出了手,田嬷嬷下意识的将手递过去叫她搭上,便见姑娘另一只手摸了下耳上的珠子,开口时,每句话都微扬语调,眼神也变了。 “嬷嬷觉得,我这一身可富贵?” “富贵,贵极了。”她若没看错,姑娘应该是把那日公子送来的首饰全都戴在头上了? 陈稚鱼笑笑,笑得十分小人得意模样。 田嬷嬷一言难尽的看着她,忍不住说道:“明日有品级的各家夫人都会进宫祝贺,姑娘虽貌美,不若还是低调一些?您这满头虽好看,但全都在头上,岂不累赘?一场晚宴下来可要不少时间,到时只怕坠的脖子疼。” 陈稚鱼撇她一眼,全然变得尖酸:“嬷嬷说什么呢?这可都是公子给我的,我若不都带出去,如何彰显公子待我看重之心?” 田嬷嬷傻眼了,有些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此刻的姑娘全然变了个人一样,像是突然得道的市井小人,变得无礼、小器。 陈稚鱼看自己唬的田嬷嬷一愣一愣的,遂放缓了声色,变回了那个清润的小女子,低声道:“我方才那样儿,可是装相的太过了?” 田嬷嬷声音上扬的“啊”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似的沉了下来:“啊,原来方才姑娘都是装的啊。” 真叫她吓着了,还以为这段日子被娇贵的养着,真将这位主儿性子养左了,得了几日富贵便现了原形。 “嗐,姑娘真是有想法,怎么就能想到这般呢?” 陈稚鱼便与她分析道:“嬷嬷,我本就出身市井,没见过什么世面,被眼前的富贵迷花了眼,谁人看了,也只会觉得小家子出身,小人得志,这样的人,连有点身份的管事都瞧不上,更何况那些贵太太们,更遑论宫里的娘娘主子,怕是多看这样的我一眼都觉污了眼睛。” 田嬷嬷嘴角一抽,心道是这么个礼,又不得佩服起这位主儿鬼点子多。 你别说,就她刚才那样的,谁瞧得上?不都当笑话看着? 一时不忍:“可您这样,还不知外头如何笑话,您本心又不是那浮浪之人” 多少还是心疼姑娘,年纪小小,为了应付这场鸿门宴,不惜毁坏自己的名声。 陈稚鱼笑意微敛,深吸了口气,说道:“宫里不就是想看陆家未来新妇的笑话吗?我这笑话若是不好笑,他们不满意,少不了觉得陆家不尊圣意,您放心,我知分寸的,方才那样确实太过了,到了场合,我知晓该怎么做。” 田嬷嬷一时将她看住,只觉心里跟着转弯儿。 她能一心为着陆家着想,以后便有前途了。 千秋宴的重头戏在晚上,但中午的时候,京中各家太太小姐们就收拾妥当出了门往宫里去,陈稚鱼更是一早来了陆家,等陆夫人从里间出来,她站起来一拜,头上一支步摇摇摇晃晃地闪人眼睛。 陆夫人打眼一看,便知她什么心思,看她那张本清丽的脸化的浓妆,身上的衣裳还算端庄,不由叹口气,似有无奈:“你今日这一亮相,够京里的太太们说好几天了。” 陈稚鱼听出陆夫人并无不喜,便笑笑:“稚鱼本来搭配好了一身五彩衣裳,想着过犹不及,便换了这身。” 衣裳端庄是陆家脸面,头饰繁复是她目光短浅故意卖弄。 这样看着在别人眼里,才算装凤凰的小鸟,到处是破绽,若真从头到脚都惹眼,旁人也不是傻子,陆家这般尊贵人家,怎会带个“五彩琉璃球”出去? 陈稚鱼到了陆夫人跟前,笑说:“这样的未来媳妇儿,夫人是如何都看不上眼的,对?” 陆夫人看着她,对上她温润的眼眸,忽然叹了口气,心里软了一处。 是,这样的女子,便是做妾都入不了陆家门,陆家择媳眼光有多高谁人不知,她这副尊容,谁会相信陆家愿意要这么个姑娘做宗妇。 要的就是一个看似不错,实则难登大雅之堂的媳妇。 路上,陈稚鱼坐在陆夫人的枣红色祥云四方尊官轿,陆夫人叮嘱她进了宫便要紧紧跟着她,陈稚鱼应是。 正大中午,太阳照在官道上,轿车停在一处,他们这些人就要下车行走。 陈稚鱼紧跟着陆夫人身边,眼睛并不四处张望,却在进入宫门的一瞬间,便觉滞闷之气。 宫道有太监为其引路,一路上寂静无声,偶遇一两官太太,陆夫人与其说话,陈稚鱼便垂着眉眼跟在一边。 皇宫院墙高深,将她笼罩在阴凉处,那与之说话的官太太目光瞟到了她,询问了陆夫人一句。 陆夫人只看了她一眼,开口便有几分淡漠:“家里一个远房亲戚。” 那官太太隐晦地看了一眼,见她不愿多说的脸色,便知陆夫人对其是很不喜了。 陆家被责的消息,她们怎会不知呢,也知道这些日子陆家为陆曜的婚事急得上火,如今带上这个姑娘,隐约知晓内情的就知道,这是皇帝在借机敲打呢。 移步换景,接待太太小姐们的地方设置在清凉台,旁边紧挨着御花园,甫一过去,便闻见一股香气袭来,是各个位置准备了点心吃食。 陈稚鱼知晓今天这种场合不好大吃大喝,怕要饿肚子,一早起来吃了不少,此刻也不觉得饿,陆夫人带着她去了她们的位置,这里的位置都是由品级设置好的,陈稚鱼一坐下来,就感受到一些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她身上,宴席上,多了一些窃窃私语。 陆夫人姿态端正,目不斜视,她如今的地位,无需专程捧着谁去说话,若是以往,她往这一坐,自有人上赶着过来,自年前太子被查,陆家及其他几位臣家被责,那一些个趋炎附势之人就收起了尾巴,零星还是有些个过来寒暄,但比之以前,还是萧条了些。 陆家门生众多,在京中也算是广结善缘,也有那忠直善良的,与陆夫人相处如初,就连陈稚鱼都感觉得到,这些人对她没那么的讥讽嘲笑,看她时,脸上的笑意是真挚的。 待这方清净些后,一位妆容肃穆的夫人过来,她一来,便与陆夫人一笑,陆夫人主动与陈稚鱼提到:“这位是兵部尚书张夫人,你该叫一声伯娘。” 陈稚鱼乖巧颔首,喊了一声:“伯娘。” 伯母较正式,伯娘显亲昵,这中区别显而易见。 方才来了几个,陆夫人并不带上她说话,叫旁人看着,陆夫人对她多有冷淡之意,如今张夫人一来,她就主动介绍,不止是给陈稚鱼提醒,也是默然地告诉张夫人,她对此女并非不喜。 都是聪明人,无需说得太明白,自然懂得。 张夫人与她说起了旁的事,声音不大,陈稚鱼刚好能听一耳朵。 “听说了不,二皇子妃怕是要不好了。” 陆夫人顿住,目光巡视了一圈,才道:“难怪不见赵夫人。” 赵夫人乃丞相之妻,二皇子妃的母亲。 “怎么这么突然?去年年初有了小皇孙,不是说二皇子妃身体好得很吗?” 张夫人拿了块糕点挡住嘴,低声道:“据说赵大人要告老还乡的消息传出后,二皇子妃就有些缠绵病榻了。” 一时,气氛沉住,两人都有些沉默,话题,也到此为止了。 陈稚鱼听得模糊,不甚明白其中关联。 她是有些聪慧,但那双眼却没见过太多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自然不懂前朝与后宫紧密联系的关窍,更不知政治险恶,人心如同恶鬼,叫人恐惧。 不多时,后宫的娘娘们都来了,田嬷嬷在一边低声告诉她这些人身份,最终只留下句:“最要紧的还没来,贵妃估摸着一会就来,皇后娘娘最后来,你便分得清了。” 对她来说,后宫美女如云,但与陆家息息相关的,就只有皇后和贵妃,皇后陆氏乃中宫生母,一国之母,皇后虽姓“陆”,却非陆家太师这一脉,而是旁支嫡出的小姐,也是陆太师的堂妹。 云贵妃孙氏,国师之女,生育了二皇子与五公主,她生育的二皇子只比太子小一岁,五公主却与皇后当年早夭的小公主同日所生,长得酷似太后,深得太后和圣上喜爱。 说话间,贵妃娘娘的仪架就到了,华丽的鸾架抵达,一溜的宫女太监规则整齐的到场,只见一风华绝代的女子现入眼帘,美的令人呼吸一滞。 纵使已经是生养了两位皇子公主的妇人,岁月似乎优待她,看不出年岁来,她一来就是焦点,众人起身行礼。 第17章 贵妃嫉妒,宫廷藏拙 陈稚鱼也抬头看了一眼,心里暗道:怪说世间美人皆在深宫,果然不是夸张,一眼看去,环肥燕瘦,万紫千红,有些个约莫是嫔位、贵人的主子,看着也不过二三十来岁的样子。 云贵妃的排场耀人夺目,她一来,后宫中的嫔妃如蝴蝶见花一般扑上去,谄媚奉承之意十分明显。 陈稚鱼看了两眼,忽然觉得这位凤仪万千的贵妃娘娘莫名眼熟。 垂眸之际,正见她浅笑盈盈模样,目光忽然一转,轻轻地落在了旁边的陆夫人脸上。 许是本就对陆夫人有敬重畏惧之感,以至于这么久以来,每每相见,她都不曾正视过其容貌,如今与她同坐一处,忽然发现,贵妃娘娘的眼睛,有几分陆夫人的样子,只是不同的是,陆夫人纯正清直,而云贵妃多了几分妩媚。 这点小发现,她咽回肚里,只当是自己个人的感觉。 云贵妃坐下后,便有好事之人将陆夫人这边的情况告知了她,她朝着这边看了一眼,待看见那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时,摇头轻笑,眼眸含讽。 她自然知道今日陆家会带这个姑娘过来,只是今日一见,真真是徒添笑柄,将人带来,也不知收拾规劝一番,浑身上下都透出一朝升天,小人得志的模样。 贵妃的到来引来了一波小热潮,等到快要开席时,皇后娘娘的凤鸾仪杖到达,所有的官妇小姐都起了身,宫女太监更是跪下行礼。 按着身份,陈稚鱼需要行跪礼,而品级高的官妇只需站着,皇后仪仗威严庄重,无人注意到她这里,待山呼“千岁”后,她才起身。 又是一阵热闹,只是这样的氛围下,无需她做什么,只管做个透明人就好。 皇后娘娘气质温柔,常是一副笑模样,常年居于高位,自有雍容华贵,令人敬仰,作为陆家出来的皇后,自然与陆夫人关系密切,少不了要关切几句。 陆夫人是一品贵妇,坐在离皇后和贵妃最近的位置,说起话来倒也方便。 她问陆夫人,难免就要带上陈稚鱼。 “这位姑娘倒是眼生,太师夫人怎带了她来?” 陈稚鱼微微抬头,问到了她,她便起身朝皇后单独行礼,依旧行的跪礼,皇后笑道:“快快起身坐下,今日是本宫的生辰,可别动不动就跪啊。” 陈稚鱼乖顺的站起来,依言安静地坐在陆夫人身边,这时,在场几十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在跟前的没什么特大动静,却能在余光里瞟见,终端末尾的一些个太太小姐,看着她窃窃私语,轻笑出声。 她知她们在笑什么,方才她单拎出来行礼,满头的饰品有些晃动,她伸手扶了一把,着实不太雅观。 陆夫人似乎也有些恼她难登大雅之堂,神色不悦的看了她一眼,正要回皇后的话,旁边的云贵妃就笑着开了口。 “皇后娘娘统管六宫无有余闲,想是不知,陆府四处为其子相看人家的事,如今陆夫人带来的这位,便是相看好的姑娘,陆夫人,你说本宫说得对不对?”说罢,笑着看向陆夫人。 原来是她,陆夫人眼眸黑暗,她当时便想不通,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叫皇帝要召见陆家未来新妇,是云贵妃便说得通了,若非她闲着无事去吹这枕边风,又怎会有今日的麻烦。 嘴角扯出一抹弧度,说:“贵妃娘娘消息灵通,确实有这么回事,只不过陈姑娘今次是来京赏玩,她家亲长与我有旧,便多照料她些。” 见她嘴硬不敢承认这女子的身份,向来是觉得极其丢脸的,云贵妃暗自发笑,心道你云亓柔也有今天。 尚在闺中时,便处处压自己一头,当初若非陆云两家订婚早,以她姿容德行,也是要入宫的,可哪怕她如今只是官妇,看着也幸福的碍眼。 她向来清高,眼高于顶,当年还是云家小姐时便名满京城,令无数公子趋之若鹜,偏她故作清高,便是有王公贵族向她求娶,她都没看上,嫁给了当时还是个小官的陆长风,当时皆称赞她云家世代清流,出了好几位名家大儒,生的女儿也是品节高尚,不好权贵的。 她当时便万分瞧不上云亓柔的做作,果然,这些年过去了,陆长风一路升到一品太师,她也是尊贵清洁的贵妇,人家可是一点苦没吃过,还赚得了极好的名声,生子方面她虽不如自己有一儿一女,但她就那么一个儿子,也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连陛下对其都赞不绝口。 这些年眼看她春风得意,无论嫁人生子,乃至中年,她都富贵无极,无有烦忧,云贵妃心中不平,好在,她的皇儿争气,得他父皇喜爱,陆家既站在太子那边,少不了的会被清算,而今,陆家被责,她云亓柔引以为傲的儿子也只能娶个上不了台面的寒门女,看她这个未来婆婆,在那姑娘面前,一点笑模样也无,看起来,真真是不满极了。 她越是不满,云贵妃便越是高兴,只觉自己这次没有白忙活一场。 她在宫里勾心斗角的过了半辈子,她云亓柔凭何家事和顺?等那陆曜真娶了这个女人回去,陆家还不知要怎么鸡飞狗跳。 当初陆曜学业有成,世人皆称陆太师家有贤妻,正是因为娶了一个贤德之人,才能生下这个中用的孩子,呵,那就看看,再好的种子,碰上个一无是处的母亲,能生出个怎样的孩子来。 陆家辉煌碍眼,陛下不喜,否则也不会动了这个心思,叫陆家娶个寒门女,她都可以想象,高门贵子与寒门贫女,怕是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去,到时要再生个孩子,无德无才,陆家便要开始走下坡路喽! 中午的宴席,陈稚鱼看陆夫人用得不多,她在一边,也只随意对付了两口,宴席一散,特定的场合,她们可以随意走动,陆夫人自然是要带陈稚鱼去皇后寝宫,只是人还没走远,云贵妃身边的桂嬷嬷便来了,笑盈盈的递上一锦盒,道:“陆夫人请留步,贵妃娘娘一见这位姑娘便欢喜,特叫奴婢将此物赏给姑娘。” 陈稚鱼怔住,看了眼陆夫人,见她脸色虽不好看,但还是点头示意了下,她才按奈不住欢喜的将锦盒拿了过来,嘴里念了句“是什么呀”,手上就迫不及待的将其打开,她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好东西,自然没看到桂嬷嬷眼里的讥讽和陆夫人脸上的不快。 打开是一对精美的流苏耳饰,陈稚鱼眼睛都亮了一下,忙笑着道:“贵妃娘娘真好,这耳坠民女很是喜欢呢。”笑的一脸不值钱的样子。 桂嬷嬷便说:“姑娘喜欢就好。” 随后,便看着陆夫人隐有怒意,带着她拂袖离去。 转身回去将所见闻的告诉了云贵妃,只叫她笑了好久,私下无人时,出了口恶气一般,道:“云亓柔这辈子什么好的没见过?这将来娶个眼皮子浅的市井之女,婆媳之间,有的闹了。” 走到了坤宁宫,陆夫人神色才有缓和,陈稚鱼也收敛了一些,她们到时,宫里已经来了几位夫人了,但靠上一些的位置还是给陆夫人留着,这回,陈稚鱼便在她身后站着,等皇后身边的宫女来要为她安排椅子时,被陆夫人淡声拒绝了。 再安排一把椅子不是什么大事,但陆夫人对这个姑娘的态度就很考究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是一点脸面也不给啊。 陈稚鱼也适当地撅了嘴,露出了那么点委屈模样。 这边的事,自然有那好事之人传出去,不多时,该晓得的便都知道了,陆夫人带来的姑娘是为其子陆曜相看的寒门女,那女子很不体面,出尽洋相,陆夫人对其羞恼不已。 外头传得还算有分寸,到底是在宫里耳目众多,谁也不敢胡咧咧,但出了宫,回了自己家,那话愈演愈烈,将陈稚鱼传的很是不堪,什么目光短浅、小人得志、攀权附贵、心机深沉,传得好似都亲眼见过一样。 这半日的功夫,就将一个少女名声扫地,舆论恐怖如斯。 等到私下皇后见陆夫人时,还因此事担忧。 “到底是你亲自带进宫里来的姑娘,还是要多关心照拂,她初次入宫,许多事不懂,你还要多费心思教她。” 皇后性情柔软,换做旁人,母族带来的人这般丢脸,怕是早就冷脸斥责了,她却关心陆家家人的情况,更心疼侄子陆曜因帝疑心,如今只能娶这样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人。 但自家人,关起门来如何教训都行,万不能在外人面前露了丑。 见娘娘只是关心陆家会因此受嘲笑,陆夫人微微一笑,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她道:“娘娘不必担心,我和稚鱼都有分寸。” 见她对那女子的称呼亲密,眼下脸色也恢复如常,皇后娘娘明白过来,松了口气,笑着摇摇头,说道:“你们想来有成算,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 时间来到了晚上,陈稚鱼跟着站了一个下午,已然疲倦,等宫宴开始时,她才坐下,舒缓了下双腿,心里暗暗宽慰自己:等熬过这个晚宴就好,这一天,总算是快过去了。 晚宴在一个很大的宫殿里举行,男女分席,中间隔着重重纱帘,几乎互相对望不上。 天下之主便在上首,与他并肩的是皇后,稍往下一些便是云贵妃,但从陈稚鱼的位置看过去,只觉云贵妃的位置快要与皇后平齐了。 晚宴上,没谁关注她这个小透明,宴会上觥筹交错,因着是皇后生辰宴,皇帝似乎格外高兴,君臣之间一派和乐,也被云贵妃哄劝着多喝了几杯酒,眼见皇帝面上浮现醉意,云贵妃笑道:“时光荏苒,如今再见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们,才觉得自己老了,陛下可见过陆家带来的小姑娘吗?真真是水灵极了,臣妾见了都觉欢喜呢。” 他们那边说话陈稚鱼听不见,只是隐约感觉到有人在往她这里看,不过多时,便有个小太监过来,竟说:“这位便是陈姑娘?陛下要见你。” 第18章 陛下当众赐婚 陆夫人蹙眉,陈稚鱼暗自惊骇。陈稚鱼脚步虚浮地跟着去了大殿中央,隔着重重的纱帘,还能听到那边的男声,但在圣上亲口要见一个不知名的姑娘时,都安静了些。 陆曜得知,脸色微暗,一抬眼眸,便见另外坐的那桌上的父亲,朝着他微微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纵然知道今日皇帝不会对一个弱女子做什么,但他先前冷不丁地查抄太子府,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了京中小半世族,这般行事叫陆曜有些担忧,万一他酒气上头,因陆家迁怒陈稚鱼,她一个小姑娘,能如何? 陈稚鱼行了大礼,跪下去膝盖碰着地面发出了好大一声响,声音哆嗦地俯身叩拜,头上那支本就不稳的朱钗就飞了出去。 御前失仪,叫众人都倒吸了口气,陈稚鱼紧张地闭上了眼,心里暗暗道:是不是装过头了? 所有人都在等陛下发话,心里默默为这个失仪的女子点上一只蜡烛,哪知皇帝看她紧张哆嗦的模样,竟大笑出声,指了指一边的宫女,示意她上前去搀扶,道:“这个姑娘有趣,五体投地得十分标准。” 分明是说笑的语气,此话一出,都知皇帝今日心情不错。 宫女扶着陈稚鱼起身,又将那支朱钗捡起来放在她手上,陈稚鱼紧紧捏住,头埋得低低的,耳根红了个彻底。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陈稚鱼便只好抬头,眼睛下垂,不敢直视天颜。 皇帝:“朕难道吓人?怎叫你紧张成这样。” 席位上的陆夫人拳头微握,朝着陈稚鱼投去担忧的目光。 陈稚鱼忙说:“天子威严,民女心中敬仰万分,不敢直视天威。” “哈哈哈哈,这个姑娘,模样出众,说话也有趣,甚得朕心。” 陈稚鱼脸颊微红,心知这一关自己是过去了。 这时,皇帝往男席看去:“陆曜何在?” 陆曜连忙起身,大步上前回话:“臣在。” 皇帝看着下面,隔着纱帘并排而立的少年少女,威严的脸上浮现笑意,他道:“朕的通政参议今年何岁?” “回陛下,臣年二十有三。” 皇帝眯了眯眼,道:“朕的二皇子在你这般年岁已有小皇孙,而今你却还未成家,实在不该,可知男子成家立业是正道,如今你在朝为官,家事也不该松懈。” 陆曜忙说:“臣惭愧,因着家事,叫父母亲为我担忧,如今也令陛下操心,都是臣的不是。” 皇帝摆手微笑:“你少年便中状元,乃是大齐朝不可多得的人才,朕对你的事自然上心,熟知姻缘天定,也近在眼前,既有良人,何必叫你母亲为你操心呢?” 这话一出,陆曜眼眸微怔。 皇帝却不等他回话,目光落在女席。 “云氏。” 陆夫人忙站起身:“臣妇在。” “这姑娘是你什么人?” 这话问出,陆夫人看向他,看他眼神清明,并不像醉酒的样子,明知故问的一句话。 陆夫人深知,他这么问只是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承认陈稚鱼的身份。 “陛下容禀,陈女与臣妇投缘,现下在陆家做客。” 到底,不能直白的说出这就是为陆曜相看的女子,但这样一段话,留下了极大的余地,如何理解,就看人了。 明人不说暗话,皇帝便说:“既然投缘,仅仅做客岂不是浪费了这段缘分,朕看,此女容貌出尘,蕙质兰心,朕的参议小陆大人亦是风姿卓越,玉树临风,这样站在一起,相配。” 陆夫人会意,轻笑一声,说道:“陛下目光如炬,臣妇叹服。”这话,便是松口的意思了。 皇帝:“既如此,不如朕来做回月老,牵上这段良缘。” 此话一出,再加上前面的铺垫,殿内众人其实猜到了结果,但真当皇帝金口玉言赐婚时,还是叫满殿的人都惊了一下。 皇帝陛下当众赐婚,赐了这样一对不甚匹配,恶趣味满满的婚约,只叫众人心思各异,不敢言说。 陆家人也是脸色不一,只在陛下眼前的陆曜,一掀袍子,跪地谢恩。 怎么也没预料到是这样的鸿门宴的陈稚鱼,脑子虽晕乎乎的,但身体很自觉地跪了下来,谢隆恩浩荡。 皇帝龙心大悦,当场给这对新人赏赐了不少金银玉器。 此事停歇,歌舞升起。 席间,有几个知晓内情的官妇,看着如同闹剧一样的赐婚,心里欢喜少,忧愁多。 陆家满门忠臣啊,却因皇帝猜忌,断了与世族通婚的路就罢,如今看来,皇帝是铁了心冷漠陆家。 这样一个小器无状的女人,竟说同陆家宗子相配?真是当众打脸,一点也不留情面。 陈稚鱼坐在陆夫人身边后,众人看向陆夫人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怜悯。 门不当户不对,这陆家以后,有的是戏唱了。 那边则是恭喜陆曜得陛下赐婚的言语,木大学士更是端了酒杯,笑着走向陆太师,恭贺他马上就要迎新媳入门,还说了两句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陆太师皮笑肉不笑的举杯回敬,看得出他们对这场婚事敢怒不敢言了。 木大学士还在这厢看热闹,殊不知那边自己的女儿几乎一口银牙快要咬碎,捂着心口摇摇欲坠的模样。 蔡氏就坐在她旁边,看她这般,尤嫌火不够大,在她耳旁低声说:“姑娘可瞧见了,纵是那个陈姑娘处处不如你,如今嫁进陆家也是板上钉钉了,你说,这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本是属于你的良缘,转眼就成别人的了,老天还真是会作弄人啊。” 木婉秋忍下眼泪,今晚除了那陈稚鱼是笑柄,她这个被迫退婚的大龄女又何尝不是?不知看了多少笑里藏刀,忍了多少气下去。 如今叫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仪之人被赐婚,何其残忍…… 目光幽怨地落在那边的陈稚鱼脸上,分明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的人,这般夸耀,这般失态,她凭什么与陆曜哥哥成婚?她哪一点配得上? 陈稚鱼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望去,这时木婉秋已经慌忙移开了视线,见状,陈稚鱼微愣,暗叹了口气。 晚宴结束,还有打火花和烟花,一众人移了场地。 四月末的夜晚还算凉爽,刚在满是人的殿里还有些闷,一出来只觉神清气爽,场地大了,人也分散了些,不知觉地,木婉秋走到了陈稚鱼身边,她一抬头,两人避无可避。 离得近些,木婉秋才清楚地看清了陈稚鱼的样子,除去浓妆艳抹,和夸张的头饰,平心而论,她确实美貌突出,单看容貌,她与陆曜哥哥也算般配。 她在看陈稚鱼,陈稚鱼自然也在看她。 姿容出尘,气质怡人,一双含情眼,为她注入了灵魂。 雅正美人,独一无二。 这就是原本的陆家宗妇。 站在她面前,确叫人自惭形秽。 木婉秋过来,陆夫人自是看到了,再见木婉秋,陆夫人心情复杂,她与袁氏是手帕交,当年两家定下婚约,她不知有多高兴,这个她从小看着的未来媳妇儿,真是一百个满意。 后来袁氏病倒,咽气之前她去看过,她拉着自己的手,死死的不愿放开,目光落在木婉秋身上满是不放心,临终前她拜托自己,等她的女儿嫁进陆家后,还请她以慈母心肠待她,这些她不用说,陆夫人都会做,但将死之人的言语,总是分外牵动人心,这三年她也是盼着木婉秋嫁进来,哪知等到头来是这么个结果。 如今,就算做不成婆媳,她也是真心疼爱她,将她当半个女儿一般。 木婉秋不会自降身份去同那个女子拉扯,她过来,一是想看清楚她的模样,二就是要与陆伯母说说话。 “婉秋见过伯母,多日不见,伯母可好?” 陆夫人拉过她的手,状态亲昵,看她们二人像是有不少话要说,陈稚鱼福了福身,知情识趣地退远了两步。 田嬷嬷自是跟着她,这一次见她退让,只默默叹了口气,上前打了个岔:“姑娘可见过打火花?” 陈稚鱼摇摇头,道:“小时在云麓,有一阵听说过有打火花的表演队伍,后面不知怎么就没来了,所以一直没机会看呢。” 田嬷嬷便与她说起了打火花的精妙之处,又讲了些趣闻,两人将话题引到别出去,田嬷嬷此举,也确实减少了陈稚鱼的尴尬。 木婉秋余光瞥见了那个女子退步的动作,见陆伯母对她淡淡的,心情一时起伏不定,酸涩难当。 “今日陛下赐婚,婉秋还未曾祝贺伯母喜事将近。” 听她说这话,陆夫人哪里受得住?怜惜的看着她,心里不住叹气懊悔,但在这里,那些贴心的话,她什么都不能说。 赐婚是圣恩,她不能表现出丁点的不愿。 “陆曜年岁渐长,也该娶亲了,陛下关爱臣子,我等也是心中感恩。” 木婉秋凄凄笑笑,语气淡漠:“是啊,陆曜哥哥也二十三了,是要娶妻了,伯母,您为他着急,想来我娘在天上,也是为我着急的。” 提起她娘,简直是捅了陆夫人心窝窝,一时难过不已,只将她拉进怀里揉了揉,当做亲生女儿一般,说道:“我的儿,说这些真叫伯母心疼。” 感受到陆伯母的疼爱,木婉秋心里一轻,儒慕的靠在她怀里,吸着口气,小声道:“是婉秋不好,惹了伯母伤心。” 陆夫人摇摇头,轻声道:“来日你若成婚,伯母必为你添一份嫁妆,你这般好的品格,也不知来日谁能有那福气娶了你。” 恰逢此时,空着的大场地火花四起,匠人光着膀子在那中间穿梭,陈稚鱼讶异地看着,询问旁边的田嬷嬷:“他们这般穿着,不怕火星子落在身上吗?” 田嬷嬷笑着摇头:“不会,他们都练了千百次了,很熟练了。” 陈稚鱼暗暗惊奇,只觉眼前晶光四射,好不美丽。 打火花持续了几分钟,就听到“砰”的一声,霎时间,天上开出了火树银花,照亮了天空。 陈稚鱼抬头看去,星光闪在她眼里,一路寻来的陆曜,依旧站在男人堆里,但这个地方,离她要近一些,便见她抬眼看烟花,满目留星辰。 从宫里出来得甚晚,陆曜原本当与陆太师同乘一辆马车,可当陆夫人和陈稚鱼回她们的轿子时,却见陆曜正坐在里头闭目养神。 陆夫人迟疑了一下,见陈稚鱼低着头大气都不出一下,还是伸手推了推儿子。 陆曜睁开迷蒙的双眼,一开口酒气甚浓:“娘你回来了,宫宴结束,咱们回。” 陆夫人叹声:“你怎么在这儿?” 第19章 醉酒同乘一车,他说了情话 陆曜顿住,看着母亲,又看了眼将头低得死死的陈稚鱼,才恍然一般:“儿醉了酒,走错了轿子。”说罢,就要起身,只是动作摇晃,好似一个不稳就要摔下去。 见他这样,陆夫人哪里能赶他走,摁住了他的手臂,叹声道:“喝醉了就好生坐着。” 而后掀开车帘嘱咐了外头的随从一句,叫他去太师的马车说一声。 随从去时,太师还在等儿子,得知他醉酒去了他母亲那儿,摆了摆手,便独自一人占着这辆大马车了。 马车缓缓驶离,出了那宫门,陈稚鱼才觉得沉闷的气息松了些,但在这对母子面前,她的头垂着,满头珠翠坠得她脖子疼,这一天下来都熬过了,偏这会像是熬不住了一般,又不敢肆无忌惮地靠着车壁。 路上,起先静了一会,陆夫人同木婉秋说了好一会儿话,难免惆怅,再加上今夜皇帝的赐婚,变故一生,叫她沉默了好久,直到她不经意看到自己的儿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看,她目光跟随,看过去,原本沉闷的心一轻,缓了口气,道:“今日跟着进宫,可有什么话问我?” 这话自然是问陈稚鱼的,听到问话,陈稚鱼便抬起头来,看着陆夫人沉润的目光,暗自想了会,陆夫人问她这种话,是不是因为那会儿木姑娘的事,她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她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先前因着陆大公子和木姑娘,田嬷嬷曾提醒过她,保不齐田嬷嬷也将那日的事告知了陆夫人,所以今天陆夫人才想看看,自己会不会因此试探些什么。 想了想,陈稚鱼道:“倒是有一处不解,关于二皇子妃,不知能不能问。” 听到她问的是这件事,陆夫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变得带了几分欣赏,暗道她心思敏锐,当时只是只言片语,她却能从中察觉到别的来。 “自家人面前,但问无妨。” 陈稚鱼点点头,说:“我听您和张夫人谈,说赵大人要告老还乡时,二皇子妃身子便不好了,只觉这两者没什么关联,但放在一起说,是因为中间有什么关窍吗?” 陆夫人赞许地看着她,说:“你很聪明,知道抓重点,只是此事……你一个小姑娘,我担心说了你心里难受。” 这样说便是存有阴私了,陈稚鱼微默,似在思考,想了会,她说:“不管是什么事,都是真实发生了,好与不好,我都想知道。”陆夫人三缄其口,想来那其中腌臜不堪,难与人言了。 陆夫人深吸了口气,才说:“赵氏近两代,一代不如一代,再往下走,已经无人可入朝堂,曾经的鼎盛之家逐渐萧条,我这样说,你可能明白一些?” 陈稚鱼一点就通,接下来的猜想,也叫她心有惴惴。 “无势的家族,无法为二皇子提供便利,赵家淡出朝堂,二皇子妃占在那个位置变成了多余是吗?” 陆夫人点头:“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二皇子娶妻的人选已然是往顶格挑选,若丞相府势头正足,嫡出的女儿做太子妃都使得,正是因为在走下坡路,才将女儿配了个皇子保荣华。” 只是当年丞相也没算到,二皇子野心勃勃,如今皇帝也更偏袒于他,那他的女儿在那个位子上,使不出力来,就会沦为弃子,而他恐怕也无法护其左右。 陈稚鱼声音艰难,眉头微蹙:“所以,二皇子妃并非自然病倒,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想法,令她浑身打了个冷颤,话至此处,哑口无声。 陆夫人看着她,知她年纪小,再如何机灵聪慧,面对这种杀人不见血的事,心里害怕也是正常的。 声色淡然,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天家的人,为那个位子,不知死了多少人。” 二皇子妃无辜吗?当然无辜,但夺嫡就是惨烈的,相比起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死几个人就能成就霸业,再软的心肠也能硬起来了。 陈稚鱼心里有悲,为一个全然不认识的女子而悲。 “到底为他生儿育女,怎就忍心了?”她忍不住喃喃。 陆夫人并没有斥她妇人之仁,反而觉得有这样慈悲柔软的心肠难得,这是没有被阴谋算计浸泡过的干净心肠,她的世界很干净,自然不能理解这些。 “皇权,真是个吃人的东西……” 此事告一段落,陈稚鱼的心低沉了下去,便是在陆夫人面前也没怎么遮掩,陆夫人只是叹气,没有立即告诉她这种事情她要习惯,往后她入了陆家,慢慢就会懂,这世间事,不是付出了真感情就会有回报。 倒是陆曜,静默看着她,听着她的温声细语,这一刻,认识了一个全新的她。 菩萨心肠,悲天悯人。 世间少有这般人。 已经很夜了,陆夫人本意是叫陈稚鱼跟他们回太师府歇一晚,明日一早再送回去,陈稚鱼婉言拒绝,只道还未成婚,不好夜宿。 也是这么个道理,等马车到了陆府,陆夫人又加派了一些人手护送他们回去,没想陆曜也不下去,只说亲自送送。 陆夫人没什么意见,毕竟两人都被赐婚了,过了明路的,未婚夫送未婚妻回家正常,她也想他们能多多相处,培养出感情,等婚后,叫她早日抱上孙子。 他们都同意了,也没人问陈稚鱼一句,她乐不乐意? 陆夫人一走,马车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更加不自在了。 不自在的只有陈稚鱼,陆曜好得很。 方才一路他就想说的话,此刻也说出来了。 “满头的朱钗顶的脖子不疼吗?眼下无人,夜也深了,你可将头上的取下一些。” 面对她今日异常的打扮,虽没人告诉他,他也清楚,陈稚鱼绝非是为了显摆富贵才这样穿戴,结合她今日不甚稳重的行为,他就知道这丫头藏拙装样呢。 陈稚鱼心里暗道:你不是人? 又有些无奈,原本自己一个人回去,在路上就摘了,谁知这位大爷还要跟着,当着他的面,如何卸钗环?她也不知哪个固定的那绺头发,万一一拆就披头散发,她总不好当着他的面梳发? “马上就到了,等回了再卸。”她说道。 陆曜只当她不好意思,没有强制她卸下来,只看着她眼神柔和,问她:“你怜悯二皇子妃吗?你与她并不相识。” 陈稚鱼没想他会提起这件事,但对这个问题,几乎不用思索,她就说:“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弱势之人,可怜之人,遇到不公,被人算计,都无法做到没有一点触动?” 陆曜默了默,靠在车壁,看着她清润的眼眸,道:“京城里的人,像你这样的少。” 陈稚鱼不由看向他,看进他的眼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论是谁,只管利己,有时候自身难保了,哪里会看到别人的苦难,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每个人都牟足了劲往上爬,为了爬上去,什么事都敢做。” 陈稚鱼垂下眼皮,缓慢地沉了口气,她如何不知这样的道理,可即便知道,心里依旧如鲠在喉,难以舒缓。 “……二皇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若是个极坏的人就好了,这样,即便下场凄惨也不觉可惜,不,也不能这样说,即便她做了坏事,也不该这样退场,大齐律法能治罪,就算做了坏事,也有金科律令,而不是死在阴谋算计里。” 她喃喃着自说自话,陆曜便这样看了她一路,眼中温柔化成水,她没看到,他亦不知。 夜深人静,陈稚鱼回到小院落时,周边的各户人家都熄灯歇下,她与陆曜告别,转身进了院内,一时闹腾了一阵,卸了钗环,沐浴更衣,一切做完,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浑身又轻又自在。 躺在床上,用柔软的棉被将自己裹住,才舒服地喟叹一声。 刚躺下没多久,门被唤夏敲响,她连忙起身披了件衣裳出去,只见唤夏喜洋洋的一张脸,笑说:“陆公子折返回来,说是有东西忘给您了。” 亲自折返,她不好不亲自过去见一见,可现在她头发都披散了,穿的也不齐整,难道让他等着自己进去梳妆,眉头拧了一下,进屋拿了个幂篱,将自己头到腰都罩住,才抬步出去。 刚走进,还是用门挡了下自己身体,露出脑袋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时,见他双眸晦暗,醉意渐深,轻声问:“陆公子怎么又回来了?” 陆曜低头看着她,月光洒在小院落,她虽用幂篱遮住了自己,但轻纱做的布,在月光之下,能描绘出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沐浴过后的香气扑面而来,一时,口干舌燥。 一只手扶着门边,一只手朝她伸去,声色暗哑:“那时你在大殿上行礼,我听你跪地的声音很重,担心你跪坏了膝盖,方才车上就应该给你,一时忘了,你收下睡前记得涂抹。” 陈稚鱼愣住,自己回来,卸妆洗漱,他怕是都已经到陆府了?膝盖上确实有淤青,但她自己都没在意,过两天就消了,哪里值当他又这么来回一趟。 “陆公子有心了,我膝盖并不严重,真是劳烦您跑一趟。” 她还是接过了他的好意,并真心感谢。 她拿走了瓷瓶,陆曜却没有远离,只看着她,低声说了句:“不劳烦,你对我不必总是这么客气,药膏今夜若不给你,我会睡不着觉” 第20章 婚期已定,端午成亲! 一想到她膝盖肿了也无人管,他心里就不大好受。 陈稚鱼讶异抬眸,撞上他沉醉的眼眸中,他似乎也没察觉,自己说了句…情话? 陆曜走后,原本困极累极的陈稚鱼抱着被子,这时候却不能快速入睡了,但回了止戈院的陆曜,简单洗漱后倒头就睡,美梦正好。 今年皇后的千秋宴热闹非凡,礼部侍郎的公子在晚宴上对威武将军的嫡次女一见钟情,两家便开始行走接触,正适龄的年轻男女,彼此又有好感,便传出了一段佳话。 还有那显郡王与安郡王两家,向来不睦,两家的女儿在宴会上疾言相讽,一个私下泪流满面,一个回去便气急攻心请了太医相看,还有刘家郎与李公子笑里藏刀,李公子输了一对上好的玉佩给刘郎,回去叫其父拿鞭子抽得下不来床。 那日各户人家都有精彩,次日陈稚鱼起来,腰部酸痛,去如厕时发觉是葵水来了,便在家里歇了一天,听着出去了一趟的唤夏与她讲起这些听闻,目瞪口呆又觉好笑。 “说得好像他们都亲眼瞧过一眼。”连李父在家暴打其子,嘴里云云:赌就罢,还输了。这种除非有人在场,否则不可能传的这样有鼻子有眼的话都出来了。 唤夏笑:“传言嘛,自然是传到你口中再添一句,传到我口中再丰富一些,才有趣味。” 陈稚鱼笑了会儿,忽然一顿,轻咳一声,朝唤夏看去,问:“那…可传了关于陆家的?” 唤夏笑容一僵,端着针线盒准备溜之大吉。 瞧她这样,陈稚鱼也猜到外头不仅传了,只怕是传得不堪入目,她不敢叫自己晓得罢。 不由失笑:“回来!既然听说了,便背与我听听,左右已经过去了,我心里大概有个数,你且说来,我也好有个准备。” 唤夏尴尬地停住,回头看她,唉声叹气道:“总不是什么好话,姑娘何必听了来气。” 陈稚鱼摇摇头:“我如何做的,外人如何以为的,我都有章程,所以,你尽管说来,我不会生气。” 看姑娘坚持,唤夏放下针线盒,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学舌与她道:“要说千秋宴上精彩纷呈,旁的都是小打小闹,唯有陆家这次,是出了大洋相,听说了不曾,陆家那位嫡公子,被圣上赐婚啦!” “哎哟赐婚?那真是隆恩浩荡啊!” “浩荡啥呀,你们没听说年前陆家被责的事,为这事原本同木家的婚约都取消了,如今这个,简直令人发笑,皇帝竟给陆公子配了个市井出身的小家女,据说那女子殿前失仪,极好富贵,京里的贵太太无一人瞧得上呢,还说宫宴当日,陆夫人对其可没个好脸色!你就说,这哪是好事?” “这……那陆公子可是百年不遇的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登科及第,怎就配这么个妻子,我若是他,面对这样的女子,怕是要恶心的食不下饭了。” “是极是极,真真是可惜了陆家公子了。” 唤夏学完,立马收敛了神态,紧张兮兮的看着姑娘,见姑娘听得发愣,水端着半晌才喝一口,不由宽慰:“外头人哪知姑娘温婉贤淑,传言总是添油加醋当不得真,您莫放在心里。” 陈稚鱼放下茶杯,摇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这些话里,说我的少,大多是说陆家还有陆公子的,我没什么的,只是这种名声传出去总是丢了陆家颜面。” 站在门口听了一耳朵的田嬷嬷,心里百感交集,也疼着这位姑娘,一个不过十六的小女娃,名声被传成这样,还在替旁人难受,也不枉夫人体贴她了。 想着,便走了进去,笑着说:“姑娘大喜,昨日宫里赏下来的一箱金银玉器,依着陆夫人的意思,都给姑娘送来了,另外陆夫人还挑选了几匹时兴布料一道送来,都在小库房放着,姑娘去瞧瞧。” 陈稚鱼忙从榻上起身,朝着她过去时嘴里还在念叨:“这如何使得?那能叫夫人如此破费?宫里赏下来的还是送回陆家,” 田嬷嬷与她一道去小库房,闻言笑着摇头,道:“无需,夫人说了,这些都是姑娘该得的,原本夫人给姑娘准备的不止布匹还有其他,但怕太惹人眼目了,夫人说了,什么好的等姑娘入了府自然都有。” 到了小库房,看着眼前的东西,陈稚鱼知道陆家给了她,也是有补偿之意,推拒了两句就收下了。 让唤夏准备笔墨纸砚,又将近些日子得的东西一一记录在册,田嬷嬷在一边瞧着,暗暗感叹她的细致。 等到晚间,用过饭后她将陆夫人送来的布匹摊开,询问了田嬷嬷两句:“府上的两位小姐,还请嬷嬷告知其喜好。” 田嬷嬷一看就明白了,顿觉她这个未来新嫂疼爱妹妹,便道:“方夫人教女严苛,寻常不让她穿红戴绿,都以素雅为主,郑姨娘性子儒弱,但其女陆萱好张扬,喜艳色。” 说到这儿,委婉了一句:“只是一点,姑娘还需知道。” 陈稚鱼看向她,听得她道:“茵姑娘年幼时生病伤了身,食补了一段时日,身材便丰盈一些。” 这么一说,陈稚鱼明了,点点头,神色如常,道:“嬷嬷想来是知晓府中姑娘们的尺寸,我想挑两匹布来给姑娘们做身衣裳,您到时帮忙把把关。” 田嬷嬷“唉”了一声。 陈稚鱼翻了翻布料,选了一批兰苕色的浮光锦和一匹琼琚色的散花绫,道:“到时我在上绣些花样儿,您帮着叫人拿去做衣裳。” 田嬷嬷接了过来,目光落在陈姑娘脸上,迟疑道:“这箱布料,浮光锦仅有一匹,且颜色极为衬您。”言外之意,不如您自己留着? 陈稚鱼笑笑:“我也是借花献佛了,姑娘们年纪轻,穿这样颜色好看。” 兰苕色清雅,又是不可多得的浮光锦布料,穿在身上光彩动摇,观者炫目,不过分清淡。 琼琚色本就衬得颜色好,散花绫又是织物特别,受小女孩喜欢。 姑娘这么说了,田嬷嬷也不好在说什么,左右都是给府上姑娘的,也不好给出一般俗物。 …… 又过一日,赐婚的圣旨下来,如何夸赞陆曜芝兰玉树和陈稚鱼宜室宜家不说,重要的在之后的日期,竟定在农历的五月初五,端午当天。 这时间,太赶了些。 陆家收到圣旨便差人通知了陈稚鱼,彼时她在棋盘街被顾先生考校功课,得知婚期,手中的棋子半晌没落下,只听得顾师父说了句:“高兴的傻了?” 陈稚鱼回过神来,有些心绪不宁,将棋子落下,说:“只是没想这么赶。” 顾先生手里握着把戒尺,见她心不在焉,伸手在她手背上敲了一下,不疼,但足以叫她醒神。 顾先生手中戒尺指了指棋盘:“心不在焉就别下棋,收回去,何时想好了何时再落棋。” 陈稚鱼垂眼,才发现自己下了个死路,忙收了棋子,朝他尴尬一笑。 顾先生老神在在,道:“本该是落子无悔,你要知晓,不是每一步棋走下,都有拿回去的时候。” 话中有话,陈稚鱼讪笑着点头,而后靠着藤椅,长出了口气。 顾先生本不是多话的人,但与她到底相处久了,又担教导之责,看她这样,便开口劝导:“皇帝赐婚是脸面,你该高兴才是,虽说时间赶了一些,但婚娶事宜都有陆家操心,你只管将自己的盖头绣好,届时安心出嫁。” 陈稚鱼看他,听他开解便笑笑,说:“我听说像陆家这等门户娶妻,至少提前半年就要开始准备,皇帝这出,太急了。” 顾先生冷眼看她:“胆大妄议,皇帝行事,你也敢多嘴。” 陈稚鱼知晓顾先生并不是真斥责她,因为她察觉得到,顾先生对当今的皇帝没有多少敬畏之心,更胆大妄为的话他都说过。 “学生知错,只是在师父面前畅所欲言。” 顾先生神色缓和,默默摇头。 “婚期一定,怕是你没什么时间到我这来,我这里有几本书,你走时带上,闲来无事看看。” 陈稚鱼立马正襟,想着会是什么名录,等顾欢喜颇为嫌弃地将书册给她时,封页上便是几个大字——顾岩着作。 陈稚鱼愣怔片刻,不觉什么,她看得出,顾欢喜脸上虽嫌弃得厉害,但捧着书给她时,很是爱重。 她笑着道:“拜师已久,学生还不知师父您是什么身份。” 顾先生笑得高深莫测:“等哪日你同陆家小子来看我,自然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陈稚鱼足不出户,安心在家绣盖头,她绣工极好,速度也快。 只是婚期将近,心里总沉甸甸的,她来这京里,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浮萍一般,婚期定下本是好事,也安稳了,可不知为何,总有种惶然无措之感。 一旦成婚,她便不是陈稚鱼了,这天地如何宽广也再与她无关,往后余生,无论富贵贫穷,顺遂坎坷,她都要和陆家紧紧联系在一起。 也要和那个看不透的男人联系在一起,或许一进门便要承担生子的压迫,或许如同陆夫人那样做一个合格的陆家夫人,或许要和后院的莺莺燕燕打交道,也或许……哪日用不上她了,她便和那二皇子妃一样,需要腾出位置来。 想到二皇子妃,心里不免更沉重了。 一个高门贵女,嫁入皇室,尚且身不由己,更何况她呢? 二皇子妃的今日,是否是她的明日? 他们这些贵族似乎对这些习以为常,也较为冷漠,为达成目的,牺牲谁人都是寻常,如今牺牲的是二皇子妃,那以后陆家翻了身,她会被如何牺牲? 第21章 待嫁备婚,迎接小舅子 五月中旬,方夫人来了趟小院落,这算是她们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方夫人看着比陆夫人要小几岁,穿着简单大方,很爱素净,端是一副笑模样,看着和蔼可亲。 私底下,田嬷嬷曾和她透露过,当年方夫人进府后很是得老爷喜爱,常宿在她的长清院,饶是陆夫人再大度,也被冷落了好些日子,眼见她人得宠,心里也抑郁了一阵,但这对妻妾感情非比寻常,也不全然因为当初方夫人怀着大肚舍身一救,更有就是她并非那狐媚之人,勾着老爷不放。 当年许是察觉到正室情绪,她还曾温婉劝说过老爷,不是个专宠的人。 陆夫人便也能和她和睦相处。 如今一见,只觉她与其兄相似,都是好说话的。 方夫人来只为一件事:“今日是来告诉你一声,婚期将近,你不好一直住在这个小院落,我和夫人商量好了,便将你送去我娘家表叔家,到时你从方家出嫁。” 这些有陆家操持,陈稚鱼自然没有二话,只说了句:“让您操劳了。” 方夫人看着她,微微笑着:“我哥同我说了,你性子好,陆家上下都是好相与的,到时嫁进陆家来,做了正头夫人,便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曜哥儿为人正直,你与他过日子,只要用心经营,往后自有一番天地。” 这番肺腑之言叫陈稚鱼跟着软了心,与她说话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陆公子温文儒雅,陆夫人庄正肃直,陆太师为官清正,您也待我以诚,能嫁进这样的人家,也是稚鱼修来的福气。” 方夫人笑了:“你这孩子说话叫人欢喜。” 说的都是面上的客套话,陈稚鱼心里那些不能外人道的,哪怕觉察出方夫人的善意,也不敢透出一星半点。 简单地说话后,第二日便有人来替她收拾搬家。 索性当初也知道在这里呆不久,她的东西没有都散出来,如今装箱抬走也很方便。 去了方家,是位方脸妇人接的她,得知是方夫人的表婶,她赠了一方安神帕,方表婶不爱笑,但收了她的礼也很客气和善,到处都很周到。 给她送到了临时的院子,唤夏将单独收拾出来的箱子摆出来,这都是这些日子需要用到的东西,一番忙活,陈稚鱼有些累了,正靠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田嬷嬷带个眼生的丫鬟进来,奉上一罐茶叶。 “方才陆公子来过,给陈姑娘带了一罐雨后清茶。”交代后,将茶罐放在她手边,陈稚鱼给了她一把铜钱,她福身下去。 田嬷嬷笑着说道:“大公子心里惦记着姑娘呢,这刚搬过来,就送来了东西。” 陈稚鱼虚虚一笑,也许是快要成婚了,这些日子他往自己这儿送来的东西不少,都不是很名贵但她用得上的东西。 好似自那日他夜晚折回来给自己药膏以后,无形之间,他对自己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今日鲜花,明日新奇的小物件,弄得陈稚鱼只好单独空出个箱子来收拢。 还有五日,就是端午了。 街上也因临近的端午气氛热闹,陈握瑜带着舅父上京时,眼见京中繁华,想着阿姐嘱托,先带着舅父去买了一身好的成衣,与舅父在客栈住下时,忍不住说:“可惜舅母与表弟没来,不然还能在京城里玩上两天。” 陈志成又将陈稚鱼写的信翻出来看了一遍,看得陈握瑜都笑了:“阿姐写的信您都看了一路了,您放心,听说陆家很有礼节,不会在此事上亏待了阿姐去。” “我是怕我们给她丢脸。” 陈握瑜听得坐直了身体,想着陆家权贵无极,那日婚宴,怕是有不少达官贵族都会前去致礼,一时也正经起来。 当初多怕是那通判诓骗阿姐,如今得了皇帝赐婚,传到云麓去都说是极好的婚事,他们一家得到消息时,外祖母喜不自胜,直捂着胸口念“乖乖”,舅母也是大松了口气道是阴差阳错得了个好婚事。 只有他和舅父,不见喜色,心有惴惴。 那样好的家世能轮到阿姐,莫不是有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如今往京城的方向近了,只消打听一番,便隐约知道了陆家被斥的消息,还隐隐约约扯到了陈稚鱼,只道其妇不堪,不配陆家。 外头传的林林总总汇集起来的消息,让舅甥俩一路上都有愁容。 但还能如何?婚约已成,婚期已定,已是没有回头路了。 陈握瑜下去找小二预备叫他炒两个菜送上来时,正巧碰见一俊俏公子从外进来,浑身金贵,眸冷如霜,对视一眼,陈握瑜正想从边上走,就见那公子朝自己走近,眼里的寒霜化开了些:“是陈小兄弟。” 陆曜看着眼前稚嫩少男,他的模样与陈稚鱼有五分相似,看得眼熟,才上前来确认身份。 陈握瑜挑眉看他,疑道:“你是?” 陆曜笑笑:“我是陆曜,你未来的姐夫,得知你们今日抵达,我来接你们家去。” 陈握瑜将他带回楼上,陆曜与陈志成见过礼后,便如方才所说一般,要带他们回府上去。 陈志成说:“你们还未成婚,身为稚鱼的长辈娘家,我们不好上府上叨扰,就在此处就好。” 他当然不去,外人都道他小外甥女是高攀,他们娘家从云麓而来,京里又不是没有客栈,那需要在他们成婚前就先住进陆府去,叫旁人知晓,还不知会怎么传。 他也不想稚鱼还未进门,他们这些亲戚就先得了好处,到时陆家该瞧不起稚鱼了。 这些,都是他内心里的想法,说出口时多有润色,他既如此说,陆曜也没得勉强与他,只是说道:“等晚些,晚辈带您和小兄弟去用饭,您先歇整。” 这次,陈志成没拒绝,他也想看看,这个准外甥女婿,品行如何。 陆曜出了门就去安排酒楼,陈握瑜看他走远,嘀咕了句:“看这模样,倒配阿姐,就是年纪大了点,听说他快二十四了,阿姐才十六,整整大了八岁呢!” 听他这般介意年纪,陈志成失笑摇摇头:“那你怎么不说,人家年纪轻轻就是五品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阿姐若嫁了他,在等十年二十年的,就是正经有名的官太太。” 陈握瑜撇嘴,不想承认这个准姐夫有多优秀,在他眼里,阿姐才是最好的,谁人都配不上。 看他小性子上来,陈志成便说:“人家的好你也得认,不说旁的,少年状元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和你表弟都不行,科考严苛,便是王公之子,也是要看实打实的成绩,光凭这一点,你都要敬佩他。” 此话说得不错,陈握瑜虚心接受,连连点头。 这厢发生了什么陈稚鱼一点也不知道,她当时写信去了云麓,一是为报平安,也好叫舅父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近况,没大能指望他们真来,毕竟…… 她这般的婚约,陆家能看得上云麓那边的亲人吗?她还担心京中不同老家,舅父他们来了会不自在。 只是没想到收到了信,舅父和陈握瑜就已经准备出发了,写来的信刚送到,他们人已经到了京城,而她原本同信一起寄回去的银子,陈握瑜收着等来了京城才给舅父换新衣。 眼下她只知道舅父来京,却不知他们在何处,心里不免着急。 陆曜办事妥帖,当时陈稚鱼请田嬷嬷送的信,内容他看过,也知道她捎银子的事,随手就添了一些,得知陈舅父会来,他也做了准备,今日见到了陈舅父和陈小兄弟,便想着晚点去趟方家,同她说一声,也好叫她安安心。 接风宴依旧摆在醉仙楼,陈志成和陈握瑜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酒楼,甫一进去,歌舞乐响,有那说书的,也有唱戏的,陆曜带他们上了楼上雅间,一路上去,眼花缭乱,陈握瑜紧张的握了下拳头,方才出门他和舅父带了些银子,只是不晓得在这种地方用上一餐是怎样的花费,只担心自己带得不够。 陆曜不晓得他担心这些,但对自己未来的小舅子,还是多有照拂,加上他比稚鱼还要小三岁,在自己面前便如同孩子一般,他越关切,陈握瑜就越不自在,好似自己比之他人品差了些。 刚才在客栈还看不上,言语间多有不敬,反过来他对自己还挺真诚。 许是看出了他的不自然,陆曜只当他是舟车劳顿,便问:“楼里有你这般年纪能喝的桂花酿,可能用一些?” 陈握瑜当他是瞧自己年纪小,拿小孩喝的糊弄自己,又觉自己将来是阿姐的顶梁柱,不能叫他看扁了去,便红着耳朵说:“我在家时,都是和舅父一同喝的烧刀子。” 陈志成瞥了他一眼,好歹没当着陆曜的面戳穿他。 还烧刀子,寻常在家,敢碰酒试试? 陆曜只好问陈舅父:“酒楼出名的是李白醉,不如就喝这个。” 陈志成没什么意见,点点头同意了。 三人就这酒菜,就热络起来了,陆曜本不是爱说话的,但在未来舅父和小舅子面前,也不能当个葫芦,他知道,稚鱼双亲早已不在了,最亲最近的就是舅父舅母,他自然敬重。 饭饱以后,纯粹喝酒,都是男人,酒喝的热乎起来以后,话题也慢慢敞开了。 “我闺女,自小懂事乖顺,长这么大没叫我和她舅母操过什么心,她嫁你是高攀,来日她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你看她年纪小,多多教她,莫要同她置气,也莫冷待与她。” 第22章 他的承诺,让她惶恐又欢喜 一路上京,听得的那些传闻总叫他心里沉着一块大石,他的外甥女又贤惠又聪明,怎外头将她传的那样不堪? 他自然不晓得其中关窍,只知道外甥女名声有损,担心她未来的夫家会嫌,尤其今日见了准外甥女婿,风姿卓越,玉树临风,是个全乎人,又有功名在身,家族支撑,这样的人家若非那一道圣旨,怎会娶他的稚鱼呢? 可再如何,身份便如天堑,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他只担心以后的日子,稚鱼会在陆家做小伏底,忍气吞声。 但又一想,若是陆家真看不上闺女儿,他今日又何必亲自来一趟,专门接待他们,想着他应该是满意稚鱼,便不由地借着酒劲叮嘱了这一句,语气并非长辈的盛气凌人,面对这样的人家,是高嫁,他的架子就低了一些。 端是一副慈父心肠。 陆曜听后,也知他爱女心切,也听进了心里去,既然答应了这门婚事,他就没想过其他,一门心思是想好生过日子的。 或许起先还不大能瞧得上她的身世,也曾如母亲一样,只将这门婚事当做暂时的挡箭牌先来应付皇帝那厢,等到陆家翻身那日,他还是想给陆家寻个能担宗妇之责的女子。 可这一切,都在见过陈稚鱼后打消了念头。 她很不错,有母亲带在身边教诲,假以时日,便能独当一面。 而他自然要同她生儿育女,好生的过日子。 “舅父放心,这门婚事乃是陛下所赐,小婿也很满意,不会亏待稚鱼的。” 听他对外甥女称呼亲切,陈志成神色柔和了些,亲自倒酒,说:“咱们舅婿,今日不醉不归。” 陈握瑜只喝了两杯,头就昏昏沉沉,但听着准姐夫叫阿姐“稚鱼”,不由暗自发笑,看来阿姐并不曾与他交心,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阿姐的小字。 他既然不晓得,陈握瑜也不会多嘴,他知道阿姐脾气,若有一天他同阿姐情比金坚时,关于阿姐的一切,也无需从他嘴里说出口了,届时他自然会知道,而他也就等着那一天。 等他什么都知道时,必然是阿姐最幸福时,那他也承认这个便宜姐夫。 没怎么喝过酒的人,喝起酒来没轻没重的,两个大人还没如何,陈握瑜的酒劲上来了,便凑到陆曜的身边,同他嘀咕。 “你可知我阿姐有多得人喜欢,就算没有你,她也能嫁个好人家的。” 阿姐初长成,便有媒婆踏上门来,只是当时未有舅父舅母都满意的,也就没有松口,如今一看,缘分这事真说不准,谁能想到阿姐的姻缘竟在京城这富贵窝里头。 怕他说出什么不该的话,陈志成咳了一声,目光警告地看着他。 陈握瑜并没看见,只不住地说:“你要对我阿姐好些,知道吗?阿姐不是个会诉苦的人,你若对她不好,我们都不在京里,她想哭,都不知能对谁哭。” 一句话说得哽咽不止,陈志成默了,陆曜只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了两句,嘴里自然是说了些保证的话。 哪知他一安抚,陈握瑜本还守得住的情绪瞬间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他这一出,叫陆曜愣住,陈志成黑着脸将他提溜过来,拍了下他的头叫他消停些。 看他稚子情真,陆曜笑了笑,想来她对这个幼弟一定是极好的,所以他才这么不舍,这么不安。 什么赌咒发誓的话他不会说,但他心里知道,自己对这门婚事也是期待的,对她也是放在心里的,无需在他们面前装得情深,日后如何,且都看他怎么做。 酒足饭饱后,陆曜将他们送回了客栈,往回走时,抬头看了眼今晚的月色,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叫小厮套了马车,直往方家去。 这时候主家都要歇息了,他便去了角门,喊了看门的婆子,那婆子自是认得他,知道他是来看准新娘的,忍不住笑着揶揄了句:“婚前新郎新娘可不好见面的。” 人逢喜事,陆曜这也没那么多规矩,只笑笑,身边的小厮给了把赏银,让她行个方便。 婆子接了银子,喜气洋洋地去办差事。 今夜因为忧心着舅父和阿弟,这会了陈稚鱼都还没有洗漱,倒也穿得整齐,从婆子那儿得知陆曜来了,一时吃惊,不知他今夜怎会来这儿,会否不合规矩了? 这样想着,又怕是有什么不得不见面说的事,陈稚鱼赶忙出去了,去了角门,婆子已经走远,将说话的空间留给他们,陈稚鱼甫一走进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抬眼一看,只见他眼眸深邃,带着点笑意,似有一些温柔,注视着自己。 “公子这时来,可有何事?” 听她一板一眼的说话,陆曜觉得她对自己如同生人,令他有些失落,但又一想,许是还没成婚,尚且矜持,等成了婚就好了。 “今日,我接待了舅父和陈小兄弟,我们一起吃了饭,喝了点酒。” 他说话,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这是喝了一点酒? 不,这也不是重点,陈稚鱼原被他突然的一句弄得呆住,而后反应过来,迟疑地问出了口。 “公子如何知道我舅父和阿弟来了?”他还叫自己的舅父为舅父,已然这般亲密。 陆曜没察觉她语气里的小心,只道:“你写的信我看过,云麓那边也有我的人,知道他们会来,原本我们成亲,也该请你的舅父舅母来观礼。” 她写的信,他看过? 陈稚鱼心里一紧。 “我不知道,我的信会去公子那里。”默了默,她问:“以后我若写信,都要交给公子检查吗?”这算是监视吗? 陆曜并没有觉得哪不对,他本就不了解她,虽说看人信件不好,但她也不是别人啊,她是他未来的妻,他们夫妻一体,便是看了,也是为了了解她在做什么,想干什么,更何况如今非常时期,陆家来往的人,来往的信件,都要慎之又慎。 “不是检查,我绝无此意,稚鱼,我们就要成婚了,我们之间,不应该有秘密。”他自然流露的亲昵,叫陈稚鱼沉默,心也忽冷忽热。 他叫她稚鱼,这么快就转变了称呼,而他说的话,看似是想同自己更亲密一些,但于她而言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掌控,她没那底气去拒绝,毕竟她如今在陆家人面前,没有一丁点话语权。 陈稚鱼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慌乱,他刚才还说,云麓有他的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或许家里是否早就被监视起来了。 这般高嫁,她一直处于被动,如今还没成婚,他的掌控和绝对的主动权就令她心惊,等成婚以后呢?她还能有自己喘息的空间吗? “公子,若是我与外人通信,您要检查无可厚非,但若是我的家书,我希望您不要随意查看,这是我的隐私。” 月光下,她的小脸泛白,莹莹眸光里都是认真,巴掌大的小脸微微抬起,看着他争取自己的权益。 陆曜看了她好一会儿,就在陈稚鱼以为他要冷声斥责自己时,他忽然倾身过来,靠她近了一些,逼得她往后仰。 “稚鱼此话,叫人伤心,你的家书,难道就不是我的?今日我推了所有的事去接待舅父,你还未曾表示什么。”这是在向她讨要好处了。 看他眼神迷蒙,俨然是醉酒醉的厉害了,这种情况下,同他说什么都是白搭,而他自然而然的亲近也令她无所适从。 “多谢您接待舅父和阿弟,他们初入京城甚不熟悉,若无人管,我也确实心急如焚。” 她原以为陆家会嫌舅父粗陋,却不想陆曜不仅亲自去接,还推了应酬。这个举动确实令她心有感激,这样的体面,比婆母给的金镯子更烫人。 可越是如此,她越怕这体面是镜花水月,怕自己稍一错眼,他便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陆家宗子,朝堂的陆大人,那时再想抓住这丝暖意,怕连指尖都要冻僵。 “稚鱼何必同我客气?”他忽然上前一步,极快地接了她的话,在她讶异的目光里,灼灼看她。 “你的舅父便是我的舅父,如何孝敬都是应该的。” 陈稚鱼滞住,呆愣的看着他。 他竟能说出“你舅父便是我舅父”这种话,听着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一码归一码,想到这里,脸色缓和了些,也关切了句:“公子像是喝了许多酒,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陆曜就蹙了眉,拢共没说两句话,就要赶自己走了? “你怎也不关心,我们一起吃饭都说了些什么?”语气颇有抱怨之意。 陈稚鱼瞪大了眼睛,她如何不关心了,只是总觉得问他别扭,或许有机会见到舅父,单独相处时问舅父就好了。 看他神色发沉,一副自己不问,他就不走的架势,逼得陈稚鱼关心道:“那你们都说了什么?” 陆曜便缓了脸色,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倚靠在门边,盯着她的眼睛说:“一些托付的话,你阿弟很可爱,舍不得你嫁人,哭了一场,我知他是怕你将来受委屈。” 听说阿弟哭了,陈稚鱼也默了,心里疼了一阵,嘴上只说:“他还是小孩子脾气,公子莫要笑话他。” 陆曜:“怎会笑话?我只觉至真至纯,虽然他担心的不会发生,但当着舅父和小舅子的面,我还是保证了,婚后不会委屈了你,我们成婚,是要好生过日子的。” 第23章 平安符,让所有人认同他妻子 陈稚鱼抬眸,看他虽然有了醉意,但还清明的眼神,一时狐疑,他到底醉没醉了,莫不是借着酒意来说这些羞人的话。 “您……您费心了。”她别过脸,不敢看他垂落的睫毛。窗棂漏进的光斑在青砖地上游移,将两人的影子裁成两半。 她忽然想起袖中藏着的锦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绣线:“前一阵子去观音庙上香,这是我求得的平安符。” 声音轻得像飘在梁间的絮,“据说这观音的签文最灵验,若您不嫌弃” 话落的瞬间,她骤然惊觉唐突。这样素朴的物什,如何配的上他?可掌心贴着的布囊还带着体温,那细密的针脚里,藏着她在深闺中唯一能握住的,带着香火气的牵挂。 他闻言眸光微亮,眼底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伸手接过锦囊时指尖擦过她微凉的手背。 陈稚鱼心头一颤,抬眼便见他利落地解开腰间玉佩,将平安符系在同一条丝绦上,暗纹锦缎的囊袋与温润玉色相映,倒像是天生一对。 \"既如此,便借你吉言。\"他垂眸整理着丝绦,语气比平日多了几分轻快。 转身时衣角带起一阵风,陈稚鱼还未看清他的神色,只瞥见平安符随着他的步伐轻晃,渐渐消失在雕花门外。 次日,陆曜从床上醒来,便回想到了昨夜借着酒劲,当她面说的那些话,一时耳根都红了。 昨夜走时,还有不舍,看她也羞红了满脸,应当也是极不舍的。 他是有些醉了,醉得没了分寸,什么都说,也不知小娘子如何笑话他。 现在酒已全然醒了,在如何懊恼,也都发生了,说是懊恼也不尽然,他只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好像在她面前,自己就不是自己了,像个没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做了许多以前想都不会想的事。 沐浴焚香后,又恢复成了那个端正清直的翩翩公子。 去了慕青院请安时,陆夫人知他昨日推了许多事去见陈家人,便关心道:“昨日可是去见了陈家人?” 陆曜点点头:“人初次来,理应亲去接待。” 陆夫人点头,赞许道:“这点你做得很好,既然快要结为亲家,该有的礼数不能忘,只是等你们成婚以后,这些事就无需你操心了。” 陆曜不解地看向母亲,好像一时没明白此话何意。 陆夫人直白道:“陈家虽是亲家,但也不是稚鱼的亲生父母,想来等你们成婚以后,陈家人回了云麓,也就没什么往来了,他们那边,有你方舅舅看着,寻常不会到咱们跟前。” 陆曜蹙眉,并不认同此话:“您也知稚鱼已无双亲,从小都是她舅父养大,感情非比寻常,既结姻亲,又怎能分得这样清楚?” 见他这样想,陆夫人沉了眉头,道:“那算什么姻亲,你莫忘了这场婚事怎么来的。” “儿没忘,这门婚事的最初,不也是母亲点了头,才有稚鱼上京来吗?” “你!”陆夫人没想到向来孝顺的儿子会拿话来堵自己,一时惊讶起身,目露不悦。 “你少装作不知,陈女会嫁进来是缓兵之计,算什么正经姻亲?那样的市井门户,平时少来往,你当沾惹上身是什么好事?哪怕你们要成婚了,娘也不怕同你说实话,等这场风波过去了,娘还是要为你挑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陈稚鱼是个好孩子,到时我也不会亏待她。” 一番话,听得陆曜心愈发往下沉,他不是不了解父母的想法,也知道他们对这场婚事的态度并不看好,说白了,他们眼下只是要一个退路,尚不知圣意如何转化,也怕误了他,才急需要个人,一为孕育子嗣,二为掩人耳目。 从前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虽说利用了人家姑娘,但都能补偿,没什么大不了。 可那人是陈稚鱼的话,他忽然觉得这样做不行。 他无法对她那样绝情,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利用她为陆家谋事。 “娘莫忘了,这门婚事上达天听,不是陆家自己的事了,即便将来皇帝对陆家松了口,这门婚事也是他赐下的,如何能有变动?” 陆夫人微微蹙眉,这点她又何尝没有想到?但她更疼自己的孩子,不愿叫天之骄子一般的好儿子,卷入寒门是非,娶妻不贤毁三代,这是多少血泪教训。 更何况,皇帝也不是真万万岁,总有退位的那一天,等到太子继位……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哪怕对枕边人都不敢透露一句。 叹了一声,她说:“儿啊,娘年轻的时候,刚嫁给你爹,也是吃了苦头的,并非我瞧不上寒门,谁家没个穷亲戚?你生来就没让你理过那些腌臜事,自然不晓得,沾上一门穷酸,能带来多少祸事。你祖父那一辈的人早就分了家,可见你祖父势头正盛,借着他的名义在外头招摇撞骗,惹出了麻烦还是你父亲去收拾,这些人,但凡有一点自觉,我也不会让你敬而远之了。” “娘晓得你待人以诚,疼惜稚鱼那孩子便想优待她舅家,但你也要为自家想想,万一陈家偶得富贵贪得无厌,做了什么伤了自家颜面,你当如何?更何况是这种非常时期,陆家若有什么明显的疏漏捅到圣上那儿去,你看圣上会不会饶你父亲还有你。” 原本看上陈稚鱼,也是因她家世简单容易拿捏,若是个浑浊不堪的,哪怕陈稚鱼再好,她也瞧不上。 “还不如一早就远了去,该帮时帮一把,他们便知晓咱们的态度,以后如何行事也有个章程。” 听着母亲苦口婆心的教导,陆曜一时沉默,半晌才说:“母亲费心了,儿昨日见过陈家舅父,是君子做派。” 陆夫人不欲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只怕说多了伤了母子情分,总归才刚开始,他也还小,等再长个十岁便知晓一门好的姻亲的重要性了,便说:“好了,彼此心里有数就行,你去忙事,结婚是喜事,别总蹙眉头。” 陆曜闻言点头,露出了个笑,起身离开。 人刚出慕青院,脸色就冷了下来。 母亲既然有了这个想法,必然不会轻易改变,她原本就出生名门,要她接受一个寒门女做媳妇确实为难她,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原来怎么想,目前来看,他从未同母亲那样想过,只是利用陈稚鱼。 婚姻又非儿戏,能成一门婚事已是不易,他没想过以后如何。 不过,母亲也非是那决绝之人,等稚鱼嫁进来,天天在眼跟前晃着,她不可能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到时再生几个孩子,等她做了祖母,怕就再也硬不起心肠了。 路过引音阁,听到里头的笑声,陆曜脚步一顿,转而朝里走去。 听说,她给自己两个妹妹做了衣裳,用的还是母亲赏的布料。 甫一进去,便有丫鬟通传,他自去外厅坐着,便见一个圆润的青调琉璃球跑出来,脸蛋红扑扑的,朝他行礼。 “大哥怎有时间来?莫不是知道嫂嫂制的新衣今日送来,特意来看的?” 陆茵是个可爱圆润的孩子,说话声音清甜软糯,平素最敬爱大哥哥。 陆曜看着她身上的浮光锦,笑道:“你嫂嫂对你大方,这布料颜色和花纹,很是衬你。” 见大哥哥一眼看出新衣,陆茵脸红了红,扭着帕子说:“刚换上身哥哥就来了。” 言下之意,她只是刚换上试试,不是臭美。 不过只是一时扭捏,说罢又在哥哥面前转了一圈,道:“嫂嫂眼光真好,听说袖口上的花骨朵儿,背上的一大团兰花,都是她亲手绣的,哥哥看这绣工,也不知我要学多久才有这般成果。” “人各有所长,你也不必同你嫂嫂比绣工,她自也有比不过你的地方。” 陆茵诧异:“何处比不过我?” “论鉴赏美食,她怕是不及你多矣。”此话一出,屋里的小丫鬟们都低头憋笑。 陆茵愣了一下,脸红了,也笑了:“哥哥还是这么讨厌,总打趣我!等嫂嫂进门了,我定要去告上一状,叫她好生管你!” 陆曜听得眼眸里笑意深深,只道:“你能叫她管得了我,也是你的本事。” 他此时还不以为意,哪知后来不仅叫她管着,还被管得死死的,也多半是他心甘情愿的。 “看你这模样,是很喜欢你嫂嫂,可是连面都没见过。” 陆茵努嘴,道:“谁说没见过,我听娘说过很多次了,便觉见过她很久了,娘说她品行好,人也雅致,叫我到时多和她接触学习呢,娘都这么夸的人,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人。” 她说的娘,是方夫人。 陆曜心中开怀,笑说了几句话后,临走前说:“醉仙楼前两日新出了一道秘制烤鸭,大哥给你安排晚上加餐。” 陆茵顿时欢呼雀跃,更把未来嫂嫂奉若“神只”。 这府上,不是所有人都瞧不上她的出身的,方夫人母女便瞧得上,否则,为人母的也不会叫堂堂太师之女去向陈稚鱼学习了。 这一认知,令陆曜高兴。 他认同的人,迟早有一天,会被所有人认同。 第24章 婚礼当天,抱她上花轿 几日时间快得抓不住,陈稚鱼还是没能在婚前与舅父见上一面,好在婚礼的前一天陆曜派人来回话,告诉她舅父那边都安排好了,让她不必忧心,这才稍松了口气。 小时见过别人家办婚事,大都简单,如今自己成婚,是一点都没法从别人的婚事中吸取经验。 据说这次陆家的婚事办得低调,饶是如此,在陈稚鱼看来也并不轻松。 皇后娘娘为陆家撑脸面,派了梳头嬷嬷来为她梳妆,据说这位梳头嬷嬷嫁了个总管,生了三儿一女,夫妻恩爱,儿孙孝顺,很有福气的一位老人家。 这般脸面对陈稚鱼来说,也是极大的,婚礼的前一夜,她只睡了三个时辰就起了身,沐浴洗漱,梳头添妆,梳头嬷嬷的手很轻,如瀑的长发在她手里很是听话,别再耳后的也一丝不苟,盘成髻的形状更是好看。 一边梳,嘴里还说着吉祥话: “一梳金,二梳银,三梳美丽俏佳人。 一梳梳到头,富贵荣华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无灾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多福又多寿! 一梳梳到尾,夫妻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连理又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家和睦!” 这应该是陈稚鱼听过最长的梳发吉祥语,人生婚事头一次,难免被这氛围影响到,听着这样的祝福话,也心里澎湃起来。 新娘婚服是陆家送来的凤冠霞帔,火红的婚服上用金丝绣着凤戏牡丹,雍容大气,上身效果极佳。 凤冠更是仿了某朝皇后带过的凤冠,金丝累出镂空龙身,翠鸟羽毛贴出凤翼,垂在额前的是凤头,凤喙衔着一颗硕大的东珠,两侧是金链流苏坠着米粒大小的红色珍珠垂在脸前,冠身镶嵌了八十八颗粉白相间的宝珠和不计其数的珍珠,甫一戴上,便觉头顶一沉。 这顶凤冠,美得她说不出话来,世上怕是没有哪个女子能拒绝这样的凤冠,难怪说女子嫁人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梳头嬷嬷说,这顶凤冠是陆夫人送来的,据说准备了好几年,陈稚鱼想,这原本应该是为木姑娘准备的,看这个凤冠制作,想来是花了极大心思的,肯这样花心思,足见陆夫人对她喜爱了,如今倒是便宜了自己。 穿戴结束,在上妆之间,唤夏从小厨房端了一小碗面食来,说道:“时间还早,姑娘用些。”现在天才亮,一早上就起来忙到现在,没进一点食在肚里,方才不觉,此刻才真确感受到了饥饿。 唤夏担心弄脏婚服,小心喂给她吃,在她耳边轻轻道:“这婚服繁复,坠了金珠白珠,不方便如厕,您白日受累,少吃少喝些,免得要跑茅房。” 陈稚鱼点头,她知晓的,自己也注意着。 她这厢整理结束,喜妆娘子便说了一葫芦吉祥话,来为她上妆,房门半掩着,不知何时被一只小手推开,一个粉嫩嫩、胖嘟嘟,看起来不过三岁的小女娃扶着门框跨进门槛,目光巡视了一圈,没找到认识的人,小嘴一瘪,眼里含了包泪:“娘……” 这时,有人察觉了这边动静,方府的小丫鬟一眼便看出了这是自家孙小姐,忙上前去将她抱起,不见她身边伺候的婆子,也不敢随意将她放走,这厢陈稚鱼也听到了奶娃娃的动静,问了一声,她只好先给屋里的新娘子看看。 丫鬟解释说:“少夫人的院子离此处不远,孙小姐想是自己摸出来的。” 一句话,道明了关系。 陈稚鱼在上妆,只能侧眸看过去,便见一只小手伸过来摸她的流苏,丫鬟担心她手劲大,拽坏了新娘子才梳好的发,抱远了一些,惹得小娃在她怀里直蹬腿,惹得陈稚鱼弯眼一笑。 “田嬷嬷,您帮忙抱着这娃娃去吃点东西,方才送了鱼米糕,小孩应该都喜欢吃。” 唤夏到底是姑娘,眼前的丫鬟年纪也不大,抱着孩子有些吃力不知如何哄,唯有田嬷嬷生养了孩子,带小孩有经验。 田嬷嬷喜得合不拢嘴,接过这个不认生的小孩,与姑娘笑说:“金童报喜,姑娘今日大婚,奶娃娃自己个儿上门,这是喜事呀。” 这话一出,陈稚鱼红了红脸,满屋都响起了多子多福的祝贺声,那喜妆娘子更是说:“新娘子双颊自然生粉,连胭脂都省了呢!” 满屋欢沁,陈稚鱼坐直了身子由得她们打趣。 无论这场婚事所为何来,该给的体面,该有的规矩,陆家不曾薄待她。 女子嫁人是一生的大事,今日她欢喜地出嫁,想来来日无论什么样的日子,都会记住今天的欢喜,明白婚姻不易的道理,从而倍加珍惜。 上完妆,最后抹了口脂,整个人焕发生机,鲜艳明媚,本就是碧玉年华的年轻姑娘,红装着身,红妆盖面,真是明艳动人,令人一见难忘。 这场婚礼初始虽都众说纷纭,方家也有人听说过了这位姑娘在外的名声,可这几日短暂地相处下来,尤其是今日,见她如见神妃仙子,纷纷都在心里唾骂外头传流言的那些人,怕是连见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若是见过,怎忍心拿那种话去毁坏她的名声? 这般柔美性情好的姑娘,怎么都不是外头传的夸耀张狂。 …… 木婉秋的侍女春华刚从花房回来,给木婉秋带了一把金银忍冬,气味清香,放在屋里宜人。 一早上,姑娘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叫人伺候,唯有她和小怜还能近身。 原因无他,只今日是端午,陆家公子成婚的日子。 一进屋,见小怜面色忧愁地站在一旁,看她来,投来了个求救的目光,春华目光一沉,抬步往里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眼睛都愣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木婉秋翻出了那身压箱底的婚服,那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龙凤呈祥的图案一展开,都能回想到过去的日子。 守孝的三年里,这是姑娘房里唯一能见的颜色了,每每看姑娘珍视地抚摸着婚服的每一寸,针线穿梭的幸福模样,她们都期待着有一日姑娘将这身婚服穿上身的样子。 如今孝期已过,婚服犹在,却不见当年良人。 木婉秋穿着这身合适的婚服,长发披散,转过身来时,脸上诡异的平静,见了春华,她笑笑,问:“看着是不是又大了一些?” 这三年里,思念亡故的母亲,又因上位的蔡氏暗地的磋磨,她时常吃不下饭,身体时好时弱,婚服也跟着修修改改,多少次扛不住的时候都是想着这身火红的喜服过过来的。 在闺中,她已无真心疼爱她的母亲了,她就盼啊盼的,盼着三年以后嫁了她,能到陆伯母身边,那是母亲的手帕交,更是她心爱男子的母亲,她想,等她嫁了陆家,就有人疼了。 如今,什么都没了。 春华看得心疼,饶是再冷静,此时也有些哽咽。 “姑娘,往事不可追,这身婚服从做出来就一直在修改,或许早就暗示了这场婚事的不平顺,您早该一把火烧了,何必睹物思人,叫自个儿难受呢?” 木婉秋听得一笑,宛若含了颗苦莲子:“等了一千多个日夜,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 春华听得叹口气。 “今日,他的大喜之日,你说陆伯母和陆伯父怎么想的呢?怎就忍心叫他娶那样的女人?” “她是比我美?还是比我出色?” 春华听得心都碎了,忍不住说道:“姑娘怎可与那种人比?这不是自降身份吗?什么也不是,都是老天作祟,姑娘什么都好,离了这个,还会有更好的。” 说不得,就是那陆家在走下坡路,老天不忍她家姑娘跟着去受苦,才断了这门婚事! 木婉秋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淡笑着脱了下来,换了一身水红的衫裙,又仔细地将婚服都收整好。 总有一日,她会让这件婚服重见天日,她要光明正大地穿着出去,到那时,原本属于她的,都还回来。 “给我梳妆,陆家大喜,怎么的,我也要去看看。” 春华呆住,微微拧眉:“姑娘如何去得?叫老爷知道了,该斥责您了。” 木婉秋不愿去想那么多,外人如何看她她都不在乎了,婚事都没了,如今也没什么能刺痛她,但她一定要去看看,亲眼看着,才能刻骨铭心,接下来如何做,也都有个坚持。 “怎去不得?抛开那场婚约不谈,爹和陆伯父在官场上也是同僚好友,陆伯母自小看着我长大是我的长辈,她家办喜事,我就当代母亲去看看。” 说出花儿来,春华都不能让姑娘在这个时候去陆家婚宴,姑娘是一时想左了昏了头,她们可都要清明着不能犯错。 暗自给小怜使了个眼神,叫她稳住姑娘,便悄声退出去,好在姑娘此刻想别的事,没察觉到她这厢出去了。 这日,木婉秋还是没能出木府,春华没敢去找老爷,只去找了大公子来。 兄妹之间到底温和些,叫老爷知道了,一顿红脸斥责,岂不是伤姑娘的心? 这厢事旁人不得而知,陆家如火如荼地忙着,到了中午,将到吉时,陈稚鱼的心也不由怦怦跳了起来,小奶娃被方家少夫人抱走,此刻屋里只留了她、唤夏,还有田嬷嬷。 她捂了捂胸口,身边没有舅母,便只好对年纪长一些的田嬷嬷诉说:“嬷嬷,我…这心里跳得极快。” 看她如此,田嬷嬷笑着安抚:“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紧张是在所难免的,姑娘莫怕,陆家高门显贵,既有了这门婚事,自然会好生待姑娘您,今日过后,姑娘大不一样,未来更是贵不可言。” 她一边瞧着,虽碍着皇室,这场婚事办得极为低调,但该有的礼数规矩一样也不落,陆家从一开始都没有慢待姑娘,想来也是因她聪慧识趣,当日千秋宴,不惜自毁名声,都要帮陆家度过危难,夫人那里应当是欢喜的,所以才给了新嫁娘这般尊荣体面。 不说旁地,就那头戴的凤冠,都是无价之宝。 她越发觉得,夫人将她安排到少夫人身边,对她来说,是件大好事了。 陆家的未来,终归在眼前的少女,和她的肚子上。 又想到这些日子大公子的亲近之意,田嬷嬷目光深邃,看着这张风华无边的小脸,暗暗感叹,即便是见惯了花红柳绿的大公子,身边有这么个温柔如水,国色天香的美人,也很难不心动? 她越发觉得,即便出身不显,眼前的陈姑娘,也丝毫不逊色宫里娘娘,更不逊色…那位木家姑娘。 出身这东西,也不会将人压一辈子,如今不显又何如?待来日生了小公子,母凭子贵,谁还能拿她的家世说嘴? 做不了高门贵女,便做高门贵子的母亲。 吉时到,唢呐响起,八抬花轿来方府。 外头人声鼎沸,陆曜骑着红鬃马一路昂首而来,那马健硕高挺,骑马的新郎官也是气宇轩昂,好不气派。 听说这匹红鬃马是当年他中状元时,皇帝在御马场亲赐他的,当时也是无上荣宠。 到了方府门口,自是被一众年轻子弟“刁难”了一番,来送嫁的除了陈握瑜这个正经新娘阿弟以外,其他的几位公子都是方府小辈,以陈握瑜为首,排着队拦着新郎官,方家小辈本该是与陆家亲近,但能明目张胆“为难”,且还能叫陆家这位公子哥儿只能笑着应对的,也唯有今次了。 一时间也是哞足了劲儿,一是要他做催妆诗,二是要他耍套剑法来给小辈们开开眼。 寻常在陆曜面前,谁敢要求他做什么?但今天这日子,他也只能笑着,尤其小舅子在面前,哪怕被那几个鬼头整的欲要眼神警告,也按捺住了。 一首催妆诗后,趁他们不备,身边的兄弟拦了上来,他则脚尖一点,翻身进去了,一阵喧闹后,还是有疼他的方表婶,派人护送他进去。 到新房,心如擂鼓,此处比前院安静,这时陈握瑜也钻进来了,擦了下脸上的汗,看了眼站在那儿的陆公子,从他身边走过去,轻咳一声:“你好生待我姐,我放心将她交给你。” “自该如此。” 陈握瑜去了屋里,将阿姐背了出来。 十三岁的少年,身量却不低,背着身量纤细的阿姐并不吃力,只是心中沉甸甸的,眼泪含在眼眶。 “阿姐盖着盖头,我都没瞧见。”用着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他说。 陈稚鱼听出了他声中哽咽,手攀在他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柔声道:“今日是阿姐的大喜之日,阿弟莫哭,要记得为阿姐高兴。” 闻言,陈握瑜就吸了吸鼻子,将那股泪意咽了下去。 “阿姐,万事莫委屈了自己,可还记得阿弟说过的话?” 盖头之下,陈稚鱼强忍泪意,闻言只笑,“嗯”了一声:“都记得呢。” 每句她都记得清楚。 他说等他来年考进京里,等舅父从衙门辞了职去,他要将一家人都接进京里来,离她最近的地方,到那时,陆家不敢看轻她,她的底气就在身边。 少年壮志,大抵如此。 背着她一路走到垂花拱门,陆曜便在此处等着,陈握瑜对他点点头,正想将她背着往门外走,哪知陆曜拦住了他,目光深深地落在他背上那道火红的身影上,道:“接下来的路,我接她走。” 陈握瑜这才看到旁边放着一把软椅,这么多人看着,他只好依言将阿姐放在软椅上。 陈稚鱼看不清外头,只知道坐下后,脚没敢放在地上,出门时嬷嬷说了,这一路由着阿弟直接背上花轿,她不能往回看,脚也不能落地。 不知陆公子此为何意,坐下后,本以为他是要将自己背着出门去,却不料那温热的身躯靠近,一只手拦在她腰上,一只手从膝弯处穿过,竟是将她横抱而起,还颠了一下。 第25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周围一片起哄声。 “陆大哥哥好气魄!” 陈稚鱼吓得下意识去抓他胸前的衣裳,耳根红的发烫,听得他闷笑一声,说:“若害怕,便搂着我脖子。” 大庭广众之下,他能这般肆无忌惮,自己却不敢直接搂他的脖子,连攥他衣裳的手都松开了些,攥皱了,不雅观。 倒不怕他将自己摔了,本可以背,他既然愿意抱,那便是抱得起的?真摔了自己还有盖头挡着,他才丢脸呢。 陈握瑜看他一把将阿姐抱起,毫不费力的大步离去,目瞪口呆了一会儿,随即心里也跟着酸酸甜甜的。 好歹不是个文弱的姐夫,看他对阿姐这要紧样子,想来不会欺负她。 一路抱上花轿,也算是出名了。 陆家新妇,是叫陆公子亲自抱出门的。 “新娘子出门喽!” 陆曜将她安置在花轿后,目光在她的红盖头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笑,转身上了马。 唢呐声起,他将带着新妇家去。 陈稚鱼安稳地坐在花轿里还没回过身,取出帕子,下意识地在脸上轻沾了两下,没出汗,只热得慌。 方才他突然的靠近,还有坚挺火热的身躯,似是要将他烧着一般。 陆曜此举,怕是要被那一众兄弟津津乐道好一段时间。 当真是好女难求,好容易成婚了,这位公子哥这般看重霸道的模样,只叫这门婚事,增添了无数韵味。 抛开家世不谈,到底是俊男美女,十分亮眼。 那新妇身量细弱,能叫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抱起,又引无数遐想。 绕了两条街,看稀奇的百姓便数了数,共二十八台嫁妆,这实在是少了点,不过都知陈家家境,说嘴了几句便将话头引到了那陆公子如何稀罕新妇,如何接亲上。 能有这二十八抬嫁妆,也是进京以后,这边的赏,那边的赐,还有宫里给的,她都充门面了,那箱子是没打开的,若叫人打开来看便晓得,里头的水分有多重。 一路鞭炮轰鸣。 到了陆府,陆曜又将她抱着下了花轿,正室入门从正大门,需她跨个火盆,寓意着婚后生活红红火火,恰是吉时,外头也是金黄斜撒,黄昏的光辉照耀陆地。 拜高堂、拜天地、夫妻对拜。 这个过程中,陈稚鱼好似感受到了舅父的存在,一时心有所感,朝着一个方向微微侧身。 她想给舅父磕个头,但这时,礼已成。 “新娘子入洞房喽!” 她只能被牵着走,不知绕了多少地方,到了洞房门口,需要跨马鞍。 新娘子跨马鞍,一世保平安, 她前脚刚跨过去,后脚刚抬起来,那马鞍就被人拿走了。 烈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双鞍。 陆曜目光灼灼,落在她的身影上。 婚礼已成,从此以后,她便是自己的妻了。 洞房里,相近的女眷皆在里头,大都是些年轻的小媳妇儿和姑娘们。 “请新郎拿秤杆挑喜帕,日后,夫妻和睦,称心如意。” 陆曜拿过秤杆,挑起一角,露出真容。 桃花颜色,芬芳正好,黛眉朱唇,眼眸莹莹,美的惊心动魄。 屋内,有那哗然之声,细小的女声道:“新娘子好美啊!” 随后便是一声接着一声:“新娘子好美,陆大哥哥好福气。” 陈稚鱼只觉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被这么多人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就罢,眼前的男人也那样盯着她看,令她微垂眼眸,不敢直视。 看到她烫红的耳根,陆曜勾起唇角微微笑着,喜婆端来合卺酒,一对金玉杯,酒杯的细杆处系了红绳,酒满上后,喜婆将酒杯递给新人。 “夫妻共饮合欢酒,日后同心同德,长长久久。” 两人端了酒杯互相倾近,交杯酒入喉,浑身都热乎了起来。 接下来,便是一位年老的嬷嬷上前来,从二人脑后各取了一缕头发,打成结,放进了一只如意盒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恭喜少爷少夫人!” “恭喜少爷少夫人!” 一叠声的祝贺,陈稚鱼只觉心怦怦然,看着自己同他的发结在一起,而他正在自己身边,从此,他便是自己的夫君了。 这一切做完以后,陈稚鱼就见有人端了盘饺子来,看丫鬟夹了一只在碗里朝自己走来,还低声说了句:“我不饿……” 一句话,闹得懂内情的笑出了声,陆曜坐在她边上看着她红晕染颊的小脸,笑道:“是规矩,你用一个。” 从云麓走得匆忙,许多事情,江舅母也无法事无巨细地交代她,陈稚鱼确实不懂这个,闹了个脸红。 丫鬟没让她动手,喂她吃了饺子,顶着旁边那道视线,陈稚鱼张了小嘴,咬掉一半饺子,随后脸更红了。 怎么是生的啊?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吐出来。 看新娘子面露难色,丫鬟忙拿了个小碟放在她嘴边,喜婆问:“饺子如何?是生的还是熟的?” 如此一来,陈稚鱼便知是故意拿生的饺子来了,拿着帕子掩住口,偏头吐了出来,实话道:“是生的。” 喜婆便笑:“都听见了,新娘子说了,是要生的。” 这一下,陈稚鱼完全明白过来了,此“生”非彼“生”,她叫绕进去了。 笑闹过后,陆曜被喊了出去接待客人,喜房里则留了几个人陪着新娘子说话。 留下来的便有陆茵陆萱两姐妹,还有几位年轻妇人和一个同陆茵她们差不多的小姑娘。 之所以认得陆茵和陆萱,乃是因为她们今日穿的,便是当时她挑的那两块布,朝她们点头笑笑,陆茵平素不是个爱在众人面前说话的,但见这个嫂嫂似是比自己不大多少,又生得这样漂亮,难免生出亲近之意。 “嫂嫂,我是陆茵,她是陆萱,是本家妹妹。” 陈稚鱼笑着点点头,目光又落在那边几个笑看着她的年轻妇人身上。 陆茵便帮忙介绍。 “爹爹那辈有三位兄弟妹,大伯在边关赴任,常年不在京中,这位是大伯家晖二哥哥的媳妇儿,我们喊晖二嫂嫂……” 一番用心介绍,陈稚鱼理清了这些人,也与当初田嬷嬷同自己说的对上了号。 蓝衣圆脸面色喜气的,是荣大伯家二公子之妻,因陆家大房从伍,常年在边关生活,此番也是因为陆曜成婚,紧赶慢赶的回来了。 旁边的是荣大伯家的大姑姐,生得一脸英气,不苟言笑,听田嬷嬷说,自她生下一儿一女,边关来犯,她的丈夫为国牺牲,至今还是一人。 还有个年纪小一些的尚未出阁的小姑娘,杏眼桃腮,楚楚可人。 乃是荣大伯受宠的姨娘所生,名唤陆芸,听说这次跟着回了京,就不回边关了,看她年岁同自己差不多,应该是要准备说亲了。 这屋里,大都是荣大伯家的,陆太师上头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听说嫁的很远,婚期排得近,许是没空赶过来。 但见荣一家都和气模样,想来兄弟二人的关系是极好的。 另外一个身材高挑,眼尾生风的,陆茵只说是“婉舒姐姐”。 没有刻意介绍家世,便不是本家的了,但陈稚鱼似乎能感觉到,这位名叫“婉舒”的姑娘,对自己,笑意并不真诚。 自小的经历让陈稚鱼懂得察言观色。她不止发现这位婉舒姑娘不大待见自己,还能察觉到陆家人对她的微妙之意。 新娘子的洞房,可有年长或年轻的女子在这儿待着说说话,但一般有些人待的一会儿就走,留下的都是和本家近的,这位一句带过的婉舒姑娘,明显不是陆家人。 而她,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呆了会子,见一屋子人并不与新娘子道出自己的身份,忽而一笑,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来。 “陈姑娘是云麓来的,想来没听说过木家?” 此话一出,陆茵微微蹙眉,陆萱则有些讶异的看向她,而荣大伯家的陆芸,则挑挑眉头,静待好戏。 陈稚鱼将这些人的反应收入眼底,随后看向说话的婉舒,道:“云麓也是大齐之地,怎会没听说过木家呢,前年朝廷派了木家人去治水患的事,也曾传到云麓。” 她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软和,先前沣县闹水患,皇帝用了木家二房的嫡子任巡视官,前往沣县治水,哪知初入沣县便出师不利,不仅弄丢了朝廷拨下来的救灾银,自己还一个不慎被抓去了匪窝做人质,当地官府用了三天才将其救出来,据说当时好不狼狈,这位治水官刚到沣县就出了名。 此事实在不光彩,也确实流传甚远,陈稚鱼当时刚满十四,跟着舅母在街上扯布时听说的。 如今,这位姑娘有意在她面前提起木家,便是想看她的反应,她若沉不住气自乱阵脚,今日当着这几位刚归家的大姐、嫂嫂、妹妹们的面,是要出大丑的,到时在她们心里留下个坏印象,自己这个新妇,便在同辈人面前失了脸面。 但若装作懵懂无知,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婉舒姑娘都亮出刀子了,她若一味退缩装样,保不齐叫人觉得她是个软柿子好捏,况,还未成婚时,陆夫人便与她说过,一旦嫁入陆家,便要牢记自己是少夫人,未来的家母,无需一味做小伏低,该立起来时,就要挺得板正。 眼下,有人送上门来吃排揎,她也能借此机会“立威”,未必不是好事。 第26章 喉结滚动:要帮你松发吗? 果然在她说完那事后,木婉舒的脸色不好看,原因无他,只那位治水官便是她亲哥哥,为此事自家丢了好大的脸面,皇帝虽严惩了那窝土匪,安抚了巡视官,但从此以后,大哥就再也没得到过重用了啊! 木家二房眼见失势,大房就是唯一的指望,可谁能想到,年前因为皇帝一通斥责,毁掉了两位权臣的联姻,虽说受责的是陆家,可木家这几年也是不顺到了极致。 原本关系微妙的木家大、二两房,如今也拧成了一股绳,她自己的堂妹失去的婚事,叫一个村姑顶上,她自是要来替堂妹看看,究竟是怎样一场婚礼,陆家又娶的个怎样的女人。 方才喜帕被挑起,满屋的反应和她自己片刻的失神骗不了人,这个女人确实漂亮,但…再漂亮又如何,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花瓶罢了。 她想提起木家,看她抢了旁人的婚事知不知羞耻,谁知她竟能反将自己一军? 一句话直击痛点。 这里头,怕是只有陆芸,这个从小在边关长大,长大后也只爱跟在姨娘身边,平素与大姐嫂嫂的关系不太好的她,不晓得那年木家人去治水患有什么的。 还傻气地问出了口:“那是什么事?从未听说过。” 原本赞许地看着小堂弟妹的堂姑姐儿陆菀,听了自家小妹问出这么个没头没脑的话来,眼神一冷,看了她一眼,余光只见那木婉舒气得脸色都不自然了。 陈稚鱼只微低了头,装作没听见。 陆菀:“你常年在边关,京里的事能知道多少,既这般好奇,等这两天忙过了,阿姐再好好教你。” 陆芸一听这话,瞬间住了声,她知道,大姐这么说,是不高兴了。 一时,屋里无言。 好在晖二嫂嫂是会救场的,笑着同屋里的人说:“咱们在这儿也影响新娘子歇息,不若出去看看戏,听说今日专门请了说书人,是京城的名嘴呢!” 有人递台阶,自然就下了,木婉舒松了口气,率先走了出去,其他人便和陈稚鱼点头示意后,纷纷退了出去。 屋里一空,唤夏都觉松了口气,看了眼神色不明的田嬷嬷,又看向垂眸不语的姑娘,也选择了沉默不言。 田嬷嬷虽没说什么,但方才看向陆芸姑娘的脸色不大好,心里正想着何时有机会了,要去同当家主母好生说一声,这位姑娘实在没规矩,要好好教教了。 待了会儿,田嬷嬷被人叫走,好在新房这边有许多人伺候,她离开一时半刻也不打紧, 只她走出去之后,唤夏才蹲在姑娘脚边,小声说道:“晖奶奶真是好和气的主子,姑娘有这般妯娌,是好事。” 曾在方府伺候,她便见过方家别房的那些妯娌们,面上和气,背地里什么阴招损话都来,都是同样出身,谁也不服谁,谁都想压上一头,隐形的竞争从未松懈过。 今日这种日子,若是想给新娘下马威,晖二嫂嫂只要冷眼旁观就是了,偏偏还出手相帮,可见性情如何。 见其他丫鬟都守在门口方向,唤夏又压低了声音,对姑娘说道:“就是这位陆芸姑娘,脑子不大灵光,看不出那个木家的讥讽,问的话叫人尴尬。” 陈稚鱼这才抬头,余光扫了眼门口处,随后神色沉静地对她说:“许是久在边关,不了解京里状况,且年纪还小,有些好奇也是正常的。” 唤夏只觉得这位姑娘平白扯破了纱层,叫人无语凝噎! “哪里小了,看着和姑娘差不多……” 见姑娘无奈地看着自己,唤夏抿抿唇一笑,不再说下去了。 “还未如何,别把人想得太坏,咱们刚入陆府,许多事也还在摸索中,莫要为自己树立太多敌对。” 陆家人对她来说皆陌生,尤其是日后经常打交道的女眷们,她不想一开始就虚空索敌,那样也太累了。晚星繁多,前院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喆文扶着大少爷往后院去,扶着离开了人群,原本脚步虚浮的大少爷才站直了身,看着一点事也没有的自己走了起来。 喆文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暗暗:装醉得真是像啊! 还未走进止戈院,忽见门口站着一细瘦身影,喆文看清楚了,也头皮发麻了,转头看着大少爷,见他未察觉,不由低声提醒了一句。 “主子,秋月姑娘过来了。” 陆曜微愣,眉头锁起,抬头看过去。 那走廊下,一碧人穿着茜色衣裳,手里提了个纸灯笼,目光遥遥,向这边望过来,目光对视上后,她才上前,到他面前盈盈一拜,从前便虚弱的身子,此刻好似纸做的一般,风一吹便要散了。 昔日主仆,如今只剩下冷脸相对。 “少爷大喜,奴本是想着去新房伺候,但守房嬷嬷不叫奴进去,奴便不能在少夫人面前尽心了。” 陆曜冷了脸:“你还去找过少夫人?” 秋月低下眉眼,一副柔软模样,闻言叹息一声,喏喏应是。 “你也配去见夫人?”冷声带刺的一句,叫秋月霎时白了脸,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他,更是因为他这一句不留情的话而摇摇欲坠,看模样凄楚,好不可怜。 “过去三年了,爷还在怨奴吗?这些年您处处冷着奴,可知奴也为您伤心,即便当初奴一时糊涂,终究也是不曾真的惹出祸来,奴自小便在您身边伺候,而今,您已娶了夫人,不能宽恕奴吗?” 陆曜不耐烦听她说这些,今日的大喜之日,不愿叫不相干的人扰了心情。 再是不看她一眼,让喆文送她出去,自己抬步就走,留下一句:“滚回你的院子,若再出现在爷的面前,休怪爷不留情面。” 喆文看着她,见她掩面哭泣,一点也不为美人落泪而心存可怜,只道:“好好的日子,偏要来惹爷不快,你可是越发没规矩了。” 他们这几个,都是从小伺候大少爷的,情分非比寻常,若非如此,就凭爷的脾气,这个秋月还能好好待在这儿?只怕早就被发卖了! 秋月不敢同主子犟,但面对喆文,那些心酸委屈一股脑都涌了上来。 她捏着帕子哭:“都逼我,逼死我好了!这么多年,我也吃够了惩罚,爷真真是狠心,这么多年的情分,竟冷了我这么久……” 喆文越听眉眼越冷,忍不住讽道:“你也知是这么多年的情分,莫忘了,与你一道的春月,前年嫁了吴管事,如今孩子刚满两月,爷就派人送了不少东西去,爷念旧情,却不敢念忘恩负义之人!” 秋月一时怔怔。 “你自己做了错事,还敢怪主子无情,若非要留你性命,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夫人和老爷知道了,你还有命活吗?” 秋月一时打了个冷战,瑟瑟不语。 看她丧气离开,喆文摇摇头,就连他都看出来秋月打的什么鬼主意了。 主子的新婚之日,她这个曾经侍奉左右还没个名分的人,能不急吗? 这眼巴巴的想堵新房,不过是想在少夫人面前刷个脸,也好为她自己挣个名分回来。 真是可笑,即便少夫人松口应了,大少爷那也绝不会应允,她这算盘打的响亮,却实实在在恶心了爷,真是作死!止戈院内,红艳似火,陆曜一走近,浑身肌肉都在紧缩着,在门口,吐纳几息,深吸了口气,推开了房门,这个时候,其他伺候地都叫退了出去,唯有唤夏需要贴身伺候姑娘洗漱留了下来。 在门口站了会儿,屋内没有刺鼻的香气,只是宜人的蔷薇香,将他脑海中那燥意满盈的味道驱散,满屋红绸,他朝里走进。 洞房花烛夜,龙凤双烛摇。 陆曜走近,见床边坐着的小娘子,还有旁边立着的唤夏,目光落在陈稚鱼的脸上,手却朝着唤夏摆了摆,示意她出去。 唤夏低了头,规矩的退出去。 她一走,陈稚鱼稍有些不自在起来,她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也察觉到他低迷的气息,一时间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摆了。 方才在酒席上被灌酒,陆曜不觉醉,此刻在屋里,霎时间就头昏沉起来,因着秋月那一出,多少还是败坏了他的心情,此刻脸色虽缓,却不见掀盖头那时儒雅的笑意。 身边的女子坐姿端正,他掀了衣袍,在她旁边坐下,靠近她,闻到她身上的清香,才觉昏沉的头好一些,眉头都舒展了一些。 她身上,没有恼人的香气,清新怡人得紧。 目光落在她放在膝上的握着双拳的手看了眼,大掌便覆过去,燥热的掌心覆盖在她的手上,气息也随之传了过来。 “在房里这么久,怎得不摘凤冠?” 陈稚鱼说:“嬷嬷说,要等您回来才能摘。” 新娘子打扮得多好看,都是为了叫丈夫欣赏,嬷嬷如此说,也是给他们二人的此夜,多添色彩。 说罢,她抽出了手,起身往梳妆台去,嗓子有些发痒,道:“我去卸下来。” 陆曜没动,只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她娉婷袅娜,腰肢摇曳,一时体热起来,不由得起身,朝她过去。 素手拆环,对镜卸钗。 烛影摇红中,陈稚鱼正背身整理鬓边的流苏。凤冠已摘,鸦青长发垂落腰间,月白中衣衬得她身形单薄如一片雪,柔媚不已,与白日里在所见的她判若两人。 “要帮你松发吗?”他喉结滚动,声音比预想中哑了几分。 第27章 洞房夜:我不会强人所难 陈稚鱼转身时指尖微颤,耳坠上的珍珠簌簌晃动:“劳烦大少爷。” 得到准许后,他的手落在她因戴着凤冠而压出了红印的额头上,指腹轻轻地揉了揉。 铜镜里,陆曜的手掌覆上她的鬓角,指腹触到她绷紧的后颈。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将她抱起时,她双手抬起,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上,还系着云麓县常见的平安绳——那是寒门女未褪的旧习,与满屋金器格格不入。 “在云麓时,可曾想过会嫁进这样的地方?”他忽然开口,意味不明,声音却难得的柔和,指尖掠过她发间的玉簪,那是陆夫人赐的“传家之物”,在她乌发间像块生硬的冰。 陈稚鱼垂眸避开镜中对视:“方大人说,陆家需要家世清白的妻子。” 四个字如冰锥刺破暧昧,陆曜的手顿在半空,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下颚。 他当然知道这是场交易,皇帝要陆家“自降身价”,母亲要“延续香火”,而他与她,不过是这场棋局里的棋子。 可此刻眼前人眼中的清醒,让他突然厌恶起自己身上的喜服,绣着的金线龙纹像锁链,捆住他和她。 她真的,心甘情愿吗?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他自己都觉荒诞可笑,都已成婚,他才开始纠结这个问题,未免太迟了些。 可眼前女人的疏离和冷静,让他有些刺痛,他这颗不安分的心冷静了下来。 “你怕我。”他退后半步,声音冷下来,不是愤怒,而是自嘲。 她攥紧帕子的指节泛白,秀眉微蹙,似是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觉得,但还是坦诚了:“不是怕,是…生分,我与大少爷相识,不过一月。” 生分。这个词像块软铁,砸在他胸口。他忽然想起木婉秋,定亲十年,连手都不曾相触;而眼前人,此刻与他共守一屋,却比陌路更疏离。 “你我既是夫妻,便该坦诚。”似有不甘,想要她的贴心对待。 “你救你舅父时,在通判府有据理力争的胆识,为何到我面前就如此胆怯?” 陈稚鱼怔住,“我……” 她想说“在您面前,我连呼吸都怕错了规矩”,是示弱,也是试探,她想知道,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能做到什么地步,却见他忽然转身推开雕花窗,夜风卷着牡丹香扑进房里。 “这桩婚事,于你是恩情,于我是圣命。”他望着月亮,心里头沉甸甸的,一时想了许多事,他自顾自的,声音轻得像叹气,“我陆曜,不会强人所难。” 窗棂吱呀作响,陈稚鱼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腰间还挂着她绣的平安符——那是几日前前她送给他的,原以为他会嫌粗陋,可见他好好地带在身上,一时怔住,都忘了驳他那句“不坦诚”。 他今夜,实在反常,与白日接亲的他,判若两人。 “明日要给母亲请安。”他转身时已整好衣冠,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润,“若你累了,我可替你告假。” 从他进门,说的每一句话,都与今日接她入门时欣喜地模样区别甚大,他的情绪显然不对,好似被什么影响了一般,但他依旧儒雅,依旧有风度,陈稚鱼摇摇头,发间玉簪顺着她的动作,从原本就松散的发间滑落在地:“该守的规矩,我懂。” 陆曜弯腰拾簪,指尖触到她垂落的发丝。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衣袂带起的风里,他闻到淡淡药香,是了,听说她会医术。 “睡。”收起那些莫有的情绪,看她后退半步的动作,他将簪子放在妆台上,转身吹灭烛火,“我去外间歇。” 不给陈稚鱼反应的时间,他就这么出去了。 黑暗中,陈稚鱼听见屏风后传来他解带的轻响。原以为会是雷霆暴雨,却等来一夜寂静。 她望着帐顶暗纹,忽然懂了:他不是情冷浮浪的登徒子,而是被规矩困死的局中人,与她一样,都在等这场交易里,能喘口气的契机。 面对他这样的体贴,她既觉得安心,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原以为,他瞧不上自己,可如今看,又不像。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洞房之夜未能成事,她心中也百感交集,其实她没有不愿,答应成婚后,也没想着死守贞操,只是面对这样英武健硕的男人,多少会有警惕之心,退缩之意。 难道,她那点女儿家的羞怯叫他误以为是不情愿了?还是有别的缘由? 白日的喧闹退去后,夜晚显得格外寂静,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新婚之夜被新郎丢下,她也是头一份了? 难道他要自己扑上去才显得情深意切吗? 说她看起来不情愿,可她怎么觉得,不情愿的人是他呢? 门外的唤夏,耳根子红得发烫,见里头迟迟不叫水,又看了眼经验丰富的田嬷嬷。 原本这样等着,田嬷嬷这样的老人都有点臊得慌,但等了半晌,见里头无一点动静,一时迟疑起来。 这夜寂静无声。 次日天还未完全亮,田嬷嬷就来叫醒了新夫人,还没走近里头,就看见睡在外间榻上的大少爷,一时瞪住了眼,惊疑不定的盯着他,直到陆曜不悦的甩来一个眼神,她才忙收回了视线。 晨昏定省,不可耽误。 陈稚鱼累极困极,匆忙洗漱后,坐在梳妆台前,唤夏给她擦着润湿的发尾,她则看着镜子里稍显疲态,眼珠泛着红血丝的自己,一时咬紧了唇,拿过粉扑盖了下眼下的乌青。 唤夏极快地为她梳好了妇人发式,新颖不失俏皮的发式,点缀了几抹水蓝与云白渐变的花簪,又细细为她描完眉,最后挑了一件水蓝衣裳,却见大少爷拿了件正红的新衣,又从她的妆奁里翻找了几样相配的首饰,递给她,不言而喻。 待唤夏替她换上后,他站在她的背后,双手撑着她的椅背,微微俯身,下巴在她头顶处,目光落在镜子里,与镜子里的她对视上。 富含意味的目光,只叫人眼睛一烫,陈稚鱼微微闪躲,只听他温和说道: “新婚第一天,你又是这般年华,这样鲜艳的颜色在你身上极美。” 京府万千美女,都不及她红装莞尔一笑。 陈稚鱼心口一坠,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人丢了石块,激起荡漾。 而此时,田嬷嬷去收拾床铺,看着干净如新的贞洁帕,也早有准备了。 昨夜没有圆房。将帕子收好,脸色发沉的走出去,可却看见大少爷状态亲昵的从后围着少夫人,看着也不像是厌恶至极的样子。 直到要出门时,见少夫人发空的神态,田嬷嬷用胳膊碰了她一下,才将她撞醒一般。 人前,和气的体面要有,陈稚鱼便问:“您今日,不必去上朝吗?” 陆曜转头看她,眼里一时讳莫如深,还当她会因昨夜的事恼了自己,一个早上也没与自己说句话,此刻竟晓得关心自己了,看她眼底暗含不安,一时心情复杂。 “新婚第二日,得了恩典休沐一日。” 陈稚鱼了然,便不再说什么。 两人并肩一起走,田嬷嬷在身后看着,只觉养眼又和谐,也是郎才女貌,况且少夫人身带体香也无异味,容貌更是不必多说,可怎么就没圆房呢? 快到慕青院时,陆曜停下,看了眼身后的田嬷嬷,道:“嬷嬷是老人了,关于洞房之夜,皆是我醉了酒之故,在母亲面前,可知要怎么说?” 田嬷嬷立马就懂了,那是要她闭嘴,别说他宿在外间的事,忙点了点头。 没圆房这事可大可小,但若让主子知道少夫人竟让大少爷宿在外间也不知规劝,那就另当别论了。 慕青院。 陆太师与陆夫人昨夜歇在一处,今早便一同起来等着喝新妇的请安茶。 方夫人来得更早,来了就去帮大姐梳妆,后又前后忙活端茶倒水,她一来,陆夫人只笑说:“来喝改口茶,也不知准备红封了没。” 方夫人温温柔柔一笑,说道:“准是准备了,但必然没有老爷与大姐准备的丰厚,妹妹只管腆着脸来,讨新妇一杯喜茶吃吃。” 陆夫人笑着摇头:“就你贫嘴。” 陆太师也笑了,转身走在前头,身后一妻一妾左右跟随。 夫妻坐正上方,方夫人的位置偏了些,这是一贯的坐法。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其他人也都还没醒,三位长辈在堂屋,便见那对壁人并肩而来。 陆夫人着意观察了下大儿的状态,见他神色正常,不时还看一下身侧之人,便知他是满意的,看来昨夜应当顺遂。 方夫人也在观察,不过是留意观察新妇多一些,见她走路稍慢,旁边的大少爷也迁就她,又见她今日穿的高领春衫加长裙,便明白了几分。 但实则这件衣裳是陆曜换给她的,她原本是想穿清雅一些的水蓝衣裳,未经人事尚且懵懂,不知齐胸的抹胸裙儿和高领的衣裳在已婚的妇人眼中代表了什么,也不知陆曜的这一换,为她省去了一些盘问和麻烦。 大齐朝的女装,要么是交领,要么是抹胸裙,都不太能挡住脖颈之下的遐思,唯有高领能遮挡一二。 只是新婚之夜后她这样穿着,在已经生育过的妇人眼中,意味大有不同,只想这对新婚夫妻的洞房,很是和谐了。 第28章 半个月内,必须同房 倒是陆太师,先是仔细看了眼儿媳妇,见其端庄矜持,也有个宗妇模样,便不做多想了。 两人上前,丫鬟端着托盘上来,陈稚鱼便依着规矩敬茶。 “儿媳陈氏请父亲喝茶。” 她双手端着热茶举起,陆太师单手接了过去,喝了一口,便将准备好的红封给了她。 按道理和规矩,这个红封无需推拒,这是婆家给的认可,陈稚鱼便双手接过收下了,只是一捏,不像是放了银票或是银子,凹凸不平的圆体,倒像是什么物件儿,陈稚鱼没细致的摸,收好以后,又向婆母敬茶。 “儿媳陈氏请婆母喝茶。” 陆夫人亦单手接过,抿了口后,将一只厚厚的红封给了她,并交代了句:“往后冠了夫姓,便是陆陈氏,须知将来在走出去,便代表了你夫君以及太师府的脸面,无论何时何事,都要思量而行,不可意气用事,也不可冲动行事。” 陈稚鱼捧手在胸口,垂头应声,心里却想着:这个是真红封,还不少呢。 “是,儿媳都知道了。” 这厢正头敬完茶,就差方夫人那里了。 说实话虽知道方夫人意义不一般,但真当着正经婆母面,给方夫人请安敬茶,心里总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倒非是她瞧不上方夫人,而是自古以来正侧有别,她今日面对方夫人的态度,极有可能决定了以后陆夫人对她的态度。 好在这时候陆曜起了作用,直接拉着她朝方夫人过去,两人一同跪了下来,还不等陈稚鱼想说什么,当着父母的面,陆曜直言:“子挚今日得以娶妻,全仰赖二娘当年的救命之恩,也要感激方舅舅的操心,才能娶上这样一个合心意的妻子。” 毫不掩饰的感激,毫不掩饰地满意,真诚也真挚。 这话会叫方夫人大为感动,但听在陈稚鱼耳里,却变了味道。 合心意的妻子?在他心中,自己当真合乎心意吗? 陆夫人看着,眼眸复杂,但大抵是欣慰的。 陈稚鱼掩下心头的情绪,顺势接过丫鬟送来的茶,改口与大少爷一道喊“二娘”,“媳妇儿陆陈氏请二娘喝茶。” 早在陆曜一跪,方夫人的眼眶都湿红了,见状忙接过了茶,喝了一大口,掩下泪水与酸涩,忙说:“快快起来,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谢不谢的?你们啊,能好生过日子,就是最好的,也不枉你们的方舅舅保这一场媒。” 说罢,她看向陆夫人,深吸了口气笑笑,说:“还是姐姐好福气,生的孩儿至纯至孝,得了个媳妇儿也是个乖顺懂事的,跟着姐姐,我也跟着添光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要给府上添丁,到时,姐姐可就有的忙了。” 听得她这么说,陆夫人松口气,心里暗道:方氏这些年在府中名声越发好,在老爷眼里也是无错,可在怎么,也碍不到她什么了。 笑着说:“到那时你也跑不了,必把你抓着帮我一起带孙儿。” 两人一说一笑,气氛和乐,陆曜亦扬着淡淡的笑,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小妻子,敏锐地察觉到她虽在笑,可笑意不达眼底,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是二娘,她的眼里对二娘,似乎没多少温度。 一时,原本澎湃的心情静了下来,私下里,他暗自观察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再无什么表情,也沉默了下来。 这一家子此时其乐融融,分不出个里外来。 早间一家人用了团圆饭,荣大伯一家此时也都在,吉祥话说了一箩筐,有用的信息陈稚鱼捕捉到了几个。 一来,此番陆菀大姐回来便要留一段日子,晖二哥同媳妇在京待一个月左右再走,而陆芸,同陆茵、陆萱差不大的年纪,则要留在京中待嫁。 待嫁的人选,自然是荣大伯早就看好的兵部张大人次子,陆曜的几个兄弟中张瑜的二弟——张极。 而在席上,陆夫人看向一边垂首不语的陈稚鱼,忽然笑了笑,说道:“今年的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如今曜哥儿已娶新妇,芸儿也要嫁人,既是在京举办婚礼,依我看,此次家中女儿出嫁,就让新妇操持主办,你们看如何?” 陈稚鱼讶异抬头,见席面上的人都看了过来,一时心慌,她才刚嫁进来,府中上下都未打整齐全,便要操办这样的婚事吗? 慌归慌,面上还是不能显露半分,只微笑说道:“新妇愚钝,少不得要请婆母看着了。” 看她沉稳应下,陆夫人满意点头,其实她也不会真叫她一个新妇独自处理操持,不过是想看她有没有胆儿。 家里家外这些事,迟早要交给她,若她胆子小不敢接,那以后再有什么,她这个宗妇还能有作用? 陆菀作为大姐,便第一个说:“若是叫父亲母亲知道,一定高兴叔母疼爱芸儿的心,为了她的事,劳动新妇操持。” 不是一般的新妇,是陆家嫡脉的宗妇,陆氏未来的主母,便是她这个姑姐,将来看到也是要行礼问安的。 晖二家的更是没有一丁点的看法,只一味地说“叫小弟妹操心了”。 倒是陆芸,被陆菀提醒了一句后,虽也开口致谢,但那眼里,分明是不满意的,陈稚鱼注意到了,但也只是对她笑笑,不做多话。 家里长辈的安排,她不能拒绝,陆芸也不能。 看大家都没什么异议,陆夫人又笑了,笑这些晚辈知情识趣,随后说:“你们啊,也都让着新妇,叔母想了想,此事还是叔母主办,叫新妇从旁协助,等芸儿的事办完,将来其他姐儿的婚事,再交给你全权办理。” 陈稚鱼悄然松了口气,微笑着应下。 其他人也都笑着附和。 原来,是这样。 荣大伯一家到底在边关多年,与主家关系感情纵使再亲密,也说不准日久的人心变化。 陆夫人以此事试探他们对未来主母的态度,不仅仅是看他们对陈稚鱼的态度,更多的是看对二房如今,是否有二心。 眼下看来,一切都好,陆菀大姐一派正气,看着不是个多话的性子,晖二哥夫妻一向是和气模样,少有意见,大都是听从,陆芸…将要嫁出门,又是庶女,自然不会有人在乎她的想法。 家族相聚后,陈稚鱼本是要回止戈院,却被陆夫人单独留下了,回眸一看,田嬷嬷刚从陆夫人身边走下来,她一时沉默,暗暗思忖。 进了内室,摈退左右,只留下一个田嬷嬷,陈稚鱼刚走进,便听到陆夫人一声:“跪下。” 并不严厉的语气,但却叫人心中生寒。 陈稚鱼无有二话,连忙跪下在地。 陆夫人看着她,深吸了口气,问:“关于昨晚,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陈稚鱼想到他昨夜主动去外间,目光却落在眼下扔在她面前的那方贞洁帕,她抬头看了眼田嬷嬷,知晓是她说的。 田嬷嬷低下头去不与她对视,她自知此事告知夫人对不住少夫人,但兹事体大,新婚之夜竟未能成事,不是大少爷的问题,便是她的问题,但……在陆家,大少爷怎么可能有错呢? 她本也要在第二日拿了贞洁帕去回话,若是事成,也不会有这么一遭了。 只是依照规矩,她该将详情和盘托出,也还是咽下了那句大少爷昨日宿在外间,否则不知夫人会如何震怒。 但面对少夫人,她也确实心虚。 陈稚鱼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明明此事不能全赖在自己身上,可眼下受罚的还是她,陆夫人可不像方夫人那般好哄骗,不会单单看她穿了件引人遐想的衣裳,便觉得夫妻之间两厢情好了,贞洁帕是最能证明当晚状况的。 婆母婆母,是婆家的母亲,而非她的母亲,自然不会将问题归咎到她的儿子身上,陈稚鱼掩下心中酸涩,只能如实道:“昨夜大少爷醉了酒,似是有些不快,儿媳也是头一回伺候,不得要领,许是惹恼了大少爷,都是儿媳无能。” 闺房之事,说不明白,干脆不说。 陆夫人失望摇头,看她模样性情都好,想来是讨人喜欢的,不至于连洞房都成不了。 可现在,事实都摆在眼前,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媳妇,只是表面上得了她儿的喜欢。 “你可要知道,你能在府中立稳脚跟最重要的就是夫君的心,如今连这你都办不到,难不成是要我失望将你娶进门来?” 这话已是相当严重,田嬷嬷都心惊胆战的,担忧地看向少夫人。 陈稚鱼只深深俯下身去,喉间像是堵了一团麻药,她哽着声,声音没什么力道:“是儿媳的不是,叫婆母操心了。” 陆夫人摇摇头,只对她说:“我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内,你若还不能同房,就不要怪我这个婆母,下你的面子了。” 陈稚鱼低头应是,心头一片荒凉。 陆夫人给田嬷嬷使了个眼色,田嬷嬷便上前去,将她扶起来,陈稚鱼站定后,陆夫人才说:“罚你去静室静思记过,今日的晚饭就免了。” 陈稚鱼应下,被田嬷嬷带走。 去静室的路上,田嬷嬷半晌没吭声,等到了以后,四下无人,她才按耐不住的开口。 “少夫人莫怪奴婢,那贞洁帕是规矩,奴婢此番害您受苦了。” 陈稚鱼本是不想说话,此刻见她同自己解释,扯了扯嘴角,也没能笑出来,只说:“嬷嬷按规矩办事,我都懂得,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怪嬷嬷。” 田嬷嬷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平心而论,如今她已经在少夫人身边伺候,这种行为说好听了是懂规矩,难听了是背主。 少夫人心肠软,从不与她计较,可她心里却很难说服自己没事。 “您能和老奴说说,昨夜是什么情况吗?” 第29章 摆正心态,将宗妇这份差事办好 陈稚鱼一时沉默住,不知该怎么说好。 田嬷嬷急了:“老奴这次不是替夫人问的,奴婢只是想为您分忧。” “明明昨天一天,大少爷看着都很高兴,挑喜帕、喝合衾酒也都带着笑,夜里能有什么事至于叫他都不宿在内室?” 田嬷嬷不知看过多少,那男人有情没情她能看不出来?还未成婚,大少爷只是见过少夫人,那双眼就在她身上下不来,后来在方府,更是时常就来看看,要说是没感觉,她可不信。 如花似玉的美人躺在身下还能坐怀不乱,那不是男人,是圣人。 陈稚鱼蹙了眉头,他们两人之间的私事与旁人说也是说不明白,可眼下的情况,自己也确实无法应对,不知他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也不知他是否觉得娶自己这样的人委屈了他,所以才那样做? 想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昨日他回来的时候情绪并不大好,只是未曾与我说什么,但我能看得出来,他对这门婚事也并不心悦。” 也许是他确实不满意这门婚事,可却又不能不听从父母,成婚对他来说是任务,对自己来说是报恩,二人也算是各取所需了,本不应委屈的,只是没想到他在洞房之夜,都忍受不住要分床而眠,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 也不知该庆幸他是个正人君子,既然不喜,也没存了一点要占便宜的心思,还是自卑,毕竟她对这场婚姻,虽是报恩初始,却也存了好好过日子的心态。 田嬷嬷自觉近日办了件事,叫少夫人受了委屈,便想在别处使使劲。 “大少爷应当是被别的事扰了心神,少夫人莫要难过,奴婢定会打探清楚的。” 陈稚鱼却摇摇头,两个人之间的事说不清道不明,外人也无法掺和,说到底,只是他们之间无情罢了。 “眼下事务繁多,这件事暂且按下,我还想拜托嬷嬷去找来唤夏,叫她跑一趟福来客栈,我的舅父阿弟住在那儿,让她去传个话,叫他们早些回去,恐怕我是没什么机会去见他们了。” 新婚第一日被婆母罚了面壁思过,恐怕后几日,也没什么松口气的时候了,原本三日后她要出去见见他们,可眼下的情况还是不见得好。 田嬷嬷神色复杂,还是应了下来。 田嬷嬷出去后,静室只有陈稚鱼一人,面对冷清无光的暗室,她神色戚戚,心空荡地有了回音。 她有些茫然,新婚之夜都未能顺遂过去,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办呢? 公爹不问内宅,而她也只能匍匐在地祈求宽宥。 即便这门婚事都非两人心甘情愿,可既然成了婚,她还是想好好的过,过得一天是一天,哪怕有一日陆家不需要她,她也能干脆利落的抽身而去,她不能像个深闺怨妇一样,整日孤影自怜,怨天怨地。 她陈稚鱼的日子不该是这么过的。 就连当初答应婚事,安心待嫁以后,她都没奢望过能与未来夫君举案齐眉,恩爱不移,只要能相敬如宾,便已是最大的不易了。 她的要求不高,甚至,这都不算什么要求。 田嬷嬷去了很久才回,回来时脸色也沉得厉害,再见少夫人之前,嘴里还咒骂了几句,等到了暗室才收敛一些。 见少夫人孤零零地跪着,阳光从花格子窗撒在她苍白的脸上,心里一紧,暗道少夫人老实得太过,方才暗室无人,便是起来坐会儿又何妨? 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跪下,田嬷嬷深沉的说道:“少夫人虽不叫奴婢去问,但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平时伺候大少爷的喆文,奴婢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陈稚鱼微微拧眉,侧头看她。 田嬷嬷沉下口气,说:“喆文对奴婢说了实话,道是昨夜少爷回婚房前,见到了秋月,想来是因为她才会那般。” 陈稚鱼蹙眉:“秋月?是何人?” 田嬷嬷晦涩地看了眼少夫人,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不加隐瞒,说:“秋月曾是大少爷屋里伺候的人。” 陈稚鱼微滞,“是通房?” 田嬷嬷摇摇头:“本是三年前为备婚事,给大少爷安排的试婚丫鬟,连通房都算不上,至今没个名分,大少爷不曾幸过她。” 试婚丫鬟,为主子婚前启蒙,并检查身体是否有暗疾。 陈稚鱼没有说话了,连问一句“为何因她的缘故不快”都没问。 见少夫人不言,田嬷嬷看她像是心灰意冷的样子,顿觉不妙,自己就解释起来。 “大少爷不待见秋月不是什么秘密,少夫人莫要为此人恼火,他们之间……” “嬷嬷。”陈稚鱼开口打断了她,才说:“我没怪谁,怨不了她。” 此事又非因秋月而起。 也不是那秋月寻到她面前,叫她受了冷落。 该怨的人不敢怨,她也不能将那些火气发在一个同样没有人权的丫鬟身上。 田嬷嬷哑声,见少夫人这般,只觉心里没底。 怎能不怨呢?到底是在少爷身边侍候过的,还因她毁了大好的新婚之夜,少夫人怎会一点芥蒂都没有呢? 此事并非她陈稚鱼生性软弱、任人拿捏,而是她心里如明镜般清楚,即便陆曜是受了秋月的影响才拒绝和自己圆房,那终究是他们主仆之间的过往纠葛,不该被牵扯到这新婚的房中来,坏了她与陆曜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 她如今已然是陆家明媒正娶的正式娘子,是未来要掌管陆家内宅的宗妇,自当有宗妇的气度与担当,怎能为了丈夫和丫鬟之间的琐事乱了分寸、坏了心绪?她暗暗告诫自己,这桩婚事于她而言,虽有无奈,但也是一份责任,她要将“宗妇”这份差事办好。 也许秋月的出现只是个导火索,也许真正的原因是陆曜对自己心存不满,对这场因形势所迫而成的婚事有所排斥。但她又能如何呢? 田嬷嬷能教她陆家的规矩礼仪,能帮她在这深宅大院里站稳脚跟,却教不了一个男人如何与自己的妻子相敬如宾,教不了他真心接纳自己。 陈稚鱼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在心中默默坚定信念:她不能再为这些事伤神,要把心思放在该做的事情上。她要做好陆府的宗妇,打理好内宅诸事,至于陆曜的态度,她虽无法左右,但她也绝不能让自己因此乱了阵脚。 她要在这复杂的陆家,为自己、为舅父一家,还有弟弟,谋出一片安稳的天地。 …… 打父亲书房回到止戈院后,陆曜心里并不安稳,新婚之夜本不该抛下新娘子独守空房,可是她每每的疏离与生分,都令他不禁思索,她若真只是报恩而来,自己算不算趁人之危,就如同秋月一样? 当年秋月做的事,令他厌恶至极,只觉此生都不愿再见她,若非顾及自小以来的情谊,又顾及着她当时年纪小,做错了事该给个悔改的机会,便没有拿规矩去罚她。 他对此事都介怀至此,焉知陈稚鱼被恩情裹挟,是不是一样的想法呢? 诚然这门婚事主动权皆掌握在他们手上,当初陈稚鱼上京来,母亲也不是全身心的放在她一个人身上,私底下不是没有找那更好的,只是千秋宴打破了一些计划,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他虽然时常去看她,却也默许了母亲的行为,何尝不卑劣呢? 暗自沉思半晌,才发现屋里并不见她的身影,连唤夏和田嬷嬷都没瞧见。 稍顿,问了下底下的丫鬟,才知她一直没回来。 陆曜一时蹙了眉,心知成婚第一日她不会单独出府,多半是还在母亲那儿没回,也无大事,便回了卧房,看了一圈正要出去时,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喜事嬷嬷在床上撒桂圆红枣时,曾垫了一块洁白的帕子在床里。 想到这一层,心里暗骂了一声,拔步往外走。 早起时还道自己想的周全,给她换了那身衣裳也能交差应付了,却把这层给忘了。 新婚之夜无落红交差,只怕母亲要误会什么了。 到了慕青院时,正是最热的时候,陆夫人畏热,解了衣裙回卧房歇晌。 陆曜来时,只见到了艾妈妈。 艾妈妈自然晓得大少爷为何而来,便按照交代的,笑着同大少爷说道:“少夫人且还要在夫人身边学习伺候,晚间就回去了,这样热的天,大少爷早些回。” 陆曜一看便知不是她说的这样,心里虽不快,但还是保持了冷静,好生与艾妈妈说:“这时候母亲也要歇息,若是学习伺候,便叫我先带回去,等母亲歇息好了再送来。” 艾妈妈到底是伺候老了的人,不用回夫人,自个儿便知如何打发。 “大少爷疼少夫人是应当,但少夫人伺候婆母也是应当,夫人喜欢才叫少夫人带在身边,大少爷还是莫要扰了婆媳俩培养感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曜就不能继续下去了,否则将来婆媳之间有个什么,还是他在中间起了坏作用。 陆曜走后,艾妈妈向陆夫人回了此话,陆夫人歪在床上,听了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知寻过来解围,倒是叫我越发看不清这二人是个什么章程了。” 艾妈妈也说:“看着少爷对少夫人,还是上心的。” 陆夫人闭上眼,说:“既盼着他们对彼此上心,早日生下孩子来,又怕我儿真上了心。” 艾妈妈叹息不已,只想着那位温柔和善的少夫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连田嬷嬷都能为其说两句话,想来是个好姑娘。 可惜嫁进了陆家。 …… 晚间,陈稚鱼被田嬷嬷搀扶着回了止戈院,跪了大半日,只喝了几口水,此刻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到止戈院时,见书房那边灯亮着,便知大少爷还未睡,她只是看了眼,便说:“止戈院的西室可空着?” 田嬷嬷看着她点点头。 陈稚鱼:“那就收拾出来,以后我住西室就好。” 田嬷嬷立马道:“那怎么能成?您是正妻,又是新婚,理应与大少爷……” 陈稚鱼抬头看她,眼底的疲倦是上了妆都无法掩盖的。 “嬷嬷,我心里有数。” 田嬷嬷暗道:有数?有数怎会主动要求分房的?莫不是忘了夫人说的,要早日同房,一旦分房,那还怎么相处? 看田嬷嬷站着不动,陈稚鱼自知使唤不动她了,便叫了唤夏来。 唤夏这个丫头有一点好,即便她有时不理解姑娘在做什么,但只要是她吩咐的,便会照做。 她的东西搬来新房的不多,也就拿了两套衣裳和妆奁来,收拾起来格外方便。 正室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她的便是挨着止戈院的合宜院,只是新婚夫妻向来情热,搬院子也是在一个月以后,一来是为了夫妻能朝夕相处,培养感情,二来是为了早日要上孩子。 唤夏去搬东西,陈稚鱼才与田嬷嬷解释。 “嬷嬷早上也瞧见了,大少爷并未宿在内室,我也不能总叫大少爷一直睡在外间,还是我搬走,还大少爷一个清净更好。” 跪了大半日,她也想明白了,纵然她想相敬如宾,可若对方不愿,她也不能厚着脸皮赖在他身边。 昨夜都已经主动睡去外间了,若自己还不知情识趣点,主动搬个屋子,那也太没眼力见了。 陈稚鱼微跛着腿,慢慢往西室移去。 其实这样也好,原本就是搭伙过日子的,等陆家困境一过,自己便可功成身退了,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个身份,搬到陆家来,与他之间,既然他不愿扯上瓜葛,那她也乐得清净。 看她这样,哪里还能忍得下心?田嬷嬷沉着脸,帮着唤夏一道去搬。 陆曜回来时,才发觉屋里少了一些东西,顿时脸沉了下来,喊来喆文一问才知,稚鱼先前回来了,还将东西都搬去了西室。 “蠢东西!少夫人回来不知通传一声?” 喆文委屈:“您没交代啊……” 陆曜冷冷看他,喆文立马缩了脖子。 “她搬离主屋,你们都是死人,不知劝阻吗?” 喆文这下是真有理由,忙解释道:“这个少夫人说了,说夜里睡觉不踏实,喜欢翻身,怕扰的少爷您不好休息,便去了西室。” 陆曜拳头都攥紧了,冷着眉眼看他,看了半晌,拂袖出去。 西室安静,常年没住人,但离主屋比较近,是以也打扫得干净,陈稚鱼住进来才一个多时辰,简单地收拾一番便叫了热水来清洗。 甫一进浴桶,膝盖上的疼痛泡在稍微有些烫的热水里,叫她吸气了几下。 唤夏看的心疼,在一边候着,见姑娘头靠在桶沿,闭眸拧眉的模样,问了句:“是不是疼的厉害?奴婢一会儿给您揉揉腰。” 陈稚鱼“嗯”了一声,两人就安静了下来。 洗过了身子,又清洗了头发,一切收拾好,才被扶着从浴桶出来。 去了摇椅躺下,任由唤夏为自己擦拭头发。 边擦唤夏边说:“府上送来了几个机灵的丫鬟,说是要给姑娘用,奴婢看了下,都是不错的,您今日一天都没回来没见着,明天可要见见?” 陈稚鱼睁开了眼,抬眸看到她隐隐担忧的目光,心中稍定,才说:“明天再看,你都说不错,想来都是可行的,到时,也要放在你手下管着。” 这是要将一等丫鬟的位置留给她了,唤夏悄悄松了口气,她自己虽是陪嫁丫鬟,但到底不是从陈府出来的,也怕姑娘在陆家有了别的可心人,就将自己抛之脑后了。 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姑娘是没瞧见,那几个姐妹里面,有些是陆家家生子呢,也很是体面得脸,奴婢只怕管不得她们……” 陈稚鱼:“在我身边,就是伺候我的,除非长辈要求,否则,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唤夏心里更定了,跟着这位主子,是真不会有委屈受的。 …… 陆曜来时,田嬷嬷刚从里头出来,一见他就要行礼通传,被他拦住了,比了个“嘘”得手势。 田嬷嬷不言,规矩地站到一旁,看大少爷抬步进去,神色莫辨。 “嘶……嗯,轻点。”一声细微的痛呼从里传来,陆曜脚步一顿,呻吟婉转的声儿如同魔音一般,他鬼使神差地放轻了脚步,绕过门框,站在门边,将里头的情形尽收眼底。 陈稚鱼趴在软榻上,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凌白里衣,因是趴着,身体的曲线一览无遗。 背部薄而有形,腰若细柳,到了臀部,则是饱满圆润的弧度,一双腿修长笔直自然搭着,因为唤夏用过了力而微微抬起身,更叫她看起来妩媚、风情万种。 原是唤夏在为她按揉,看着她的手落在她腰间和臀部相接的位置,陆曜眼神一暗,抬步进去,毫不避讳。 第30章 不能忍受分房睡 倒是里头的人察觉了来人,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 唤夏练过一些招式,动作极快地将旁边的毯子扯过来盖在姑娘身上,再一抬眼,对上一双黑沉的双眸。 “大少爷!” 陈稚鱼忙坐了起来,用毯子将自己裹住,眼里惊慌未定,看向突然出现的大少爷,动作不自然的行了礼。 陆曜只叫唤夏出去,唤夏看了眼包裹严实的姑娘,福身下去。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陆曜朝她走近。 察觉到他要靠近,陈稚鱼本能的后退。 陆曜便不动了,垂眸看她:“为何搬离主屋?” 陈稚鱼垂眸:“我晚间睡相不好,大少爷每日需早起上朝,不好扰了您好眠。” “说谎。”他两个字,断了结论。 陈稚鱼头也垂下去了。 “我没有。” 陆曜咬了咬牙,朝她走近一步,拉过她的手腕往自己面前带,陈稚鱼已经稳住了心不在惊慌失措,但面对他的蛮横,还是使了力道抵抗,但终究是负隅顽抗,抵不过他。 “你就这般抗拒?”如愿地将她困在怀中,他出了口浊气,不甘的道。 抗拒?陈稚鱼蹙眉,不解的看着他:“大少爷误会了,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况且大少爷,府上曾有嬷嬷交过规矩,夫妻同床最佳是在初一和十五,其他时间该劝您修养身心。”她一板一眼道。 陆曜亦不敢相信,她居然拿规矩压他,一时气笑了,松开了些对她的桎梏,垂面看她。 “我是说过不会强迫你,可也不能由着你随性而为。你我既已成婚,便是夫妻一体,我能给你时间适应,却容不得分房这种事。”陆曜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稚鱼听了,不禁在心里暗自腹诽,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不能忍受分房?那昨夜是谁一声不吭就搬到外间去睡的?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她满心疑惑,抬眸看向陆曜。 “大少爷,我一直敬重您是个君子,成婚之后还能为我考虑,这份心意我很是感激。我本想着搬到西室,能让大少爷睡得更清净些,倒没想到会让您有这样的想法。”陈稚鱼语气平和,眼中满是真诚的困惑。 陆曜微微蹙眉,他本是想给她些空间,让她慢慢放下对这场婚事的芥蒂,等彼此心意相通时再亲密相处,可她却直接搬了出去,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陈稚鱼此时心里已经没有太多的委屈,只是单纯地疑惑。她明白陆曜或许有他的考量,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出身贫寒,虽不懂高门大户的许多规矩,但也知道有些事得顾全大局。只是大少爷,若我留在主屋,您却一直睡在外间,这样总归是不方便的,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何如此坚持?”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目光坦然地望向陆曜。 陆曜眯了眼,神色莫辨的盯着她看。 心里却疏忽间松懈了口气,看来自己的这招以退为进是起作用了,她这么说,便是不排斥与自己同榻而眠了。 这么一看,也不觉得她那克制冷静的模样恼人了,抬眸见她清凌凌的一张小脸,眼珠黑白分明,眉梢稍显稚嫩。 年纪尚小,纵然端庄,却也带着小女儿家骄纵的小脾气,叫人看着不觉蛮横,反而可爱。 心里那点因她分房而焦躁不悦的情绪散去,看着她挺直了脊背同自己对视,那灵动的小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酥麻之感。 陈稚鱼自觉,自己此番已经很是坦诚了。 两人既然没有感情,新婚之夜他已态度分明,倒不如彼此分开一些日子,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即便她有些怕陆夫人,也不可能因为陆夫人的那一句半月之期,就死皮赖脸的求他睡自己。 见他半晌没反应,陈稚鱼一时踌躇,忽见他笑,还未反应过来,人已叫他拉进怀中,声音低哑响在耳边:“也罢,到底是为夫做事不妥当,应当给娘子赔不是……” 说罢,不给她动作的时间,如同昨日将她从方府接回陆府一般,直愣愣地打横抱起,连同毯子将她裹住,边大步往外走,边道:“娘子娇俏,为夫当有耐心。” 陈稚鱼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这招,一时蒙了,但一出房门,外面都是丫鬟,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推搡拒绝,只红着脸由得他将自己抱进了主屋。 门口的田嬷嬷和唤夏都惊呆了,田嬷嬷尤甚,她何时见过大少爷嬉笑行于色,还能如此放低身段去哄少夫人,软的不行就软硬兼施? 这还是她认识的大少爷吗? 昨夜还分榻而睡,今日就将人抱回了主卧,这到底是唱的哪出啊? 甫一进主屋,他便将陈稚鱼安置在床上,见她要起,只将她牢牢压住,存了与她嬉闹的心思。 陈稚鱼趴在床铺,身上的力道叫她起不来,这般没有尊严地被压着,只觉得有些羞耻,多少挣扎都是徒劳,挣扎的厉害了,双膝因跪地的疼痛就发作了,瞬间让她疼得红了眼眶,她也没什么动作了,趴在床上静默着。 “娘子年纪小,耍耍脾气没什么,但也要听为夫的话,新婚的夫妻,哪有分房的道理……”他一边说着,一只手将她披散下来的发别在耳后,如此才看清她因散乱的头发盖住的那张脸,眼眶红红。 霎时,玩笑的心思散了去,神色沉了下来,也不再用天然的力道压制她,从她身上起来,目光却没从她脸上挪开。 见他终于不再使蛮力,陈稚鱼抿着唇,坐了起来,将狼狈披散的头发拢到一边,也没看他,撑着床铺就要下去。 陆曜没让她走,扣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线条柔美的侧脸,才说:“我知道这门婚事你不情愿,我也未曾真的逼迫过你什么,眼下,只要你留下来,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稚鱼动了动手腕,却发现陆曜紧扣着她的手,仿佛生怕她逃走一般。她挣了几下,未能挣脱,索性不再挣扎,目光直直地与他对视。 平静说道:“大少爷,我明白自己出身不高,没有在大户人家生活过,见识和眼界都有限。但我也是在正经人家被教导长大的,知晓礼义廉耻的含义。”她的声音平稳,虽带着一丝颤抖,却没有半分示弱。 她在心里想着,难不成要自己一边承受他的冷落,一边还要讨好他吗? 陆曜听到这话,眼眸彻底沉了下去,并非是因为生气,而是她的这番话让他心里满是沉重。他清楚,这门婚事在她心中或许是一种负担。 陈稚鱼深吸一口气,再次转动手腕,这次陆曜松开了手。她下意识地捂住被攥过的地方,神色坦然地看向陆曜:“我知道您对我的出身有所顾虑,若不是因为那些特殊的缘由,我确实也不会出现在您身边。既然如此,今日我们不妨把话都讲清楚,也好避免日后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之前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避开矛盾就避开,可陆曜却一次次找上门来,这般反复无常,让她实在难以适应。有些话,即便难以启齿,此刻也不得不说了。 陆曜静静地看着她,这是相识以来,她对自己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她的眼中透着冷静,声音虽微微发颤,但言语间满是坚定。 “我很清楚自己嫁入陆家的缘由,也有自知之明,从未有过什么非分之想,您不必为此担忧,更不必对我避而不见。” 陆曜心更沉了,沉默下来,半晌才开口。 “你没有图谋,是陆家对你有图谋。” 陈稚鱼看向他。 陆曜胸膛如坠重石,她再一次的剖白更令他无话可说。 跪了大半日,肚子里空空荡荡,又被他这么一闹,早已经疲倦不堪。 室内气氛低迷,看他沉下去的情绪和脸色,陈稚鱼心知两人今日是争论不出什么结果了,她也不敢去多想,他的这句“陆家对你有图谋”,是想说什么? 陆曜起身,说道: “吵归吵,断然没有分房的道理,你可想过,今夜你搬离主屋的事传到父亲母亲耳里,会如何想你。” 不分房,是他的底线。 陈稚鱼神色怔怔,但到底,是没说什么了。 陆曜看的心底一哽,态度还硬着,语气却软和了一些,将她扯过来坐下,说:“你安心睡,我去沐浴。” 说完,沉着脸走出去。 陈稚鱼坐在床边,听到门口语气恶劣的一句:“没眼力的东西!去把少夫人的东西搬回来,再叫爷晓得你们这些奴才怠慢,仔细你们的皮!” 陈稚鱼握紧了拳头,头脑放空。 缩在床边,迟迟没有睡意,但听到他走进来的脚步声时,还是闭上了眼,今晚的话说了太多,不知面对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陆曜着了单衣来,见她缩着身体躺在外侧,看了会儿她安静的睡颜,俯身将她抱起,甫一抱起,就察觉到她稍绷紧的身体,微乱的呼吸。 没有犹豫停顿,将她往里送了送,才脱了鞋躺在她身边,手在枕边摸到了她挽发的长簪,弹指间,就将最亮的烛灯熄灭。 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外间的一盏微弱烛光闪耀。 屋里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闹过一场回归平静,心里都有些想法。 关于昨夜,关于秋月,有许多事情他还未与她说清。 陈稚鱼拥被朝里侧躺着,留了个背给他,她也该想想以后该怎么过。 第31章 膝盖受伤,他的愧疚 一夜无梦,早间陈稚鱼醒来时,头还有些混沌,打了个哈欠,迷蒙间,忽见床尾坐着个人,正神色发沉地盯着她的膝盖看。 陈稚鱼顿时坐起了身子,这才发觉,自己的裤腿卷到了膝盖处,双膝都是昨日跪出来的痕迹。 她下意识去扯裤腿,昨日跪久了的膝盖上,淤青混着红痕,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昨夜在静室罚跪时,倒没觉得多疼,此刻被他这样盯着,倒像被人掀开了最狼狈的疮疤。 她急忙将裤腿放下,陆曜看着她慌忙遮掩的动作,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悬在半空,终究没敢碰她的手腕。 等她换好衣裳出门,陆曜盯着空荡荡的床榻,忽然唤来随侍的喆文。“去慕青院打听一下,昨日少夫人可是受罚了,别让母亲知道。” 半个时辰后,喆文回来时连气都没喘匀:“少爷,少夫人昨日被夫人叫去了静室,直到申时才……” 话没说完便被陆曜抬手打断,他胸口像被人攥紧了般发闷。 今日无杂事,陈稚鱼请安过后,陆夫人没留她,她就回了止戈院。 天光晴朗,她回来时,院墙上的蔷薇花开得正香,脚步稍作停留,在墙下静静赏了会儿花,才转身往院里去。 没看见闲步至此的陆芸与陆萱。 两堂姐妹走到此处时,便见花下美人,清风独立的模样。 两人的脸色都有不同的变化,对视了一眼,仿若洞察对方想法一般,露出了个不明的笑。 走过止戈院,陆芸才说:“陆大哥哥多好的男儿,竟娶了个这般上不了台面的,真叫人可惜。” 一听她果真对这个新嫂嫂不满,原本就有隐秘心思的陆萱便试探开了口:“芸儿姐何故瞧不上她?” 陆芸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不敢太放肆,便也试探起她的口风来。 “倒也不是瞧不起,就是觉得,有木姐姐这位珠玉在前,便显得现在这个入不得眼了,萱妹妹就当我惋惜胡说,别放在心上。” 陆萱微微一笑,同她说:“怎会呢,说到底,咱们就是心疼自家哥哥。”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彻底摸清了对方的态度。 “昨日母亲说让她操办芸儿姐的婚事,真叫我吓了一跳,她如何懂这些。” 此话当真说进陆芸的心口了,一时也顾不得,颇有些庆幸地说:“幸好叔母疼我,否则,人生中那样的大日子,被不相干的人糟践了,都不知要怎么哭得好。” 两人说这话,同仇敌忾般,又义愤填膺的,声音渐行渐远…… 她们是何想法,陈稚鱼是不得而知了,此时她也有正事要忙,将来随她一道在合宜院的丫鬟还得挑出几个来。 止戈院堂厅内,一水儿浅黄色衣衫,梳着双环髻的丫鬟们站成两排。 田嬷嬷一一介绍,也叫她们自己在少夫人面前露脸,自说本事之类。 这些都是陆夫人挑选来的,有的曾在慕青院伺候,有的则是从别的地方提上来的。 原先在慕青院伺候的有两个,一个叫双青,一个叫双春,是对亲生姐妹花,也是陆府的家生子。 姐姐双青原是给陆夫人端茶递水的丫鬟,如今来了少夫人身边,多少有些不适,眉眼间也多疲懒。 妹妹双春年岁看着小一些,性格内敛柔和,问一句才答一句,看着是个安分的。 这两人既是在慕青院伺候的,到了她身边,也没有安排去外院伺候的道理。 便叫收用在内室伺候,由唤夏教她的规矩习惯。 本是如此安排,哪想那双青竟胆大到当面与少夫人对峙的地步,得知自己要被人管着时,竟在少夫人没发话之前,问出了口。 “少夫人,我们姐妹从前在慕青院是很得夫人看重,奴婢看您身边一等丫鬟空缺……在陆府,没有谁比我们姐妹更了解了。”话没有说透,但目光却不避讳的落在唤夏身上,好像在说:你凭什么压在我头上。 原本这种场合,田嬷嬷要出声呵斥,但面对双青的不服管,她罕见地沉默下来,静静地等着少夫人的反应。 陈稚鱼在她开口后,认真地看着她,等她说完,才声色温柔地说道:“今日刚将你们聚在一起,倒是没说,我身边的一等丫鬟已有了唤夏,是从出嫁前就跟着我的,另外…双春是。” 被叫了名字的双春上前一步:“奴婢在。” “从前你在婆母身边侍奉花草,已是三等丫鬟,如今到了我这儿,便提为二等,放在内室伺候,也好跟着唤夏熟悉我的习惯。” 一来就升二等,便是为将来升一等做准备。 双春忙跪地道谢,旁边的双青微微蹙眉,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这时,少夫人看向她,神色依旧温和,但却说出了令她毛骨悚然的话来。 “婆母心疼我这个新儿媳,我这个做儿媳的却不能夺婆母用顺手的人,既然你在婆母哪儿很得看重,便回去继续伺候婆母。” “不……” 陈稚鱼没给她再辩的机会,看向一边沉默良久的田嬷嬷,说:“婆母的人,不可怠慢,还要请嬷嬷将这个姑娘亲手送回去,也说明原委,好叫婆母知道儿媳的一片孝心,还有这个丫鬟的一片忠心。” 田嬷嬷丝毫犹豫也无,冷着脸走到双青面前,她在府中身份老,镇得住下面这些小鬼儿,双青一看她走近,顿时哑了声,神色恹恹,不敢再废话。 “走。”田嬷嬷冷哼一声,瞪了她一眼。 双青垂头耷脑的跟在身后,屋内因为少夫人的突然发落而变得紧张起来,几个小丫鬟心里打着鼓,哆哆嗦嗦起来。 威慑的效果有了,陈稚鱼处变不惊,丝毫不受方才影响,好整以暇地看着下头的姑娘,让她们继续回话。 今次,一共留下了四个丫鬟,除了双春已满十四,另外三个,红儿、柳儿、喜儿都才十二三,原本不在主子跟前伺候,也没个正经名字,如今被提到少夫人跟前伺候,心里又喜又怕。 担心着自己做的不好时,会被少夫人冷不丁的发卖了去。 那双青好歹是陆夫人院里出来的,少夫人不怒只笑地就将她打发了回去,可见她并非脸面上看着的软和。 唤夏方才心里激动过了,她原以为姑娘的性格柔软,却不想处理事时也是果断的,坚决的。 此时也拿出了一等大丫鬟的范儿,笑着说道:“这三个丫头还等姑娘赐名呢!” 陈稚鱼看着她们,双春与双青是对姐妹名儿,无需改动,其他三个她确实觉得先前的名字普通俗气,像是随意取得一般,有必要改了。 改名的环节也是认主的一种方式,略加思索一番后,才说:“往后,红儿改为鸿羽,柳儿改为愿柳,喜儿改为抱喜,晚点找唤夏姐姐拿你们的牌子。” 三人齐齐跪下谢主赐名。 此间下来,便到中午,陈稚鱼赶去慕青院,伺候婆母用饭。 去了以后,见方夫人也在,规矩地见了礼后,便在婆母身后不做声响了。 陆夫人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上午忙了什么?” “婆母给儿媳送去的丫鬟们都已安排妥当,只是双青那丫头,舍不得婆母您,儿媳不好横刀夺爱,便请嬷嬷将她送回来了。” 方夫人看了她一眼,端过茶水喝着,耳朵留意着夫人的动静。 陆夫人笑意未淡,只说:“什么夺爱不夺爱的,她没那个伺候少夫人的命,是她的不是,已经放去外院伺候了。” 放去了外院,又是因这个缘由,只怕是没那个可能再回主子身边伺候了。 陈稚鱼默默叹口气。 杀鸡儆猴,她本没想拿谁立威,也不想祸害了谁去。 可这个双青不识趣,竟然妄图当着满屋丫鬟的面下自己这个新夫人的脸,她若装作不知忍了下去,以后如何管得了其他丫鬟,那不也是变相说明了,打着长辈旗号的人,再如何她就不能动了? 她来陆府才几天,这种家生子又不知几多,放过一个双青,以后还有更多的双青,倒不如从一开始有这个苗头的时候就摁住。 她晓得,有些富贵人家的丫鬟,自觉清高,自己出身不好,若遇那刁奴欺主的,她也得拿出少夫人的气势来,想来陆夫人不会因此事恼她。 听她现在的话,陈稚鱼便知她心胸,不会因自己发落了她身边的丫鬟而生气。 方夫人松下气,放下茶杯看向陈稚鱼,同夫人笑说:“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稚鱼年纪虽小,可如今做了妇人,倒也自有一番气质了。” 陆夫人转头看她,确也满意,说道:“好女有颜色,好妇有涵养,到底是要做陆家媳妇儿的人,自然不一般。” 说着打趣的话,气氛一下子就和乐起来。 午间伺候着用过饭后,陆夫人便叫她以后晚间都不用来,她晚间少食有时都不食,用不着媳妇儿跟在身边伺候。 陈稚鱼应是,离开时,将田嬷嬷一道带了回去。 路上,还碰到了被打发到外院洒扫的双青。 双青一看到少夫人,顿觉看到了救星,扑过来就跪倒她脚边,流着眼泪道:“少夫人,奴婢知错,还请少夫人宽宥!” 第32章 撞见立威,小姑子维护 陈稚鱼退了一步,沉静地看着她。 “你何错之有?陆家是有规矩的人家,也不兴动不动就跪地,你先起来。” 说什么,双青都不敢起来,她一时想昏了头,办了错事,叫夫人厌恶了,知道症结在哪儿,如今遇到了少夫人,自然要为自己求个生机。 对她们这些个丫鬟来说,能在主子跟前伺候那可是极大的颜面,将来若是配人,主子也会优先将那好的给身边的人,可现在自己沦落外院,以后可怎么办好? 看她不起,陈稚鱼无心纠缠,只说:“你是个忠心的丫鬟,既然有缘回到婆母身边伺候,就该高兴感激,而非像现在这样,说这些胡话,难不成叫人觉得你并非真心伺候主子?” 双青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胡乱地拭着脸上的泪,眼睛则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处,怕有人看到她方才的失态。 陈稚鱼说完就走了,旁人的事,她无法管。 在其位,谋其职,她不觉得双青在陆府比田嬷嬷资质还高,如今田嬷嬷在自己身边都不曾指手画脚过一句,更未表露出丝毫的不满,她双青如此拎不清,出了这种事,也是她自己作的。 她走远,茵、萱、芸三姐妹从别道上走来,方才双青跪她的那一幕,她们都看到了。 陆萱冷哼一声,说:“这才刚嫁进来,就如此跋扈,那个丫鬟是在母亲身边伺候的,竟跪了她,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叫人吓成这样。” 陆芸则说:“此事怕是叔母不知,也许是有人想耍少夫人的威风。”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去,确实像是陈稚鱼居高临下地以势压人,恐吓一个小丫鬟,但未知全貌,如此就判定了,也是片面。 陆茵脸蛋圆圆肉乎乎的,听了她们的话嘟起嘴看过去,说:“说不准是那丫鬟做了什么,两位什么都不知道,怎能妄下定论呢?” 陆芸笑道:“茵妹妹说笑呢,就算那丫鬟有什么,也是她婆母身边伺候的,打狗还要看主人,有什么错不能禀了叔母去?我就不信,若哪日她一声不吭罚了你身边的留珠,你能没有一点想法。” 这话倒也没错,但看她们的神情,说话的语气,陆茵便觉她们对嫂嫂成见很深,担心她们一会去了母亲面前乱说话造成了什么误会,给嫂嫂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萱、芸一个鼻孔出气,见陆茵驳她们,翻了个眼就走了,陆茵原地跺跺脚跟上。 那厢回了止戈院的陈稚鱼,得知陆曜还没回来,着实松了口气,眼下都不知要如何同他单独相处了,昨晚壮着胆子同他剖白,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好在昨夜他没继续发作,不然都不知如何收场。 刚进了内室,一口茶含在嘴里还没咽下,抱喜进来通传说:“少夫人,秋月姑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春末将夏,京里的天儿比云麓热得早一些。 索性回来时并未卸妆,陈稚鱼便穿着去伺候婆母的那一身,去正堂见了秋月。 陆曜的…房里人。 按理来说,若是要请安,这时候也晚了,好在陈稚鱼不在意这些,无论是他将来的通房也好,妾室也罢,她们之间相安无事是最好的。 但唤夏显然对这个秋月颇有微词,走在路上时,还忍不住将新婚当天的事告诉了姑娘。 “这个秋月姑娘,在姑娘您新婚那天要来请安。” 陈稚鱼微愣,转头看她:“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 唤夏说道:“田嬷嬷说她无关紧要,别说给姑娘扰您清净……” 陈稚鱼微微蹙眉,虽然她不愿去和无关之人打交道,且还是和他扯上关系的,但到底在这里一日,有些事就避不开,便说:“这种事情,以后再有,尽管来告知我。” 她对陆曜的事情一无所知,就连新婚当晚,他为何因那个姑娘生气都不知,诚然也有他较劲不愿搭理的情绪在里头,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她还要为往后的日子打算。 换句话说,若是当时她知道有这么个人在她刚进门时就要来请安,或许也会多想一些,后面与他单独相处时,是不是就能规避一些麻烦? 想是这么想,却也觉得这个秋月心思不正。 便是房里人,无关得宠与否,也不该在新妇新婚的当天就来请安,更何况是个没身份的人,便是要见,也是她传她说话,而非上门来请安。 莫非…… 陈稚鱼脚步微顿,心思百转。 莫非她在陆曜面前很是得脸?否则这般没规矩的事,她一个丫鬟,怎么敢做? 再怎么说,她陈稚鱼也是陆府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宗妇,若是无人给她撑脸面,她怎敢? 想到这一层,又不免心惊。 可这个想法说不通啊,田嬷嬷是在府里伺候的,若这个秋月这么要紧,她怎会不提前同自己通个气,还叮嘱唤夏不要将那日的事告诉自己。 摇了摇头,陈稚鱼进了正堂,坐下以后,才让愿柳传人进来。 不同于府中下人统一的浅黄衣衫,她也穿了身嫩黄,瞧着也不过十八九,这身衣裳倒也显得俏皮,只是她脸上劣质脂粉浮面,也盖不住疲倦之色。 她一进来,就跪地行了大礼。 “奴婢秋月,给少夫人请安。” 陈稚鱼目光落在她身上,叫她起来。 秋月起身,一缕头发散在耳边,她垂着脸伸手勾去,再微微抬脸,看着上座的女人。 听说,少夫人如今不过十六,神态还显稚嫩,看着也确实比她娇俏,一时扭紧了帕子,狼狈地低下头去。 陈稚鱼示意愿柳给她看座,等她屁股挨上板凳才说:“你今日来,可是有事?” 一问话,秋月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惹得陈稚鱼看了她一眼,见她站着不动,神色也显几分焦虑。 “少夫人刚入府,秋月想在夫人身边,伺候您梳洗。” 陈稚鱼挑眉,目光在田嬷嬷面上转了一下,见她微微摇头,复又看向她,说道:“这不合规矩,你是止戈院的丫鬟,将来自有安排,我身边也已经有了合心意的伺候。” 秋月的眼睛瞬间湿润了,颇有些急切的说:“还请少夫人给奴婢一个伺候您和爷的机会,便是旁的人家,也会叫奴婢这等子身份的在当家夫人身边侍候。” 看她神色惶然不已,好似自己不答应她,就是不给活路一般,陈稚鱼微微拧眉,给田嬷嬷使了个眼神后,端起茶来静待着。 田嬷嬷受到致意,便上前一步,眉目皆厉的看着她,冷声道:“秋月姑娘越矩了,少夫人既然说了不用,你又何必再言?难道少夫人的话,你都敢驳?” 秋月忙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陈稚鱼放下茶水,适时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好了,陆府府院不小,哪些人做哪些事也都是定下的,你自回去好好待着,日后若无传召,也不必来请安了。” 还当她今日来有别的什么,没想到是自求来伺候的,她心里是什么想法,争宠?或是其他,陈稚鱼都不想再成为夹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人。 看少夫人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留,秋月一时觉得无望了,脚软的往后退了一步,眼里闪着泪光,含带一丝怨念,她看着容颜姣好的少夫人,忍不住道:“少夫人一点机会都不给奴婢吗?奴婢好歹也是在爷身边伺候过的,便是寻常人家的夫人,也没有这般行事的道理……” 第33章 心疼,为她上药买礼物 她的话声不算很大,却叫陈稚鱼听得清楚,屋里的人也都听清楚了,皆又惊又怒地看着她,唤夏自然护着自家姑娘,一听这话立马呵斥:“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质问少夫人?” 田嬷嬷自来不喜欢她,见她胆大包天至此,便对少夫人说:“府中容不下这等没规矩之人!” 言外之意,此人可以处置了。 秋月说完才知后悔,见满屋的人敌视着她,顿时吓得跪在地上,哭求:“奴婢说错话了,还请少夫人宽宥!” 陈稚鱼微微蹙眉,深吸了口气:“从始至终,我都没拿你如何,你既然在大少爷身边伺候过,也该有你的体面,这是我不同意你来我身边伺候的原因。” 秋月愣住,她本以为,少夫人是防着她,才左遮右挡。 “你今日办的事不该,说的话也不该,真论规矩,我便是罚你,你也叫不得冤。” 秋月怔怔,俯身下去痛哭流涕。 她得为自己抓住机会,已经过去三年了,大少爷就像是忘了她一般,眼看着少夫人进门,又长得花容悦色,生下嫡子是早晚的事,她若不想想办法定个身份,往后在止戈院,要如何生存呢? 原先以为是木家姑娘进门,她都有些绝望了,那样的高门贵女,只怕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送走,可谁知峰回路转,娶进门的是个出身不显的寒门女,在她手下讨生活,可就容易多了。 可谁能想到,她也是个难啃的骨头!竟不给自己留条活路! 她也不是要争宠,她只是想在这里有个位置,哪怕是终身侍奉少夫人也行啊! 看她哭到伏地不起,陈稚鱼也露出了一丝不忍,倒非她圣心发作,只是同为女人,怜惜而已。 “我不同你为难,你也该恪守本分才是,今日的话,我权当没听到,你回去。” 这是下了最后通牒了,田嬷嬷不给她继续纠缠的机会,一步上前将她扯了起来,冷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若在这样下去,等大少爷回来了,就不会像少夫人这样好说话了,秋月,你可想清楚,大少爷若是出手,你可还有陈情的机会?” 秋月瞬间蔫了,往外走时,回头看了眼端坐在那里的少夫人。 那眼神看的陈稚鱼心里很不适,不是怨念,不是委屈,而是空洞的、无望了的眼神。 她走以后,陈稚鱼回到内室,问田嬷嬷:“同我说说,她是个什么情况。” 田嬷嬷面露难色,思忖片刻,叹了一声,才说:“少夫人莫要恼奴婢,原就是个不值当说的,这么多年也没个存在,谁能想她胆子竟这样大,敢来找您……” 陈稚鱼摇摇头,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知道她,还有大少爷,他们是个什么状况,常理来说,夫人进门后,这些伺候地或被打发了去,或是定个名分,即便是迫不及待的想来求我定下名分,也都不是现在的事。” 哪有新妇刚进门,就开始处理这些事的。 田嬷嬷忙说:“少夫人千万别这么想,她哪有那个体面,大少爷别提多厌恶她了,怎会想给她名分呢!” 陈稚鱼愣住,半晌没说出话来。 陆曜,厌恶她吗? 田嬷嬷知道说到这里,只能将自己知道的据实相告了,便叹气说:“关于她和大少爷的事,奴婢知道的不多,只晓得她与春月是自小在大少爷身边伺候的,感情非比寻常,大少爷还曾说过,将来给她们准备丰厚的嫁妆,要送她们出嫁……” “三年前,应该是夫人娘家的叔母,曾带着一双儿女来府上久住,就是在那个时候,大少爷忽然就恼了秋月,起初一年,将她幽禁在落芳斋,近一年才准她出门走动,但也仅限出落芳斋而已。” 陈稚鱼听后,不知该有个什么表情,唏嘘一声,长叹口气,见她如此,田嬷嬷说:“若无大事,少夫人本可以找大少爷问清的,可现在奴婢劝您千万不要,大少爷已经是厌恶极了她,您若为好奇去问,反而不好。” 陈稚鱼想了会儿,说:“我不会问的。” 君恩如流水,宠爱什么的就像烟火,转瞬即逝,若她真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才导致与陆曜之间的恩情断了,那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 只要晓得陆曜的态度,她也就知道如何待秋月了。 陆曜下朝后并未直接回府,袖中还揣着在西市药铺买的金疮膏,路过首饰阁时,他鬼使神差地驻足,盯着柜台里一支流苏簪出了神——簪头雕着半枝薄荷,叶脉纹路与她之前替陆茵绣的帕子上的一模一样。 “包起来。”他指尖划过冰凉的玉面,掌柜连道“陆公子好眼光”,他却没听见,只想着等会儿该怎么把这簪子递给她。 回到止戈院时,秋月见过陈稚鱼的事,逃不掉他的眼睛,瞒不住他的耳朵。 即便陈稚鱼因为那么一点私心,勒令手下的人不允许将秋月说得那些话传到陆曜耳里,他也还是知道了。 本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见秋月,可见她上杆子地找存在,陆曜也还是在知道此事后,去了趟落芳斋。 落芳斋在止戈院最角落的位置,只有她一人生活,陆曜来时,她提了桶水,水桶在台阶上,她则失魂落魄地坐在一边,毫无形象,也毫无生机。 猛然见到大少爷,连忙爬起来,但看清他没什么情绪的脸色后,顿时脸色煞白,忙不迭的跪在地上,声如蚊蝇。 “奴婢见过大少爷。” 陆曜看着她哆嗦的身体,冷哼一声:“道是你胆子大,上赶着给少夫人上眼药,怎么见了爷,反而吓成这样?” 秋月白着一张脸不敢说话,嘴皮子都在发抖。 陆曜走到一边石椅坐下:“说,将你在少夫人面前说过的,再同爷说说,爷听听,你有何委屈。” 那股威压悬在头顶,秋月只觉得胆子都要吓破了,她自小伺候大少爷,深知他的脾性,尤其是那次的事过后,有时即便看他笑着说话,也觉毛骨悚然,后怕不已。 但一年中,又有几个时候能见到他呢? 秋月双眼本就红肿,此时抬头,更多了目眦欲裂之感。 “奴婢只是想侍奉少夫人,奴婢自知没什么脸面,便是在少夫人身边做个洗脚婢也好!” 陆曜听得发笑:“你自知?我看你,是头脑发昏,不知自己是在做什么说什么,凭你也能伺候少夫人?秋月,你今日给我听好了,从前的事,爷不发落你,已经是看在过去给你脸面,若你再敢去少夫人面前去说些有的没的,从此以后,就永居落芳斋,不要再见外面的太阳了。” 秋月打了个寒战,绝望地看着这个无情的男人,声泪俱下道:“奴婢已然知错了,大少爷当真不能再给个机会吗?” 陆曜站了起来,给她留了个背影:“没将你永囚此地,便是给了你机会,秋月,莫要将小时的那一点情谊都消耗干净了,到那时,别怪爷狠心了。” 说罢,拂袖离开,只剩秋月伏地痛苦,后悔不已。 她错啊!她也悔啊!悔得没有一日能原谅自己。 可是,真是她一人的错吗?她也被毁了,这辈子都无法从那段阴影中走出来。 …… 陆曜回来止戈院已是日落黄昏,陈稚鱼见他回了,才叫人去备菜,想了会儿,还是上前去,贤惠的替他松了腰带。 袖中金疮药的瓷瓶被体温焐得温热,玉簪的流苏穗子隔着衣服蹭着他的胳膊,有点痒痒的。 “今日在西市见着支簪子,”他忽然开口,把玉簪直接递给了她,流苏晃了陈稚鱼的眼睛,薄荷雕花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与你给茵妹妹绣的帕子上的纹路一样。想着也许你会喜欢。” “谢大少爷。”她垂眸将簪子收进袖中,金疮药的瓷瓶还在他另一只手心里,“厨房备了清蒸鱼,您……” “先上药。”陆曜打断她,她怔住,看他从袖中摸出青瓷瓶,薄荷香混着药味漫开。 他掀开她的裙子,指尖沾着药膏轻抹在她膝盖上,凉意渗进皮肤时,却像是觉得这块皮肤要烧灼了起来。 他,不问伤从何来。 她也不能告诉他。 此刻两人就像是心照不宣的越过了此事,但他母亲给的惩罚和羞辱,在这一刻,被他抚平了一些。 他不是无知无觉,也没有视而不见,他与陆夫人,还是不同的。 这一认知令陈稚鱼堵塞的心开阔一些,是啊,婆媳与夫妻,终究是有区别的。 她先前怕陆夫人,将他们视作一类人,如今看来,是她有失偏颇了。 第34章 偷吻她,她懵了 陆曜依然盯着她不放,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情绪来,可她只是微微垂眸,神色无恙,好像没发生过之前的不愉快,也不问一句关于秋月。 他倒不是期盼她与自己闹情绪,懂进退的妻子,才知情识趣,他也享受她的温顺恭良,但…… 总觉得,寻常做人妻子的,也不像她这般菩萨心肠,万事都不往心里去。 就连自己的母亲,出了名的大度,却也会因为父亲宿在妾室屋里而神伤。 他知道,母亲真心爱父亲,可她…… 陈稚鱼是想着,他们之间还有日子要过,有些事,大都心照不宣彼此过去就罢了,何必揪着不放呢? 她也不是那有理就不松口的性子,对他倒也自如。 “厨房说晚间做清蒸鱼、樱桃琥珀肉、翠玉凝霜豆和八宝仙露羹,您看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叫下头的人去说一声。” 陆曜摇头:“对吃的,我没那么多讲究,随你口味就好。” 陈稚鱼一顿,微微笑笑。 云麓喜辣,她也好这一口,厨房的人告诉她陆曜喜清淡,问她需不需要做两样送来,她道了不用。 松了腰带,整个人都松快一些了,两人去了闲事屋,左右无事,上了一壶热茶来,陈稚鱼默默吃茶,静静等着上菜。 别人家这种时候,或许会在夫君左右,询问是否疲累,关心这一天的身体和情绪,再说说自己在府中一些琐碎。 但他们二人各坐一边,显得安静极了。 婚前还有两句话说,成婚以后,彻底成了闷葫芦。 她不说话,陆曜却有话问她。 “今日我才知,舅父和陈阿弟已经回云麓了,怎么没让多玩两天,你我还不曾一起拜见。” 陈稚鱼神色未变:“舅父在云麓事忙,阿弟学业要紧,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陆曜拧眉:“此事做得不妥,再如何,也该见见你,毕竟……旁人或可回门,但云麓离京甚远,此时不见,下一回也不知要到何时。”陈稚鱼:“舅父和阿弟不会怪我,他们在京里不熟悉,早些回去也安心。” 不熟悉也还有他这个外甥女婿,话都到嘴边了,可见她淡漠的神色,一时卡住,没有说出来。 说着话,菜上了桌,两人收了话头落座,饭桌上,更是将食不言发挥到了极致。 平时吃饭不说话不觉什么,可与她同桌,总觉得过分冷清了些。 “今日都忙了些什么?” 陈稚鱼咽下滑嫩的豆腐,才说:“去婆母院里待了会儿,回来定下几个丫鬟在身边,没什么杂事,就在止戈院待着。” 陆曜微顿,漆黑的双眼看向她:“只有这些?” 陈稚鱼也看向他,心里明了,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不会特意再问这么一句。 “下午时,秋月姑娘来请安。” 见她肯说实话,陆曜又问:“方才怎么不说。” 陈稚鱼放下碗筷,神色如常,目光看着他也如常:“我想着不是什么要紧事,便没说,既然大少爷在意,以后她再来,我会如实告知的。” 陆曜叫她不软不硬的噎了下,神色颇有些不自然:“自然不是什么要紧人,我也没什么可在意的,只是她有些特殊,日后无需叫她来请安。” 陈稚鱼不置与否,见他不再问什么,才端起碗继续吃起来。 陆曜吃了会儿,还是没忍住:“你倒是不好奇,她因何特殊。” 陈稚鱼:“……” 陆曜看着她,期待她能给点反应。 短暂的沉默后,陈稚鱼扯了扯嘴角:“大少爷都说是特殊之人,也不好追问,您觉得呢?” 陆曜:“……” 这顿饭吃得,真叫人没啥滋味儿。 晚间两人各自沐浴后,还是躺在同一张床上,陆曜擦干以后回房,陈稚鱼躺在外头已经睡了,他静静地站了会儿,心里升起了一点说不出的懊恼,深吸了口气,走到床边,和昨晚一样,将她抱到里侧,知道她没睡着,便说:“以后你都睡在里头。” 陈稚鱼睁开眼:“若是大少爷夜间要喝水,我在里头不方便伺候。” 陆曜:“哪用得着叫你伺候,安心睡下。” 陈稚鱼便不说话了,不要她伺候,她还求之不得呢。 一夜,相安无事。 当天夜里就下起了大雨,第二日早上起来时更是没个要停的意思,陈稚鱼都被免了去晨昏定省。 陆曜起身准备去上朝,陈稚鱼也跟着起了床,来到他身边,轻柔地帮他整理衣物。 她低垂着眼眸,认真地为他系着腰带,专注的神情让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窗外的微光透进来,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肌肤在光影下显得愈发白皙细腻。 不知怎的,陆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他突然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边一带,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陈稚鱼瞬间瞪大了眼睛,手中正系着的腰带也停了下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见状,都纷纷低下头去,彼此偷偷地你看我、我看你,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抿唇偷笑起来。 陈稚鱼下意识地抬手擦了下被亲的脸颊,动作刚做出,便对上了陆曜的目光。 只见陆曜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但很快又被其他情绪所掩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些许霸道的坚定。 陈稚鱼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慌乱,讪讪地将手放下,眼神中还残留着未消散的震惊。 陆曜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有些懊悔自己的鲁莽,怕这一举动吓到了她。 可看着她那因惊讶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又觉得可爱至极,竟又有些庆幸自己方才的冲动。 “中午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会有些忙。”他如是交代。 陈稚鱼“嗯”了声。 临走时,他还搂着她的腰不放,大掌在她腰部摩挲了几下,饶是再厚的脸皮也有些顶不住,陈稚鱼低着头,只露出白皙的脖颈,低声道:“再不走,该误了上朝的时辰了。” 陆曜沉了口气,在她腰上拍了拍,才大步离去。 他的这个新婚娘子,刻板守礼得很。 他走后,陈稚鱼独自躺在床上,长长出了口气。 虽说新婚之夜他冷淡的态度明显,可在那之后又总是试探自己。 她虽未与他成事,但男女之间的拉扯,这两日她也领略了一番,昨夜他就有些往自己这边靠,今早这般亲近黏糊,只怕是忍耐到极致了。 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又是正经夫妻,她自晓得这一遭逃不过,夫妻敦伦是天理,她也不是想守身逃避,只是那晚的事总令人如鲠在喉,旧情绪还没有放下,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的亲近,且让她躲躲懒,总归还不到规矩的日子。 …… 今儿个陆曜去上朝都臭着一张脸,太子发觉后,朝他频频投去眼神。 下朝后,叫上他去了户部,两人一同办事,中午都过了才从户部离开,便直奔醉仙楼用午饭。 太子看他笑:“你这一早上就摆着脸,莫不是出门踩了狗屎了。” 面对太子偶尔的语出惊人,毫无太子风度,陆曜都有些习惯了,但听他说得这般粗俗,一时没忍住看他,眼里都是无奈了。 “说说,何事不顺心,叫我们堂堂陆大少都不高兴了。” 说罢接了句:“缺钱的话就莫要吱声了。” 陆曜:“……太子殿下。” 太子挑眉看他,听得他说:“您是否该正经些。” 太子咳了一声,正经了脸色,道:“在你面前还要装正经,那不就和你一样假正经吗?” 陆曜彻底失语。 看他这样,太子又笑了:“不逗你了,同我说说看,有什么难事我给你出出主意。” 陆曜觉难以启齿。 他不想承认,这一上午心绪不佳,都是因家事没处理好,也不想告诉太子自己在新妇面前雄风不振,那只会更叫他耻笑。 看他这般,太子多聪慧的人,便说了:“你不好说的事,多半是为新妇?” 陆曜便看他,没有否认。 太子了然道:“倒是听说了,是个其貌不扬,性格夸耀的,你娶了她确实委屈。” 陆曜立刻否认:“她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姿色都是上乘,什么浑人传的谣言?” 第35章 护短之心,人家夫妻之间的情趣 他的矢口否认,叫太子顿了下来,饶有意味的看着他,看得他也察觉过来自己的反应过大,一时轻咳一声,拿了茶杯挡了下自己的嘴。 太子是听说过这位陈姑娘的,用母后的话来说,容貌非凡,性格么……没什么可说的。 母后心向着陆家,便是陆家这位新妇有什么不对,也不会直白地说什么。 “瞧你这反应,不像是对新妇不满,那便是你们之间,磨合不来了。” 陆曜听得蹙眉,直看着他:“她是我的夫人,怎会与我磨合不来了。” 见他又否认,可明显这一次,脸色不那么自然了,显然是叫他说中了,太子叹了口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直问:“你且先告诉我,对这个新妇,无论容貌品行,你可满意?” “她很不错。” 太子挑眉:“那就是满意了,子挚,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 陆曜不解的看着他,听他说道:“你既满意人家姑娘,为何不能直说?你我相处这么多年,都要拐着弯儿的夸,我都可想你在人家姑娘面前是如何端架子了。” 他端了架子?陆曜一时怔住,想说自己没有,却莫名心虚。 太子看他眉宇间都是恼意,哼哼一笑,说道:“不管如何,你都娶了她,若是想和她好好过日子,就收好你的少爷脾气,我再问你,若是现在嫁你的是木…咳!”没将那名字说出来,只使了个眼色,继续道:“若你婚约没有作废,仍旧娶了原先那个,你会如何?” 陆曜愣怔,神色复杂。 太子都不用听他回答,便说了:“你会敬着她,与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世家之间的婚姻,大都如此。 陆曜却摇了头,说道:“我从未设想过。” 虽说与她的婚约定了这么多年,他却没有一次幻想过两人婚后的生活。 原先的日子就像是被设定好了,他随父母之命,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贤德妻子,共育子嗣,开枝散叶,再托举着子嗣长大,未来能接手陆家。 经太子这么一说,他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未纯粹地思考过,与她成婚,夫妻之间会要如何。 说起来,也是因这年陆家的变故,让他的人生出现了变化,原定的计划打乱,陈稚鱼以这样的方式闯进视线中,令他原本平静的心起了涟漪。 她是极美的,美到足以掩盖身世的不足,但她偏偏又不只是美,她的品格,姿态,无一不好,无一不令他惊艳。 从前觉得谈色未免俗气,可如今,他也确实做了回俗气的人,偏觉得她笑也好看,生气时也别有韵味。 生气…她好像没在自己面前真正的生气过,便是闹了小别扭,只要他不提,她好似也不往心里去一般…… 陆曜一时想进去了,没察觉到太子逐渐正经的神色,看他时而蹙眉,时而像是劝通了一般松口气,摇了摇头,拿着筷子,碰了下他的手,才将他从游魂状态中拉回来。 菜不知何时上齐,他竟没发现,被太子一提醒,他拿起筷子,刚夹了一口,又说:“何必拿她们二人做比?如今同我过日子的是稚鱼,你还未说与她该如何。” 原本一些道理经验准备传授的太子,在见过他的这一番情绪转变后,忽然笑笑,说:“说来我也没有正妃,夫妻之道上,所悟不多,还是不要乱说一气,免得误导了你。” 实则心里是在想:好你个子挚,自己陷进去了还不自知呢! 自己说句她不好的话,便是试探他对其态度,他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问题,偏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对那新妇,已经起了护短之心。 再说起木家姑娘,他倒是很介意将她与新妇放在一起比较,更重要的是,他竟从未幻想过同木婉秋的婚姻,可见先前外头所传,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尽是真的。 既然如此,他心里不存在旧人,那他对新妇是什么感情,便是昭然若揭了,只是他这位翩翩公子,一生顺利,每一步都是丈量好了去走的,如今的新妇,是他人生中的变数,说不定,也是他感情上的变数。 既是如此,自己说什么不重要了,他也想瞧瞧这位冷面俊公子,一头扎进爱河里,会变成什么模样。 想着,偷偷笑了起了,见他如今为此事伤脑筋,便知在他与新妇之间,哪个是那个洒脱,且掌握主动的人了。 …… 饭后,雨势又大了起来,两人在醉仙楼吃了点酒,一顶轿子来了,是东宫侧妃亲自来接太子回府,太子此时不觉醉,大多是陪陆曜喝的,见侧妃来了,便问:“可要同我一道回?” 陆曜看了眼在他身边温柔侍候的侧妃娘娘,说:“不用了,内子也会来接。” 太子往外看了看:“雨越来越大,这时都不来,估摸着是不会来了,你走时可同她说了中午的去处?” 陆曜顿默,他只是说中午不回。 看他那样,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我的轿子够大,先送你回去。” 陆曜没再执着,与他一同而去。 上了车,侧妃便将煮好的解酒汤给了二人,太子端着便饮,身体微微靠在侧妃身边,见陆曜捧着手中的汤碗似有犹豫,说道:“内子也会准备,陆某回府再用。” 侧妃温柔笑笑,不做多话,太子心里发笑,损人的话到了嘴边,到底是没说,只说了句:“听闻你的新妇才十六,这般年纪,怕是还不知如何体贴人,若是回了府她没有准备,你可莫同人耍你公子脾气。” 陆曜回了个笑,皮笑肉不笑。 马车很快就到了陆府,陆曜下车后,侧妃才小声问太子爷:“陆大人真奇怪,一碗醒酒汤而已,这里既有,何须回去劳动陆少夫人。” 太子抬头看她温润的眼,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摸,又凑上去香了一口,才说:“人家夫妻之间的情趣罢了。” 侧妃红了脸,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 止戈院门窗皆落,外头雨打芭蕉,声声作响,陆菀带着孩子刚在这儿坐了会儿,大多是与陈稚鱼说说边关之事,提一提陆芸的婚事。 陆菀走后,唤夏不大明了地问:“夫人不是说,芸姑娘的婚事她主办吗?菀姑娘怎还特意来寻您说呢?” 陈稚鱼手里端详着陆菀送来的千怪图志,是陆菀送她的边关才有的东西,大漠边上,风戽狼嚎,总有许多志怪之说,有人将其编成图册,也是地方风物了。 “人家来给我送脸面呀。唤夏,这位大姑姐,是个能结交的人。” 陈稚鱼叹着声,感叹道:“只比我大几岁罢了,但她做人做事皆周到圆满,她待我亲厚,也说明了大伯的态度,她便是来告诉我,她,他们都将我当做少夫人看待。” 唤夏却理所当然的说:“姑娘本就是入了族谱的,亦是圣旨赐婚的正头夫人啊。”何须旁人承认? 陈稚鱼看了看她,只是笑笑。 圣上年老,还待几年? 陆家乃钟鸣鼎盛之家,日后若是太子登基,陆家之困局迎刃而解,到那时,她这个陆家少夫人,还做得了多久? 只是这些话,打死了都不能说的,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唤夏之所以觉得本该如此,是因为她认为自己的这段婚事没有变故了,可她自己还是要清醒着的。 正想着,外头传来陆曜回来的声音,陈稚鱼将图册给了唤夏叫她收好,自己则起身去迎。 刚走出两步,便见喆文满脸通红的扶着高大的男人走进来,男人面色酡红,脚步虚浮,俨然是醉的厉害了。 陈稚鱼稍顿,正想交代下人去煮醒酒汤,再让喆文将他扶进内室,哪知话还没开口,就叫他倾身过来压住,喆文手里一空,硬着头皮同主子一起演戏,道:“少夫人麻烦您了,奴才叫人熬醒酒汤来。” “哎!”陈稚鱼还来不及说什么,喆文一溜烟儿就跑了,这下,她傻眼了,身上的男人比自己高一个头,又壮又重,自己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站住,双手紧紧地扶着他的手臂,道:“大少爷,您还能走吗?” 陆曜稍站直了一些,将她的手拉住,依旧靠着她,声音混沌的“嗯”了一声。 还好,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陈稚鱼:“那您自己也使使劲儿,在两步就能躺下了。” 陆曜一挥手:“我不要躺着。” 说着,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全身挤靠着她,道:“我们去软榻上坐会儿。” 看他似是难受的厉害,也担心他躺下会想吐,陈稚鱼没别的想法,只想叫他赶紧坐下,叫他这么压着,腰都快要断了! 两人步履艰难的走到了软榻处,坐下以后,陈稚鱼便想起身,却叫他牢牢地扣住腰身,动弹不得。 “大少爷……您这样我腰受不住。” 陆曜眼神微暗,大手松了些力道,改在她腰部揉了两下。 “这样,可会好些?”他说话时,醉人的酒气喷在陈稚鱼耳边,心里顿时沉甸甸的,有些慌不可言。 “您起来些……压着难受。” 陆曜只看着她,问道:“我起了,你可会走?” 不待她回答,便霸道地握紧了她的手,道:“我醉得头疼,你不能走,你得陪着我。” 陈稚鱼顿觉和酒鬼说不清,长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说:“我不走,但我得坐直,不然这样塌着腰,真的很难受。” 听她说不走,陆曜才松开了些,两人坐好了,他也往边上才、撑着胳膊,没再压着她,陈稚鱼顿觉轻松了不少,再侧头看去,撞进了一双暗含幽怨的目光中。 第36章 陆曜撒娇,洞房也该补上了? “你……” “为何不去接我?” 两人的声音同时起,陈稚鱼听清他的质问后,一时哑然。 “我不知您在哪儿,您回来,淋了雨吗?”说着,上下看了看他的衣裳,只是衣角微湿。 陆曜哼道:“若有心思,打听便知,我同太子吃酒,他的侧妃去接的他,见我左等右等也无人来,还笑了我几句。” 见他因此事被取笑,陈稚鱼虽觉怪异,但一时也反思自己是不是没做到为妇本分,一时也有些过意不去,只问:“那下次您提前同我说,再遇到这样的大雨,我一早派人套马车去接您,您看如何?” 陆曜听得冷哼一声,幽幽说了句:“侧妃可是亲自去接的。” 陈稚鱼了然:“…那下次,我也亲自跟去接您。” “马车上,侧妃一早就备好了醒酒汤。” “嗯?您喝过醒酒汤了?那倒是可以叫他们不用熬了。” 陆曜:“……” 见他神色不对,陈稚鱼本在想自己体贴下人,免得白忙活一场,一抬头看他神色幽暗,顿时反应过来,立马说道:“下次我必当做好完全的准备,去接您。” 想着他醉酒后耍这种小孩脾气,一时好笑,忍不住又接了句:“不叫别人再取笑您。” 她声音温软动听,连打趣人都显得格外悦耳,陆曜本就没有气恼,多是存了借着酒劲同她提要求的想法,可见她抿嘴偷笑,一时也跟着乐了,凑到她跟前说了句:“我是你夫君,取笑我便是取笑你,你可知,夫妻之间,荣辱与共的道理。” 若是以前的陈稚鱼,一定会笑说一句:我只听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但面对这个心眼儿多的男人,她自觉说了叫他多想,便说:“大少爷说得极是,我记下了。” 两人坐着,又无话了。 陆曜看了她一会儿,总想听她说话。 “稚鱼为何不语?” 陈稚鱼抬头,思索片刻:“您想听什么?” 陆曜一时默了,他也不知寻常夫妻如何相处,但总觉得,她的心应是要自己身上的,关心他是否头疼,酒后可难受? 但方才还能借着酒意说那些,现在却不好还借着酒劲再说下去了。 陈稚鱼想想舅母平素如何体贴舅父的,便有样学样了,温声问他:“已是下午,晚间可还用得下饭?一会可还有应酬吗?” 总算不是干着了,陆曜稍松了口气,说:“晚间陪你用些,今日再无事了,今夜我们……早些安置。” 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看得陈稚鱼呼吸一滞。 是啊,他回得早,两人必不可免地要单独相处好久,今晚……是躲不过了。 陈稚鱼眼里的别扭还是叫他捕捉到了,陆曜朝她坐进,想到同太子用饭时,提起的关于自己对她的态度上的问题,眼下醉了酒,有些难以启齿的话好像也能说出来了。 “稚鱼,你还恼我吗。” 陈稚鱼怔住,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说起恼,也没有。 她不可能因为契约成婚的夫君,不与她同房就心生恼意,只是多少会有些委屈,不仅是委屈他那一夜莫名其妙的冷落,还有第二日在陆夫人面前自己半句都辩驳不得的憋闷。 陆夫人要她传宗接代,陆曜却不配合,她夹在这中间很难做。 “不恼,为何不愿同我亲近?你恼我,也恼陆家,是不是?” 陈稚鱼心头一紧,警惕的看着他,说道:“我何时……大少爷,您真是喝醉了,我已成陆家妇,如何会恼陆家呢?我也没有不同您亲近。”最后那句话,她说的声音极轻。 陆曜还是清晰的听见了,看着她,醉红了的双颊,令他原本锋利的眉眼都显露出了柔和,他抓住她的手,固执的问:“可你抗拒我,我进一步你就退一步。” 陈稚鱼微微蹙眉,她想说自己没有,却见他说道:“你想知道新婚当晚发生了什么吗?” 陈稚鱼神色怔怔,无声的看着他。 “那夜,回房前我见了秋月一面,我不曾与你说过她,三年前,她为了留在止戈院,曾在我房里点过催情香。” 这件事情出乎意料,纵使猜测他们之间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陈稚鱼也没往这上面想过。 “她怎么敢的?” 陆曜眼神漆黑,她当时敢做出这样的事,当然不只是为了留在止戈院,而是她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才会想这么个昏招,以为被他收了房就万事大吉了。 但对她,那些腌臜事,他不想细说,便编了后头的理由,也的确是秋月做过的,不算冤枉了她。 “她和春月年岁大了,依着府中规矩,二人中会有一个人被收房伺候,但我那时一心扑在朝堂上,对此没有兴致,便同她二人说过,待到了年岁,放她们嫁人,春月心思单纯,对此没有异议,我却不知秋月何时养歪了心思,见收房无望,竟敢给我下药。” 陈稚鱼紧拧眉头:“奴才给主子下药,可是重罪,她这样做,没考虑过后果吗?” 陆曜长叹了口气,往后仰着,说:“母亲治下极严,此事若叫她知道了,秋月免不了一顿板子发卖出去。”说到这里,他看向满脸不可思议的稚鱼,继续说道:“但到底,我没有中招,她也没有得逞,顾及着她家世代皆在陆府伺候,她亦从小在止戈院,我没有去罚她,只将她幽禁在落芳斋。” 陈稚鱼垂下眉眼,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是算准了这段主仆情谊,也算准了大少爷不忍对她下狠手,才肆无忌惮。” 这么说来,他陆曜倒是个念旧情的人,换做旁人,秋月的下场不会比现在好。 陆曜看着她,见她眉目间的惋叹,一时心如止水。 “依着大少爷对她们的情谊,即便是不留下,嫁个寻常人,也能幸福一生,若是受了不公,还有大少爷您护着,她这,不是把自己的路走死了吗。” 话音落下,便听到他凑在耳边低声一句:“我以为这段话的重点是,我与她并无关系,她也不是我房中人。” 陈稚鱼心脏狠狠跳了一下,不由侧眸看他,看得他儒雅一笑,继续道:“但因为这件事,我确实有些排斥男女欢情,那夜我再见到她,便想到了当时下药一事,想到她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 听他叹了一声后继续说:“我当时在想……昔日她给我下药,我已厌恶至极,如今陆家挟恩迫你嫁于我,你是否是与我一样的心情?” “你对我总有太多的客气,不像我的妻子,像我的下属。想亲近你,却看见你清冷的模样,便不敢再进一步,总觉得那是一种亵渎。” 话刚说完,便见她神色茫然,俨然一副呆呆的模样。 他安抚地抚上她的背,语气越发温柔,道:“我不想你是被逼无奈才同我在一起,才想要你一个心甘情愿,那夜的确是我思虑不周,无论如何都不该叫你独守空房,不然你也不会叫母亲罚了去,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同我讲,我若不问,不管母亲与你说什么,你是不是都要一概认下,什么也不解释。” 霎时间,陈稚鱼的眼眶就湿润了,她不想哭的,但突然涌上来的情绪,她有些控制不住。 从来到京城,接受着各种各样的宗妇规矩,她将自己的感觉藏了起来,只逼着自己去做一个无可挑剔的陆家宗妇。 她都有些忘了,原来的自己,爱笑爱说,与人斗嘴的模样了。 陆家给她无形的和有形的压力,像是一座大山压着她。 可今日他对自己剖白,忽然让她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头松了点劲儿。 除了舅父舅母他们,无人在意她对这门婚事是否心甘情愿,可他却说,他在等自己的心甘情愿。 “我不是随便之人,当初答应这门婚事我也是深思熟虑的,我也确实从中得到了好处,我的舅父因此脱险,来了京城便是一门心思待嫁,或许羞怯,但未曾有过退缩之意,那夜你说的那些话,叫我以为是你不愿……这盘棋下的太大,你我皆是锁定在棋盘上的棋子,半分不由人,这门婚事对我来说是高攀,对你来说却是耻辱,你自有君子风度,不曾为难于我,可我也有自尊……” 听到她前头的话,陆曜一时欣喜的不知该说何是好,但听他说到“耻辱”二字时,蹙眉纠正道:“羞辱陆家的是圣上,但娶你我是心甘情愿的。” 陈稚鱼泪眼婆娑,秀眉微蹙,模样楚楚,惹人怜惜,既知当初是自己会错了意,当下两人说开,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大少爷,你我之间本是因契约结缘,即成了夫妻,不论多久,都安生的过下去,我会做好夫人期待的样子,也请您对我,多一些信任,不论何事还请你不要暗自揣摩,我都愿意告诉你。” 陆曜心里一揪,一时没深思她话中的那句“不论多久”,只晓得剖白至此,要好好表态,拉过她的手,头抵在她头顶上,嗯了一声。 “日后我与你之间必当互信不疑,任何事情都摊开了说,再也不要有那些误会了。” 陈稚鱼只点点头,互不相疑,便已是难得,她所求的也不多了。 若是嫁给寻常人家,丈夫敢那样怠慢她,早就回娘家去了,谁惯着? 但在这里,他的心意可以随意变动,她却要守好本分。 今日之言深入肺腑,也对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却有贵公子般的傲气,但他也诚如君子一般赤诚。 一时,两人说开了心事,相处起来倒是惬意了不少。 晚间随意吃了点,饭菜撤下桌,两人坐了还不到一刻钟,陆曜便叫人烧水去,此时陈稚鱼在里屋找衣裳,听他的吩咐一时红了脸。 怎就这般急了他去了。 各自沐浴后,陈稚鱼磨蹭了会儿,还是穿戴整齐才出来,一出来却见他上衣半解,修长的双腿大刀阔斧的摆着,坐在床边等着自己。 烛光昏黄,她红着脸踏着小步子走进,与他一臂之距时,叫他拉住,抱坐在他的怀里。 “今日一切都已说开,叫我好生懊恼,此前诸多猜测,浪费了大好时光,我们的洞房,也该补上了。”他说。 陈稚鱼抿着唇,还是说了句:“今天日子不对,叫长辈知道,怕是要说我坏了规矩。” 陆曜看着她粉嫩的小嘴一张一合,吐气如兰,一时都没听她在说什么。 “什么规矩,长辈巴不得你我早日圆房生个孩子……”说着话,将她放到床上,忍不住伸出手去解她系在腰间的带子。 陈稚鱼顿觉呼吸急促,她的衣裳被一只大手打开,羞涩使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将自己环住,但没拦住他俯下身来,滚烫的唇落在脖颈处,叫她头皮都要炸开一般。 那唇慢慢往下,忽叫她推开了去。 这时陆曜根本没设防,还沉浸在温柔乡里,一个不慎就被推起了身,眼神迷离的看着她红到滴血的耳垂从自己嘴边蹭过,见她一边爬起来一边系衣裳,匆匆忙忙地丢下句:“我……我来月事了!”说完,风一样披了外衣就往外跑。 陆曜呆了会儿,张了张嘴,才反应过来一般,捶了下床铺,好似还暗骂了句什么。 第37章 来月事了 陈稚鱼是真的来月事了,早间醒来时,小腹还坠坠了一阵,不疼,就是隐隐难受。 一大早去给婆母请安的时候,好歹是没下雨了,不然空气湿冷更叫人难受。 陆夫人看她神态发虚,关心了句身体状况,陈稚鱼自己学医,自然晓得没有大碍,便说了句:“只是月事提前了两天,并无大碍。” 月事提前?陆夫人看着她,到底是正经了脸色,道:“月事若是不准,于身孕困难,还是请个府医上门看看。” 陈稚鱼微愣,还是不想太麻烦,便笑着同她解释道:“我并无体寒之症,婆母不必费心了。” 陆夫人看着她,面无笑意,道:“你的身体,任何时候都马虎不得,稚鱼,这几天婆母也未问过你,你与大少爷之间,可同房了吗?” 屋里,丫鬟都在,陆夫人虽不是什么严厉语气,但这般质问还是叫她心头一梗,微咽,道:“这几日都在一处,只是不巧,昨日来了月事,是儿媳无能。” 陆夫人叹了口气,心里知道怪不得她,女子要来月事是天理,拿这个去责怪她未免强人所难,只是一想到这么几天了,他们之间一点进展也没有,就不由得心急。 娶媳便是为了传承香火的,迟迟不同房算怎么回事啊? 转眸看她姿容昳丽,低眉顺目,又说不出什么了,只摆摆手,叫人去叫了府医来。 等到府医确切的一句:“少夫人身体并无大碍,也不会影响子嗣”,陆夫人才彻底放宽了心,而这时候,陆菀和晖二嫂嫂都在慕青院,那府医要走时,晖二嫂嫂忽然干呕了一声,陆菀看过去,见她抚着胸口,秀眉颦蹙,才反应过来一般,看向叔母,道:“还请府医暂留,为我弟妹看看。” 陆夫人到底养大了陆曜,一看晖二家的这样子,便知是什么情况了,一时也难掩喜气,叫府医为她把了把脉,片刻后,府医起身一拱手,贺喜道:“恭喜这位夫人,看脉象已是两月余。” 晖二嫂嫂张氏满面红晕,拿帕子抵在唇边,看向叔母解释道:“其实一个月前就有察觉了,只是当时月份尚浅,母亲嘱咐我要等稳定后再说。” 那府医道:“边漠风沙大不易养胎,老夫方才把脉时,确有胎弱之相,夫人头一胎还是要好生养胎才是。” 府医开了些温和的滋补方子,他走以后,陆夫人才收了笑板着脸,训斥道:“你们这一个二个,胆子也太大了些!从边漠一路回京,路上要耽误多少功夫,又受颠簸,还未坐稳的胎儿,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来了也不知告诉叔母一声,若是早知道,也能早些养护,真是年轻莽撞,定要写信告诉你们母亲,叫她好好管教你们。” 姑媳两人都垂着头讷讷不敢语。 陆夫人气恼她们莽撞,但心里还是喜气爱护的,放缓了些语气,说道:“就这么,你和晖小二还准备回去?依我看,你就安心待在京里安胎。” 话说到这里,陆菀站了起来,走到叔母跟前,才说:“其实,不止此事瞒了叔母,还有一事……”说着,她目光隐晦的瞥了眼下头站着的丫鬟们。 意识到她有私话要说,便让丫鬟们都退了出去,留艾妈妈守门。 屋里只剩婆媳、姑媳四人后,陆菀神色凝重下来,才说:“婆母不知,父亲在外征战多年,鞑子凶悍,却也不曾下过阴招,可这段时间……父亲房中一个伺候了五年的小妾怀着身孕暴毙身亡,就连陆芸的姨娘包氏,也有了身孕,若非父亲严加看管,那有毒的羊奶就要送到她嘴边了,更可恶的是,阿弟他有段日子身子虚弱,我们都以为是突发急症要没救了,若非遇到一个游医指出他中毒之症,只怕是……”死不瞑目了。 话到这里,那四个字她没敢说出口,又继续道:“所有的一切都指向鞑子,但父亲私下同我说过,只怕真正做出这些事的,是自己人。” 陆夫人顿时沉了脸色,目光下意识的看向陈稚鱼,只见她蹙着眉头,忧心不已的看着说话的陆菀,那点子防备心放了下去。 “这么大的事,为何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陆菀摇摇头:“尚不知何人所为,父亲说,这些年他替皇帝守着边关,手中亦有极大的兵权,边关虽有一时安宁,但也无法保证外敌一世都不会来犯,但他手中的权利早就让皇帝忌惮了,去年从宫里的一道慰令里,还有皇帝的戒心,他问父亲,鞑子善否?竟是疑心父亲与鞑子私下达成了协商,才保了父亲这么多年的职权,叔母,正是如此,家信从不敢提其他。”万一信被人拦截看了,有了一丁点儿的不正言论,陆家还能好吗? 陆夫人只觉心惊肉跳,凤眉紧蹙。 “去年,又是去年,陆家在京被斥责,却不知大伯远在千里之外还能叫陛下疑心……” 陆菀英气的脸上浮现一丝冷意的狠绝,她道:“陆家人无论文武,皆为他卖命,可他却想要毁了陆家根基,父亲说……”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一下,余光瞥到一边的弟媳陈氏,话咽了下去,改口道:“正是因为这些事,在得知媛媛疑似有孕后,母亲便让我们死守着,不敢透露分毫,其实这次回京也是存了留在京里安胎的打算,我也将一双儿女带了回来,唯恐在边关遭人暗算。” “是极,边关太远,当真出了什么意外,悔都来不及,你们该回来的。” 陆菀点点头:“这些日子,我也去外面看了几个房子,届时安置家人。” 陆夫人顿时蹙眉:“家里不住去外面找什么房子?” 陆菀神色一柔,看向面色严厉,却关心着他们的叔母,说道:“媛媛是陆家媳妇,她当然可以在陆家安胎,但我带着孩子们,不好待在家里,叫外人说闲话。” 这时,陆夫人都没说话,陈稚鱼却开了口,她说:“大姐说这话好没道理,大姐也姓陆,如何就不能待在家里?外人又不是自家人,随地她们说去,别人家不心疼女儿,陆家却是疼的。” 陆夫人赞许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对陆菀说:“瞧见没,你这弟媳比你小都知这道理,偏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拿这歪话来气我。” 陆菀没想到新进门的媳妇会为自己说话,也不曾从叔母面上看到一丝不悦,丈夫死后,母亲担心她一个人出什么事,便将她接回家过了段日子,只是,饶是父亲如此疼爱她,见她回了娘家时日过久以后,也责怪母亲不为家中未出嫁的女儿考虑。 她知道父亲不是厌恶她,只是人口如利剑,她嫁了人,冠了夫姓,夫死从子,按道理来说,她应当在袁府将孩儿抚养长大,母家可以接济,她却不能真的回去,袁家那些族老对她寡居后带着孩子回奔母家可是曾寻过她的,只是母亲向来护短,都给顶了回去。 世俗不容寡妇回门,她也知道陆家还有很多未出嫁的妹妹,便也自觉,可叔母和陈氏的反应,实在叫她这个向来刚强的性子,都要软得一塌糊涂了。 “房子不必找了,我们与大伯这一代也未分家,你们都且安心地在家里住下,你是陆家长女,又曾与夫在边关磨炼心性,有你在这些妹妹身边,也能给她们做个榜样。” 一时间,屋内气氛和洽,陆菀心口一块大石头落地,才真正有了归属感。 京城,多少年没回来了,本该是陌生的地方,却叫她如此亲切。 饭后陈稚鱼同张媛媛先离开了慕青院,陆夫人才问陆菀:“方才你想说什么,大伯他怎么了?” 陆菀想起方才的未尽之语,深吸了口气,才道:“此事也是父亲的猜测,我私下说与叔母听,等叔母背与叔父。” 陆夫人点点头。 陆菀神情严肃道:“父亲猜测,木家应是上了二皇子的船。” 陆夫人瞳孔一缩,顿时坐直了身体,面容肃穆地看着她:“此事可有依据?” 陆菀拧着眉头,思索着父亲当时说那话的模样,道:“两年前,父亲身边有一位副将,伤了腿便从战线退下回了老乡,再被提拔上来的是孙家嫡子孙尚恩,叔母可知他的正室,乃是木家旁支的嫡小姐。” 京中贵族的关系,大都有一点牵扯,但,也不能因为孙木结亲,便判定木家归顺了云贵妃所出的二皇子? 见叔母尚有疑色,陆菀又说:“父亲说,年前叔父和曜儿阿弟被斥,便能见眉目了,若叔父叔母对此不敢确信,便静待其变,只消看看那木家姑娘,最终会嫁与何人。” 陆夫人愣住,神色逐渐复杂起来。 此事还未得到印证,朝堂上的一次任命变动,便让陆夫人信了八分。 兵部尚书张侍民于登山之时失足跌落悬崖,令殿阁大学士木原霖任兵部尚书一职,抚慰张家金银无数,特命其长子张千户张瑜,次子沣县知州张极,解职丁忧,为其父守孝,为期三年。 这一变故属实令人猝不及防,原本稳定的张家一时落败,木家确实拔地而起,一时风光无量。 当日晚间陆曜回来时,面如黑夜,砸碎了一套青瓷茶具,惊得陈稚鱼立在一边担忧不定地看着他。 从喆文那儿打听到一些情况后,她在原地站了站,回到里屋,换了一身白衣,再回到陆曜身边,道:“大少爷若是不放心,我同你一起去张家待会儿。” 陆曜抬头看她,见她朱环配饰皆落,脸上的粉黛也卸去,一身素洁,干干净净的模样,他忽然起身将她抱住,声音哽咽道:“张叔父小时经常驮着我和他的两个儿子采青打猎,我与张瑜张极,更是手足情重!” 陈稚鱼不晓得这些,只知道他失魂落魄地坐了许久,若非是重要的人,又怎会如此失态? 陈稚鱼更不晓得的是,她不知道这些事是因为她与陆曜相处过短,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而京中,也少有人知道陆家与张家,原也是极好的,好到正如同生一般。 张家任兵部,陆家任太师,更有边关的百万雄兵在陆长房手中,有些时候为了避嫌,故不做亲近之举。 “我知你难受,你同张家公子皆为朝廷效力,也是同朝为官了,今夜便带着家眷,去慰问吊唁,我会为你打掩护的。” 陆曜松开了她,明知此时最好是不要去,但看着她清润又坚定地目光,他深吸了口气,拉过她的手,一点热流传过来,也叫他心里热乎了一下。 两人就着夜色出门去,那边得知消息的陆夫人蹙了眉头,看向垂首坐在一边,黯然神伤的丈夫,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句:“他们这时去,当真没事吗?” 第38章 朝堂惊变,夫妻吊唁(剧情线,勿跳章) 陆太师闭了闭眼,掩去眼里的水光,说道:“带着夫人,有何去不得,人都走了,让孩子去看看,尽尽心。”陆夫人便无言了,只长叹了口气,说:“真是造孽啊……” 夜色寂静,晚间出行,还是有些凉意,陈稚鱼穿得不算单薄,但她看着细瘦,陆曜总怕她冷一般,上了马车以后,便将她揽在怀中,二人无话,只是依偎着。 颇有些喧闹的街道,都未能驱散这股寒意,马车到了张府时,张府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了,大都是得了消息便来的同僚,或是与张家极近的那几家,值得一提的是,太子与二皇子的车架竟也在。 看到来了这么多人时,陆曜还犹豫了一瞬,在想要不要让稚鱼回车上待着,但再往里一走,便是很多的女眷,这时,陈稚鱼走在他身边,将他的胳膊挽住,目不斜视,道:“带上家眷便是人与人之间的人情,大少爷若是一个人来,少不得被人曲解。” 陆曜目光微深,侧眸看她,倒不想她如此细致,也是担得起蕙质兰心那四个字。 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她一同进了张府。 张府的下人直接将他们引去了张瑜的院子,张瑜的妻子杨氏来接待陈稚鱼,两人去了女眷处待着,陆曜则进了张瑜的寝卧,看到他时,脚步都停了一下。 向来嬉笑耍宝的张瑜,此刻胡子拉碴的仰倒在床榻上,双目无神的盯着某一处,床边小厮跪着低头抽泣,陆曜走过去,眼眸猩红,令小厮走远了些,才在床边坐下,道:“怎么在屋里躲着,外头来了许多人。” 听到他的声音,张瑜的目光才有点活气儿,眼珠子转了一下,看着他神态虚弱的扯了下嘴角,道:“我身上没有力气,起不来,太子殿下准我进屋的。” 听到这么一句,陆曜连忙别过脸去,深吸了口气,抬手狠狠地抹了把脸,道:“你是张叔父的长子,这个时候需要你主持大局,二皇子也来了,你起来,走不动我扶你。” 张瑜默了片刻,才朝他伸手,被他拉住后,声音虚浮的说:“子挚,你能来真好,你替我撑一撑。” 陆曜咬着牙,绷着脸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家长子这夜,在父亲榻前哭晕了数次,外人皆感叹张家子孝心至深。 收敛遗容时,张母昏厥了过去,由长媳杨氏并张家其他几位嫂媳一同守着。 陈稚鱼站在静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耳边是一些肝肠寸断的哭声,她听得心里沉甸甸的,一时只觉喘不过气来,目光落在跟随张家长子身边的陆曜身上,二人目光时有碰撞,总能看见他眼底化不开的悲伤。 她不知晓这位中年的尚书大人遭遇了这祸事,究竟是意外,还是被人算计,她没有太敏锐的政治嗅觉,但也知道,今夜处处皆有令人疑心的地方。 陆家被疑,从而断了世族间的联姻,大伯一家在边关多次受到迫害,然后就是现在,张家出事。 怎么看,都是与陆家近的人家,都接连出事了。 往深了说,是与太子近的人臣,都出事了。 所以,越看越觉得不像是意外,更像是谁做的局,叫太子党一个个陷了进去。 她能想到这些,这里的人人精一般,又怎会想不到呢? 身边有妇人惋惜张大人正值壮年就这么去了,话题延伸着到了今夜到来的太子和二皇子两人。 不愧是天家皇子,皆气度不凡,两人一人背对着,一人侧对着,陈稚鱼只看清了二皇子的脸,或许是先入为主了,怎么看都觉得那二皇子面相阴柔,为人无情。 至于太子,光看背影都如松挺拔,想来是个正派人物。 这想法偏心到不行,也不只是因为陆家支持皇太子,更多的是因为二皇子妃,叫她对这位天家皇子的初印象很差。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门内那侧站着的人抬眸朝她处看了一眼,神色微怔,在他看过来时,陈稚鱼忙转了方向,故作同丫鬟说话,并未察觉模样。 穿过木质大门,一清丽素约的美人站在灯笼旁,柔光打在她秀美的侧脸上,神态含情,目光如水,霎时便抓去了他的目光。 察觉到他短暂的失神,太子抱着手臂往后看了眼,只见一屋的妇人,便转头与二弟说:“二弟在看什么?那边都是女眷,一直盯着看,不合适。” 二皇子收回目光,看向这位大哥,微微笑道:“见了一陌生人,不知是谁。” 太子:“都是各官员家的女眷,二弟未必个个都见过。” 二皇子只笑笑,未作他言。 早在太子看过来时,陈稚鱼就背过身去了,她不确定二皇子刚才看过来是看谁,但也不想自己被发现,同唤夏走到一边,同就近的妇人点头示意后,便没有声响了。 …… 太子与二皇子是前后脚走的,两人走时,一众人都低下了头去,女眷更是往别的屋子去,是以,二皇子本想靠近再看清楚一些,也没那个机会了,上了自己的马车后,他靠在车壁,与身边的小太监顺儿说:“想办法查一查,今晚到尚书府的都有哪些人,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眷。” 顺儿只当是查与张府相近的关系,但听到后一句话时,头深深埋了下去,掩住眼里的惊涛骇浪。 查人不稀奇,查女眷也说得过去,但殿下特意说明了是年轻的漂亮的女眷,那就很有问题了。 此事暂且不谈,就说两位最高身份的走了,其他人待了会儿,天色愈发晚了,也都纷纷告退,只有张家亲戚和陆曜夫妻还未离开,这个时候,陈稚鱼被杨氏安置在了屋里,同张家女眷待在一处,张家最大的掌权人离世,屋里的气氛直叫人要跟着流泪。 陈稚鱼本是感情丰沛之人,小时有哪家老人过世,便是不认识的,也会跟着哭两声,此时面对这群人的嚎哭,又哪能忍得住? 陆曜陪在张瑜身边,过了许久见他能站得住了,才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再与他一同跪在边上烧纸。 灵堂内,火光印在两人脸上,张瑜眼里都是红血丝,他说:“我爹,是被人害死的。” 陆曜顿时凝神,目光如狼般环视了四周,见四下无人,只有守在门口的张家小厮,才压低了声音说:“你可察觉了什么?” 张瑜看着面前的棺椁,道:“他的指甲里,有抓破的人皮,脚腕也有轻微扭伤。” 陆曜蹙眉:“若是如此,便请仵作来验,只是要委屈张叔父,但也能还他的公道!” 张瑜呼吸急促了一阵,双眼的泪上涌,半晌才克制住,他微微摇头,咬着牙道:“父亲当时带着暗影,他出事后,暗影找到他时,尚存着一口气,他告诉暗影,有人害他,莫要追查。” 陆曜紧盯着张瑜的脸,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么说来,张叔父是知道谁害了他,不追查,是因为这个人权势滔天,奈何不了他,是吗?” 张瑜抿紧唇,眼泪滚落,他点了点头。 陆曜一颗心沉了下来,当今朝堂,能残害尚书的,只有那么几个。 要说权势滔天,让一兵部尚书如此恐惧甚至都不敢追查的,只有三个。 一是东宫,二是正得宠的二皇子,三……便是上头那位了。 其他的皇子要么没成气候,要么背后无人没有指望,都没有理由去害兵部尚书,只有这三人。 太子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有那两个人了。 张瑜从怀中掏出一物,塞在陆曜手中,是一把红木串的圆珠,中间还有穿孔,只有两颗,但,足以证明身份了。 皇帝贴身的大太监,韦良。 陆曜神色震惊,惊过后,只觉疯狂。 先皇曾言:朕的学生,有宰辅之才。 便是说得年轻且有才华的张侍民。 也听父亲说过,张叔父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的,真正的寒门贵子。 他为何,要去对一个为国为民都忠心耿耿的良臣下手? 这个消息带来的信息太多,陆曜在一次认识了这位帝王的狠辣无情。 张瑜看向他,道:“张家一朝被毁,爹去世,我和阿弟都要丁忧三年,这三年有太多的变故,沣县的事,不能替太子查了,但是子挚……” 说到此处,喉间微哽,他发了狠,道:“我张家兄弟无法为太子效犬马之力,为了避嫌,也不能再与人前了,但我不甘心,我爹不能含冤而终。” 他眼里的怨念恨意太浓,浓到陆曜的心也随之狠命一跳。 张瑜靠近他,字字泣血:“太子,必须登基!” 陆曜眼眉微暗,但还是回应了这句话:“是,我明白。” 张瑜抓紧了他的袖子,在他耳边道:“从现在开始,我便是你暗中行事的一只手,我不再能明面与太子交际,但无论太子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我和阿弟,都任凭差遣。” …… 宵禁之前,陆曜带着陈稚鱼上了回府的马车,马车内,看清她哭红的一双眼,又想到张家那些事,心也跟着揉作一团。 他伸手把住她的脸,指腹在她滑嫩的脸庞上摩挲了一下。 “怎就哭成这样?” 他亦是眼眶通红,陈稚鱼看着他,只道:“张家感情深厚,我亦被感染。” 心软的女人,陆曜喟叹一声,拉住她的手,说:“张家无妄之灾,这公道,讨不回了。” 一句话,给这件事定了性,陈稚鱼没有追问“无妄之灾”为何,只是问:“张大人在这个位置上,妨碍了谁吗?” 陆曜睁开眼看她,想到新上任的那位大人,一时蹙起眉头,见他这般,陈稚鱼当自己问到了敏感话题,忙道:“是我多嘴了。” 陆曜握紧了她的手,才说:“你很敏觉,此番确实是给人腾位置了。” …… 第二日午间,被陆茵拉着看了半晌女红的陈稚鱼,终于在午后得了自己休息的空隙,也才有空想,陆曜说的殿阁大学士,好耳熟啊,像是在哪儿听说过。 听到姑娘的嘀咕,唤夏将一盆花儿搬了进来,说道:“姑娘不记得了吗?殿阁大学士姓木,就是原先同陆家有婚约的那个木。” 陈稚鱼恍然,先前是知道木家没错,却不清楚具体的职位,随后,神色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朝堂上的事,她想弄清楚些状况,知道自己所在的陆家是个什么处境,心里也好有个数。 其他,她没能力去管。 休息了会儿,便捡着做了一半的衣裳继续绣图案,云锦梦华这段时间衣裳要的急,她只能抽陆曜不在时做,好在白日他大都不在府上,晚间才会回来,倒也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正绣着手里的图样,陆菀的小女儿薏疏跑了来,小姑娘不过五岁,扎着两个小辫跑起来一颠一颠的。 “鱼鱼舅母!” 陈稚鱼抬头去,将手里的针线活放到一边,接住了她扑过来的小身体。 小丫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道:“鱼鱼舅母快去看,芸儿小姨发疯啦!” 第39章 能言善辩,教训陆芸 沁芳居内,伺候陆芸的丫鬟环儿跪在一边哭,哭的声音惹恼了她,叫她从花瓶里抽出刚采回来的鲜花狠狠抽在她脸上。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去张家哭丧去!莫在这碍我的眼!” 陆菀赶来时,便见环儿捂着被花刺划伤的脸,疼的抽搐嘴里还一直求饶。 “陆芸!你可还有德行!” 一声怒吼,将陆芸飞走的心瞬间拉了回来,发觉大姐来了,心猛地一缩,害怕的情绪涌上心头。 “大姐……” 陆菀上前,指着她的鼻子,脸色失望道:“便是下人犯了错事,你也不该毁其容貌,环儿自小跟着你,你也下得了手?” 环儿抽泣着躲在大小姐身后,本是想寻个庇护,却不知自己这动作,惹了主子红眼。 “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便是打死她,也不过是打死了个下贱的奴才!有何稀奇的?” 若说方才还克制,眼下见她完全没了贵女风度,说话更是如此刻薄,陆菀哪里能让她这般无法无天,抬起手来,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作为常胜将军的嫡长女,自小也跟着父亲练过身手,她这一巴掌下去,陆芸被掀翻在地,耳边一片嗡鸣,半晌,才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她。 “大姐竟然打我!” 原本一直是温顺模样,楚楚可怜的,此刻如同现了原形一般,面目狰狞,面对嫡姐都不知分寸了。 “在家时,无论我做了什么,爹爹都不会动我一下,你凭什么打我!” 陆菀是正经养出来的将门虎女,这些年因婚事变故,才磨练了心性,锋芒尽收,却不代表她心里软弱的撑不起来了。 “我是长姐,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一母所出的亲弟弟,也是下狠手打过的,陆芸,这些年你娇养在将军府,府上只你一个小姐,是给你惯出了坏毛病,长姐今日教训你口不择言,你若有不服,便回家去,去父亲面前分说,我倒要看看,为着今日你所做这些不体面的事,父亲是斥你,还是训我。” 不过是打死了个下贱的奴才?有何稀奇? 这样的话,借她两个胆子她都不敢在父亲面前说,父亲在前线打仗,最是敬畏生命,哪怕是奴才,在将军府也断没有随意打杀的道理。 她敢回去告诉父亲吗?那她陆菀等着。 陆芸站了起来,眼泪哗哗的流,气急败坏道:“我本就是要回去的!那张家出了事,我是绝不会嫁那张极!偏二哥还说,与张家是爹爹一早就商量过的只等相看,如今张家出事,我们也不能做那失信之人,呸!我不信爹爹这么狠心,张家如今再无前途,要为父丁忧,以后仕途还能有指望啊?我凭什么要等他守孝三年?” 来之前,陆菀就知道她为此事发脾气,平时她好高骛远的性子便有显露,却不想婚姻大事,皆是父母做主,她竟也敢置喙。 “陆芸,你越发不成体统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与张家二公子那是父亲和已故张尚书之间的约定,这些年,张极从沣县或是别的地方,千里迢迢的给你送东西去,你也是欢喜的,如今张尚书出了意外,这时候你想悔婚,可曾想过,别人会怎么看你?你张口闭口就是仕途前途,目光如此短浅,便是嫁了高门,也经营不了。” 陆芸听得冷笑:“大姐当初自己嫁了门好婚事,当真是不管妹妹死活,若是让你等一个男人,还是被解了职的男人三年,你敢吗?” 陆菀看着她,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说道:“我会,只要父母一日不解除婚约,我便安心的等着,因为,陆家不止我一个姑娘,陆家也不能出一个离经叛道的姑娘,我若悔婚,不止是害了我自己。” 陆芸愣愣看她,忽然笑了:“得了,无非是没真到你身上,你自然说得轻松,那你出嫁女一直待在娘家不走的事,就是对吗?大姐姐,都是陆家女儿,你也不能厚此薄彼到这种地步?” 陆菀被她说住,此事若要掰扯,她也不占多少理,一时卡住。 这时,一早被她支去找陈稚鱼的女儿回来,替她开了口,也撑了腰。 “陆家出嫁的女儿,若有困难,父母怜惜接回身边照拂也是亲情深厚,与芸姑娘拂逆父母之意,违抗婚事,是两码事,莫要混为一谈。” 陈稚鱼走近,看着呆在一边的陆菀,心里叹了一声,心知她本就介意自己寡居之身在娘家惹人非议,如今这非议没从外人处听到,倒是从自己同父的妹妹嘴里听说了,如何不心塞。 “况且据我所知,菀大姐姐如今同两个孩子在陆府上,吃的用的都是自己之前的嫁妆,还有同大姐夫婚后的资产,不过是想待在父母身边,又有何错?” 满打满算,陆菀也不过二十四,年华正好,丈夫为国捐躯,她失去丈夫,一双幼儿失去父亲,休说是外人,便是双方亲长,都不应当说半句不对。 想到这里,陈稚鱼的脸色冷了下来,看着眼前因婚事相闹的芸姑娘,暗叹口气。 美则美矣,心术不正。 哪有人家刚走了父亲,她这厢就要闹着退婚的? 传出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陆家其他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 她的话,无疑给了陆菀底气,腰杆也挺直了,将女儿薏疏拉过来,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陆芸本就不喜陈稚鱼,再加上这么久了,眼见叔母天天给她立规矩,却不曾真的将陆家中馈交于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得好听,道是要她主持陆家女儿出嫁,如今看来,多半是说给外人看的。 寒门之女,如何管得了高门之事? “这是我家家事,与你何干?” 毫不客气的回怼,令陈稚鱼挑了挑眉,生气没有,就是意外。 陆家几个妹妹,陆茵的喜欢藏不住,陆萱不与她来往,陆芸平时看她的眼神便不是很尊重,陈稚鱼只是没想到,便是再不喜,也不会当面说出来。 陆菀沉了眉眼,道:“你同你嫂嫂怎么说话呢?” 陆芸方才已经扯破了胆子,对着自家嫡姐都敢出言不逊,更何况现在了。 “贫贱出身,有什么资格做我嫂嫂?” 陈稚鱼看向她,见陆菀气急又要打她,忙让唤夏去扶了她,没再让她动手。 这样的小姑娘她都收拾不住了,那还是她吗? “陆家的儿女,都是读了书受了教的,芸姑娘今日三番四次的,倒是令我诧异,都说大伯对子女一视同仁,教养不分嫡庶,芸妹妹说话办事,却像是白板一般。” 她说人,少有直言直语的骂,那样不够深刻。 “一来,你说这是你家家事,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前些日饭桌上婆母还曾强调,长、二两房并未分家,应当守望相助,团结一心,芸姑娘这话,有分亲疏之嫌。” 陆芸眼眸微闪,一丝说错话的懊恼浮现眼底。 “二来你说我算不得你嫂嫂,这更是无稽之谈,我与你堂兄,是圣上赐婚,我的名字上了陆家族谱,与你兄陆曜并列,皇上认我,陆家祖宗也认了,你却觉得我做不得你嫂嫂,如此,我该以为你是在质疑圣上,还是陆家亲长?” 话扯到天家,陆芸一下子就慌了,她后退一步,意图狡辩。 “我只是觉得你配不上我陆曜哥哥,谁扯那些了?” 陈稚鱼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那你就更错了,为民你质疑皇帝,为子你质疑亲长,为妹更是质疑兄长,芸姑娘,莫不是起得早魂还没醒?你陆曜哥哥年少及第,天子门生,世人皆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怎么到了你这,你的堂兄连自己娶了谁都不知了?” 第40章 探出喜脉 言外之意,我要你认同吗?原本觉得她性子柔和,平素不爱言语的陆菀,生怕今日陆芸莽撞出口伤了她,却没想她这么能言善辩,一时松了口气,看着她时,都有说不出口的心潮澎湃。 “最后……”陈稚鱼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神色肃穆地看着她,说:“我舅父乃衙役,舅母曾酿得一手好酒,在云麓卖酒也是出了名的,只因舅父的官差当得久了,便淡去了做生意的心思,一心在家相夫教子,论门第,陈家不是高门,但论家世,我们一家都很幸福,没有贫穷,更没有卑贱,芸姑娘,你年纪尚小,莫要学着看出身见人品,有人出身贫寒却品行高洁,有人出身高门……芸姑娘见识得比我多,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陆芸抿紧了唇,紧紧地盯住眼前的女人,被她说得不知该说什么,怕在一张口就成了不忠不仁、不孝不义之人了。 陈稚鱼看了眼她摔碎一地的瓷瓶,摇了摇头,说:“听说边漠苦寒,大伯甚是节俭爱惜,芸姑娘耍脾气,这一摔,不知摔了多少将士的吃喝。” 说罢,拉过陆菀离开,让人将屋里清扫干净,后头,陆芸再有什么反应,她们就不得而知了。 路上,陈稚鱼没开口,今日说了太多话,此刻想静静。 倒是陆菀,侧头打量了她好久,次数频繁到拉着她的女儿薏疏都歪了头,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这个漂亮的小舅母。 被母女俩这么一看,陈稚鱼有些破功:“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陆菀:“从前只当你是闷嘴的葫芦不爱说话,当你不灵光,今日,叫我长见识了,你方才说她的话,现在可能想不出什么,等到晚上睡下,她反应过来时,只怕是要后悔不已了。” 她那些大不敬的话,但凡有一星半点传到宫中,叫皇帝以为陆家人对他的赐婚不满,那就不是说嘴几句的事了。 还有便是,陆曜娶妻,是未来家主娶妻,她质疑的不止是兄长,更是藐视嫡脉。 宗族里规矩森严,多少大家族因为争这个名分争得头破血流,要是她那话再扩大一些,族里的规矩教训,都能让她好几宿睡不着觉。 陆家气氛向来和乐,不分彼此,正经说起来,如今的家主是二叔,便是他们的父亲见了弟弟,都是要行家主礼,先家主,后兄弟,她是晚辈,还是庶出,说出这些离经叛道之话,万一叫人误会长房对二房不满之类的,那就是家族之祸。 想到这些,陆菀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知道她闹脾气,先想到的是去找稚鱼而不是老辣的叔母。 叔母那般注重礼教之人,要是知道陆芸说这些,难免不多想。 陈稚鱼说:“这才是我,我原本就不是个能容忍的性子。” 她说:“从前在家,舅父舅母皆疼我,便有嘴碎的人私下同舅母说,他们替别人养儿女,等我和阿弟长大了,也不会感恩孝敬她,还窜着她不让我和阿弟念学,当时我还小,知道是谁说的后,跑去她门口,叉着腰同她对骂,我说陈家儿女各个出息,定比她那个没用的宝贝疙瘩强多了。” 陆菀讶异看她,似是不相信这些话会是从这个如莲般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回忆当时,陈稚鱼露出了个温馨的笑来,说道:“后来舅父舅母得知,舅父先是夸我说得好,舅母却黑着脸,我当时以为她真的被人挑唆讨厌我了,却不想她只是说:陈稚鱼,你是个秀气的姑娘家,怎能去别人门口叉腰骂话,那与街头泼妇何异?你以后遇事若再这样莽撞,便不要说是我陈家女儿了!” 虽是被训斥了,但她说起这件事时,眼里是带笑的。 陆菀看她笑容明媚,一时感慨:“你家这般疼你,也不枉你为他们付出这么多了。” 她如何嫁进来的,这些日子,略有耳闻,只觉她重情重义,至纯至孝。 说罢,陆菀郑重的同她致歉。 “小妹方才莽撞,说话不知轻重,你莫要同她计较,大姐给你赔不是。” 陈稚鱼忙拉了下她的手,道:“都过去了,过去了的事,我从不放在心上,再说,言语上,我也没叫她占了便宜去,大姐你放心,此事就这么结束了,不会传到外头去,只是……我看她对这门婚事不满,还需你好好开解。” 听她这么说,陆菀松了口气,随后摇摇头,道:“本来出了这种事,成婚一事还是两说,总不可能当下就为她解除了婚约去,她太年轻,也太沉不住气,一点不担心落人口实,她这样的性子,以后不管嫁谁,都难有好日子过。” 心里也难免埋怨,当初父亲宠爱包姨娘,疏忽对陆芸的管教,离开边漠,就变了个人一样。 陈稚鱼能管的事不会冷眼,但关于陆芸婚嫁,她确实管不了,提醒了一句,见陆菀面色忧愁,便也不说什么了。 …… 回了止戈院,闹了这么一场,衣裳也没时间做了,刚收好,就听到外头传大少爷回来的声音。 今日回得这么早?陈稚鱼起身去接,见他神色寡淡,目光对视上时,才淡淡一笑。 “今晚不必准备晚饭,你跟我去张府。” 陈稚鱼一听,微顿:“是定下日子了吗?” 陆曜点头:“今晚守灵,明早发丧。” 陈稚鱼一愣:“是不是太赶了些?” 就一晚吗? 陆曜拉过她往里屋走,示意她将自己的朝服换下,自己则张开双臂等她宽衣。 陈稚鱼动作时,他便说:“是赶,但没人敢说,日子是皇帝找了钦天监算的,皇恩啊……张家只有感激涕零的份。” 什么算好了日子,分明是想早些将人下葬,免得多生事端。 给他换了一身玄衣,去参加葬礼守灵的人,不好穿红着绿,是以,连只玉佩陈稚鱼都没给他上,暗金花纹的腰带便足以。 陈稚鱼垂头看着自己身上浅湖蓝的衣裳,也准备去换一件,却被他拉住,只将她头上的绒花取下,将自己头上的流云木簪插在她发间,说:“这样就好,女子衣裳多颜色,你这身没什么花哨图案也适宜,晚间人多,到时戴上面巾。” 陈稚鱼应下,两人便没再耽搁,一同去了张府。 日落黄昏,两人去时,张家已经有不少人了,有些是至亲,要守一夜,有些是早些来,不便守夜的,陈稚鱼来时就问了,今天是在张府守一夜还是待到晚上? 陆曜只说看情况。 张极已经快马加鞭赶回来了,据说他在府门口下马时,脚一软跪在地上许久,被随从搀扶着才进了屋,有人见了那场景,也晓得张家长子在灵前数度昏厥,无不被这兄弟俩的孝心感动落泪。 因着陆芸,陈稚鱼进了门后,一眼便往孝子位看去,张瑜她认得,长得眉目端正,是武官,气质却如同书生一般儒气,反观张极,剑眉星眸,锐气逼人,浑身撒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比之陆曜淡淡的那种疏离感,他则是令人不敢靠近。 只是眼下的他,眉目猩红,垂头丧气。 陆夫人是一早就来了,陪着张夫人,陈稚鱼一来就去了熟悉一些的杨氏身边,看她跪了会就脸色不适的站起来,忙过去扶住了她。 在她耳边轻声道:“若是不舒服就下去歇会儿,还有一整夜要熬,跪久了扛不住。” 杨氏本就两个夜没好生睡了,小腹跟着坠坠的疼,此刻是当真疲惫极了,但又怕长媳离席,会叫人说她和张瑜的不是,犹豫地往棺椁上看了眼,眼里生出泪花:“我不好走,但我是真难受,不瞒你说,我应该是要来月事了,腰疼得厉害。” 她方才露出痛色时,陈稚鱼的手就搭上了她的手腕,探着她的脉搏,此时眼眸微震,又不确信的想再细细把会儿,就见她轻轻推开自己,温声说:“没事,我且在熬一会儿。” 陈稚鱼看了她一会儿,想了片刻,终究是不放心,寻身边的妇人问了句张夫人何处,便带着田嬷嬷去找她了。 就在灵堂边上的暖屋内,张夫人哭着趴在陆茵圆润的肩膀上,旁边带她来的陆夫人则温声劝着,余光瞟到陈稚鱼时,知晓他们来了,朝她招了招手。 陈稚鱼一见婆母,连步过去,给她请安后,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听得陆夫人惊疑的看着她,质问的话都到嘴边了,但看她神色凝重,也知她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便拉了拉张夫人的手,等张夫人肿了双眼看她,她才低声将方才听到的告诉她了。 张夫人听得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目光急切地看向立在一边的秀丽女子,刚想开口,就听她说:“大少夫人孝心至深,至今还跪在灵堂……” 张夫人反应过来,忙说:“小姑娘,麻烦你去同我儿媳说一声,就道我喘不上气来,让她给我煎副安神药来。” 陈稚鱼应下,颔首离开。 她走后,张夫人又悲又喜,看着旁边一直陪着自己的陆夫人,含着热泪说:“你娶了个好媳妇儿,我也是。” 看她终于不撕心裂肺的哭了,陆夫人安心了一些,但同时也有些放心不下,虽说知道她会点医术,但准不准呢?万一她探错了,不是叫人空欢喜一场吗? …… 陈稚鱼拿着侍候婆母的借口,成功将杨氏带离灵堂,远离了有人的地方,陈稚鱼一顿,拉过杨氏的手,朝她身后的一个丫鬟说:“烦请你低调出去一趟,将你们的府医从后门引进来。” 那丫鬟不明所以,看了眼自家主子,杨氏只当是为婆母看的,冲她点了点头。 丫鬟离开,陈稚鱼看着杨氏,道:“我方才探到你的脉,只是时间不久,我不敢确定,只好请你家府医也上门来看看,杨蕾姐,你应当是有身孕了。” 杨氏神情发蒙,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等到了安静的厢房,陈稚鱼令她躺下,又把上她的脉,过了会儿后,陈稚鱼笑着说:“方才有五分,现在便是有八分确定,你有身孕,半个多月了。” 杨蕾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张开嘴说:“我……我以为是要来月事了,怎么是这样?那我……”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慌,手抚摸上肚子,慌张道:“那我这些日子一直难受,是不是孩子不好了?” 第41章 再见太子,十分赏识 陈稚鱼忙安抚住了她,道:“怀着身孕切勿大喜大悲,你的心情很重要,你放心,等府医来了,给你几副药,你喝下就能好一些。”杨蕾怔怔,心情一时起伏不定。 不过多时,丫鬟带着府医进了厢房,隔着纱帘把了脉,再一次肯定了这个喜事,与陈稚鱼说得分毫不差。 这个时候,杨蕾才憋不住的,一行清泪留下,陈稚鱼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无声地给她擦去了眼泪。 “莫要哭,这是好事。” 杨蕾狠狠点头,这当然是好事,张家有后,张瑜,要做父亲了,有了这个孩子,想必他也能早些从失去公爹的悲伤中走出来。 府医走前特意叮嘱了,这些日子她操劳过度,身子承受不住胎儿,让她一定要多卧床休息,不可再劳神费力了。 得知了有孕为实后,张夫人便有了力气,晚间再有来吊唁的,便撑着身体去接待了。 晚间开席,陆茵来找嫂嫂去席面,两人将陆夫人夹在中间,面对陆夫人,陈稚鱼方才还有些欢喜的心微微沉落,她帮了杨蕾和孩儿,规避了一些风险,这是让她高兴的,却不知婆母对此事,会不会责怪自己自作主张,多管闲事。 陆夫人也看着她,在她稍有躲闪的目光下,朝她笑了笑:“好孩子,今晚多吃些,补补身体。” 她知帮助张家,没有因张家失势而瞧不上,便是难得。 朝堂上与张家有往来的众多,可现在,来吊唁的不足一半,更有那落井下石的…… 她的目光朝旁边看去,落在蔡氏挂着假笑的脸上,旁边坐着的,是神色温婉的木婉秋。 于张家来说是丧事,但于木家来说,却是一桩喜事,相比起殿阁大学士,兵部尚书这个位置,更是实权在手,也难怪蔡氏掩不住的满脸喜色,那旁边围着的,都是恭维她的一些人。 京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 纵然见了这么多年,早就不稀奇的陆夫人,眼下也着实被恶心了一阵。 木婉秋实在不想同继母蔡氏一同来张家,蔡氏目光短浅,在人前,她会多得意忘形,可她只觉得丢脸。 但父亲强制要求了,她不能总闷在屋里,这一来,便看到了陆夫人,还有她一左一右的庶女,和那陈稚鱼。 不知是说了什么,陆夫人好似对这个儿媳没有厌烦,与她说话神色如常,这一家婆媳姑嫂,倒是其乐融融。 坐在嫡姐身边的木婉蓉一直盯着她看,学她的举止,但看着看着,便见她的目光总是往外看,定睛一看,认出了那桌的人,忽然笑笑。 凑在嫡姐耳边说道:“姐姐还是莫要往那边看了,再如何,人家也都成婚了,您这般看着,万一叫人误会了还没放下,以后可还怎么相看人家呢?” 木婉秋回神,神色淡漠的瞟了她一眼,并未理会。 见状,木婉蓉暗翻了个白眼。 故作清高,每次总装得无辜不在意,实则心里怕是要嫉妒死了? 恰逢这时,桌上有人说起了陆家事,便说起了娶的新妇,别的没什么可说,只揶揄了句:“虽说出身不显,婚前也叫陆家丢了好大的脸,可现在一看,那脸蛋长的,还是不错的。” 见过陈稚鱼的,或可嘲笑她的出身,或可嘲笑她的性格,却无人能睁着眼说瞎话,说她不好看的,即便宫宴那天,她刻意扮“丑”,叫人耻笑,但今日她一身素衣,洗去浮华,素面朝天,也是天然去雕饰,美得不可方物。 “千秋宴离得远,若是知晓她的模样,怕也不会赐婚了。”有人小声嘀咕了句。 木婉蓉听后,生怕姐姐没听到一般,轻咳了一声,道:“总是有过人之处的,毕竟陆家大少爷那样出色,又得陛下赏识,总不可能赐个什么都不如地给他。” 这个“什么都不如”,虽没特地指谁,但在场的人无不是人精,在她说完以后,眼神晦暗又带着看好戏心态的看了眼坐在那儿神色清淡的木家嫡女,这可是原定婚约的人,与那边那个比起来,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去了。 可饶是如此,人家顺当成了婚,反观木婉秋,拖到现在不说,还因各种问题被退婚,如今都有人传她婚事坎坷,与命有关了。 蔡氏看女儿伶牙俐齿,虽见得她压木婉秋一头,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做样子地斥了一句:“一个姑娘家,怎敢议论这种事?” 木婉蓉顺从地抿抿唇,余光看木婉秋只知低头用饭,俨然是被自己的话刺激得不知能说什么了,心里暗爽不已。 晚间人多了起来,陈稚鱼与这里的人都不熟,唯一熟悉的杨蕾此刻在休养,不好去叨扰,便被张家丫鬟带去了人少的地方,一处凉亭,四面透风,也都围了纱幔,在此处待着,倒也悠闲。 丫鬟是杨蕾娘家带来的,知道眼前的陆少夫人帮了自家姑娘许多,便热心肠的跑前跑后的伺候,看着她跑着说要去拿点茶点来,陈稚鱼笑笑,道:“可真是用心了,杨姐姐为人和善,身边的丫鬟也都细致。” 唤夏则说:“那是因为姑娘您为人好,换做旁人,哪有您的敏锐呢。” 双春也被带着出来了,这些日子跟在少夫人身边伺候,起先是怕的,后面发现她平易近人,无事从不找丫鬟们,有事也只是吩咐一声,干脆利落也没太多规矩,慢慢就放下担忧,欲要亲近一些了。 “少夫人真厉害,只是把脉便能确认张少夫人的喜事,京中还没有哪个女子会医呢。” 陈稚鱼想了想,问:“我不是听说,十年前有一家女子医馆吗?现在可还在?” 双春点点头:“在的,我娘有时不舒服,便会去看,比郎中更细致,也更能放心。” “那就是了,京中还是有女医的。” 这时,双春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方才说的“没有哪个女子会医”,是指一些有身份的贵女或是夫人们,可不是说那些身份卑微的女郎中啊。 一时脸色一白,有些忐忑地看着少夫人:“少夫人,奴婢说错了……” 陈稚鱼哪里不知她想说什么,也没有被冒犯到,只说:“你不必这样紧张,我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女医罕见,地位也不高,无人认同,但不代表没有意义,就如你方才说的,你的母亲看女医会有更多的方便,有时候比郎中还要好,我知道,京中有头有脸的,或让女子学艺陶冶身心,却没有哪个会让其去学医,和接生婆一样,明明很需要,却不被重视。” 说到这里,不由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喃喃道:“明明是好事,却被人轻视,这是世俗的偏见,不过……总有一天,女医会走遍天下,便利与天下女子,这只是时间问题。” “好!说得好!”一阵抚掌声从一旁的鹅卵石路上传来,来人便说便笑,直到走近时,看清对方的模样,都是一怔。 应陆曜要求,她在外时,便将面巾覆在面上,可凭着那双眼,来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但还是迟疑地问了句:“这位……夫人,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陈稚鱼看清了他的面容,记忆便回到了清河县,狗县令险些害她死在马蹄之下,而眼前的男人……散财高人啊。 唤夏自然也认出来了,拉了拉姑娘的袖子,有些担忧。 毕竟是外男,又气质不凡的出现在这里,看模样,非富即贵,姑娘刚嫁人,与外男同在此处怕被人瞧见了说闲话。 陈稚鱼本也是想离开,但见他身后也跟着几个人,自己这边也带了两个丫鬟,灯火通明,四处通风的,倒也不至于避嫌到这种地步,便说:“公子记性好,先前在清河县,曾有一面之缘。” 来人,正是太子。 太子对她印象深刻,只觉她柔弱外表下,竟有侠女气质,当日她一招制敌便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今更是,刚才那番话,换做旁人,是说不出来的。 “哦,原来是你,本…我就说,看着眼熟,只是你……” 打量了下她的发式,回忆当时她的穿着,讶异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竟成婚了?” 陈稚鱼笑笑,点了点头,正要说“是”,另一侧也走来一人。 “太子殿下,怎么往这儿来了?” 声音熟悉的唤夏面色微僵,陈稚鱼倒是大方抬头,眼神坦荡。 随后,表情有了丝裂痕 太子?殿下?? 她扭头看向与自己三步之遥的男人,这才透过他看清,身后跟着的竟都是小太监。 太子一见陆曜,忙说:“子挚你过来,可还记得上回在清河县我与你说的姑娘吗?今日可巧,碰上了。” 陆曜神色不变,走上前来,走到面色精彩的妻子面前,当着太子的面,牵起了她的手,而后…… “哦……原来太子殿下当日说的,是内子啊。” 这下,轮到太子表情精彩了,看着两人拉着的手,看看他,又看看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下,陈稚鱼也忙开了口,道:“先前不知是太子殿下,多有冒犯,还请殿下莫要与妇人一般见识。” 太子收回了震惊的目光,轻咳一声:“你是子挚的妻子,便是我的弟妹,何必生分客气。” 陆曜脸黑了一瞬,陈稚鱼也有片刻的呆滞。 “殿下,内子不懂朝堂,您莫要吓了她。” 见他护得紧,原本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的太子反应过来,意味深长的笑了。 “也是你们二人有缘分,早知那日就该将你带回衙门,你们夫妻也可早日相见。” 陆曜垂眸看着被自己乖乖牵着的小妻子,语气柔和了一些,道:“我与内子相识,时机正好。” 早一步或许还真当她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在进京的路上拦了自己先见了一面,以那时候对她的偏见,保不齐还要疑心,她的存在,是不是有人给陆家上的套了。 陈稚鱼自觉他们许是有事要说,自己夹在这不好,便松开了他的手,道:“此处清净,殿下与大少爷稍坐,我去叫丫鬟上点茶水来。” 说罢,看了陆曜一眼,打过招呼才走。 刚走出去就见到那端着托盘来的丫鬟,丫鬟气喘吁吁道:“前面事忙,奴婢过去被指使着干了些活,陆少夫人怎么出来了?” 陈稚鱼松了口气,指了指里头,道:“正好,太子殿下和我家少爷在里头,你去送给他们。” 丫鬟:哈??? 顿时紧张了起来,理了理衣裳才低着头进去。 谁能告诉她,太子殿下何时来的? 趁这个空,陈稚鱼连忙走了,不问后头闲事。 方才陆曜抓她的手可紧了,一看情况就不对,还是先走为妙。 第42章 惊心动魄,二皇子觊觎 一时被挤得不知能去何处了,陈稚鱼想了会儿,便打算去找陆茵。 只是这次没人带路,自己顺着光亮走,也走了几处无人的地方,好不容易看见个下人,问了句才知陆茵此刻正和张家表小姐在一处,便往东边方向去了。 可越走近,越没什么声音,直到—— 眼前水光泠泠,月色下,湖面的水荡漾着宁静的波浪,风声寂静,莫名让人不安。 唤夏更为敏觉,侧身将姑娘往身后挡了挡。 “小夫人可是迷了路?” 一道声音从假山传出,陈稚鱼冷不丁的被吓了一下,目光看过去,才见黑暗处一人静静站着,也不知看了他们多久。 “你是?” 那人自阴暗处走出,月光与小湖池边的灯笼将他的面庞照亮,是一张阴柔邪肆的脸,身量高挑,他往外走时,像是巡视猎物的豹子,那双眼没从她身上下来过。 陈稚鱼莫名觉得不适,也因他太过赤裸的眼神看得蹙眉,若非他在安全距离停下脚步,她都要拉着唤夏跑起来了。 “小夫人不认得我,我也只是来张府吊唁的普通人,方才见你往这边走,便知你走错了路,这边是死路。” 要说方才没认出来是真,现在看清他脸了,陈稚鱼不好骗自己她不认识,这不是昨夜见过的二皇子吗? 当时离得虽远,但也将他看清了。 只不过,看破不说破,既然他自己都不报出身份,她便也当不知好了,反正她带着面巾,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多谢提醒,确是辩错了方向。” 说罢,就准备福身离开,却见他大步向前,越过她们走到道路边上,说道:“从这直走在右转,女眷皆在那方。” 看他没有什么举动,还好心的给自己指了路,陈稚鱼一时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人家帮了她,她还是感念的,冲他点了点头,越过他离去。 至此,他不问她是谁,陈稚鱼自然也不可能自报家门。 方才与太子偶遇本就意外,好在两边都带了足够的人,这前后不过一刻钟,就又意外地偶遇到了别的外男,且还是在这四下无人,灯光不显的寂静处,总会使人引出无限遐思,她若这时自爆了家门,怕明日就会传出陆家少夫人,妇德有损了。 她走以后,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下人才出现,不解地问主子:“主子既让奴才将她引过来,又为何不多说会话?就这么放她走了?” 二皇子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心情仿佛很好一般,又回到了池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道:“她一妇人,私下见外男对她名声不好,况且……她会害怕。” 那下人听了这话像见了鬼一样,这还是二皇子吗? 他还以为二皇子让他做这事就是对那妇人有了意思,想弄到手尝尝鲜,人都弄来了,他却说她会害怕? 一时间,都沉默了。 “可查到了她的身份?” 下人更沉默了,只是心里沉默,还是很快地回了他。 “暂时没有,只听说用饭时她同陆家女眷坐在一处。” 二皇子眉头微拧,转头看他,眼神晦默,一时心都往下沉了沉,随后,想到了什么,问:“陆曜成婚时,陆家大房次子是不是带着妻子回来了?” 下人点头。 二皇子才想明白,想必就是她了。 “去查清,陆长荣的儿媳叫什么。” 只听说也是个有气质又温婉的将女,却未打听过姓名。 二皇子根本没往陆家新妇上去想,千秋宴陈稚鱼出的丑他自然也晓得,心觉陆家不会将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带出来。 陈稚鱼与唤夏离开以后,见到了敞亮的地方,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大喘了口气,嘟囔了句:“今天都什么运气?幸好无事。” 先是遇到太子,但陆家是太子之人无甚可怕,下一秒却遇到了太子的死对头二皇子? 唤夏也在路上听姑娘说起了那人的身份,见姑娘心有余悸的样子,安抚道:“老辈子说,这叫背时。” 陈稚鱼:“……” 两人此时不知,更背时的,还在后头。 此刻走在敞亮处,人却少,陈稚鱼刚好也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便带着唤夏与双春往门口的大树走去,那边放置了石桌木椅,以供歇脚。 只是还未走近,两道细碎的说话声就传了过来。 “张极哥哥,这几年你在外,可有念我?” 清晰的女声传出来,陈稚鱼都呆滞了,一时间,静的呼吸都可听到。 “京中的人与物,皆时常怀念,陆妹妹看着过得不错。”并无多少感情的话,语气也是客套疏离的。 陆茵一下子就红了眼,被他的话伤了自尊,低头看了眼自己宽大的衣裳,脸上露出了个难看的笑,说:“小时胖起来就再也瘦不下来了,张极哥哥可是觉得我这样很丑?” 见她隐有自卑之意,张极忙道:“你不丑,你只是丰润,这样很可爱。” 外头陈稚鱼已经轻手轻脚的走了,远离了是非之地,她神色严肃地对两人说道:“把刚才的事咽回肚子里,若是让我知道谁传出了闲言碎语,定不轻饶。” 两人也早就吓傻了一般,听她的话,只连连点头,乖乖,哪个敢说啊? 陈稚鱼蹙着眉,一时头疼。 怎会是陆茵呢?不该是她啊! 这一晚上真是,惊心动魄,没个好事! 晚上到底人多,她们都能找到那儿去,也怕别人撞见,陈稚鱼对唤夏说:“你去,就站在外面喊一声,问陆小姐可在,夫人在找。” 唤夏硬着头皮去过去了,好在陆茵与张极只是寻了个地方说话,并未有它,此刻听出唤夏的声音,除了有那么一点心虚外,倒也是站出来了,而张极则还在里头,只示意她先走。 陆茵知道,他是怕被人瞧见不好,便什么也没说,应了唤夏一声,跟着她走了。 陆茵本以为嫂嫂只是刚好找到这里,但见到嫂嫂,对上她忧心忡忡的目光时,脸上的平和就把持不住了。 “嫂嫂……” 陈稚鱼深吸了口气:“有什么事,离开这再说。” 这夜,陈稚鱼没个闲着的时候,逮到陆茵后,拉着她就守在婆母身边,再也不动弹了。 陆夫人多少看出了她走神,还有陆茵的心不在焉。 没什么人时,拉了陆茵问:“你和你嫂嫂可是吵架了?” 陆茵也有些心绪不宁,一听问话脸色就不自然了,但还是忙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是都有些累了,母亲别多想。” 正好这时有人寻陆夫人,就把她支走了,这下,陆茵真的有些怕了,她蹭到嫂嫂身边,神情可怜地看着她,小声说道:“嫂嫂饶我,这事若叫母亲他们知道了,会扒了我的皮的。” 陈稚鱼看着她,眼神无奈。 “你也真是,那是要给陆芸相看的,你怎么就和他扯上关系了?” 陆茵低下头去,眼泪都在眼眶打转,看她这样,陈稚鱼也于心不忍,长叹了口气,说:“此事回去以后我再问你,不出大事,我不会告诉公爹和婆母。” 陆茵神色恹恹,陈稚鱼也收了声,目光一转,便见杨蕾的丫鬟找来,说是要寻她说会儿话。 陈稚鱼过去,临走前不放心的看了眼情绪低迷的陆茵,见她朝自己笑,无声一叹,将双春留下陪着她,才离开此地。 她刚走,那边看了许久的木婉秋就走了过来,在陆茵身边坐下。 “茵妹妹许久不见。” 陆茵看向她,露出了个得体的笑来:“木姐姐好久不见。” 木婉秋见她对自己一如既往,心里松快了些,才说:“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方才离开的,可是你嫂嫂?” 陆茵看着她,见她神情如常,提起嫂嫂时也很坦荡,心里暗道:木姐姐的出身,想来早就放下过去那些事了,便说:“是我嫂嫂,母亲与人说话,嫂嫂也有事要做。” 木婉秋抿唇,不赞同道:“那也不好将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啊。” 陆茵看了她一眼,当她是关心自己,便说:“我已经长大了,无需家人一直跟在身边,此处都是女眷,不会有事。” 木婉秋看她这般,心想她对那陈稚鱼应当没什么想法,但,她方才明明看到她与陈稚鱼之间不对付,神情古怪,那陈稚鱼不知说了什么,叫她黯然神伤许久。 “木姐姐呢?准备何时走?” 木婉秋:“这个要看母亲,她还在与人说话,妹妹,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方才被你嫂嫂训斥了?” 陆茵“啊”了一声,心里顿时警觉起来,看着她说:“没有啊,嫂嫂从不训斥我的。” 木婉秋露出了个温和的笑,说:“跟木姐姐,可以说实话,你性格向来温顺,就是被人说了,也从不喊委屈,莫不是担心说出来会被嫂嫂知道?放心,你权当同我倾泻,我也不会外传。” 若说方才是警觉,现在就是警惕了,陆茵正色看着木婉秋,只看她满脸的关切和温柔,陆茵不傻,分得清里外,家里的事,从不与人说,更何况木婉秋曾和大哥订过婚还没成,要说天下谁最盼着嫂嫂不好,怕就是她了? 明明都说了无事,偏还要往嫂嫂身上猜,还做出一副为她好的模样。 “木姐姐……” 第43章 不解风情,陆曜幽怨 木婉秋坐直了身看着她,做出一副温柔良善,洗耳恭听的模样。 到了嘴边的话,陆茵又在心里过了一边,才说:“我的嫂嫂是个很的好人,我很喜爱她,还请你,不要对她有偏见。” 霎时,木婉秋的面色僵硬下来,有些兜不住一般,尴尬的笑着:“我怎会对她有偏见呢?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陆茵抿唇,微微笑道:“我知道木姐姐向来关心我,只是现在我也有嫂嫂关心了,我不希望有人去中伤她,哪怕木姐姐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的体面又婉转,曾经木婉秋是她既定的嫂嫂,她的关心关切都显得亲近,但既然两家无缘,她也该认清谁是自己的嫂嫂,不能一边享受着木婉秋对自己的好,又一边忍受着她对嫂嫂有意无意的猜忌。 这样是不对的。 这下,木婉秋连表面的笑都维持不住了,她静默的盯着陆茵,看她这般维护那人,神色皲裂:“你们认识才多久?你怎就这般袒护她?” 陆茵被教养的很好,也很聪明,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话里的针对,她说:“我与她认识的时间确实没有与木姐姐相识的时间长,可这也并不是评判一个人品性品质的标准,还有,我不是袒护她,我只是在说事实,我已经告诉木姐姐了,她很好,她也没有伤害我,为何在木姐姐眼中这是袒护呢?” 木婉秋心里一虚,她不想承认自己竟起了离间她们姑嫂这种龌龊的心思,但被陆茵这么一说,她好像字字句句都想定那个女人的罪。 话没说几句,自己的脸面掉了个精光,最后嗫嚅着什么也说不出,仓皇离场。 陆茵看着她离去,无奈的叹息摇头,并未笑话她,因为她也爱着一人,她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变成一个卑劣无理且自卑的人。 她也曾有过卑劣自私的心思,却从不敢现于人前,有时多想一想,睡前都要给自己一巴掌,觉得辜负了父母这些年的教养。 这一幕,落在张极眼里,更落在寻来的陆曜眼里。 陆曜心绪翻涌,看着自己的妹妹这样维护妻子,心里头发软也畅快。 是啊,天长日久,方见人品。 从前,他曾想过的那些,以她身份做文章,觉得她攀附权贵,何尝不是先入为主,何尝不是一种偏见呢? 这一点他连自己的妹妹都比不上,对于自己的妻子、嫂嫂天然的就应该袒护偏心。 与她相处的这些日子,她恪守本分,却又不失鲜活,虽出身寒门,懂得却很多。 善医理,会制香,女红更是一等一的好。 听说她今日诊断出了杨氏有孕之喜,张瑜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才从丧父的悲伤中走出来。 她身上无处不闪着光,无处不令人心动。 在陆家规矩极多,她却没有出错,除了新婚那日让她独守空房,害她被母亲罚了以外…… 男欢女爱,夫妻敦伦,阴阳调和,本是寻常。 可是,在她眼中交易的婚姻,让他们之间的结合显得像笑话一般。 若是双方各取所需,她若为名利而来,他或可不顾一切同房,便将她视作棋子,也毫无负罪之感,但她单纯只为报恩而来,就显得他,显得整个陆家的用心,十分卑劣。 这样的她,令他不忍心下手,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她的心甘情愿。 这一场契约而来的婚姻本就荒诞,可他们二人之间应当是纯粹的没有利益的。 …… 次日出棺,守了一晚上的人才得以回到自己府上修整身心。 陈稚鱼累的想倒头就睡,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沐浴洗漱后才扑向柔软的大床。 田嬷嬷过来拍了拍她,轻声说:“大少爷还在沐浴未回房呢,您要不起来先等等。” 陈稚鱼将头埋进枕头里,声音混沌道:“他允了我,不需这般伺候的……”说着话,人的意识已经飘远,大脑一片空白了。 田嬷嬷不好将她挖起来,直起身叹了口气,往外走时又叹了口气。 为妇伺候夫君,沐浴更衣,那都是常事,为了这件事她总不好去大少爷面前问一句,您真允了少夫人这事了?? 看起来倒像是大少爷疼少夫人,才不叫她那般伺候,可再怎么疼,两人不也还没圆房吗? 一想着长房即将就要有长孙了,二房如今还没个动静,她都替两人着急。 大少爷过了下半年便要满二十四了,谁家公子这个年岁还没个嫡子的? 还有,少夫人莫不是忘了新婚第二天夫人交代的事? 她如今只是想想都替他们着急,夫人那怕是更是急的上火了。 等到夫人再来催,少夫人这儿怕又是讨不了好了。 陆曜回来时,便见田嬷嬷在门口,唉声叹气的模样,目光往里头看了眼,问她:“少夫人可睡下了?” 田嬷嬷忙道:“睡了,睡了,忙了一宿,大少爷也快去补补眠。” 陆曜本是要进去的,但见她面含苦色,欲言又止的模样,剑眉微挑:“嬷嬷可是有话要说。” 田嬷嬷本是不该说那些的,但一想着少夫人性情柔软,在夫人面前鹌鹑一般,听的什么都得应下,交代的事若是迟迟完成不了,只怕要受罪。 她也不忍心看少夫人,总是因这些事吃苦受罪。 “大少爷啊,这些话本不该由奴婢来问,可奴婢实在是为少夫人担心,您与少夫人何时打算要个孩子?” 陆曜愣住,神色稍有些不自然,但也敏觉的抓住了她话中那句“为少夫人担心”,虽说要个孩子确实是所有人的心愿,他自己也盼望着,但两人毕竟还在磨合感情,也刚刚往好处转,若这时候便想与她生下子嗣,那与利用有何异? 再说如今这种情况,多方看来,他也并不想要一个孩子出生在这样的环境下。 “可是有谁说了什么,对她不好的话?” 田嬷嬷踌躇着,心想着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说到一半不说完,简直是要憋死人。 “您也知道,夫人她一直盼着抱孙子呢。内宅之事,夫人不会同大少爷您说,却会询问少夫人,少夫人嘛,您也是知道的,向来只有垂首听训的份儿,可…可这生孩子到底是两个人的事,光是少夫人一个人使劲儿也不中用啊!” 陆曜懵了一瞬,随后豁然开朗。 而后又是一声冷笑。 她使劲儿?她使什么劲了? 使劲的客气,使劲的疏离,使劲把他往外推? 陆曜摇摇头,可又一想,夫妻成婚,孕育子嗣本是天理,他们之间隔着种种,也是时候该打破一下了,否则以她磨叽的性子,还不知那孩子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生呢,到底也是他年长一些,心智也得更成熟一些,总不能事事都等着她一女子去主动。 想通了这些,豁然开朗一般,心情也着实舒畅了不少。 谁说他们之间就要一直这样胶着? 后来几次的触碰,也并未见她有反感。 不反感,那不就是情愿吗?既然情愿,那还等什么? 回到卧房,躺在她身边,心扑通扑通跳起来,本有些困倦,这会儿确实丝毫不困了,甚至还有些兴奋。 手伸过去,碰在她腰间,摸到她的手,却见她扭着身体躲开,好似还不耐烦的哼了句什么。 陆曜:…… 她还是,不情愿。 睡梦中都要躲着自己。 一时,激荡的心情回到谷底,暗暗恼怒自己操之过急,被旁人一句话扰的心神不宁,也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人接连怀孕,总让他有所期盼。 睡着的陈稚鱼哪晓得他心里想了那么多事,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哪怕这些日子与他同榻而眠也是互不相扰,自然不习惯旁边有个人动手动脚。 半日,相安无事。 醒来时,阳光明媚,天气大好。 所有的阴霾仿佛都停在了还未亮天的早上,张府的丧事结束,所有人的生活回归正位。 午间的时候就叫下人都叫起来了,怕他们白日睡得多,晚上反而睡不着。 陆曜醒来便出去办公事了,走的时候目光很是幽怨,看的陈稚鱼莫名其妙,但也还是特意问了句:“晚间可有应酬?若无应酬回来想吃什么?可要我套了马车去接您?” 原本就是按照他的意思那般去关切他,哪知他听了这话反而冷哼一声,甩脸就走,傲娇不已的模样,看的陈稚鱼一愣一愣的。 田嬷嬷则看得唉声叹气,这可怎么是好?她都已经提醒到那个地步了,大少爷也不为少夫人想想,更是甩脸就走,看样子,这两人之间可有的磨了。 陈稚鱼沉默了,莫名觉得,耍孩子气的他很是幼稚,有什么不能说的?每每都摆出一张怪脸,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因何而生气,因何而起情绪,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能回回都猜得中。 甩脸离开后的陆曜也隐隐后悔,他只是有些怪她的迟钝和不解风情,可面对她的关心,被他甩了脸子,不就又对她耍了一次脾气吗?这样的他她可会喜欢? 怎么就克制不住这股子脾气呢? 陈稚鱼用过午饭后便直奔陆茵的院子引音阁。 第44章 喜欢我不丢人,大方说出来 这个时候陆茵也该醒了,陈稚鱼到的时候她换了身衣裳,坐在锦鲤池边出神发呆。 引音阁比起止戈院小了一点,但也处处透着用心精致,花藤架下做了只秋千,风一吹,花香怡人,那秋千也轻轻摇动。 陈稚鱼进去后,陆茵站了起来,胖乎乎的小手搅在一起,只看了她一眼,便仓皇的低下头去,俨然是一副犯了错,垂头听训的模样。 这样的她让人既怜又爱,没有谁会不喜欢乖小孩。 一直以来,陈稚鱼都很好奇,像陆家这样的人家,以方夫人在陆家的身份,怎么会养出一个这样乖巧懂事又可爱的女儿。 方夫人是如夫人与姨娘们不同,她生了女儿便视作嫡女,但到底与正室有区别,便看那姨娘所出的陆芸,陆萱二人自有一股傲气,那是身为世家大小姐的傲气,但她们的傲气中间又藏了一丝自卑。 饶是高门大院,嫡庶有别,也是天堑。 便是皇宫里的公主们,都还有分别。 陆茵实在乖巧,乖巧到叫人对她不忍说一句重话。 “见我来就这般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坐。” 陈稚鱼说罢,坐在她对面,神态自然的拿过她面前的鱼米饼,吃了一口后,还点评了句:“味道真不错,难怪你爱吃。” 见她这般,陆茵也慢慢放下了心来,长舒了口气,叹声道:“我还以为嫂嫂是来训我的。” 陈稚鱼喝了口留珠刚泡来的花茶,有些被烫到了,吸了口气,眼眸上抬看着她,煞有其事道说:“我看起来就那么好为人师吗?动不动就要训斥两句,以示威严?虽说我如今做了少夫人,是该立立威,但拿谁都不能拿如此可爱的妹妹来立威呀。” 说着话,她还笑了笑,她一笑却叫陆茵绷不住的红了双眼。 “嫂嫂还是骂我,我知道错了,也知道那样做是丢了陆家的脸面,您骂我两句,我心里还好受些。” 看她如此,陈稚鱼轻叹了口气,放下鱼米饼,也不再说那有的没的缓和氛围,眼神温和的看着她,说道:“你自己都意识到了问题,我在骂你就不起作用了,人知错而改才是可贵的,一味受教训,只会将你的性子磨小了去,对你没有好处。” 陆茵拿着帕子挡着眼,哭诉道:“我没想过真的要与他如何,我只是知道陆芸并不想嫁他,便觉得自己有机会了,我只是想为自己再争取一次,陆芸不要的,我要,她根本不懂张极是个多好的人。” 陈稚鱼安静的听她哭诉,听她讲起这么多年,她与张极之间那极为偶尔又短暂的交流,只不过是因为小时候,她因身材肥胖被人嘲笑两句,张极替她出头教训那些人,她便对其情根深重,不能自已。 一时心里暗自唏嘘,默默摇头。 “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他长得极好,为人又能干,想嫁给他的女子不知几多,比我好看的也不知有多少,可我…我就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竟这么不巧,叫嫂嫂看见了,我心里也着实后怕,嫂嫂看见了倒也没什么,万一叫外人看见,那可怎么办?” 见她害怕的是这些,陈稚鱼反而松了口气,到底是个老实孩子。 此时,出门到一半的男人,又折返回来,只因他想起张叔父离世,他请休了两日,今日哪有什么公事可办? 转头回府去见屋里没人,一问才知,她去了引音阁。 想着她们姑嫂之间感情极好,陆茵又百般维护她的嫂子,想来平素自己不在家时,姑嫂二人就常聚在一起,说话闲聊。 左右待着无事,便也起身,往引音阁去了。 到了院门口,不见守着的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还未走进院子,拐角之处便听到了姑嫂两人的谈话,在细听清内容后,脸色霎时沉了下来,要迈出去的步子也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小妹竟有心悦之人?此人还是…! 恰逢陆茵说完配不上他的那些话后,他听到了稚鱼严肃又不失温和的声音:“你害怕是对的,你若无所谓才叫人心寒,大家族的儿女,尤其是姑娘家们,一旦名声受损,一传十十传百,坏事行千里,坏名声会压垮你,无论将来你嫁给谁,都逃脱不了这些阴霾, 当然,我也不认同你所说的配得上与否的言论,你是陆家嫡女,你为人柔软,心地善良,无论谁娶了你都是福气,且不可妄自菲薄。若有人只爱你的皮相不爱你的灵魂,那不是真爱,那是贪色。” 陆茵看着陈稚鱼,哭的鼻子堵住了,说话也带着浓浓的鼻音:“嫂嫂长得好,自然不懂我的痛苦,我若能有嫂嫂的一半,也不至于这般伤心了。” 听她这么打比较,陈稚鱼好笑了,甚至是苦笑了出来,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你怎么会拿自己与我做比呢,在你面前我也就直话直说了,你可有想过,若非皇帝下令,我的身份如何能嫁与你哥哥,如何做得了陆家的宗妇?” 陆茵神色懵懂,她的娘自小就告诉她,人与人之间本就不应有身份的对立,感情也不分贵贱,所以纵使外人都觉得这个嫂嫂身份低贱,她也从不觉得嫂嫂有哪儿不好,即便她出身寒门。 “我听说了,你与大哥哥是有缘才相遇,有感情才成婚的。” 陈稚鱼愣住,在拐角之处,听到这话的陆曜心头一紧,他很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你……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我娘说的呀,我娘说大哥哥是有主意的人,若他对嫂嫂你不喜欢,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若非无情便有情,既然有情又何愁不能成事呢?” 陆曜神色发怔,耳边的沉默令他听得见胸膛剧烈的心跳声。 陈稚鱼沉默良久,才说:“你大哥哥确实是有主意的人,也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你尚还小,对这些事情了解不够透彻,我也不好再往深了讲。” 或许是保护她的纯真,所以方夫人没有告诉过她,他们的这场婚事本质上是一场交易。 微风送凉,吹起她耳边的碎发,陈稚鱼抿着唇,头发抿进嘴里,她伸手勾下,发觉他们俩不是个好的例子,便说:“不论我和你哥哥,每个人之间情况都不一样,单说你和张极,他有婚约在身,而你云英未嫁,本就要保持距离。或许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就会发现他也没有那么好,你想象中他的好,都是你赋予他的,说起来你们之间并没有相处多久,你对他的了解也仅在那几面。” 陆茵拧了眉头,似想反驳,却被嫂嫂按住了:“他替你解过围,你是该感激他,但是不要错把感激当成感情,他外放的这几年,你与他见都没见过,又怎知他还是幼年时候你认识的那个人呢?” 说罢,站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有些人只有你相处之后才会知道是什么人品,你现在还小,不懂这其中的厉害,即便陆芸跟他真的没有可能,我想二娘也不会允许你和他牵扯上关系的。” 谁都不想自己的孩子处于舆论的中心,被人拿去说笑。 一番深入肺腑的话后,陈稚鱼没坐多久就走了,回到止戈院,双春比了个手势,告诉她大少爷在里头,一时顿住,不是说出去办事了吗? 进到屋里,不见其人,又往平时待的最多的闲事屋,看到了坐在窗下,手里翻着账本的他。 陈稚鱼走进去,见他看过来,神色如常,还举了举手里的账本问她:“母亲如今教你看账本了吗?” 不见离开时的幽怨,此时他倒像个正常人一样。 陈稚鱼点点头,道:“婆母说让我先看看。” “这上头的批注都是你写的?” 陈稚鱼又点头,带着迟疑:“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陆曜看着她,将账本放到一边,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过去,陈稚鱼的心就提了起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顺着他的意思坐过去后,听他说道:“没有不对的地方,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陈稚鱼看向他,他黑眸里,有探究,也有欣赏。 “小的时候舅母卖过一阵酒,她记账本记得最是仔细,好多我都是跟她学的。”她如实解释。 陆曜靠近她,看着她琥珀色的双眸,在她屏住呼吸时,微微一笑,道:“什么都会,如此看来,你天生就是要做贵夫人的。” 陈稚鱼脸一红,两人之间的距离,呼吸缠绕,他压低的声音像是一只小手在耳边挠痒,令她颤动,下意识的垂眸,却叫他把住了后颈,他的手掌发烫,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细嫩的颈肉上摩挲,令她有些缩瑟,不得不直视他的双眼,而那眼里,说不出来的柔情,让人觉得梦幻。 “在张府,你与张少夫人相谈甚欢,在家里,你与陆茵也有话可说,独独在我面前,你总是不爱言语,叫我误以为你不喜我,便不愿与我多言。” 这话…… 陈稚鱼微咽,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想辩驳些什么,又被他强白:“我忘了,你我相处时间短,尚且生分,你才疏离,对?” “大少爷,我也没有不和你说话啊,只是你在家的日子短……” “所以你是在怨怪我没有多陪陪你,是?” “倒也不是,大少爷公务要紧……” “确实,婚后我也没有抽出多少时间来陪你,是我的不是,不想冷落了你,为夫向你道歉,如此说来,你我之间只是因为相处过短,而并非你不愿同我言语,那你便不是不喜欢我了,对。” 被他一通话绕晕了脑袋,这时候陈稚鱼才明白哑口无言是个什么滋味,方才在陆茵面前,尚能侃侃而谈的她,此刻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被他一通抢白,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莫要害羞,喜欢我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管大方说出来。” 看她呆呆的模样,陆曜一时暗喜,他好像琢磨到如何与她相处了。 感情上的事,她一小小姑娘开窍的晚,不比自己如今二十多了,自然事事都要想在她前头,她不好意思开的口,便由他来说,她不好意思主动的事,便由他来做,如此两个人才能和美嘛。 这样一想,先前两人那般维持着平和,互不相扰的模样,简直是可笑,夫妻之间哪有相敬如宾的? 如今看来相敬如宾多半也不是什么好话,要愿两人情好,应该祝他们恩爱不移,白头偕老才是。 第45章 初吻 夫妻相处之道,田嬷嬷教的她可侃侃而谈,但遇上真人了,又失了爽利,无论那些计较,只谈当下。 看他自然自得,陈稚鱼想到陆茵的事,不免上了几分心,说道:“我想向大少爷打听个人。” 难得有她主动的时候,陆曜坐直了身,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我想知道,张极此人,人品如何。” 陆曜目光深邃,看着她笑:“怎么想起问他了?” 女子私事,哪怕是他的妹妹,这些事也还是不要叫他知道的好,也是为了保护陆茵的颜面。 “自然是因为陆芸,先前说过他们要相看,只是现在张大人离世,免不了要耽搁,此事我不好问婆母,便想听听大少爷怎么说。” 什么不好问婆母,不过是知道他与张家兄弟走的近,向他打听罢了,看破未说破,陆曜笑道:“你为妹妹们上心,便是问母亲,她也会知无不尽。” 陈稚鱼愣住,看他眼含微笑,思索片刻,亲手为他倒了杯水,声音柔又软道:“可是我觉得,若有什么事,还是先问大少爷比较好,舅母曾说过,婚后,夫妻要有商有量。” 陆曜接过她递来的茶,听得这话便将她看住,两人目光对上,陈稚鱼这次没再闪躲,大方的迎上他深邃的目光,还歪了下头,露出困惑模样:“难道不对吗?” 陆曜笑了,眼眸微眯,喝了口温茶,才说:“舅母说的极是。” 听他此言,陈稚鱼莞尔,他对自己母舅家的人,都是大方有礼,随着自己喊他们舅父舅母,一点贵公子的架子也没有,当下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陆曜也不再卖关子,与她说道:“张极这人,自小就是个花蝴蝶,也就这几年做官了,收敛了一些。” 花蝴蝶? 陈稚鱼微微拧眉,手支在扶手上,拖着下巴,头轻轻侧着,发间的流苏垂下荡起轻微的弧度,沉眉思索,这是个好话还是坏话了。 流苏晃了陆曜的眼,手下意识的过去接住,握住满手冰凉,簪头的薄荷状琉璃片折射出溢彩的光,当时一眼瞧中,果真配她,在她沉眉思索的表情下,他说:“他自小长得美,像个小姑娘,小时候不知多少夫人笑说要将他带回家做女婿,我们那时一道在白鹿书院念书,回府的路上,街上的妇人小姐便看着他笑,不是花蝴蝶是什么。” 陈稚鱼想了想张极面相,认同道:“确实是个极俊美的男子。” 话音落下,插在发间的流苏被一边的男人拽下,她回神看去,茫然道:“怎么摘下来了。” 幸亏不是固定头发的发簪,心里想着,手朝他伸过去,准备拿回来,陆曜躲过了她的手,将流苏握在手中,把玩了会儿,才倾身过去为她簪上,才说:“不小心扯到了,也不知你们都是什么眼光,怎会觉得那小子好看,殊不知他性子恶劣至极。” 说话间,语气里带上了不自知的酸气,陈稚鱼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若此刻听不出他是醋了,那她也是傻。 故作讶异的睁大双眸,语气也上扬着问道:“既是恶劣至极的性子,大少爷缘何不拦着大伯,怎么让陆芸与他相看呢?” 陆曜神色一僵,握拳在嘴边轻咳了声,掩下眼中的不自然:“这…大伯相中他时,我并不在身边,如何知道?” 瞧他这般嘴硬,陈稚鱼好笑起来,微微摇了摇头,也不打破,只说:“我倒是觉得,他虽俊美,却比不上大少爷十之一二,想来大少爷小时比他好看百倍,只是自谦不说罢了。” 陆曜顿住,掀开眼皮看她,似乎在鉴定这话的真假,看清她眼底的戏谑后,有种私心被看破的窘迫感,一时羞恼,心里头发痒。 此时的陈稚鱼,笑颜如花,姿态自然,还能与自己说起笑来,毫无之前的拘谨小心,这样的她更鲜活,更令他移不开眼,一时,便有些怔住。 陈稚鱼把着手中的茶杯,小巧的杯子在她修长葱白的指尖转了转,他看着,忽然就很想握住她的手,他知道,那有多温软。 “你也知道打趣起我来了。”声色温沉,却不是羞恼,眼尾含笑,多是柔情。 两人之间,到底是更近了一步,陈稚鱼托腮看他,声音温软道:“大少爷受累,与我讲讲,婆母要我从旁协助,我总得先了解才是,只是……” 看得她这般依赖温软模样,陆曜心里软的一塌糊涂,看着她琥珀一般的眸子,顺着她的话问:“只是什么?” 陈稚鱼抿了抿唇,正色道:“张极或要守孝,婚事一耽误,会不会就拖没了。” 陆曜笑了声,直言道:“大伯与张叔父这些年的往来可不是白费,不会因为这个变故就改变什么,守孝期后,照常成婚。” “人口多的家族,这种事是无法避免的,多少即将成婚,亲长突然过世,最少耽搁一年,最多耽搁三年,婚事也是照办。” “相看一个人家,可不是一日之功,一旦看定,若非特殊,不会改变。” 他说完,喝了口清茶,抬眸再看,陈稚鱼正一脸讳莫如深的看着自己,叫他摸了下自己的脸,当是沾了什么东西。 陈稚鱼只是说:“确实,一般不会随意解除婚约,除非特殊。” 她的眼神意有所指,陆曜立马就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指谁,关于木家,他无话可说,只能说,天意弄人。 陈稚鱼深深地沉了口气,眉目间染上轻愁,像他和木婉秋,是因圣令被迫解除,但张极和陆芸不是,还有…… 看她眉头紧锁,陆曜当她是因木家伤神,只握住了她的指尖,说道:“不论如何,我的妻子是你,圣上赐婚无可生变。” 陈稚鱼看向他,心里那个想法滚了滚,本是觉得关于朝堂,不便与他深说,但,她的那个想法太过可怕,又有些关键。 “大少爷,我问你……”深吸了口气,目光染上沉重:“圣上是不允你与贵族通婚,还是不允陆家子弟皆不与贵族通婚?” 陆曜原本温和的神情顿住,眼眸发沉,神色也变得紧绷。 陆曜与陆家本是一体,这个问题看似多余,实则却有很大的区别。 若是针对陆家嫡脉便是敲打一下,但若是针对陆家所有的子弟,那就不只是斥责一下那么简单了。 当初圣上下令的时候,只是说:太子府上收藏反诗,太师既与太子走的近,是否也心存反意?陆木两家有意结成姻亲,朕心甚忧,恐结党营私,坏江山社稷。 这样的话流传出来之后,便是在宫宴上当堂斥责陆家用心不纯,着陆家长子,不允与世族通婚,以示忠心。 后来这个话变演变成了圣令不允陆家与贵族通婚,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当时的陆家,婚姻近在咫尺的便是陆曜,他们便默认圣上是要通过他的婚事震慑陆家。 可是现在陆家长房与张家的婚事本是迫在眉睫,张侍民陡然离世,这门婚事,就如当初他与木婉秋的一样,停滞了。 陈稚鱼也想到了这一点,在他看过来时开口问了出来:“大少爷,你说三年前,木姑娘的母亲离世,真的是因突发疾病吗?” 陆曜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许多事情看似没有关联,可在确切的发生之后总能看到共通性,而这一共通性,将几件事情串联在一起的时候,便成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陈稚鱼也站了起来,声音发颤道:“三年前木姑娘的母亲离世,你与她之间的婚约停滞了三年,最后圣上发作,你与她彻底退婚,这是陆家二房的事。如今,眼瞧着陆芸和张极就要婚前相见,张大人在这个时候离去,他们之间的婚事便也要停止,无论多久,我总有种预感,这门婚事怕也是不成了……” 而那,是陆家大房的事。 陆晖同张媛媛是在边关成婚,且成婚已有三年半之久,这么看来,圣上对陆家的针对,早在三年前就已种下了苗头,若她的猜测没有错的话,这一切都不仅仅只是斥责那么简单。 陆曜看着她神色惊惶的分析,拉住她的手,揽过她的背,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若是如此,陆家防范的就太晚了,但你莫怕……” 陈稚鱼摇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脱离了他的怀抱,抬起头来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不止是如此,大少爷难道不觉得,这盘棋局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早,而我们现在落子已经晚了一大步吗?” 盯着她因着急而显慌乱,却又强作镇定的眼睛,陆曜沉默的看着她,只看到她的粉唇一张一合,分析此事。 他的妻子如此聪慧,这样短的时间就想到了这么多事,且还在为陆家着急。 “陆家传承百年,祖上便有开国功臣,到了大少爷这一代都不曾没落,实在太顺了,顺利到不知叫多少人眼红,也不知何时就已经成了圣上的眼中钉,既然如此,就该掩起锋芒,低调存活,如今圣上正值壮年,大惩小戒或能承受,可一旦动了雷霆之怒……” 接下去的话她不敢说,她不敢说百年大厦,一朝倾覆,也不罕见,陆家是权臣,但更是忠臣,若圣上真的动用了雷霆手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张家,便是例子。 她说到这里,神色不安的看向他,可却见他眼中没有一点凝重,反而眸光深邃的看着自己,似乎还有一点笑意。 陈稚鱼怔住,他有在听自己说话吗? “大少爷……” 陆曜眸光晦涩,脑子里不再想其他,揽着她腰的手覆盖在她背上压向自己,另一只手将她腰腹托起,在她诧异分神之际,低下头去将那张一开一合的粉唇堵上,轻噬慢咬。 早就想这么干了。 话淹没在唇舌之中,眼前覆下阴霾,他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唇紧紧相贴。 陈稚鱼被他这般没有间隙的抱着,趔趄了一下,便被他紧紧扣在怀中,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亲热,诧异的要开口,他却顺势进来,汲取芳华。 方才的担忧,心惊在这一刻通通化作了空白。 …… 第46章 喘不过气,怎么不告诉我? 他急切却不失温柔,让原本因他孟浪的举动惊了的陈稚鱼慢慢的放下心防。 夫妻之间亲近自然,没什么可羞的。 她也再不能像先前那样总是退缩,免得叫他又以为自己不愿,疏离冷漠。 两个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不亲近? 她总要放下那些小女儿的矜持,总要与他过下去。 若是真像她想的那样,陆家之祸,不是一时之祸,那她这个宗夫人且有的当了,原先当做任务,一般只想将宗妇做得尽善尽美,如今那种怦然而来的责任感,于陆家紧紧相连的命运感,让她不得不正视,她已经无法从陆家的船上下来。 遇到困难,她从来都不是那退怯之人,从前为舅父之事,她没有退缩过,如今嫁到陆家来,遇上这些事情她也不会退缩。 生活不会因为遇到难题就退缩而过得更好,困难永远在那里,不去解决他,他就会来解决你,这个道理陈稚鱼深刻的知道。 他的力量似乎也感染了陈稚鱼,被动接受他的深吻时,有那么一瞬间憋住了气,好在陆曜松开了她,没叫她因为亲吻而背过气去。 松开她后,看她殷红泛着水泽的唇瓣,又忍不住在上面轻咬了一下,惹得她“嘶”了一声,抬眸放肆的打量她水汪汪的眼睛,还有那张无辜的小脸,见她大口的喘气,胸膛因笑起伏。 “喘不过气,怎么不告诉我?” 陈稚鱼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咬咬唇瓣,声如蚊蝇,道:“我怕我若是再推你一下,你又会觉得我同你疏离客气,是在抗拒你。”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可陆曜听着却心花怒放,只觉得此刻的她怎么就那么可爱?连耍小性子都叫人喜爱。 他只抱着她,垂眸盯着她水润的眼睛,声色坚定又霸道的说:“不能了,以后不管你怎么推,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就算一直等不到她的心甘情愿,他也不会放手了,这般女子世间少有,一旦放手就再也寻不到了。 陈稚鱼红着眼垂下眸,嘟囔了句:“我何时推过你了?” 是,她确实没有推搡过他,她只是永远那么冷静理智,她的克制像是一把利剑横在两人中间,从前他多有介怀,总想等她一个心甘情愿,可如今他发现,心甘情愿,也是可以自己争来的。 但在此事上,陆曜不与她争论,只看着她,心情无与伦比的美好,好似容纳了大海一般:“你可知,你方才字字句句都是为陆家考量,稚鱼,你是不是也明白过来,我们之间不是交易婚约,我们之间是天注定,圣上他对陆家没做一件好事,但唯有一件我感激他,他的疑心,间接的促成了你我的相遇,若非他的插足,我们俩也不能成婚。”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什么叫若非他的插足? 陈稚鱼本是有些羞涩的,听了他这话也不由得好笑,娇嗔的瞪了他一眼,说:“那你最应该感激的应该是方大人才是,圣上下令让你不许与贵族通婚,你可能会娶任何一个寒门女子,但如果不是方大人,也就不会是我。” 本是抱着玩笑的心说的这话,圣上对陆家做的这些事,有什么好感激的?事情不会因为结果如意,就可以忽略初心的险恶。 随口一说的话,却没想叫陆曜当了真,当日他没说什么,却在第二天准备了一些礼品送往云麓送到了他方舅舅手上,彼时收到东西的方通判还一脸茫然,见随之而来的信上只有八个大字——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方通判看了眼家中费了点儿功夫才弄来的名品鹿血酒,暗暗想着:这小子莫不是知道他得了这好东西,打起主意了? 到底是新婚就是不知节制。 肉疼的看了一眼那几罐子酒,暗道自己还没尝个味道,就要被人搜刮走了。 …… 那天的事,以那个意乱情迷的吻结束,可陈稚鱼还是没有忘了事态的紧迫。 陆茵、陆芸、张极。 人到底是偏心的,陆茵平素就敬爱她,与她感情较好,出了这档子事,她最担心的当然也是陆茵了,只是这件事情不仅仅是关乎三个年轻人的感情,更关乎陆家。 可是一切都好像被停滞了一般,陆芸的婚事不用着急了,陆茵在那次被伤以后,消沉了一段日子。 即便当时陈稚鱼劝说过她,容貌出色与否并不能衡量和考验一个人的爱意,但她还是陷了进去。 一门心思的以为,只要自己苗条下来,张极对她就会另眼相待。 此事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知道,陈稚鱼便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规劝她。 陆茵却说:“嫂嫂,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自轻自贱,但我也确实是想改变一下了,我想瘦下来,看看自己会是什么模样,府上的人都说我娘是个美人,我没有遗传到她一点,你说我瘦下来以后会不会和娘一样美呢?” 看她眼睛溜溜,扑闪扑闪像小鹿一样灵动可爱,陈稚鱼喜欢不极,劝说的心思淡了下来。 哪有女孩儿不爱美的? “人瘦一些对身体更好,嫂嫂学过医理,可以告诉你,人身上许多的病都是以肥胖带来的,来,让我摸摸你的脉。” 陆茵晓得她先前为张大嫂嫂把出喜脉的事情,无条件的相信她的医术。 将手递过去,陈稚鱼细细把了起来,片刻后,说道:“湿气寒气过重,你的肾脏也不是很好,这些都可以改善,排湿排寒,勤加锻炼。” 如此,陆茵便开始风风火火的锻炼身体,以减肥胖。 得知女儿这次终于算是下定决心了,方夫人高兴的给陈稚鱼送了一盒珠光粉,并告诉她,先前已经有不少人提醒过陆茵,身材肥胖,虽不丑却影响健康,每次府上请平安脉,她这小小年纪倒是毛病不少。 每次她总是嘴上答应的痛快,说会少吃多动,控制体重,但每每坚持不到半个月就破功了。 总是会私藏些吃的,在方夫人眼皮子底下不敢吃,就溜到陆夫人院里吃个饱。 陈稚鱼收了珠光粉还有些发虚,尴尬的与方夫人说:“这才刚开始,我也不知茵妹妹能坚持多久。” 方夫人却摇头,道:“这次不一样,你送的那件浮光锦的衣裳,还有这些年我给她做的,她喜欢的衣裳、首饰全都装了箱子落了锁,两把钥匙都送到我这儿来了,她和我说,若她坚持不下来,这些首饰和衣裳就再也见不到光亮,你说这孩子,可是老实。” 陈稚鱼听的笑了,目光落在笑意温柔的方夫人身上,想起陆茵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时心也软了下来。 陆夫人严厉,方夫人柔软,公爹也是好福气,能得这样两位贤良的夫人。 只是她有一点不太明白,这般和谐的后院竟是真实存在的?照她的想法,夫妻一体,恩爱不疑的意思,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中间容不得别人的加入。 可在陆府,这样两个女人,一刚一柔,竟也能和平相处。 这很奇怪,舅父说,她与握瑜的爹娘,恩爱非常,爹爹年轻的时候,还会因为别的男人跟娘说句话而吃醋,娘也会因为别的女人对爹爹眉目传情而生气。 舅父舅母之间更是如此,舅父常要外出办公,免不了的接触外头的人,自然也有那心思活络的,看中了舅父在衙门当差,想贴上舅父捞点好处,那样温柔的舅母都曾拎着刀去人门口叫骂。 舅母曾说过,没有哪个女人真正爱一个男人的时候,会容忍他身边出现别的女人,除非不爱,除非没了感情,自然也就不在乎了。 但京中的贵族,哪个官员不是三妻四妾,后院里莺莺燕燕好不热闹,在这里这是一件寻常的事情并不值得一说,陈稚鱼嫁进这样的人家,便没有想过,她的夫君会为了她一心一意。 陆家大伯,公爹皆是如此,陆曜自然也不例外,如今是新婚,等过个十年或是二十年,她容颜老去,孩子们也都稳定了,他在纳妾也都合乎寻常。 情愿吗?当然不情愿,但她知道,世族的规矩不是她可以轻易打破的,所以现在看着婆母与二娘之间的相处,也算是提前学习了,如何做好一个贤惠的妻子,大度的正室。 等到那时,也好不那么狼狈。 …… 陆茵这厢稳了下来,陆芸那边却是不行了,吵着闹着要去退婚,连陆菀都没压住她,竟叫她将事情闹到了陆夫人面前。 突闻此事,陆夫人自然是沉着脸教训了两句,到底不是自己的女儿,又常年不在京中,多多少少还是给她留了点颜面,可哪知陆芸像是疯了一样,谁说的话她都不听,连陆夫人也被她气了个红脸。 发生这种事情,陈稚鱼也在慕青院,正在给婆母汇报所看账本上的纰漏。 此时看那陆芸说什么都不听,一门心思的就是要退婚,嘴里还直嚷嚷着,她才不要像木家姑娘一样,一等就是三年,等到后来什么也没捞着。 这话说的,陆夫人的脸又黑了一瞬,看着她的眼色很是不善。 陆菀听出了一身冷汗,忙对叔母致歉,陆夫人抬手,冲她摇了摇头,又对艾妈妈使了个眼色,道:“姑娘大了,管不住了,既然怎么说都不听,就只好动家法,让姑娘长个教训了。” 一听要动家法,陆芸顿时收了嚎声,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下来,见那艾妈妈果真要去拿戒尺,一时都在哆嗦。 陈稚鱼微微蹙着眉头,暗自摇摇头:这位芸姑娘真是,每每都要把话说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给自己留一点儿“活”路。 但眼下,不能真罚了她。 陈稚鱼蹲在婆母身边,一双手安抚性的搭在她放在扶手上的小臂上,冲她微微摇头,道:“姑娘从边关才刚回来,边关苦寒,大伯军务繁重,对姑娘的教养怕也是疏忽,许多规矩怕是忘了,婆母莫要与她计较,稍后儿媳会再找人教她。” 陆夫人看向她,微微蹙眉。 …… 第47章 讨好她 陆夫人做事,向来不容人置喙,在府上,哪个姨娘不是被她管得服服帖帖?下头做事的人更是本分不敢偷懒,就连丈夫对她都敬爱有加,陆芸等人是在关外久了,忘了宗族的规矩,她若动真格,光是她口不择言,都能治个罪。 她看向陈稚鱼,眉头微蹙,却被她暗暗捏了下小臂,看她神色意有所指的朝自己微微摇头,陆夫人到底是掩下心中的薄怒,顺了她去。 见陆夫人没有一味的要处罚,陈稚鱼悄声松了口气,她站了起来,就站在陆夫人身边,看向下头惨白了脸色的陆芸,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平静的看着她,道:“听说芸姑娘自小被特许养在姨娘身边,如今说话做事,也该为你姨娘着想,在叔母面前大放厥词,若是叫大伯知道,只怕是要后悔当初心软了。” 世家子女,虽嫡庶有别,教养却是一样的,庶子庶女一般都是养在嫡母手下,跟着嫡母学规矩,当初荣大伯能让她在亲生姨娘身边长大,也是破格了。 陆芸蹙起眉头,见她说话,竟无一人斥她多管闲事,又看上首的叔母一脸不虞,但此刻,俨然是将此事交给她处理了,一时心有不甘,她到底是大将军的女儿,一个贫民出生,无父无母的人,凭什么训她的话?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在叔母面前,她不敢反击,毕竟,这是人家的地方,她多少还是有些怕的,尤其刚才叔母还想罚她。 陆芸虽不敢说话,但她那双眼已经出卖了她的情绪,陈稚鱼不管这些,只说:“姨娘如今又有身孕了,芸姑娘若是言行无状被传回边关,姑娘说,你的弟弟或是妹妹,大伯还会交给姨娘带吗?” 本是不想将话挑明,但看她并未明白自己的意思,反而还是不服气的模样,陈稚鱼只好将其中厉害说与她听,果见她听了此话神色瞬变,想来是明白过来了,按住了此厢,陈稚鱼看向她身后的环儿,叹声道:“将你家姑娘扶回去,今日做了这样的事,婆母念你年纪尚小不体罚你,但你也要吃个教训,禁居半月,静思记过。” 陆芸气怒交加,她陆家女,何时轮得到她做主了?目光看向叔母,声音戚戚艾艾:“叔母……” 从始至终,陆夫人都在观察着陈稚鱼的处事方法,教训人时并不刻意提高声量壮气势,声色平静却能叫人静下心来听她说话,句句都往要紧处说,偏这陆芸是个傻的,还不如这个刚进门的媳妇看得透彻。 如今罚也罚的有度,没什么可指摘的,便未理会陆芸的叫唤,只说:“都听见少夫人的话了,半月之禁,芸姑娘的饭食不可怠慢。” 陆芸瞬间垮下肩膀,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婆媳二人一唱一和地就处罚了她,若是在家,一定没人会这么对她!心有不平,却一句也不敢说。 环儿扶着她下去,艾妈妈给下头的婆子使了个眼色,怕她路上再要死要活的。 …… 她一走,屋里就安静了一些,看着这一切的郑姨娘,拿帕子捂着心口,眼神微扬瞟着与夫人在一处的少夫人,怎么看,都有夫人年轻时的影子。 这婆媳俩太可怕了,无论是神色还是处事,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的配合,若不是知道眼前的少夫人才带了二十八台的嫁妆,她都要怀疑,这不是什么寒门女了,那姿态神色,说是精心教养过的她都信。 不止是郑姨娘这么想,方夫人,陆菀,晖二家的,看着陈稚鱼处事都有这样的感觉,这姿态气派,当真气势。 稍等了会儿,随着张媛媛回去休息,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告退,陈稚鱼留在最后,等到屋里静下来,她看向婆母,两人目光交汇,陆夫人便说:“说罢。” 那会儿陈稚鱼的眼色她看在眼里,见她留在最后,俨然是有话要说。 陈稚鱼双手搭在一起,垂头思索片刻,先朝她弯了腰,说道:“说此事之前,稚鱼要先向婆母告饶,有关姑娘清誉,万一是稚鱼想岔了,还请婆母不要怪罪。” 陆夫人眯了眯眼,沉下口气,做了下心理准备,冲她点了点头。 陈稚鱼抿唇,神色肃穆,道:“芸姑娘这般排斥这门婚事,会否已有了心上人?” 此话犹如平地惊雷,连艾妈妈都诧异的看了过来,陆夫人拧了拧眉头,只道:“为何这么想。” 陈稚鱼蹙着秀眉,分析道:“养在家中的姑娘,无论外出或是参加宴会,要么是亲长带着,要么是十几号丫鬟仆从跟着,除非外嫁,寻常少有见外男的机会,但……芸姑娘这么多年都在边关,边关又苦寒,若是稍有疏忽,婆母和公爹在京中也不会知道,大伯军务繁忙,更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稚鱼只担心,芸姑娘若是在婚前已经结识了外男,生了别的心思,那……” 话到此处,她顿了下来,眼眸微抬去看陆夫人反应,却见她神色平静,一时也摸不准了。 陆夫人叹了口气,虽还没说什么,但看她这反应,陈稚鱼知道,她大约是认下她的猜测了。 便说:“此事关乎芸姑娘名声,稚鱼虽这样想,但到底没有实证,稚鱼在京时间短,此事若要弄清楚,还要尽早。” 若真如她猜想那般,这件事不及时扼杀,迟早害了陆家别的未嫁姑娘。 再有…… 先前才与大少爷分析过的,也让她忧虑在心。 “此事,我回去查,这段时间她禁居,也不会再惹什么是非,你先回去。” 得了话,陈稚鱼松了口气,福身退下。 其实,她有意将话说在前头,就是怕婆母存了检验她的心思,要她去查此事。 在京中,自己一无人脉二无权势,查这种隐秘之事,一个不慎泄露了消息,那她就把陆芸给害了。 …… 回到止戈院,人刚坐下,让唤夏将绣衣拿了来,抓紧了时间绣了几个地方,检查之际,双春捧着一个小食盒进来了。 “少夫人,这是郑姨娘送来的,说是厨房新做的小甜品,让您尝尝鲜。” 陈稚鱼稍有讶异,将食盒接了过来,盒盖一开,浓郁的奶香味扑鼻而来,里头白兔造型的奶制甜品摆放整齐,这样的吃食,多是哄小姑娘们开心,她笑了笑,大约晓得,郑姨娘突然送东西来是为何。 将食盒放在一边,陈稚鱼走去内室,从妆奁拿出一对银钗,用绢子包好以后,让双春送去给陆萱。 双春利落,领了东西不敢耽搁立马就去了。 唤夏咂舌:“一盒点心就换了您两支银钗啊……” 陈稚鱼看了她一眼,嘴角挂着温柔的笑,说道:“这点心,应当是郑姨娘亲手做的,情意的分量金银不可比较。” “可郑姨娘为何突然送东西来?也不怕叫夫人知道她私下与您来往?” 陈稚鱼摇头,道:“后院的人,有来往很正常,既不是送钱财贿赂,又有什么可避讳的,我只是感念,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唤夏还是不甚明白,但见姑娘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 对此事不明白的何止唤夏,得知姨娘亲手做了拿手甜品,都未给她留着,全都送去了止戈院,既不是送去给大哥哥就罢,竟是送给那个乡下女? 陆萱蹙眉,不悦道:“姨娘怎么想的?送给母亲,送给大哥哥,再不济送给方夫人,怎就给了那个人?” 郑姨娘性子儒弱,向来连大声说话都不会,面对女儿的盘问,也只是温柔笑笑,与她解释:“她是你嫂嫂,以后你的婚事,或许也要靠她出力,如今咱们近一些,你嫂嫂眼里有你,以后有什么好事,也会念着你。” 听了这话,陆萱哈笑了一声,看向姨娘的眼神带着不可置信:“姨娘没做梦,我的婚事自有母亲做主,何时轮得到她了?再说了,乡下女见过什么好东西?别说出去丢丑喽!” 看女儿脸色讥讽,郑姨娘担忧地蹙起眉头,忧心忡忡道:“你可不能这么想,那是你大哥哥的妻子,你得敬着,我瞧着,她是个有本事的,假以时日,便会在陆府站稳脚跟,如今看夫人也是愿意培养,上次不还说,以后你们几个的婚事,都有她来……” “姨娘!”陆萱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神色不耐道:“姨娘连客套话都听不出吗?母亲不过是人前给她留脸面罢了,你还真当母亲放心把陆家的未来交给她啊!最后陆芸的婚事,不也只是说了一嘴而已吗?” 面对这个生她的姨娘,陆萱时常不耐,自己懦弱就算了,还不知如何才是为自己好,眼巴巴的去巴结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却不知多在母亲跟前伺候卖好,她若能有方夫人一半,自己又何至于比不过那个胖子! 郑姨娘还想说什么,陆萱便道:“别说你那套了,趁着时间还早,赶紧再做一份,我好趁晚饭前给母亲送去。” 姨娘是越老越糊涂,子女的婚事哪有嫂嫂办的?不讨好正经的夫人还在想什么? 面对女儿的不耐,郑姨娘蹙着眉头,但不忍心斥责,摇着头垂着脑袋离开了,走前还喃喃:“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姨娘怎会害你呢?” …… 第48章 猜测成真·陆芸有鬼 交了两套衣裳,让唤夏送去云锦梦华,因这些日子事忙,延误了一日的工期,陈稚鱼多送了两个荷包去,唤夏送完后回来告诉她,衣裳刚摆上架,便有人瞧上了问价,当着她的面,那老板虽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报了价,一套衣裳,四十五两。 陈稚鱼讶异,她记得这两套拿来时,只说售价在三十两左右,这老板坐地起价,也不怕客人扭头就走? 这想法刚起来,唤夏脸兴奋地红扑扑的,道:“那夫人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买了。” 陈稚鱼张了张嘴,神色憨态可爱,道:“我还是低估了京城妇人的财力,是我没见识了。” 唤夏忙摇头,肯定姑娘,说道:“那妇人可还说呢,说那衣裳布料不值这个价,但色彩搭配,还有上面的绣案难得一见,穿着也新颖。” 衣裳颜色的搭配原先是常见的纯白,是陈稚鱼建议加点水蓝,白色配上任何颜色都不会突兀,但她要绣的花儿却要在这两种颜色间显形,之所以特别,也在此处。 被人肯定了,陈稚鱼还是很高兴的,这让她愈发自信起来。 原先还担心,自己在云麓地方小,那一套到京里来不一定适用,但如今看来,发现美的眼睛是一样的,如此,她便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只管放手去做。 唤夏又说:“过两天老板会拿一匹更好的料子来,姑娘可以适当提提价了。” 听她这么说,陈稚鱼噗嗤一笑,拿手指点了点她的头,道:“怎就这般急了去?哪有这么做生意的?一件有了效果就提价,那以后还有什么利润空隙呢?” 唤夏挠了挠头,尴尬解释道:“奴婢只是看姑娘每日那么辛苦才能绣出一件,便想着多拿点报酬也是应当的。” 陈稚鱼点了点头,将账本找了出来,将那两件衣裳的报酬记了上去,她在账本上记得很是细致,两套衣裳什么布料,布料什么价格,她赚了多少,都细化了。 边写她边说道:“好货不愁卖,要提价,也是要等我们的东西稳定下来,人家老板才会愿意重新商量价格,否则,短期的利益不足以让他松口,多而密的提价要求也会令人厌烦。” 唤夏又学到了,不好意思的说道:“还是奴婢想太简单了。” 陈稚鱼安慰她:“你虽想得简单,但也是为我着想,没事,生意嘛,你跟这几次便知道门道了。” 闲言少叙。 晚间,过了用晚饭的时间,陆曜还没回来,也未叫人带话来,陈稚鱼等了会儿,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便让人都撤了,刚准备起身出去走会儿,就听到喆文的声音传来:“大少爷回来了,准备热水!” 陈稚鱼便停了脚步,往他必经的方向走去,刚看到人,便差距到他身上冷冽的气息,稍顿,男人走到她面前,只说了句:“我在外用过了,你早些休息,我今夜要事在身。” 陈稚鱼懵懂点头,刚想慰问一句,就听他说:“无论日后谁问起你,你都要说今夜我亥时回来,就没外出了。” 陈稚鱼沉下眼眸,在他冷凝的注视下,重重点头。 见她并不多问,陆曜心头一软,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凑过去亲吻了下她的额头,便往书房去,一时,书房灯火通明。 陈稚鱼在原地站了会儿,抬手摸了下额头,抿着唇回到主屋,等过了几息,让唤夏将郑姨娘送来的甜食拿来,放在碟子里,端着碟子去了书房,并让她们不用跟着。 书房坐着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起先看到,陈稚鱼蒙了一下,待那人站起来,身量体型竟都与陆曜相差无几,意识到了什么,陈稚鱼咽下心中惊慌,反手将门关上,道:“大少爷用点,我在此处陪您一会儿。” 那人神色略有些紧张,只颔首,从外面看,只见两个影子保持着距离,并没有什么不妥。 而屋内,被陈稚鱼盯着看的暗影,正有些坐立不安。 都怪陆曜,回来的急,走的也急,都没有提前告知她一下,不过现在也好,她进来稍坐,更能证实陆曜一直在书房的假象。 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一定是有不得已的事,陈稚鱼只管默默吃着甜食,甜香不腻,口感绵密,心里暗暗想着:难道,止戈院也有别的眼睛盯着?让他回了自己的家,都还要这般谨慎。 一时,陷入沉思,想得越多,也越沉重。 对面正襟坐着的暗影,目光时不时落在眼前的少夫人身上。 一时看呆了眼,今日一见才知,少夫人貌若天仙,一点也不见穷酸气,外头人传的那些,皆是不实谣言。 陈稚鱼没待多久,吃完甜食就出去了,临走时看向门口眼神闪躲的喆文,有些好笑,他应该是害怕自己这时追问些什么? 陈稚鱼才没有那么傻,关于他的私事,他愿意告诉她最好,她却不会私下去打听。 “大少爷今日事忙,你在此候着,若是里头要什么,也好伺候。” 喆文松了口气,朝她行了礼。 陈稚鱼便回了主屋,等她洗漱过后,外头还是没什么动静,此夜寂静,她有些熬不住了,进了里卧吹了盏离床最近的灯,一头扎进被窝里,不过多时,呼吸匀称,进入梦乡。 约做了一梦,身边一沉,清洌的气息传来,带着刚沐浴后的潮湿,宽厚硬朗的身躯从后面贴上她的背,一双手轻而易举的就将她翻了个身,面对拥抱,男人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她闷在被子里,这个季节的夜晚,两人这般紧密相拥,不过几息就要热出汗,男人丝毫未觉,但被他抱得密不透风的陈稚鱼却被迫从梦中醒来,醒来时还说了句梦话:“吃……吃不下了。” 梦里,郑姨娘端着新做的甜食,塞得她一嘴,撑得她说不出话了。 话音落下,头顶传来一阵闷笑声,陈稚鱼便彻底清醒了,睁大了眼,全身都能感受到男人的存在,这般的拥抱令她热得慌,便从被子里探出了头,稍微一挣,他倒也没抱实,随着她就松开了力道。 虽然放开了些,但两人的距离还是很近的,陈稚鱼刚想问他是不是才回来,就听他笑说:“没想到夫人还是个小馋猫,梦里梦到什么好吃的了?” 陈稚鱼脸微烫,与他说了嘴郑姨娘送甜食来的事,陆曜听后也只说:“郑姨娘好厨艺,为人也谦和,来给你送东西,估计是有事相求。” 他说得直白,陈稚鱼倒也没否认,只说:“只是不知郑姨娘想要什么,我也怕没那能力相帮。” 陆曜微微垂头,看着她弯翘的鸭睫,声音低哑道:“若有什么你不好应承的,便让我来解决。” 陈稚鱼抬眼,听了这话心有触动,只说:“后院的事,不麻烦大少爷。” 陆曜将她抱紧了些,长出了口气,道:“睡,明日还要早起。” 陈稚鱼便住了声,听出了他话语间的疲惫,多少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她虽不好打听他的私事,但问他总是没错的,即在陆家这条船上,她也不能太被动,有些事情还是要了解清楚才是。 做个睁眼瞎,总是不便的。 陆曜闭上眼,心中暗道:后院的事,近些日子他或许是真有心也无力了,今日朝堂之事繁多,今夜又出了点岔子,家里事,他分不出心去搭理,好在新妇能干,在止戈院里,没叫他操什么心,没成婚以前,每日回来喆文都会汇报一些,有时还啰嗦,只叫他头疼,如今院里有了女主人,他也切实体会到了好处了。 …… 第二日醒来时,床边已经空空如也,陈稚鱼还以为是自己起晚了,唤夏来伺候她梳洗的时候才知道,大少爷天不亮就出去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他早出晚归,陈稚鱼有时也会像那晚一样给他打掩护,这个时间里,她也能抽出空来多做些香囊、肚兜和手帕。 一晃,陆芸的禁期就快要到了,还未到时,陆夫人私下将她叫到了慕青院,连同陈稚鱼也一并叫了去,屋里除了艾妈妈,连唤夏都没允许放进来。 但陆芸的丫鬟环儿却在。 门窗皆闭上了,外头的丫鬟也被支到远些的地方做事。 一看这架势,陈稚鱼便知道,她当时的猜测,是对的。 陆夫人看着明显有些坐立不安的陆芸,神色肃沉,道:“芸姑娘,今日叫你来,你可知是为何事?” 陆芸蹙眉,这些日子她都在沁芳居,静思记过,如何还有什么事?莫不是叔母要秋后算账吗? “叔母,这些日子芸儿都谨遵叔母之命,好生待在屋里思过,不知您说的是什么事。” 陆夫人知道她,自以为天高皇帝远,边关的事京中陆家难以知晓,便说:“你在边关,可结识了一个姓宦的商人?” 陆芸的脸色霎时就变了,惊疑不定地看着神色如常的叔母,嘴唇哆嗦着,这模样,还未回答什么,便已不打自招了。 陈稚鱼沉默地看着她,心里暗暗摇头,她陆芸,果真有鬼。 …… 第49章 你,可有与他行夫妻之事? 世家儿女规矩严苛,结交外男是项重罪,便是被娇惯的陆芸,在面对这种问题时,也绝不敢掉以轻心,这时,她才意识到主家的恐怖,怎能无声无息地,就查到了这么关键的地方,一时心里打着雷,惊疑不定的思索着对策。 陆夫人并不急着她的回答,只向她身后的环儿招了招手,道:“你是芸姑娘贴身伺候的,芸姑娘脸皮薄,不好自己说,你来说。” 环儿咚的一声跪了下来,浑身都哆嗦着,嘴里目光与姑娘狠厉的目光对视上,猛地一颤,忙低了头,哽着声道:“夫人,奴婢一切不知啊!” 见得如此,陆夫人放下茶杯,已然被这对主仆的不知趣弄得起了火,便朝艾妈妈使了个眼色,后者行了个礼,直接过去将她提了起来,环儿被她拖着走,陆芸只低了头,装作没看见。 不过多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传了进来,只是一声,就被人捂住了嘴一般,惨叫过后的寂静更叫人害怕,相比起看环儿被拖出去,此刻的陆芸,才真是寒芒在背,她僵硬的抬起头看向叔母,那边陈稚鱼心中一沉,神色已然变得严厉。 “芸姑娘,婆母既来问你话了,便是希望你如实说出来,如今攀扯上旁人,连累他人受累,你以为这件事就能这么算了吗?” 她已然厌恶,陆芸自己行事有亏,拒不敢认,累的伺候的人受了罚。 那个丫鬟,忠心,却也是愚忠,在陆家宗妇面前,妄图蒙混过关,若非是有确凿的证据,又怎会这般? 到了这一地步了,还想犟着。 陆芸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在陈稚鱼话音落下,她就直起身指着她说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 陈稚鱼蹙眉,冷眼看她。 陆芸跪着,朝着陆夫人的方向跪走几步,神色焦急道:“叔母,定是她传了谣言。” 陆夫人:“蠢货!事到如今了还在狡辩,如今当着我的面,公然给你嫂子泼脏水,你且说,她为何要传你的谣言?” 突然的一声怒骂叫陆芸哽住了喉咙,而这一声,反而叫陈稚鱼放松了下来。 说她蠢,真是没冤枉了她,且不说她没有理由传她的谣言,即便真是,这些日子她禁足,又怎会知道?说不通的情况下,她这般反应便是破罐子破摔,企图找个替罪羊罢了。 只是说谁不好,偏说她,在这个家里,她有什么动机去害她? 陆芸本想将那日自己与她吵嘴的事说出来,可那件事对自己同样不利,当着叔母的面,她怎敢说? 陆夫人冷了眉眼,再不见一点对晚辈的慈爱,直道:“你便是不交代,该查到的,我都已查到,你婚前私通外男,去年边关沙漠节,你姨娘曾给你打掩护,让你出去与他见面,你们二人独处了三个时辰。” 陈稚鱼拧起眉头,不是因陆芸的作为,而是陆夫人事无巨细的查探,竟精准到了时候……这太可怕了,想来也知,做这些事定是极为隐秘的,可他们想查,便不可隐藏,一切都无处遁形。 何止她觉得可怕,在看到陆夫人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些事时,陆芸只觉浑身发凉,喉咙像是被捏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他们远在边关,这么短的时间,叔母怎会查到的? 还查的这么详细,连姨娘都被牵扯进来了。 陆芸深知无论自己还是姨娘,都不能牵扯进此事,尤其姨娘,这般年岁好不容易再次怀上身孕,若是男孩,将来便有望分一份家产,她不能让此事牵连到姨娘啊! “没有,我姨娘什么都不知道,叔母,是我年纪小鬼迷了心窍,您饶我一回,此番回了京,就再也没想过那些了!”再也不敢狡辩,再也不敢装傻,只怕叔母再查下去,更无法收场了。 陆夫人冷漠看她,冷哼一声:“整整三个时辰呐…陆家姑娘的名声,差一点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这话头不对,陈稚鱼拧住眉头,看向神色冷厉的陆夫人,一时间,猜测到什么一般,心底升起一股寒冷。 而在此时,艾妈妈端了个托盘进来,明明外面艳阳高照,但此刻屋里密不透风,只有一丝光亮从缝隙透进来,越发显得屋内阴暗。 陈稚鱼猛地站了起来,她看清了那托盘上的东西。 一条白绫,一杯毒酒,一把匕首。 见她反应如此之大,陆夫人冷着眼瞟了一眼收回了视线,而这时,通过陈稚鱼见鬼一般的神情,陆芸猜测到了什么一般,转头看过去,顿时倒在地上,神色惨白直连连摇头,毫无形象地往后退着。 “叔母!叔母!芸儿没有做坏家族颜面的事!我只是与他见了一面,仅此而已,叔母莫要杀我!” 若说之前还觉得二房管不到大房头上,对此也不屑一顾,而今这杀器便明晃晃地摆在面前,她意识到叔母是要来真的,便只知求饶了。 陈稚鱼屏住呼吸看向婆母,只听她说:“我能查到的事,假以时日,有心之人也能查到,你父亲是大将军,难道你要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私通的女儿吗?届时陆家政敌借此发作,参你父亲个治家不严的罪,陆芸,你的行为,不仅仅是毁了自己的名声,连带着整个陆家都要被你连累!” 陆芸哪里想到会这么严重,她只是腿软的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好哭嚎爬向叔母,模样狼狈至极。 “真的没有,我清清白白,只是与他吃了个饭,他是有名的行商,我是存了糊涂心思,但我也不敢做那没脸之事啊!叔母,您容我辩解,我是错了,甘愿受罚,但我不能冤死!” 陆夫人此刻,冷漠的像是没有感情一般,那双锐利的眼神陈稚鱼头一次见,她不知道,那眼神里的情绪,是不是就叫杀机,但这一刻她清晰地知道,陆夫人绝不想放过陆芸,不是警告和吓唬,她是真存了杀了她的心思,以绝后患。 来不及多想什么,陈稚鱼只得上前一步,说道:“姑娘年纪小办错了事,还请婆母再给她一次机会。” 上一次她插手陆夫人的决策,陆夫人没说什么,但这一次,她话音刚落下,陆夫人便冷眼扫视过来,厉色道:“婆母做事,哪有你置喙的余地?你还能做得了我的主了?” 这一次,陆芸没有心思嘲讽她寒门女上赶着挨骂,也来不及讶异她为何会帮自己说话,只将希望放在她身上,希望能劝住叔母,不要真对她下手。 陈稚鱼微愣,但也没有因为婆母的怒喝而退缩,此事不为别的,为一条性命,也是为陆家,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陆芸死在她面前。 更何况,此事也算是因她而起,若非她提醒了婆母,陆芸也不至于走到死路…… “婆母容禀,如今的陆家经不起动荡,芸姑娘花一般的年纪,在边关十几年都身体康健,来了京中主家不过两个月,就突然''暴毙身亡'',这说出去难免叫人起疑心,万一有那好事之人暗查到了什么,情况只会更糟糕。” 陆夫人看向她:“那你说,此事如何解决?死一个姑娘,成全了陆家所有女儿的名声,万一那商人兜不住将此事告知了旁人,那也是死无对证,但她活着,就会被人攻讦,如今只死她一个,等事情真到败露那天,那她就是拉着陆家所有女儿陪葬!” 陆夫人担忧的是没错,一个有婚约在身的世家女,与外男私会三个时辰,任谁都不会往好的想,但若因此就收割了一条性命去,对陆芸又如何公平了?难道那商人就没有问题吗? 与在室女私下相处就该预知此事会坏了一个姑娘的名声,可见他是不在乎的,既然如此,凭什么要陆芸以付出性命为代价,了结此事呢? 她实在不理解陆夫人的处事,更不会认同。 人活一世有多不易,多少生了重病的人都在挣扎求生,如今却要因此事轻飘飘地要了一个花季少女的命…… 陈稚鱼默住,她转身看向陆芸,声音发沉道:“若想活命,接下来我的问题,你都要如实回答,但凡有一个字不真,我都帮不了你。” 此刻的陈稚鱼在陆芸眼里仿若神仙,一点也不见先前看她的轻蔑,她直点头,眼泪成行地往下流。 “你与他,可曾交换信物?” “不…不曾,我没给他任何东西,他只送了我一个西洋镜。” “可曾书信往来?” “有过一次,就是沙漠节那次,但我很谨慎,见到他后便叫他将信还了我。” 陈稚鱼看着她,轻轻挑了挑眉,只在心里暗想:到底还是长了脑子,晓得不能留个把柄在别人手里。 其实,话问到这里,陈稚鱼心里就有数了,她既然做事滴水不漏,大约也不会叫一时的春心萌动而坏了脑筋,头脑一热便委身于他。 但身后坐着陆夫人,陈稚鱼到最后,还是将话问出了口:“你,可有与他行夫妻之事?” …… 第50章 验身 此话一出,陆夫人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如鹰一般锁定了陆芸的神情,而陆芸本还哭丧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忙不迭的否认:“我虽与他结识,却也知道无媒无聘只会叫人看轻,自然不会自甘下贱去做那事!” 她是想嫁给他做正头娘子的,宦家在边关生意做得大,她知道自己或许做不成官太太,但商为贱,她总能挣个正室来做,还有数不完的钱财,若婚前做了那无德行之事,那还有何脸面面对他? 陆夫人却说:“你怕死,自然不敢说实话。” 陆芸顿时急了,此事她绝不敢撒谎,但,要怎么证实她说的都是真的啊! 陈稚鱼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便对婆母说:“要验此事也不难,只是要芸姑娘受点委屈了。” 陆夫人看着她,良久才点了点头,随后与艾妈妈说:“去将钱婆子请来。” 不过多时,一个双目皆瞎的老妇摸索着走了进来,艾妈妈与她说了情况,她只晓得要为一个丫鬟验身,只当是府上那位主子要给她开脸,便什么话也没有,全程安静极了。 陆芸被堵了嘴,押着去了偏房,陈稚鱼本想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会儿,便听婆母说:“既是你提议,你便去盯着,若她敢私下贿赂,就不用再带到我面前来了,这般不知廉耻的东西,打死也不为过。” 陈稚鱼只好福身,抬步离去,刚到门口,就见艾妈妈冲她笑笑,打开了房门放了她进去。 也是保了姑娘颜面,屋里除了她和钱婆子,再无旁人,她本想隔着屏风守着就是,却听到艾妈妈在门口说了句:“少夫人,夫人交代了,让您务必亲眼盯着,不能出错。” 陈稚鱼深吸了口气,都顾不上臊得慌了,一颗心直往下沉,看来这次,婆母是铁了心要给陆芸一个教训了。 想着,脚步只好往里挪动,绕过屏风,便见陆芸满脸泪痕,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被那钱婆子一推,让她利索地脱裤子躺床上去。 当她是个丫鬟,自然也不会温柔有礼。 这种事情本就难为情,那婆子眼瞎倒也罢了,可陈稚鱼一双眼是健全的啊!陆芸才知,被羞辱的滋味,是什么样。 陈稚鱼更不想看,但见钱婆子架势,只蹙着眉头,提醒道:“验身方法有很多,不若采用些温和的?” 钱婆子稍微朝这边测了一下,声音带上了恭敬,却是拒绝了她的提议:“诚然如少夫人所说,确有更温和的法子,但此法更方便,也更快能知道结果,老婆自我向来运用此法,更准确,好了少夫人,老奴分不得神,否则弄伤了这丫鬟,就罪过了。” 如此,陈稚鱼闭了嘴,只心下不忍,都是女子,她也学医懂得一些,何尝不知钱婆子的验身之法有多残忍。 虽是对着她的方向,但眼睛是向下的,只余光看到两条白花花的腿露了出来。 那钱婆子声音干哑:“去躺好,腿岔开。” 陆芸咬紧了唇,一闭眼躺在了床上,但让她做那动作,她依旧羞愤不愿动弹。 这里,陈稚鱼帮不了她,钱婆子更不会惯着,心里还在想:都是要伺候的人了,扭捏作态,到时到了爷们儿床上,还不知要如何风骚。 动作粗鲁的帮她抬高了腿,又粗鲁地掰开,只剩下最后一层遮羞布被她扯下时,陈稚鱼听到她压抑的哭噎声。 陈稚鱼下意识的朝她看过去,见那婆子的手已经拿了出来,颇有些嫌弃的在帕子上擦了一下,她只觉心慌,哪怕躺在那的人不是自己,视觉上的冲击力也着实叫她不适。 像个畜生一样,任人宰割,半分反抗不得。 此番保下了她的命,但这么一遭,也不吝于丢了半条命去。 陆芸那般的傲气,不知要如何才能放下此间之事。 钱婆子说:“是个干净人,少夫人可以回话了。” 说罢,拿了拐棍就走,而床上紧缩着的陆芸,胡乱地将被子裹上头顶,陈稚鱼看了眼,不知要如何安抚,无声叹了口气,怀着沉重的心情她出去并带好了门,回到陆夫人面前回了话。 答案早在陆芸被带走的时候就已经明了了,但陆夫人这一次是存了心要给她一个教训,大房庶女,这些年仗着大伯疼爱,俨然要比嫡女还要尊贵了,听说她那个姨娘,眼见有了身孕,敢求着大伯叫他免了自己去给主母请安的规矩,但真是恃宠而骄没个规矩了,她陆芸又屡次质疑主家,借着这个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况且,她也要让陈稚鱼亲眼看看,她求情之后的结果,也是另一种震慑。 对付不听话的子女,有的是手段,那对付一个不懂事的儿媳,就更不用说了。 见她神色发滞,陆夫人语重心长道:“原本陆家择媳,验身也是必要的环节,但考虑你年纪小,性情也温热,便不拿此事为难你,稚鱼,作为陆家媳妇,你有你要担的责任,寻常管事理家学规矩,回了你的院子,也要对自己的夫君细致耐心,早些圆房孕育子嗣是重中之重,我想,这样的话,不用我再说第三次了?” 陈稚鱼忍下心中翻腾,只福身应是,低下头的一瞬间,恶心之感都要从眼里溢出来了。 从慕青院一路轻飘飘的出来,便看到院外的空地上,几个力壮的妇人抄着棍棒,那长椅上,环儿被打的昏厥过去,看到这一幕,陈稚鱼深深蹙起眉头,忙扶住了一边唤夏的手,从环儿身边走过时,瞥见她失去颜色的脸,一时抓紧了唤夏的手。 等回到止戈院,还没缓过神来,只从梳妆台的柜子里找出一盒药,令唤夏送去给环儿。 此事,她也有责任,险些闹出了一条人命,好好的姑娘也…… 早知告诉陆夫人会是这样的结果,早知道陆夫人惩治的手段这般狠辣,她当初就不敢说了。 陆芸固然可恨,也该罚,但动辄就是性命,这也太过了点。 心里头,一时陷入了自责的情绪,晚间的饭都没能用下去。 今夜陆曜回来得早,得知她没用饭,斥了下头人两句,便让厨房做了三碟清淡小菜,一道送进房里。 见他回来,陈稚鱼收好了情绪,过去为他宽衣,还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曜心绪不佳,但见她晓得关怀自己,声音也软和下来,垂头看着她,说道:“白天把事处理完了,晚上就早些,听说你今晚都没用晚饭,我让厨房烧了两个菜,你陪我用些。” 陈稚鱼是真吃不下,但见他这么说,一想这几日两人确实没什么机会一起吃饭,便没拒绝,给他换上了居家的衣裳,一同去了外面,桌上几个清淡小菜,陈稚鱼拿了筷子给他布菜。 陆曜吃了会儿,总觉得她心不在焉,便朝她招了招手。 陈稚鱼不明所以,起身朝他走过去,见他拍了拍腿,眼神示意了一下,顿时明白他想干什么,陈稚鱼脸红了红,目光落在门口守着的丫鬟身上,拒绝的很是委婉。 陆曜一挑眉,便伸手拉过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面前,稍一用力,便叫她坐在了腿上。 陈稚鱼顿时绷紧了身子,不敢用全力去坐,察觉到她收力,陆曜闷笑一声:“你这小身板,再来两个我都抱得起,只管坐好,也不嫌累。” 陈稚鱼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却叫他眉眼舒展,笑道:“为夫喂你吃饭好不好?” 说着,很有兴致一般,夹了一筷子紫茄喂到她嘴边,陈稚鱼被他抱着,不好躲开,只好张嘴吃下,闹了个脸红。 吃下后才说:“现在可好了,还不放我下来。” 陆曜没放,又夹一筷子翠玉豆腐,还说:“豆腐嫩夹不住,快张嘴。” 陈稚鱼便忙不得其他,张了口含住,豆腐的汤汁粘在嘴唇上,她便伸出小截粉舌舔了一下,这一下,可把某人的火给勾起来了,不由分说的将她的唇堵住,在她讶异之际,卷走她口中的豆腐,得了香甜,陆曜的手还在她腰间捏了一把,笑道:“果真是嫩。” 一时也不知是说豆腐,还是说她。 陈稚鱼哪能应付这样的不正经,忙起了身,这下,陆曜没在使劲儿了,只见她的脸都要熟透了,陆曜自得不已,看着她微微的笑。 闹了这么一出,两人的心情都得到了缓解,等到晚上吹了烛灯躺下后,陈稚鱼深叹了口气,引得他问:“何故叹气?” 陈稚鱼只说今日忙了会儿,但她不是个会藏情绪的人,亦或是说,陆曜很是敏锐,察觉到她语气的低迷,便说:“不像是实话,有什么不能同我说的吗?” 此事关于姑娘私事,便是当时陆茵的事她都没说,陆芸这么大的事,怎好说给当哥哥的听?总觉得别扭,陈稚鱼便扯开了话题,道:“大少爷可能替我解惑?” 陆曜自然乐意,轻“嗯”了一声。 陈稚鱼想了想,才说:“若是妇人红杏出墙,大少爷觉得,此事严重吗?若严重,当如何罚?” …… 第51章 害怕的钻进他怀中 此话一问出口,屋内静的落针可闻,连那油灯炸开的声响都清晰可见。 这样敏感又显然不像是她的性子会问的话,使得陆曜将她看住,眼里的探究不掩。 陈稚鱼问出口后,也觉得有些不妥,但这件事她想知道陆曜给的答案,也想从他口中得知,陆家或是说这些贵族,对女子贞洁的看重,究竟会做到哪一步,今日的事不算是个意外,而是给她提了个醒,做世家妇,世家女,也并非表面看起来都那么风光。 从前只觉得这些富贵人家权势滔天,出入皆有那琉璃做的马车,浑身上下价值连城,羡慕都不及的。 可真正嫁到了这样的人家,才能明白,所谓严苛究竟到了哪一步? 原先在云麓,在自己的小家,没有那么多规矩,晚辈谦逊有礼,知晓孝顺长辈,长辈宽和慈爱,懂得教养子女,一家子便也算过的和睦,偶尔还能说说笑话,没那么多严肃的氛围。 但在她踏进京城后的每一日,都让她对自己的未来和当下,有种踩在云端,轻忽不踏实的感觉。 一朝得势的快感没有,反而陆家的现状,叫她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翼翼,这不是陆家带给她的,更有上头那位施压下来,在暗处的,不为人知的… “前些日子看了个话本,讲了一位名伶嫁与权臣的故事,名伶身份低,被世人轻贱,嫁了人后生了个女儿,女儿长大以后,因权臣的关系嫁给了同样在朝做官的官员,但是那家官员瞧不上她名伶出生的母亲,也瞧不上她混着低贱血脉……” 话音落下,听到陆曜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朝她这里靠近了一些,昏暗着灯光下,他的气息扑面而来,陈稚鱼下意识的朝他看去,但他背对着光,脸上覆盖下来一层阴暗,叫她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这些话本子都是写给小姑娘看的,写书的人只考虑了身份的落差带来的刺激,却分毫不考虑现实的因素,既是权臣,又怎会娶一个对他毫无益处的名伶?” 这话真实到陈稚鱼失语,结合到现实来说,确实像是天方夜谭,白日做梦一样。 陆曜撑着脑袋俯看她微垂的眼睫,手指在她青黛上抚过,声音低又温和,道:“倒不想稚鱼会喜欢看这种类型的话本,可我觉得这种情啊爱的话本,都是赚小姑娘眼泪的。” 说着话,手指微曲抚过她翘挺的鼻子,刮了刮,调戏一般的动作,却不显低俗,他道:“可有赚到你的眼泪?” 陈稚鱼忽略掉他的手指,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自然也是看得揪心的,尤其是看到那权臣之女,只是因为没有说清的误会,就叫那家人打发去了寺庙,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便觉得唏嘘……” 陆曜挑挑眉,见她果真有兴致与自己去谈情爱话本上的事,虽对这些无感,但见她真为此忧心,又一想她到底如花一般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心肠最软,心性也最温和。 便收起了调笑的心思,认真与她分析起来。 “无论她的母亲之前是什么身份,既做了权臣之妻,便是正经的官太太,对儿女的教养也不能像一般人家那样养大就好,世家的子女,他们的婚姻都如交易一般,总要为家族谋取利益,且不说她的女儿被夫家厌弃,是否与这权臣已到暮年,没有任何价值可言,还是单纯的两人感情不和,亦或是这个女儿做了什么不该的事情。” 见他认真分析了此事,陈稚鱼朝他侧过去,神态认真的问:“若是后者,是误会呢?是那家人,误会了这个女子做了红杏出墙的事。” 陆曜看向她,心中无奈,道:“自古以来,女子贞洁就很重要,若真是嫁了人再出了这样的事情,严重些浸猪笼的都有,你可知道去年,成华街一户商人嫁女,嫁给了进士,成婚后第二天,就被退了回去。” 京城里的事,陈稚鱼知道的不多,更别说这种八卦类的小事了。 “是为何?” “据说是她婚前失贞,新婚当夜被新郎官察觉,第二日就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商人赔了一半的嫁妆,不过半月那个姑娘悬梁自尽,尸体在城外的林里发现,看似是因蒙羞自尽,仵作验尸才发现,她的食道里存有毒药。” 陈稚鱼蹙起眉头,静静不语。 因何而亡,已经不用说的更明白一些了。 见她没什么反应,陆曜心神一动,声音低了下来:“发现她的时候,舌头拉的老长,眼珠子也都要瞪出来了,大清早吓坏了一个上山采药的郎中。” 陈稚鱼听得默默拉起了被子将肩膀盖住,又听他说:“指甲里全是抓破衣裳的划痕,手呈鸡爪状,僵硬的掰不直,脸上发青,浑身僵直……” 他细致的描述着每一处的细节,仿佛亲眼看过一般,这样静的晚上,突然说起这些,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只叫人听的心里害怕,背后一凉。 陈稚鱼听得眼睛都直了,下意识的朝他靠近,纯阳之体,热气逼人,又蜷缩起腿来,陆曜得意的感受着她的依赖,在她靠过来的时候,手搭上了她的背,安抚性的拍了拍,被子下的腿也紧紧的挨着她蜷缩起来的小腿。 “还想听吗?我还知道更多。” 陈稚鱼捏紧了被子,手搁在下巴下,闻言摇头,道:“大晚上的还是不要讲这些了,听着怪叫人害怕的。” 陆曜一挑眉:“可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这就是答案,我还有更多答案可以讲给你听。” 陈稚鱼蹙眉,有些反应过来,他好像是在耍着自己玩儿,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果然见到他勾唇浅笑的样子。 陈稚鱼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将背留给他,道:“左不过都没把女人的命当命,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想着去解决女人,我不要听了。” 看她虽耍着小性子,语气却低迷下来,陆曜不由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倒也不尽是这样,大齐民风还算是开明,只是贵族之间规矩颇多,既然享受了这样的荣华,也要担得起富贵之下规矩的束缚,谁都是如此,犯了禁忌,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但也有那疼女儿的,真出了这样的事,和离接回家,再不见人就好。” 也不是说所有女人出了这档子事,就要她的命去,但大抵都是如此,这在世俗眼中,是不容挑衅的。 陈稚鱼恹恹,她依稀记得,小的时候也有那被休回娘家的人,但却是因为男方好赌,耗光了家产,动辄就打骂她和幼儿,承受不住了才主动提出被休,只是如此也没能将孩子带出来,那人经常带着吃食去看孩子,周围的人都说她也不易,也有人说她为了孩子也该忍一忍。 可师父却说,明明错的是男人,一个二个都要来苛责被伤害的女人,好没道理,正是这一句话,让她在那么多的声音中看到了一束光,那是与日光全然不同的,仿佛黑暗里劈开了天线,撒下来的一道金光。 自此,面对一些事情,她的想法也不再人云亦云,她和师父一样,看不上那些只会欺负女人的孬种,也瞧不起任何事情发生了,都要有女人去背的窝囊废。 但是,这世间大部分的人都是那个想法,反而显得她与师父像个异类。 如今她已经无比确信,若非今天给陆芸验身,若非这验身的结果是好的,陆夫人说要杀她,绝非是吓唬。 或许对陆家来说,杀了一个名节有损的庶女,大伯一家也不该有任何怨言,反而要感恩这种做法。 见她没什么动静了,陆曜沉默下来,朝她靠近,又捡了个好的与她说:“我又想起来一事,对女子没那么苛刻……” 陈稚鱼睁了睁眼,轻声说道:“好了,大少爷,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天色不早了,咱们早些安寝。” 无论别人的结果是好是坏,世俗不容的,陆家也是不容的。 只想到今日,谈话之间,陆夫人神色情绪都未有大开大合,那样平静的气氛之下,便想了结一个花季少女的性命…… 陆曜看着她的后脑,知道她说这话,心里便是不高兴了,伸手过去揽她,见她没有抵抗,遂放下心来。 她不想听,那就不说了,但她今夜反常,话谈到此处,她的情绪不像是因所谓的话本而影响,应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让她放进心里去了,此事还要等他空闲下来时好好查查。 …… 今夜无眠的何止是陈稚鱼,那陆芸回了沁芳居,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今日她所遭遇的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那钱婆子对她的作为,令她恨不能拿刀子将其千刀万剐了去,此事若是让姨娘和父亲知道,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一时悲上心头,只觉自己自从来了京城,便处处不顺,明明这些年在边关,也算过得好的了,即便是庶出,父亲却疼爱她,哪里让她受过这些教训搓磨?如今回了主家处处受限,被自己的亲叔母这般羞辱,还让那个她向来看不起的女人瞧见了,她恨不得一头碰死! 寻死的念头一起,又觉得不甘,凭什么这些人要这么欺负她?而她受了欺负就只想死?她要报复,狠狠的报复回去,这些人无非是欺负她出身不好,欺负他们一家这些年都在边关,不如他们在京中势力庞大。 那陈稚鱼可以通过婚嫁改变命运,一入高门,翻身做主,那她陆芸又如何不可?她又哪里差了她了? 一路回来,有些事她想不明白,那陈稚鱼明明与自己不对付,为何在此事上她要帮自己,难道是想让她欠她个人情? 不,若叔母情绪上头,真将自己杀了,她才要拍手称快,莫非这件事,与她相关,实则她一直想不明白,她与宦郎的事,叔母从何而知? 又想到禁足之前,自己因为婚事闹到叔母面前,叔母那日就发了大火,却叫陈稚鱼劝住了,如今看来简直豁然开朗,莫非就是那日,陈稚鱼私下与叔母说了什么,才在她禁足期间查到了这些事情。 想通了这个关窍,事情便抽丝剥茧一般理的通了,陆芸猛的站起,胸膛因气愤起伏不定,眼里的火将要喷出来似的。 “陈稚鱼!你假惺惺故作好人!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她咬着牙,气得浑身发抖。 小屋,丫鬟们同居的屋子,环儿趴在床上,佩儿红着眼给她上药,忽然听到这么一声怒骂,佩儿低下头装没听见,环儿则一脸冷漠,嘴角扯起讥讽的笑来。 这是疯起来,又要攀咬他人了。 …… 第52章 请少夫人一定要提防! 陆芸的事情处置的很隐秘,除了陈稚鱼以外,谁也不知,但都在这府里,前些日子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尤其是荣大伯家来的,难免对陆芸多分了些心思。 禁足期一过,见她依旧在沁芳居,大门不出,一时间都在猜测,禁足的这些日子,难道是想通了?不作了? 陆菀带着薏疏,到止戈院找陈稚鱼。 这个院多了个女主人,这些日子院内也发生了些变化,从前只见芭蕉、竹节、小树,而今从门口一路走来,也能看见带颜色的花儿了,不拘什么品种,叫不上名的小花儿也有。 但看着都叫人眼前一亮,这院子也不再冰冷冷了。 薏疏在院子的花圃中摘了一朵小紫花儿,小胖手捏着花径,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找她的鱼鱼舅母。 彼时陈稚鱼正在顺陆府白桦山的庄子的账,陆夫人交代给她,说是这些账目老旧,不如她记得那些细致,让她重新计算,誊抄一份。 见她们母女来了,将账本收起,等薏疏扑过来的时候,她连忙蹲下,张开双手,将小小的身子抱进怀中。 这是薏疏的小习惯,喜欢谁时便喜欢朝她跑进,叫她抱着,又长得粉雕玉琢,圆润可爱,又这般亲近依赖,怎叫人不喜呢? 每次她来,陈稚鱼都是发自真心的高兴,哪怕是被她这颗小炮弹冲击的微微后仰,也都乐在其中。 陆菀看她胆子大,一点也不像她的哥哥稳重,不由得笑说了句:“你再使点儿劲,你舅母都要被你撞倒了,下次可不允许这样冲人。” 薏疏才不依,小孩子最敏感,她之所以这么粘才见几面的陈稚鱼,也是因为她感觉得到这位鱼鱼舅母对她的好,是真心喜爱,况且此刻就被舅母好好抱在怀里,更觉有气势,竟是连母亲的话都装作没听见了。 陈稚鱼将她抱起,招呼大姐坐下,则将孩儿抱在怀中,随后冲陆菀摇头笑说:“小孩子天真烂漫,她愿意亲近我,我才高兴呢,大姐莫要将她性子训的太内敛了。” 看她也这么宠这孩子,陆菀心里是很高兴的,看着她们笑着摇头,做出一副很是无奈的表情。 薏疏捏着小花儿,歪着头问道:“鱼鱼舅母,你院子里的花真好看,可是知道疏儿喜欢紫色,特意种了这紫花?” 听她童言稚语,陈稚鱼一颗心都要化了,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花儿,煞有其事的说:“舅母也是今日才知疏儿喜欢紫色,看来舅母与疏儿心意相通,心有灵犀了对吗?” 薏疏年纪小,尚不懂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她明白这是好话,小机灵歪着头故作思考,随后像个大人一样,故作深沉的点了点头,逗笑了两个大人。 薏疏到底大了,不愿再叫大人一直抱着,和舅母说了会儿话,打了个招呼就跑出去玩。 陆菀才与她说起正事。 “这些日子见你总在院里也不出去,想来你不知,我那个妹妹过了禁足期也一直都没有出来,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如今这么老实,倒叫人有些不习惯了。” 有些事对陆曜那个当哥哥的不好讲,但对陆菀却是能说的,陆菀若是不找来,陈稚鱼或许不会主动和她提,但既然她来了,有些事情发生了,便也要告诉她,毕竟是大房的事,此事本也应该由大房的嫡母来处理。 只见那日发生的事情,简单的概括给了陆菀,便见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无论是谁知道这样的事情都不会无动于衷,更别说这是大房的私事,陈稚鱼说完以后,与她保证道:“当日事情发生的时候,连我身边的陪嫁丫鬟都没带进去,此事除了婆母和她身边的艾妈妈,就只有陆芸身边的环儿知道了,这件事一分一毫都不会传出去,大姐放心。” 陆夫人既然查到了关于宦家的事情,想必就会将这条线掩盖下来,将此事死死瞒住,再也不透出一点风声去。 陆菀身上发寒,她看着陈稚鱼,声音发哽,道:“这种事情,我们在边关竟是一点都不知道,照你这么说,她和她的姨娘那么早就做了这等事……” 忽而握紧了拳头,英眉紧促,一团怒火烧在胸腔。 “这么些年,父亲宠爱她们那屋都越了规矩,谁知她们不知足,竟背着父亲做出了这等事来,坏了家族名声,若非你和叔母警觉,还不知要闯出多大的祸来。” 越想越不平,心中不平,必有怨怼,即便长得这么大,一家人也算和气,但家族子女多了,姨娘也多了,难免就会生出一些不公平的事来。 只是这么多年,有一些事情,不足以闹开来说,她的母亲也不是个争抢的性子,可正是因为如此,才叫人骑在脖子上作威作福。 陆菀别过头去,一颗眼泪倔强的停留在眼眶中,眨眼之间,在日光下泛着光掉了下来。 陈稚鱼看的心里一紧,她虽不知大房是如何相处的,但也不妨碍她此刻感知陆菀悲哀的心情。 “好在此事按下来了,只是陆芸那里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想法,那天的事情对她来说也有冲击,到底还是未出门的小姑娘,大姐不若就当做不知,平时还是要多与她交流,免得她想左了去。” 听得这话,陆菀神色柔和的看向她,叹了口气,说道:“她对你不尊重,可你事事都还在替她着想,这丫头是个不知福的人。” 陈稚鱼笑笑:“就当我是以德报怨,我与她之间本也没有什么,才相识几天啊?也不能说谁人见了我都得喜欢,我也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她以后。” 也曾是行医问诊的人,跟着师父见过了人生百态,许多事情虽也在意,但却不会记恨,除非是真伤了她,伤了她身边的人,否则,言语上的机锋,行为上的一些挑衅,她还不至于放在心里,与他们一般见识。 两人说起陆芸,陈稚鱼也想到了环儿。 正好陆菀准备去一趟沁芳居看看情况,陈稚鱼还说:“大姐既然去的话,麻烦帮我看看那个叫环儿的丫鬟伤势恢复的如何了,那日她受了板子,我送了药去,但这些日子也不好去查看……” 听出她话语间的犹豫,陆菀知道她是顾及了陆芸的心情,但她关爱丫鬟的善举令她动容,便说:“我会一并看看的,到底她也是为了她的主子受过。” …… 闲言少叙,陆菀没有带上薏疏,只将她送去了张媛媛和晖二的院里,只身去了沁芳居。 门口没人守着,进了大门看见佩儿,一见大姑娘来了,佩儿忙上前来,说道:“大姑娘今日来,怎么没提前派人来说声?我们姑娘刚歇下呢。” 一听陆芸在歇息,陆菀看了眼日头,也没说什么,只道去看看环儿。 佩儿了解大姑娘的性子,赏罚分明,体贴下人,从前在闺中的时候,底下的丫鬟都更愿意在大姑娘身边伺候。 便笑着带她去了丫鬟屋,环儿正趴在床上,见大姑娘来了,想挣扎起来,就见大姑娘抬手比了个“停”的动作。 “你莫要乱动,好生休养着。” 环儿便不动了,她下身还疼的厉害,连起来如厕都要出一身汗。 “大姑娘怎么来了?” 问起这个心里头还是忧心的,这些日子她养伤,姑娘也不出门半步,一直在房间里面安静的很。 越是安静越是叫人惊慌,不知她心里面在想什么鬼主意。 这么长时间,陆夫人那边一句话也没有,知晓内情的少夫人也没有动静,反倒是今天大姑娘突然来了。 陆菀看她神色紧张,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缓和了脸色,让佩儿出去,并关上了门,才说:“到底是咱们家的事,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在陆芸身边伺候,她如何对你的,我都看在眼里,只是过去你是她的丫鬟,她怎么做我也无权干涉,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为了不引出更大的祸事牵连陆家,你可愿意做我的眼睛?” 这话环儿如何听不懂,这是让她背弃旧主,弃暗投明。 但她,还是犹豫了。 背主的事情一旦发生,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卖了主子,背叛两个字就会一生跟随她,可是一直跟着陆芸,只是早死晚死的结果罢了,她胆子太大,敢做的事情,都是别人不敢想的。 看她犹豫,陆菀说道:“你心里要明白一个道理,让你这么做,不是让你背主,反而是让你保全自身,也保全陆家的名声,她太离经叛道,你跟着她,一旦她将来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你身为她的贴身丫鬟,第一个就跑不了。” 温和的语气,字字句句为她考量,叫环儿原本飘忽不定的心就那么软了下来,眼里的泪水不住的打转,趴在床上痛哭起来。 她是个丫鬟,可她也想活着…… “大姑娘,我跟你,我…奴婢再也不要为她掩盖那些事情了!” 看她如此,陆菀松了口气,也着实叹息一声,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想承诺她的父母家人都会无忧,就听她抽噎道:“芸姑娘如今,将所有的事情都怪罪到了少夫人头上,奴婢这些日子没有近身伺候,不知她想做什么,可奴婢知道她怨怪少夫人,奴婢也怕她会对少夫人下手。” 听她爆出这件大事,陆菀沉了眉头,让她说仔细一些。 环儿就将那晚陆芸所说的话告诉了她,陆菀听在耳里,神色晦暗。 环儿哭的抽噎,她道:“还请少夫人一定要防范,她是个好人,奴婢实在怕姑娘疯起来,对她做什么不利的事。” 见她这么焦急的为稚鱼考虑,陆菀的心就软了下来,她说:“你的心意少夫人会明白的,我还没告诉你,来这儿之前,我去见过少夫人,她很关心你的身体,还特意让我来看看你的伤势恢复如何了。” 环儿听得涕泗横流,直说:“少夫人是好人啊,大姑娘也是好人,谁在乎我们这些丫鬟的死活,唯有少夫人……呜呜!” 陆菀起身:“她惦记你,你也知为她排除危难,如此看来,你值得她的惦记,你好好养伤,我去看看你的主子。” 从环儿房间离开,出来便见佩儿守在陆芸寝房门口,对她使了个眼色,佩儿便开了房门,陆菀走进去时,屋里一片寂静,直到她进了里卧,见床上鼓起了一个小包,小包里似乎在微微颤抖。 陆菀微微蹙眉:“陆芸,你醒了吗?” 话刚出口,床上的人似受了惊吓一般,猛的探出头向她看去,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 第53章 陆芸的异常·陈稚鱼的事业心 屋内视线昏暗,门窗紧闭,陆芸从被褥里探出头来时,脸上的惊色掩不住,下意识地拉过被子将自己盖得严实一些,陆菀看她神色似有慌张,又见那本该透出外头光亮的花格窗竟摞了一沓书,像是有意遮盖光亮一般,心中思忖一番,似明白过来她此番为何。 到底是自家妹妹,纵使再如何怒其不争,见她如今受了教训闭门不出,还这般严防死守…… 她嫁过人,孩子都生了两个,如何不知那验身之法的残忍?看她这般,到底于心不忍了。 她低下头,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去外头等你,穿好衣裳出来。” 原本都是女子,等在此处也无妨,可见她此刻眼底的慌乱和紧张,想来是那天的事给她留下了阴影,故走了出去,让她独自更衣。 她刚一出去,缩在床里的陆芸像是一口气憋了许久般,脸都涨的通红,大口喘息着,随后眼神恢复清明,从枕头下摸出一方帕子,另一只手从被褥里拿出来时,竟攥了一手汗,那修剪干净的指尖更是泛着一层水光,她用帕子狠狠擦了手,一些愉悦的瞬间过去,又被陆菀突然闯入,她的心情急剧收缩,此刻已然恢复平静,只一颗心脏猛的跳动,跳的她心绪不宁,一时间,忽然厌弃起自己来。 外头陆菀等着,她没那么多时间检讨自己,只起了身,利落的穿好了衣裳,预备出去时,又在桌前顿住,将那插了支鲜花的水瓶拿了起来,拿出鲜花,将里头的水倒在手帕上,细细地擦拭过那只湿润的手后,才安心出去。 等她出来,陆菀刚喝上佩儿送来的茶,陆芸上前去行礼,陆菀“嗯”了一声,示意她坐下。 此时的陆菀,已经没有在陈稚鱼那走时的气愤了,她是家里的大姐,有些事发生了,一味地苛责也不见得有效果,且她今日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又见她这般老实模样,心便放下几分。 想来吃过教训的她,往后行事,也不会再那样不长脑子了。 陆菀看着她,说道:“你的事,我会写信给父亲。”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叫陆芸吓破了胆,猛地看向她,眼里满是惊惧:“别!大姐姐想要我死不成?” 陆菀挑眉,神色莫辨:“哦?不过是将真实情况告知父亲,我想,此事父亲该要知道,再说,这不是你愿意的吗?” 陆芸虽胆大包天,但她心里也十分清楚,父亲再疼自己,这样有伤风化的事一旦让他知道,以父亲古板的性子,自己和姨娘会是什么下场她根本就不敢想。 陆芸一下子跪了下来,眼泪便成串的掉下来,她跪着走向大姐,声音发颤:“我错了大姐,先前我不该顶撞你,芸儿再也不敢了!” 陆菀看着她,面露疑惑,不解的道:“不是你吵着闹着要解除婚约,怎么我主动帮你去向父亲说明,你还这般不愿?难道你想自己说?” 陆芸一下子就愣住了,神情呆滞在脸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她这样,陆菀沉了口气,复又严厉了起来:“只是此事,还是由长姐说明,你在主家办出这些事,还惹了叔母不快,我都是要一一向父亲说明的,到时是先把你送回去,还是继续留在京里,端看父亲怎么安排。” 陆芸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见她说的只是这些,顿时松了口气,肩膀都塌了下去,不住地抿着唾液,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幸好,不是她想的那样,但…… 陆菀方才分明是故意的!她故意这么说,就是想看自己出丑,陆芸心里愤愤,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不戳破,就是不会二次追究了,自己也不好挑明了说,上赶着挨骂。 只是这般,心里终归是不好受的,被她们这些人牵着鼻子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因为她是庶女出生,这些人便可以对她搓圆捏扁,等着!迟早有一天,她陆芸会站的比她们都要高,到那时,便要将她们都踩在脚底下,看她们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 陆芸心里如何晦暗陆菀不知,看震慑的效果已然达到,便也不做停留,起身离开了,走前还提醒了一句。 “无论环儿佩儿,都是陆家奴才,身契都在家母手中,你便是在瞧不上,也不可私下动刑,伤她们身体性命,陆芸,你也不想做姑娘时,就落下个凶悍刻薄的名声?” 陆芸听得心里一梗,但看她眼底隐着的威胁,只能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道:“长姐说的是,我知道了。” 陆菀走后,佩儿心惊胆战地进去收拾用过的茶杯,但见姑娘并无反应,只是那样沉默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 京城的天俨然热了起来,所有的春裙外裳都收了起来,不止陈稚鱼自己的,还有陆曜的,也都归她安排收拾。 说来她一女子,夏装还没陆曜这个男人多,但陆曜衣裳多,又都单一没什么出挑的颜色。 相处的这些日子陈稚鱼发现了,陆曜偏爱玄色衣裳,但她私心觉得,他穿朱砂、月白、宝石蓝的衣裳也很好看,如今是年轻,等再过几年,人的阅历丰富一些,年岁长些,穿那紫色也显气质。 只是他有自己的喜好,陈稚鱼也凭着平日对他的观察,给他搭配衣裳。 初夏的衣裳时而加厚减薄,还是留了几件稍厚一些的,夏衣轻薄,上面的花纹绣法也很考究,有些布料薄薄一层,那图案若绣的重又厚反而不美。 店铺送来的布料显然要比先前的好许多,这也让陈稚鱼更慎重了,那老板只让她在未做成衣的布料上绣图案,并未要求绣多大,反而还问了她一句,可有见解? 一个好的绣娘必要有好的眼光和独到的品味,既然想做出自己的特色,陈稚鱼当然也不吝啬动动脑来想想,融合自己的绣法,要做怎样的成衣好看。 但是,她也是有条件的。 绣法能卖钱,她的点子一样可以,等她将自己的一些需求告知了那老板,好在他也爽快,不仅承诺为她地做一套成衣,还多让一分利。 一分利不多,但却是扩宽合作内容的一道口子,这也让陈稚鱼愈发高兴起来,她有预感,若这次她自己做出来的衣裳能在京城留下印象,将是她打开通道的最佳机会。 接触陆家越多,尤其是陆夫人这些日子给她透了一些陆家产业,这让她也萌生了一个念头。 何不做出名声了,自己做独立的衣裳铺子呢? 此事虽有些遥远,但一想,就更有动力了。 在京城生活,没有充足的银两不行,没有头脑更不行。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事业版图当中时,沉寂了几日的陆芸突然找上门来,来意不明,令她意外。 在“任如意”的接待厅接见了她,丫鬟上的是她新淘来的花茶,一入口,唇齿清香,陆芸今日模样端庄,眉目间少了许多傲气,在陈稚鱼面前,也难得低眉顺眼。 这一改变,倒是令她颇有些意外,但人都主动上门来了,陈稚鱼自然也不可能板着一张脸,再说,在她心里,两人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自以平常心接待她。 “芸姑娘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陆芸摸着腕子上的镯子,神情温和的道:“不知嫂子可知道,京城庙会、游会各种各样的活动繁多,也都是闺中女子们出去放风的好时候。” 这个,陈稚鱼倒是听说过,只是她向来事多,平素都关在院子里好生地绘草图,琢磨衣裳,倒也对那些玩乐没什么兴趣,见她像是有兴致的模样,陈稚鱼便说:“可是想去哪儿玩儿?若有想法,便可告知婆母一声,带上护卫丫鬟,坐府里的轿子出去,莫要太晚回来就好。” 陆芸看着她,见她认真的答话模样,心底微微冷哼一声,面上却是平和如常。 只是在她说完以后,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之意,踌躇一息后才说:“你也知道,才出了那样的事,恐怕叔母恼了我,不会答应放我出去玩。” 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但事情总归是过去了,既然没有像关犯人一样关住她,那便说明最基本的自由是有的? 见她沉默静思,陆芸趁热打铁道:“听说近日要举办千船汇,就在原乌江上,男女分船,许多官夫人、豪太太还有姑娘们都会在呢,陆家也有几个年轻的姑娘,芸儿此番也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想与姐姐妹妹们一同出去游玩。” 说来她们回了京后,就一直待在府里,却是未曾出门游玩过什么,许是憋坏了,便是高门之女,也没有拘着不让出门的道理,陈稚鱼思索了会儿,只说会与婆母商议,毕竟安排府上姑娘们出门游玩的事,她一个人是做不了主的。 万一途中出点什么事,她也担不起责。 次日一早,去给陆夫人请安过后,陈稚鱼将此事提了一嘴,陆夫人并没有什么不允的理由,实则陆家未被圣上斥责之前,京中多少宴会、马会的帖子送来,她也都会挑一些带府上的姑娘出去,如今陆家低调了不少,但也不能一直拘着不出府,便告诉了陈稚鱼该准备些什么,叫她务必保证几个妹妹们的安全。 “千船汇流传已久,向来安全,但到底是在水上,你作为嫂嫂,既然跟着,便要确保她们的安全,好好带出去,也好好带回来。” 陈稚鱼本不想去,但事是自己提的,看陆夫人的态度,她也不好拒绝了,只问:“婆母不去吗?” …… 第54章 挑唆对付 陆夫人捧着书,并未看她,只道:“你们年轻人玩乐,我跟着只会叫你们不自在,不过,你们既然去,便要问问你二娘想不想去,也别顾着年轻人自己玩乐。” 陈稚鱼忙应下,实则她去问陆茵的时候就问过方夫人了,方夫人只说:大姐不去,我便不去。 如今看来,方夫人倒是了解陆夫人,知道她不会出府了。 如此,与长辈敲定以后,陈稚鱼便着手安排起了去千船汇的人员,也提前与几个妹妹们通了气,得知能出去玩,自然都是开心的。 唯有安胎的张媛媛,很是恹恹:“你们都能出府,只有我守在家了。” 趴在她膝上玩镂空木雕的薏疏听了此话,安慰道:“哥哥还在书院呢,也不能去,舅母莫要伤心。” 张媛媛摸着她软嫩的小脸蛋,自有了身孕以后,愈发怜爱这个小家伙,声音柔软道:“那可怎么办呢?舅母又不用上学,舅母还是觉得伤心呢。” 薏疏摸了摸小下巴,一脸思索模样,直说:“舅母若实在伤心,疏儿留下陪你好啦。” 张媛媛:“当真?” 薏疏抿唇,很是为难的样子:“……嗯!疏儿舍不得叫舅母伤心的。” 看她这小大人的模样,张媛媛喜爱地抱了抱她,同一边的陆菀和陈稚鱼说:“这孩子偏叫人疼,像谁呢?” 两人皆笑,此番安慰了会儿因孕不好动弹的张媛媛,千船汇也近在眼前了。 这日一大早,一行人去慕青院问安过后,便上了自家马车,薏疏自然也跟着了,同母亲和陈稚鱼同一辆,另外三姐妹则在后面的马车上,前后几十号家丁围着,上马车前陈稚鱼还留意了一下,或许是见她对今日的出行紧张,陆菀安抚道:“陆家出行阵仗不算小,闲人也不会围上来看热闹,这家丁皆孔武有力,轻易不会叫歹人近身,等到了地方想必更是层层包裹,你不用过分担心了。” 陈稚鱼抿抿唇,冲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到底是我没见过世面了,第一次办这差事,总是担心的。” 陆菀:“谁还没个第一次?事情也都是一次次的练手继而做得完美,你啊,也是用心了。” 陈稚鱼不置与否,一路闲聊,等到地方时,才知今日来千船汇的不知几多,看这人山人海的架势,只叫家丁们靠得近一些,也同几个妹妹交代不要单独行动。 好在,只是外场稍有些混乱,一进内场就井然有序多了,陈稚鱼等人进去的时候,正见一穿红戴绿富贵模样的妇人气冲冲地往外走,那后跟着一脸陪笑的小厮。 “什么破地方这么贵!坑人钱的!” 小厮则一直追着解释:“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个价格,贵客莫恼。” 声音渐行渐远,陈稚鱼没有多看,只带着一家人往待客厅去,等到这里的跑腿小厮过来服侍,她才说:“现在可有空船?我们一家五大一小,还有二十几个丫鬟小厮需要上船。” 那小厮一眼就认出了几人,忙堆着笑道:“陆少夫人,您们来当然有空船了,陆参议一早就打过招呼了,甭说是二十几位,再多一些都能坐下,您几位稍等,小的这就去安排!” 陈稚鱼愣了愣,田嬷嬷则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一般陆家出游,像游船这种都是会提前打点好的,往年是夫人安排,这些您才接触不知也正常,夫人特意没让奴婢告知您也是为了让您自己摸索,没想到大少爷为您考虑周全,想您不晓得京中一些娱乐的规矩,便亲自为您做好了这些工作。” 陈稚鱼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颔首。 是她有些糊涂了,陆家有一品大臣,不是寻常人家,不止是出行要许多人守着以防万一,就连这种人多的场合也是需要清场或提前准备的,便是避免一些接触和不必要的麻烦。 心中也感念陆曜的细致,不过是夜里同他提了一嘴,也知道他忙不可能一道出来,却不想他私底下还做了许多事。 看她们主仆俩耳语模样,陆菀只想着阿弟和弟媳的感情好,一时也想到郎君还在的日子,他也是这般细心,万事都会为自己想在前头,一时为他们的感情高兴,一时也有些空虚。 陆茵则克制着不往桌上的糕点看,总觉得那香甜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着她,只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心里默念着清心咒。 一边冷眼旁观的陆萱、陆芸则是想到一处去了——没有见识的乡野丫头。 披了一层上等衣裳,便能充作上等人了?这其中门道,可还有得她学呢!今日若非有大哥哥有先见之明,她们几个岂不是要被这个好嫂嫂拖累?堂堂陆家千金,干在这儿等着? 不过多时,小厮便将她们一行人引上登船口,另一侧有人瞧见了,愤愤道:“哎?她们明明是后来的,怎么就先上船了?” 身边有人拉了说话的人一把:“你傻啊,看不见那是官眷,一瞅那架势气派也不是一般人家。” 那人听后,指着的手忙缩回了衣袖中,干咳一声别过头去,嘴里还嘟囔了一句:“当官的就能搞特殊待遇啊!我还有钱呢!怎不见有钱使得鬼推磨?” 旁边的人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万一人家不止有钱呢?你的钱在人家眼里,不值一提!听老兄一句话,富贵人家出门使钱,权贵人家出门……哼哼,那都得供起来!” 人海里,听到这些议论的暗卫隐藏人间。 而这些,陈稚鱼统统不知,上了船后,晃动的感觉令她稍有些不适,但见家人都兴奋,也不好做出难受模样坏了兴致,只走到船边,看着下头还等待的人,一时觉得登高望远,而人,好渺小。 人都上齐后,陆菀拉着她进了船舱,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进去坐会儿,等喝壶凉茶就能好一些。” 陈稚鱼与她解释道:“坐过小一些的,还未坐过这么大的船,还有些高,竟让我一上来就眩晕了一阵。” 陆菀教她掐虎口,笑说:“都正常,有些出海打鱼的渔夫,也不见得能坐这种游船。” 只消坐一会儿,陈稚鱼就好多了,到底多少年爬山颠簸,自身的协调能力还是很不错的,等习惯这大船的晃荡后,便看见与陆茵坐在外头吹江风的薏疏,笑说她胆子大,船入大江,远离陆地,四周都是水,连她这个大人都会有一些不适,薏疏这么小竟不怕。 “她自小野惯了,她爹还在的时候,送了她一匹小马驹,那时,路还走不稳的年纪,偏要上马走两圈。” 陆菀极少提起她牺牲的丈夫,陈稚鱼也从不打听,可见她此刻说出来,这般自然时,不由转头看她,见她目光落在甲板上,像是看着薏疏,也像是看着虚无的一处,眼里是温和的笑,便知她此刻是发自真心地高兴。 或许是这飘茫的大江,船身的轻浮微晃,使得浮躁的人心沉静,不由得卸下了心里的重石,只在这一刻,享受美好。 看她如此,陈稚鱼忽然觉得今日出来一趟很是值得。 人不能总是困在四方的院子里,时间久了,会生病的。 有些病,明面上看不出来,那是心病,有些心病无法言说,只有回归苍茫大地时,才能得片刻的治愈。 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江水翻涌,还有薏疏趴在边上,惊呼“大乌龟”的声音。 一上船,船体够大,几人便也没聚在一起,陆萱与陆芸如今是自动吸附在一起,哪怕在陆府,陆芸这些日子受了斥责,陆萱很不愿意继续和她来往,怕惹了母亲不高兴,但出门在外,比起看起来脾气不大好的陆菀大姐,她看不上的陈稚鱼,呆子一样的陆茵,还有个闹腾的小孩儿,她也只有陆芸这一个选择了。 聚在一起,难免说一些不为人知的话。 自然是先要拿一个好开涮的人好生说一番,叫嘴巴松快一些,而这个人,放在以前是陆茵,放在现在是陈稚鱼。 “越看越觉得她哪哪儿都拿不出手,今日要不是大哥哥,咱们还要因为她等许久。”陆萱自然就说出了口。 陆芸如今谨慎一些了,只道:“到底是嫂子,还是不要这么说她的好。” 陆萱诧异地看向她,那眼神仿佛不认得她一般,张了张口,半晌“哈”出一口气来,有些惊,也有些不解:“你怎还为她说起话了?你不是也不喜欢她吗?” 陆芸道:“我只是怕万一叫大哥哥知道了,会怪我们无礼。” 陆萱冷笑一声:“就算大哥哥知道,难道还会为一个乡下女子责怪自己的妹妹吗?陆芸,你这么说话,都不像你了。” 陆芸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再问:你确定? 到底是妹妹亲一些,还是那寒门妻亲一些,很难说啊。 再且,她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她这个妹妹,能被嫡兄放在眼里?虽然她也不怎么喜欢陆茵,但不得不说,平素瞧着,也是陆茵与大哥哥感情更好一些。 “萱儿,我觉得你对嫂子还是尊敬些,否则,她在大哥哥面前吹枕边风,不好受的还是你。”她说这话,看着陆萱的反应。 果见她涨红了脸,一副权威被侵犯的模样,陆芸趁热打铁道:“妹妹迟早嫁出去,妻子出身再不好,那也是正经拜了堂的……” 陆萱一时气恼,看她这般畏缩模样甚是可笑,笑她竟对一个无权无势之人服了软,登时道:“我倒要看看,得罪一个家里低娶来的人,谁还能奈我何!” 说罢,扭头就走,不顾陆芸在后面慌忙地叫声。 “陆萱啊!你可不能冲动啊!”陆芸捏着帕子挡在嘴边,将笑意掩盖,只装作忙慌模样,追了上去。 …… 第55章 大船上,突然出现的他 这厢两人的对话,自认为隐秘,却不知在陆芸急急追上去后,一小厮模样的暗卫现身,看着两位小姐远去的背影,暗暗说了句“蠢”,便再度隐身下去。 那厢跑去船舱的陆萱,在门口低头往下走时,便听到陈稚鱼说道:“刚巧你们回来了,据说再过一刻钟,江面上会有大型水上表演,既然来了,就坐下歇会儿。” 陆萱一时卡住,看着她神态自然温和地招呼,心中暗暗踌躇,而在这时,身后跟来的陆芸从她身边走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萱妹妹走得真快,差点落下我了。” 一声响,叫陆萱清醒过来,一时想起方才夸下的海口,便咽了一下,高昂起头来,提着裙摆坐下,坐在陆芸身边,与陈稚鱼面对着面,轻哼了一声。 陈稚鱼微怔,目光落在她轻挑的眉眼上,只听她说:“什么稀罕表演,往年也不是没看过。” 一句话,叫陆菀诧异,陈稚鱼则是不动声色地往她旁边的陆芸身上看了一眼,见她低头吃茶,眼珠子却不住往陆萱身上瞟,心里便有了数。 陆萱这话着实是,要说她大不敬,也不过是顶嘴而已,要说是顶嘴,也着实叫人膈应。 与她较真,显得自己过于计较,装作没听见,那她后面若是变本加厉不敬长嫂,也是自己惯的。 陈稚鱼猜得到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但此刻一门姑嫂姐妹出来玩乐,也是在不好斥责什么,沉默一时,又想到郑姨娘送来的糕点,深吸了口气,没在这句话上与她争什么。 陆萱说完心中忐忑,想着她在母亲面前几次的滴水不漏,还以为这次她会如何怼回来,哪知她像是没听到一般,叫她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陆芸也诧异,她接连在陈稚鱼身上吃了几次亏了,知道她不是个服软的主儿,可今日陆萱都那样说话了,她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难道,就因为她们是本家姑嫂,所以她才放纵?这么一想,心中越发不平了。 原来就是针对她一人,若她是二叔家的,当日的事也不会闹到那样难堪的地步? 她哪里知道,陈稚鱼这是吃人嘴短了。 一旁冷眼的陆菀则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们姑嫂二人,见陈稚鱼沉默不语,也不好在她未开口前,替她说什么,想了想,只往身后的丫鬟悠悠看了一眼,让她将茵姑娘和小小姐带回来。 薏疏回来时,头发都让海风吹得顺贴在后面,脸蛋因兴奋而红润,拉着吹了半晌江风,脑子晕乎乎的陆茵小姨,兴奋地与船舱里的长辈说:“外面好大一艘船!船夫哥哥说,一会儿近一些,会有歌舞表演哩!” 陆茵搓了搓手,坐在嫂嫂身边,低声说了句:“疏儿精力旺盛,我都没她这精气神。” 陈稚鱼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听着其他人在答薏疏的话,便同陆茵说道:“你这些日子还是很有效果,脸看着都明显消肿了一些。” 陆茵颇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的脸,说:“嫂嫂这是骗我呢,这才几天呢,哪能看到效果。” 陈稚鱼拍拍她的手:“哪能是骗你,不信问你菀姐姐,脸看着是不是小些了。” 陆菀闻言看过来,神情认真道:“确实是有变化的,没那么肉肉的感觉了。” 一时,氛围极好,驱散了方才那点不自然的感觉。 陆萱看陈稚鱼对陆茵笑眯眯的,一时气不打一处来,盯着她轻嗤了一声,道:“有些人天身体胖,再怎么减也还是瘦不下来的。” 若说她方才是顶嘴,那现在就是刻薄了,同是一家姐妹,遇事不鼓励就算了,还说起风凉话来了。 陆茵顿时萎靡下去,因为胖,她确实自卑,以至于在家里,若是有人拿她身材说事,她便自觉不能反驳,因为人家说的是事实啊。 陈稚鱼看向口出恶言的陆萱,她虽不屑攻击人的外貌,但有时候,偏要戳对方痛的地方,她才能知道说那样的话,叫人多难受。 “萱姑娘的大小眼还是要治治的好,否则这眼里总是看不到别人的好,也不是回事。” 陆萱长相类其生母郑姨娘,是小家碧玉的长相,只是一只眼单,一只眼双,偶尔看着会有些大小眼,她自己也知道这点缺陷,每次施妆,都会注意一双眼对称相等。 不过都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看人也不能光看一张脸,总体来说,陆家没有丑孩子,但人哪有完美的? 陆萱一时涨红了脸,公然被戳穿短处,叫她愤愤然却说不出话来。 这下她也知道,自己身上的短处被人戳穿,是事实,不好反驳有多膈应人了。 陈稚鱼说完以后,看向一边听呆了的薏疏,冲她温柔笑笑,说道:“疏儿可知,我们呀,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不能总盯着别人的短处看,更不能嘲笑别人,熟知人的十指,有长有短,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点短处都没有,嘲笑别人,必会被人嘲笑。” 薏疏绝对是个聪明的小孩,大人之间话语的机锋,多少能感知出来,尤其是陪她玩了一上午的茵小姨,她很是黏她,也看不得萱小姨欺负她。 便挺起小胸脯,挥着小拳头说道:“我们女孩子才没有短处呢!周将军的小孙孙说我不像女孩子,说我野蛮,我就打得他哭了鼻子,还告诉他,我这叫有力量!” 陆菀诧异的看着她,尤其是她模仿周老将军每回喊他小孙子的特别口音,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下一秒又板住了脸色,严厉道:“袁薏疏!你怎可随意打人!” 薏疏一抖,忙往陆茵身上靠去寻求庇佑,小眼睛滴溜溜地看向发火的母亲,声音都软了下来:“是娘说的啊,谁说女子不如男……我只是想告诉他,女孩儿也可以有力量,那不叫野蛮,疏儿这么乖,怎么会野蛮呢?”说着,皱起了鼻子,俨然是很介意被说野蛮了。 陈稚鱼也诧异,向来乖巧软糯的薏疏,竟然还有这样“活泼”的一面,但更叫她欢喜了,只看向故作生气的陆菀,笑着说了一句:“大姐姐,这就叫将门虎女。” 陆菀无奈的叹了口气,警告的看了眼薏疏,道是晚上回去再收拾她,薏疏听得一缩脖子,恹恹的倒在陆茵怀中。 几人欢声笑语,没人再搭理陆萱,这叫她很不自在,陆芸更是一直沉默,看着自家大姐与陈稚鱼仿若亲生一般,心里淬了毒一样的恨她们。 说着闲话,外头有人喊了一声,几人便知到地方了,纷纷出了船舱,目光一瞬间被江中央巨大的船吸引过去,甲板上有安排座椅,但刚出来,几人都在护栏边上站着,无人察觉,一只小船驶来,在另一侧,有人登上大船。 茫茫大江,人置身其中多少是有些惊撼的,随着江水,大船微微晃动,陈稚鱼下意识的找薏疏的身影,见她与陆茵在一起,离陆菀隔了她和陆茵两个人,一时被她的鬼机灵逗笑。 霎时间,一股冷冷的江风掀起,几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江风吹起陈稚鱼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今日出游,她梳了当下京中年轻妇人时兴的垂尾发,不同于一般妇人将头发全都绾成髻,会留一些或辫成辫子,或梳顺在一边,尽显年轻妩媚。 发丝被吹起,粘在了她微干的嘴唇上,陈稚鱼伸手将头发勾下,翘弯睫毛微微挡住琥珀般的眼眸。 绝世美人,遗世独立。 自从陆萱被她说了短后,就有意无意的打量她,试图从她面上看出明显不足好反击,可无论她站在哪里,以什么样的角度去看,都不得不承认,她是美的,美到她无法攻击她的容貌。 看久了,也有些看痴了。 明明是贫寒出生,她凭何长得那样好?无论皮相肤色、还是浑身气质,都不像是寒门能培养出来的,就连……就连那木婉秋,都未必能有她容颜的一半。 一时,心里又羡又妒,不甘的看着她会发光的眼睛,忽然就变了脸色,睁大了眼看着突然出现在大船上的人。 江风吹的有些冷,陈稚鱼下意识的抱着胳膊,刚想着要不要叫唤夏去拿披风来,身上陡然罩上一件不透风的披风,她下意识的抓住披风的边侧,抬眸看去时,只见男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时“呀”了一声,脸上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喜。 “大少爷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事忙吗?” 陆曜顺势揽着她纤瘦的身躯,大手覆在她纤细的手臂上,低眉看着她温润的眼眸,道:“今日千船汇来了不少贵人,我等也跟着来看看热闹。” 我等?陈稚鱼便往他身边和身后看去,没看到有其他人,到是看到突然远离了他们俩的姐妹几个,顿时意识到姐姐妹妹还有个孩子都在船上,他们不好太亲密,便要从他怀里退出来。 陆曜却抱着不撒手,好容易在青天白日能有与她相处的机会,哪里舍得放过? 顺便解答她的疑惑:“就我和张家兄弟,张家的船也在,他们自去了那边。” “哦……” 陈稚鱼低头之际,头发又沾上了发干的唇瓣,只是这次还不等她去理,陆曜便上了手,将她粘在唇边的发丝摘下,手指在她饱满柔软的唇瓣上按了按,道:“可是没有口脂了?” 陈稚鱼本能地抿住了唇,双颊微赤:“许是方才吃茶蹭掉了。” 见她羞涩,陆曜大手下滑,握住她微凉的手,暗暗捏了捏,才说:“走,鼓点响了,表演要开始了,坐下观赏。” 陈稚鱼便被她牵着,一转身,陆菀几人带着孩子都做好了,将中间靠前的两个位置留给他们,此时被几双眼睛注视着,陈稚鱼只能故作镇定,告诉自己:正经夫妻,拜了堂的,要镇定。 …… 第56章 鱼鱼舅母,你嘴巴怎么破啦? 鼓点有节奏地响起,接着就是奏乐声,辽阔的大江之上,丝竹之声悠扬清澈,长笛响彻云霄,这般歌舞,陈稚鱼第一次看,难免新鲜。 陆曜不在乎看这表演,只将小厮送来的枇杷剥了与她吃,陈稚鱼起先还不好意思,但随着那大船上的舞女如同天女下凡一般,红绸丝带随着她的甩绣扬出优美的弧度,而她自己则在巨大的鼓面上跳跃旋转,一时看了进去,陆曜递来嘴边的枇杷也眼都不眨的吃了下去,等要吐核时,才收回神,正与低头找痰盂,便见嘴边伸过来一只手。 包着三个核儿,陈稚鱼朝他眨眨眼,那睫毛一下一下的,刷得陆曜心里一痒,喉结滚动,他说:“吐我手里。” 陈稚鱼顿了下,只拿过旁边擦嘴的手绢,吐在里头,便打算再也不吃了。 陆曜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吃过果子此刻唇瓣红润有光泽,不合时宜地想到那日尝过的味道,一时眼眸幽深,却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船上的舞台,分毫不分一个眼神给自己,一时暗恼,手伸过去抓了她的手,见她还是温顺没有挣扎,这才顺了口气,转过头去看歌舞。 那舞女身姿轻盈,一跳一折,细软的腰肢仿佛要折过去一般,舞女向来身长纤细,陆曜看着,心里头那股蠢蠢欲动的火又被勾了上来,不住想到每晚夜里,与她相拥而眠,她的腰肢盈盈一握,抚摸着,要比那舞女的看着还要细,曲线也很柔美,他未曾见过其弯曲折软的模样,但大约也能猜到,是何等的柔软,再往下去,臀巧挺饱满,丝毫没有因细瘦的身体而干瘪,有时她背对着自己睡,也会勾的他欲火朝天。 这些日子与她相处越发融洽,就越是不敢轻易与她成事,总忍不住怜惜她,疼爱她,怕自己的孟浪唐突了佳人,更怕看到她推诿抗拒的眼神,他只想看着她心甘情愿地躺在身下,主动地欢好,与自己共赴极乐。 陆曜脸色发沉,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只是想想,她如何婉转承欢,轻泣求饶,便欲火高涨,心脏狂跳,握着她的手,就有些紧了。 陈稚鱼侧头看他,见他紧绷的脸,一时忐忑,凑过去问他:“大少爷可是何处不适?” 清香的、带着她身上独特香气的味道钻入鼻尖,陆曜眸色晦涩,将她看住,心里活泛起来,道:“背上痒,可否同我去船舱,帮我解开看看。” 见他这般紧绷,陈稚鱼压根想不到别的地方去,也知身上痒起来难受,便顺从地点头,同他一道起身离开。 陆曜的步子迈的有些快,陈稚鱼快步跟上,一进船舱,陆曜拉着她进了一间厢房,陈稚鱼刚站定,就听到背后关门的声音,她下意识的转身,就被旁边的人扣住手腕摁在门板上,灼热的呼吸喷出,那双黑沉的眼睛将她看住,声音都透出暗哑。 “白日宣淫不好,我可能亲亲你以作舒缓?” 陈稚鱼呆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眼里掩盖不住的欲望,船只飘荡,也让她的心跟着起起伏伏,无有定时。 “哈?” 陆曜靠近了一些,见她只是紧绷着,却没有抗拒推攘,喟叹了一声,将脸埋在她脖颈处,鼻尖都是她身上的清香,令他的头愈发昏沉,欲望也一层一层地攀了上来。 “稚鱼…夫人,你身上的香独一无二,可是你自己调的?” 陈稚鱼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感觉到他在轻轻地啃着自己脖子上的皮肤,一时觉得痒,想要躲,却被他掌住了脸颊,被动地承受他此刻的亲近。 他的吻从脖颈慢慢攀上来,在她的下巴、脸颊、额头、眼睛,再到鼻尖,都留下热烫的温度。 陈稚鱼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也听到自己明显气息不稳发问:“大少爷身上不痒了吗?” 说完,听到一声闷笑,笑得她耳根子都烫了,目光上扬,落在他微笑的眼眸里,他的脸渐近,额头抵着自己的,暧昧的气息在两人的呼吸间缠绕,他声音低哑,说道:“这里痒,夫人帮我治治。” 说罢,滚烫的唇印上她的,一只大手穿过扣住她的后脑,也避免了动作激烈下撞到门板,只是这样,两人就严丝合缝,半分空隙都不留了。 他的吻急切又热烈,这是二人第二次亲吻,却远比第一次更让陈稚鱼心跳加速,被迫地承受着他的攻池掠地,唇舌间都是他的气息,还有霸道的味道。 这一回,她懂得要空气了,只是刚分开一些,胶黏的唇瓣还贴在一起,就又被他掌握回了主动权,陈稚鱼只觉得舌根发麻,脖子也仰的快要断了,为了不落下酸痛的毛病,她只好将原本攥拳放在面前的手抬起,去环住他的脖子,让他更低一些。 而她这一举动,很好的鼓舞了汲取香甜的男人,这无疑是一种回应,陆曜一只手抚住她的脖子,一只手则穿过她的腰将她带了起来,这一下,陈稚鱼当真是被他整个抱在怀里,因为身高的相差,双脚都被迫离地了。 一吻毕,两人皆气喘吁吁,不同于陈稚鱼的狼狈,陆曜好很多,但得美人香吻,原本黑沉的眼眸竟是光亮,他几乎是不掩兴奋的看着陈稚鱼,看她因缺氧而酡红的脸,手在她唇瓣上按揉了两下,上面有一点印子,是他刚才情动之下留下的。 陈稚鱼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他的手还在自己腰肢上游离,怕他又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咬了咬下唇,小手按住他的小臂,声音恳求道:“外面还有姐妹,我已经进来很久了……” 言外之意,她得出去了。 听着她温软的恳求,陆曜微咽,盯着她红艳的唇瓣,说道:“那你亲我,亲我一下我就放你出去。” 陈稚鱼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心扑扑跳的她眼前都是花的,但见他一副不亲就不让走的架势,只好闭上眼踮起脚去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 让她主动亲他的唇……她还是做不到,不是嫌弃,只是羞…… 哪有女孩子主动这般的?房术上可没教。 而被她猛亲了一口的陆曜则是愣了愣,眼里的欲望随之变得清明,看着她时愈发温柔起来。本以为这个小古板是不会主动亲,心里正盘算着等她犹豫之际,再占会儿便宜,哪知她竟是豁出去了。 “这样可行了?”她问着,语气里还有说不上来的委屈。 君子重诺,也意识到再逗下去她怕是真要翻脸了,陆曜便放开了她,笑着在她背上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平时多吃些,这身量还要再高一点,才不会吃力。” 他说的,可不只是亲吻而已。 但陈稚鱼只以为他在想这个,是方便他好占便宜,一时羞恼不已,暗道“流氓”,不仅被他占了便宜,还被嘲讽长得矮了?她哪里矮了?明明同龄的女子中,她都算高挑的了,一时气得在他脚上跺了一脚,随后提了裙子就往外跑。 陆曜本她这小发脾气弄得一蒙,随后爽朗地笑出了声,这笑声在陈稚鱼跑出去了都还听得见。 小猫一样的力气,哪里能弄疼了他?只是被她这可爱的举动逗笑,心里愈发怜爱起来。 陈稚鱼跑出去后,站在空地深吸了两口气,借着温柔的江风降了降脸上的热气,又理了理发饰,整了整衣裳,轻咳了一声,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往前头去。 歌舞还在继续,又换了节目,陈稚鱼暗恼他害得自己错过了表演,但一想他方才举动,觉热浪一浪一浪的冲击过来,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燃了起来,让她不得不喝凉茶缓解。 此处的几人,除了陆茵和薏疏是在认真看戏,其他人都在陆曜带着陈稚鱼走后心不在焉起来,其中陆萱尤甚,等陈稚鱼坐下以后,陆菀见后面久不见陆曜来,又看了眼脸色红润的陈稚鱼,便知方才这对年轻的小夫妻是做什么去了。 尚未嫁人不晓人事的陆萱、陆芸不懂,但她们明白,大哥哥带着陈稚鱼离开,总不可能是换个地方训斥,显然是夫妻二人单独相处去了。 陆芸的目光从陈稚鱼脸上下来,在陆萱耳边轻声道:“你说,大哥哥方才带她离开,她会不会私下告状?” 没说告谁的状,但一听这话,陆萱的脸色就变了,看向陈稚鱼的眼神也不友善起来。 故作强硬道:“我又没做什么,她告状能说什么?只会叫人觉得她心眼小,爱计较。” 陆芸微微一笑,忙说:“也是,什么都没发生,能拿什么告状?萱妹妹莫担心。” 让她不担心,反叫她担心起来,不由地问:“若她真那么小心眼,去同大哥哥告状……” 陆芸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只消看大哥哥一会儿来的脸色就知道了,她若真为一点小事告状,可见品行小气了。” 陆萱依旧忐忑,抿紧了唇,听陆芸这般说,又想开了一样,是啊,说来说去都是小门户出身的,没什么胸襟,也没什么眼界。 哪家做嫂嫂的会和小姑子过不去?若是嫁来的是木姑娘,定不会为这些小事闹。 陈稚鱼坐了会儿,方觉没那么羞了,刚长出了口气,就见薏疏摸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小手伸到她嘴边,轻轻点了点,嘶了一下,像是替她痛一般:“鱼鱼舅母,你嘴巴怎么破啦?” …… 第57章 她会作画 没人挑破的话,叫一个小孩子当面戳穿了,陈稚鱼一时愣住,抿抿嘴唇方觉一阵刺痛,想到那厮不住的啃咬,顿时红了脸。 “刚才走路不小心磕了一下,咬破了。”她这样解释。 薏疏不懂,只晓得心疼舅母,正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嘴巴,就被旁边的陆菀一把拉了过去,陆菀脸也是红的,但眼里分明都是笑意,看着陈稚鱼眼神揶揄,嘴里却在说薏疏:“你若是不小心磕了伤了,也不愿意叫人一直盯着看,快别看你鱼鱼舅母了。” 薏疏便捂了眼睛,吐吐舌头。 陈稚鱼只觉头都要抬不起来了,耳根红的不行,心里头把陆曜骂了个百遍。 江上表演结束,后面的是一些平缓的乐声,陆芸、陆萱都没有兴致再看下去,相继离开。 陆菀怕薏疏再说什么叫陈稚鱼抹不开面儿,便也将她带了回去,出来玩了一路都累了,船舱内有厢房,可供他们休息,陆曜这个时候没出来,八成是在里面躲懒儿去了。 陈稚鱼坐了会儿,平复了情绪和脸上的温度后,也要起身离开,一抬眸,与相邻船上的人对上了视线,相隔甚远,看的也不大清楚,只微微颔首,便垂眸进了船舱。 对面船只的张极怔愣的看着陆家船舱方才一闪而过的女子,问道:“方才我瞧着,陆曜哥与那女子走的甚是近,那可就是他的新娘子?” 张瑜刚把杨蕾送回船舱歇息,正出来透气,闻言点了点头像说道:“你也知道他向来不近女色,便是偶尔出去吃酒,都不叫人伺候,能叫他光明正大走在一处,低眉软语的,不是妻子又是何人?” 张极一时有些发怔,道:“从未想过,他成婚的那一天是什么样子,他也会体贴女子吗?” 这话听着奇怪,但对他们这些自小相处来的人说,却是实在话了。 陆曜在京中,是一众贵族子弟的代表人物,妥妥的天之骄子,无论学业品格都是上乘,难免就养出了些傲气,向来没见他对谁体贴入微,低眉顺眼过。 可方才,在小船上一路来时,便见他隐隐期待迫不及待的模样,那是真心念着要与其妻相见,登上船后,那一双眼就没有离开过那个女子,两船隔的远,他未能清晰的看见女子的模样,心中不免遗憾,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叫这位爷低下架子。 不由喃喃:“可惜当日没注意到她……” 陈稚鱼去张府吊唁时,他只顾着伤心,未能与陆家嫂嫂见礼,本是有些失礼的,不过那样的时候,任谁都是能理解的。 张瑜没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撑着围栏,看着江面,说道:“听说荣伯的小女跟着回来参加子挚的婚礼,你此番也在京城,她今日也跟着出来游玩了,只可惜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不然应该引你们见一见。” 闻言,张极没什么情绪,心中并没有因为定下婚讯的女子有什么波动,反而有些不愿。 “父亲在世时,与边关的往来就少了,不过是多年前口头定下的婚约……”话到此处神色暗沉了下来,到底是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给他定下的婚约,虽然他不喜也不愿,但到底是父亲唯一留给他的了。 张瑜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意思,蹙眉看他:“难不成你还想毁婚?守孝不过一年,你如今也该要成婚了,你耽误得,人家姑娘耽误不得,你以为她为何会到京中来?婚礼过去也有一个多月,她怎么不走?” 张极拧眉,目光转向一边,一口气堵在胸腔,在抬眸时,看到船边被小孩拉着的少女,明明隔得不近,但却好像清晰的看见她脸上无奈的笑意。 她好像,瘦了一些。 一口浊气吐了出来,张极看向张瑜,说:“我也没说非要怎么着,即是父亲遗愿,我也不能不遵从,只是我不想骗哥,对这门婚事我不喜欢,我与她素不相识,她也未必中意我,即便成婚也未必能过得好。” 张瑜听得笑了,只当他小孩心性,在此事上一窍不通而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这些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嫂嫂不也是当初爹娘定下了,婚前只见过一面,你看我和她如今过得如何?” 张极看着他,神色认真道:“可是大哥,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和大嫂一样幸运,你们是刚好遇上了对的人。” “难道,你没有自信经营好自己的婚姻吗?连子挚娶了一个身份地位不相等的女人,都能将日子过的和美,你和陆家姑娘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门当户对?张极眼底闪过一丝暗讽,心里思绪万千,但到底是没在大哥面前说什么。 …… 船舱内,陆曜已然合衣躺下,侧身而眠,陈稚鱼进来的时候,看他疲乏睡去,便去将靠床近的窗拉了下来,避免江风侵入,看了一场歌舞,她还不困,便坐到窗边看江景。 不知觉,时间过去了大半,此时的江面映着晚霞,橙红的落日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美得像是一副会动的画卷。 陈稚鱼撑着下巴,微眯着眼眸,享受眼前美景。 那桌上有备着墨宝,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便将画纸铺好,又调了颜色,临窗看景,闲手兴作画。 会刺绣,会调香,陈稚鱼没说的是,因为当初爱描花样子,在作画一事上也颇有些功底,虽不见得有那些专门学来的强,但她自己作出来的画,自己也是看得过去且满意的。 只是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山水,落日残阳。 一副简单的图画旁,还添上了一句应景的诗——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末了,收了画笔,饶有兴致的观赏着自己随手的画。 简单、随性。 还学着那些酷爱给自己取一些别名雅称的,字迹不再收敛,想着当初在棋盘街学的,玩笑般的在画底端,豪迈大气的提上名字——山月散人。 名字是随意取的,就像她此刻随意作画一般。 从前还在云麓时,她便是这样的随性洒脱,从不拘泥于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她只晓得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师父总说她有慧根,富有灵性,虽然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但来京城之后才发现,过去的自己确实洒脱快意,而在京城中,多了许多限制,这样的随手一画,可以是山月散人的,却不能是陆家少夫人的。 船只摇曳,陈稚鱼坐的也有些腰酸,便拿了条毯子去躺椅上,返航时,不知觉的睡了过去。 她刚睡下,那边睡了一觉醒来的陆曜睁眼,见天光橙红,便知今天的娱乐结束,一起身,便见美人微曲着身子熟睡过去,毯子搭在身上,一只手臂压在毯子上面,微微垂在一边,纤细修长的手指自然垂着,甲面粉红饱满,皓腕上戴着一只银镯,应当是她的陪嫁。 实则她在府中时,身上从没有金银配饰,都是简单朴素的簪花,但她极会搭配打扮,即便穿着简单朴素,也不失美丽。 看她熟睡,陆曜便将对着这边的窗户关了起来,眼眸下垂时,看见窗边桌上的画作。 实际上并不是完整的画作,只是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山水,还有颜料涂抹出来的江上落日。 旁边字迹娟秀的诗词,角落里略显狂放的落款。 手指不自觉往那“山月散人”的字迹去,眉梢微微上扬。 这个字迹稍显狂放,与那诗词的字迹显然不是同一种,但又可见是一个人写出来的。 看字识人,便可见作画的人在题下诗句的时候,心境如何平静,而在落款时,又如何豪爽。 这个字迹,到与她平时为人不大相像,陆曜想着。 画作上的墨水已经干了,若主人不将它带走,恐怕就会留在这艘船上,陆曜将那纸画拿了起来,细致的折叠收好。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作画,他想收着。 她的喜好,他不知,但今日算有所收获,原来她独自一人时,爱作画。 船快靠岸的时候,陈稚鱼也醒了,见陆曜临窗而坐,静默喝茶,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起来,本来只是想躺会儿,没成想睡着了。 “醒了,过来喝茶,在过一会儿,就靠岸了。”陆曜看过来,招呼道。 陈稚鱼便走了过去,与他对面而坐,桌面上早已收拾干净,侍奉上了热茶,陈稚鱼只当那些纸张是伺候的人收走的,反正也是随手画来的,本也没打算带走,遂没有多问。 船靠岸后,一行人下了船,再上了自家马车,见带来的人都有些疲倦,但也都回了车上,陈稚鱼便彻底放心下来。 人是她带出来的,便要负责都带回去,此刻各自上了马车,因为陆曜的突然出现,陈稚鱼就没和陆菀一辆,被陆曜带上了他的马车。 对此,两个大人没什么意见,薏疏却是有意见的很。 “舅母为何不同我一起走?可是因我戳穿了她嘴巴破了的事情,舅母恼我了?” 陆菀好笑的拉过她:“你舅母哪有那么小气呀?没瞧见是因为舅父在吗?舅母同舅父当然得一起了。” 薏疏瘪瘪嘴,轻哼了一声。 小孩子喜欢谁便要粘着谁,陆菀看她耍小脾气,只笑了两句,没再说什么,没想到这小妮子胆子大,晚上竟跑去了止戈院。 …… 第58章 瞧给舅父吓的! 回到陆府的时候,天色渐沉了下来,夏天的白日总是长一些的,这个时候,院子里已经点上了灯笼,两人并排着走在空旷的路上,两边的绿植被风吹的作响,走到合宜院,陈稚鱼驻足,看了眼紧闭的院门,问道:“这个院子,是不是早就修好了?几次从这里过,都没什么动静。” 陆曜看向她,说道:“修缮院子哪有那么快?久不住人的院子也没什么好看的。” 陈稚鱼呆了一下,见他神色不虞,矢口否认的样子,一时好笑,她当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没想他竟因此不悦了。 起了逗他的心思:“到底是我将来要住的院子,难免关心些,既然如此,还要修多久呢?” 看她问的认真,好似一点也没看出来自己情绪不对,陆曜便看着她不说话了。 被他一直看着,陈稚鱼干咳了一声,别过头去,试图躲开他的视线。 陆曜偏不依,将她拉到身边,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心里的主意暂且放放,娘说了,没有孩子之前,你就老老实实的同我一起住在止戈院。” 陈稚鱼张了张嘴反驳,她确信陆夫人没说过这话。 “婆母从未对我说过啊。” 陆曜挑眉:“你若不信,便去问问,我若诓你,随你处置。” 陈稚鱼哑住,嘴角微抽,挣开了他的手往前走,嘟囔道:“我去问,那我不是没事儿找骂吗?” 这厮分明就是拿陆夫人在堵她,明知她心里对陆夫人发怵,不敢去问的,就故意这么说。 看她不纠结在合宜院前,陆曜松了口气,追了上去,目光幽怨的落在她微微撅起的小嘴上,也忍不住的埋怨。 “新婚夫妻成婚还不到半年,哪里就像你这样惦记着分院了。” 一般来说,只要丈夫不提,哪有妻子提着分院的?住在一个院子,每日同榻而眠,更好培养感情,也更利于早日孕育子嗣不是吗? 陈稚鱼真不是惦记着分院,方才只是随口一问,见他动了情绪,一时觉得好笑。 而今听他语气幽怨,眼里不掩兴味,偏头看他,笑说:“我记得田嬷嬷说过,像陆家这样的人家,夫妻婚后分院一般都在一个月左右,分开是为了彼此更好的休养,也是规矩,怎么到了大少爷这里就成了半年了?” 陆曜幽幽看她,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一般人家妻妾成群,轮到谁侍寝便去谁的院子,我身边就你一个,还需要分开去住吗?” 就她一个还没得手,就这样还要分院居住?这夫妻之间还过不过了? 看他神色晦涩,陈稚鱼不逗他了,笑说:“原来如此啊,那我明白了,只要大少爷不嫌弃,我在止戈院住的也挺好的。” 听她这么说,某人脸上瞬间阴雨转晴,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往回走。 煞有其事道:“止戈院里什么没有?这么多年我都住在这儿,阳气十足,你住在里头,那些个小鬼儿都别想近你身,晚上做梦都是香的。” 影子越拉越长,两人越靠越近。 闲话斗嘴,好不欢乐。 …… 在船上已经吃了不少东西,回来反而吃不下什么,简单的上了些点心甜了甜嘴儿,便叫浴桶了。 陈稚鱼回了里间拆头发,余光里瞥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丫鬟进来伺候,却听见身后的唤夏呀了一声。 “小小姐来了。” 陈稚鱼偏头去看,见薏疏抱着手里的布娃娃站在门口,似乎是有些怯,便放下手里的发链,起身朝她走去:“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衣裳都换了,头发也散了,这是沐浴过了呀,可是睡不着,跑来找舅母玩?” 薏疏捏住舅母的手,瘪着小嘴道:“娘说了,今晚要好好收拾我,都怪白日我不该得意忘形,不小心说揍了周将军的乖孙孙……” 看她小表情煞是苦恼的模样,陈稚鱼抿唇轻笑:“都已经过去了,你娘怎会真舍得揍你?你若是害怕,等舅母收拾好送你回去,再劝劝你娘可好?” 薏疏忙摇摇头,忙圈住她的脖子,小嘴在她脸上亲了两下,十分讨好的道:“鱼鱼舅母~今晚疏儿跟你睡好不好?疏儿保证不踢被子。” 被她这般抱着亲昵着,石头做的心也软化了呀,看她确实是害怕受教训,陈稚鱼只觉得好笑又可怜,都是自家孩子,这样黏她依赖她,怎么着也不能真将她送回去,便说:“那这样,我先叫人去和你娘说一声,免得你娘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薏疏一听连连点头,又狠狠在她脸上香了一口,随后说道:“舅母可一定要说是你很想很想疏儿陪你睡,千万不要说是我自己找来的。” 哟,这小妮子还挺聪明,陈稚鱼失笑,拉着她进了里卧,给她脱了鞋子让她先上床,转身便吩咐抱喜去陆菀那儿一趟。 只是将孩子接到这边来睡一夜,想陆菀姐也不会不同意,她如此聪慧,估计也猜得到薏疏怎么跑来了,只是都这会儿了,不好来回折腾,都洗洗歇下睡。 陆曜沐浴过后去了书房,并不知道薏疏过来了,陈稚鱼也没打发人去告诉他,卸了妆发就去沐浴洗漱,她回来时,陆曜书房的灯还亮着。 床上还有个小人儿,她便没在外头等,而是去了床上陪薏疏,还当小孩儿瞌睡大此刻估计已经睡了,哪知一上床薏疏就扑了过来,一咕噜的滚进她怀里,手里捏着小布缝好的软包。 听陆菀说过,薏疏从小喜欢捏软绵绵的布包,尤其是睡前,玩着这个更好哄睡。 “还不困吗?” 陈稚鱼一说话,薏疏便抬起了头,鼻子在她嘴边闻了闻,又用额头蹭了蹭,道:“舅母身上好香,有娘的味道。” 即便陈稚鱼没有做过母亲,可她有带过弟弟,晓得被孩子喜爱依赖是什么样的感觉,尤其到了这个年纪,身边的同龄人大多嫁了人,有了孩子,更能激发出她对孩子的喜爱,尤其还是这么乖又可爱的小孩儿。 叫她这般全身心的依赖着,时不时的与自己脸贴着脸,肉贴着肉,心里都不知道要怎么欢喜好了。 她到底是没有真正的养过一个孩子,实则不知,小孩儿是很有归属感的,不是从小带她的,小孩儿是不会随便和别人一起睡的,极少有像她这样自来熟,且这样亲近的。 说来也是她年纪小,虽给她喊舅母,实则像姐姐,看在小孩儿眼里就格外想亲近,再加上薏疏绝对是个看脸的小朋友,就更无法拒绝好看的舅母了。 “疏儿沐浴过后也很香。”她说着,在她小脑袋瓜上亲了一下。 薏疏嘿嘿笑着,忽然问道:“鱼鱼舅母,我和你睡,舅父是不是就不能过来睡了?” 陈稚鱼失笑:“这个时候你才想到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 薏疏噘嘴,脸上却满是笑,笑容狡黠,她拍了拍床铺,道:“没事哒,这床够大,能睡得下三个人。” 陆曜进屋时,屋里很安静,等他吹了最亮的那盏灯后,刚坐下来,一只手拽了拽他身后的头发,不重,像是打招呼一样。 难得见她这样调皮,陆曜笑了笑,手一边解着扣子,一边转过头去说道:“越发胆……薏疏?” 待转过头去,看清躺在床上捂着嘴巴朝他咪咪笑的人,陆曜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薏疏这下终于憋不住的笑了出来,翻身滚到舅母怀里,道:“舅父好好笑哦!看给舅父吓的!” 陈稚鱼也好笑,难得看到他呆滞的样子,但也不好太放肆,笑了会儿就坐了起来同他解释。 “疏儿今晚和我们睡,可以吗。” 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况且天都黑了,孩子都已经躺下了,他还能说不行吗? 陡然在这个时候见到薏疏的惊讶慢慢退去,陆曜颇有些无语的看着一大一小偷笑的两人,伸手一人给了一下:“我说不可以,难道你还给她送回去啊?” 薏疏一听,连忙跪坐起来,拉着年轻高大的舅父坐下,捏着小拳头给他捶背,讨好道:“舅父不恼,这么晚了走夜路可不好。” 陆曜哭笑不得,忙把她塞进被子里,轻斥道:“夜里还是有些凉气的,既来了就好好睡下。” 随后朝陈稚鱼看去,方才看孩子宠溺的眼神不在,多了几分暗火和说不出口的幽怨,仿佛在直白的告诉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将这孩子留下来是对付我了。 陈稚鱼看懂了,深觉冤枉啊! 从始至终她也是不知的,更别说和薏疏商量过了。 但她没有说,这个男人忍了这么许久,保持着君子风度,仿佛她不主动,不说愿意,他也只敢抱一抱,亲一亲,再进一步的试探没有,就守着君子之礼,等她开口了。 今日两人在船上,她感觉得到他的欲火上扬,对今夜也是做了心理准备的,万一他想就在今日……她也不能总拿初一和十五的规矩去说话,难免扫他的兴。 哪知半路杀出个小薏疏来,看他憋火的模样,她都觉得好笑。 陆曜躺下后,见薏疏睡去里头,怕她睡在中间挤着,半夜若是热醒了,打了被子,三个人都要染上风寒。 薏疏倒是没意见,只要能贴着喜欢的舅母,睡哪儿她都愿意。 今日折腾了一天,这夜倒也好睡,旁边躺了个孩子,饶是陆曜再想动手动脚也要顾忌着,规规矩矩的叠着双手放在腹上,平躺着,心无杂念的睡下。 陈稚鱼睡在中间,侧身抱着孩子,与怀中的小孩儿说了句天色晚了该睡了,薏疏便捏着软包酝酿睡意,她则听旁边的动静,见其呼吸匀称下来,便也闭上了眼睛。 晚间,背后贴上一人,没有用力的抱着,像是睡梦中下意识的贴过来,将这一大一小揽在怀中。 此夜安然。 …… 第59章 风雨欲来·质问 清晨,陆曜依旧去上朝,薏疏躲在被子里睡得香甜,时间太早,陈稚鱼不忍心扰她好梦,也轻手轻脚的起来梳妆准备去慕青院请安。 今日无事,陆夫人关心了几句昨日的情况,得知陆曜下午得了空也去了一趟,不由看向温声说话的陈稚鱼。 她今日,穿了一身粉青相接的衣裳,头发上未戴华丽的首饰,简单的流苏发链很显姿色,整个人只是站在那里,便已亭亭玉立。 着实是京中少见的美人,没有大家闺秀被规训出的刻板气息,但又比寻常女子气质宜人,那一双眼向来都爱与人平等的对视,从不扭捏,也不小气,偶尔低眉浅笑,便能瞬间叫人跟着笑起来。 这般人儿,也难怪她那大儿都忍不住跟着她上了心。 “他向来不爱凑热闹,往年有千船汇,也不见他去,说是折腾,看来成了婚还是不一样,妻子在的地方,他便晓得跟着去。” 陆夫人神色平静的说着这话,陈稚鱼脸一红,只道:“大姐和妹妹们都在,听大少爷说,昨日他是和张家兄弟一起去的,想来也是别有原由。” 别有原由,那就是隔船相看了。 纵使她们都知道陆芸闹得不好看,但到底是私下折腾,张家不知,此事便不做数,除非哪日两家分了手,彻底了结了之前的婚约,那就是另一说了。 面子上,张极与陆芸有婚约在身,两个年轻男女,偶尔相见也属正常,就同之前的陈稚鱼和陆曜一样,他们是近在眼前,陆曜尚能约她出来单独相见。 张极和陆芸还未定下日子,如今张大人离去,起码也是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一人守孝,一人待字闺中,如同当初陆曜约陈稚鱼那般便有些不妥了,好歹女方这边,要有个亲人跟着,以全名声。 看她明知自己说的是什么,却并不为此自得,陆夫人微微挑眉,看着她问:“你也见过张极,觉得他和陆芸,可相配?” 不成想陆夫人会问这个问题,若是陆茵或是陆菀问,她或许会单纯的觉得只是少女情思,注重这些,但这个问题是由陆夫人问出来的,她就要往深的去想了。 目光落在陆夫人眼下,并未直视她以示尊敬,她说:“张家倒了,若从家世来说,如今的张家大不如前,但儿媳觉得,张家也是一时之困,不过朝堂上的事儿媳不懂,也不如婆母敏锐,此事我说了不算,单说两个人……这个儿媳更是说不好了,儿媳与大少爷也才成婚不久,如何能替他人相看呢。”说到最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听她这般说,陆夫人摇头笑笑:“只是问你配不配,你竟说出这许多话来,怎么不将与大少爷说的话也说与我?你当初对圣上的揣测,还有张家的祸端的猜想” 陈稚鱼心中一骇,眼尾小心地扫了她一下,一时摸不准她这话是责怪自己言多必失,妄议圣心,还是什么。 “儿媳私下说与夫君听,也是怕想法出奇,令人耻笑,婆母莫怪我多嘴。” 陆夫人看她:“哪个怪你了,你能有这样的敏锐,反倒是好事,不到处宣扬只与你夫君说……” 说到这里,她眼眸渐深,看着她时收敛了些笑意,神色带了几分认真,道:“你如今,倒是敢在他面前说这些,他也不曾怪你内宅妇人多嘴,反在你公爹面前夸你聪慧灵敏,遇事多思,善于发现关联问题……你们在这些事上倒是极有默契,那我且问你,夫与妻之间呢?你们可有更进一步?” 又到了这个话题,若是过去沉,陈稚鱼都不知要如何搪塞的好,如今或许是有些底气了,也或许是自觉与他感情要好,不怕这一时的盘问,脸上便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羞涩来。 “我和大少爷尚好。” 比起她之前的解释,今日只是短短一句“尚好”,就让陈夫人顺了心。 她虽严厉,但对自己的孩子是真心疼爱的,虽说当初娶陈稚鱼是为了应付,包括到现在,她都不敢说完全交了心,只是这日子总得过,无论这场婚姻为何而来,得过一天且过一天,便要把每一天都过好,她也希望自己儿子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我虽催促你们要孩子,可日子总是两个人过的,只有你与他感情要好,生下来的孩子才会聪明。” 这一次,陈稚鱼可以明显的感觉出来陆夫人话语间的不同,从前,她对自己多是命令,更多的是她安排了什么,自己要像下属一样去做好,才能得她欢心,而如今,可从她的嘴里听到一句真切的关心,不掺杂任何的关爱。 这样的改变,也令陈稚鱼原本在她面前提起12万分的小心松懈了一些,也可在这一瞬间将她当做婆母去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陆夫人。 “对了,你先前说泉水庄子的账目有问题,此地形势复杂,我打算过两日,亲自带着你去一趟。” 陈稚鱼俯身应下:“儿媳会提前准备的。” 见她并没有多问,只是柔顺的应下了此话,陆夫人笑了笑,便没让她继续留着站规矩。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拿身份去搓摩小辈的人,哪怕对这个儿媳也有诸多的心结和不如意,可也从未想过要在这些事上搓磨她,叫她难受。 她曾做儿媳的时候,她的婆母对她就很是关爱,也得益于那时候的她,一来便已经是作当家夫人的范儿,从未让婆母操心过半分。 如今,她虽没有自己的婆母那样好的命,能娶一个事事得体的媳妇儿,但到底风风雨雨走过来,也不是个自怨自艾,将一切都归咎在别人身上的人,晓得陆家的如今不是新娶回来的媳妇儿造成的,自然不会将这些邪火都发在她身上。 总体来说,她们这对婆媳算不上很亲热,但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 …… 止戈院,陈稚鱼将整理好的衣裳打了包给了唤夏,道:“你去之后与那老板说一声,过两日有事无法做衣,等忙完了事回来自会去找他。” 说着,又从自己私房钱里拿出一块银子,道:“这些日听说成华街新开了个炸货铺,你去看着多买些回来分给后院的姐妹们,再注意看有没有做的好看的糖人儿,给薏疏带回来。” 陈稚鱼是懂享乐的人,她才不会因是一针一线,觉得是好不容易赚来的钱,就勒住裤腰,过紧巴巴的日子。 有些时候,府里的东西吃的多了,便想换换口味。 另外,她还令给了唤夏一把钱,道:“另外你去首饰店帮我购一批素钗回来,我打算自己做钗。” 唤夏哈了一声,不解道:“衣裳可以绣图案,钗子可要怎么做呀?” “可以缠绢花、琉璃、彩片、珠子,总之可以做的样式很多呢。” 唤夏惊奇的盯着姑娘:“您怎么什么都会呀?这些我都没瞧见过。” 陈稚鱼笑笑:“许是我臭美,一门心思只想打扮好看,便琢磨这些,说实在话,钗子我没做过,但我想试试,素钗花不了几个钱,若做的好了也能卖出价钱,做不好我便留下自己带,或者给你、给双春她们。” 唤夏越发觉得姑娘点子多,只拿了钱和衣裳出门去。 一晃,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午间,好容易陆太师在府,几个公子哥儿也都回来,难得有凑这么齐的时候,中午的饭就摆在了慕青院。 陆太师虽有温柔的方夫人,懂事的姨娘们,可到了这个年岁,他最爱的还是待在正室身边,偶尔去方夫人屋里,一是孩子们都长大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得做个样子出来,二是少年夫妻,感情非比寻常,如今他若下朝回来,多半就是往慕青院来。 方夫人偶尔回来请安,但她知道老爷在大姐这儿,便自觉不来,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一份自觉,陆夫人从娘家得了一批上好的珍珠,分了她一半。 陈稚鱼坐在陆曜手边,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女眷是很难吃饱的,尤其是她这样刚嫁进来的新媳妇,总不好老伸手去夹菜。 好在陆曜关注着她,见她不如平日与自己单独相处时那样放得开,也知她是顾及着长辈在,便不做声的往她碗里夹菜。 陈稚鱼朝他看了一眼,温柔一笑,陆曜看得心口一跳,收回视线,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饭后,本要闲坐片刻离开,哪知一直安静的陆萱站了起来,走到陆夫人身边耳语了几句,众人皆因她这样突兀的举动递去了目光,陆夫人则因为她的话微微沉了脸。 陈稚鱼也看着,不知为何,看陆萱俯身耳语的模样,以及陆夫人黑沉下来的脸色,总有种莫名的不安,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一样。 陆萱说完,抬起头来挺直了脊背站在一边,目光往下去时,扫过了微微蹙眉,担忧的看着自己的郑姨娘,她微顿,随后移开眼去,心里冷哼了一声。 “你既然敢对我说了,那就不妨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若你所说是真,母亲还要赏你。” 陆夫人冷不丁的一句,叫陆萱微怔,随后下意识的看向神情平淡的陈稚鱼,还未怎么看她,旁边一道冷凝的视线扫了过来。 喉头微哽,陆萱就有些怕了,但,事已至此,不说也不行。 “我的人,看见嫂嫂的贴身丫鬟接连去了云锦梦华、还有价格不便宜的首饰店,我看嫂嫂身上没一件好的,又哪里来的钱去这些地方消费?倒是听说这些日子,母亲把库房的钥匙给了嫂嫂一把,让嫂嫂整理过一次珍品……” …… 第60章 圆房 话音落下,屋内落针可闻,所有的人都看向被问话的陈稚鱼。 那话虽没有说完,可语气意味深长,话意也是这般暗示性明确,谁能猜不到她是想说什么。 当着众人的面被人揭了短,换做旁人早就要羞愤欲死了,但陈稚鱼不是一般的人,自从经历过舅父下狱之后,她的心智成熟了很多,面对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先露了胆怯。 神色依旧平静,看着陆萱的眼神都未变分毫:“妹妹话怎么不说完?你好像说了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吗?” 陆萱没想到自己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她竟然还敢嘴硬,莫不是当着长辈的面咬死了不承认? “嫂嫂难道想听我把话说得再明白些吗?”陆萱讽刺一笑,加重了语气,威胁之意明显,可显然,没有威胁到陈稚鱼。 “自然,你不说明白,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 陆萱便不笑了,刚想开口,郑姨娘蹙着眉头打断了她,难得严厉了起来:“你住口!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饭和和乐乐的,当着长辈的面,你在胡说些什么?” 陈稚鱼朝她看过去,见她神情焦急不似作伪,微挑了下眉头,又看向紧皱眉头的陆萱。 “姨娘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多言了,嫂嫂不是想让我把话说明白吗?也没什么不敢说的,谁都知道嫂嫂当初嫁进家来的时候,嫁妆才那么点儿,身上更是连件像样的衣裳、首饰都没有,仅有的几件不是宫里的贵人赐的,就是母亲和方夫人给的,要说你自己,恐怕没几个银子?” 这话说的就是明晃晃的打人脸了,当众议论一个新妇的嫁妆多少,议论她身上的价值几何,还在笑她穷酸,陆菀担忧地看向陈稚鱼,见她微微垂眸不做言语,又看向上座同样沉默不语的叔父和叔母,心里暗暗焦急。 “就连我,出生在陆家,不事奢靡,身上也是银子有限,都不能随意往云锦梦华去,你又哪儿来的钱呢?你是嫂嫂,本不该由我说你,可我实在怕有些人包藏祸心,哄骗了母亲,从家里变卖了东西据为己有!” 要说陆萱也真觉得老天都在帮自己,讨厌的人做事一直滴水不漏,好不容易漏了个把柄到她面前,那她还不得死死抓住,狠狠反击啊? 她百分百地确定,母亲不喜欢这个寒门儿媳,只是碍于身份不会与她计较什么,说不定心里何时都厌恶起她来了,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又是她戳穿的,将来母亲厌恶了陈稚鱼,也会念自己的好。 陈稚鱼默了会儿,抬起头时,目光必不可免地从陆曜面前划过,见他微垂眉眼,脸色发沉,一看便知是他心中隐有薄怒。 他,是怎么想的? 听了陆萱的话,是否也瞧不上自己,认为却如她所说,自己偷了府上的东西? 陈稚鱼心口微滞,隐隐有些不舒服,移开了目光才觉好一些,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那些莫名的情绪,她看着陆萱,说道:“你说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并非有实证,我的人去何处,办了何事?我想不需要事事都交代得清楚,至于我的嫁妆能不能够我挥霍得起奢品豪店,那也是我该操心的事,萱姑娘为府中操心是人之常情,只是下次,还请呈上证据来说话,否则,这样空口白牙,算是污蔑哦。” 她没有自证,没有去告诉她们,她派唤夏出去是干什么了,买的那些东西又是从何处得来的银钱?这些通通都是她的私事,她确信自己没有花过陆宅的分毫,不曾从公账上走过一分钱,所以她一点都不怕被查账。 “你这是心虚了,我的人亲眼瞧见……” 陈稚鱼低头笑了笑,站了起来朝陆夫人和陆太师行礼,道:“儿媳以为,儿媳私下购置物品的权利还是有的,故没有上报,若以后儿媳出门买个什么都要被萱妹妹这般误解,那看来以后便是出门买根针线,都要向妹妹报备一声了。” 陆夫人沉下眉头,看着一脸愤愤的陆萱,又看看神色平静的陈稚鱼,在陆萱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她就是不信的,到底是她一眼看中的儿媳,若对她的人品没有信任,也不敢真将她娶回来了。 但这种事情一旦戳破了脸皮说开了,不将事情弄清楚,总是膈应人的,偷窃、变卖,任何一个字眼都不是小事。 陆萱气急败坏,明明做了亏心事的是她,她该心虚才是,怎么现在反过来,她这般坦坦荡荡,反倒衬得自己像是急于定罪一般? “你……母亲!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攀污嫂嫂有什么好处呢?我确信看到的都是真的!嫂嫂左顾言而其他,就是不说是何处来的钱财,她的贴身丫鬟去那首饰店一买就是一把钗,这难道不奇怪吗?” 陆夫人看向陈稚鱼,眼眸微闪,道:“既然妹妹问你了,那你便如实说,解释开来,误会就不存在了。” 陈稚鱼的心就这么沉了下去,反观那陆萱,顿时眉飞色舞,她就知道,只要她开个头,母亲总归是站在她这边的。 陈稚鱼微微拧眉,不是她不解释,而是她不能就这样解释,不能是在被人污蔑之后,急于摆脱的解释,本身她就没有做的事情,又何必为此事浪费口舌?她宁愿私下说明钱财由来,都不愿对簿公堂一般,到时候解释更像成了借口,也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大部分钱财,除了从云麓带的,便是在路上突发横财——太子爷赏的那一笔,只是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在他们面前说过,事情也过去很久了,还牵扯上了太子爷。 即便当初他们不认识,可如今身份不一样,有些事情说出来就变了味道,她不能就这么说出口,不然以陆萱逮着她就不放的劲儿,只怕还会引起别的祸端。 但,陆夫人一开口,她就不能再拧下去了。 心里纵有无奈,此刻也只能放下,刚要开口,身边的男人沉着眼眸站了起来,目光冷冽的扫了一眼陆萱,对母亲道:“儿还有事,不能久坐了,且让稚鱼陪我回去换身衣裳。” 陆萱本被大哥的眼神吓住,刚要吱声,就见他又看了过来,声音冷冷道:“你嫂嫂刚才说的,你可听见了?你若觉得她哪里有问题,便将证据拿出来,这般空口白牙的污蔑,没人会认,若无证据,你就想想怎么和你的嫂嫂道歉。” 说罢,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他拉过陈稚鱼的手,将她带离了此地。 陈稚鱼呆滞地看着他,脚步却跟着他的步子越走越快,心也在这一时刻飞扬起来,他带自己走,是否也觉得方才的问话不公平,那是已经定罪的结论,只等她的解释,他这是在为自己解围,对吗? 一时间心里头隐隐的委屈感被抚平了些,她想,等回了止戈院,她会好好告诉他自己身上的钱是怎么来的,当然,去云锦梦华做生意的事她还没打算说,那是真正属于她陈稚鱼个人的私事,如今陆萱问的是她嫁进来之后的资产问题,她也有必要解释清楚。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些,前面的人顿住了脚步,转身回头看着他,声音微沉:“我就送你到这儿,外面还有事,我先出去了。” 说罢,他抬步离开,陈稚鱼愣在原地,那颗飞扬起来的心瞬间坠落在地,摔得无知无觉。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将自己带离那个地方,不是不想让她面对不公平的问话?难道…… 难道他也以为是自己做了行窃之事?他只是碍于面子,才解围? 这个认知令陈稚鱼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消散,肩膀也垂散下来,独自回了止戈院,神色默默。 唤夏白日没跟着出去,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少夫人一脸落寞地回来,便去问跟去的双春,双春脸色亦难看,语气匆匆的与她讲了遍事情的经过。 唤夏愣住,半晌在心底暗骂一声:神经!莫名其妙那个陆三姑娘! 白日的事发生过后,陈稚鱼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没叫人伺候,这一关就到了晚上,田嬷嬷等人要来伺候晚饭的时候,也被她打发了出去。 夜幕降临,里卧的灯还亮着,陆曜匆匆回来。 等他回到内间,便让所有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他和稚鱼单独相处。 陈稚鱼站了起来,看他漆黑的瞳孔,两人遥遥相望,眼里都暗藏着对方没看明白的情绪,她暗叹了一声,终是放下那点心气,朝他走进一步,低声道:“大少爷,这一下午我想了很多,我虽不屑于与她去争论那件事是真是假,但到底被人污蔑,就该早些将实情说出,而不是去争那一口气,否则你们就不会怀疑我了……其实我身上的钱……” 陆曜蓦的抬手抵住她的唇,在她惊诧的眼神中,反说道:“我将你带走,便是觉得你无需解释,她污蔑你,不拿出证据,又何须你自证清白?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陈稚鱼的心忽上忽下的,这一下午她着实是想了很多,她自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也有自己的态度和原则,有些事不能争,也不敢争,但有些权益却是自己必须要争来的,她不可能真的唯唯诺诺的过一辈子,这不是她。 但是她也讨厌被人冤枉,更难以忍受的是,因为别人的冤枉,自己的丈夫相信了,且还介意了…… 若是以前,她绝不会再次解释,但今天看着陆曜沉默的眼神,离去的背影,她打破了固有的想法,她想好好告诉他事情的原委,即便所有人都误会她,至少身为枕边人,他应该清楚才是。 可没想到他一回来告诉自己的答案却是这样,这又令她的心飞扬起来,目光闪烁,看着他问:“您想明白了什么?” 陆曜看了她好一会儿,心里的蠢蠢欲动早就涨满,令他满心都是悸动,忽地打横将她抱起,有力的臂膀圈着她娇小的身躯,一边往床方向走,一边说道:“我们早就该将夫妻的身份坐实,她嘴里喊你嫂嫂,却不见得真敬重你,稚鱼,我要和你做真夫妻,让你堂堂正正的做宗室夫人,将来无论她出嫁还是待家,都得尊敬着你。” 说罢,人已经被放在了床上,而他也随之压了下来,陈稚鱼只觉眼前一花,心狠狠地跳动,但面对他的亲近,这一次,是真心的愿为他敞开心怀,不再退怯。 他俯身,一只手撑在她的耳边,双耳赤红,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眼波流转着情动和疼惜。 明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这一刻,看着神态温婉的她,还是克制住了欲望,抬手抚摸她的脸颊。 “可以吗?夫人……” 陈稚鱼心漏了一拍,她微微侧头,避开了与他的对视,这一刻,陆曜眼底的光暗了下来,然而下一秒,他看见那只纤细修长的葱葱玉指,正一颗一颗的解着她身上的暗扣,衣衫半开,里头的绯色肚兜露了出来,晃的他眼热情动。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她的行动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仿佛得到首肯一般,陆曜眼眸像是淬了火一样,大掌代替了她的手。 “唔……” …… 第61章 愿如此月,长久圆满 这夜,才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两人都是初学者,红头赤脸,一人香汗满身,一人克制着欲望和冲动,尽力的做好一个温润的丈夫。 他们的初次必定是要留下美好的回忆,而不是每每想到这晚,都充斥着暴力,难受,恐慌。 陆曜从前没有过女人,自秋月以后,更是对女人丧失兴致,以他的身份,只要他想,便会有大把的女人如蝴蝶扑火一般,读书时,也会和几个兄弟去热闹的场所消费解闷,瞧着那些浪荡客,左拥右抱,满脸香红,少年初长成的他还会觉得好笑,后来便是厌烦,他讨厌红尘俗世中虚假的逢迎,虚伪的笑容。 伎子为得钱财,博恩客一笑,浑身的手段都可以使出来,而那些风流人物,来者不拒,仿佛拥入怀中的美人够多,便可彰显本事一般,每每看着那些肥头大耳的人,便觉得恶心至极,以至于后来经历过秋月一事后,更是对脂粉气抵触起来。 他尚且如此,更别说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远嫁京城,在一切都陌生,且对她充斥着压迫性的地方…… 他不傻,也没有装聋作哑,不是不知母亲对她是何态度,只是婆媳之间的事,他可以尽力调和,却不能真正的插手其中,他是男人,他的主场在外面,他需要一个能和他一样鼎立起来的妻子,若是他的妻子连后院的事都理不清,将来又如何与他并肩而立?共同承担起偌大的府宅。 而且,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她对稚鱼不能说是一万的看重,但时至如今,母亲总是满意的,他确信以母亲的人品,即便不喜稚鱼,也绝不会给她使绊子,她不屑如此。 即便他知道在母亲面前,稚鱼总是要小心翼翼的对待伺候,心里头是疼她的,却也不能因此坏了规矩,去强为她出头,如今这样做,不会有一点好处。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内战,丝毫不错过她的任何事情,也总有他看不见的地方,都是内宅妇人,若自己冒失的出头,为她去争一个公平,反在母亲那里落下了坏的印象,私底下母亲若想整治她,以她的性格,想来也不会对自己哭诉,就如同那次他被罚跪一样,自己不问,她便一直不说。 话说回来,不可否认的是,从见她的第一面,从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时至今日,他对陈稚鱼都有从身到心的信任,若有旁人说她半句不是,他绝不会跟着别人一起去质疑,而是站在她的角度,去替她想,本能的觉得她并非外人口中所说的那般,她是什么样的人,他看得见,也无需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的品性。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一个是刚嫁进门的妻子,他却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妻子。 并非后者更亲厚,而是眼缘和感觉。 那些感情纷乱复杂,填满了他的心,让他一个大男人都被儿女情长绊住了脚步,心中想着如何对她好,如何疼惜她……对她说不上来的喜爱,便让他在今夜更能迁就她,只凭她一个蹙眉,都要稍缓看她的反应。 可他不懂,有时候蹙眉不代表不悦,那只是本能的反应。 他像是捧着一个易碎的绝世孤品一般,一步步的试探,一步步的逼近,到最后,欲望占了上风…… 陈稚鱼任他去,不论是出嫁前舅母所教,还是出家后田嬷嬷曾提过的,她都知道,在这种时候要做的就是顺从,可知道和真实行起来到底是两码事,有些感觉她控制不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忍不住的发出那样的声音,令她羞的恨不能钻进地缝去,这个男人也因此愈发疯狂,叫她更加承受不住。 这一夜,叫一个年轻的男子彻彻底底的变成了男人,让一个妙龄少女变成了女人,突破了这层界限之后,方觉夫妻之间与其他关系大不相同,不知觉的看上对方的眼睛,眼里面流露出来的感情也令人心神具动。 她终于还是走出了这一步,意料之中的,只是来的稍晚了一些,如今也算是真正的成为了陆少夫人…… 在他埋首下来时,陈稚鱼仰起脖子,粉红从脖颈爬到耳根,耳边一片空鸣,越安静,越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在做什么,滋滋的声音穿破耳膜一般。 一滴泪从眼眶滑落,不是不愿,也不是委屈,她也说不上来,明明是情愿与他成事的,为何会哭呢? 大手忽然上来,掌住她滚烫的脸庞,唇也攀了上来。 热浪翻涌,纱幔摇晃,熬碎了蜡烛,熬光了黑夜。 此夜漫漫…… 距离两人成婚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先前主子之间也亲密过,但从未到这一步,今夜这般突然,令底下伺候的人个个激动。 对于她们来说,一个名义上的少夫人主子,和实际上的少夫人主子还是不同的,谁不知这位少夫人的身份,私底下多少议论、猜测,条条皆不利于她,更有甚者,认为大少爷是不喜她,否则美人在侧,怎能忍着不碰呢? 今夜过后想来大家都可以安安心了。 田嬷嬷更是对着月亮拜了几拜,向来刻板重规矩的她,竟对唤夏说了句:“想是嫦娥显灵,让主子们玉成好事。” 唤夏笑呵呵:“嫦娥还管月老的事?” 田嬷嬷笑着白了她一眼:“那你别管,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咱们的主子也能如此月,圆满长久。” …… 阳光洒进来时,陈稚鱼眼皮都睁不开,难受的埋下头,察觉到她在躲太阳,一只光裸有力的手臂伸了出来打落了挂在一边的纱幔,随后将人抱住。 陈稚鱼睡得很沉,却在他抱上来时顿时清醒,也不过清醒了一瞬,睁眼看他,嘴里无意识的嘟囔着:“你怎么还没走?” 怎么还不去上朝? 后面半句话没问出来,便彻底倒在他的臂弯中沉睡了过去。 陆曜低头温柔的注视着她,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道:“今日休沐,好好陪陪你。” 这句话陈稚鱼没有听见,也实在是疲累至极,昨夜不知折腾到什么时候,眼泪都哭干了,嗓子也说不出话来,都没能让他停歇半分,后来昏睡过去,一向守规矩的她竟都忘了晨早的请安。 日上三竿,外头都已经热了起来,唤夏有些担忧的往房间里看了一眼。 “怎么还不起呢?今天没去请安就罢了,总不能一上午都不过去打声招呼,而且早饭可都没吃呢。” 田嬷嬷笑道:“大少爷都让喆文亲自去向夫人回话了,你还担心什么?这是夫人乐见的事,就算往后几天少夫人都不去请安。夫人也只会笑弯了眼,一句都不会多说。” 唤夏瘪瘪嘴,嘟囔道:“那也不能这么折腾啊,姑娘才多大……”大少爷那样强壮,姑娘怎么受得了? 这次田嬷嬷没在白她,颇认同她的话,但心里还是为主子的恩爱而欢喜。 一直到晌午,陈稚鱼才从混沌中醒来,这时,床榻上只有她一人在,迷茫了会儿,都不知那会儿看见的他,是不是睡梦中梦到的了。 刚撑着坐了起来,浑身酸软无力,又酸痛难忍,低下头咬着唇一只手扶在腰上缓着,看着自己身上穿好的寝衣,思索着昨夜昏睡过去之前还是未着寸缕,那这身衣裳是谁穿上的,就不言而喻了,面前忽罩来一道阴影,她神色微僵,抬头看去。 沐浴过后,男人清爽的站在面前,半裸的胸膛,还躺着水汽,结实麦色的胸肌就在眼前,陈稚鱼忙的别开了眼,又抬眼看他:“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在府上?还有,早上没有人来叫我吗?我忘了去请安了。” 微微沙哑的声音,听得两人都红了耳朵,陆曜在她身边坐下,大手自然的揽过她的肩膀,这一次的亲近显然与昨夜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那种独属于他的归属感,和他尽在掌握的掌控感席卷而来,这个女人是他的,这一感觉空前绝后的强烈。 “我已叫人去母亲那里打了招呼,你不去请安,她不会怪你,已经烧好了水,我带你去…清洗一下。” 最后几个字说的暧昧又低哑,目光落在她暗暗扶腰的手上,那手指都有被咬过的咬痕,是他留下的,也有她受不住时自己咬的。 这些作恶时留下的证据,又令他的心头涌起了一股火,只是不可再折腾了,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手却很诚实的将她揽过抱起。 在她惊恐的目光下,抱起她坦坦荡荡的往浴房里走,外头的丫鬟都很自觉的低下了头去,没有看这一早上黏糊的可以的主子们。 浴房果然换了一桶干净的水,上面还撒了许多花瓣,陆曜没有说的是,这花瓣还是他见好看,脑子里不由想到她泡在桶中,泡在这花瓣里美艳的场景,遂自个儿动手洒下的。 将她放下,手自然的去为她解衣。 …… 第62章 用长嫂的身份去处置她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外头太阳大的很,透过窗户直射在里面,整个屋子都是亮堂堂的,与昨晚昏暗的烛光下的氛围完全不一样。 陈稚鱼现在脑子清醒了,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都说不准是因他信任自己而感动,还是被那气氛冲昏了头脑,虽说是不悔,但事后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到底是与他不是平等的夫妻,那种患得患失感,她不能说,更不能表露。 但这些复杂的情绪都暂且不谈,这青天白日之下,让她在他面前赤诚相对,终究是臊得慌。 “我自己来,你先出去。” 见她害羞,若是之前陆曜便会做个君子,听她的话退出去,可如今两个人已经做了真正的夫妻,又为何不让看? “我看你站都站不稳,我若不在,你摔倒了,都没个人伺候。” 听着他这些露骨的话,陈稚鱼只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她因何站不稳,他不知道吗?还不是都怪他! 脑子里转了一阵,只觉得气的都要发晕了,她抿着唇紧攥着衣服,微微侧过身去,秀发没有盖住的耳朵粉红,她坚持道:“若是夜里,如何胡闹都成,但青天白日的,还请大少爷出去。” 她刻意加重了语气,试图以此表明自己对此的坚持。 但某人只听到了前半句,眼眸深深地看着她,朝她靠近,微弯了腰,低下头与她平视,眼里饶有兴味。 “夜里如何都成吗?” 陈稚鱼顿时臊红了脸,蹙着眉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她若是个会喷气的壶,怕此刻早已烧开了水,直咕噜咕噜的冒气。 “当然不是!” “卿卿好霸道,这才第一日,就对我如此约束,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语气幽怨,可看着她的眼睛分明是笑的,那笑意仿佛逗弄一般,只觉她拿自己没有办法。 陈稚鱼被他说的头脑一懵,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怎么还叫他说的很有道理一样? “你……你莫要欺我。” 说不过他,也觉得他步步紧逼,陈稚鱼便红了眼。 看她真动气了,陆曜不敢再逗了,直起身子,看了眼她纤瘦的身躯,道:“好了好了,你不愿我也不能逼你,你自己洗,我就在外头等你,洗好以后我抱你回去。” 陈稚鱼:“不用!” 陆曜充耳未闻,心情很好的转身离开。 看他走出去,陈稚鱼扶着浴桶,气不打一处来,暗自气了会儿,说是气,多半是羞的。 他本就毫无节制,如今得手了更是一点喘息都不给她留,现下怎么都觉得在他面前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些事上她一女子总是没什么好说的,又不能和他谈笑怒骂,好似一点也不在乎一样。 她在乎呀,她原本幻想的夫妻之间是相敬如宾,互相尊重的,可在他面前总是失了主动,化为被动,有时都有失控的、悬空的感觉。 气归气,羞归羞,浑身酸痛和黏腻,下肢早已不像是自己的了,急需热水解乏。 脱了衣裳进了桶中,嘴里不由的“嘶嘶”了几声,龇牙咧嘴的,心里更是把他问候了好几遍。 清洗干净过后,从一边的撑子上取下干净的里衣,穿好裤子,正在穿肚兜的时候,陆曜忽然就进来了,看着眼前上身几乎赤裸的她,眼里没有一丝意外,反有算准的窃喜。 陈稚鱼背对着他,但背对着也不是,肚兜将前面都遮住了,背后却是空的,大片的雪白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中,那细腰上更是指痕交错,陈稚鱼慌得忙去拿上衣,听到走进来的男人诧异的说了句:“在外头听见你从水里起来好久了,还没穿好吗?” 语气是疑问的,陈稚鱼也无心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忙穿上了上衣,凌白的里衣遮住玉背,陆曜微微有些失望,但也只是一瞬,等她穿好以后,他才上前,又要抱她的动作。 陈稚鱼连忙拉住了他的手,面红耳赤道:“我自己能走,不用劳烦大少爷了。” 方才是身上不适,总黏黏糊糊的,行走间也确实多有不便,他抱着便由他抱着来了,如今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力气恢复了些,身上也干净清爽了,自然是自己走了。 陆曜看她:“你可走的动?” 陈稚鱼拧眉,很不客气的说了句:“又不是断腿断脚了,怎么就走不动。” 说罢,挺直了腰板往外走去,看她倔强的背影,和明显别扭的走姿,陆曜失笑,但看她走的难受,心里也暗暗责怪自己叫她受苦了,两步追了上去,走到他身边揽过她的腰。 陈稚鱼虽别扭,但前面多次拒绝,现在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又不是真恼怒他了。 回到房间,床榻上已经被丫鬟们换走,铺上了干净整洁的新被褥,陈稚鱼又红了脸,她不是不知,那上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回头瞪了陆曜一眼,见他神色茫然,心里大呼男人粗犷,压根没想到注意这些。 陆曜确实不觉此事有什么,只跟在她身边,一时给她递水,一时还亲自为她梳发。 这般殷切模样,倒叫陈稚鱼不好意思再对他板着脸了。 他梳发时,动作生疏,有几下还扯到了她的头皮,陈稚鱼叹了口气,从他手上拿下梳子,道:“我自己来。” 陆曜没与她争抢,她梳发,他便坐在一边静静看着,看得陈稚鱼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早上起得早,可用饭了没?” “我也没起来多早,你醒来的时候我刚去洗漱,和你一样,到现在都不曾进食。” 陈稚鱼便看他,说道:“那你先去用饭,我梳妆还要得一会儿。” 陆曜拿过她桌上的绢花,道:“不急,你慢慢梳,等你整理好了,我们再去母亲那里。” 陈稚鱼顿住,迟疑的看向他:“今日要去婆母院里用午饭吗?” “嗯,母亲打发人来传的话。” 说着话,眼睛往床榻上瞟了一眼,昨夜准备了贞洁帕,现在不在了,田嬷嬷也不在了,他呼出一口气,目光更加温柔的看向陈稚鱼,拿过桌上的小拇指大的白珠耳饰,帮她戴上,边说道:“如今你我圆房,在长辈那里有了交代,母亲以后就不会再拿此事为难你了,以后在有像昨天的情况,你大可以长嫂的身份教训回去。” 陈稚鱼心头微滞,因他这话而心跳加速,铜镜里,看到他看着自己的神情,一只手绕过来,抚摸在她的下巴上,铜镜里,她脸庞柔美,眼眸水润,两人只是相望,都好像心意相通了一般。 “陆萱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在我面前,她绝不敢得罪我的人,昨天竟敢当众给你难堪,背后必有人指使,你想怎么发落?” 陈稚鱼目光微闪,聊到这个话题,多少漪澜褪去,心情变得复杂。 同为女生,一个人喜欢她,短时间内或许感知不到,但一个人对她有敌意,厌恶她,确实能很敏锐的察觉的。 陆萱不喜欢自己,她一直都知道,好在她也从来不纠结自己为人处世,必须要所有人都满意且喜欢她偏袒她,就像她也会有不喜欢别人的时候,却不代表那个人一无是处,恶心透顶。 但是,即便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去重伤她,甚至无所不用其极的给这个人造谣定罪。 昨天她也猜测陆萱背后还站着另外一个人,也约摸猜到了这人是谁,她们两人向来走的近,都无需费脑子去想,但正如她说陆萱,没有证据的事情,空口白牙说出来,别人又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没有抓住她们的现行,便是有所怀疑,也不能一口咬定了在背后给她出主意的那个人就是陆芸。 “都是陆家姑娘,我若处罚,倒显得做嫂嫂的太过厉害,但萱姑娘这次对我显然是不怀好意,我这就这么算了,也显得我好欺负,这不仅是打我自己的脸,更是的大少爷你的脸。” 说这话,她抬头看着陆曜,轻叹了口气,道:“大少爷昨日不是与他说了吗?让她拿着证据再来说话,今日也要去婆母那里,便听听她怎么说。” 陆曜心头一软,手抚上她的肩膀,叹声道:“你这心软的毛病得改一改,有些人不是你对她温和,她就能对你回报一样的态度,家里这两个妹妹,陆茵向来乖顺,二娘在教育她时,下足了功夫,从小到大在她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如你一般的品性,陆萱则……善于掩藏,她不是个坏姑娘,但心思极多,从小便觉得她多变,与陆茵完全是两个性格。” “……” “两个妹妹小的时候都曾在母亲身边受过教诲,可长大以后性格南辕北辙,都是陆家的姑娘,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了。” 听着他的叹息,陈稚鱼抿了抿唇与他道了实话:“大少爷是嫡子,当然不知庶妹,大少爷亲生的兄弟姐妹,唯有这两个妹妹,偌大的陆府,三兄妹里两个都是嫡出,唯有她一个庶出。” “父母对我们都是一视同仁的。”他道。 一视同仁吗?十根手指都都长又短,谁又真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陈稚鱼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想着,若将来自己有了孩子,他纳了妾,妾也有了孩子,她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将妾的孩子视如己出,当做亲生一般的疼爱,顶多不亏待。 人心都隔肚皮,更别说不是一个娘生的了,陆萱为何是这样的性格,陈稚鱼不想多做分析,但碍于郑姨娘的示好,她也不想对陆萱做到极致。 “我会找她谈谈,若是谈也不管用……”陈稚鱼忽然就茫然了,那时候为了舅父据理力争,如今为了自己,却不知下一步路该如何走,她当然知道遇到这种事情,自己就应该像当初处置双青一样果决,但……身份不同了,思想也要做相应的转变,从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能殊死一搏,可现在,每走一条路都是为了未来的生机,自然不能莽撞。 看着她茫然的眼神,陆曜心中一定,对她肯定的说道:“那就交给我。” …… 第63章 补身补肾 陆曜的话,仿佛一颗定心丸,刚嫁进门的姑娘,什么事情都在摸索中,管家理事若是不会,或许是能力差了些,但若与府中的人相处都困难,那便大有问题了。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适当的烧一烧,立立威信,总有好处,可她在陆家不是做官的,这一家子都是骨肉至亲,只有她一个外人。 待人接物,做人做事,都得拿捏准火候,她倒是可以像陆曜说的那样,自认长嫂,便可以随意处置不听话的妹妹,可她真这么做了,以后呢? 陆家的姑娘总是金贵的,便是庶出又如何?她一介平民女都能靠婚嫁谋得前程,一跃嫁入高门,熟知这样的高门贵女,将来又是什么造化?私心里,陈稚鱼是不愿给自己树敌的。 更况且她还有一个事事想在前头的生母,陈稚鱼自觉吃了她的东西,便不好翻脸就不认人了。 而且如今的陆家看似满门光耀,实则危机潜伏,一家子人不能离心离德,否则就将成为一盘散沙,百年氏族又如何?熟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便不会轻忽任何一件小事。 处罚若是能叫一个人改邪归正,那天底下就不会有那么多酷刑了。 但现在陆曜告诉她,此事也可交给他,陈稚鱼就放心多了,好歹他们都姓陆,自己说的话或许不管用,但他身为家族宗子,想来这个妹妹也是要听她话的。 …… 中午的太阳灼人的很,出门子去都要撑伞了,一路走去,两人并肩而行,陆曜撑着伞,伞向她倾斜,遮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肌肤赛雪,娇嫩沁芳,这样好的皮肤,莫叫太阳晒黑了去。 手伸过去拉住她的,被她的一衬,自己都显得黑了。 一路拉着手,到了慕青院,这一路过来,不知多少人看到大少爷和少夫人感情极好的牵着手,男人高大俊逸,女人纤细柔美,真真是养眼的一对璧人。 到了内院,陈稚鱼抽回了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腹前交叠着,陆曜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板正,姿态不自觉的挺直,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负手与她一道进去。 这个时候,陆菀和张媛媛也都在,小夫妻两人来时,陆芸和陆萱才刚请安,也是刚刚才来。 昨日才针锋相对,陈稚鱼神色如常,没有半分不对劲,倒是陆萱,见到她以后,神色颇有些不自在,反倒没有昨天的理直气壮了。 暗自观察她的反应,陈稚鱼心里猜测,她应当是被昨日陆曜走时的话吓到了。 也是到了这时候,陈稚鱼猛然反应过来,关于昨天的事,自始至终,陆曜都没问过她一句,而她昨天……确也没机会解释。 眼神晦涩的看向陆曜,心里暗暗:总是信我,才不问一句? 但,总要说清楚的,有些事,若不解释清楚,就像是个解不开的疙瘩,日积月累的,矛盾越大,到那时候,解释也就没了必要。 她在暗暗观察别人,陆夫人和方夫人则在观察她。 夏日炎热,如今的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府上的人都将高领衣裳收了起来,而她身上这一身,显然是捂着了,浅红的衣裳,恍若新婚第二天来请安时穿的那件,腰间的细带系的并不紧,衣裳穿在身上表现得松散一些。 她小步走进来,看她走路时不自然的姿态,已为人妇的几人便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了。 陆夫人虽一直盼着他们同房成事,可这么久了还没动静,她也就嘴上催一催,当母亲的总不能提着儿子硬逼他? 有些事,她虽然责怪过陈稚鱼,但她心里也清楚,这种事情男人若是不主动,叫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初为人妻的少女,如何主动求欢? 但凡有些家教,有些自尊的,也都不会做出那等没皮没脸的事。 问题出在她儿子这儿,只是她也不知要如何去和儿子沟通这上面的事。 好在两个人兜兜转转,终于了却了她一桩心事,如今这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就连昨天那点子不愉快都抛之脑后了。 都圆房了,想必要个孩子也近在眼前了,她细细观察过,陈稚鱼这个孩子虽说纤弱,臀部却很挺翘,一看便是宜男之相。 席面上,陈稚鱼准备起身去为婆母和丈夫布菜,陆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眼睛还不住往她肚子上看去,看得陈稚鱼都有些脸红。 陆夫人的眼神实在太过明显,就好像明晃晃的在说,怕颠簸了肚子里的“孩儿”。 陈稚鱼的感觉没错,陆夫人确实是这么想的,自己的儿子年轻,身体也一直很健康,儿媳更是千挑万选,通过层层考验的,两个人又这样年轻有精力,万一就有了呢? 让陈稚鱼坐下后,她目光一转,看向端坐在那里的陆萱,微笑道:“今日,便有萱儿来布菜。” 陆萱微怔,遂忙站了起来。 伺候母亲,她是万分愿意的,小的时候,她就愿意在母亲的面前显眼,只求母亲多看看自己,记住自己。 可方才,明明身为儿媳的陈稚鱼要去布菜被她拦下,却让自己好端端坐在这里的人站起来做事,陆萱心里有些不自在。 她总觉得,母亲这是意有所指。 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戳穿了陈稚鱼的真面目,不求母亲能立即发落她,但怎么能连一点波澜都激不起来呢? 今日,这明显是疼惜她,不让她累着,反使唤自己,这样的对比之下,陆萱心里哪儿能想得过? 老实的站在母亲身后,抿着唇为她布菜,心里不甘也不愿,她都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对面那双嘲笑她的眼睛,这下可是得意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母亲抬了她,却下了自己的面子。 实则陈稚鱼压根没往她身上看一眼,伺候陆夫人的大丫鬟得宜正在她身边,独给她端了碗燕窝来,还给她盛了碗马齿苋粥,碗里夹了块茯苓鲫鱼羹,在她俯身下来时,陈稚鱼忍不住小声的说道:“好了不用了,你夹多了我都怕吃不下。” 得宜与她温婉一笑,遂放了筷子,让她先用。 陈稚鱼轻叹了口气,这一顿饭可见是都下了功夫的。此刻她也只怪自己学医,对一些膳食颇有些了解,得宜夹给她的这些,都是滋补身体,以便怀孕的。 而那边,陆曜碗里的炙蛤蜊、鹿尾烧鹿肉……都是壮阳的东西。 见他面不改色的吃下,陈稚鱼咬了咬唇,还是没忍住侧过去提醒了一句:“这些还是要少吃,容易上火。” 陆曜怎会不晓得这些的效果,他自己是用不上这些外来之物的,但终归是长辈的心意,当着长辈的面,他总不能丢出去。 见她担忧的看过来,想到他会医理,应当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食补食补,补的什么她也应该心里有数。 笑说:“下午我带你出去射箭,消耗消耗就好了。” 一听要射箭,陈稚鱼眼睛都亮了一下,一时,也不去纠结面前的菜品了。 陆夫人在对面看他们垂头低语,脸上有了笑意,回头看了眼站在后面的陆萱,见她微微蹙眉,神情凝重的垂着眼眸,便知她也是看到了。 这个姑娘是个傻的,一点不像她的父亲,也不像她的姨娘那样谨慎,殊不知陈稚鱼嫁进这家便是公认的陆家媳妇,她这个做小姑子的,怎么能当众打她的脸呢?别说不是真的了,就算是真的,也由不得她当着众人的面去说出来,这种丑事,不捂严实了,传出去毁的也不只是她陈稚鱼一个人的名声。 “好了,你去吃饭,今天做了你爱吃的冬瓜汤。” 陆萱扯了扯嘴角,笑的牵强,回到座位上时,偏头看了眼安静用饭的陆芸,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说不明的烦感。 这些事情明明都是她私下告诉自己的,自己也确实想揽这个功劳,去告发一个明显有事的女人,可现在戳穿不成,反惹一身骚,看这架势,一家人都向着陈稚鱼,却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说的话,而她在今日被冷漠之后,也开始怀疑起这件事情的真实信来…… 事情都是她说的,可吃了闷亏的却是自己,她还能好生生坐这儿吃喝,殊不知她的心就像是堵了一块铁,快要炸了。 饭后,方夫人说道:“晚上我送几壶酒去止戈院,是你们方舅舅大老远的从云麓带来的,说是给子挚的。” 陆曜一听,忙拱手道:“真是多谢二娘,也多谢方舅舅了,这么老远还惦记着我。” 方夫人笑的无奈:“我还说呢,送什么不好,偏给孩子送酒,这酒喝多了伤身呢。” 陆夫人笑道:“哪里是小孩子了?都是成了婚,给人做丈夫的了,也就你把他们当孩子看,真喜欢孩子呀,就等再过些日子,媛媛肚子里的孩子要出来了,说不准,咱们家也有个喜事呢。” 这话便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往陈稚鱼身上引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揶揄的向她看去,叫陈稚鱼羞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 第64章 教她射箭 席面散去,坐了有一会儿,大家也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回止戈院的路上,陈稚鱼还有些激动,问:“当真带我去射箭吗?” 陆曜侧头看她,见她眼眸光彩熠熠,浑身都充满了活力,但走起路来还是小心着的,知她还是有些难受,便反问:“你今日可折腾的了吗?” 陈稚鱼抿抿唇,装作没听懂他话的内涵,直道:“那有什么不行的,多走走,多动动,身上还有力气些呢,只是…我没射过箭,也没拉过弓。” 见她说着,神色落寞了下来,陆曜便打定了主意,道:“回去好好睡个午觉,等醒来我便带你好好的玩一场。” 早晨已经睡得足够多了,陈稚鱼本以为自己这会儿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哪知回了止戈院,进了里卧,身上一下子凉快了下来,心情也随之放松,很快饭饱之后的困顿便起来了。 拿巾子沾了水擦了擦手和脖颈,还有脸,幸好今日没涂什么粉,脸颊是自然的红晕,眼神也是饱含春水的水润,简单擦拭过后躺在床上,安心的等着太阳稍微落下去的时候,陆曜也回来了,在她身边躺下。 原本只是有点累的陈稚鱼在他靠近,并将自己揽进怀中的时候,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 呼吸逐渐匀称,两人相对拥眠,一齐进入梦乡。 等到下午,太阳没那么大了以后,两人才收拾妥当,出府去了练箭场。 上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用完午饭后,更是一觉睡到自然醒,这下睡是真的睡饱了,身上都恢复了力气,不再像早上起来的时候那样费劲了。 修整的好,连那处都不觉疼了。 身上的恢复,令陈稚鱼对出去玩的这件事情更期待了,若不是他今天休沐,自己也难得有出去玩的机会,即便是有,想来也没有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能知道哪里好玩。 原本陈稚鱼以为会是外面的场地,等到了地方才知道,这练剑场练武场竟都是陆家人自己的,占地几十亩,一望无际。 有平坦的草地,微凸的山丘,还有翻过山后并不陡峭的下坡。 这里风景很好,四周都是树木,树上鸟雀成群,叽叽喳喳,偶尔还能听见虫鸣。 且方圆十几米都不见人,这里也没有农作物,又是私人场地,会到这里来的人就少之又少了,是一块极有私密性,独属于自己的地方。 若此刻陆曜不在,陈稚鱼都想呈“大”字形倒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什么也不干,静静的看着天空都已经十分美好了。 风景独美时,人总是忍不住的沉默,安静的感受着风吹面而来的舒爽,陆曜看她莞尔一笑的模样,便知她很喜欢这里,心里也跟着欢快起来。 “这里原来是一位老臣批下来准备建私宅,后来他儿子犯了事,需要钱财疏通打点,就将这块地低价卖给我们了,听爹说,当年曾祖父本也想过在这里再建一座府宅,可这里的地方得天独厚,前不见人后不着店,又在山窝里面与世隔绝,很适合做训练场。” 听得他的话,陈稚鱼笑说:“陆家人也有从军的,这块地改的好,自家人在这里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陆曜微微挑眉,看着她,许是见她开心,自己便也心情很好的原因,见她有兴趣,便忍不住的与她说更多。 “陆家这么多年,大多都在朝堂做事,以前也出了几个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只是参差不齐,不是每一代都能出个虎将,在我曾祖父前面两代,都不曾涉及军事,可巧的是,自将这块地用下来改做练武场后,陆家子弟中还真出了几个在从军路上颇有天赋的人,一直到现在,到大伯他们,已然是做到了最高的位置。” 陈稚鱼听得惊奇,环顾着脚下的这片土地,摇摇头说:“我看不懂风水,但听你这么说,便觉得这块地是绝对的风水宝地,旺家人事业。” 陆曜拉过她,徒步往里走,边走边说:“确实不错,当年的那老臣听说是懂风水,还通鬼怪之说,费尽千辛万苦批下这块地来,也是为了子孙后辈做打算,只是没想到家里出了个不成器的,将这块地低价转给我们时,很是不舍。” 陈稚鱼勾唇,反道:“土地育种,养活百姓,土地也是有灵性的,即是风水宝地,旺得了陆家,却不代表它在谁手上都能发挥同样的作用,我倒觉得是陆家人本就和它结缘。” 陆曜便看着她,听她分析着对这件事的看法,两人围着大场慢慢的走,谁也没再提去射箭的事,人从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走出来,来到广阔的天地间,心情霎时间就放飞了出去也就不在乎那些虚的了。 人生来自由,是被迫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了脚步,只有行走天地间的时候,见天地方能见自己。 两人走着也就走到了射箭的地方,来都来了,陈稚鱼还是很感兴趣的,挽好了袖子,便去捡了一把做工普通的木弓。 刚拿手里,就被陆曜拿走了,顺势往她手中塞了个通体黑色,手感冰凉的弓。 “那个你拉不动,试试这个。” 陈稚鱼想说,木头轻些,她兴许拉得动,可这个像是铜和铁做的,自己怎么可能拉得动呢? 但见他眼神肯定,示意自己试试,便抬了手,却又被他拦了下来,见他从手上取下了一个护指,道:“你手嫩,这弦锋利,怕磨坏了你的手,带上。” 陈稚鱼温顺的接了过来套在手上,这一下可算是装备齐全,蓄势待发了,可是当他握起弓搭上箭的时候,几次都不得要领,那箭总是搭不住,举了几次后手臂都酸了。 陆曜看她快要举不动了,便上前去纠正她的动作,握着她的手,一点点的去掰她的细节。 这一次陈稚鱼才算是搭好了箭矢,刚拉了弦,虽有护指套,可也感受到了这根细弦的威力,一拉,一放,箭飞了出去,并没有飞多远,只在草地里躺着。 陈稚鱼射箭了,虽没成功,但总归是一种新体验,叫她惊奇万分,又忍不住可惜的说道:“到底是我力量不够了,拉不满弓,这箭就飞不出去,且等我再练练,今日我必定要将这箭射远。” 陆曜微微笑着,看她一下一下的拿箭,等手边的用完,跑腿的小厮送来一筐箭时,她自己跑出去捡那射出去不远的箭了。 绿草如茵,而她正玩的欢乐。 陆曜抱臂在一边微笑看着,过了会儿,暗卫走到他身边,汇报起了近日的情况,陆曜笑意微敛,等他说完,刚想让他下去,就见那暗卫看了一眼箭场上的少夫人,遂与他说起了千船汇上,他听到陆家两个姑娘的对话。 若说方才是谈正事才不笑,那此刻陆曜的脸就彻底黑沉了下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都过去几日的事了,现在才想起来回话?” 暗卫忙道:“是属下失职!” 见他单膝跪地,陆曜拧住眉头,到底还是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去罚他,只问:“你可看的清楚了,分清了拱火的那人是谁?” “属下绝对没有看错,跟着主子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本家的姑娘属下还是认得的,只是陆萱姑娘极容易被人挑拨,而她身边待着的又不是个良善的人。” 陆曜听后,半晌不语,后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被挑拨吗?究竟是她吸引了不怀好意的人,还是她这么倒霉,总是惹这类人“另眼相待”? 倒是不知那时在船上,她们对稚鱼就敢那般不敬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也不知她受了多少委屈,自个儿咽下没同自己说,要不是昨天当着众人的面,陆萱犯蠢,他又哪里能想到呢? 看来还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太过温和,才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自己嫂嫂的面前没规矩。 陈稚鱼目力不错,盯着那靶子上的红点半晌,箭飞了出去,这一次,与靶子擦边而过,但也足以叫她兴奋了。 她承认她对射箭不那么有天赋,学起来也颇有些费劲,正是因为如此,在看到了一点点的成果时候,便恨不能欢呼雀跃。 再次搭起箭矢,刚想拉弓时,背后贴上一人来,长臂伸过来,与她的手一道,牢牢的握住弓身,而另一只手带着她纤细的臂膀,将这张弓拉到圆满的程度。 咻—— ! 箭直射出去,狠狠地插进靶心。 虽不是她射出去的,可到底也是从她手里中的靶心,陈稚鱼心里一激动,终于啊,终于叫她射中了那个红点! 再一次,他亲自动手指导她的动作,脸贴在她的鬓边,神色专注,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步子要扎稳,手要用劲,用你的胳膊带动这根弦,将它拉到最饱满的状态……” 说着话,眼神如鹰般,锐利的盯着前面的靶心,继续道:“看着你面前的靶子,它就在那里不会动,盯好那个红点对准它,此刻它不是个靶子,是你最恨、最恨不能除之后快的人。” 话音落下,箭以极快的速度插进红心,陈稚鱼看得心漏了一拍,心口咚咚的跳,她深吸了口气,放下了弓,才觉虎口振的有些麻痛。 甩了甩手,她笑说:“目前还没有这样的人,即便有我也不敢拿箭对着他。” 陆曜看她笑的轻松模样,心里头一紧,像是被只无形的大手捏了一下。 他知道她说的不敢,不是胆怯,而是心好。 好到哪怕有不喜的人,恐怕都没有想过要如何对她…… 这样的性格在陆家……不,应该说是在京城,总是要吃亏的。 “稚鱼,今日我交给你一个道理,你必须得记住。” 见他忽然严肃的神色,陈稚鱼抿住唇,收了笑看他。 “这世上就是会有人无缘无故的讨厌你,但我允许你借着陆家的势力,去惩治一切对你不好的人,你是陆家少夫人,未来的主母,对你不敬,便是对陆家不敬,不用轻饶,哪怕这个人是最亲近的人也是如此。” “嗯……” “胆敢伤害小瞧你的人,便如此靶,不要手下留情。” …… 第65章 现在的您对大少爷是什么感觉呢? 傍晚的草地带着白日阳光照射过后的青草香气,落日的余晖公平的照着每一寸土地,陈稚鱼逆着光,光晕在她身上,瓷白的小脸静默无声,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情绪变化。 她原以为,作为陆家少夫人,未来的路有他,但作为陈稚鱼,未来的路便只有自己…… 一直以来,在这个京城里孤军奋战,做好一个妻子、儿媳,她以为,自己没有退路,也没有谁会看到她的困境,就如当初自己想做生意,唤夏不理解她,都要做贵妇人了,为何还要自己卖力,那时的自己就很清楚,一个普通地方出来的姑娘,嫁进高门会面对的窘迫。 哪怕有一日在这里扎了根,有了孩子,陆家与自己也是泾渭分明,不只是她这么想,舅父和阿弟也是一样,不肯多吃陆家的一粒米,沾染这门豪亲的半分好处,当初他们来参加婚宴,宁愿住在客栈…… 有些事,不是陈稚鱼不计较,而是不能去计较,计较越多,失望就越多,就拿她的婚宴来说,若是正常嫁娶,女方来的近亲,怎么能叫孤零零的住在客栈呢? 这是对女子极不尊重的,说的在严重些,女弱男强,在婚内,哪还能有什么话语权? 是以,陈稚鱼很清楚,她不能软弱,也不能示弱,但小事上,能忍的下的,也绝不会由着性子来。 这些小事,就比方说是家里的那些事情,下人们以下犯上,她可以用主子的身份去镇压,但若是陆家人,言语上的冒犯,行为上的挑衅,她便要做个弥勒佛,太往心里去,反而显得是她计较,不甚大气。 有些事情本想着忍忍,忍忍就过了,可现在,眼前的男人却告诉她,她可以使用自己的权利,也可以将陆家作为自己行走的资本,这是她以前从未想过的。 如今,在这宽广的地界中,他这般认真的说出了这句话,正如教她练箭时的果决,说话时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安抚意味,他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的告诉自己,从此以后,她是陆家的人,不是外嫁的姑娘。 陈稚鱼笑了笑,举了举手上的弓,目光带着温软的笑,低头看着手中的弓,说道:“练了一下午,虽然手臂酸痛,但我现在觉得这把弓不重了。” 轻叹了一声,她将目光抬了起来,看向他继续说道:“想必假以时日,我能轻而易举的将它拉开,也如大少爷一般,将这支箭狠狠的射出去,我想,不能每次都依靠您的帮助,我得自己练,练到力量足够,练的不用看靶心,闭着眼都能将箭射出去,练成自己的本事,拿着弓才不会慌。” 她说的是练弓,却又不仅仅是练弓。 她对他的话没有正面回应,可这一番话也恰恰是隐晦的告诉了她自己的答案。 纵使陆家有破天的权利,傲人的资本,她可以凭借着陆家在京城里横行霸道,可她也依旧想靠自己的能力,真正的立足起来,而不是仰人鼻息,做一个狐假虎威的小猫。 必要的时候,陆少夫人的身份当然好用,可若脱离了这个身份,她只是陈稚鱼的时候,谁又会高看她一眼?权力固然是诱人的,若当初她手握重权,舅父也就不会被关在大牢里求救无门了。 陆曜看着她,此时,她侧过身去,摆弄着手上的弓,温暖的余晖撒在她优越的侧脸上,凉爽的夏风穿过,带起她绑在髻上的发带,扬风飞起,从侧面看去,仿佛看见了婉约的神女,降临世间,施惠恩泽。 她的言外之意很隐晦。 身量娇小的她,此刻在他的眼中却被无限放大,站在群山之间,却一点也不显得渺小。 她是高尚、无瑕、善良、无私的,她的每一个美好品质,在这个鱼龙混杂的京城都显得特别。 …… 晚间,陈稚鱼在浴桶里都是笑着的,这一天是她来京城以后难得的开心的日子,忘却了身份,忘却了规矩,短暂的下午,让她自由的奔跑,玩闹。 而这个刚刚成为她丈夫的男人,不干预也不戏弄,就那样抱着臂,静静的看着她耍玩。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昨天两人亲密接触,肌肤相亲,今天是以正式夫妻相处的第一日,她很难描述自己心里的感觉,只觉得他单单就是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笑,她便也觉得高兴,不仅是高兴于他是自己的丈夫,而是高兴于他对自己的这份用心。 唤夏手里搓着精油,给她按揉着手臂,今天长时间练弓,不揉一揉,明早起来必定疼的抬不起手来,这边按着,便与姑娘闲话道:“姑娘今天玩的可开心,大少爷也是用心了,看出姑娘情绪不佳,便带着姑娘出门去,不待在府里,没有这压人的气氛,姑娘心情开阔,心情便也好起来了。” 陈稚鱼微顿,看向她,道:“我情绪不佳,很明显吗?” 唤夏笑看着她,歪头说道:“今天还好,昨天一下午都不让奴婢们进去伺候,奴婢可担心了,没想到昨晚上竟……”说着,眼神戏谑的看向姑娘,自己也红了脸,轻咳了一声继续说:“说到底也是好事,谁家新婚夫妻成婚两个月了才圆房,可不要把人急死了!您都不知道,昨个晚上天嬷嬷一大把年纪了,在院子里拜月亮,说是月亮玉成好事,将姑娘您和大少爷凑到一起去了。” 陈稚鱼闻言抿唇一笑,想一想田嬷嬷平素严肃端直的样子,去院子里拜月亮,便觉好笑,手沾了水,抬起来按了按笑的发酸的脸颊,轻呼了口气,靠在桶壁,眼眸虚空的望着一处。 唤夏捏了会儿,又到后面去给她按肩,这时才又问:“大少爷如今对姑娘这般用心,姑娘也都感受到了,如今,您对大少爷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眼眸定在一处,落在了实处,游离的心思也慢慢回笼,心里细想着她问的这个话。 她对陆曜,如今是什么感觉呢? 陈稚鱼想着,便沉默了,两个月的夫妻并不足以让她完全认识自己的丈夫,但就目前来说,他也算是个无可挑剔的夫君了,生在贵族,身为宗族嫡子,身上没有那些招猫逗狗的坏毛病,也没有寻花问柳的习惯,房间里更是干净,从不叫她多操一份心。 又在朝堂做官,仕途正好。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是一个不错的夫君,当初她对家里人说,这门婚事是她高攀,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错。 倘若少那么一些自我的意识,少那么一点自尊,陈稚鱼想,她会在这个地方过得还不错,锦衣玉食,又有华丽的身份,可偏偏她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她总想着能靠着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 也许是当初在舅父家,少女初长成,有了自己的思想时候,偶尔会看见舅母因一些困难而对自己发泄隐隐的脾气,并不猛烈,也许只是一个眼神,只是一句无意的话,都像是一把刀子,扎在了她的心里,有些时候,她都怪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敏锐,为什么要那样多想,装聋作哑不就好了? 那个时候她便养成了要强的性子,她想要自己做的足够好,想让让舅母看见,她不是在家里吃干饭的,她和阿弟长大都会回报舅父舅母。 可长大对当时还小的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了,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长大的时候,就已经扛上了家里的重担,如今“稀里糊涂”的嫁了人。 以至于到如今,她都是学着舅母和陆夫人的样子去做一个妇人,实则她自己都还没有摸索清楚,如何与夫君相处,如何面对夫妻生活,如何调整自己时不时的心悸…… 小时候,父母过早双亡,对他们有印象,却也已经模糊了,她只记得舅母抱着他们哭晕在灵前,来往的宾客怜惜的看着她和阿弟,说他们这么小就失了父母以后,不知要怎么过,她只知道跟着哭,却压根不懂失去双亲是什么概念。 自记事起,便是舅母或抱着她,或背着她,去卖酒、摆小摊,若有哪日赚得了多的银两,便会带着她去买一个白面馒头,或者买一串糖葫芦。 生病时,她搂着舅母的脖子窝在她的怀里,嘤嘤哭泣,舅母的手又温暖又柔软,时不时的摸着她的额头,揉着她的小脸,她便迷迷糊糊的喊着“娘”。 她以为喊过娘后,舅母就会变成自己真正的娘了,但病好了,人清醒了,她蹭到舅母的腿边,扒着她的手询问她:“舅母也是母,我不叫舅母了喊您娘,好不好?” 当时的舅母年轻,闻言哈哈大笑,捏着她的脸道:“舅母是舅母,娘是娘,可不能喊混了,你娘生你可不容易,小没良心的。” 不重的语气,甚至是调笑,可从那个时候,小小的陈稚鱼就明白了里外有别是什么意思。 后来她不再渴望拥有母爱,面对成长以后的舅母,会被她有意无意的举动刺痛心,却也能劝说自己,她不是自己的母亲,也没必要为自己兜底。 …… 第66章 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叫女人用嫁妆 从舅母那里学到的东西,真是令她受益匪浅,也影响深远,后来她也不敢再轻易交心,更不敢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 所以,如今的她对陆曜是什么感觉呢? 她说不上来,就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无法言说自己对舅母是什么样的感情,有时候爱她爱不得,有时候又恨她对表弟真心,对自己疏离。 这种感觉一起来,她便在心里谴责着自己,人家才是亲生的,为何要去纠结此事?她疼爱自己的孩子这不是应该吗?为何要恨? 如今,在她自己的婚姻中,她也说不好了。 良久的沉默下,唤夏都以为姑娘不会搭理自己了。 而这时,陈稚鱼只是说:“他说对我好,我便会对他好,他若对我不好,我便做好他的夫人。” 唤夏只笑:“姑娘这么好,大少爷怎么会舍得对您不好呢?这才刚刚开始,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陈稚鱼只是笑,说:“没有谁的好,是应该的,也不要去追求完美无缺的感情,天长地久有时尽……感情会随着时间愈发浓郁,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散去,我只能保证,当下的每一天做好他的妻子,若有一天感情不在了,我便做好陆家的少夫人。” 唤夏有些听不明白了,做大少爷的妻子和陆家的少夫人,这不是一回事吗? …… 在浴桶里磨蹭了会儿,回到主卧时,陈稚鱼还有些不自在,平时沐浴过后只穿里衣的她,今天掩耳盗铃一般披了件外衣。 陆曜早就洗好,坐在床边等着了,真的就是等着,什么也没干,见她过来,手撑着床面,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特意披了件外衣,忽然轻笑一声,他什么也没说,陈稚鱼的耳朵就烧了起来,仿佛他的笑声是嘲笑一般。 处在原地不走,显得矫情,走过去,多少是有些不自在了,陈稚鱼走到边上,将外衣挂在了衣撑上,手还不住理着上面的褶皱,嘴里说道:“今天晚上好像有点儿冷。” 她抬手理衣,里头的衣裳透着淡粉,腰身上还绣了一朵盛开的莲花,用的是淡粉的丝线,与这件本就是淡粉的里衣融合,却又能分别出来。 一双腿笔直细长,宽松的裤在她身上显得好看又空荡,上衣微阔,露出了小腹,小腹平坦,没有一丝赘肉,但他知道,她虽是瘦,该胖的地方一点也不小气,昨夜的接触令他沉醉,也讶异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到见真章的时候,当真是叫人大吃一惊。 陆曜笑:“过来躺下就没那么冷了。” 陈稚鱼顿时卡住,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不争气,不想被人看扁,缓了会儿,没那么臊的慌了,陈稚鱼才走过去,在他边上坐下,正要弯腰脱鞋,被旁边的人拉住了手,她不解的抬头,陆曜只看了她一会儿,看得陈稚鱼明白过来,遂低下头去,犹豫了会儿,还是说了扫兴的话。 “我今天…不太方便。” 陆曜挑眉,看她说完似是很窘迫一样,咬住了下唇,手指不由得捏过她的下巴,将她的唇瓣从牙齿里解救出来。 随后,他也没说什么,放开了她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他一走,陈稚鱼蒙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去想些什么,便见他并没有走出去,而是在放了一只花瓶的地方停了下来。 旁边是个微型书架,他从中抽了一本厚厚的册子来,转身回来,将册子放在了陈稚鱼的手上。 手上一沉,陈稚鱼不解的看着他,将此翻开,遂瞪住了眼睛,微微拧眉,好半晌,才抬头去看他,语气都是不可置信:“这样厚厚一沓,里面的房屋地契、商铺、酒楼、客栈、甚至还有马场……这么多的产业都是您的吗?” 陆曜坐下,在她震惊的目光中点了点头,这个册子里每记录的产业,都会附上一张地契单子。 “这些都是我个人的产业,有小时候外祖父和舅舅他们送的,也有祖父祖母他们给的,还有我接管这些产业之后,赚的钱,又开了其他的铺子。” “我看这些不都是京城的产业,还有别的地方的。” “那是自然,京城虽大,但摸透了也就这么些地方,若这些店铺都开在京城,就要出大事了。” 朝廷命官的儿女,若是在京城的店铺豪宅超过十件,上头的人就要留意了,俸禄就那些,开个把两个商铺不算显眼,开的多了,钱从何处来就是个好问题。 陈稚鱼也知道,士农工商,商人最轻,能做大官的,手下怎么可能没有产业?有也鲜为人知。 那沣县前头的知府,查抄家底时,竟有店铺豪宅二十余间,细查之下,朝廷拨过去赈灾的银两,还有扶持地方改造的银两,都被这个贪官中饱私囊,充作了个人资产。 一个地方知府尚且能贪得百万两的银子,要说在京中做到一品太师的陆家,手上干干净净,钱都来的没有水分,谁又会信呢? 不信和没有查证是两码事,无从查证的事情,就算是世人都不信,也没有人敢说陆家的钱来路不明。 这也是为什么,当陆曜将这厚厚的一册给到陈稚鱼手上时,她会那么惊讶了,按理来说,这不应该给她看,他也不怕自己卖了他去。 “这样多的店铺房产,我从未在陆家的账房看见过,所以大少爷走的是私账,但这些东西总要有人管理啊。” 看她蹙眉沉思,陆曜没与她卖关子,直道:“若走陆家的账,将来万一发生点什么,这些就都要被充公,所以我找了专人打理,与陆家无关。” 陈稚鱼紧拧着眉头,朝他看去,喉咙发哑,道:“这样要命的东西,大少爷不应该告诉我。” 听她这么说,陆曜勾唇微笑,并不隐瞒,直言道:“刚娶你进门的时候,确实没打算让你知道。这些日子你猜的都对,陆家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我得为陆家留条后路,这些都是保命的东西,不敢告诉你,是不想增添一丝一毫的风险,并非是不信任你。” “那现在为何又能告诉我了?” 陆曜看着她,将她的手拉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脸上,他的脸有些烫,她的手也有点冰凉,这样贴着令他很是舒服。 喟叹一声,他说:“因为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便如同是另一个我,我的产业,我私人的东西都想交给你。”说到这里,他凑上前来,趁着她发呆时,在她唇瓣上吻了一下,呼吸微重,道:“反正我们俩一辈子都不可能分开了,我若防着你,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戏?倒不如坦坦荡荡都告诉你。” 陈稚鱼被他亲的抿唇,眼眸扫过他因倾身而微阔开的衣襟,麦色的胸膛令她眼睛一热,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又落在手上的册子上,顿时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您这般信任我,我也不知该拿什么回报您,这些我都当没看过,您快拿回去。” 听她这么说,着实叫陆曜愣住了,半晌才叹笑了一声:“你这反应着实令我意想不到,我原以为将这些交给你,你会很高兴,毕竟我俩坦诚相待,也该如此,可你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啊?” 陈稚鱼有些发窘,道:“有些事我背不住,这样要命要紧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 陆曜挑眉:“这可不像是你的性格……其实除了想让你更了解我,我也是想将这些都托付给你。” 陈稚鱼更蒙了:“这又是何意?” 怎么都说起托付不托付的了? 陆曜看着她,收回了戏谑的目光,神色变得正经,道:“你虽没有在朝为官,但是你的政治敏锐已经要比一些当官的强了,许多事情你看的很远,发生的事情,你也能敏捷的找出当中的关键,你这般聪慧,又是陆家的少夫人,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将这些交给你,我很放心,万一……哪天陆家出了什么意外,这些没有个信得过的人,我不能安心。” 陈稚鱼听后,心里大受震撼,虽说他们是夫妻,可长久看来,他们也不过成婚了两个月,以他陆曜的身份,这么多年身边怎么会没有一个可信的朋友? 即便是要托付,托付给自小一起长大的友人,也比托付给她这个刚娶进门来的妻子要好?信任两个字不难写,说出来也轻飘飘的,可这样实打实的将这样要紧的东西,因为信任交给她,那就成了沉甸甸的。 心里陡然升起来的压力,陈稚鱼闭了闭眼,默默消化此事,随后吐了口气,睁开眼看向他,说:“你既然敢信,我也就敢接,只是我希望,陆家永远都不会有将这些东西当做退路的一天。” 陆曜心里陡然一软,神色也没有那么沉肃了,他朝她靠近,将她抱住,只觉心满意足了。 “其实也不只是这些,将这些告诉你,我还想同你说,你夫君不差钱,无论将来你是去云锦梦华也好,上街撒钱也罢,我都养得起你,若没钱了,别总拿你的嫁妆,你的嫁妆都留下,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叫自己的女人吃嫁妆,用嫁妆,从今往后,你来吃我,便是将我吃干抹净,我也乐意。” …… 第67章 初一、十五 说这话时他虽笑着,可眼底都是认真,陈稚鱼一时将他看住,末了,暗暗叹口气,与他一笑。 见她只笑不语,陆曜挑眉,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道:“想什么呢。” “我在想,大少爷有这么多资产,要用到哪辈子才能真的吃干抹净啊?”没什么所谓的一句,是应付,也是感慨,这样多的资产,寻常老百姓想都不敢想,随便一家店铺,半年的收项都已经是他们一家两三年的嚼用了。 陆曜目光微沉,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忽的一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说的吃干抹净,可不只是钱财,连同我自己,都很乐意……” 陈稚鱼顿时反应过来,忙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呼吸急促起来,看着他的眼睛满是羞涩。 低沉的嗓音回荡在脑海中,一如昨夜,他在耳边说的那些荤话…… ——话本子上说,男人将女人吃干抹净,可现下,分明是我叫你吃着,半分动弹不得。 见她回忆起来了,陆曜笑的更得意了,抓住她的手在她手心亲了一口,眼睛上抬看着她羞得通红的脸。 “你…在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怪不好的。” 不好?哪里不好? 陆曜微笑着看着她不大自然的神色,只觉哪哪儿都好。 明明昨夜自己说那些平素根本都不会说出口的话时,她也很心动,穿上衣裳到正经起来了。 他喜欢看她因自己而悸动,不能自控,这让他很欢快。 “夫妻之间自然的情趣,连这个夫人都要剥夺吗?”他说着话,还有些委屈一样。 陈稚鱼抿抿唇,暗暗思忖旁人家小两口是如何过日子的,偶尔也说情话,也会像他这样,语出惊人吗? 他这么委屈,到叫陈稚鱼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古板太没趣了。 秀眉颦蹙,清澈的眼眸一时变得混沌,脸红了又红,想作画时调色板一样,叫陆曜看住了眼。 “那……那样的话,离了床榻如何说的?大少爷可还是状元,是君子呢,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说那样的话,岂不叫人笑话?” 她说的声音不大,像是羞于启齿一样,但吐字清晰,一字不落,都叫认真听她说话的男人听了个清楚。 陆曜夸张的朝她做了个拱手礼,语气里满是戏谑:“到不想我的小夫人还是个老学究,真是惭愧,惭愧!只是夫人且看看,你与我现在,是不是就坐在床榻上啊?” 陈稚鱼懵了一下,她刚说了什么来着? 当真是被他突然夸张又调戏的动作表情弄得反应不过来了。 她说,离了床榻不能说荤话,现在两人可不就在床上坐着吗? 陆曜又说:“可是叫人伤心了,又不是青天白日,正经夜里,夫妻夜话都要叫夫人批评。” 陈稚鱼向来口才不错,几次与人口语争锋,都占上风,可每每在他面前,总落了下风,一时羞赧不已,蹙着眉头故作恼怒,道:“不是说资产吗?怎么又扯到这些来了?” 陆曜暗暗发笑,看她终于是从迷魂阵中走出来了,本还想再调戏几句,见她红透了的脸,终究是收了势头,脸色一变,又是那副温润模样,他拉过她靠坐在床头,将那册子放到床头的置物架上,陈稚鱼下意识想这是要紧的东西,想去收着,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听他说:“在咱们自己屋里,明早起来了再收就是,良辰美景,何必浪费在闲话上,左右睡不着,不如再培养培养感情?” 陈稚鱼被他抱在面前,上半身半趴在他的胸膛上,脸贴在他的下巴上,感觉到他顺势低头在脸上亲吻,只他还想做昨晚的事,一时心里如擂鼓一般,咚咚的跳着。 她恢复的不错,没昨夜那么难受了,但是…… 昨夜他开始还是很温柔的,处处顾及着自己的感受,没叫自己吃太多苦头,可食髓知味,到了后头,格外凶悍了起来,他力气又大又重,陈稚鱼脑子里到最后只想到舅母含糊的一句“床榻之上,让夫君尽兴,莫要推脱扫兴,会伤了夫君的心和面子”,真真是生受着,那感觉她说不好,只觉想哭,到后头实在挨不住了,温声与他说好话,可怎么求他都不听呢。 否则,今早和上午,又怎么会那么难受。 濡湿的吻落在脸颊,听得他呼吸粗重起来,陈稚鱼实在是怕了,不只是对他无节制害怕,更无法应对自己跳动个不停的心脏,这种失控的感觉令她很不安,连忙坐了起来,将头发拢住,与他之前隔开一臂的距离,一副神圣不容侵犯的模样。 “昨夜圆房没什么好说,但是这还不到初一或十五呢,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夫妻之间在这两日培养感情就是,大少爷坏了规矩不怕,我却不能犯错。” 陆曜火在心头,见她一板一眼的与自己说规矩,本想将她拉过来好生纠正下她的思想,但看她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眼底隐隐不安的情绪,心绪几度翻涌,最后归于平静。 到底是他过于色急,叫她怕了。 只是新婚夫妻,哪有守着规矩过日子的? 若没做过也就罢了,昨夜沾上她身,心里头就总是念着这事,想一想,他自己也觉尴尬,看她这般抗拒,陆曜坐了起来,手伸了过去,她没有躲,只是绷紧了身体,眼神都没错一下,他的手就那么停在了空中,顿默后,复又伸过去将她方才凌乱了的衣襟理了理,随后收回了手,看她抿唇轻呼吸的模样,心里暗叹一声,拍了拍旁边的枕头,道:“你若不愿,我也不能强迫你,躺下,早些休息。” 陈稚鱼咬唇,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温和笑着,身体就放松了下来,顺从的躺了下来,没有像刚才那样离他那么远了,等陆曜躺下来的时候,陈稚鱼才开口:“我不是不愿伺候,只是不想坏了规矩。” 陆曜微怔,意识到她是在解释,心里一软,转过来在她背上拍了拍,低声道:“我知了,不用多想。” 陈稚鱼深深地沉下口气,说不清是放松了,还是茫然了。 实则昨夜都有了夫妻之实,她这般,是不是矫情了? 可她实在怕那种感觉,她无法掌控,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的感觉,她害怕了。 难怪话本子里都说,女人嫁了人,就会死心塌地做一个好妻子,原先看着觉得发笑,谁会那么傻,将自己一生都赌进去,哪怕嫁的是个不成器的,也能无私奉献自己。 如今到了自己身上,方能知晓,有些感情一旦得到启蒙,发展迅速之猛,明明清晰的知道不该、不能,却还是会忍不住陷进去。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掉入这个“陷阱”,更不敢拿自己的未来去赌,一旦全身心的交付,一旦没了后路……她都不敢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也与她的初心背道而驰。 屋内安静到陈稚鱼想着事都快要睡过去了,忽然听到旁边的男人说:“今天你有开心些吗?” 睡意在这句话下消散了些,陈稚鱼睁开双眼,屋内的烛光暗了几分,她看着不甚清晰的他的影子,说道:“开心呀,练箭好玩。” “开心就好,京城还有许多好地方,等没事的时候,得了空我就带你出去玩。” 陈稚鱼听得眼睛一亮,遂又迟疑了一下,道:“只怕后面是没时间呢,婆母说要带我去庄子上查个账。” 陆曜挑眉,此事他不知,微侧了下头看她:“什么时候?” “婆母先前只提过一嘴,说是月底的时候去最好。” 说罢,身边的人沉默了。 陈稚鱼未察觉什么,自顾自的说道:“听说这个庄子已经有些时间没去查账了,之前每年去都做的很好,婆母说疏忽了管教,如今看这账大有问题,又说这个庄子原先住着地痞流氓,等陆家正式从获罪的臣子手中接到手里来的时候,整治了一番,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婆母有些担心,是那地方又招惹了不干净的人。” 陆曜听得心不在焉,听到最后这句话时,只提了一句:“泉水庄子离京城有些远,一去一回便要耽误一天的功夫,上山难,下山易,自从接手以后确实没有出现过纰漏,若真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也不是没可能。” 陈稚鱼认同的点了点头,说起正事,心里头就有些沉甸甸的,她叹了一声,说道:“希望不是什么大事,若是银子亏空,尚能补救,但若真是招惹了什么贼匪,那庄子上的人就要吃亏了。” 陆曜叹了口气,转身过来将她抱住,先说了句:“若真有那不长眼的敢动陆家的庄子,那是嫌命太长了,我现在想的是,你们月底去,要去几天啊?月初回得来吗?” 陈稚鱼认真算了算,道:“若只是账目问题,顶多一天就回来了,那里总有管事的人,无需我们一直待着,但若是庄子有别的问题,那可能就要耽误些日子了。我也是第一次跟婆母处理庄子上的事情,这些庶务我不大懂的,婆母提了一下,我听的有些晕晕乎乎的,婆母便说带我做过一次,往后我就知道庄子的事要如何做了。” 她说完,埋首在她脸上的男人长叹了口气,似是很无奈一般。 陈稚鱼住了声,听他的反应。 陆曜看她真没反应过来,搁在她腰上的手捏了下她腰上的肉,道:“不是说了初一,十五吗?难不成要耽误了我的时间去?” …… 第68章 可想好了如何解决陆萱的事? 空气凝固,陈稚鱼的话卡在喉咙里,半晌,憋着笑摆正了身,双手交叠在小腹上,说:“这也不能怪我呀,作为儿媳,婆母交代的事不能怠慢,况且,这些事早晚都要学的,婆母有心提点我,我若不跟着用心学,那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要婆母亲自去处理的话,那我就要挨批评了。” 她说这话,说得又缓又慢,语气里隐藏不住的兴味,分明就是在嘲笑他孩子气一般的话。 陆曜听得抬起身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泄愤一样,但也只是如此了,在陈稚鱼受惊之下,他又躺了回去,语气不善的道:“我现在可要与你说清楚,若真耽误了我的时间,我是要加倍讨回来的,到时候可不要拿规矩来与我说,规矩初一就是初一,初一若没行事,便要双倍的来补偿。” 陈稚鱼瞠目结舌,霸道的话言犹在耳,令她听得耳朵一烧,心里暗暗“哼”一声,转过身背对着他,一副不想理的样子。 看她这样,陆曜蹙起眉头,朝她靠近,大手抚过她的肩膀,扒了一下,语气又硬又狠:“你莫要装没听见,我今天可是和你打了招呼的,我体谅你,你也得体谅我,莫要到时候叫我耍手段,你觉得我在欺负你。” 陈稚鱼闭上眼睛,心里暗道:不听不听! 下个月的事,下个月再说。 现在她是要睡了。 扒了两下看她装死,陆曜负气躺下,也拿背对着她,不过两息,转了回来,将她抱在怀里,鼻尖都是她身上的沁香后,才觉混沌散开,心里那点燥意消散,下意识拧起来的眉头松开,拥她睡去。 即将睡着时,陈稚鱼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她好像还有事,没和陆曜说清楚。 太子……贼县令……她的赏银…… 越是想,意识越是模糊,夜晚有些清凉,他的怀抱过于温暖,拿走了她的清醒,让她沉沉睡去。 …… 头天晚上睡得早,第二天醒来的也就早一些,夫妻两人过着极规律的生活,除开了陆曜休沐和陈稚鱼特殊情况以外,一人早起去上朝,一人早起去请安。 昨夜没有折腾,睡得安稳,今早起来,陈稚鱼都觉得浑身都有劲儿了,只是胳膊多少还是隐隐作痛的,毕竟拿着那么重的弓练了那么久,即便晚上沐浴的时候好好地按了按,也还是痛的。 陆曜的胳膊也有些麻,叫她枕的。 今日陈稚鱼没有什么事,就在家待着,便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裙衫,头上是同色系的绢花,这样单一的颜色,在她身上竟也不显得单调。 看她穿戴整齐,陆曜突然想起陆萱那时对她口出恶言,说她浑身上下没一件好的,当时除了恼怒以外,他只觉得,他的妻子哪怕穿块破布在身上都气质不凡,诚然,她的衣柜里没有几件好布料做的衣裳,但即便是普通的衣裳,都能被她穿出别样的味道,不懂行的人看着她也不会觉得廉价。 转身一看,自己的衣裳挂在她的旁边,竟显得死气沉沉,陆曜一时想住了。 两人收拾好,各自离开了止戈院。 陈稚鱼稍晚陆曜一步,将昨夜拿出来的册子整理好放回了原位,这才安心的出去。 经过两个月的规训,陈稚鱼一早来到慕青院,先是打发人去烧热水,随后去了陆夫人常待的茶室,亲自动手擦了擦桌面和茶台,估摸着差不多的时间,听得主卧那边陆续去了丫鬟,便知陆夫人醒了。 动手泡了一壶碧螺春,满室茶香,轻嗅了几下,更觉神清气爽,端了杯茶进主卧,一如往常,这时候陆夫人已经洗漱好在梳妆了。 早起一杯茶,是陆夫人的习惯,以前都是艾妈妈做,如今有了陈稚鱼,便都是她来做。 茶水稳当地递到陆夫人手上,看她饮茶,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陆夫人喝了茶,透过面前的铜镜打量儿媳的状态,青春洋溢,光彩动人,比昨日有精神,便知昨夜两人没折腾,也不知为何,心里头就是一叹。 新婚夫妻,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避免不了的,昨夜那么安静是为哪般?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又想到规矩如此,就连当初自己嫁进这家来,起先和夫君情热,几乎日日都要在一起,新婚的夫妻长辈们不大管,可时间一久,年纪尚轻的她竟也因此事挨了婆母的教训。 那时她的婆母可不是面对面,针尖对麦芒的教训,而是她身边伺候老了的一个嬷嬷,出口污秽,张口闭口都在说自己的儿媳狐媚,缠软了她儿子的腿。 陆夫人多聪明的人,当下便知道是婆母在借此来点自己,否则陆家的规矩,哪个伺候的人敢在主子面前说那些污秽的话?不与她说,是给她留面子。 规矩是规矩,但人总是有情的嘛,陆夫人想着,也知不能逼得太紧的道理,都已经圆房了,一次两次都没什么差,只是那方家送来的鹿血酒给她那儿,真是糟蹋了。 想着事,发也梳好了,陆夫人起身去了正厅,便叫摆了早饭来,嘴里一叠地下着命令,叫底下的人都去做事,陈稚鱼在一边听着,默默学着。 止戈院基本不用她操心,分给了她的那几个丫鬟,都做着琐碎的事,到现在,还没有给她们安排多重要的活儿,也实则是陈稚鱼本身不是个多事的人,只有一个唤夏贴身伺候就已经足够了。 但见陆夫人将底下的人安排得明白,每个人即便是做一件很小的事,也都各司其职,便觉可学。 陆夫人这边安排完了,转过来看陈稚鱼,见她一动不动规矩地站在一边,说:“等再过一会儿,她们几个就都会来请安,你可想好了如何解决陆萱的事?” 这个问题无疑是站在她的角度上,也表明了是站在她这边,陈稚鱼抬头看去,见陆夫人神色平静,心口一软,说道:“先前大少爷说,叫萱姑娘拿出证据来,此事没了后文,可我想,既然事情已经被捅了出来,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沉下去,对谁都不是件好事,我立得住自然不怕查,只是萱姑娘心里有误会,误会还是要早些解开的好,都是一家人,何必因此生了嫌隙。” 看她分析得条理清晰,陆夫人忽然觉得好笑。 这个出身不显的女子,竟将她府上的姑娘都比了下去。 这样的胸襟,这样的宽容,又生了一副巧嘴,也难怪当初仅凭她一张嘴,就让方家兄弟对她起了心思,送到了自己面前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确也发现了她身上的这个优点,她很能说,且说得叫人听得舒服,这是一种本事。 京中多的是长了嘴不会说话的人,有些人话说出口,得罪人了都还不知。 “她污蔑了你,甚至对你不敬,你却觉得这只是误会,解开了就好,难为你有这柔软的心肠。”陆夫人笑说了这么句,听不出是夸还是讽。 陈稚鱼只说:“都是家里的姑娘,即便是有什么龃龉,作为长嫂也应该多包容才是,如今事情还不明了,即便我知道我是清白的,也要看她最终是怎么说,不能冤枉了我,也不能委屈了她。” 饭菜陆续上桌,陆夫人示意她坐,眼眸一直在她身上打量着,试图看出她说这话的不真心。 “就不觉得委屈吗?” 陈稚鱼目光摆得很正,与她说道:“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当计较的时候,太过计较反而失了和气。” 责人之心责己, 恕己之心恕人。 陆夫人默默念着这句话,目光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老实来说,自己在她这个年纪若是受了冤屈,一定不会就这么放过,可她偏偏就如泉水一般,清澈见底,能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可容纳百川。 一个陆萱怎么可能玩得过她?那孩子自小心思重,只是一直以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便也无法纠正她的性情,可如今见陈稚鱼的模样,好像可见她未来会在这个嫂嫂身上学得道理,将其改变。 但愿她不要辜负了她嫂嫂这份容人之心。 早饭过后,太阳照射大地,树上的雀儿叽叽喳喳奏响了乐曲,陆菀带着薏疏,陆茵、陆萱、陆芸相继到场。 其他人看到陈稚鱼,都客客气气地与她打招呼,笑着说话,陆萱跟在后头,张嘴喊了一声嫂嫂,就没有多的话了,陈稚鱼本以为她是拉不下面子同自己说话的,见她今日还知与自己打招呼,便看了她一眼,冲她点了点头。 陆萱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心里很不自在,一家子其乐融融,她和陆芸仿佛两个外人一样。 陆芸也就算了,回京城没几天,她呢?她是正经的二房姑娘,如今混的竟没有一个陈稚鱼在母亲面前的脸。 还有那陆菀,母亲这么喜欢她,也不知是为何了。 陆茵更不用说,向来只知讨巧卖乖,装痴卖傻,才惹母亲喜欢,只有她……怎么努力了,都融不进去。 不应该这样,至少她不应该被一个外来的陈稚鱼比下去。 陆萱情绪复杂,但是更多的话却不敢说了,她哪有证据?陆芸也明确拒绝了她,不可能与她作证,如今惹了这么桩事在身上,像个地雷一样,不知何时就一脚踩上了,等引爆的时候,又不知会是多少麻烦。 每每过来请安,心里都忐忑不安,又想提这事,又不敢提。 她提防陈稚鱼,怕和她在一处多待会儿,她下一句就会来问自己:可找到证据了吗? …… 第69章 给了脸不要? 一上午,搜肠刮肚的,时刻警醒着,注意着陈稚鱼在干什么。 往日对她不屑,觉得她使了狐媚手段才引的方家人将她送到京城,一跃嫁入豪门,心思深沉,后又将大哥哥迷得团团转,不过是个平民,却能让大哥哥几次三番的为她说话,甚至都不顾忌他们自小到大的兄妹情分……她向来觉得母亲敏捷,不会被她那点小心思迷了眼去,是以这么久以来,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但凡抓住她弄虚作假的证据,母亲就能立刻发落了她去,届时自己在母亲那里也能留下个好印象。 可如今母亲已然信任她了,竟将库房钥匙都给了她,陆萱只觉荒唐,偌大的太师府,产地几何、财富多少、资产几多,她怕是听都不曾听过!就连她自个儿,当初应要求学着管了一段时间家务,都未能理清,陆萱实在想不明白,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怎敢放心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管这些。 陈稚鱼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若是知道只怕要苦笑两声大呼:您老可真是想多了。 陆夫人是曾将钥匙给过陈稚鱼没错,说让她去点一遍库房里的物品,顺便保护清洁,那是使唤她呢,也顺便让她晓得,能摆在明面上、能叫人知道的贵重东西,就都在这儿了。 再说管家,陈稚鱼从始至终都是协理,偶尔跑腿,像个丫鬟一样被使唤,看着像是那么回事,但陈稚鱼自己心里清楚,陆夫人不愿放权,这便是不放心她了。 陆萱看得到表面却未能知晓更深,她只知道,在陆家做姑娘,年满十四以后,都是会被母亲亲自带着管理家事,这是每一个世家女必要学的,当初母亲还说,等大哥和木家姑娘成了婚,中馈便要易主,到时还能不能耐心教的她们,就是两说了。 她如今十五,眼看着就要相看婚事了,却连掌家都是一知半解,若没有陈稚鱼,母亲又怎会忽略自己呢? 就连陆茵那个傻丫头都有个千金的娘,是正经的嫡姑娘,也是官宦人家出生,这些东西自有方夫人去教她,整个陆家就只有她……若是她自己都不争不抢,谁会记得她? 陆家的女儿不可能给人做妾的,管家理事的本事她学不会,日后嫁了人,如何在婆家立足? 这样想着,心里怎会不委屈?偏她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 郑姨娘出生商贾,只因貌美温顺才被父亲纳了回来,书没念过多少,回回遇到事只知退让从不争取,跟着她,没学的一点好,反而处处受气。 说她貌美,不如陆夫人,说她温顺,又不如方夫人,父亲如今还会去姨娘那儿几回?还不如陆芸的姨娘,好歹受宠,那陆芸脖子上戴的璎珞圈,手上缠的银丝镂空缀宝石,都是她没见过的。 同为庶女,只有她……事事不如意。 暗自神伤了许久,等回过神来时,屋里都是陆菀和母亲的说笑声,陆茵偶尔附和两句,那薏疏则趴在母亲膝盖上讨巧卖乖。 陆萱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多嫉妒,直到身边的人目光探究的落在她身上时,她才猛地回神,警惕的看过去。 陈稚鱼淡淡的收回目光,没有视线的接触,她却能感觉到陆萱的呼吸都急促了一下,那是紧张的。 陆萱看了她一会儿,才发觉一直到现在,她都很安静,既没有曲意逢迎,也没有迎合母亲半句话,安静的坐了许久。 一时怔怔…… 屋里说了会话,陆夫人将薏疏放下,见这半天,其他三人都成了闷葫芦,目光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陆芸自那次被罚以后,倒是老实来请安了,但每次都沉默不言,俨然是老实了的样子,陈稚鱼一如往常,话并不多,只有陆萱,不像平时的她。 见她们没个要开口的,陆夫人便看向陈稚鱼和陆萱,说道:“萱儿今日格外安静,郑姨娘昨日送了糕饼来,说你办错了事心里惶恐,她来替你赔罪。” 提防了大半天,却不想竟是母亲将事戳破了,又听闻姨娘昨日来送点心竟是替自己赔罪?陆萱顿时涨红了脸,哪个要她那么说了?这么一说,岂不是自己承认问题出在她身上,对陈稚鱼的都是诬告了? 见陆夫人有意给台阶下,陈稚鱼心里就清楚,早上她试探自己对陆萱不敬一事的态度,自己回答的令她满意了。 这府上平平静静的最好,哪怕只是维持个表面平和,那也得维持住了,当家的主母,哪有时间天天处理这糟心的事?姑嫂不合,是她们的事。 甭管谁受了委屈,在不影响大事的情况下,那都不算事。 幸好,她没有因陆夫人一时的温柔迷惑了眼睛,也没有因陆曜的信任而拿起少夫人的架子不依不饶。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随后抬起头来,笑模样看着陆萱,声色平缓道:“萱姑娘年纪还小,性情活泼了些。” 这话一出口,就是默认此事揭过不再提了。 众人听着,都不免冲她投去同情、感慨万分的目光。 唯有陆萱,顿时有种被强逼着上套的感觉,母亲已经被她迷惑,还不知她每天那么早来在母亲跟前侍候,给母亲灌了多少迷魂汤呢! 此刻见她笑,更觉她是奸计得逞的得意,她是不是以为母亲暂时向着她,此事就能揭过去了? 陆萱心如擂鼓,又慌又乱,下意识的看了眼对面的陆芸,见她拿着茶杯微微颔首,心定了一瞬,转过去看着陈稚鱼,深吸了口气,豁出去了一般,道:“旁人会被你迷惑,我可不会,嫂嫂,急什么呢?难不成是怕我真抖落出什么来?” 一句话,叫所有人都沉了脸,陈稚鱼嘴角的笑还没收回去,听她这么说,也难免僵硬了一瞬,脑子里只想着:给了脸还不要? 这下,她是很难理解此人的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了。 若非确定自己没什么值当她图的,陈稚鱼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梦游时偷了陆家东西出去变卖叫她看见了。 陆萱说完以后,见她没反应,但屋里其他人,都蹙着眉头冷眼看自己,那种被孤立不理解的感觉一瞬起来,只叫她心头一紧。 谁都不知,都被陈稚鱼骗了! 陆夫人也沉了脸,本是想将此事抹过算了,只要陈稚鱼心里不记恨,本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哪知陆萱这么不上道,竟几次三番当面打脸。 “陆萱。” 此声一出,屋内所有人都怔住,朝着门口看去。 突然出现的男人,宽大的身影在门口,挡了大半的光去。 陆曜抬步进来,向母亲请了安,而后,神色平静转过身来的看着她。 陆萱就更慌了,一时扣紧了座椅的扶手,眼皮狠狠一跳。 陆曜走到陈稚鱼身边,见她准备起来,一把将她按住,才说道:“你嫂嫂念你年幼,不与你计较,但咱们陆家,容不下无规无距之人,你既控告你嫂嫂,那就拿出证据来,你若有证据证明你的嫂嫂真偷用了家里的钱财,变卖了物品,大哥还要感谢你为家族除害了。” 陆萱站了起来,声音发颤:“大哥……” 陆曜看着她,神色十分平静,连语气都是淡淡的,可就是这样的他,叫陆萱看着怕的厉害。 顾不得许多,陆萱忙向陆芸看过去,心知自己躲不过,也不能一个人扛着啊! “芸姐姐,你快说句话呀!是不是你的人偶然看见了?你告诉我,我才出这个头的。” 霎时间,全屋的目光都落在了陆芸头上,陆芸头皮一麻,深吸了口气,看向她,脸上已然是伪装好的茫然。 “你这是说什么呢?从头至尾都与我无关。” 陆萱顿时愣住,顿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女子之间的争锋,陆曜不愿掺和,但此事波及到了他的妻子,况且这两人在千船汇上,你一言我一语,将他的妻贬损。 陆曜冷哼了一声,侧眸看向陆芸,道:“原来此事,另有其人出谋划策,既如此,我便做回判官,听听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萱不敢得罪母亲,更不敢得罪大哥,她是庶女,将来是要出嫁的,以陆家如今的状况,她便是嫁给别人做正妻,也不会嫁给比陆家更好的人家了,比陆家好的也瞧不上她。 若嫁个不如陆家的,将来她的娘家就是她的依靠,她的大哥哥就是可以帮扶她的人! “大哥哥,是陆芸私下与我说,她的丫鬟几次三番,看见嫂嫂的贴身侍婢出入奢品名店,我虽没有亲眼见到,但我觉得自家的姐妹总不至于骗我,嫂嫂才刚嫁进来,原来穷酸怕了,难免看见陆家的富贵红眼,再加上那些日子,母亲又将账册和库房的钥匙都交给了她,我才怀疑她是不是变卖了家里的资产。” 陆芸见她竟咬住自己不放,明明当初答应好不把她供出来,这个蠢货自己倒霉就算了,还想拖自己下水。 “萱妹妹,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是你对你的嫂嫂起疑心,私下里也对她颇有不恭,你嫉妒你的嫂嫂贫寒出身,嫁入高门,又得叔母悉心教养,你自己愿意斗法,可别扯上我呀。” 她一脸愤愤,仿佛真被人污蔑了一般,见众人皆无声,陆芸继续说道:“谁都知道,这些日子我都被关在府里静思己过,禁令解除之后,我也不曾出门,我的丫鬟又哪里能知道嫂嫂身边人的事。” …… 第70章 反击 陆萱险些被气得倒仰,压根没想到,陆芸竟说翻脸就翻脸,装的那么无辜,好像真的不是她说的一样。 她两步走上前,不可置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分明就是你告诉我的,否则我吃多了撑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诬告自己的嫂嫂?若非你信誓旦旦,我又怎么敢说呢?我还当真以为自己为家里除害了,没想到你竟坑我!” 陆萱气急败坏,从陆芸否认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被这人给坑害了,无论此事是真是假,陆芸确确实实是算计她了,借用她的口,让她去得罪陈稚鱼。 如今眼见大哥哥一副要为陈稚鱼撑腰的样子,看形势不利,立马矢口否认,而在众人看来,可不就是与她没关系吗?一直以来都是她蹦在前面,她陆芸可是干干净净! 陆芸蹙起眉头,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此时要镇定,若被她的情绪挑拨起来,越激动越容易露馅。 陆萱越激动,她便越沉静,等她一通说完,才说道:“萱妹妹,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嫂嫂,可这是你们的事,和我无关呀,平时私底下你就总在我面前说她的不是,我还好心劝你,如今你惹了事就想往我头上推,让我和你一起共担责任,我多冤啊……” 说罢,蹙起眉头,满腹黯然神伤模样。 陆萱一下子就蒙了,没想到他不承认就算了,竟还拿两人私底下说的话到台面上说,这人是真的想置她于死地啊! 陆萱抖了起来,不是激动,而是害怕,她发觉形式不利于自己,看屋里所有人的眼神,都不信她,陆芸彻底将自己摘干净了,现在反成了自己这个小姑子,对大嫂有不满,才借机诬告她,此事一旦盖棺定论,她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身体抖着,眼泪不自觉地就滑落了出来,她咬着牙,“呜呜”的声音从喉咙里发了出来。 看她们狗咬狗,陈稚鱼冷眼看着,见那边陆茵正要开口,便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牵扯进来,刚收回视线,便见陆曜看着自己,陈稚鱼也看他,对视了一眼,她站了起来,走到陆萱身边,看她惊怕地哭,嘴里不住道:“话明明是我们一起说的,可你现在全都栽到我头上,这事情也明明都是你告诉我的,你不过就是知道没有见证人,所以此事就能抵赖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坏?!” 陈稚鱼深吸了口气,看向两人,冷冷道:“你们俩的话说够了吗?若没说够,私下再去辩,现在该由我说了。” 当事人一出场,场面就镇定了下来,不再看两人互相攀咬,而是看这个被他们诬陷的当事人是何说法。 陆萱面对陈稚鱼眼下是心虚的,她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但是此事确实不利于她,拿不出证据的时候,她说的一切都成了空白。 陆芸则收了势头,眼神晦涩,看了冷脸的陈稚鱼一眼。 陆萱不长脑子,随随便便就能叫她哑口无言,可这个陈稚鱼她是领教过的,索性这件事情明面上与自己没有关系,饶是这个陈稚鱼再有本事,也不能给她强安罪名? 见两人消停下来,陈稚鱼才继续说:“如今,你可是承认此事是诬告了,对?”说着话,她看向陆萱,眼眸里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与陆曜刚进门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好似只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陆萱紧抿着唇,因刚才的过于激动,还有有苦难言的委屈,令她话也说不好,一开口就成了哭,拳头捏紧了想克制住这没用的情绪,但浑身依旧颤抖着。 “我也不知道了,分明她告诉我,我信了才说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卦,她想害我,也想害你,可你不会信我的,对不对?” 陈稚鱼冷冷一哼:“我为何要信你?自你那天污蔑我变卖东西的时候,你大哥哥便说了,凡事都要讲证据,让你拿出证据来,今天此事本可以就这么过去,也是你不依不饶,你若有证据,那可以这么有底气地与我说话,可实则你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倒叫我看了半天的好戏,你以为你拉个人唱一出戏,我就能觉得你是无辜了?” 陆萱哭得头脑发昏,见她果真不信自己,只觉百口莫辩,又晓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正如她到了现在也不信,她陈稚鱼就是个纯善的好人,只是没有拿到证据罢了,但是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百口莫辩的憋屈,让陆萱一时之间竟有些受不住了。 “……那你想如何?” 见她还这般强横,陆曜正要上前来,陈稚鱼一个眼神过去,就让他停在了原地。 后院中,姑娘之间的事情,还是得是由她自己去解决。 陈稚鱼说:“事到如此,你没有证据证明我做过,那你是不是先该给我道个歉?” 陆萱顿时扭曲了表情,她是极不甘的,但下一刻,就听到她继续说道:“作为陆家的姑娘,受过良好的教养,做错了事,总不会不敢承认?” 原本,因陆芸的背叛,陆萱已经弯下去的腰又挺直了起来,就算是她做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道个歉的事也无所谓,却不能叫人看扁了去,尤其是在母亲和大哥哥面前,她这个陆家女不能做有失身份的事。 若此刻连道歉都回避的话,只怕越会叫母亲觉得她不堪了。 “我承认,这件事我也被人坑了,虽然你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要这么说,因为这就是事实!我不应该在没有得到确切的证据时,就像母亲告发你,此事我向你道歉。” 说罢,咬着牙,向她弯下腰去,身体弯下去时,倔强的包在眼眶中的眼泪才滑落下来,砸在地上。 陈稚鱼往后退了一步,方才觉得她蠢,现在觉得好歹还算是个有骨气的,若她当真在这个时候还咬紧了不放,那就不是蠢不蠢的问题了。 道完歉后,陆萱满脸的心如死灰,陈稚鱼看着她,说道:“首先,我是你的长嫂,我有任何的不对,你可以揭发我,却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下我的面子,就像如今我让你当着众人的面与我道歉,你心里是何想法?亲人有错,固然要究其改正,却不是像你那般,揪住了错处,就恨不能将人狠狠地踩在泥里,丝毫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你可有想过,你踩下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颜面,还是陆家少夫人的颜面,你大哥哥妻子的颜面,你可以不拿我当嫂子看待,可我现在嫁了进来,你就得认。” 陆萱哽咽着说不出话,此刻,已然是悔不当初了。 眼下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他因不满才去污蔑陈稚鱼,一切都成了她的罪过。 “有错当罚,陆家的教养不是摆设,姑娘既做错了事,便罚你回去禁足半个月,好好地反思反思自己究竟有什么过错。”说这话的时候,陈稚鱼看向陆夫人,见她神色平静,并不打算开口,便知道她对自己的处置也是满意的。 陆萱就是再不服陈稚鱼,此刻也只能任由她了,深吸了口气,将那股委屈咽下。 “我知了。” “既然知道了,就回去。” 陆萱抬头,目光先是落在母亲身上,见她神色寡淡,看向自己时,眼神中还隐隐透出失望,一时心中慌乱不已,再看向大哥哥,见他也是沉着一张脸,一副不想看自己的样子,顿时泪如雨注,掩面跑了出去。 事情到这里好像就结束了,以禁足收场,见陆萱吃了个哑巴亏,哭哭啼啼地跑了,陆芸暗暗松了口气。 此事,过了。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却见陈稚鱼看向她,道:“萱姑娘的事解决了,如今是不是该解决一下芸姑娘的事?” 陆芸一滞,想笑却没笑出来,扯了下嘴角,神色尴尬道:“我?我的什么事?” 陈稚鱼看着她,神色沉静,条理清晰,一字一句地说着她的破绽。 “自你来京以后,便与萱姑娘整日待在一起,好得如同亲生一般,如今她犯下了错事,以你和她的感情,即便不敢替她背黑锅,也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添油加醋,火上浇油。” 陆芸笑着,笑得牵强:“嫂嫂说这话怪叫人听不懂的。” 听不懂?陈稚鱼笑了下,笑意几淡。 “不是自己的事,当然不上心,但对我来说,此事牵扯到了我,我自然就要上一上心,好好的去查一查。我身边的唤夏总共也没出府过几次,时间便对得上,找守门的小厮一问便知,当日哪些丫鬟出府过,几时去几时回,有一个时间点,正是你禁足的时期,你的贴身丫鬟佩儿,前后出了两次府,每一次都给守门的小厮银两封口,就在你禁足的第三天唤夏出去过,你身边的佩儿也出去过。” 陆芸一听,微微挑眉,神情无辜道:“大嫂嫂这话说的,我就更不明白了,我被禁足,我身边的丫鬟出去与大嫂嫂的事情有什么关联?总不见得恰好都是这个时间段出去,大嫂嫂便要将这两件事强行联系在一起,要拿此事来逼我承认,是我挑拨了陆萱?” 看她这般胸有成竹模样,好似一早想好了如何应对,面对她的问话毫不慌张,但是…… 陈稚鱼微微一笑:“这么说,你是承认在你禁足期间,曾叫贴身丫鬟出府过了,芸姑娘是不是忘了,禁足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私下让你的贴身丫鬟买通守门小厮,追究起来可不是件小事,可见你对当初的罚,心不甘情不愿,让你静思己过,你却总让人出去,是去干什么?” …… 第71章 发落陆芸 话音落下,话锋急转,快到陆芸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看陈稚鱼平静地笑,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只顾着摆脱陆萱的攀咬,竟忘了这么一桩要紧事! 陆芸脸色变了,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而在陈稚鱼身后,原本不大放心她一个人处理此事的陆曜,在亲眼见到、听到她前后对陆萱的话和处置,又思维严密地将话风转移到陆芸身上时,低头无声笑了。 差点以为,他大慈大悲的少夫人,要放过这个始作俑者了。 这下,才算是放心下来,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静观其变。 陆芸后背升起一股热意,密密麻麻的像是被蚂蚁爬上身的感觉令她心头陡然一惊。 “我……我是让佩儿出去过,但那又如何?被禁足的是我,又不是我的贴身侍婢。”这一次再言,已经没有先前事不关己的泰然自若,她的眼睛飘忽,眼神闪躲,说话也吞吐起来。 陈稚鱼看着她,脸上那点嘲笑都散去了,还轻叹了一声,才说:“早知禁足能叫姑娘钻这些空子,那当初姑娘做下错事后,我就要悔不该强拂了婆母之意。” 说,眼眸深沉的看向她,话意有所指。 眼睛情形不对,陆菀多了个心思,低头朝身边的薏疏耳语了一番,薏疏会意,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陈稚鱼和陆芸身上时,她绕到后头,悄声离开。 而这时听了这话的陆芸,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即便她没有明说,但当日冰冷锋利的匕首那锋芒似乎重回眼前。 是啊……她当初禁足的原因,可不是像今日的陆萱不敬污蔑这么轻…… 无人发声时,陆茵不顾当时嫂嫂的眼神阻拦,开口说了句:“幼时我调皮打翻了祖父的汝窑天青釉,母亲便将我禁足三日,期间连同我的贴身侍婢一同被禁,连吃食都是从小窗递进来的,天日都不见半分。”她说的母亲是生母方夫人。 说罢,她看向陆芸,道:“芸姐姐从边关回来,却也不至于忘了陆家的规矩?若禁足还能叫贴身的丫鬟随意出入,又算哪门子的禁足?况且,陆家规矩虽严苛,但若儿女们不犯了忌讳,也不会真的罚狠了去,半月而已,芸姐姐阴奉阳违,就是对吗?” 说罢,她抿着唇看向一边的陆菀姐姐,那毕竟是她的亲妹妹,自己这般不顾面子去拆她的台,也怕她有想法。 陆菀察觉到她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而后对陆芸说:“这一回回京城中来,你可是给家里丢了好大的脸,可叫所有的姐姐妹妹都看见,你这没规矩的样子!” 陆芸蹙眉,握紧了拳头,深吸了口气看向她,又看向陈稚鱼,刚想狡辩,陈稚鱼只轻飘飘地说了句:“姑娘说话之前可要想仔细了,自己是因何禁足,而你的贴身婢女在这个时候外出,若单纯只是外出也就罢了,偏偏还给守门的小厮塞了封口费,那这性质就可大可小了。” 往小了说,是她不遵本家夫人的命令,明明被禁足,却偷偷钻空子,往大了说,先前她做的那事,不守女德,私会处男,光是这一项罪,仅仅是禁足她半个月的时间都已经算是罚得轻了,她若还想辩,那就可以好好说道说道,旧事再重提,一犯再犯的情况下,恐怕也不会再有人求情了。 所以…… 陈稚鱼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陆曜在后面看着,他的妻有条有理,就连放狠话都能那么温柔。 陆芸的脑子一下子就乱了,她咬紧下唇,深吸了口气,纷乱的杂绪中,她理清了思路,忙走到中间跪下,不是冲陈稚鱼,而是冲陆夫人。 “叔母,是我错了,被禁足总是不如意,便想让贴身的佩儿出去买点话本解闷……” 见她干脆利落地承认,陆夫人深吸了口气,看着她不掩失望。 “你要知道,若非是你嫂嫂,你如今已是没有机会在我面前分说这些,所以你也是承认了,陆萱是受了你的挑拨?” 陆芸隐下心中暗恨,重重地点头。 “是……佩儿出去后只说是偶然碰见了嫂嫂身边的唤夏,我随口问了句才得知,唤夏去了云锦梦华,私底下就与萱妹妹说了几句,也不知她竟将此事记在了心里,更不知她对嫂嫂有这么大的怨恨,当着全家人的面,分毫不给嫂嫂留颜面,我也是怕了,才不敢承认。” 这下所有都对得上了,也能自圆其说,无非是人心虚,也是人胆小。 陆夫人哼笑一声:“你倒是胆子大得很,先前做了那样的事,尚且给你留了颜面,如今私下里挑拨姐妹之间的情分,败坏姑嫂妯娌之间的感情,你真是好得很!” 陈稚鱼再没多说一句,垂手站在一边,安静等着陆夫人的处置。 一边的陆菀也有些担心,到底是自家的妹妹,可恨她从来不省心,又担心她真出了什么事,不好和家里人交代。 陆夫人想了想,看向陈稚鱼,说道:“此事既是你的事,便由你解决。” 陈稚鱼微顿,抬眸看向她,微微颔首以作表示,而后看向陆芸,道:“陆萱是有错,她错在没多长个脑子,而你错得更离谱,你此番做法,离间家人之间的和睦,姑嫂之间的感情,若要我说,你的问题比陆萱的严重多了,之前念在你刚回京,对你多有宽宥,如今却又做出这样的事来……可见之前的刑罚不足以让你长记性。” 话说了这么多,陈稚鱼的心里也在暗暗思忖,要如何的处置她。 正在这时,门口走进一人。 “弟妹乃是家中少夫人,家里姐妹若有问题,随你处置,大房也绝无二话。” 话音落下,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门口看去,见是陆晖,身边不见张媛媛,他是一个人来的。 这时,陈稚鱼才发现,一直待在屋里的薏疏不知何时不见了,此刻从陆晖身后走出来,颠颠地跑向陆菀。 家里弟弟回来了,陆菀抱着女儿,稍松了口气。 到底,她是外嫁的女儿,有些场合她不方便代表发话,若此时大房再无他人,她倒可以站出来说两句,可弟弟和弟媳都在,弟媳身子重,不方便挪动,便要去将陆晖喊来,若有什么不对,嫡子在一边,总是会少许多麻烦。 陆菀是松了口气,陆芸却心如死灰,她木木地看向陈稚鱼,心想,这一次让她抓住了把柄,只怕她会将自己往死里整…… 得了准话,陈稚鱼松了口气,但也郑重起来。 冲陆晖行礼后,才说:“拌嘴、不恭敬都是性格使然,后期可以调教,但暗中挑拨,破坏家族团结,以下只是对我一人,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任由发展下去,将来为了一己私欲,便使这些坏心思祸害家里人,那就罪该万死了。” 说着,她的目光微微扫视,将在场人的反应收在眼底,嘴里说道:“熟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将城围的再,好也架不住内乱,有些时候,外头的敌人一时打不进来,而内里的叛徒却很难将人心击溃、积散……” 陆曜黑眸深沉,怔怔的看着她的分析,眼里说不出的欣赏。 她连兵法都知,自家几个待在家里的妹妹,又怎么是她的对手?先前的担心真是多余了。 此刻的陈稚鱼,用着温和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振聋发聩。 她说的又岂止是陆萱一个人的事,陆家如今外患繁多,尤其是上头,紧盯着陆家不放,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劳心劳力了,若家里再出个祸家的坏胚子,那就真是内忧外患,只怕一个好好的家族分崩离析就在眼前了。 陈稚鱼从不会去小瞧任何一个人的存在,哪怕陆芸只是个庶女,哪怕在陆夫人和在场所有人的眼中,都不会将她当做一回事,她也不会这样想。 思索片刻后,她看着陆曜,心里暗道他或许会有法子,而在接到她眼神的那一刻,陆曜就站了起来,说:“既然在家里静不下心来反思己过那就去到外面,去华城静安寺,静修三月,在那里一日只有清水馒头、素菜,晨起练功,日落方可歇息,跟着师父们练禅讲经,去去你心中的污秽和身上的浮躁。” 静安寺,也是京中有名的尼姑寺,曾有不少京中的贵夫人为家人去顽疾,都会前往静安寺祈求保佑。 唯一一点,那里规矩严苛,一般大家族的夫人,小姐犯了事,都会被关在那里清修,苦修,是以,对很多人来说,那里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陆芸不知,只晓得自己要离府出去,被彻底关起来。 陆茵听后,不由得向她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那个地方她知道,小时候不听话的时候,母亲就会拿这个地方吓唬她,说要将她送去好生改改臭脾气。 听说那里的老尼姑脾气古怪得很,甭管你是谁家的小姐,夫人,既然送到她们寺里,那就一视同仁,出了事以后谁也不管你,但只要在寺里,就要按照她们的规矩行事,若有纰漏和错误,都会受很严重的惩罚。 陆芸委顿在地,眼泪无声滑落,眼尾扫过陈稚鱼的裙面,眼里满是懊恼和恨绝。 都是她! 毁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她怎么就是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 第72章 我要你用这儿喂我 此事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无人去管陆芸,只有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看着她,要陪她回去收拾行装,立刻前往静安寺,连同她身边的两个婢子都要跟着一起去。 接连发落了两个人,陈稚鱼心里没什么滋味,暗叹了两声,走到陆曜旁边安静坐下,陆曜看了她一眼,见她兴致缺缺,心里一时沉默,但此时,他暂且顾不到两头,只往陆晖身边去,与他笑说:“我们兄弟间少有机会相聚,今日正好无事,我带你出去好好喝一顿。” 原本沉着脸的陆晖,见他主动过来,幼时与他一道调皮挨打的场景便回忆进脑海,两人年岁本来差的就不多,很容易就说到一起去了。 “走,今日我们兄弟不醉不归。” 一说一笑,两人与屋里长辈打了招呼后,并排走出去,气氛融洽,仿佛方才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 见状,陈稚鱼暗暗感慨他行事缜密,心思敏感。 她晓得他这些日子都忙,今日恐怕也是忙里偷闲。 方才才发落人家的妹妹,紧接着就去安抚人家,她知道,不只是他们兄弟感情好,他也是变相地保护自己。 不管怎么说,自己到陆家才不过两个月,而陆家的儿女都与他们朝夕相处,情分自然是要比自己更深一些,哪怕明面上他们都不曾说什么,但心里但凡有一点不舒服,积攒到一起将来也会出大问题。 陆曜此番,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着想。 兄弟二人去到外头如何谈天论地,酒水之间互诉这些年的种种,此事暂且不表,只说陈稚鱼这边,解决了这桩麻烦事后,没坐多久就回去了。 天清气朗,阳光普照大地。 走在路上时,不期然碰到了郑姨娘,等走近却见她像是特意等在这里一般,见她过来,神色激动地朝她走来。 见此情况,陈稚鱼心里微微一沉,只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郑姨娘走到她跟前,深吸了两口气—— “少夫人,你是个好人,不与我家萱儿计较,我代她谢谢你!” 陈稚鱼愣住,怔怔看着她因激动和真心的致谢而红了的眼眶,一时愣住。 郑姨娘双手搅在一起,又激动又显得唯唯诺诺,道:“这些年是我没将她教好,她是府中的小姐,寻常我说的她也未见得会听,我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了,她就是这么个性子,有些傲脾气,也有些犟……这若是换做旁人被他那样不恭敬的对待,只怕早就要和她翻脸了,少夫人,你是个脾气极好,最最和善不过的人,我真的谢谢你没有与她一般见识。” 提起来的那口气忽然之间就松了下去,陈稚鱼暗叹一声,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对这个爱女心切的姨娘实在冷不下来,温声说道:“此事也不全怪她,她是受人挑拨,我想她心是好的,只是这样鲁莽行事,以后终究是要吃亏的,姨娘先前与我送糕饼,我还没谢过姨娘,如今罚了她,再见姨娘也是残愧。” 郑姨娘听得连连摆手,忙道:“我送糕饼给少夫人是我的事,与这件事无关,少夫人若是喜欢,等下次做了我还送去。” 陈稚鱼微微一笑,暗道郑姨娘是个聪明人。 也难怪,能在两个夫人的风采之下,在这太师府中占得一席之地,还生下了个姑娘,怎能小看了她去? “无论谁能挑拨她,她都不应该里外不分,少夫人是本家的媳妇儿,是她的嫂嫂,不恭就是不恭,她也该吃吃教训才能长大,少夫人柔和,只是罚她禁足,并未苛扣什么,我这心里真是无任感激。” 陈稚鱼摇摇头,道:“姨娘不必总是谢我,姑娘们大了都有自尊,这么多人,她已然吃到了教训,便罚她禁足,近思己过就罢。” 郑姨娘一个劲的点头,附和的笑着。 两人说了会儿,才各自离开。 走开以后,陈稚鱼往回看了眼,那个谨慎懦弱,缜密又明白的姨娘,身形单薄,个子也不高,此刻在她眼中,却是无上高大。 不由得就叹了口气。 唤夏听了,关心道:“姑娘可是不高兴?” “从哪儿瞧出我不高兴了?” “从处置完陆芸姑娘以后,姑娘的情绪便一直不太好,刚才碰到郑姨娘才有了笑模样,如今却又叹气,可见陆家的人和事让姑娘糟心了。” 陈稚鱼勾唇笑笑,摇了摇头,眼前的路被太阳的光照得明亮,头上的伞将自己遮盖在阴影之下,而方才郑姨娘在这儿站着等她的时候,却是孤身一人站在光明里,身后没有跟着丫鬟,她也忘了撑一把伞挡挡太阳。 莫名的就想叹气。 她说:“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但看见慈母心肠难免动容。” “她们那样害姑娘,若不是姑娘机敏,若不是夫人和大少爷都信任姑娘,万一让她们得逞,如今哭的就是姑娘你了,姑娘反击得漂亮,方才说的奴婢听着都觉得爽利呢,他们嘴皮子不如姑娘,脑子也不如姑娘,还妄图害姑娘。” 陈稚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向她说:“你这说话像是说书一样。” 唤夏抿抿唇,噘着嘴道:“奴婢这是为姑娘抱不平呢。” 陈稚鱼摇摇头,但笑不语。 “真是没想到,这样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姑娘,竟都是这样的德行,真是令家族蒙羞。” 陈稚鱼暗叹了一声,才说:“何必说这些,有些事情我们没做,也不怕别人攀咬,我是笃定了她拿不出证据,所以没将她们放在眼里,莫名叫人算计,心里总是不得意,不过现在我心情好多了。” “因为郑姨娘吗?” “嗯……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这么聪明的一个生母,怎么生得女儿那样简单。” 唤夏忧心道:“姑娘可莫要太信任人家,她是有求于姑娘,才对姑娘和颜悦色的。” 陈稚鱼看向她,见她一脸担忧自己被哄骗了的样子,心里动容,面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轻叹了一声,笑着点了点头。 “奴婢现在才觉得这位姨娘还是颇有些手段呢,一早就知道来与姑娘打好关系,叫姑娘在她女儿身上吃了亏都不能下狠手去管教,如今一旦出了这样的事,她便马不停蹄地来堵姑娘,虽未说没说什么叫姑娘为难的话,可这也正是她的厉害之处,足见她是个很有城府的人。” 难得的陈稚鱼没有去否定她的话,往深想了想认同的同时,也说:“我倒觉得,她这样的城府对她来说是好事,她能走一步就看到一百步,便已经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了,你说的也对,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是我看她那样谨慎小心,唯唯诺诺的样子,总是忍不住的心软……”话说到这里,陈稚鱼长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眼神飘远,说道:“总要允许老实人能好生活着,我想,这已经是在她自己人生的底牌中,打得最好的时候了。” 这话唤夏没有听懂,只觉姑娘说得高深莫测,晦涩难懂。 一个看起来不算起眼的女人,能在这个院子里,能在两个夫人之下走到今天是不容易的。 陆家和别家不太一样,陆家有两个夫人,虽说正侧有别,但像这样的官宦人家,身居一品,后宅便格外严密一些,别看表面上两位夫人其乐融融,看不到的地方才是真实的,就如每一次陆夫人不去的场合,同样身为夫人的方夫人,也绝对不会去。 有些事,久处深院里的人或许很难察觉,但初入这个家的人,相处个几天便能看出其中的问题,若此时陈稚鱼跑去和陆曜说你的娘和你的二娘之间关系微妙,不像看到那般亲厚,陆曜一定会斥责她胡思乱想。 不过,也宁愿是她胡思乱想,是她小人之心了…… 晚间,陆曜喝得醉意熏天,这次他回来是真的喝醉了,自家兄弟喝酒总不会藏着掖着,也不会应付,喝酒喝得快,吃饭吃得多,醉便也醉得厉害些。 好在这一次陈稚鱼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一早就让人备好了醒酒汤,还贴心的往陆晖院里送了一些去。 陆曜在躺椅上,一双鞋都东倒西歪的被踢在地下,一只腿屈起,双颊通红,仰面躺着,眼眸微微眯着,狭缝中能看见陈稚鱼在一边走来走去。 他醉的很了,说不出话来,只察觉到她走近,拿了块清香湿润的帕子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微凉的帕子令他舒服地叹了口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眸睁开定定的看着她,道:“我今日是洗不成了,一会儿再桶里若是睡着,没人能将我抬出来,我躲个懒,也烦你帮我净身。” 他是真的醉得很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陈稚鱼听得有些心疼,又觉得好笑,哪能就喝这么多了? 将帕子又过了一道水,轻声道:“您躺好,若是不舒服不必说话,有什么就吩咐我,我总是在屋里的,等解酒汤晾一晾,就喂您喝下。” 见她这般温柔体贴,陆曜心里软作一团,凑到她耳边,趁她贤良,手指点在她唇上,借机提了个要求。 “我要你用这儿喂我。” …… 第73章 嫌弃 担心他吹了风头痛,屋里的窗户都紧闭着,此刻气温攀升,暧昧的气氛在他富有侵略性的目光下令人面红耳赤。 说情话,他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有时都叫陈稚鱼猝不及防,动不动就因他的语出惊人而脸红。 此刻亦如是,叫他紧紧看着,连双春进来送醒酒汤都没发觉。 晓得他醉酒的德行,陈稚鱼只能先哄着:“等等再说…您醉得厉害,别…嗯……别乱来。”说着话,一只手扶着他往自己身上的倾轧,一只手分神去捉他那只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 眼见着就要扯她的衣襟,耳边的呼吸也越发急促了,陈稚鱼脸色一沉,又羞又恼,低声嗔道:“大少爷!我真要生气了!” 陆曜忽然低笑了声,胸膛一阵起伏震动,振得陈稚鱼头皮发麻,只觉他仗着醉酒总爱这般,令她招架不住。 “等?还等什么?等了你就能用嘴喂我了?” 陈稚鱼紧抿着唇,心里暗道:一定不能被他磨得随了他去,否则以后再醉酒,岂不是要提更过分的要求? 见她赤红着板着小脸故作生气的模样,陆曜只觉怎么都看不够,犹嫌不够一般,在她下巴上捏捏,口吻调笑:“小猫儿生气只会挠爪子,你这小身板,就是压着我挠两下也受得住,不信?试试?” 见他越说越没个样子,陈稚鱼心脏怦怦直跳起来,恨不能拿帕子去捂了他嘴叫他再也开不了口才好,不住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可是点了火了,陆曜欲上心头,压根不顾她那点小挣扎,压着她堵上她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唇舌滚烫,带着酒气撬开了她的…… 而那厢无人注意的双春,本是送醒酒汤进来,不设防地见到主子亲密恩爱,又听了满耳朵,顿时低下头去,羞得满脸通红,退出去时,眼尾扫了一眼那厢,只见平素端正肃直的大少爷,此刻正如讨糖吃的孩童一般,将头抵在少夫人头上,那手更是不安分,直叫少夫人躲着,却叫他蛮横压着…… 这般场景,只叫人呼吸急促,血液翻涌,目光上移,只见那张俊美的脸上是醉酒的酡红,那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少夫人,嘴角带着邪肆不羁的笑容,好似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了去一般。 只看到这儿,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杵在这儿干嘛?” 唤夏刚过来,见双春杵在门口当门神,怕惊扰了里头的主子,低声问了句。 没成想,这一问叫双春吓得不轻,好歹晓得分寸,捏紧了手里的托盘,一把拽过她往外走了两步,确定再说话里头听不到,才捂着心口,同她说道:“唤夏姐,我刚才看到主子那个了。” 唤夏眼皮一跳,暗想这个时候,大少爷都醉成了那个样子了,姑娘如何应付得了? 眼神斜瞥了双春一眼,难得以大丫鬟的身份说了句:“那你也是,就杵在哪儿看?一个小姑娘家家也不怕羞的。” 双春讷讷,红着脸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事……难免走神,大少爷那眼神,像是要吃了少夫人一般。” 唤夏也叫她说红了脸,但到底是大丫鬟,在她面前还是要拿得住的,便蹙着眉头,道:“还说!这般议论主子私事,就不怕我向少夫人告状好生治一治你?” 双春先是一缩脖子,随后看清唤夏的脸色,憨憨一笑,道:“唤夏姐姐才不屑告状呢。” 唤夏哼了一声,暗道:小妮子怪会奉承人。 “你们两在这儿做什么呢?主子都吐了!你们还躲懒!”田嬷嬷从旁边屋一出来,就见她们站在一边说悄悄话吼了一声,里头少夫人在喊人,鸿羽正在里头伺候,两个贴身伺候的却在这儿闲说。 两人一听,顿时反应过来,忙摆正了脸色过去,在田嬷嬷抿唇不悦的目光下,顾不上解释,灰溜溜地跑了进去。 里头陆曜占便宜不成,几番推搡,又在陈稚鱼不配合的情况下,脑子昏沉沉,仰躺在床上,手还扣着她的腕子不放,恼得她无法,长叹口气,转头见他眉头紧锁,想是喝多了酒难受。 心里暗说他喝醉了也不老实,非要来硬的,这下好了,彻底动弹不得了,还不知身体多难受。又见他这般醉酒遭罪,心里也跟着难受。 正想将痰盂拿过来以备不时之需,就见他猛地坐了起来,一见便知是想要吐,陈稚鱼那时手疾眼快,忙倾了身,抓了个夜桶来。 太师府的夜桶每日都是有专人清洗,拿艾草熏过盖臭,又用香精去味,不像寻常人家,拿清水过两遍就算了,要不是它足够干净,陈稚鱼也不敢放在床边让这个矜贵干净的贵公子用,刚放到床边,他就趴在床沿吐了起来。 陈稚鱼看得心里难受,从他手中将手抽开,见他捏得更紧,只急急的:“别抓着我,我给你倒水,你这样我都不知如何照顾你了。” 许是听到她说要照顾,陆曜松了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吐得不知所以。 陈稚鱼站起了身就忙喊人,一时顾不得谁没在外头守着,里头这样的动静都不知进来,转身在自己备放香料的盒子里抓了几个玉华释醉珠,放在荷包里,放在他枕边,而后又从常用药盒里用帕子包了个药丸。 唤夏和双春进来时,陈稚鱼忙让她们去端杯温水来,这时,久不见那清香气息的醉酒男人吐得停歇了会儿,不耐地吼道:“稚鱼!” 见他等的烦了,陈稚鱼忙走回床边,蹲下身子,拿自己用牡丹花熏过的帕子给他擦嘴,温声哄着:“我在呢,刚去找解酒珠了。” 温柔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男人才消停了会,颇有些痛苦地闭着眼,手却准确地抓住了她垂在床边的裙摆,这一回,说什么都不放手了。 陈稚鱼也由了他去,顺势坐在床边,等温水到了手边,她将解酒珠放在里头,不一会儿就化开了,双春还站在一边将醒酒汤端了起来,见少夫人要喂别的,心知那并非府医开的东西,刚想说话,被唤夏拉住,双春欲言又止,但见一边田嬷嬷都没说什么,便安静下来了。 田嬷嬷自然没什么说的,人家夫妻两人,难不成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少夫人能毒害大少爷不成?况且少夫人精通医理,想来心里是有谱的。 陈稚鱼紧抿着唇,俨然是严阵以待的模样,她力量小,一人搬不动陆曜,他就那么仰躺着也不好喂,刚想让田嬷嬷或是谁来坐在床头,好叫他靠着,哪知一见有人近身,这男人就发起脾气来,险些把她手中刚化开的温水打翻。 这样闹下去也是无法,陈稚鱼将水碗递给唤夏,从床尾换坐到床头,低声在他耳边道:“大少爷难受便靠着我,这样我好喂大少爷吃药。” 好歹,不是真听不进话了,面对她的话,某醉酒男人还是很配合的,等她坐过来,沉沉的脑袋就倒在她腿上。 两人身高差有些大,若要他真靠在自己面前,陈稚鱼还不好喂,只是这样平躺在腿上,更不能喂了,万一呛着了更叫人受罪。 一时无法,只能委屈他半躺着,好歹靠在她面前才好喂药啊。 刚才吐过的男人这会就又不老实了,躺在她腿上不愿意动,睁开了红烫的眼睛,目光灼灼的落在她担忧的脸上,扯了扯嘴角,没力气说话,但那目光很是明确,落在她粉红的唇瓣上。 饶是醉到吐,他也没忘了想要什么。 陈稚鱼顿时意会了,脸色也发生了些变化,要说方才是羞得不愿,那现在就是……目光落在他吐过的夜桶上,神色犯难。 陆曜没看出来,只一心想着她来这般喂自己药。 想了两息,终究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又碍着屋里的嬷嬷丫鬟,只能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您……要不先漱漱口?” 她妥协了,面对醉酒的男人,她没办法,顺着他来能少很多事。 而躺着的男人在消化完她这句话后,脸色顿时一变,本还微咧着的嘴瞬间闭紧,在她无辜又锁眉的表情下,撑着半边身起来,夺过那碗温水,仰头便饮下,动作之速度,叫陈稚鱼愣在原地,暗道:这般迅猛,不晕吗? 陆曜喝了解酒的温水,就负气一般的躺下,还侧到里面去了,什么话也没说。 这显然得闹情绪,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见这厢消停了,田嬷嬷就招呼另几个人一道出去,唤夏没走,外头也留了个人今晚守着。 屋里人一少,陈稚鱼浑身都放松下来,但见那人还在闹脾气,心知自己说那话伤了他面子,但是…嘴对嘴地喂药,多不讲究啊……饶是她自己也接受不了被人这么喂药,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尽为难她。 心里颇有些无奈,但也不能真与他一般见识,便看着唤夏说道:“你去打盆热水来。” 唤夏动作迅速,将热水打来以后,心知姑娘是要为大少爷净身,便准备代替姑娘做这活儿。 刚准备去脱大少爷鞋子,陈稚鱼就拦住了她,无声摇了摇头,示意她退开。 唤夏没有犟,晓得姑娘这么做必有缘由,况且大少爷也不是那么好伺候的,安静退到一边,便见姑娘半跪在地上,抱着大少爷的腿给他脱鞋。 一时看得眼热,只心疼自家姑娘。 陈稚鱼不觉什么,且不说他是自己正经的夫君,就说今日他因何去喝这顿酒,才烂醉至此,她都该任劳任怨地去照顾他,脱了鞋和袜,他自己倒晓得搬去床上,只是依旧不理会自己,陈稚鱼便无声地笑了一下。 …… 第74章 配阴婚 在水里滴了两滴沉月香,拿温热的帕子给他擦手擦脸,知他没睡,自说自话一般,没指着他回:“那解酒珠是我自己做的,吐过以后喝了胃里会好受点,以后就不会再吐了。” 陆曜没有睡着,心里还憋屈着,见她一直在身边照顾自己,给他擦脸时也不知用了什么,味道好闻的很,脑子里的昏沉都被驱散了不少,又听说那碗喝下去减轻了胃里灼烧感的温水是她所制,心里淤的气就减轻了一些。 她还晓得顾惜夫君,也算了不得了。 陈稚鱼扒了他一下,他倒也顺从的平躺着,解开他的上衣,外头虽是黑夜,房间里却烛火通明,照的亮堂堂的,紧实的胸膛、麦色的肌肤,叫陈稚鱼这个黄花大闺女,哦不,如今早就为人妇,心里却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姑娘看的面颊红红的。 绞了帕子,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这是自己的夫君,坦诚相待没什么的,随即上了手,给他擦身,从脖子到胸膛,中间重新洗了帕子擦了他的胳膊,一直到小腹处,擦过去时,明显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胡乱的擦了几下就作罢了。 而在陆曜这里,柔软的手四处点火,却又不负责,一时弄得他不上不下的,烦躁的转了身去,刚好方便陈稚鱼给他擦背了。 后面,陆曜专注在身体的燥意上,陈稚鱼也加快了速度,将他裤腿卷起,一双手在他结实修长的长腿擦了几下,最后换了盆水给他洗了脚,这才算做完。 到这里,陈稚鱼早已累出一身汗,刚放了帕子转了转手腕,让唤夏去安排浴桶,再一抬眸,便见男人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看。 陆曜心知,自己不说,她怕是不会想到,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这就洗完了?” 陈稚鱼又不是真傻,哪里不知还有何处没洗,只红着脸点点头,模样颇温顺呢喃:“男女有别,也真能这样了,等大少爷酒醒后,再好好清洗解乏。” 陆曜险些以为自己耳朵也喝酒了,否则怎么会从自己的妻子嘴里听到她说:男女有别,这四个字? 真真是气笑了:“你拿你夫君当外人呢?” 陈稚鱼忙摇头,一双眼眸看着呆呆地:“怎会呢,若是外人,我怎能像照顾大少爷一样去照顾一个外人。” 这话真是极有水平,叫人听得又舒服又好笑。 “不是外人,就这么敷衍我?” 陈稚鱼抿抿唇,低声与他解释:“即便是夫妻,也该有个分寸……若我烂醉至此,也只会叫唤夏帮忙。” “你倒是敢。”陆曜声音阴恻恻的,本是醉了的,此刻生生被她激的起了脾气。 眼眸落在她曼妙的身躯,口吻十分霸道:“你的身子,不准叫外人碰,唤夏也不行!” 陈稚鱼哑口无声,默默叹了口气,实则她又哪里会喝成他这样呢? 陆曜说完,见她如鹌鹑一般低着头,倏地长叹一声,颇为无力地闭上眼。 他的小妻子,这么正经的与他说“夫妻之间的分寸”,夫妻之间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还谈分寸?若不是顾及她年纪小,更没分寸的事他都想拉着她去做,只怕那时,这个小学究又是满口规矩分寸了。 他这当真是娶了个妻子回来吗?是个小夫子还差不多。 见他闭眸似要睡去,陈稚鱼便悄声出去了,等她沐浴回来,一身清爽的进到里屋,床上的人早已面朝里面安然睡去,已是很晚了,陈稚鱼将长发挽在一边,从床尾爬了进去,躺下以后,方觉浑身舒适,不由喟叹了一声。 这一夜,真像打仗一样。 …… 次日醒来以后,身边的男人竟还懒在床上不起,担心他晚了耽误上朝,便伸手推了他一下。 若是昨夜没有那碗醒酒汤,宿醉过后的陆曜,今早去上朝身上绝不会舒服,可现在人被推醒了,头也不疼,胃里也不难受了。 昨夜有好多话想说,可实在是喝了太多的酒,太困,也太累,本想等她回来再与其算算账,哪晓得她回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睡过去了,枕边总若有若无的传来一股令人身心皆休的香,这一夜也睡得很是安稳。 外头天蒙蒙亮,猛的被推醒,一时还有些不耐,待睁眼看清坐在床边挽发的女人,原本锁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等陈稚鱼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冷着脸,也没正眼看她,起身下了床。 见他这般冷漠态度,陈稚鱼挽发的手一顿,任由长发披散下来,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会儿,见他自个儿去洗漱穿衣,竟没拉着自己磨蹭,一时都有些不适应。 知他在恼什么,陈稚鱼没觉得自己错了,但或许在他眼中,妻子嫌弃他本就是大错。 脑子里思绪纷乱,人还是站了起来朝他走去,她还未更衣,穿着昨夜睡时的青绿里衣,清脆怡人,像是清晨里的露水,让人一见忘忧。 满头乌发,未有朱翠,刚睡醒后眼神迷离,水雾雾的,像是误入人间的小鹿。 只是这样看着她,心里即便有火,也都会慢慢消散。 陆曜软化了心神,默许她靠近,为自己更衣,但还是一句话没说。 等他走时,陈稚鱼还是先开了口:“时间还早,大少爷不如等等,厨房做了早饭带着路上吃。” “不必。”男人头也没回,大步离去。 陈稚鱼在原地待了会儿,忽然就有些泄气,长长叹息了声,回到里卧,本想再躺一会儿,但这个时辰已经不早了,陆夫人那边也该过去了。 强忍着懒惰,伸手揉了揉眉心,这才去梳洗穿戴,一切结束后,比往常去慕青院的时间稍晚了些,不过还好没耽误什么,她去之时,陆夫人已经坐在正厅,底下是几个婆子在汇报什么。 陈稚鱼便安静的站在她旁边,待听到一管西门的婆子说起那守门小厮的亲妹子突发恶疾离世,人才刚咽气,家里人却欲要将她配阴婚,卖了换钱时,都忍不住蹙了眉头,身上发寒。 陆夫人更是冷了脸,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瓷器的碰撞发出了好大的声响,叫下头的人都缩了缩脖子。 “简直是放肆!一家子世代都是陆家的奴才,如今发生了这种事,竟敢私下做这种缺德事,陆家可曾亏待过他们?让他们不惜出卖女儿,人死了都不放过。” 那回话的婆子也是一脸伤感,道:“那姑娘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家里头嫌她长得不好,没能入府来做丫鬟,对她一向苛责,老奴都怀疑根本就不是什么突发恶疾,是生了重病没给看,才给人拖死了。” 陆夫人冷道:“便是死了也是陆家的奴才,岂容他们买卖!眼里可还有陆家?可还有规矩?” 一声怒吼,叫屋内噤若寒蝉。 陆夫人目光扫视下头个人的反应,端直了脊背,声音冷道:“媳妇儿。” 陈稚鱼忙上前一步:“儿媳在。” “此事若是传出去,打的是陆家的脸,如今我将此事交给你,你去解决。”她看着一脸稚嫩的陈稚鱼,哪怕已经为人妇,可那眼里的灵动,脸上的稚气还没完全褪去。 也是时候让她经经事了,作为陆家少夫人,这些小事本不需要她去解决,可她刚嫁进家来,也得让她看看人心可以冷到什么地步,而她又拥有怎样的权利,她该如何去善用手中的权利。 陈稚鱼领命,眉目间没有一丝不情愿和犹豫。 看她这样爽快,陆夫人补充了句:“如今你是陆家的少夫人,一言一行皆是为陆家着想,几个奴才该怎么处置,你心里要有个谱。” 陈稚鱼颔首,让那婆子带路,直接去寻了那人家。 陆家的家生子,一家老小皆为陆家卖命,这样的人家,陆家是专门分了房子供他们一家人住,房子的规格不算大,可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界来说,已经比许多人都要好了。 陈稚鱼到的时候,只见眼熟的小厮正蹲在自家门口,脸上满是泪和痛苦,里头还在骂骂咧咧,他听到后回一句:“打死我都不会同意的,你们真敢做,我就告到主子那儿去!” 里头的骂声就更激烈了。 陈稚鱼刚站定,那小厮一抬眼就将她认出来了,忙抹了把眼泪过来请安。 “奴才给少夫人请安,这么大早,少夫人怎么来了?!” 陈稚鱼看着他,这小厮确实挺眼熟的,是个勤快的人,哪里缺人手就将他往哪里搬,向来乐呵呵的,干活麻利,勤快,又没有一句怨言,是以,对他还是有几分印象的。 “你是叫德顺,对?我听说了你家的事特来解决,你带我进去。” 德顺没想自己一个小厮竟被少夫人记住了名字,一时也有些激动,但家里的糟心事还是令他愁眉不展,如今竟连主子都惊动了,更是心下担忧,一边将主子往屋里引,一边打着鼓。 不大不小的居所,一年长妇人一耳光打在年轻妇人脸上,场面一时混乱,陈稚鱼脸都沉了,带着她来的庆婆子一见她们当着主子的面竟还敢动手,立即呵斥一声。 “少夫人来了,还不住手?!” …… 第75章 挽救生命 一句少夫人来了,叫小院里的人都住了声,只有那挨打的年轻妇人心如死灰,麻利的跪在一边。 见自己老子娘见了少夫人,竟还好端端的站着,那神情更是一脸孤傲和不屑,德顺心里陡然一紧,自己的娘是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当年在陆老夫人房里伺候过半年,便觉比任何人都要体面了…… 虽说府上的主子们和善,遇到年纪大的奴才不会动不动让跪,但今天不一样啊,少夫人初次来,又是新夫人理事来了,一个奴才敢不给其颜面?哪儿来的底气? 陈稚鱼的目光将院子打量了一眼,确实是较齐全的院子,松散点儿的话,能住下八九人不止,看起来,是体面的老奴仆了。 卞婆子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脸生的新少夫人,大少爷成婚时,她不在京错过了,自然是第一次见少夫人,福了个欠身礼,身形挺的板正,眼眸也目不斜视,浑然是很有气势了。 跟在陈稚鱼身边的庆婆子、田嬷嬷,还有后头陆夫人不放心,让跟来看着的玉书,都是府中老人,都晓得这卞婆子德行,庆婆子见状,低声在新少夫人面前说道:“六年前老夫人丢了一魂,府上请了许多名医来,治的老夫人瘫在床上近半年的时间,卞婆子就是那时候,手脚勤快又利索,在老夫人房里伺候病中,直至痊愈,夫人和老爷极重孝道,对曾伺候过得奴才都格外施恩。” 陈稚鱼便明了了,原来,底气是从这儿来的。 也难怪此事陆夫人会让自己来处理了,自己脸生,对府中的下人了解不全,要是陆夫人来此,依规矩处罚,这老仆若嚷嚷着自己曾侍奉老祖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云云,还真能将陆夫人架那儿了。 高门贵族最是注重名声,若落下个苛待伺候老祖宗身边老仆的名声,被好事者参上一本,于面上无光也就罢了,于太师和大少爷的仕途也会有影响。 而自己这个一问三不知的新妇来处置,依法办事,处理的重了,能镇住下头的小鬼,届时陆夫人再以她不知情为由,大惩小戒一番也就罢了,但若是处理的轻…… 陈稚鱼心底暗暗冷笑一声,旁的事也就罢了,此事还真不能放过。否则,漏了这一条口子,将来所有自觉有体面的仆子丫鬟都可钻这空子了,主子还有何威严可说?陆府还有何规矩能立得住? 说到底,就是让她来当这个恶人罢了。 想通了关窍便也知该如何应对。 看了一眼那庆婆子,心里头暗暗记下这个同自己说明关系厉害的人。 面对那老妇隐隐的不敬,陈稚鱼目光都没多给一分,指了指德顺和年轻妇人,让他们都起来,而后才说:“带我去看看那小姑娘。” 两人站起身后俱是一愣,连同跟随而来的几人也都是一惊,不知少夫人这大清早的来处理这晦气事就罢,怎还要去看死人啊? 德顺与年轻妇人又忙跪下,那年轻妇人声音哽咽,道:“小妹是大清早断的气,人没了……少夫人千金贵体,莫要进门染了晦气。” 陈稚鱼神色如常,微仰着头,目不斜视:“我不看重这些,带路。” 后头的玉书微微蹙眉,不解的拉了拉母亲的袖子,得了母亲一个警告的眼神,虽是不明白这位少夫人唱哪出,但还是安静了下来。 德顺一咬牙,站起来引路:“少夫人这边请。” 陈稚鱼跟着他去了一间较逼仄的小屋,屋里就一张床,那小女孩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一直紧紧跟着的庆婆子本以为少夫人只是看一眼,哪知她竟上前去伸手去探查,正要阻拦,田嬷嬷拽了她一把,微微摇头。 跟在后头进来的卞婆子见此情形便蹙起眉头,声音端着不甚恭敬:“少夫人,死人晦气,您还是莫要近身。” 此时,陈稚鱼已经俯下身去,细细的探查眼前这个小女孩的症状,掰开她的嘴,眼皮,又细细看她的手指,末了,并拢食指与中指,在她脖子处细细探脉。 须臾,眼眸从方才的凝重瞬间放了光彩,冲身后的唤夏说:“快去请府医!” 一声,振聋发聩。 屋内所有人皆怔在原地,做什么要请府医?人都死了,只管一口薄棺下葬就是,请府医,难道是……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年轻妇人,闻言嚎了一声,跪趴在床边,一双眼看着床上的女孩都要哭出血泪了。 陈稚鱼手一挥,只让鸿羽留下,其他闲杂人都退出去,本身这屋里也挤不下,人一多更是抢的空气都稀薄了。 卞婆子还不知怎么了,只晓得这少夫人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看一个死人,刚要吱声,一边的德顺手疾眼快将她一把拉了出去。 “娘您行行好,小妹说不准还有救……” “放你娘的屁!人都没气了还有什么救?” 庆婆子听不下去了,上前去狠狠推了她一把,恶狠狠道:“贼妇!等少夫人看完,若真有别的问题,你就等着!” 人命关天的事,竟也敢胡闹? 此处暂且不提,里头鸿羽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不敢往床上看,陈稚鱼回头时才发觉她紧张的满头是汗,便知她是心里头害怕。 “不用害怕,人还没死。” 鸿羽“啊”了一声,人呆呆地,也没问什么,这几个丫鬟里,属她最是沉默寡言,寻常不爱多话,也不爱多问。 不过多时,唤夏几乎是拽着府医一路跑进来的,来了以后没有废话,陈稚鱼立刻说清了那小女孩的症状。 “口乌眼灰,舌僵指甲青,应是误食了什么相冲的,陷入了假死症。” 那府医忙上前去,几经探查,又拔出几根银针,刺入女孩脑中,臂上,还有心口处的稍下一些的地方,又过了几息,床上的人忽然猛抽了一口气,吓得鸿羽尖叫一声,差点以为诈尸了。 陈稚鱼却笑了,那府医从阎王爷手中将人抢回来之后,也露出了笑意,将针收了起来,转过头看向少夫人,目光微闪,满是敬重和欣赏。 “不想少夫人,还有这等才干,若非少夫人警觉,这姑娘入了土,就真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陈稚鱼只点点头,她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自信的,那些年跟着师父,即便许多病症没有亲手接触过,也都听师父讲过。 “不过是凑巧运气好,此事还请你保密。” 府医点点头,自晓得闭上嘴巴,后又提醒门口的德顺:“你妹妹还没有好全,你得跟我回去抓几副药,让她每日三副,一顿不落。” 屋外的人早就呆住了,不是说人都死了吗?怎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又开始喘气了?那卞婆子更是满脸不可置信,一直说道:“这不可能!我亲手摸过,早就没了气息,浑身也在发冷,明明就是死了,怎么会……” 陈稚鱼看向她,眼神冰冷:“寻常人家的孩子,若是突发恶疾,即便探不到呼吸,第一反应也该是去请大夫,今日若非我多了个心,你的女儿就真是要被你亲手害死了。” 卞婆子神色呆滞,神色古怪,嘴里喃喃:“这……我真以为她死了才答应给人家配阴婚的,如今可怎么好?这活死人也不吉利啊……” 陈稚鱼对田嬷嬷使了个眼色,自己先走了出去,去到堂屋,坐在上首,等人进来。 她是学医的人,也曾用自己的本事也好过一些病人,医者仁心,府上出了这样的事,她当然会先看一看出事的人,即便是真死了,也要尽自己所能,探清死因,是否真的是突发恶疾,还是……人为。 懂医术的人又怎会害怕死人晦气呢? 如今救了一条人命,她心中是激动的,但激动之余,最最重要的,还在眼前,在这个卞婆子身上。 卞婆子被带了进来,心里有些失魂落魄的,但见上头脸嫩的少夫人,一时挺直了脊背,满是皱纹的脸上,是不可一世的孤傲。 “大胆卞金花!你可知错?” 陈稚鱼目光倏地冷了下来,直直看向站在中央的老婆子。 从未见她如此急言令色,就连一路跟过来的唤夏都被镇住,也是一瞬,立马跟着自家姑娘,狠狠地瞪着那老婆子。 卞婆子也没想到,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少夫人吓唬起人来,竟这么有气势,那双眼分明是柔和的,可此刻却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令人惧怕。 虚了一瞬,卞婆子忙辩解:“这…老婆子我也不会医呀,谁晓得她只是病了。” 这一回压根不用陈稚鱼自己开口,唤夏作为她的左膀右臂,就替她说出了口。 “你是聋了还是傻了?方才少夫人就说过,若遇急症,即便是误判死亡,也该请大夫来看看,而你草草就要下葬,给人配阴婚?你当我们少夫人是闲得慌来管你家破事,若非你做的这么缺德,能见到少夫人?” 那卞婆子还从没叫一个小辈这样劈头盖脸的斥骂过,一时老脸通红,一股气陡然而生,竟叉起腰来,张开嘴唾沫星子横飞。 “你个小蹄子,还敢教训起我来了?我在府上伺候的时候,还不知你在哪里混,莫不是仗着新夫人的势,便不把我们这些积年的老仆放在眼里了?” …… 第76章 掌掴 唤夏没想她都做出这么缺德的事了,竟还敢这般犟嘴,当着少夫人的面,不恭不顺。 “你!我是少夫人的人,代少夫人问话,你这话看似是问我的不是,可却句句都在挑衅少夫人,莫不是瞧着少夫人年岁小?你便可以倚老卖老了?”唤夏厉了颜色,并没有被她带歪了去。 年轻妇人肿着半张脸,进来送了热茶,陈稚鱼看了她一眼,接过她倒的茶,听到唤夏这条理清晰的回问时,不由赞许地看向她。 而其即便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她卞婆子也绝不敢承认,在有脸面,也还是奴仆,真把人逼急了,一同发落,难道当主子的会没有办法? “老奴不敢,只是说来说去,这都是老奴的家事,丫头是老奴我生的,我对她有什么样的安排,也无需少夫人过问?” 闻言,陈稚鱼低低一笑,再度看下那卞婆子时,真真觉得其面目可憎。 “你是否忘了,你黄家世代为陆家家生子,便是你家养的一条狗都是陆家的狗,更何况是你生的女儿。 我便不说你如何心狠,卖自己的亲生女儿,你们一家子的奴籍可都在陆家手中,死了人不赶紧上报,竟敢私下买卖,光是这一点,都足够你去蹲牢子了。” 卞婆子脸色一变,喉头微咽,忽地一笑,少了一些架势,多了几分谄媚。 “这…到底是我亲生的女儿,只是想着她年岁小,都还未长大没有成婚,心里疼她,便想着给她配个对儿,让她到地底下去了,也能有个照顾她的人,老奴一颗爱女之心,实在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绕……” 听了这恬不知耻、混乱事实的脏话,垂手在一边的年轻妇人露出了个讽刺的笑容,笑的极淡,陈稚鱼还是捕捉到了,这个妇人从自己进门开始,就一直很沉默,除了得知她小妹还有一丝存活的可能性,号哭了一声之后一直到现在都紧闭着嘴巴。 而现在—— “少夫人!奴婢有话要说!” 陈稚鱼心口一轻,深吸了口气看她:“堂下何人?” “奴婢乃黄大郎寡妻何氏,是卞婆子的大儿媳。” “有何话要说?” 卞婆子狠狠拧眉,看着这个丧门星气不打一处来,怕她抖出什么不该说的,刚要上前去捂她的嘴,就被一边的庆婆子拦住了。 何氏痛哭流涕:“奴婢婆母心狠啊!奴婢十三岁由主子做主嫁了黄家,第二年与婆母同时有孕,怀孕十月,前后差不多的时间一同生产,奴婢生了女儿,婆母生了儿子,但婆母的儿子生下来就断了气,她便借口说是奴婢的女儿先生一步,挡了她儿的命!” 一语出,惊满堂,谁也不知这中间竟还有这样的事,就连与她们较为熟悉的庆婆子都目瞪口呆,忙对少夫人解释:“此事当真不知啊,十三年前卞婆子确实是与何花一同生产,但只听说何花的孩子憋死在娘胎中,草草的就给埋了,到底是人家的伤心事,谁也不曾去探查过。” 陈稚鱼目光闪动,心里愈发积了一股气,她都可想这种事发生,新进门的媳妇和婆母同时怀孕,她的孩子却“胎死腹中”,会被多少人说闲话,而她又在这些腌臜中,如何挣扎度过那段灰暗的日子。 “你这丧门星!老大在的时候,你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如今竟还敢在主子面前胡吣!”卞婆子脸涨得通红,欲要上来拉扯她。 陈稚鱼猛地一拍桌子,怒喝:“来人!把这婆子给我按住,将她的嘴堵上,今天我倒要看看,这屋里到底存了多少腌臜事!” 一声怒吼,外头跟来的家丁进来了两人,面对老仆也丝毫不手软,陈稚鱼不认得这两人,只当是陆夫人派来的,殊不知,这是喆文在晓得少夫人要去修理刁奴时,特意让赶来的暗卫,可不是一般家丁的身手。 “你,务必要将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本夫人。” 何花跪着,眼里如死水一般,声音也没多少力气。 “婆母担心外头的人笑她老蚌生珠,还没生下来孩子就死了,又说奴婢头胎生的是女儿,若不处理掉就挡了儿子的路,将来也生不出儿子来,还一直责怪奴婢,说是奴婢的女儿克死了她的儿子,她威胁奴婢,若是不将孩子交给她,认作她的女儿,万一以后老大无后就是奴婢的罪过……” 这说法简直是骇人听闻,陈稚鱼脸色已经黑沉如锅底一般,看着卞婆子,像是看一坨死肉。 卞婆子挣扎不动,目眦欲裂的看着那丧门星将一切都捅了出来,恨不能一脚将她踹死! “不是她的孩子,她当然就不心疼,这些年她自认伺候过老祖宗,便在外头不知如何炫耀,还因好赌欠了不少外债,家里本就没有多少银子,都给她还了债, 她还不知收敛,奴婢的女儿苦啊,她奶奶将她要去根本不管她,这么多年,奴婢只敢偷偷对她好,但凡与她亲近些,婆母就要骂奴婢生不出儿子,又骂小艾是克星,少夫人,您一定要为奴婢做主,为小艾做主啊!” 本来是母亲,却要看着自己的孩子给一个老虔婆喊娘,只能喊自己嫂嫂,看着她幼年时候,因一点小事做不好,都要被那老虔婆用棍棒打,用鞭子抽,她都恨不能生吃她的肉,将她一刀捅死算了! 那小小人儿,哪怕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只是长嫂,可却依旧依赖自己,常常偷偷问她:为何嫂嫂不是娘呢? 每每问到这些,她就心如刀绞,痛得呼吸不上来。 今早突闻噩耗,她都想随女儿一起去了,哪知这个丧心病狂的人,竟为还赌债,答应人家要去给她配阴婚。 越想,悲从中来,何花狠狠地瞪她,声嘶力竭:“就算不是你亲生的,那也是你大儿子的骨血,你大儿子死了,就这么一点血脉,你都要这样糟蹋,不是儿子又怎么了?你倒是生了两个儿子,不也死了一个吗?这就是你的报应!” 一听她竟拿大儿说话,卞婆子瞬间瞪直了眼睛,嘴里直呜呜,发不出声来,庆婆子更是呸了一声:“黄大当初可是因你非要悬崖上的红果儿,闹着让他去摘,失足而亡,如今看来,有你这样的娘和奶奶,真是家门不幸。” 卞婆子咕哝了几声,被压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但看她中气十足的模样就知道,她若是能说话,恐怕也是不堪入耳的。 陈稚鱼听着,忽然蹙了眉头:“你是说,早上才发现人断气,她就已经和人商量好了,要配阴婚?” 或许是前面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叫人一时还没想到这方面来,经少夫人这么一提,才醍醐灌顶一般,纷纷看向卞婆子。 这么短的时间内这样要紧的事,怎么可能促成?即便是配阴婚,那也是将两个早已过世的人算过了八字以后,相和才能相配。 被人挖掘到真相一角的卞婆子瞬间浑身僵硬,目光发虚,不敢与之对视。 何花愣住,脑子空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就扑过去要和她拼命。 “你这老虔婆!你良心何在?!何在?!” 场面一度混乱,陈稚鱼却没有叫停,反而让那家丁将人按着,冷眼看着何花的拳头和爪子往卞婆子身上招呼。 顿时,卞婆子那张老脸满是抓痕。 直到德顺抓了药回来了,见到这个状况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晓得就算娘做得再不是,也不能让长嫂这么打自己的婆母啊! 忙上前去挡住,不敢与长嫂动手,只在中间挡着拦着。 陈稚鱼使了个眼色,家丁利落地将几人分开。 何花发泄过后,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抖动抽搐着,陈稚鱼目光一缩,知她是情绪太过激动,过了度,忙让鸿羽将人先带下去。 有些事已经了解清楚,接下来就该是处置的时候了。 “你是自己老实交代,还是等我去查。” 卞婆子嘴里哎哟哎哟的,疼得直抽气,这个时候早就没有最开始的盛气凌人,故作清高了,那架子也端不起来,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一张老脸都被人抖了个底掉。 “少夫人,老奴都这么大年纪了,儿媳妇儿还敢动手,分明就是她自己生不出儿子,老奴都是为了她好,前头有个女儿挡路,儿就不会来的!” 见她装聋作哑,左顾言其他,陈稚鱼站了起来,神色冷如冰,走到她面前,低头俯视着她。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卞婆子一怔,田嬷嬷立马补上:“配阴婚、换子、虐待、赌博,如今还多上一项谋害,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能躲过这些罪罚?” 卞婆子一抖,田嬷嬷继续:“你自己说出来,看在你主动的份上,尚可从轻发落,但若是让主子去查,但凡查清一样,你都是要上断头台的!” 卞婆子顿时慌了,忙朝少夫人跪下,顾不得脸上的痛,直呼错了。 “老奴不该赌!老奴早就戒了!那丫头她……她从小就体弱多病,不知吃了多少药,使了多少银子,那命本就不长,老奴承认,确实曾有一起赌的老友说过,自家幼儿夭折,想着给他配阴婚,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老奴当时只是调侃了句,自家的孩子年岁相当,若走得早也可……” 啪—— 话未说完,一道强有力的巴掌狠狠地落在她脸上。 …… 第77章 少夫人首次露出锋芒 “无耻之尤!” 陈稚鱼气的发抖,目光冷冽的看着还在狡辩的卞婆子,一掌下去,手都振的发麻。 田嬷嬷一惊,忙上前去看着少夫人,见她只是情绪激动之下动了怒火,现下平复许多了,遂安了安心,又嫌恶的看了卞婆子一眼,她也着实太不像话了。 挨了一巴掌的卞婆子反而静了下来,那双眼透着贼气,小心翼翼的盯着她看,格外显得贼眉鼠目。 陈稚鱼捏着拳头,深吸了口气,一拂袖转了半边身,心下定了主意。 “身为陆家奴才,做出这些缺德事,也不可能轻饶放过了你。” 卞婆子直了直身,想驳一句什么,但心想她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也不会真拿自己如何,遂静观其变。 “你既不愿说实话,那我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此话一出,屋里这些人,脑子灵光的就都明白了,少夫人已不再给她陈情的机会。 玉书静静看着,那女子神情冷清的模样,一反方才救人时身上迸发出来的夺目光彩,此刻她气质冷冽,仿佛能将人冻住…… 她的眼神可说明,她并非是因奴仆犯事而气,从始至终,她都是因事动怒,包括她打卞婆子的那一巴掌,不是泄愤,而是恼她蔑视一条生命。 她不是在立威,而是真心实意的动了怒。想明白这一点,再看她时,眼里都有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那婆子头脑转的慢,还未反应过来,陈稚鱼便说:“你为奴仆,犯下的种种罪责皆不可饶恕,一则私下买卖配阴婚、二则换子虐女无长辈之德、三则赌、四则残害亲孙,一桩一件,将你投入官府,都是要被判斩首的!” 卞婆子脸色一变,嘴嗫嚅着,一口气提着不上不下,心虚至极,又暗恼不已。 那死丫头若真死了,也不会有这些事!偏偏被少夫人查出是假死症,如今真是无从抵赖了。 眼珠子一转,卞婆子跪的板正。 “老奴是糊涂了,但终究是没酿成大错啊,那丫头没死不是?况且……况且老奴是赌了,也是拿这些年攒下的银钱赌的啊!少夫人,您也念在老奴年岁渐去,也曾伺候过老夫人的份上,就饶了老奴这一次!” 见她还敢拿老夫人说事,陈稚鱼冷笑不止,转身坐下,眸若寒霜盯着她,嗤笑:“你当陆家的规矩都是摆设?你犯之事,单拎出来一样,都不容轻判!” 老夫人?若今日老夫人在此处,只怕会将其罚的更凶,田嬷嬷暗暗想着,若这时候还要主子对上奴才去打嘴仗,今天跟来的几人也都是很无能了,话说到这里,她不在沉默,站了出来,接着说道:“谋害亲人,当斩,你私下买卖的,可是陆家奴才,便是死了,也不是你能做主的,若依规矩行事,此刻合该将你扒了衣裳痛打三十大板,在将你发卖…卞婆子,你如今的年岁,可还撑得住板子?更何况,府上对下人是明令禁止赌博,你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卞婆子喉间干涩,见她说的这么严重,舔了舔嘴皮,道:“谁闲了无事不摸两把牌……怎到了我这儿就这般苛刻?” “那你说说,可还有谁如你一般,赌的亏了大半个家去了?”田嬷嬷阴恻恻的看着她。 卞婆子脖子一梗,压根没看出田嬷嬷的脸色有多难看,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府上相近的几个牌友都抖了出来,管她赌大赌小,只要将水搅混了,她的事就小了。 她这点心机城府,陈稚鱼哪会不清楚,由得她抖落,只给唤夏递了个眼神,这些人现在不处置,但一个一个的待查清了,但凡是有大赌的,都不能轻放了去。 一边其他些个听着卞婆子乱咬之相,纷纷投去了厌恶冷寂的目光,她这一举,是把所有做奴才的都害了。 谁还没个开小差的时候?有些事虽被禁止,但只要做的不过,主子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她做了这么多恶,眼见少夫人不想轻放了去,还自作聪明的攀咬了许多人,真是可恨! “行了,说清楚了,就该说你的事了。”陈稚鱼坐直了身子,不受她话语的迷惑,睥睨着她,声音冷又淡:“现你所犯之事,投入官府怕是要关个天荒地老,你说的不错,孩子没死,若看你年岁从轻判,你顶多受皮肉之苦,再蹲上几年。” 她这么说着,那卞婆子蹙着眉头,显然是不服。 “但是……”陈稚鱼微顿,见自己话锋一转,那卞婆子就抬起头来,满脸希冀的看着自己。 话锋转变,便是峰回路转之意,卞婆子心中暗喜,她就知脸嫩的年轻夫人也要名声,怎能处置老祖宗身边伺候过的老仆呢?若传了出去,只会说她不敬不孝,不孝尊长,苛待老仆的! 陈稚鱼沉下眼眸,接下来的话,彻底击碎了她的希望。 “仅仅只是这样,太便宜你了。” 一声落地,屋里噤若寒蝉。 “到底世代侍奉陆家,真将你送去官府,未免不近人情了些,做孙媳妇的,总也要考虑老夫人的感受,只是不知,老夫人若是知道家里养了这等刁仆,会是何等的气愤。”眼眸若淬了寒霜,看着卞婆子时,如同看一脏物。 “陆家百年,你也是难得一见的刁仆,成全这主仆一场的勤奋,便将你投去万恩农庄,了此残生。” 话音落下,屋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几个小的,更是忍不住抖了起来。 在陆家做事的奴仆,谁能不知万恩农庄是什么地方呢…… 那是一个人死了都不愿去的地方除了山还是山,满山的茶园,被关在那里去的人,说好听点是去“颐养天年”,说难听点便是终生不得外出,走废一双腿,都别想找到出路。 陆家这么多年出了几个被投去农庄的人,死了也埋在那座山上,年落叶归根都是妄念。 日出而作,天黑才息,做着最苦最累的活,真真是不如在府中伺候人清闲体面。 终日只得杂粮果腹,一年都未能吃的上一次细面馒头,倘若运气不好病了,那就生生的熬,没有哪个大夫能赤脚上那山里去。 卞婆子听后,面如死灰,登的一下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看着一处,她都这么大的年岁,怎会不知那是个什么样的吃人地方? 从前府上但凡有新进来的小丫鬟,她们这些老的为调教小的,怕她们不听话,便会拿此处来威胁恐吓,以至于这地方被传成了吃人的魔窟…… 那真是比蹲大狱还不如! “少夫人年纪轻轻却心如蛇蝎!你可知我是陆府的老仆,曾在老夫人身边侍奉,老夫人的病都是奴婢我伺候好的,如今不过是为了点家事,一个不重要的丫头,却要老奴拿终身去赔,我不服!我要见夫人!” 众人皆是一骇,不知她是不是真疯了,竟敢当众骂少夫人。 陈稚鱼却压根不在意,只冷冷盯着她,给她后面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再也不愿听她再多吠一句。 家丁很有眼力劲,只将她嘴堵上,卞婆子“呜呜”不止,见那少夫人站起来,朝自己走近。 “你的终身就值钱,她一个不过十三岁的小丫头,她的命就不值钱,你该为你不敬畏生命的作为付出代价。” 说罢,直起了身,落在院子外头,道:“将人看管起来,即刻出发,让这老仆好生的到万恩农庄。” 家丁动作利落,立马就如拖垃圾一般将卞婆子拖拽了出去。 此事一了,陈稚鱼吐出口浊气,慢慢走到门口,霎时,阳光洒了下来,照在她沉重的眼眸上,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照的发亮。 “今日处置了一个不听话的老仆,去到外头,若有人谈起,也是如此说,各位可都明白?” 陆家私事,处置一个不懂事的老婆子,谁会问? 但少夫人既如此说了,便是怕有眼线,将此事大做文章,众人皆喏喏称是。 陈稚鱼回头,阳光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晕,她眸清如雪,没什么情绪,扫视了一眼在场的几人,深吸了口气:“陆府有陆府的规矩,但人总讲人情,你们是如何做事的,主子们都看在眼里,偶尔开开小差也是人之常情,但今日卞婆子所说一事,我也是一定会追查到底,这府上有多少地方,看不见的看得见的,都将一一重现天日,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儿了,这府中但凡有仗着自己资历深,欺凌小辈的,仗着掌管之事好捞油水的,超过了一定限度,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都将重罚不贷!” 众人皆是一怔,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这位年轻的夫人,首次露出锋芒,将下头的人镇的说不出话来。 走前,陈稚鱼回头看了眼这院子,顿足,道:“黄家除了那老婆子,还有她的丈夫,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一直没回来,想来也是知情不报了,吩咐下去,将这个院子收回,给他们同一下等奴仆一样的集体房屋。” 庆婆子愣住,虽有些怕此刻少夫人的冷漠,但一想几个小的,还是忍不住为其争取了几句。 “犯事的卞婆子已经得到惩罚,余下的都是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少夫人发发慈悲,也看在他们家世代侍奉陆家的份上,莫要收回这个院子了。” …… 第78章 打破传统·陆太师的欣赏 今日一早见识了这位少夫人是如何发作的,此刻谁也不敢上前去触霉头,只怕这火烧在自己身上了。 况且,在场所有的人,谁都不敢保证,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就真做到了一丝不苟,此刻也谁都不敢上前去现眼,怕被这位少夫人注意到了,彻查到自己头上,人在其职,总会有那么一两件事是说不清的。 庆婆子此举着实令人意外,陈稚鱼将她看着,看得庆婆子低下了头,讪讪地笑着。 “你是个好的,这种时候还知怜惜他人,足见善心了。” 声音温和地在耳边,庆婆子不敢相信的抬了抬眼睛,小心的看了眼少夫人,却见她此刻脸上是温柔的笑意,不复方才的寒霜,一时被她温柔的笑晃了眼,呆呆的看着。 “若有本事,再好的院子他们都能争回来,若没本事,住在这里也只会触景伤情,对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此举也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无论你们是谁,爹娘是做什么的,家里有几代人在这府上做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从当下看未来,是要靠自身的努力,谁也甭想靠着父辈的努力坐享其成。” 一句话,推翻了往日种种,也彻底击碎了一些好吃懒做之人,企图子承父业的想法。 这个规矩一出来,不知会引起多少人的反应和抗议,但陈稚鱼还是这么说了。 连田嬷嬷都拧起眉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少夫人。 陆家多少年的规矩都是如此,几代的人都在效力,可你现在突然说往日种种不作数,今日未来看当下,谁能受得了? 而这时,何花扶着门框走了出来,看她模样还是很虚弱,是强撑着走出来的,直走到少夫人面前跪下,声音哽咽:“多谢少夫人救我儿性命,奴婢何花必当鞠躬尽瘁,誓死效忠少夫人!这院子早就该收回去了,这些年无论公爹还是婆母都未做一件实事……这体面的院子也轮不到我们这样的人家住……” 她说着,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一把擦过,虽是哭着流泪,但那眼里已然迸发出希冀的光彩。 “这里承载了太多痛苦和眼泪,少夫人说的是,想要什么样的日子,合该奴婢们自己去努力,等来日,再好的院子奴婢也能挣得回来!” 见她如此,陈稚鱼眉眼柔软,心里的那口浊气彻底散了去,示意鸿羽将其扶起,与她说话时眉梢都是笑意,唇角微微勾起:“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日子还长,你们也都还年轻,努力做,该是你的,总会回来。” …… 事毕,陈稚鱼回到慕青院向陆夫人汇报此事。 此时慕青院没有别人,倒是太师难得一见的在此处。 极少有机会见到公爹的陈稚鱼,在见到陆太师之后,稍作停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陆太师话不多,传统的士大夫模样,做了多年的重臣,身上早有一股不露自威的气势,他微微颔首,陆夫人也叫起。 陈稚鱼从善如流,规矩地站在堂下,得了准许这才稍近一些,双手覆在腹前,将卞婆子的事一一道出。 饶是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陆太师和陆夫人,在听到卞婆子的所作所为后,也都沉默了下来。 这种低劣恶俗的事情竟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过去,当主子的一点没察觉,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们,陆府人口少,说也有两百,有些都不在眼前伺候,谁又能清晰地记得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呢? 但发生了这种事情,说到底也和上头的人放得太松有关。 陆夫人一时沉顿,暗暗思索这些年的纰漏之处,陆太师则问她:“这个婆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陈稚鱼抬眸,神色平静,语气却稍显强硬。 “儿媳没有打算,因为儿媳已经处置了她。” 语言是有讲究的,她说出这句话来,绝不仅仅是一句交代,更叫人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她的愤怒和强势。 她的强势在于她已经下达了指令,处置了那婆子,绝不允改变。 “卞婆子作恶多端,仗着自己曾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过,自觉有体面,有风光,不仅赌博,还强迫自己的儿媳换子,换去之后时常虐待,今日若非发生这等惊天骇俗之事,只怕这样的日子那何花和她的孩子还要再熬上几年……” 说到此处,长出了口气:“儿媳只觉这样的人可恨,更不配被陆家好生安置,不仅收了赐给他们的院子,还将卞婆子送去了万恩农庄,终生不出。” 陆夫人脸色变了变,这么多年,饶是她自己,都不轻易地对府中的老仆动用重罚,更别说此人还是在自己婆母身边伺候过的,老爷又极重孝道,此事…… 不由向老爷看去,只担心他下一秒就拍案而起,斥责陈稚鱼鲁莽行事。 然而…… “将此人送去万恩农庄,还是手下留情了,你到底年轻心软手慈,只是,你是如何想着要将他们的院子收回来的?要知能被赐院独住的人家,都是几代甚至可能是从陆家初始,就传下来的家生子,意义非同寻常。”语气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最后一句在强调,但他眼里,好似也没有多少情绪。 陆夫人听得眉头一凝,看向陈稚鱼时,都不免投去了担忧的目光。 只见她神色坦然,面对老爷也是挺直了脊背,正色道:“因为这样本就是不对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但凡这一家人像个名堂,不求他们做出多大的本事,但也不能像他们这家子一样,从根里就烂掉了。 说来,也是他们的祖辈给他们积攒下来的福气,才叫后人敢猖狂至此,儿媳觉得这样的规矩不叫规矩,反而滋生了一些人的恶。” 陆太师神色莫辨,听后只尾音上扬“哦”了一声,不知喜怒:“这么说,你是在质疑陆家这么多年的规矩了?” 陈稚鱼微默,深深地沉了口气,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前头该铺垫的已经铺垫,有些话也就不得不说了,她心里也清楚,若是太师不愿意听,早就要斥责了,还能听到她说的这段,便不算很排斥,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一般,重重地点了头。 “即便是百年之家,也不能保证传承下来的规矩就一定是对的,人心易变,但知人善用,没有谁能靠着父辈的荣耀过一辈子。” 这话说得就深了,而面对与她说话的人,陈稚鱼的这话无非是另有含义。 陆太师眼眸深邃,静静地看着她。 陆太师沉浸官场几十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任谁也别想单单从他的表情就看出他的情绪,饶是再会察言观色的陈稚鱼也如是,她知道今天自己说的这番话不算聪明,在这个地方,她本可以做个哑巴,装个瞎子,可她实在不是个没知觉的无情人,生活在这里,看着人生百态,也不能说服自己去做个哑巴。 继续道:“儿媳说句大不敬的话,陆家人本质上与这些奴仆没有分别,卞婆子是陆家的奴才,陆家是皇家的奴才,陆家之所以能百年不倒,一代胜似一代,不正是因为每一代人都在拼尽全力,一步一步稳固,一步一步往上走吗?若非如此如何支撑百年?” 陆夫人瞳孔微缩,今日她的这番话,好似才叫人真正的认识她了一样,从不知她心里竟有这般沟壑,即便是在心里想,她又怎敢当着老爷的面说出来? 陆夫人左看右看,在看清老爷眼底的欣赏时,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焦急慢慢散去。 是啊,她陈稚鱼心中有沟壑,老爷又何尝不是心境宽阔之人。 “夫人,我可算是知道,为何方家兄弟一看这个姑娘,便想着来配咱们的儿子了。” 他没有夸她,只是表露出了一点欣赏的眼神,可他这番看似不是夸她的话,也还是叫陆夫人心头一惊。 “方家兄弟的眼光一向是好的。” 陈稚鱼怔怔,心本沉如死水,只等上头人发作时激起千层浪的她,在这一刻,在陆太师隐隐微笑的眼眸里,像是被投下一颗小石子,一圈又一圈的波浪,令她克制住的沉寂得到了舒缓。 “你敢想也敢做,与子挚一样,索性这个家将来也是要交在你们手上,你既有这想法,便跟着你的婆母好好的处理家事。” 至此,再无他话。 陈稚鱼离开时,都还有些轻飘飘的。 她本以为自己顺从心意,惩治了一个刁奴,回去以后少不了的要被当成靶子,被陆夫人训斥一番,却不成想,陆夫人很安静,陆太师也是连话都没多问,且言辞间都是对她处理此事的认同。 她进去回话时,其他人都在外头,自她出来,唤夏就时刻注意着她的神态。 田嬷嬷说了,少夫人这一次矫枉过正,那处置的结果虽合情合理,也着实令人解气,但到底对方的身份不普通,如今府上的老太爷和老夫人云游四海,他们留下的或许就是这些曾在他们身边伺候过的人,尤其那卞婆子,年轻的时候确实勤劳,若非如此,她在主子面前又怎会有那么大的脸面? 就连陆夫人这个做儿媳的,对这些曾在婆母身边伺候过的仆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夫人这个孙媳妇却是说罚就罚,不仅罚了,还往最狠的罚。 “姑娘……在里头,老爷和夫人可没为难您?” 陈稚鱼摇摇头,长舒了口气,莞尔道:“是我自大,小看了他人,能支撑起这样大的府宅,心胸又岂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怎么会因为卞婆子伺候过老夫人,就左右为难,任人拿捏,到底谁是那个主子? 这话说得唤夏不懂,她只担心姑娘会因孝道吃亏,复又担心着问了一句。 引得姑娘微微一笑,冲她说了句:“孝道固然重要,不是愚孝就好。” …… 第79章 陈稚鱼是最好的选择 从前她以为,手握重权,一辈子不知苦是什么滋味的太师府众人,应当是孤傲自负的,至少在她看来有问题的那些,或许在人家眼里根本不是问题。 就如今日这桩事,于主子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依着规矩惩处过后也就罢了,但在她看来,却是不容轻忽的大事,只治卞婆子一人有什么用? 熟知明面上出现一只害虫的时候,内里那阴暗处,都已不晓得藏了多少。 百年家族根基太深,总有看不见的地方被虫蚁啃噬,早就被蛀空,只待大水一冲,便会瞬间土崩瓦解。 更遑论如今形式不利陆家,外头虎视眈眈,里面也不甚干净,这些事细细想想都觉头痛欲裂,叫人后怕不已,又怎能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呢? 这也是她今日,当着太师的面说了这些的原因。 若太师和陆夫人不以为意,还责她苛待老仆,她便能清楚界限在哪儿,做这个少夫人,自己能有多少权利,她的话,能有多少分量。 但只要他们能认同,或是能听进自己的话,那就更好了。 她还年轻,可不想跟着陆家一起走向灭亡,更何况如今与陆曜有了夫妻之实,为了自己,也为了这段缘分,她也不能继续守拙做个只看不说的哑巴,谨小慎微下去。 陈稚鱼离开后,慕青院只有陆太师和陆夫人两人时,也没叫人进来伺候。 木质的香气从香炉缓缓而出,陆太师手中把玩着又圆又大的核桃,闭眸沉思,这个时候,陆夫人都是沉默的,静静为他添茶。 “这丫头,近些日子变化如何?” 陆太师少有过问后院以及新进门的儿媳,但陆夫人知道,对这个方家兄弟掌眼过的,他也亲自见过的陈稚鱼,他心里大抵是满意的,如同孩儿新婚当夜,两人同在一榻,夜半睡不着时,他轻声叹息,与自己说的那一句:“寒女卑微,到底委屈了我们孩儿,但此女胜在头脑清晰,德行不差,又与子挚容貌相配,眼下情形,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愿她进门以后,跟着你能学得一星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也算可塑之才了。” 陆夫人这么多年,极少听他肯定过谁,而面对一个相处这么短的小丫头,他给的评价却是:“最好的选择”,这也令陆夫人对陈稚鱼更上了几分心。 她不知关于陆家的未来,丈夫和大儿是如何打算的,但既然给她透了口风,让她用心教导这个临时充作挡箭牌的孩子,那她自然是要改变想法,尽心尽力了。 “她很聪明,在我面前从不多言,底下几个偶对她不恭顺,也不见她气恼,但自发生陆芸的事,她在家中也算是崭露头角了。” 有些事,陆夫人不见得事无巨细地告诉自己的儿子,但却一定会告诉枕边人,这些日子,大房回来的孩子们做了什么,德行如何,规矩可好,她心里都有数,也都告诉了丈夫。 说完,见他无声,陆夫人只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轻叹了声:“只是她和子挚拖了这么久才圆房,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你说子挚是不是瞧不上她出身,故……” 话还未说完,陆太师笑了笑,看向妻子,也叹了声,他叹息多是觉得听到了好笑的话。 “你不了解你儿子,恰是因两人这么久才成事,才能足见他的重视,又何必纠结何时同房,你且看你儿子平日对这个媳妇如何,就能知道了。” 陆夫人蹙眉,心里回想着,实则对这对小夫妻,她这个过来人也不是都能看得明白。 陈稚鱼到底年岁小,即便清楚这场婚事从何而来,但也想不到太多,可陆曜不一样,他自小早慧,对这门婚事心里是有数的,他未见得能接受这样利用陈稚鱼的婚事,一如最先圣上下令断了与木家联姻后,她考虑给他相看女子时,他便说:如今娶妻,无论那人是谁,都是我对不住她,陆家现下危机四伏,关于婚事孩儿暂不考虑。 她的儿子看似冷淡,实则内心是再柔软不过的。 当初新婚二人没能圆房,她故意罚了陈稚鱼,便是想看儿子的反应,他若当时为免妻子受罚就与她成了事,那便是怜惜她年少嫁人,不忍其受磋磨,怜惜之情罢,没什么值得上心的。 但怕就怕在他对那陈稚鱼格外珍重,竟是忍得这么许久,才与其成事,而那时间,正是陈稚鱼被随意污蔑,他赶来撑腰。 这般行事,就值得深想了。 陆太师不大管儿女情长,他看得要更远,眼下娶进门来的是陈稚鱼,但未来,也并非不能成为真正的陆家少夫人。 此女聪慧,不像是小门户教养出来的,几次她私下与陆曜说的,经由他儿之口得知,便觉其心有沟壑,非是寻常女子。 “此女可塑,你带着她多些耐心,若教导得好,也是咱们儿子享福。”陆太师伸手,拍了拍夫人的手,语重心长道。 妻子的想法他心里是清楚的,对那女无怨,也没多大的喜,她心里,始终介怀陈女出身,但今时不同往日,圣上铁了心要陆家跪着讨生活,那他们就不得不转变固有的思维,去看待当下的困境。 陆夫人闻言,惊诧地看着丈夫,见他神色颇有几分沉定,心知他不会无故说此话,必然是联系到朝堂,联系到陆家未来的路,才会隐晦地告诉她,打消那些念头,全力以赴地将心思放在当下。 “老爷既这么说,我自是听从的。” 陆太师看着妻子,心中安定,握住她的手,声色温和下来:“家中有你操持后方,我也能安下心来在前面厮杀。” 厮杀?堂堂一品太师,竟用了这般严厉的词。 陆夫人心头一紧,询问的话呼之欲出,但生生按捺住了。 朝堂之事,他和孩儿不说的,她自是不多问。 …… 止戈院内,喆文前来回话时,陈稚鱼才知那在处置卞婆子时的得力家丁原是他吩咐去的,她还以为是陆夫人交代的。 “大少爷说了,少夫人在府上若需要人手,止戈院内的暗卫都可调遣,奴才一听说今儿要收拾的竟是黄家人,便知事不小,担心少夫人身边没几个有力的人手,治不了她。” 陈稚鱼笑笑:“你有心了。”她也没想到,在陆府处置一个老仆,竟也要用上非常手段了,那卞婆子别看年老了,还是有把子力气,且还泼辣得很。 喆文不敢揽功,忙堆着笑道:“都是大少爷思虑周全,生怕少夫人在应对家事时吃亏。” 陈稚鱼一愣,随即忍不住地别开脸轻笑了一声。 喆文怕是不知道,他方才说那话时,是何等的谄媚。 被少夫人一笑,喆文讪讪尬笑了两声,遂道:“卞婆子的事奴才略有耳闻,三年前,她家那小丫头不过十岁,她便想寻了门路将其塞到止戈院来伺候大少爷。” 这事陈稚鱼头回听说,来了几分兴致:“怎么说?” “她家世代伺候府上,那小丫头到了年岁,也可分配活计,但就是因那姑娘面有黑印有碍观瞻,再加上说话口吃不讨人喜,管事的人便不想将其收进来,府上的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那时也不急着收新鲜奴才,此事就没了下文,本也没什么,不被收进来还能在家享福,偏那婆子觉得丫头无用还找管事的婆子闹了一回,后又说止戈院伺候的小丫头少,便想从春月那儿寻个机会,引进那丫头。” 说起这事,喆文都觉得那卞婆子脑子不正常,按理来说,家生子到了年岁就被分配活计是常事,但在陆家,偶尔有几个不被招进来的也都各有缘由,一样的享受家生子的待遇,陆家家风纯善,不像那些个压榨奴才的人家,生怕哪个奴才闲了。 有这般亲善的主子,做奴才的都该偷着乐了,有心疼孩子的人家,每每到了时候,还会给管事婆子好处,只盼着下一次进府侍奉的名单中,没有自家孩子。 那卞婆子还曾口出狂言,道她能伺候好老夫人,她家幺女就能伺候好大少爷,口气之大,叫人笑个倒仰。 陈稚鱼微微蹙眉,关于家生子,她了解不多,眼下也只关心:“面上有碍,口齿不清,就不能分配活计?也无需她唱歌跳舞,唱曲助兴。” 喆文摇摇头,实话实说:“其实也不只是因为这,大少爷说了,那丫头年纪小,不适合放进来伺候,而且,主要是那卞婆子为人有目共睹,也着实不想将她家人再放在府上伺候主子,若无意外,再过两年就会分配到别的地方去,或在茶林修树,或在马场喂马。” 这个原因倒是令陈稚鱼舒了口气,心头也稍松了一些。 “合该如此,那样小,还不晓事,本该被家人放在手心疼宠,怎舍得进府伺候人,你家大少爷这点倒是做得极好。” 这般评价一样的口吻去夸赞大少爷,也是让喆文听得呆住了。 而下一秒—— “夸人要当面夸,方有效果。” …… 第80章 换做是你,我定不会嫌弃 听到这声,陈稚鱼微窘,起身向门口看去,见他大步走进来,看着精神很好,眉眼还带着几分笑意,与早上离开时的他,有着细微的变化。 陆曜今日回得早,一进门就听到那小娘子语气惬意的夸了自己这么一句,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被她调侃,下意识的就接了话,再见她陡然红了的小脸,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陈稚鱼上前去,看他官服在身,便询问可还会出去,得了个否的答案,便让愿柳去准备居家的衣裳。 陆曜见喆文在屋里回话,心知是有事,也不急在一时,拉了陈稚鱼回了屋,再出来时,已然知晓了一些,脸沉了沉,心中不愉。 “你处置得极好,这个婆子在府上,也是出了名了,祖母当年病重,险些没熬过来,她也是赶上了时候,在最难的时候伺候祖母,因而赚足了体面。” 陈稚鱼低眸看着他身上的衣裳,见悬挂在腰间的玉佩有些松散,伸手去理了理,嘴里说着:“本是有功之人,偏居功自傲,时不时做那挑衅之事,也别怪我下手狠了。” 话说着,脸突然被捏了一下,她茫然抬眸,便见陆曜笑看着自己,说:“你也着实令我意外,我以为你的性子,天地皆广、人心皆善的,对这老仆大惩小戒便罢了,这回可是真下了狠心了。” 狠心吗?陈稚鱼眉眼沉沉,并不认同:“我不狠,狠的是她,怕落人口实,换了儿媳的女儿,让何氏遭了这么多年的白眼,受尽苦楚,换了也不厚待,更是无视家规律令,染上赌瘾,输钱输到卖女的地步,更别说那姑娘的假死症,极有可能是她所为,而非意外。” 为何说极有可能,因为此事不同于当初她为舅父翻案,实打实地跑了许多路,找了许多佐证,此事到底没有深入探查过,但就那卞婆子的反应,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况且,如今哪有时间去将此事查到水落石出。 若个个都有冤屈,让她一一去查,那她不用做别的事了。 便是要查,也等苦主清醒以后,自己主张去查,到那时她也会给予一定的帮助。 “不止卞婆子,经她一事,我只觉陆府上下皆要整顿,且迫在眉睫,拖不得了。” 陆曜的笑容慢慢收敛,看向她时眼里都是怜惜和震动。 语气也跟着认真起来:“你可知道,你想做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陈稚鱼亦认真地回看向他,神态自然,眼眸清亮道:“自然不易,正是因为如此,才刻不容缓,我想大少爷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在家里,明面上都能看见老鼠了,可想阴暗处早已泛滥成灾。 陈稚鱼知道,从她嫁进这个家门,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容易的活,哪怕只是扮演一个角色,做好本分,那也是实打实的要将自己掏空了,不是顶着个少夫人的头衔,有了自尊和体面,这个位置就做好了的。 陆曜沉默,半晌才说:“你可知道陆家留存多少年吗。” 陈稚鱼沉下心来,长舒了口气。 “说是百年家族,累世官宦,贵族中的豪奢,是我从前觉得遥不可及的存在。” 说着,她看向陆曜,微微一笑,说道:“当初刚知道你的时候,方大人曾说,以你的家世,以你的身份,我便是给你做妾,都是够不上的,若非陆家突逢此难,这样的好事轮不到我头上,这话听着刺耳,却是实话,我晓他说的是真的。” 给他做妾,这是令人听得心头一紧,陆曜微微拧眉,这个可能他从未想过,就如他成婚之后,从未假设过若陆家没有遭遇变故,他娶了木家姑娘会如何,他只知道他和陈稚鱼走到现在,是阴差阳错,也是老天给的缘分,并不因方舅父的话与她争,只强调着现在:“如今再说这些很没意思,身世再不相配又如何?你也是我八台大轿明媒正娶,从正门娶回家的妻子。” 陈稚鱼心头微动,听得动容,心底暗叹口气,对他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说,或许从前只是对陆家有个模糊的概念,但真正嫁到陆家,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对陆家也不敢说百分百的了解,能摸到些皮毛,都算是这些日子没有白过,我知道陆家是怎样的人家,我也明白,为何这个时间,圣上会对陆家下手。” 陆曜眼神微变,静静听她说:“累世官宦之家,枝繁叶茂,根基庞大,便说本家,里里外外都是一笔理不清的账,许多时候囫囵个儿的过去了,而我现在要做的,无疑是得罪人,吃力不讨好的事,但,何妨一试?” 她音色温柔,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何妨一试,她说这四个字的时候,眼里是不可忽视的光彩,正如朝露遇彩霞,美得令人心惊。 “既然知道事情不对,就应当刮根疗骨,从根头上解决问题,对奴才是这样,对陆家也是这样,大少爷您明白的,我说的不仅仅是关于手下奴才的这些事。” 她要解决的,不仅仅是这些积年的老仆所存在的问题,她说的那些话,同样也适用于如今的陆家。 陆曜眼眸微闪,看不出情绪。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这些话我不仅与大少爷您说了,在慕青院遇到公爹的时候,公爹问我,我也是这样说的。” 这话一出,明显感觉到陆曜神色一变,却非怒容,那深沉入骨的眸光,静静将她看住,心知她说完父亲若是怪罪她,此刻的她也不会是这个反应了,暗下松了口气,他忽地一笑,伸手在她耳垂上捏了一下,亲昵的动作将那股滞气驱散。 “你倒是胆子大,什么都敢说,你也不怕挨罚。” 见他这般反应,陈稚鱼心里的大石头落地,难见地对他软了神色和态度,将脸靠近他掌心,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声音柔而软,很轻的道:“怎会不怕呢?但我记得大少爷说的,我也是陆家人,无论有什么想法,是为了陆家好,一家人面前即便是冒着挨骂的风险,该说的话也还是都得说,我也想过了,若我真的惹怒的公爹,还有大少爷能解救我。” 她极少这样,如同撒娇一般,对他示弱卖好,陆曜只觉手心柔嫩的脸颊触碰到了心尖,那双狐狸一般的眼睛勾人心魄,令他一时喉头滚动,想不出话来回应,只感受着她依赖自己,信任自己,便觉身心皆是快活的。 这种快活与两人颠鸾倒凤不一样,那是不掺杂任何复杂情绪的快活,比情动之时,更令人把控不住。 她的眼睛像是汪洋,还是种满了迷情草的汪洋,只叫人一个不慎就陷入进去,沉醉在其中,不愿清醒。 “闯祸的时候想得起我,照顾我的时候就百般嫌弃我。”他声音沙哑,话锋转的迅速。 陈稚鱼一怔,见他眼眸深深,瞬间回想到他所说的嫌弃是昨晚他喝醉以后,非要闹着自己嘴对嘴喂他药的事,顿时抿住了唇,眼眸微垂,从他掌心移开,没有看到他紧绷的下巴,还有那只微微摩挲的手。 “怎能是嫌弃呢,大少爷说的未免严重了些,您昨夜喝的烂醉,只怕做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那样的情况下,又有那么多人在屋里候着……我当然不能由着大少爷胡来。” 陆曜勾唇一笑,微微弯下腰与她目光平视,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是喝醉了,不是喝死了,做了什么我很清楚。” 陈稚鱼皱眉:“即清楚又怎会刻意为难我呢?” 陆曜挑眉:“我何时为难你了?” 陈稚鱼咬咬唇,看他脸色尚好,心知他不会因自己说了实话真与自己动怒,便说了:“您都吐得那样厉害了,还非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我那样喂您的药,您说嫌弃,倒也不是嫌弃那么严重,但…但也确实下不去嘴啊。” 陈稚鱼豁出去了,说完以后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还是有些怕他少爷脾气一起来又和昨夜一样不搭理人。 陆曜黑了黑脸,伸手捏扯她的脸,捏得不重,但也有些变形,也叫她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低着声狠狠道:“小没良心的东西,若换做是你,我定不会嫌弃。” 陈稚鱼只觉得他在吹牛,真换一个试试?和喝醉酒之后的人讲不清楚道理,如今和清醒的人也说不通。 …… 言归正传,既说到要整顿家风,且在身边的人都赞同的情况下,陈稚鱼便着手准备起来了。 她知道实施此事会很难,不啻于给整个陆府一次大换血,尤其还是她这个刚入门的新妇,走到哪儿都还没有建立起完全的威信。 大到管家婆子,小到粗使丫鬟,一个一个根连着根,枝连着枝,打着这个必伤了那个,没有一窝完全干净的,但也没有一窝纯坏的。 人本就复杂更别说是在这大宅院里讨生活的人一个位置,几十双眼睛盯着,不惜为此争得头破血流,有些位置是一早就内定好了的,譬如府中的小姐,她们的贴身丫鬟,大多都是府上有头有脸的管家婆子的身边人。 便是为人奴婢也分个三六九等,一等的贴身女婢,二等的协理丫鬟,三等的粗使丫鬟,这些仅是一个院子里伺候的,更说如同田嬷嬷这般人物,又是一个等级。 想将这些人理清楚顺明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光在做这件事之前,陈稚鱼都草拟一大本章程制度。 陆曜有时也会翻开看一看,看清她里头记得详细的那些,论惩处的力度范围,都合乎情理,她没有一味地拿规矩说话,将犯了错的人都一棒子打死,反而松弛有度,有罚有赏,且细致到每一件事—— 针对不同人,在同一件事上,所犯同样的错误,如何处置? 针对同一类人,在同一事件上所犯不同样的错误,如何处置? 等等…… 如她上头亲笔写的:用人不疑,不可过分猜忌,不可过分试探,对于自觉性强的人来说,点到为止,对于个性分明的人来说…… 各种状况,各类人群,上头记录得清晰,一目了然。 看完这些,只不由对她更多了几分欢喜,眼里满是欣赏和疑惑。 “你跟着母亲学的这些日子,应当不足以让你交出这样一份答卷来,这样厚的一本,全是你自己的想法,可你又是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些呢?治家管事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母亲做了几十年,也未有这般大刀阔斧地整改。” 并非对她不信任,更多的是意外,意外她能有这般成熟的管家之道,着实令人惊喜。 且她这般事无巨细,不像是临时起意,倒像是心中早有章程,只待一个时机彻底爆发出来。 …… 第81章 天生来就是做主母的 陆曜只觉,这般的她,不像认知中的她。 即便早就领教过她的聪慧、气度、沉着,但再度亲眼所见她展示出来的才华,又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窗外下着淅沥小雨,院中的一些花儿迎着细雨被滋润着,她身子轻薄,端直清丽地坐在窗前,那只仿若抚过琴般的手,纤细的手指微曲着,时而抵着下巴低眉思索,时而整掌托着香腮望向窗外,那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眸中,细雨纷飞,穿窗而来的风拂过她鬓边发丝,也令她微眯了眯眼。 许是独自在家自由随性,又天气微热,身上的衣裳穿得单薄,外罩的一层薄衫松松垮垮,露出半边香肩,那双细腿儿交叠,嫩黄面的绣鞋并未穿好,随意套在脚上,可想她一人在家时,何等的自在。 陆曜就看呆住了。 慵懒美人,饶是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坐着,都显得格外风情万种。 直到屋里的人发觉他,唤了一声,才让他回过神来,抬步走进去,坐在她旁,见她要起身去倒茶,被他握住了手腕摁下。 陈稚鱼便安稳坐着,心里稍有些不自在,因是在屋里,脚上的鞋并未穿好,身上也随意穿着,见他回来便想整理衣衫,却见他稳稳扣住手,只能腾出另一只手将衣裳拉好。 陆曜看她:“在我面前,你想如何便如何,不必那般庄重齐整。” 陈稚鱼低下眼眸,嘴里只说:“那样不合规矩。” 陆曜松开了她的手,转将她面前的册子拿了过来,就着先前看过的继续翻看下去,嘴里答:“不合就不合,旁的地方我管不着,但在止戈院,便是你的家,在家哪有什么规矩。” 他说得理所当然,一个“家”字,令陈稚鱼穿鞋的动作顿了顿,复又穿好,只是笑笑,并未当真。 止戈院是他的地盘,自小到大的地方,自然是他的家,而对自己来说,这里不算她的归属。 当然,这种讨人嫌的话她不打算说出口,惹他冷眼。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着写的?”他拿着她写的那些东西,眼眸深邃地盯着她看。 是正事,陈稚鱼收敛了心情,神色如常,还带了几分讨教意味。 “嗯,大少爷看过,可觉得哪里不妥?”说着,腼腆地笑了笑,模样颇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自个儿的想法,还没同婆母商议,也不知这些用在陆家,可不可行。” 陆曜挑眉,神色不变,但眼里多了几分笑。 “说不妥,谈不上,只是其中许多,都是陆家不曾实施过的,单就我看,尚觉可行,例如你里头写的,凡家生子,三代以上,幼童皆可到陆家学堂受教,男子若好学,亦可考取功名,女孩则要学一两门手艺在身,未满十五不允进府伺候……你这不像是做人主子,倒像是慈善大家。” 他话语间都是调笑,陈稚鱼着重看了他念此段时的表情,见他并无不悦,便暗松了口气。 老实说,她也不知她写在这里面的东西,是否可行,有一些甚至不像是给家生子写的条规,更像是培养门生来的,但也确实是她心中所想。 她不由解释着:“我是想着,但凡举家在陆家侍奉过三代以上,那都是与陆家一路走过来的老人了,这样的人家是忠仆,也不能亏待了其去,就说这样的人家,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二十户,着事不多,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不能让其寒了心去,家生子从生下来便是奴隶,一辈子都要在人手底下做活,倘若能给他们一个机会,未必不能出个有志之才。” 说到此处,她眼里发亮,看着陆曜不掩兴奋,说道:“倘若真能从陆家出个秀才、进士,好叫天下读书人都知道,陆家的惜才之心,也能赢得美名。” 陆曜当然晓得,她既有这个打算,便不仅仅是贪图个名声这么简单,恐怕她想的要更多更深。 “你虽未说直话,但我也知道,你并非看中身外名之人,你这么做是为了陆家赢得民心,将来,若陆家有个什么闪失,至少贤名在外,上头的人也要有所顾忌。” 见他点破,陈稚鱼抿了抿唇,心情沉重地点了下头,长舒了口气,直道:“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多此一举,毫无作用,但无论是为手底下的人争取权益,还是为了陆家的将来,我都想试一试,从小事做起,从身边的人做起,外头的事我插不了手,帮不了忙,我知婆母和公爹都想让我做一个贤妻,但我并没有很好的家室去支持大少爷的未来,只能从这些方面下工夫,想办法了。” 陆曜心头一滞,抓了她的手放在手心,又放在嘴边,亲昵着,眼睛不错的盯着她清亮的眼眸看。 “外头的事若还要你帮忙,那我这个男人岂不是很无用?你心里不要总想这些,你嫁给我没能让你享很多福,却要你承担陆家不确定的未来,本就是我对不住你,无需做的那些,你便已是我的贤妻,你这般聪慧、善良、体贴入微,如你这般的夫人,京城里没有几个。” 陈稚鱼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弯了唇角,听他继续说:“你做的这些也不是无用功,家中这些小事,换做旁人想不到的,唯有你能设身处地的从他们的角度去想,而你提的这些,也恰恰是陆家应该做的,你说得不错,经年的老仆忠心耿耿,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也不能让他们世代都为奴仆,没个指望,哪怕是泥腿子都想洗干净鞋袜挺直了腰背做人,更何况这些有头有脸的仆从。” 有些话当着他的面陈稚鱼不大好说,那也是她的真心话,若是世上的人都有钱有权,谁又甘愿去做伺候人的奴隶呢?无非是被这世道压着,无法翻身,上面的人不会愿意高抬贵手,松点儿气,让下头的人喘息,但若此时就有这么一个人,愿意为他们开出一条口子,那么此举,近了说,只是一个良善的主子体恤下人,往远了说或许几十年以后,此举被效仿,更多的人因此得到实惠,说不定真能名垂千史呢。 但这样的事情,要在一个百年家族面前说来,倒像是当面打人家嘴巴一样,陈稚鱼不说透,但聪明的人,听得明白。 陆曜温柔地看着她:“你这里头奖惩皆有度,且又十分知道善待他人,只怕这本册子上的条规一旦实行下去,也能为陆家清理出不少的蛀虫,同时的提拔一些真正有才干之人。” 陈稚鱼听得心里澎湃,她费这么大的功夫写了这些,当然是想起些作用的,就光她嫁进来这些日子便能发现府上一些弊病,从前她没那个法子插手,而今婆母给了机会,自她处理了卞婆子后,声威也是立起来了,如今既有这个机会,倒不如将脓疮都挖个干净。 “能写出这些的人,像是读过书,受过教的人,我知道你很聪慧,当初为了舅父大人,孤身便敢闯通判府上,便足见你的胆气与智慧但如今看来,你也不仅仅是有胆气,依我看,你倒像是天生便精通治家之道,甚至无师自通,你的眼睛善于发现问题,处理之法更是打开了新的天地,娘子,你合该生在富贵人家,生来就是做主母的。” 陈稚鱼听得眉头一跳,看他:“我家虽出身贫寒,但听说我生父生母也曾是一方乡绅,我的爹爹也曾考取过功名,只是他的性情不适合混迹官场,便回了去,做了个乡村先生,自小我并没有因为出生而自卑过,如今亦然。” 所以,什么叫出生在富贵人家才像是做主母的料,这是偏见。 陆曜眸光微闪,反问:“倒是极少听你说起岳父岳母,听你这么说,倒叫我好奇了。” 陈稚鱼摇摇头:“对于他们,我的记忆已经模糊,只是这么多年,舅父舅母都说他们是极好的人,只因天灾人祸,收了性命,这些事情也都是偶然从舅父舅母口中听到的,实则我自己是回忆不起来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信,岳父曾考取功名,那你如此聪慧也就有了源头。” 陈稚鱼听得心里感慨,不由回想幼时,怎么会不想父母亲呢?只是那时候实在懵懂,旁人说起的时候只知跟着哭两嗓子,倒是想念爹爹娘亲…… 她对父母所有的了解,都源于小时候思念他们时候,缠着舅父舅母问才得知的,实则这么多年,他们好像并不太提父亲和母亲,陈稚鱼只当他们因此多养育了两个孩儿,苦于奔忙赚钱,才不去想过去。 闲话至此,晚间,夫妻二人被叫去了慕青院,陈稚鱼将自己写下的条规一并带上,也是存了心思的。 陆曜支持她,却不可能做后院的主,她想实行那些,终归还是要陆夫人同意。 而在这个时候奉上,也是想着有陆曜跟着,若陆夫人斥她,多少也会看着他的面,不那么凶。 她心里知道,她提的那些实行起来有多困难。 世家的奴仆,谁不是弯着腰过日子,而她如今要这些弯着的腰也有挺直的可能,就看掌权者愿不愿抬手了。 …… 第82章 她定的新规 怀揣着忐忑,将那条规交到陆夫人手上的时候,却见她面色平和,轻轻巧巧地就应了此间事,前后不过是翻看了几下的功夫,甚至好像都没有认真的思索。 “刁奴该惩,忠仆该赏,无论是奖还是惩,都将这碗水端得平整,不偏不倚,这上头你都写得很清楚,可行。” 陈稚鱼就激动了,深吸了两口气,眼眸里都是难以掩盖的兴奋。 看她这般,陆夫人原本到了喉间的话就咽了回去,罢了,既然老爷都相信她,又何妨放手一试呢?未来终归是她们年轻人的天下,自己管得再久,也会有老的一天,况且今时不同往日,在沿用旧规,也着实不适合当下的情景,或许陆家交到她的手上,会更不一样呢。 当夜热闹,晚间回了止戈院,陈稚鱼甚至心情很好地哼了两句小曲儿,陆曜路过时偶然听到的,声柔惬意,带着一丝甜,丝丝入心。 等到上了榻,他问了句那曲是何曲,陈稚鱼讶异被他听了去,嘴上却老实地回了他的话:“是在云麓哄孩子的曲儿。” 说罢,又补充一般的说:“小时舅母常用此曲哄我和阿弟入睡,我便记得很清楚。” 陆曜低头看她,心头一热,唇在她耳鬓厮磨,声音低哑:“待我们有了孩儿,你也可唱此曲哄他入睡。” 陈稚鱼没想他提到了子嗣,一时还有些不好意思,抿抿唇,声音很低的“嗯”了声。 见她应承,陆曜只觉心都烧了一下,抱着她的手臂拥的更紧了。 这夜好梦正酣。 这夜过后,陆家的天就变了。 对陆家所有的奴仆来说,这一天绝对是改变人生的一天。 当少夫人的新条规下达时,有人欢喜有人愁,有那哆嗦着腿哭天抢地的,也有那得知了消息后坐在地上笑的猛捶大腿,感受痛觉,只怕不是真的。 早有那敏觉的人,在得知卞婆子的下场后,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本以为新少夫人会借此机会好好整顿家风,从上到下一溜的整改,却不晓得,不只是风雨要来,属于他们的晴天,也真正的来了。 得知终生为奴的自己和后代,还有机会可通过主家的途径,受主家恩泽进入学堂,将来也可考取功名摆脱奴籍,当真是令人听在耳里,都觉不可信的程度。 但条规是陆管家亲口说的,陆管家何人?那可是从祖辈就在陆家侍奉,每一代都伺候当家家主的一把手,更是被赐了主家的姓,何等荣宠,他亲口宣读的条规,那还能有假? 甚至在他宣读此事时,他家年龄相当的孩子都已被安排去了学堂,连女子也跟着去了,只因少夫人说了,女子也是要识字知礼的,没得两样地待他们。 这下,众人都炸开了锅,等到陆管家说起年岁限制时,又引了些人的不满。 “陆管家,这岂不是不叫人过日子了,孩子到个十二岁进府,就可为家赚点儿零钱,如今将年岁卡到十五,孩子都大了,尤其是姑娘家,过不了两年又要嫁人,能在家做几年?少夫人这可是没为我们这些养女儿的考虑。” 陆管家看向他:“张勇家的,你可要听清楚了,少夫人定下的,凡是家生子,新出生的幼儿皆享受津贴补助,主家帮你们把孩子养大,这还不好吗?” “啥?” 一句话,令众人议论纷纷。 坐在帘子后的陈稚鱼听着外头的动静,默默喝着茶水,没发出一点声响,没人知道她来了,就连陆管家都不知道。 “你们这些人吃主家,住主家,替主家做活儿,怎么着都攒够了银钱足以成婚生子了,如今条规一再放宽,连你们的孩子都能享受到这样好的待遇,若还不知足,大可满街上去问问,谁家伺候的奴才能这样好的。” 有人就迟疑了:“您确定这么大的事儿,少夫人她能做主吗?” 实行这样的条规,可是要经手不少的钱财,一个新进门的妇人,能当得起这么大的家吗? “放肆!此话可是在藐视少夫人威仪?” “奴才不敢!”那人吓得一抖,连忙否认。 陆管家呵斥过后,见人算老实,遂缓和了语气:“行了,新条规会印成册,人手一份,这里头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但接下来我要说的,各位也都仔细听好了。” 说到这里,话风陡然一变,声音也沉冷了下来。 “先前有奴才赌博犯事,为自保供出了几个同样赌的人,少夫人说了,这些人要严惩不贷!人的名单已经握在少夫人的手上了,今日太阳落山之前,若有人主动去找少夫人说明情况,或可从轻发落,但若有存侥幸之心,就别怪咱个一个一个揪出来,到那时大家的脸上都不会好看了。” 后面更是宣读了几条有关惩罚制度的条规,有轻有重,与先前的家规有出入,但也足以见人胆寒了。 少夫人都能制家规了,这是不是就是老话说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她要名声,要将来的顺利的执掌中馈,首先就拿他们这些奴仆开刀。 待遇更好了,随之的是惩罚力度更深了。 从前或能刷个老脸,如今那些都不论了,陆管家说得很清楚,饶你是祖祖辈辈侍奉主家,但凡有人犯了规矩,都是一样的惩处。 皇家尚讲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们也该效仿这等自觉之心。 想要好的待遇,好的住所,好的活计,都各凭本事,以前那些子承父业的隐形规矩,一概不管用了。 陆管家将那些读完后,自己也长出了口气,见下头的人都议论纷纷,又提醒了句赌的事,才转身离开。 他要走,势必路过正堂的穿廊,便看见了不知何时来的少夫人,忙上前去请安。 陈稚鱼冲他点点头,温和一笑:“陆管家辛苦了,我是突发奇想过来的,遂未提前打招呼。” 陆管家忙道:“陆府上下都是少夫人您的地盘,你去哪儿哪里需要打招呼?只是这里都是教训下头人的地方,难免粗陋了些,恐污了少夫人的鞋。” 陈稚鱼摇了摇头,心里暗道:怪你做了总管,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算是叫你弄明白了。 “新规下达,总需要一段的适应期,这段日子,还要劳烦陆管家看着他们。” 陆管家忙道:“少夫人刚进门有所不知,陆家奴才都是最重规矩不过的,就说老夫人和夫人,那都是雷霆手段,下头没几个刺头,有也早就被拔了,论听话规矩,京中怕是没有几户人家能调教出这样的奴才来。” 这不是一代人调教出来的,这是世家贵胄的证明。 一个家族强盛,到底有多强盛,单看这家伺候的仆人便能知道了。 闻言,陈稚鱼点了点头,抬眸时,见亮光照射,心里便十分通畅。 闲言少叙。 要说一早上下达命令后,陈稚鱼就回了止戈院,等着有人来“自首”。 陆管家说府上的下人被调教得很好这她是信的,但也架不住日积月累,多少年都过去了,总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打了个“盹儿”。 午饭过后,便来了两个婆子,待她们进门说清了自己因何而赌,赌资从何而来,又赌了多大时,陈稚鱼只静静听着,等她们说完,她只问了句:“陆家多年的规矩几位可都记得?” 两人低下头去,讪讪不已。 唤夏在一边说:“凡参与赌博,轻则二十大板,重则三十大板后,解除职责,从下等活计做起,更有甚者,将被发卖出去。” 二人的脸色就变了,纷纷求饶:“奴婢们当真只是闲来无事摸两把,不敢赌大了的,望少夫人轻罚!” 陈稚鱼手指敲打着杯身,看她们急的模样,心里也知道,她们敢第一时间来,一是胆小,怕自己不站出来,等被揪出来时会被从重处罚,二则是如她们所说,赌得不重,才敢来求饶。 陈稚鱼看向隐在一边的庆婆子,见她暗暗点头,就知这两个如她猜想一般,没犯大事了,便说:“念在你们是首个来认罪的,且是小赌,便罚你们去浣衣巷做一个月的活,与下头的人一道浣衣,也望你们日后再觉闲时,能想到今日,便不敢再碰牌了。 两人神色恹恹,被罚了也只能端着笑脸谢过主子高抬贵手,而后垂头丧气地离开。 她们尚不知,对于她们的处罚究竟有多轻,直到有人被查出赌到倾家荡产,甚至还因职务之便,挪了几项公款填补窟窿时,不仅被打到不能行走,血染白衣,还被送去官府。 一般来说,下头人出点岔子,都是在家里解决,谁愿意闹到大众眼前去呢?可少夫人这么一来,让许多存有侥幸心理的人瞬间歇了菜了。 一个下午,唤夏暗自记了人数,却比当初卞婆子报上的多了一些,这也得力于那时陆管家话未说满,故意留了个空档,等着人钻进来呢。 一直到太阳落山之前,林林总总也有十二三个了,但数来数去,唤夏低声在姑娘身边耳语。 “姑娘,卞婆子说的那些都在这儿了,唯有一人……” …… 第83章 对少夫人第一次有了惶恐 早在这些个人一个个跳出来,陈稚鱼的脸色就已经黑如锅底了。 饶是上百个仆人,眼巴前的就有这么多赌博,实在叫人心头一紧。 这些还是明面上未被捅破的,但凡一星半点叫别人抓了证据,往上头一告,告陆家一个治家不严,纵容奴仆赌瘾成性,岂不是雪上加霜? 就连一向觉得陆家威严,乃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权贵家族,且引以为傲的田嬷嬷,再亲眼看到这么多人自述,也忍不住心头一惊,再度看向少夫人时,更多了几分敬重。 原来,不只是拿这些人立威,她今日做的这些,不仅起了个警告作用,更能让以后的奴仆都有分寸。 到底是这么多年,从老夫人到夫人,对这些人太过放纵了,加之明面上都受规矩得很,是以不细查,根本就不能知道,万一有人腐烂成泥,不经细说了。 恰逢这时,陈稚鱼轻笑了一声笑意冷淡,面色如霜。 “看来,这弦是拉得不够紧了,总叫人以为有空隙可钻,主子们放松手段,本意是想让下头的人松口气,却不知不觉养了这些蛀虫。” 说着,看向田嬷嬷和庆婆子,手指抵在额间,呵笑道:“可瞧见了,如今还觉立新条规,是多此一举吗?” “奴婢不敢!” 两人忙低下了头,面对少夫人的突然发难,皆满额流汗,其他年轻的丫鬟们再见少夫人问起这两人话时,更是将头低得死死的,连呼吸都轻了一些,生怕殃及自身。 陈稚鱼只是冷笑,敢不敢的,这些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怕是早就有了意见。 都是在陆家做久了的人,从前规矩都熟悉且适应,比之如今的更是松散一些,只怕新规一出来,她们这些老人最先不能适应? 毕竟,一个位置坐得久了,不缺下头的人孝敬,也不缺手段以及弄些辛苦钱,这些事好似成了常态,只要不过分,上头的也都轻拿轻放了,但如今实行新规,火烧得正旺,务必是要烧毁一些人的利益去。 她今日冷不丁地拿身边伺候的田嬷嬷,以及在外头颇有名声的庆婆子说话,实在很难不令人多想。 田嬷嬷心里暗道:从前只觉她出身不显,应无什么大志,如今看来,真是她小瞧了这位少夫人去。 在心底,第一次有了难以言说的惶恐。 从前以为,自己这样有脸面的嬷嬷,新来的少夫人也得给三分颜面,少不得要依靠她帮着理家治人,而今看来,那想法真是令人发笑了。 这位少夫人,心有城府,只怕她心中所想,自己未能猜到千分之一…… 见她们都态度至诚,尤其是向来喜欢在自己面前拿乔的田嬷嬷此刻都低下头去,她深吸了口气。 不是她想在这些人面前卖威严,实则有些人,不当时拿住,后面再想做什么,这些人就成了阻碍。 她坐在理事堂,就这么坐了一下午,外头天色渐晚,她恍若未知,连某人已然回来,静默地待在屏风后都不知。 “还有一人是谁?”她问。 唤夏忙道:“乃是郑姨娘跟前伺候的婆子,姓冯,听说是郑姨娘陪嫁来的,很有脸面。” 陈稚鱼闭了闭眸,思绪翻涌一阵,一时,屋内落针可闻。 殊不知,早在新规下达,一向注意动向的郑姨娘就知晓了情况,还专门传了身边伺候的人一一询问,可有犯了规矩的,早些交代,她尚能给些法子。 她院里的,被她管的甚严,如她一般,不敢惹事,也轻易不敢坏了规矩。 这时,身边贴身伺候的管事纤娘子,低声提醒了下。 “咱们院里大都惧怕主上威严,被姨娘您教导得循规蹈矩,但萱姑娘院里,总有些个和您院里往来,可要在此间上上心?” 这话如醍醐灌顶一般,郑姨娘一捶手,懊恼叹道:“怎就把这要紧孩子给忘了呢!” 说罢,心头更是一紧,深吸着气,眼里飘忽不定。 纤娘子见状,便默了下去。 她自然是知道有这么个人,惯爱阴奉阳违,将主子们哄得团团转,但她又不能直言。 如今看主子这般,就知她是想到了。 不过三息,郑姨娘下定决心一般,道:“请冯婆子来一趟。” 纤娘子松了口气,着人去请,再看向姨娘时不免暗叹口气。 姨娘什么都好,就是优柔寡断,太重情了些。 冯婆子腰圆体胖,眼小耳精,来时,满脸堆着笑,待看清屋内沉肃的气氛时,又见那纤娘子站在姨娘身边,神色莫辨的模样,她便一顿,下意识的停止了脊背。 “姨娘可有何事交代?” 郑姨娘现下心烦意乱,也无暇顾及语气态度,只看着她直问:“我且问你,你可有做过什么叫人抓住把柄的事。”末了,加重了语气:“如实回答。” 这话问的范围极大,冯婆子当时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颜色厉害的姨娘,一时说不出话来。 郑姨娘蹙了眉头:“怎么了,难道要我一句一句问出来,才算吗?” 冯婆子头皮发麻,眼珠子不住地转着,说话时心里都止不住发虚。 “奴婢不知,姨娘说的是哪方面……”说完,牙齿一疼,手攥得更紧了。 郑姨娘的脸就黑了。 “哪方面?冯婆子,你平日都做了什么?叫你心虚至此,问你此事,自己都不知如何回答了?” 冯婆子暗暗焦灼,不知为何忽然被问这话,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陷阱,她还能怎么说?! “我先问你,你可有跟着底下那些人赌牌。”见她吞吞吐吐,郑姨娘干脆打开了天窗。 冯婆子瞬间机警起来,慌忙摇头还未说什么,郑姨娘一拍桌子,十分恼火,面上也是失望至极。 “还想骗我!人都将你供出来了,你还想狡辩?” 一句话,令她色变,看她这反应,郑姨娘深吸了口气,满眼的不可置信,顿时更失望了。 本只是想诈她一诈,如今她的反应,已然可以说明一切。 “新规下来,不足半日就都知晓了,你不会不知,就该清楚,少夫人规定的是日落之前去她那里说明,你看看,如今都什么时候了?” 冯婆子哑口无言,带她来的是纤娘子提拔起来的人,当时便说:“奴婢去时,本该当值的冯婆子躲在灶房,依着墙睡得正香。” 郑姨娘闭上眼眸,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她长舒了口气,站起了身,对她说道:“一切明了,走,随我去见少夫人。” …… 话说回止戈院,得知卞婆子供出来的名单中,还有一人未出来时,陈稚鱼是犹豫了会儿的。 在她实行新规时不是没有想过,若这些人里头有伺候长辈们的,又当如何处置? 制定新规必将受到重重阻拦,而这头一遭,她便想到了此处,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实行,就要承担与之而来相应的压力,只是真当这个人浮出水面,她还能果决地将人提来审问吗? 郑姨娘此人,她实在对其产生不了多恶的情绪,要处置她身边的人,总也要先过她那关。 正这么想着,外头愿柳便报郑姨娘来了。 陈稚鱼眉眼稍松,起身去接。 郑姨娘进来时,才觉屋内气氛沉重,这一路过来,早已有知情的人与她说清了,今日下午从止戈院出去的人,都领了什么样的罚,最重的竟动了刑,一时令她心惊胆战,待见到少夫人亲自迎接自己时,竟慌得手心冒汗。 冯婆子早已两股战战,那与郑姨娘说明情况的人,并未背着她,得知今次的事竟这么严重,到了动用家法的时候,脑子里拼命地回想着这些日子,自己除了赌博以外,可还做了其他。 越想脑子越乱,等见了少夫人,更是慌得舌头发麻。 实在不是她没出息,而是这么多年,她都已经忘了被人审问是什么滋味了,跟着郑姨娘这样的主子,从来不敢惹事,且陆夫人管理后院的手段有目共睹,谁也不敢造次,这么多年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几乎也没谁会过问,更别提如今日这般的审讯了。 看她这样,陈稚鱼眉头微拧,心中暗道:此人是犯了多大的法?竟慌成这个样子? 又暗暗嘀咕,郑姨娘亲自将人带来,只怕此人不好罚了,但今日已然罚了这么多人,若对她松了个口子,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背靠大山好乘凉?那以后,任谁犯了事,还会真心悔过呢? 正思索着这些事,却不想郑姨娘一来,并未寒暄说些好话,更未让她为难,直接地令人都有些发怔。 “知道少夫人今日行新规之法,方才问询了院中伺候的下人,其他人或也有些小差错,但于今日少夫人所说赌博一事不相干,唯有这婆子,确实犯了瘾,坏了规矩,如今我将她带来,听凭少夫人处置。” 干脆利落到陈稚鱼想都没想到,就连其他伺候的下人,都诧异于郑姨娘的果决。 冯婆子更是呆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向来温和柔顺的主子,竟就这般将自己放弃了? …… 第84章 牵扯陆萱·我差在哪儿了? 陈稚鱼眼眸复杂,深看了郑姨娘一眼,深吸了口气,安排看座,而后坐在上首,垂眸看向堂下的冯婆子。 冯婆子站立不安,看向面容姣美却眼眸深沉的少夫人,一时拿捏不住,竟软了腿,不知该如何辩解了。 “今日陆管家下达新规之时,你可在?” 冯婆子满脸冷汗,闻言深吸着气,哆嗦解释着:“奴婢那时在后院,不曾出去……” “只是你不曾出去,我若没记错,姨娘的贴身丫鬟也是去听训了的,想来回去之后,是会告知你等。” 冯婆子一时说不出话来,郑姨娘见状,深深蹙起眉头,还是开了口,说:“我的人去找到她的时候,她在灶房睡得正香,只怕还真不知道此事。” 陈稚鱼看向她,她面色难掩惭愧,接着说道:“说到底是我管教不力,少夫人行新规之法,他们这些都该去听训才是,竟叫她躲了懒去。” 她这般说,再大的火气也该降一些了,陈稚鱼暗暗叹气,轻轻摇了摇头,对她抿唇示意,而后看向那冯婆子,神色就淡了下来。 “当值之日,玩忽职守,此为一错,不遵家规,聚众赌博,此为二错,你可有何要辩?” 冯婆子没什么能辩,稀里糊涂地到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码牌一事,怎么就叫人知道了,那一起打牌的,都好这些,哪个被抓了将她供出来了? “奴婢是闲来无事打过牌,赌却是真没有,都是本本分分的奴才根子,哪有多少闲钱能拿出去赌呢?少夫人,莫要听信了小人谗言,奴婢是错了,但也晓得分寸,不敢深赌。” 陈稚鱼便说:“可卞婆子却说,你与她是最好的朋友,偶尔在府上玩不过瘾,还要跑去外头与人打牌,赌得她几乎倾家荡产,我也没问过你,如今资产几何,你的家产可撑得起你的赌瘾?” 一听卞婆子,冯婆子脸色就变了,若说别人卖她,她还能互相攀咬几下,减轻罪责,但那卞婆子是什么人?可真是拿命去赌的人。 她们这些尚且只敢私下赌一赌,那人可是疯到敢去赌场摸两把的人,否则,伺候过老祖宗得了不少赏银的她,又怎会过得那么拮据? “她!她自己都说不清,若与她相比,奴婢顶多是小赌怡情,少夫人,奴婢是真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奴婢还是要为自己辩解一句,虽与那婆子一起打过牌,却不敢像她那样厉害。” 见她这下老实地说清了,陈稚鱼沉了口气,眯眸,叹息一般:“我也不甚明白,有那闲钱拿去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赌,你可知大齐朝是明令禁止赌的,偶尔摸两把牌不要紧,可你也得清晰自己在什么样的人家伺候,府中的老爷是一品大臣,少爷也在朝中做官,身为陆家的奴才,偏要去碰那界限,可见你为仆不忠。” 这话,实在严重了些,冯婆子急为自己辩解:“奴婢是跟着姨娘陪嫁进来的,奴婢是爱偷懒,也犯了些错误,但奴婢忠心耿耿啊!就连奴婢的那些赌资,赢的钱大都给了萱姑娘……” 冯婆子嘴比脑子快,等将“萱姑娘”三字说出来的时候,才猛然觉得不妥,一时住了嘴,神色变幻,后怕不已。 陈稚鱼挑眉,没想还意外得了这消息。 郑姨娘神色一凝,站了起来走向她:“你将话说清楚,这与姑娘有何干?” 冯婆子眼神闪躲,心里却在盘算,供出萱姑娘实在是无心之举,可眼前能解自己困境的,好似也只有将火转移到更有分量的人身上,她这厢的罪过,才能被淡化一些,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很难收回,只能如实说。 “府中给姑娘们的月钱只有那么多,姑娘偶尔想买些上好的布料做女红,好送给夫人们和姨娘,钱财上便有些欠缺,奴婢看在心里,也疼惜姑娘一番孝心,偶然小赌得来的钱都孝敬给了姑娘。” 这话说完,陈稚鱼冷冷一笑。 打量她真不知道呢,但凡是在这府上伺候久了的人,哪有花钱讨主子欢心的? 反而是主子们,要谁办点儿事,办得好或办得辛苦时才给赏钱,到了她这简直倒反天罡,成了她成全主子的孝心,将自己得来的赌资孝敬给了主子? 经她这么一说,她赌博倒是因为她忠心了? 郑姨娘险些气个倒仰,没成想自己陪嫁而来的婆子,此刻为了脱罪,竟将自己的女儿都牵扯了进来,且她还无从得知,这些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她向来管不得女儿的事,如今听了这话只愤愤看着她,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陈稚鱼:“如今说的是你赌博一事,明令禁止的却屡教不改,如今为逃脱罪责,还攀扯起主子来了。” 见少夫人不信,冯婆子急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 “住口!”陈稚鱼眼眸冷了下来,斥道:“原看你是姨娘陪嫁来的婆子,给你几分颜面,可如今越说越不像话,你若不愿赌,谁还能逼你不成?自己做了坏规矩的事,不思悔改,却扯这些有的没的,难道你还指望让主子来与你对峙不成?” 冯婆子面色一僵,颓然跪下,只念着自己错了,再不敢之类的话。 郑姨娘面色亦僵,眼眸怔怔,看向少夫人,她没想少夫人会略过此事,不去深究,她的女儿前才得罪了她,这么好的机会,她却轻言放过了…… “先前说你有两错,如今你都是认了,至于你有没有犯过其他糊涂的事,那都是姨娘该管的事,如今我只说这两错,你且听好,原本看在姨娘带着你,主动来陈情的份上,你犯之事本可不用深究,但你偏偏为逃罪责攀咬主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冯婆子提了口气,想说些什么,但一抬眼,就对上郑姨娘看向自己时失望的目光,顿时就泄了气。 今日过后她顶多受些罚,日后还是要伺候姨娘的,可今天她若为了将自己摘干净,再把姨娘得罪死了,那以后自己的日子才难过了。 “罚你刷恭桶一个月,扣月前两个月,倘若你还不知悔改,知而又犯,就不用回姨娘身边做体面的婆子了。” 末后,郑姨娘带着人离开,屋里又静了下来。 陈稚鱼嗓子发干,拿过杯子喝了一口,刚咽下去,男人从旁边出来,差的吓得她呛住。 见她这般,陆曜拿过她手上的杯子,抬手抚上她的背,轻抚了两下,嘴里竟还怪起她来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陈稚鱼咳了两声:“分…咳咳,分明是您总神出鬼没的。” 这些日子他总爱突然出现,好似很喜欢看她被吓一跳的样子。 陆曜挑挑眉,挥了挥手叫众人下去,遂坐在她身边,散了裤腿,长臂搭着扶手,慵懒地半靠在座椅上,道:“我都在里头听了半天了,刚才那么好的机会,怎么也不见你继续追问下去呢?可见那婆子还有许多冤屈没说。” 陈稚鱼知道他说的是关于陆萱,但她更注重前面一句:“听了半天?为何在后头听,到前面来,还能亲眼看着呢。” 陆曜一笑,伸手勾了勾她的脸:“这不是想看看咱们少夫人的威仪吗?我若出面,场面就无趣了,此乃少夫人立威的大好时机,我等也该识趣些。” 陈稚鱼抿唇,被他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知道,他话语间虽不着调,可作为却是实打实地为自己好。 若他出面了,以后那些仆从再看到她,想到的不是少夫人的厉害,而是少夫人背后大少爷的厉害,这于她管家可没有什么好的。 “你还没说呢?怎么就放过了这大好时机了?” 陈稚鱼似笑非笑:“小孩儿爱胡闹,已经得了教训,难不成我还要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啊?” 陆曜眼眸微深:“你比她也大不了两岁。” 陈稚鱼叹息:“大一岁也是大,更别说我如今是她长嫂,我若事事都与她计较,以后恐怕是要计较个没完了。” 说罢,轻笑了一声,似也觉得自己这般老气横秋的说法好笑,遂说明了心里的想法。 “他们的事我还是要查的,但却不能是在这婆子告状之后去查,今日若由得她为自己开罪,拖了主子下水,就真如她的愿放过了她去,那以后谁人都能效仿,岂不是乌烟瘴气?” “要查,不是因为陆萱对我曾不恭敬,而是要知晓隐藏的问题所在,如今只是一个小问题,但若任由其发展久了,成了大事的时候,又该如何呢?” 看了她许久,陆曜赞叹:“咱们少夫人心胸宽广,非常人能及。” 知他在调侃,陈稚鱼倒也不觉羞,眼尾微扬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不用你说,众所周知。 对视着两人就笑出了声,随后陆曜才同她说起了正事。 “马上就要到太子生辰,太子府上会办宴席,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更忙一些,我已和母亲说过了,你们去庄子上查账的事,往后放一放,等到哪日我得了空再送你们去。” 陈稚鱼“啊”了一声:“你若忙得厉害,自去忙你的,只是去庄子上查账,我们带上足够多的人手一样能去,不必刻意等你的。” 陆曜一时沉默:“若是我想同你一起去呢。” 陈稚鱼脸红红的,目光如水轻看他一眼,嘴里低声嘟囔着:“怎就这般粘人了……” 陆曜心里头一痒,并未否认此话,只抓了她的手放在手心,说:“你初次去查账,我心里头放心不下,外头庄子与府上到底不一样,有我跟着,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我也在你身边。” 陈稚鱼心头一暖,见他张开双臂,一副要将自己拉入怀中抱着的架势,便也顺从地靠过去,嘴角挂着温柔的笑。 经过这一下午,陆府久违的从循规蹈矩的气氛中活跃了一时。 夜间有点要下雨的迹象,陆芸依靠门边,看着天上乌云遮月,不见星辰,等着夜雨袭来,对身边的佩儿说道:“这人的造化真是说不准,有人一跃枝头就成了凤凰,有人明明不差,却要忍受平庸,你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 佩儿不知姑娘为何会有这般感叹,只道:“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 陆芸笑笑,笑意冷淡。 “你可见了今日这当家的少夫人有多威风,这家规是说改就改,借此笼络人心,偏还有人吃这一套。” “……” “你说她那样的出生,尚且能嫁到陆家来耀武扬威,我又差在哪儿了?” …… 第85章 他唤:小鱼儿 太子生辰宴,据说是圣上提出要办,朝堂之上说起此事时,还叫人蒙了一瞬,尤其是二皇子党,再见圣上突然抬举太子时,心里都思索起来,而那些中立派则跳出两党相争的思维,很快就想明白了。 联系起金国派小王子来上献一事,便能明白圣上为何才不久斥责太子,甚至一度将太子身边的臂膀砍得七零八落,又忽然在朝堂之上,上演这父慈子孝的一幕。 毕竟是太子,大齐的根基和脸面,东宫一旦立下,可不会随意改变,哪怕先前经过那一遭事又如何?太子始终是太子。 圣上此举不乏有安抚太子之意,但更多的,也是为了在金国小王子来时,展现大国威严,以及大齐太子的体面。 更重要的一点,当初打下金国的将领,一有陆将军,二有太子侧妃的母家人,单凭这一点,这个面子圣上都要给太子装好。 太子要在正清宫办二十五岁的生辰宴,这消息在下了朝后,就如长了翅膀一般,当知道的,都知道了,朝堂上风云如何变幻与一般人无关,但毕竟是一桩好事,不少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太子至今,可无正妃啊! 要说被斥责一事本也可大可小,立东宫可非儿戏,在大部分人眼中,只要太子有生之年不犯重大过错,圣上又有什么必要换了他呢?更别说如今的太子殿下本就有仁君之相,朝堂上的权臣都是老狐狸了,若非太子有本事,光凭嫡长的身份,也不足以叫这些人死忠。 要知本朝多的是出生不显得皇帝,如今上头那位不就是吗? 是以,在陆曜告诉陈稚鱼这个消息时,她着实想了好一会儿,如喃喃自语一般,声音极轻:“天家父子,可有真情吗?” 陆曜听得一默,却没笑她天真,大抵在她的世界里,不该有那些阴谋诡谲和虚假空白,她是真的,她的温度是热的,与这个京城格格不入,但她的性格又仿佛天生能适应这样的地方,所以,她会问这样的话,在他看来,一点也不奇怪。 看着她长而翘的睫毛,忽的一笑,揽过她在怀中,声音干哑:“饶是家中略有资产的,伴随利益相争,都少见真情,如此,你说呢?” 陈稚鱼抿住唇,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可清晰听到他有力地心跳,在这一刻,她忽然想问问,他这句话里说的,可也包含了他? 这个念头在心里打了个转就消失了,她或可问其他不相干的人,但最好,还是不要问陆家人这些讳莫如深的问题了。 分寸二字玄妙的紧,有时情热便忘了,稍冷静一些,又能记起。 她时常会警醒自己,但也架不住日久天长情谊渐渐升温,那种感觉极难掌控,一个丰神俊逸的贵公子,时常温柔待自己,又常为自己考量打算的模样,实在很难不叫人心动。 十六岁以前,她接触过的男人,是沉稳如慈父一般的舅父,是偶尔调皮但时常令她心暖的阿弟,还有少年老成,小时候便跟在身后说长大要娶表姐,被舅父打的屁滚尿流的表弟。 这些都是她的亲人,陆曜也是,但她明确知道,陆曜和家人不一样,她不可能在他面前嬉笑怒骂,毫无顾忌,她心里始终有一份保留,那是给自己的退路。 夜朗星稀,两人饭饱以后,陆曜拉着陈稚鱼往外头走,白日还有些热,夜风吹在两人身上却很舒爽,陈稚鱼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星辰,眼里流露出思乡之情。 “云麓的星星,比京城要多。” 她仰头看星空,陆曜则垂眸静静看着她,见她眼底星辰璀璨,伸手拉过她的手:“京城也有亮眼夺目的的星。” 陈稚鱼便眯了眼,细细看天,问他:“可是说斗魁吗?” 眼前便覆下一道阴影,她唇上一热,回神时,见他只是看着自己,随后压下来,陈稚鱼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感受到稍有些热的薄唇印在眼皮上,她的心漏了半拍,耳边是他暗哑的声音。 “我说的星星,在这里。” 陈稚鱼睁眼,对上他暗流涌动的双眸,不由得微咽一下。 “夫人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陈稚鱼暗暗思索,今天可有何特别之处,面前的男人似乎等不及了,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过去,语气里带着一丝愉悦:“想是夫人忙,连今日一号这样要紧的日子都忘了。” 陈稚鱼愣住,他若不提,自己是真没想起来,这段日子没什么停歇,不想过得这么快,她都忘了自己又送了两件衣裳去云锦,这么一算,一月的时间可不是就过了吗? 抬眸看他,而他眼里,早就是不能掩盖的欲望,恰逢此时冷风吹过,这个手上热烫的男人竟与她说:“外头好冷,不走了罢。” 陈稚鱼脸一红,嗔怪地看他一眼,眉眼似有情,陆曜深吸了口气,拉过她,往回走。 主院,田嬷嬷等人都被支去了外头,不叫在门口守着。 陆曜发觉,他的妻子知晓外头有人时,很是拘谨,也放不开,两厢情好时,他更希望看到她情动时不能自已的样子,而不是拼命地压抑自己。 屋内,红浪翻天,那衣物落了一地,陈稚鱼想捡起来挂在一边,那猴急的人早已拦了她腰,嘴里急又有些凶:“什么时候了,还管衣裳……” 陈稚鱼脸颊红透,呼吸和低呢都消弭于唇舌间,那种头昏昏,意识不能清晰的感觉再度席卷上来。 一回生,二回熟。 陈稚鱼本以为经过一次,这一次也知应付了,殊不知这六个字,同样适用男人。 情事上,男人仿佛突飞猛进一般,陈稚鱼唇瓣红肿,仰躺着眼眸茫然,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张着唇。 被大掌抚过光洁的后背,叫他带着支起上半身时,慌忙得就想回到床榻,至少落在实处,有所依托,可哪知男人偏霸道的紧,在此事上,很有主见和想法,察觉到她的抵抗,嘴里虽是轻声哄,手上可没松半分。 惶惶然的被采颉,心里头如同乱麻一般,只令她咬唇别过脸去。 刚转过去的脸被大掌捏住下巴转了回来,迫不得已对上他微红的双眸,他口吻霸道:“别分神。” 陈稚鱼眼带泪花,想说自己也分不了神,但她开不了口,一开口声音就变了。 不想被人听到那羞人的声,遂抿住了唇,只在稍有忍不住时,轻启唇瓣哈气一般将心头的激荡送出去。 “若喜欢,便叫出来,我想听听你的声儿。”他这般说,说的那样理直气壮。 陈稚鱼只觉羞要羞死了,更将唇咬紧,陆曜就捏住了她的下巴,指腹在她咬出印的唇瓣上揉着,眼眸愈发深沉,紧紧看着她秀眉颦蹙的小脸,重重抵弄,只觉灭顶的欢快要将他燃烧。 情到浓处时,他低吼一声,埋在她颈间,动情之际呢喃着她的名:“小鱼儿……” 陈稚鱼身子一颤,更叫男人如痴如狂,双手犹如铁钳,掐了她的腰肢,狂风骤雨席卷而来。 细碎的哭声伴随喘息,这夜久久不息…… 等到一支蜡烛燃尽,也不知挨了几回,陈稚鱼趴伏在床榻上,脸亦陷在锦衾绣被中,一双美眸早已疲惫不堪地闭上,乌黑秀丽的长发扑在雪白的肩背,依旧盖不住她纤细妖娆的身姿。 旁边的男人细细轻噬着她的细背,安抚她的情绪。 这夜,没法起身清洗了了,睡着之前,陈稚鱼叫他抱在怀中,眼皮都睁不开,声音混沌喃喃:“我明早还得早起去请安……” 陆曜听罢,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爱怜一般,唇贴着她的额头,抱着她细瘦温暖的身躯,声音暗哑:“明早我叫你。” 一夜无梦。 清晨,鸡鸣时分,陈稚鱼只觉身上沉沉压着一物,叫她喘不上气来,待睁开千斤重的眼皮,便察觉到作乱的男人吃吃一笑。 “醒了?” 陈稚鱼抬起手,搭在额头上,眼神清晰后,看清了手腕上被扼出的红痕,一时眼热,腿奋力挣了挣,却被他稳稳桎梏住。 “天色还早,我已叫人备了热水,在这之前,你再饶我一回。” 陈稚鱼就哭了,声音细小的哭,她实在有些受不了他没完没了的了。 陆曜起身将她抱住,嘴里不住轻哄着,直说“就好,就好”,可却越弄越起劲,这下,陈稚鱼是真哭了。 末后,陆曜收拾完就上朝去了,浴桶里,陈稚鱼红肿着眼睛,一腔火气都不晓得往哪儿发。 只因走前,那人才将实话说给那灌迷魂汤的她—— “忘了告诉你,昨夜是上月月底,不过行夫妻之礼时,也占了下半夜,今日,才是真正的初一。” 说完,他笑着转身就走了,留下愕然的陈稚鱼,反应过来之后,只能拍打水面泄气。 慕青院,陈稚鱼到时有些晚,陆夫人没说什么,只看她微肿的眼睛默了一瞬,刚想询问发生了何事,再见她抬起手奉茶时,那本包裹严密的手腕露出了半截指痕,就什么都明了了,当下干咳一声,也觉怪尴尬的。 早上,府上的姑娘们都来请安了,包括本还在被禁足的陆萱。 再度见到她,可见她老实很多了,陈稚鱼不免想起冯婆子,心就沉了下去。 陆萱似乎也有些怕她,虽被禁足,但陈稚鱼所做之事,姨娘都在门口告诉她了—— “你当你聪明,事事与你嫂嫂较劲,熟知少夫人若真同你计较,你就不是今日禁足在这里这么简单了,你可知,她才进府门就行新规,连夫人都是支持的,如此,你怎还敢同她对着来?你是不是忘了,那不仅是你嫂嫂,还是陆家少夫人,你和茵姑娘的婚事,将来说不准,真要通过她了!你得罪人家,何苦来哉?” 今日人到地齐,连安胎的张媛媛都叫来了,直觉是有事要宣布,果然,待大家都落了座,陆菀先开了口—— “菀儿有事要说,父亲写信来,说要芸妹妹即刻返回,不得拖延。” …… 第86章 陆家想要联姻?·太子请客 陆芸本是要送去静安寺,但就这两日的功夫,可见是人还没送走,边关大伯的信就来了,遂作了罢,比起送她去静安寺,能把她送回去是更好的选择,这是陆夫人的想法,就也没告诉陈稚鱼,以至这段日子致力于新规的她都未察觉陆芸这厢还没走。 虽没送去静安寺,她也被关在自己院里不得外出,是以存在感极低。 今日若非有些事宣布,她怕是要等到送她走的那天,才能离开房门。 此时听了陆菀的话,她顿了神色,诧异的看向大姐,一时忘了,这话是陆菀对叔母说的,自接去了话。 “大姐姐,好端端的,怎要我回去呢?”她笑的牵强,压制住心底的情绪。 好端端的?陆菀心底嗤笑一声,咽下了那些讥讽的话,眼里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她:“出来这么久,你也该回了,包姨娘怀着身孕,听说十分挂念你。”这么说,没有提她做的那些糟心事,已经是很给脸面了。 听她提起包姨娘,陆芸面上的笑维持不下去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而这时,上位的陆夫人便说了:“既是大伯发了话,也只好听从了。” 陆芸咬紧牙,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得体的笑容,看向叔母,语气更是软了下来。 “叔母,芸儿此番回来,尽给家里惹麻烦了,芸儿领罚,也知错,只是大家都没回去,单芸儿一人走,难免悲伤不舍……细细想来,这些日子都没能好好侍奉叔母左右。”说着,脸上已然是十分伤感,眼里微红,那模样,好不可怜。 要说陆芸,本身就长得楚楚可人,寻常拿鼻孔看人难免不讨喜,而今稍作这可怜模样,就又叫人不忍了。 陆夫人对她没什么感情,也不会因她这几句话就软了心肠,但有些事,她作为主母,作为几个孩子的叔母,却不能不考虑。 “我这里,也有桩要紧事,今日特意将你们叫来,便是要说明。” 众人没人搭理陆芸,纷纷向陆夫人看去,这一区别待遇,只叫陆芸羞红了脸去。 “不日太子就要在正清宫殿办生辰宴,此番很是重视,我们这等品阶人家必然是要带你们去的。” 今日方夫人称病没来,陆茵坐在陈稚鱼身边,闻言看向嫂嫂,似乎再用眼神询问她可知道此事,陈稚鱼冲她眨了眨眼,没说什么。 陆夫人收回视线,继续说道:“陆家大房的子女回来,不算什么秘密,所以此番,也是要带你们进宫的。” 若说方才还不知此事的重点,那现在,几个人就都知道了。 着重带女眷去参加太子的生辰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稚鱼也明白,只是诧异,先前陆家因太子一事被牵连,如今不应当是避嫌的时候,怎么听陆夫人的意思,陆家莫非也对那太子妃之位看重? 诚然,若家里能出一个太子妃,那可是上上荣宠,手握重权的人家,怕是没有谁不想? 如今的皇后,不也姓陆吗? 可是,陈稚鱼暗下眉头,心里总隐隐觉得放心不下,她虽知道陆家忠于太子,但效忠的方式有很多,何必非要联姻? 况且圣上本就忌惮陆家的势力为太子所用,此刻若还想着将女儿塞进东宫,她只担心在圣上哪里,不会轻易放过了。 再一想到二皇子对如今二皇子妃的态度,她便对皇家人不寒而栗。 又怎忍心自家的妹妹,嫁进那吃人的地方。 陆夫人看着下头人的反应,自是各有精彩。 慢慢地,她的目光落在了陆萱和陆芸身上,着重在陆芸脸上停了好一阵。 “先前得知大伯来信,是我让菀儿暂且压着,只因生辰宴那日,陆家所有的姑娘都要去,陆芸本该返家,但这前后的时间太仓促,若这时候叫你回去,难免叫人有不必要的猜测。” 大房回来的孩子不是待了一天两天,这么久的时间,陆晖与张媛媛夫妇、陆菀带着两个孩子,甚至都将男儿入了学堂,便是打了常住的打算,这时候突然叫陆芸孤零零一个人回去,岂能不叫人起疑心?且明知太子生辰宴何等要紧,所有姑娘都去了,偏不叫她去,那好事之人可不得说陆家当家夫人,厚此薄彼? 陈稚鱼微怔,她昨日才知道生辰宴一事,听陆夫人这么说,她却不是昨天才知晓,莫非,是太师一早就与她说了? 那也不对啊,不是说圣令昨日早朝才下,陆太师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就能预料到此事并告诉了陆夫人,从而将这陆芸留了一留。 陆芸原本沉寂到谷底的心,霎时间飞扬起来,她只差指着老天怪他为何如此不公,明明这么好的机会近在眼前,偏不给她一点机会,如今峰回路转,实令人惊喜万分。 “我……芸儿感激叔母疼爱!”陆芸说着,两颗泪从眼眶滑落。 一边看她装这许久相的陆萱冷冷哼了一声。 如今才算是将她看明白了,她是属狐狸的,狡猾得很!谁若是被她这两颗猫尿骗了,那就是蠢! 陆夫人神色未变,只道:“要你去,也是为了陆家颜面,倘若这次……”说到这里,她看向陆萱,叫了她的名字,继续说道:“倘若这次,你们俩敢不老实丢了家里的颜面,待回了府,莫怪我这个长辈下重手了。” 她语气不重,却叫人听得胆寒,两人忙起了身,喏喏应是。 散了场,陈稚鱼离开时,被陆茵追了上来,小姑娘减重很有成效,脸都小了一圈,那双眼看着更大了,她追上来,神色有些忐忑,问:“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嫂嫂知道吗?” 小姑娘很聪明,她向来和陆夫人感情深厚,真有不明白的,换做平时就去问母亲了,怎会拐个弯地来问她呢?怕是有些事想到了,也不敢相信。 陈稚鱼看着她,心知她心里头有人,只怕面对家里这样的安排,不能甘愿?但此事,她无法做主。 轻叹了一声,遂道:“京中官宦人家,怕是适龄女子都要去,茵妹妹聪慧,不用我提,也明白婆母此番,或是说宫里此番,是为何意?” 陆茵的脸色就夸了下去,嘴里喃喃:“难怪娘今天不舒服……” 陈稚鱼眉心一跳,低下了眸只当没听到,那陆茵说完后后知后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嫂嫂,见她仿若未闻,就安了心来。 无暇再说其他,陆茵有些丧气,与她告别后,往自己院子的方向去了。 看她丧头耷脑的,陈稚鱼无奈叹了一声,抬步往回走,恰碰上了找寻来的陆曜,面对面对上视线,陈稚鱼脚步一顿,那人看见了她,步子迈得更大了,三两步朝她走来,好似未察觉她眼底的怨念,拉过她的手,说:“可巧,我接你出府吃酒。”末了补充了句:“城西新开的酒楼饭馆,有人请客。” 陈稚鱼当下眉开眼笑,露出了个比春天还烂漫的笑容:“好啊。” 等上了马车,往外走时,她掀开帘子看了看街道,才问:“谁请客呀?” 陆曜看她一出来如挣脱了牢笼的金丝雀一般,欢快的情绪都溢出来了,失笑着回她:“太子殿下。” 陈稚鱼的笑咔一下就顿住了,脖子一卡一卡的转回去,神色犹疑:“那……大少爷带上我,合适吗?” “怎会不合适,本就是我在他面前提了一嘴,说要带你去新开的酒楼尝鲜,他提议要请客,才有的这顿饭。” 陈稚鱼叹气,本想打退堂鼓,他们两个男人一起吃酒就罢,自己跟去总怕有诸多不便,但人都出来了,这时候再回去,让大少爷一人去赴约,只怕人还觉得她多不上道呢。 一路闲聊,等到了“好如意”酒楼,太子身边的小厮等在门口,见了小陆大人及他身边貌美如仙的陆少夫人忙上前来带路,他是第一次见陆少夫人,又是这么近距离,难免被吸引去视线,悄悄摸摸的多看了几眼。 他这小动作,哪里躲得了慧眼如炬的陆少爷的眼?当下冷眼甩了过去,那小厮如芒在背,一抬眼,见小陆大人一脸冷气,忙屏住呼吸低下头去,再不敢多看。 陆曜轻哼了声,垂眸看向自己那十分招人的妻子,见她目不斜视,满脸清直,便将她拉在身边,得了她个眼神,方咳了一声:“人多,牵着手莫走散了。” 他才不会让她知道,只是因那小厮多看了她几眼,他就有些不高兴了。 然而不知,让他更不高兴的,还在后头。 推开了雅间的门,太子已然在里头等候,两人一进来,陈稚鱼便要行礼,正巧太子站起来招呼陆曜,顺手就扶了扶她,那手虚虚碰上陈稚鱼的手臂,陆曜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私下见面,不必拘谨,这里没有太子,只有你夫君的好友。” 太子的随和陈稚鱼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再度被他这般和气对待,还是有些惊讶惶恐。 这与她知道的、了解的皇家人很不一样。 落了座,陆曜同太子面对面,陈稚鱼则坐在陆曜身边,也算是与太子侧相对了。 一落座,太子的问题就来了。 “来京几个月,姑娘可还适应?” 姑娘?陈稚鱼懵了一下,陆曜脸黑了。 …… 第87章 她心如月,不染纤尘 太子说完,自觉失言,不由轻笑一声,道:“初见你时,身边就跟了一两仆从,只叫人觉的势微,小小年纪却颇有胆量,与那恶人缠斗亦能临危不惧,方将那模样刻进了脑海里,这不再见你,哪怕已为人妇,总觉像个姑娘似的。” 说起当初刚刚入京,陈稚鱼只觉恍若隔世,但其实,她做这陆少夫人不过几月,但经历的事却叫人觉得时间又被拉长了几分。 陆曜本有不虞,在听到他说起那段自己不知的过往时,难得沉静下来,细细听他们说,手上自觉地为二人斟茶。 她来京城来的仓促,这他是知道的,但从旁人嘴里听到“就跟了一两仆从”,心里不住一默,目光落在旁边笑的温和的女人脸上。 好似自认识她起,就未见她抱怨什么,那显然的怠慢与她来说也不值一提一般,这不免让他想到最初母亲提起她、初见她、初相识的情景,陆家对她并无多少温和,多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那时,她心里在想什么呢?可会委屈、生怨? 好似只有在自己过于狂放的抵弄她、做那些令她羞燥的动作,受不了的时候才会有些情绪,但那些情绪在他这里,就如小猫发火一般,没什么威慑,更像是夫妻间的情趣,反叫人看的看的心痒,愈加的愈发不能…… 或许是太子随性,也令陈稚鱼放松了下来,关心了句:“也不知那日的罪犯,可有伏法?” 太子端了茶杯,呷了口,微微笑:“重刑犯,自是要伏法,不过他身上还可挖掘一些旁的,如今拿下大狱,听候审讯。” 没想太子会这般致诚,事无巨细的告知自己,陈稚鱼心里便有些愉悦了起来,随即想到自己舅父的冤案,不免轻叹。 “当地县令若不做实事,还犯下多种恶行,受苦受难的只有百姓。” 那县令是真犯了事,死不足惜,但新令下达,早已有矫枉过正之嫌,也不知有多少如她舅父那样,被牵连进去的无辜人。 太子看着她,眼里虽笑着,但眼底情绪深沉,其实在父皇为他们二人赐婚时,他就动用了自己的人去将这姑娘的家事摸了个清。 他不得不防,更不敢轻信,父皇赐婚的内情,仅仅是存了拿一个寒门女羞辱世代权贵的陆家的心思。 帝心深沉,非常时期,陆家娶的这门亲,他亦怕有人从中作梗,她若家事清白,皆大欢喜,但若有一点混淆的掺和进去,那就不敢掉以轻心了。 结果并不叫他失望,陈家还算清白,祖上也是出过当官的、经商的,也曾有宅有良田,只是几代下来,经过了战乱和重大改革,慢慢没落成寒门了。 直到她舅父,才入府衙,据说,她的阿弟和表弟皆不俗,或许将来还能撑起陈家门楣。 总归,这样的人家是有底线和志向的,教养出来的女儿,想来不会差。 直到他亲眼见到陈女,方知此人竟是那日清河县惊鸿一瞥的小姑娘,着实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遂更觉得,陆曜运道不错,这门亲真是天老爷牵的线,与那些阴谋算计无关。 非说有算计,那也是方家那位慧眼识珠,“算计”了她去。 想着,也觉好笑,面色温润,看着眼前的弟妹,道:“听说了当日你为救家人据理力争,可能与我讲讲经过?” 没想太子竟对自家的私事这般关切,看他神情,不像是偶然问到,眼底的关切是真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切她的过去,陈稚鱼不禁正襟,坐直了身子,没有察觉,在太子问出那话以后,身边男人一闪而过的僵硬。 陆曜眸色深深,心如被一只手捏了一下,让他说不上什么滋味。 便是他清楚她因何答应了这门婚事,但也从未询问过,当初先入为主的以为她为侍权贵,然而事实在她身上,她做陆家少夫人的这段日子,从未夸耀、以权制人,她心如月,不染纤尘。 而今,关心他妻子过去的,不是他这个丈夫,而是一个外人。 且更令他介意的是,说太子是外人,他却要比自己更早见得她,对她不掩欣赏,予她赏银。 他们之间从某些程度上来说,要比他们夫妻之间纯粹的多。 他可明显感觉到,在她回答太子这个问题的时候,心情是放松的,是否她也感觉到,外人对她的关心? 两人一来一回,竟也相谈甚欢,丝毫不见生人间的生疏,也慢慢淡化了身份上的距离,仿若知己一般,交谈流畅。 听完了整个过程的太子,沉默了下来,深色发沉地喝着水。 末了,叹息一声:“新政严苛,无妄之灾。” 短短八个字,让陈稚鱼的心为之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从当朝太子口中说出来的。 陆曜微微蹙眉,在家里,他如何与她道明政令新况都是私事,哪怕眼下与太子是私下见面吃酒,可以无拘,但他对自己的妻子这般不保留也着实令他心觉不好。 恰逢此时侍女奉了饭菜来,打断了此间谈话,陆曜起身倒酒,阻挡了他们之间的对视。 打了个岔,陈稚鱼收回目光,一时交流的顺畅,让她心情有些兴奋,此刻静了下来,下意识看向陆曜,往他边上靠了些。 这细微的动作令时刻关注她的陆曜很是受用,心底冷哼一声,好歹还知道谁是你夫君。 太子坐在对面,眼前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由轻笑一声。 聊了这么久,那人早就“坐立不安”了,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那双眼有多幽怨。 见他还要为自己倒酒,陈稚鱼忙抵了他的手,道:“我不吃酒。” 陆曜正想说话,太子先一步开了口:“酒楼都以好酒出名,出来一趟不尝尝可惜了,若不胜酒力,浅酌几杯,有你家陆大少爷在,不会叫你醉到回不了家。” 这话倒是令陈稚鱼心里一动,目光落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心知他说的不错,陆大少爷,总不见得会看她喝的烂醉不管,再且他都亲自为自己斟酒了,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她便放下了手,冲他柔柔一笑。 陆曜:“……” 那酒最终还是倒满了陈稚鱼的杯子,只是某人的动静颇有些不忿的意味。 陈稚鱼不觉,只听太子闲聊一般,话却是和陆曜说的。 “政令一下,不少地方都出现了烂摊子,我若猜的不错,这还是我们俩的事。” 话题渐渐引入朝堂之上,陈稚鱼就闭上了嘴,默默给身边的人夹菜,两人谈着话,偶尔举杯,陈稚鱼便也跟着。 一杯酒下肚,只觉喉间辣辣的,太子“啧”了一声,却说:“这酒还好,不烈。” 陈稚鱼默默夹了两筷子青菜,压住喉间的辣意。 陆曜嘴上同太子交谈,余光瞥见她喝酒后的反应,一只手空出来给她倒了杯温水,陈稚鱼接过,弯唇看了他一眼,温水下肚时,听到他说:“我倒觉得,二皇子也会争一争。” 太子噙着冷笑:“争?又非什么好差事,他若想要,我拱手相让。” 陆曜挑挑眉,笑说:“只怕真到那时,会有人推着殿下上的,此等联络百官的好机会,二皇子不会放过,底下的人也不会让殿下放过。” 太子扶额,微微蹙眉,看着他问:“子挚你与我透个底,太师可也想让我去?” 陆曜忙举杯:“殿下说这话,实在叫下官惶恐,太子是君,家父为臣,臣下岂有胁君之理?” 这话说得,颇有些拿腔拿调,太子举杯与他相碰,顺便赏了他个白眼:“与我打马虎眼,你当我去了,你还能安然的待在京里吗?你放心,我逃不过,拽也要拽着你一起。” 两人说话,竟像孩子一般打嘴仗,着实叫一边看着的陈稚鱼开了眼,但也从中得到了重要的消息。 那政令果然有不少弊端,恐怕还牵扯出了不少祸事,需要上面的人去摆平,而这人,不是太子就是二皇子,若是太子,那陆曜…… 陈稚鱼抬眸看着旁边因喝了酒,脸上出现红晕的男人,或许过不久,他就要外出办事了。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后面没再说朝堂之事,闲聊着吃饱了肚子,陈稚鱼也跟着喝了两杯酒,向来不碰这些的人,很容易就醉了,离开的时候,只见一面向温柔恬静的年轻夫人,将太子扶着离开,而她意识有些发飘,被陆曜半抱着上了马车。 到了自家马车,格外亲切,依着窗边方觉头没那么重了,等身边男人坐下,她抬了抬手指,虚指了太子马车离去的方向:“方才的夫人,是太子侧妃吗?” “嗯。” 见她眼神迷离,头脑还清晰着晓得认人,陆曜好气又好笑,欲要将她拉过来,可陈稚鱼靠着正舒服呢,被他一拉扯只觉得浑身没劲,哪里能依?摆着手不让他碰。 憋了一顿饭的火在她这时的抗拒下就爆发了出来,那强有劲的手一把就把她拽了过来,牢牢地抱在怀里,猛地撞进怀中的陈稚鱼头都撞得发疼,直捂着脑袋,语气都带着自己不能察觉的娇气:“好疼啊……撞得我头疼,哼……” 陆曜的心就软了,喉结滚动,另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其抬起,低头去寻她带着酒香的柔软唇瓣,抵开她的牙齿,唇舌生津。 …… 第88章 别扭·情绪 本身喝了酒,身上就绵软无力,如今被他这般困在怀中,全身心的依靠着他,又叫他这般霸道的亲吻,只觉呼吸不畅,等他松开些,头便往里躲了躲,嘴里嘟囔着:“不能亲,吐过不能亲……” 一时间,车内死寂一般,陆曜的脸霎时就黑了下来,见她歪在自己怀中,嘴里不知还在呓语着什么,只闭上了眼,忍住了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手放在她臀间,捏了把她的臀肉。 陈稚鱼不舒服的蹙蹙眉,还是没睁眼。 不怎么喝酒的人陡然醉了,是很好睡的,一路上都叫陆曜好生抱在怀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的陆府,等陈稚鱼醒过来的时候,又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外头风吹的作响,她仰躺在榻面上,美眸睁开愣了半晌,等到外头的人一掀珠帘走进来的时候,目光对视上,她忽的展唇一笑。 陆曜看她,说:“晚上让厨房熬了点粥,你今日醉了酒,喝点温粥会舒服些。” 语气不咸不淡的,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不怎么高,陈稚鱼揉了揉眉坐了起来,再看他时,见他已经出去,便不由得一怔。 他不高兴? 陈稚鱼不再赖床,起身之后发现身上的衣裳被脱的只剩下中衣了,便将挂在一边的衣裳取下来穿上了身,又叫唤夏端了盆水进来,好生的漱了口,洗了把脸,再出去时,就见陆曜坐在门口,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血洒进门口,他坐在阴影处。 陈稚鱼朝他过去,见他脸色沉沉,便在他腿边蹲了下来,甫一蹲下时,便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一抬眸不其然的与他对视上。 陈稚鱼的手试探的搭在他腿上,见他面色没什么变化,但眼底流露出的情绪出卖了他,此刻的心里,并不是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可是我最久闹了性?叫大少爷伺候受累了?” 她没有喝到烂醉,只是喝的头晕,昏昏欲睡,对喝醉之后的事情也并非完全不记得,但如今陆曜明显的情绪,也让她不敢确定了,莫非真是自己酒品不好,喝醉了让他受了累,所以,他才这般冷然? 陆曜沉下气来,拉过她的手将她拉起来,旁边有座椅,他却没让她坐下,只将她揽在怀中,好生的抱坐在他的大腿上。 白日这般清明,陈稚鱼本是不好意思的,但看他兴致缺缺,那双眼里蕴含的情绪,叫她这时不好相拒,只怕更会让他生气。 声音也就更柔和了一些:“若是我酒品不好,以后就不喝酒了。” 她眼里的小心,语气里的试探,让陆曜愈发的不舒服了,方才在酒楼,她与太子说话的时候,都比现在的她要泰然自若许多,而与太子说话时的她也是在家中少见的。 身手勾住她垂落在身后的发丝,看住她的眼睛,他道:“我是你夫君,可你这般说话,倒让我觉得我是你的上峰,难道你能包容醉酒后的我,我就不能照顾醉酒后的你吗?为何在我面前总这般小心?” 不,这不只是他想问的,可面对她的问话,他不想看他这般小心翼翼的对待自己,这样的小心,少了天然的亲近和信任,那种感觉他很难形容,但他不喜欢。 陈稚鱼愣住,随后忙解释:“只是我从未在外面喝到昏睡过,我也不知是不是酒后做了什么让你不快的事,才叫你兴致不高……” 她明明句句都是为自己着想,生怕麻烦了自己去,可她的忐忑自疑,都深深的将两人拉开了距离。 陆曜眼眸灰暗,他很想问为何在太子面前她就能喜怒随性,话语间也多是自然,可面对自己,即使连麻烦都不愿意麻烦,可看她微皱的眉头,不安的眼神,他忽然意识到,在这般纠缠问下去,只怕会更令她谨慎,情绪霎时间就散了些去。 他问这些本意并不是想与她争吵什么,又想起了太子那时说他的话,心里那点不自然的情绪就被压了下去。 在回想太子与侧妃,好似从未有过他们这般别扭的时候,太子是怎么对侧妃的? 陆曜眼眸微怔,而后,对她露出了一抹笑,语气随之变得轻松起来。 “我没有兴致不高,只是今日你也听到了,朝堂上变化莫测,接下来恐怕还有事要发生,我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离京而去。” 他态度转变的快,但眼里的笑是真的,忽然亲近起来的态度也是真的,陈稚鱼便信了。 朝堂上的事她不懂,他们聊的时候听了一星半爪,纵使有疑问,也只能藏在心里,但她知道无论什么事对他来说都不容易,能让他沉思至此,面色不渝的,必然是有些棘手的。 “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无论有什么事,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她只能如此安慰。 陆曜笑笑,气氛就融洽起来了,陈稚鱼现下睡醒了,也有满肚子的话想问他。 见他眼下笑了,心情还算不错,便道:“今早在婆母那里请安,偶然得知,婆母似乎早就知道太子要办生辰宴了,还特意将几个妹妹都留在家里,可不是昨日早晨上朝的时候,圣上才下令要为太子举办生辰宴吗?” 看她面色犹疑,陆曜便知她心中恐已有了猜测,抓过她的手,道:“你心里有了想法,不妨说说看。” 陈稚鱼抿抿唇,眨了眨眼,笑的清雅:“我猜的不好,只怕猜大了叫大少爷笑话。” 她一笑,脸颊会有一点小小的梨窝,陆曜看着,声音也温和了下来:“自己家里,与自己的夫君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不笑话你。” 陈稚鱼就站了起来,他没拦着,看着她坐到一边,随后那双眼思索着同自己说:“婆母能知道,想来是从公爹那里得知的消息,公爹身为朝中重臣,与圣上紧密联系,必然是早就知道了,也笃定圣上会下此令,才能告知婆母,让家里的姑娘都做准备。”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温和散了去,更多了几分凝重。 这世上未卜先知的算命先生有,但未卜先知的臣子,只怕在“知”这方面,便已经向前走了好多步了。 她瞳孔微缩,本能的咬住了下唇,那话在心里过了好久才吐了出来:“难道公爹早就知道金国会派人来上献?” 陆曜没笑,只看她自己分析着就找到了重点的样子,一时默叹,她天生敏锐、生来聪慧。 “此事说来话长,等生辰宴结束后,我再与你细说。” 他语气略微有些沉重,陈稚鱼就知自己约莫是猜对了大半了,若真是如此,金国上献居然有陆家的手笔,那这件事就大了,也更耐人寻味了,一时间心里头也止不住的有些后怕。 陆家下的棋太大,她这颗棋子也在其中动不得,如今走一步看十步,方觉十步之外茫茫无边。 陆曜的手搭在她肩上,轻抚着她的薄背,看出了她的无措,宽解道:“你莫要害怕,饶是外头腥风血雨,也绝不带进家里来半分,有我在,不会让你沾染上一丝一毫的血腥气。” 他郑重的承诺,那眼里虽温和,但更多的是令人安心的坚定,陈稚鱼看着他的眼睛,就信了他的话。 这夜,二人彼此情浓,互相配合,就连陈稚鱼这偶尔放不开的人都不免情动,为他敞开。 上好的红木做成的床,都被这对心存火热的男女摇的作响,那纱幔晃成波浪,叫一只纤细白洁的手紧紧抓住,下一瞬,一只麦色有力的大手,去捉了那只手压在床面上,那人嘴里还在笑说:“鱼儿甚娇,怎就这般不吃力?” 陈稚鱼咬住唇闭上眼,侧头不去看他坏笑的双眼。 …… 按理来说,一国太子的生辰宴绝非小事,怎么着也得提前半年的去准备,如今确实仓促的很,时间疏忽就到这日。 这段时间,府上给姑娘们做了不少新衣,还专门让嬷嬷着重规训了下各个姑娘的仪态规矩,这些对世族贵女来说本就是家常便饭,陈稚鱼也是头一次跟着府上的姑娘们,看她们笑不露齿,行为举止比之平时更要规范很多,每一步都像是被丈量过一样,头摆的正,肩背亦端直。 私底下不由得和唤夏说:看姑娘们如今这般学习,方觉当初田嬷嬷对我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唤夏听得直笑,直道姑娘也是极好的。 到了时辰,一家人上了马车往皇宫去。 一回生二回熟,再次来皇宫,陈稚鱼奇异的发现,自己竟没有那么紧张了。 与她同在一辆马车上的是陆茵,她身上穿着十分严密,照旧是颜色淡雅的青色,只是这样炎热的天,她衣襟的扣子都快扣到脖子上了。 陈稚鱼看着都觉热,见她额头都渗出了汗,怕她还没进宫,妆就花了,拿过旁边的团扇为她扇风,道:“这一呆可就是一下午,怎么穿的这么紧实啊?” 陆茵一脸苦涩:“还不是娘,非要我穿成这样,这样热的天,哪个不是开领?我这般穿着,旁人看了还当我傻,不知季节呢。” 看她苦闷的脸色,陈稚鱼便反应过来方夫人这么做的苦心了。 陆茵减重之前便粉嫩圆润,很显可爱,减重过后,且很有成效,如今身材看着更是匀称,甚至因为她先前有些肥胖,胸前更显得沉甸甸,圆满满的,如今一见倒显得玲珑有致,线条饱满了。 又正是待嫁的年纪,谁家夫人看了能不多留个心思? 更别说此次太子的生辰宴,大多都是奔着太子正妃的位子,有些事情不说穿,便已是心照不宣了,可见方夫人心疼女儿,不愿她显到人前去,才费尽心思的将她遮掩。 闲言少叙。 等到宫中时,里头便已聚集了不少人,不乏有先前见过的,陈稚鱼都一一起了招呼,分毫不见头次来的窘态和沉默,这一次,她带着几个妹妹,穿梭在人群里,十分大方得体,这模样落在一些夫人眼里都觉诧异,这还是那个在殿前出了丑的陈女吗? …… 第89章 这妹子是否缺心眼儿啊? 面对旁人的打量,陈稚鱼恍若未见,只端着得体的笑和分毫不错的规矩,不禁让人怀疑,陆家这几个月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一个事事不通的寒门女调教到这个地步的? 再次进宫,是以陆家少夫人的身份,没人告诉陈稚鱼该怎么做,但她自晓得装过了头不是什么美事,赐婚陆家是没办法,但若是“调教”一个新妇还没办法,还让她以上次那副尊荣出现的话,岂不是显得这个百年世家无能了? 装,也要装得张弛有度。 双春和鸿羽今日也跟着,路过人群时,很难不听到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议论:这就是陈女吗?怎和外头传的不一样?看着很是规矩嘛。 便有人回了:你上次没来不知道,这位可有本事,御前失仪圣上都未计较,且等着瞧,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 双春、鸿羽对视一眼:因这些人编排少夫人生气,但听着那话,又都低下头去憋笑。 这些人,人云亦云,哪里会知道,如今整个陆家,最讲规矩的就是少夫人了。 这话若是让陈稚鱼听见也会笑,圣上不计较?那这门婚事哪儿来的? 话说这一路来,与她打招呼的不乏有看稀奇的、也不乏有真想通过她和陆家交好的。 陈稚鱼今日的任务就是带着几个妹妹们,先是去了陆夫人那儿,和与长辈较好的几位夫人见了礼,得了一水儿的夸赞,她都脸不红心不跳,只腼腆笑着接下了。 只是看着陆夫人身边的夫人们,再不见那和蔼的张夫人,心里总归是有些伤感的。 这京城里的权贵,张夫人待她以诚,初次见她时,眼里都是温和与慈爱,那时她都未嫁,却感觉的到,张夫人如同疼爱自家小辈一般的待她。 好人却没好报,极短的时间内丧夫,两个出色的儿子纷纷解职,张家霎时间没落,后来,她有向陆曜打听,只听说张夫人要带着张大人落叶归根,顺带着有孕的长媳回了老家,有生之年能否回京,还要看两个儿子将来是否还入朝堂。 陆夫人也曾闲聊时与她惋惜过一句:这伤心地,只怕你张伯娘不会再回了。 短暂的伤感在一众笑声中散去,陈稚鱼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抬眸看去,花廊里姹紫嫣红,缤纷热闹,那木家夫人站在人群中,身边多的是围绕恭维的人,谁人不知,那是京中如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时人易变,这里,还有多少人记得张夫人呢? 陈稚鱼别过眼,掩下心中的悲凉,目光落在身边的几个妹妹身上。 要说陆家的孩子,各顶各的好看,单拎出来,在京中的一众贵女中,都是排的上号的,哪怕在她面前略有些脾气的陆萱,在这种场合也很是端庄,叫人眼前一亮。 她今日穿的淡紫色的衣裳,比起妹妹们或桃红或水粉,她的装扮简单素雅的很多,早上梳妆之前,田嬷嬷曾在她耳边隐晦地提过一嘴。 道她容貌过胜,稍加装扮便已是惊为天人,而今天是几个妹妹重要的日子,她便不好太过出彩了。 虽然陈稚鱼并不觉得自己有她说的那么夸张,但既然提醒了她,也没得与之对着干的理由,今日一身只能说是端庄得体,赴这样的生辰宴,不算怠慢失礼。 但即便是这样,走在人群里,还是有不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实是她这位陆少夫人名声流传甚广,上一次她在宫中丢了那么大的丑,害得整个陆家都被人私下议论耻笑,更有甚者,拿她与那木家姑娘相比,真真是没一处比得上人家。 还有不少人替陆家的少爷惋惜,那样一位风神俊逸,京华卓绝的贵公子,最后娶了这样的媳妇儿摆在家中,真是丢了祖宗的脸面! 可今日这位人人议论,人人不看好的少夫人,却以这般淡雅如菊的形象出现,一颦一笑恰到好处,处在阳光之下,那身皮白得发光,哪里像是寒门出身?更像是养尊处优,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便有人的目光在她和那艳绝京城的木姑娘身上打量着做对比,越看越惊叹,越看越沉默,有人道了句实话:若非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我是不会信的,可今日亲眼所见,这位少夫人绝不逊色于京中贵女,外头的人莫不是嫉妒人家,胡乱编排的? 或许是周遭的打量目光太过明显,陈稚鱼注意力放在身边的妹妹身上,并未太过在意,但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丫头,纷纷挺起了胸脯,那样子别提多骄傲,别提多高兴了。 这几个月被人议论笑话,恨不能将她们少夫人压弯了腰去,今日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旁人私下议论什么,听是听不见的,可却能通过她们的眼睛、神态能感知到说话的内容,绝不是说自家少夫人的坏。 木婉秋坐在廊下,耳边是继母与众位夫人说话时,自得的声音,她的目光却不住落在那个每见一次,都让人觉得惊艳一次的女子身上。 才这么短的时间,她仿佛就已经在陆家站稳了脚跟,身边围绕着的都是陆家的贵女们,以她为中心,两边展开,她这位少夫人,做的真是风光啊…… 可这一切本该是自己的,这么多年饱读诗书,勤学规矩,做好一个无可挑剔的木家千金,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像她这般,冠以陆家姓,昂首挺胸的站在人前。 想着这事的功夫,人便已经站了起来,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朝陆家人走了过去,等走到了跟前,方才回神,目光与那淡然看过来的女子对视上。 陈稚鱼心头微怔,见她过来,已是要交谈的距离,便朝她弯唇一笑,以作寒暄。 如今陆家的姑娘们再见木婉秋,神色不一,但眼底或多或少都有些尴尬。 曾几何时,她们是真心将这位当做准嫂嫂对待的,哪知世事弄人,没想到板上钉钉的婚事还能出现变数,而如今,陆家和木家也好似有了嫌隙,着实令人可惜。 木婉秋便察觉了,自己走过去,那一直与陈稚鱼亲近的英气妇人,眉眼淡然的看了她一眼,陆茵则移了脚步,稍朝着她靠近了些,陆萱看起来沉默许多,那双眼似有些讶异的抬头看着她,另一面相楚楚的女子,眉眼间,皆是看好戏的态度。 原来,她也不是尽收人心。 木婉秋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她承认自己如此去想一个女子,心思着实低劣,但如今自身一身麻烦事缠身,教她如何能不介意呢? 最终,还是陆茵先开了口,才没叫场面冷下来。 “木姐姐何时到的?今日天气可热,木姐姐可还受得住?” 木婉秋稍松了口气,朝她一笑,两人寒暄起来。 周围那些人,看着这修罗场的一幕,心底里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这位木姑娘,当真是贵女典范,两家都成这样了,她还能主动上前去与人攀谈,那位现在的陆少夫人,更是做到不动如山,面不改色,不对呀,正常情况来说,这两女不应该这么平静才是。 陈稚鱼知木婉秋与自己没什么话可说,多半是同陆茵她们感情较好,才过来打招呼,便同陆菀对视一眼,两人点头示意后,稍转了身往旁走去,慢慢地离开了人群,到了一处闲静的地方,那假山之上,水流如瀑,水池里还撒着多种多样的花朵儿,在这里,又自在又可赏景。 两人就此停了步,陆菀面色如常,虽四下没什么人,但还是压低了声音问:“你可是躲着人家?” 陈稚鱼眼神一呆,“啊”了一声,不解地看着她。 陆菀“哎呀”一声,道:“她不是前头那位吗?我以为你和她之间不会融洽,故而躲着她。” 陈稚鱼无奈了,也低着声音,道:“我和她都不相识,也无往来,如何就能不融洽呢?再且,我也没有理由躲着她呀。” 陆菀眼神奇怪地看着她,看得陈稚鱼有些好笑,轻叹一声:“我晓得你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我和她之间身份尴尬,我捡了属于她的姻缘,占了她的位置,所以,在她面前,我应当躲着……” 陆菀忙摇头否认:“我绝无此意!” 陈稚鱼笑了笑,并不在意,只说:“我知道,大部分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可是,她不是因为我才嫁不进陆家,我也不是因为她才嫁了陆家,本质上,我和她之间并无恩怨,也无瓜葛,是世事弄人,怨不得我,也怨不得她,旁人总是想看这样的稀奇笑话,可我却觉得我们之间应当是无关的。” 陆菀哑然,她这般毫无芥蒂,侃侃而谈,言语间并没有对另一个女孩儿的介怀和抵触,心中油然升起钦佩之意,钦佩她心思如此豁达,但隐隐的,也觉得哪里怪怪的。 “难道你一点都不介意吗?” 推己及人,若当初她嫁之前丈夫先前就有了未婚妻,她哪怕不说,也未必能做到毫不介意。 陈稚鱼低下头,抿唇一笑,末了微微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好介意的,或许你该问她见了我会不会介意,毕竟,对一个女子来说,等了多年的婚事,一朝落在旁人身上,也是会失落的。” 说到此处,她看向假山上的流水,长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道:“我若是她,我也会觉得自己挺倒霉的。” 那语气里,尽有替她惋惜之意。 陆菀一时觉得她心胸宽广,一时又觉得,这妹子是否缺心眼儿啊? 人家都主动上前到她眼前了,方才看向她的眼神,也绝称不上善意,两个人中间更是有这么一段过往,她是可以不在意了,但人家未必不放在心上。 她怎么还替别人可惜了起来?但转念一想,她这般清明豁达,与人为善,又何尝不真诚,不值得珍惜呢? 忽的,假山后传来一声轻笑,两人均是一愣,看过去时,一身宫装,眼眸黯然的女子走了出来,她身形消瘦,步态虚浮,陈稚鱼一眼就看出,她身体不好,像是成疾已久的模样。 “在这皇城之中,少见少夫人这般至纯之人,可熟知京城的天下本就浑浊,有些时候要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才能保全自身。” …… 第90章 要她表演 这人说完话,那看向陈稚鱼的眼睛不乏有欣赏,也有惺惺相惜之意。 此人装扮应当是皇家中人,周围人无人引荐,陈稚鱼自然不认得她是谁,陆菀倒是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忙拉了陈稚鱼。 “见过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 陈稚鱼心头一窒,忙行了全礼。 二皇子妃赵宓刚要开口,便不住的咳了起来,拿了帕子挡住嘴,半晌才缓过劲儿来,脸色也因为方才过激的咳嗽变得红润,但身子看着更虚了。 “不必多礼。”她抬手,止了她们的礼。 随后看向那面善的女子,不肖多想,她便已记起此人:“你是陆将军的长女?我记得小时候还曾与你一同玩耍过,一别经年再度相见,你我皆为人妇。”话语间颇为感叹感怀。 再度看她时,眼里是说不清的羡慕和欣赏:“我曾听说过你的事,将门虎女,你在边关时也曾扛过刀抗过敌,是吗?” 她说话时眸光如水,温柔不已,叫人不自觉的便沉在她这般的温和下,很难对她心生恶意。 陆菀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她还能记得自己,一时也觉亲切,毕竟在京中,儿时的玩伴不多,且她在边关这么久,早已经与京中众人格格不入,如今叫人一眼认出,且还能说出小时的事情,也难免亲近一些,笑道:“也不知是哪些人传的胡话,我顶多是在家父忙的时候,亲自为他和将士们做过几次饭菜,怎就传着成了我一弱质女子上阵杀敌了?” 赵宓微微一笑,没在此处深聊,只是点头,而后看向陈稚鱼,朝她走近,目光很有兴致,仿佛对她很有兴趣一般。 “上次千秋宴,我身子不争气,没能来,便也没见着你,听说你那日可是出了名的,可今日听你那一番话,方觉传言不可信,偏将一豁达女子说的不堪。” 陈稚鱼心中说不出来的感觉,看着眼前的病美人,心中既怜又悲,被她撞见私下说的话,心中也是有些惶恐的。 不过她好似天然就有一股亲和力,说话时眼神清直,不会叫人觉得有丝毫的冒犯之意,陈稚鱼能感觉到她释放出来的善意。 “殿下谬赞了,传言并非完全不实,初次来京,得见天颜,心中难免惶恐,不知礼仪规矩方丢了大丑,到现在心中还万分悔恨呢。” 赵宓看她,原本就不大定的住的心更是飘忽了,自她病了以后,想什么事情都颇为费力,一时看得有些怔住,陈稚鱼不知她在想什么,但被她这样看着,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许的不自然,直到她身边的宫婢寻了过来,这样热的天竟给她拿了件披风。 赵宓披上,目光落在眼前年轻妇人轻薄的衣衫上,对上她微微讶异的目光,自说了句:“我如今身子不好,比不得你们年轻活泼。” 陈稚鱼最早知道她的时候,对这位二皇子妃只有五个字做总结——权势的牺牲。 心中对她充满了怜悯,如今见到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看着她以诚相待,这般尊贵的身份,却与自己自然流露出亲近之意,她心如同被一只带着软毛的手扫过,疼惜之意涌上心头。 她当初说什么来着?宁愿这位二皇子妃是个极恶之人,那么她所遭遇的一切,也能有理由说的过了。 可她偏偏是这样的,没有身份给人的距离感,还那样温柔…… 这样好的女子,怎么就沦落成了政治的牺牲品呢? “病总有好的时候,等殿下病好以后,也依然能活泼。”她说。 从打照面到现在,似乎都刻意忽略了赵宓最初的那句话,陈稚鱼没那么傻,再去追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第一句话,是那般赤诚的为自己着想,陈稚鱼对她的感观就差不了。 赵宓眼眸微闪,心里却十分苦涩,只心道:她这病,怕是没有好的一日了。 难得遇上一个得心之人,本还想说些话儿,那宫婢上来便劝:“二皇子殿下吩咐过,让奴婢一定要照顾好殿下您,您已出来许久了,还是回去好生歇着。” 赵宓微滞,稍顿片刻,如了他愿,没再此多留,走前她看向那年轻的妇人,道:“我闺名赵宓,只知你姓陈,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陈稚鱼微顿,随后朝她笑:“妾身名唤稚鱼。” 稚鱼…赵宓在口中默念了一遍,朝她点头,随后与那宫婢一道走了。 她走后,陆菀惊奇道:“都不想那皇家中人,且还是皇子正妃,能这般亲和,没有架子,与你初次相见,竟于你说那样的肺腑之言,她看起来很喜欢你。”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陈稚鱼心头一软,说:“约莫是我讨人喜欢。” 陆菀失笑,倒也承认了这个说法。 离开那处的赵宓,被宫婢带去了空的屋子,一进门,就看见坐在那儿的二皇子,脚步一顿,见他抬头,复又垂眸走了过去。 二皇子抬头看她,见她面色紧绷,心无波澜,道:“你久不见人,怎与一个臣子之妻聊那么久?” 赵宓:“妾身看她十分投缘。” 二皇子听得呵笑一声:“那你可知她是谁之妻?” 赵宓如实回答:“知的,是陆参议的新婚妻子。” “你知?不,你不知,你若知道,就不会觉得与她投缘了,陆家是太子的臂膀,你看他家少夫人投眼缘,你莫不是也想站在太子那边?” 赵宓微微蹙眉,声音惶恐:“妾身不敢!” 二皇子与她无多话可说,见她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更多讥讽的话语便没了兴致说出来,只将她看着,起身时说了句:“既然病了,就好生养病,莫要与不相干的人接触,也莫要忘了你嫁的是谁。” 他一走,赵宓才觉浑身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大口喘着气坐下,手不住抖着。 宫婢看着于心不忍,蹲在她脚边,轻声安抚:“殿下明知太子与咱们殿下不和,又何必与人家交好呢?” 赵宓闭了闭眼,深吸着气。 “二皇子殿下只是有些生气,您莫要往心里去。” 赵宓轻笑一声,再度睁眸,眼里恢复了平静,她看向半掩的窗外,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是将死之人,还要管她与谁交好吗?她只是觉得那个叫稚鱼的女子和自己年轻时候有些像。 而自己走错了路,无法回头,便忍不住的想与她说说话,想提醒提醒她,在这个地方莫要将别人都当做好人,否则被吃干抹净都还不知,傻呵呵的替人拍着手掌叫好。 善,在这里一文不值。 …… 二皇子脸色发沉,走出去的时候,不免要经过她们方才待过的地方,也就与张娘子撞了个正着。 陈稚鱼不想竟会在这里接连撞见二皇子夫妻两人,连陆菀都蒙了,只和她低头行礼。 二皇子顿住,目光便落在了许久不见的张氏身上,听说,她已有身孕,可如今的她,依旧纤细苗条,像个小姑娘一般。 “莫要多礼。”他抬手,在看到她时,心里愉悦了一些。 怎就忘了,才有人私下报他赵宓与陆少夫人闲聊时,他就该想到,陆家女眷今日皆会来,便说明陆家长房的媳妇儿也在这其中。 “京中气候炎热,夫人可还适应?” “多谢殿下关心,妾身一切适应。” 听得她温温柔柔的声音,二皇子面上带了笑,继而说道:“听说边漠风沙大,苦寒已久,长久生活在那着实辛苦。” 这话没点名是与谁说的,但陈稚鱼和陆菀二人,皆以为这只是二皇子对陆家长房的关切。 陆菀便说了:“为大齐镇守边关,是家父的责任,不曾觉得苦寒。” 见她回话,二皇子微默,心下不喜,但眼下场景,他也不愿当着张娘子的面表露出不快来,只颔首以作听到了的表达。 简单的寒暄足以,长时间在这里说话,叫人看去未免影响不好,二皇子看了张氏一眼,微微一笑,这才离开。 他一走,陈稚鱼和陆菀没再多说一句,赶忙离开了此地,还是回到人群中去,否则不知在那偏僻空静的地方,还会遇到多少贵人。 倏忽到了晚上,今日太子生辰宴,在大殿之上,将中间的屏风撤了去,男女依旧分席,可却没有阻挡,此番用意皆心知肚明。 太子和二皇子是前后脚到的,一人带了侧妃,一人带了正妃,皇后娘娘也早就到了,可见太子将侧妃带上时,那脸上不显,心里却隐隐闪过一丝不快。 她这皇儿莫不是忘了,今天不仅是他的生辰宴,还是要为他相看未来太子妃的日子,虽说侧妃也是正经名分,但到底没有叫她上这场合的必要。 今日,京中贵妇皆带着适龄的女儿来了这宴席,若见太子带上侧妃,即便合乎规矩,也不占情理。 陆茵坐在陈稚鱼身边,颇有些不安,那小动作叫陈稚鱼看在眼里,不由轻声问她如何了。 陆茵咬着唇,在她耳边低语了句:“母亲说让我一会儿去表演一支‘来栖’。” 陈稚鱼微顿,反问:“怎要你去?不是有歌舞表演吗?” 陆茵解释:“这般宴席,京中能来的贵女,若有才艺,也可施展才艺,这早就是墨守成规的事情了。” 陈稚鱼顿默,当众施展才艺没什么,可今日生辰宴的目的大都知晓,怎么看都觉得像是让这些姑娘们上台表演,供人欣赏,再做比较,而后择出那个有眼缘的。 陆茵微微蹙眉,她心里紧张不安,着实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卖弄自己,她心知肚明,此番让她去是想做什么,可她本就没那心思,如今赶鸭子上架一般,实难高兴起来。 歌舞声响起的时候,上头的贵妃发话了。 “今日金国王子也在,光叫歌舞来做表演未免无趣,不若让咱们大齐的姑娘们各显身手,各放异彩,皇后娘娘觉得如何?” 当着众人的面,她都将话说在前头了,且一开口就说明了金国王子也在,皇后如何拒绝?再且本就是会做的事,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只是贵妃当众这一出,着实膈应人。 她笑笑,应了这厢。 不多时,便有姑娘踩着鼓点上了台去。 陈稚鱼看着,不由惊叹:“胆大心细,舞姿优美,不愧是千金之子。” 这般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十分考验一个人的胆量,陈稚鱼自问,她不敢。 人多的场合,她恨不能所有人都瞧不见她。 可有些时候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就在她安心看表演时,倏忽间察觉到,上头贵妃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身上,嘴角勾起的笑更令她心中慌慌。 一舞毕,又有贵女上了扬琴,现场的气氛随着这声音而动,而男席,与太子相隔不远的二皇子,目光时不时落在对面张氏面上,他无暇去关注陆家其他的女眷,自然也没察觉,这里头满打满算也差了个人。 琴声接近尾声的时候,陆夫人给陆茵使了个眼色,陆茵虽然心里不情愿,却从未想过要忤逆母亲,且也由不得她拒绝,身边的人早就去后头,与礼官报上了名字,再下一曲就是她。 就在她起身的时候,上头的贵妃突然发话了。 “今日陆家贵女可有表演?” 陆茵大方的站了起来,规矩的点头回话。 贵妃笑,那笑看得陈稚鱼心里愈发忐忑起来:“光你一人可不够看,陆家才添的喜事,新入门的夫人,可也一起上台表演啊?也让本宫瞧瞧,当年才华卓越的少年状元,其妻的风采。” …… 第91章 王子说的是内子 这话一出,有人看热闹,有人沉了脸,陆曜心头发沉,看向那边的妻子,刚想起身,却见父亲默默摇头的眼神,咬了咬牙定住了。 陈稚鱼心头一窒,她就知道该来的躲不掉,方才贵妃时不时的张望过来的眼神,就令她十分不安了。 与天斗是斗不过的,臣子之妻,即便是陆家的媳妇儿,她的丈夫不过官职五品,她又哪里能拒绝贵妃的提议呢? 陈稚鱼站了起来,朝上方躬身行礼,却未察觉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那边有人失态的打泼了杯子。 身后的宫婢忙上前为金国小王子逍易清理桌上的酒水,却未察觉,那酒杯握在手上,在看到“张氏”站起来的时候猛的一震,杯子里的酒洒出来了些,好在他稳住了才没叫人察觉到异样。 她竟是陈氏,是陆曜那寒门妻子而非他以为的张氏?? 那逍易王子忡怔的看着眼前的少妇,一时间,呼吸停滞,直到身边公使王大人担忧的推了下他的手臂,才叫他回过神来。 逍易呼吸微滞,站起了身,他的年岁,在金国一众王子中是最小的,也是金国王后老来得子,只可惜,在他年满十岁那年,就已经因病过世。 故而这位王子在金国很是受宠,此番来大齐上献,他不过略微央求,金国王上便将这桩差事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想来大齐,原因无他,只因他的母亲来自这里。 众所周知,这位小王子最是恣意随性,在王宫的时候,很得王上的宠爱,因而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是以,他突然站起来,与贵妃娘娘说话时,竟也没人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 “今日是大齐未嫁姑娘们大放异彩的时候,贵妃娘娘好生偏心,偏叫这样一位容貌出众,气质不凡的少妇也登台表演。” 他的话有未尽之意,但他也只说到此处了,聪明的人自会知晓那话语背后隐藏的含义,他笑得开怀,仿佛当真只是觉得,贵妃娘娘此番是在抬举一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女人。 大齐与金国往来交好,贵妃便是在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使些心眼,也不会当众去和这小王子打擂台,且听他这么说,只觉得这着实荒唐的厉害,不愿看妇人表演,偏看那未出家的姑娘,这般年岁,这般心思,还有什么说不通的呢? 贵妃觉得好笑,便摆了摆手,说道:“小王子来者是客,自然一切以小王子的喜好为准,既如此,陈氏,坐下。” 陈稚鱼不可置信,没想到自己身上的难题这么快就迎刃而解了,她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脑子里过了几遍想为自己开脱的话,一句也没派上用场。 逍易目光微微划过,眼尾扫了那边被贵妃唤作“陈氏”的女子身上,眼眸瞬间黯淡,脸上依旧挂着笑,他坐了下来,满是心满意足之态。 他们这一来一回,仿佛都忘了今日是太子的生辰宴,贵妃这一上一下的,丝毫没有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更没有把太子放在眼里,否则太子的生辰宴,哪里需要他上蹿下跳的。 陈稚鱼坐下后,身边的陆菀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冲她低声说道:“贵妃这一出实属突然,幸亏这小王子横插一脚,否则还真是让人担心。” 陈稚鱼才出了口气,努力的摆正了神色,不叫自己的脸色看着难看,目光却遥遥落在那位颇为胆大随性的小王子身上,虽然他只是想看小姑娘们表演,可他那话也着实替自己解了围,若他是无心,她心里也是感念的。 看了他两眼,稍移一些,便与陆曜对视上,两人静默相对,此刻她忽然有些看不太清陆曜的神色,只觉得他脸色发沉,眸光也如暗夜一般黑沉,透不出情绪来。 暂且不提。 陆家的姑娘们,唯有陆茵上了台,后知后觉的,陈稚鱼发现今日能上这台表演的姑娘们,都是嫡出之女,到最后压轴出场的便是木婉秋。 她舞姿优美,长袖甩出时引起一片哗然,陆茵还因才上过台而心绪不稳,眼下见到这一曲霓裳,微微张了嘴巴,遂赶忙闭上,下意识的看了眼身边的嫂嫂,就不再去看台上的表演了。 平心而论,木婉秋舞姿出众,就今晚的表演来说,她应当拔得头筹。身轻如燕,腰若无骨,每一个动作都十分优美,夺人眼球,就连陈稚鱼都忍不住看呆了去,不知那腰肢怎就能成那个弧度。 曲目过后,众人就没聚在一起了,三两成群,或去了那专供人歇脚的地方,外头天色刚沉下来,晚宴也才刚刚开始。 已有人不慎乏力,有宫婢带着去了专门供给的居室休息。 陆茵不愿在外头待着,问过嫂嫂,她能否也去厢房独自呆着,问话时那眼神楚楚可怜,仿佛她若不答应,她就会很失落。 陈稚鱼微默,陆夫人那边恐怕还指望着将她带着,等一下陆夫人也与其他夫人说着话,没空顾到这边,她便点了点头,说:“去歇脚也莫要忘了,让身边的人贴身伺候着,每过半个时辰,便唤一个丫鬟过来寻我,万一有什么事好去找你。” 陆茵松了口气,欢天喜地的朝着嫂嫂鞠了一躬,看得陈稚鱼哑然失笑。 她转身就走,陈稚鱼也不想再去人群中,此刻的陆菀也不在身边,被她儿时的伙伴叫了去说着体己话,陆萱则跟随陆夫人左右,而陆芸…… 方才陆曜派人过来说,张极今日也在其中,只不过行事低调,只为来看陆芸一眼。 所以到现在她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所幸这里也没有与自己相熟的人,她也不愿去旁人假意寒暄,便找了个相对安静地方独自待着,同唤夏几人说说话。 今夜男女虽分席,但却隔得并不厉害,从她这里往那边水榭看,都能将那里的年轻男子看得清楚,等看清楚了,也随之一怔。 因那男子也正眸光不错的盯着她这边的方向,她这里不止她一个人,就在她和唤夏她们说话的时候,也来了三两小姐,只与她点头示意,便坐在一边去了。 所以,陈稚鱼也摸不清这位小王子是在看谁了。 不错,对面站着的正是逍易,且不仅他一个人,还有与他同在一处的太子、二皇子,还有陈稚鱼的丈夫。 面对逍易堂上所为,陆曜本该感激他的,但说不过三两句话,他话语间总是无意提起他的妻,这令他心里隐隐异样,再看他时,总觉不喜。 与他有同感的是二皇子,在他接受了非张氏是陈氏以后,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总归当初见色起意的时候,也没问清楚她的姓名,看重的多是她这个人,而非她姓什么。 想通这点豁然开朗,只是在面对陆曜时,心中本就不喜,如今更是不忿,却没想到令他不忿的还在后头。 旁人或许看不出,但他一眼就看出来,那王子看陈氏的目光不对劲,他绝非在大殿上表现出来的随性风流,他说的那话实实在在就是为陈氏解围,可他凭什么?他以什么身份去替人解围? 如今当着自己的面也就算了,当着人家正牌丈夫的面,竟堂而皇之的打探起了她来。 “方才大殿之上,贵妃娘娘欲要叫起来表演的那位夫人,姓陈?诸未可知她唤什么?” 来者是客,齐金友好,本着这个原则,陆曜深吸了口气,哪怕心中不快,也还是堆了满脸的笑。 “王子说的是内子。” 逍易侧头看他,那目光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说,你?你吗? 看了满眼的太子,见陆曜虽还是笑着,淡淡眼底已然碎了冰霜,只怕这小王子再不知轻重的说下去,这大少爷就要绷不住,当场拂袖而去了。 “陆陈氏,两三个月前刚嫁进陆家,还是圣上赐的婚。”太子说着,最后强调了这么句。 逍易蹙眉:“若是两情相悦,何必赐婚?赐婚二字倒像是捆绑。” 太子微微蹙眉,二皇子亦沉了眉头,这位王子,方才可是在挑衅天家威严? 逍易说罢,仿若未觉旁边那两道探究的目光,看向陆曜,中肯的说了句:“陆大人少年及第,文化斐然,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大齐五品官员,已是极了不得,能得此妻是幸,我方才是想说,赐婚的背后是不可违抗的圣令,但我希望你与你的妻子能是两情相悦,这样你们在一起才能过得快活。” 陆曜怔住,人生第一次也有了看不透的人,这位小王子说话着实不按套路出牌,明明方才已将气氛造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去,话风一转,字字句句都是为他们考量。 怪,怪哉! 逍易说完那肺腑之言,竟一拱手,面露惭愧,道:“方才大殿之上,我说那话并无恶意,但或多或少,许还是给尊夫人带来了困扰,实为我不该。” 二皇子在这儿,陆曜总不能大咧咧的说,方才还得感谢你之类的话,没让贵妃得逞,只能满脸平静与他说:“王子是客,自然以王子的感受为主。”这话说的颇有些咬牙切齿。 二皇子却在这时开了口:“她已为妇人,本就不好在大殿之上献艺取乐,王子此举恰恰替人解了围,还得感谢你才是。” 霎时间,场面极度诡异。 …… 第92章 莫名的金国皇子—逍易 一旁被忽略了的太子,摸着下巴,看着这三人你来我往,慢慢就看清了。 丈夫不像丈夫,外人不像外人,本该丈夫说的话,叫一外人说了去,且那外人还是贵妃的儿子。 那贵妃方才意图刁难这丈夫的妻子,丈夫隐忍不发,无一句多的话,倒是贵妃的傻儿子,帮别人的妻子感激打岔,没叫自己母亲得逞。 乱,乱的很。 不过,看他们几人的脸色,又着实有趣。 太子不由往那边的女子身上看了一眼,莫名就有种直觉。 此女果然不一般,轻易就能掀起腥风血雨。 不由得,更欣赏了。 陆曜沉了眉头,看向二皇子,二皇子却没看他,而是看向脚步欲往外走的逍易。 逍易走了两步才说:“或许我方才的话,伤了陆少夫人的心,我想我该去同她解释清楚。” 陆曜一个头两个大,目光与太子对视上一瞬,便跟了上去,只道微末小事,无足挂齿。 逍易却神色认真,与他说道:“夫人是女子,且大齐的女子,尊贵体面,大堂之上我公然的那句话,或许会令她心里难过。” 离了那处,陆曜便说得出口了:“方才二皇子说的没错,内子不会什么才艺,真上了台也是抓瞎,王子此举确实帮了我们夫妻大忙!” 他说夫妻二字时,咬的极重,听了他话的逍易果然停了下来,但也只是一息,他有自己的坚持。 “纵使是我无心做了利你们的好事,但你不懂,女子心思细腻,只怕你妻会觉得是她毫无魅力可言,才不叫她上台。” 陆曜刚要张口,逍易走的更快了,眼见已经到了,他也没有再阻拦下去的必要了。 而那边陈稚鱼见他们两人一起过来,早就起了身,与那小王子见礼。 方才还能说会道的逍易,此刻到了真人面前,再度看清她的脸时,竟心中一慌,连嘴巴都不知道张开了。 “呃……” 陆曜心里愈发烦躁,这毛头小子盯着他妻一个劲儿看,是当他死了吗? 一抬步,走到妻身边,将他那“痴汉”的表情挡了挡,见妻目光具落在自己脸上,遂松了口气一般,再回头看他,逍易的脸色已然好了许多。 “陈……夫人。”他这般唤她,陆曜脸就黑了黑。 什么陈夫人,分明是陆少夫人。 陈稚鱼听得只能与他福身应下,目光惊疑的看着他,又看了眼自己的丈夫,不知他二人过来,是有何要事。 那堂里说话的人,皆看向了这边,窃窃私语,不知此种情形是为哪般?陈稚鱼被身后和身前的目光都看的有些不自然,只端直站着,忽听那王子说了句。 “方才大殿之上,多有冒犯,还请陈夫人莫与我计较。” 这叫什么话?陈稚鱼顿时不淡定了,再度看向丈夫,见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那王子,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但叫这位小王子这般相待,多少是惶然的。 “王子这话严重了,方才之事我并未往心里去,还要感谢王子,一句话替我解了围,大殿之上,每个人都身怀绝技,而我其实什么都不会,若真上了台,只怕是要丢丑了。” 亦是在宫中混出来的人,逍易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那贵妃看似是想抬举这位陈夫人,实则确实对其并无善意,只想看她出丑罢了。 “陈夫人莫要妄自菲薄,即便人人都身怀绝技,陈夫人也一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我观陈夫人面善,心中想与夫人交个朋友。” 陈稚鱼呆了,陆曜眉头锁住,但那逍易说话时,很是巧妙,那语气不咸不淡,眼神也没有丝毫冒犯,仿佛真的只是想与人交个朋友罢了。 陆曜干巴巴的笑了下,说了句客套话:“内子卑微,哪里能与王子交的朋友呢?” 逍易看他,义正言辞,掷地有声道:“何为卑微?夫人莫要听他说,人生端的清直,有何卑微之处?身份是会带来一些差距,但却并非是不能跨越的鸿沟,我想与夫人交为朋友,便不曾将夫人视作卑微之人。” 陆曜一口气都险些没提上来,这人可是当着他的面,在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 陈稚鱼没察觉他们之间的微妙,只觉这位王子着实不同他人,金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何养育出来的王子这般随和?没有一点王子凤孙的高姿态。 “多谢殿下抬爱,臣妇着实惶恐。” 她说惶恐,逍易面色暗淡,随即看向陆曜,明明与他才见不过几次面,如今却像是与他相识已久一般说出了肺腑之言。 “陆大人在京中或许是难得的少年天才,但于婚事上,或许连门都还没摸到。” 陆曜蹙眉,不解其意,然后这位王子接下来的话,真是好大一口锅,就这么给他扣了下来。 “平日不可随意贬低自己的妻子,当着外人的面,更应当以维护为主,可从方才到现在,陆大人每一句话都贬损了陈夫人,只会叫她愈发不自信,愈发卑微,身为丈夫不可这么做。” 陆曜:“……” 他冤枉。 陈稚鱼:“……” 咦? …… 话说这厢陆茵随宫婢,正往空厢房去的时候,不其然的碰上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当场愣在了原地。 张极本是寻着人少的地方走,但他知道,此处或许会供给宫外的人歇歇脚,在这里碰上陆茵,说意外也不算特别意外。 她瘦了好多,看着愈发沉默寡言,往日她见了自己,总是会笑盈盈的走过来,一口一个张极哥哥,如今,她只是那样端直的站着,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愣怔,但很快就挂起了平和的笑,与自己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家中亦令有安排,陆茵晓得自己要收心,不能随性,况且,他是表姐的未婚夫,本就不该有那心思,陆茵心里一揪,嘴角挂着淡笑,怕再待一会儿会维持不住,便要离开。 张极背在身后的手稍捏紧了一下,看她垂眸的一瞬间开了口:“你可见了陆芸?” 陆茵头一蒙,随后凭着这么多年刻在骨子中的规矩礼仪,还是抬起了头,只是那动作稍带一丝僵硬,看向他,手指了个地方,道:“方才过来时在那边看见了表姐。” 张极点了点头,其实他未见有多想去见陆芸,可见她就这么要走,便忍不住开口与她说了话,他们之间好似没有别的可说,想来想去,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么个烂问题。 陆茵微咽,收回了手,道:“那就不打扰你了。” 张极没什么心情,只点了下头,这次看着她走,也不知能再开口说什么了。 上一次将这丫头的心伤透了?如今再见她,变化太大了,大到他险些认不出来。 两人就此分开,张极要走的方向,也恰是陆茵指的方向,但现在,他换了条路走,并不是很想去见陆芸,总归如今还在守孝期,见了也没什么用,他们不会立马成婚,这日子且还有的过。 只是没想到这一换。反而见到了陆芸,四目相对的时候皆是一愣。 而这个时候他才仿佛想到自己今日除了太子有事以外,为何会到这儿来。 母亲和大哥交代了,让他私下与陆家姑娘见上一面,两人也能熟悉熟悉。 可他已经与陆家的姑娘私下见过,聊过,且本身就很熟啊…… 抛去脑海里杂七杂八的念头,身为男人他还是主动上了前去,这对被父母口头定下婚约的男女正式见面。 …… 话再说回陈稚鱼这边,因那王子不按常理出牌,她除了对其本就陌生的观感以外,倒觉得没什么,但一边的男人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但那火又烧的不够旺,只因这位王子说话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譬如他前脚还在“教训”自己,身为丈夫不应该贬损妻子,紧跟着就能说出他们夫妻之间如何般配,如何相对才能过的舒心。 一时间他都有些闹不明白,这位王子到底是来撬墙角的,还是来给他当老母的? 逍易却以为自己表达的很清晰了,他从见到这位夫人的第一眼,便不想和她错过,要与她交朋友。 只是他有些不大明白,为何他越是热情,陈夫人就越是惶恐,虽然现在好了些,但始终没有放开,好似还保留着什么。 “今日之事,改日我会登门拜访,我虽不是第一次到大齐来,但却是第一次在大齐见到这么美丽的少夫人,只望将来登门拜访的时候,少夫人莫要躲着不见啊。” 他说话时坦坦荡荡,即便是夸人的时候,那双眼睛都清澈见底,不见分毫杂念,陈稚鱼身为女人,她能感觉到什么是欣赏,什么是别有所图,是以,对这个莫名对自己很是“亲近”的王子,也无多少恶劣心态。 毕竟人家前头才为自己解了围,后脚又主动来与自己交友,实乃正常人的交涉,她也不可过分守己。 她点了点头,对之一笑,便见对方咧了嘴,更加开怀了。 无论从他说话的语气,神态,还是他从始至终的做派,都不像是个很成熟的大人,反倒像个被极尽宠爱,且又很有教养的孩子。 是的,孩子。 在陈稚鱼眼中,他不像是个大男人,像是个有性格的小孩儿。 陆曜干巴巴站在一边,被忽视了个彻底,脸色难看的都快藏不住,直等那王子还晓得离开,不继续缠着他妻闲话时,他猛的看向陈稚鱼,深吸了口气,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了句—— “陈稚鱼,真是好样的。” 醋意满天,陈稚鱼晓得那王子的话多少都冒犯了这位大少爷,也是没有办法,那神情软了下来,在他旁边低声道:“人家要与我交友,我总不能冷着脸不理人,那可是王子诶~,如皇子一般尊贵,我若冷脸不语,陆家少夫人若是这种做派,岂不是丢了大少爷您的脸?” 陆曜:“……” 怎么说他们都有理,反倒显得他这人很不爽利,很不大度。 窝了一肚子有明火,只深深看着她,预备晚上回去与她好生“算账”。 那边逍易回到原处,二皇子需更衣先行了一步,他便只和太子待在一起,闲聊起来,并没发觉被他气个半死的小陆大人,此刻正与其妻闹着情绪。 太子看了全程,方才倚在栏杆看了许久,只差手里抓把瓜子了。 如今见他神色坦然的回来,那双眼眸摆的很直顺,不由思索起来。 要说这王子是对陈稚鱼有兴趣,且是男人对女人的兴趣,他又怎会堂而皇之的,当着人家丈夫面就这么去找人,还与其说了这么久,这一点几乎可以确定,他应当不是抱着此念。 难道他同自己一样,也是慧眼识珠?看出了陈稚鱼隐藏的很好的那一面? 正想着,太子眼见向来意气风发的陆曜满身沉气的回来,等他走近,他做了个口型——出!息! …… 第93章 情灭、情起 陆曜心头憋闷,没什么话好说,反倒是见他过来的逍易,神色自然地与他打了招呼,还笑说:“可与夫人说好了?” 他自以为这个说好,是寒暄好的意思,便点了下头。 那逍易便说:“既然说好了,我这边也会空出时间来,这两日事忙,约莫三天后!” 太子一脸疑色:什么三天后? 陆曜本也相疑,但也只是一瞬,霎时间就反应过来了,心里是万分不愿,但来,者,是,客,且还是不速之客,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到底是自小跟着父亲,耳融目染许多,又混迹官场几年,此刻不攀着他妻说那些莫名之言,他不至于像刚才那样,隐有被冒犯之感,面上到还是那个温润君子,一派正气。 “说什么上门赔罪,我与内子皆不敢受,但殿下若是舍脸光临寒舍,必当敞开大门,以待殿下。” 逍易笑笑,什么名头他不在意,他只想寻个理由再与她见一面,在看到她的那一瞬,许多问题涌上心头,譬如:她是哪年生人?她的母家原籍何处? 此番来齐,她是自己的意外之喜。 母亲离去多年了,再未见过与她那般相似之人,恰又是在齐国地界……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他只希望,这一切都能是真的,至少他在这世上还能多一个亲人。 …… 陆芸尴尬至极,面对那张邪魅生惑的脸,心还没出息的跳了下,但见他只是刚见第一眼时笑了笑,便再无其他什么表情,一时也梗了梗,下意识的端直了脖子,不想露了怯去。 两人在一起,实在无话可说,那张极不是个多言的,陆芸一女子更不可能上赶着与他闲话,岂不是很丢份? 况且,如今的张极,除了一张脸足叫人不能忽视,他的现况,也着实不用她陆芸上赶着去讨好,反之她到觉得,陆家风头无量,她的生父乃是常胜将军,比之京中这些,是实在的手握兵权,她虽是庶女,但也得父宠爱,就算是讨好,也该是旁人讨好她。 莫名的优越感和那别扭的心态一起,就不能正常的对待眼前的男人。 可是,她似乎是忘了,若论身份贵贱,当初她认识的那个商人,却是半分比不上读了书出来当官的张家。 偏她当时迷了心窍一般,对其如同下了降头一样。 那一旁清冷模样的张极心绪不宁,没太注意陆芸的姿态有何不对之处。 约莫是站不住了,陆芸忍不住开了口:“若无他事,小女先告退了。” 张极反应过来,只对她点了下头,陆芸目不转睛,甚至没多看他一眼,转了身就走,张极仿若未觉,倒是身边的小厮良子忍不住了。 “我的爷,您这是做什么呢?本就是来看陆家姑娘,您可倒好,见了面一句话也不说,岂不叫人误会您很难相处?” 张极挑眉:“有吗?我说了话的。” 他说了的,说了句:陆姑娘安好。 良子卡了一下,夸张地“哇哦”了一声:“那您还真是可赞呢!” 张极一挑眉,斜睨了他一眼:“再怪声怪气个试试。” 良子缩了缩脖子,依旧苦口婆心:“奴才这不是怕您不讨人喜吗?” 张极深吸了口气,伸展了胳膊,欲要离开此地,边走便说:“我本就不讨人喜,哪个在意了?” 良子跟在身后,学着他说话,边学嘴巴边瘪:哪,个,在,意,了? …… 陆芸气呼呼的走开,夜路不甚好走,偏那地上又几多的鹅卵石,还害的她歪了几下脚,气恼的停在原地,紧跟身后的佩儿连忙停住,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陆芸深吸了几口气,转头问佩儿:“我今日可美?” 佩儿忙说:“姑娘每日都是美的,今日尤甚!” 陆芸听后,不见一丝一毫的高兴,脸色更沉了。 “那他怎可视我不见?” 佩儿死死低下头去,更不敢言语了。 陆芸心中愤愤,几息才长舒了口气,罢了,这些于今日而言,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她还有更重要的要做。 思及此,心稳了稳,方才发觉,自己不知觉得,走到了僻静处,虽有夜灯照明,但四下无人,这光亮便显得微乎其微了。 晚风一过,更显此处阴森可怖,陆芸不由得抖了一下,心中一紧,刚要离开,那漆黑的房间忽然传出一声忍痛的呼声。 主仆俩俱是一惊,只怕这深宫莫不是闹鬼?那传出声音的房间起了另一道声:“殿下,莫在吐了,全是血……” 陆芸握紧了拳头,直觉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狠拽了佩儿一把,两人悄声离去。 陆芸耳边全是那句“全是血”,心里头后怕不已,她小时听人提起过,皇宫之内秘辛之多,稍不注意牵扯其身,或就是杀身灭口之祸,越想越心惊,根本不敢去想那漆黑房屋里的,会是何人。 或许是“做贼心虚”,走路时颇有些急切,正与前面的人撞上,只刚走进,一太监一步上前,尖声斥道:“大胆!险些冲撞了二殿下!” 一声“二殿下”,将她游魂的心拉了回来,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扑通一下就跪了地,眼眸下意识的往上抬。 对上那一双没什么情绪,神色寡淡的脸,陆芸就哆嗦了一下,埋下头去,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来。 太监也在她抬眸的一瞬认出了此人,在二殿下身后低声道了其身份。 二皇子神色未变,看了眼她来时的方向,通了好几条路,此刻却不清她是从何处来的。 “此处偏僻,陆姑娘怎到这儿来了?” 陆芸反应极快,只道:“臣女更衣后,再出来时就不见人了,顺着池边小径而来,本想摸索着去寻嫂嫂,却不慎迷了路……”说话时,声音温软,楚楚不已。 这甜腻的嗓音…那太监眼眸微转,在宫中,什么人他没见过?眼下这姑娘打的什么算盘,他心里很是清楚,目光往二殿下看了眼,见他没动,不由轻笑这姑娘如意算盘打崩了。 然而…… 见她说的是池林小径,二皇子就准备走,不欲多说了,但听到那句“去寻嫂嫂”,顿住了脚步,眸光晦暗,看向她,明知故问:“你嫂嫂,可是张氏?” 陆芸没料到他会对这个发问,但还是很快回了话。 “回殿下,晖嫂嫂是长房嫂嫂,身体不便并未入宫参宴,臣女方才所说的嫂嫂,乃是太师二伯家刚进门的新妇,陈家嫂嫂。” 二皇子就站定了,见她还跪着,才抬了下手,让她起。 陆芸这时起来,方觉膝盖疼痛。 那时紧张又慌乱,忘了脚下是鹅卵石,一膝盖跪下来,只怕是磕破了皮了…… 但这点疼痛不影响她此刻高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宫规森严,想在这么多双眼皮子底下与上头那两位扯上关系,实在很难,所以,一有机会她就想单独待着,以便寻到时机,可这一天都要过去了,她连两位殿下的面都没能见到。 如今却在这里碰上了他,这能不是缘分? 想来是老天也觉她不易,故赐此良缘罢! 眼见二皇子不走了,隐有停下来交谈的架势,那太监不禁心急。 方才宫婢来报,说是二皇子妃又吐血了,殿下本要回宴席,这才转道来了这里,哪知半路出现个拦路妖精,在这喋喋不休。 二皇子目光在那女身上打了一转,见她脸颊生红,忽的一笑,道:“都说边关风沙大,怎知还能养出如此美人。” 陆芸心跳漏了一拍,怔怔不已。 那厢陈稚鱼端坐了会儿,询问身边的丫鬟们,各位姑娘们都在何处,陆菀自在人群里,她性格爽利,早已同人群打成一片,陆茵还在厢房没有外出,陆萱老实跟在陆夫人身边,陆芸说是衣角脏了,去更衣,尚未回来。 一切如常,但—— 兀自思忖了下,陈稚鱼问了句:“芸姑娘身边可有府上的丫鬟跟着?” 鸿羽想了想,摇摇头:“那时见芸姑娘离去,身边只有一个佩儿。” 听了此话,莫名的有些不安,抬眸看向田嬷嬷,而后转向唤夏,低声交代:“你去看下芸姑娘那边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时间不早了,她一妙龄女子,带着贴身侍婢在外久了,还没有多的人跟着,总让她心有不安。 …… 陆芸捧着一颗躁动的心回来时,正撞见陈稚鱼身边的婢女,顿了一下,虽未说话,她却有感觉,这婢子是来监视自己的,脸上的笑意散了几分。 唤夏见她却松了口气,端着恭敬的笑上前:“姑娘若再单独方便,可将府中婢子多带两个,免叫夫人和少夫人担心。” 担心?陆芸心底冷嗤,担心什么?难不成在深宫大院里,她还能叫人拐了去? 心中饶是如此鄙夷,但面上还是一派笑意:“知了,嫂嫂用心了。” 而此同时,太子被皇后叫去,母子俩难得的红了脸。 “让你今日见茵表妹,为何迟迟不去?” 太子无奈:“母后,儿臣早已说了,表妹年纪尚小,并不适合入宫来,况且,如今父皇本就忌讳我与陆家交往过密,若真娶了陆家女,您猜父皇下一步,是不是要让陆家也闹出人命来?” “住口!”听他那胆大之言,皇后忙斥了两字,幸而此处没那外人,否则光他这般说话,只怕君臣关系失和了,这父子感情也要随之淡去。 太子暗叹,皇后静了下来,态度也温软了些:“你父皇如今,我是越发看不透了,可我知道,无论如何,陆家从始至终都以诚辅佐君王,有了你,更是一门心思待你……我与陆家本是没什么关系的,但陆老爷子对我亦有恩,我希望你能娶陆家的女儿,将这门关系延续下去。” “母后……” “你娶侧妃已有两年,一直没个动静,你可知二皇子妃诞下小皇孙后,你父皇有多高兴吗?” 太子如鲠在喉,下意识维护:“宣莨身子文弱,太医也说了,待调养好,必能诞下麟儿。” 皇后蹙起眉头:“是个女人都能生,但重要的是这女人是谁!母后只是想让你娶正妻,正妻!你可明白?!” 太子失声,皇后闭了闭眼:“我对你那侧妃没意见,但太子,若你因她之故不愿迎娶正妃,那她……” 太子猛地抬头:“与她无关!儿臣只是觉得茵表妹心性纯真,不适宜嫁进皇宫。” 皇后深吸了口气:“适不适宜不是你说了算,当年以母后的出身见识,哪里能想到会有今日?我且再问你最后一遍,去见陆茵,去还是不去?” …… 第94章 你宽解我好不好? 陆茵待得有些不安然,外头吵闹与她无关了,但屋里过分寂静总令她心慌。 虽说屋外守着宫婢,但她总觉得,一时不回府,心中分外不安宁。 这种不安的预感,一直在房门被敲响时,达到了顶峰。 “表妹,是我。” 贴身伺候的留珠亦是一脸诧色,回头看姑娘,见她脸色怔怔,忙推了下她的手,才叫她恢复如常。 留珠去开门,太子便在门口,抬眸往里看了下,陆茵起身,等他进来后,屋外的宫婢要关门,她一时开口:“不用,敞开就好。” 太子抬眸看她,遂道:“你身边的丫鬟留下,把门关好。” 陆茵:“……” 留珠只能照做,关上了门,却在门边没再往里去。 这对表兄妹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等到出门时,已经过了半炷香,时间并不长,但对陆茵来说,分外难熬。 直到太子说:再过一刻,放过烟花就要结束今日的宴席。 两人才离开房间,只是不巧,甫一出门,穿过一个拱门,正面碰上了张极。 而那厢,见他们同时出现的张极也是一怔,随后眼眸晦暗,走上前去,没看陆茵,只与太子说:“一会人多眼杂,草民眼下先行一步。” 太子颔首,给了他私令牌,令他从掖门出去。 …… 黑夜当空,等烟花升天时,似是要把这天照亮。 陆茵已然回来,静默地待在嫂嫂身边,陈稚鱼看她几眼,见她沉默异常,等这厢热闹散去,回到出宫的马车上时,她才问:“缘何闷闷不乐?” 那话还未等到答案,门帘忽被一只手掀开。 两人皆往外看去,陆曜一路来,喘着气,盯着车上的人,对陆茵说:“去,找你菀姐姐去。” 陆茵本就闷闷,闻言也没说什么,乖顺地点了头就下了车,陈稚鱼都没来得及阻拦,“哎”了一声,就见她麻利的下了车,而那人蛮横地爬了上来,车身都因他野蛮的动作跟着一晃,明知塌不了,陈稚鱼还是不由得抓住了身边的扶手。 陆曜一上来就堵在她旁边坐着,因方才小跑了一段,还有些气喘,那张脸也不甚好看。 陈稚鱼就知道,这位大少爷,今晚心情不甚美丽了,乖觉地闭着嘴,却听他一声:“今晚,可快意?” 陈稚鱼老实说:“谈不上,惊心动魄的。” 她说的是大殿上贵妃的有意刁难,陆曜先是一默,随后,颇有些郁闷,说:“没想是个外人替你解围。” 陈稚鱼便看向他,笑与他说:“那样的情况之下,也唯有他能站出来,说的话不会让贵妃三言两语打回去。” 陆曜看她:“你不怨我没帮你?” 陈稚鱼便说了:“您如何帮呢?那种情况,您也不能开口。”说着,她依靠到他身边:“我怎会因此怨您呢?” 被她这般靠着,每字每句皆是为着自己,陆曜忽然间就没那么难受了。 “不,你该怨,是我无能,自己的妻子叫人当众使唤还阻挡不得。” “不,我真不怨,对面是皇族,哪是容易阻挡的?” 陆曜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下,语气柔了下来:“你真该怨我……” 陈稚鱼抿紧了唇,才没笑出声来,说到这里,怨不怨的不重要了,这位爷怕是都忘了,方才因何生气? 原来,他吃这套。 一路无事,回了止戈院,就在陈稚鱼以为自己将他哄好时,到了榻上,那人不由分说地压上身来,那唇就要吻下来,她躲闪不及,叫他压着稳稳地亲了好几口,声音响亮,滋滋声叫她耳朵瞬间红了。 陆曜抓过她作乱的手压在头顶,令她毫无保留地向自己敞开,目光落在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上,喘着粗气。 “我可不是好打发的。” 哪个敢打发您啊?陈稚鱼暗想,扭了扭手腕,还是叫他紧紧压住,卸了口气:“没谁能敷衍您……” “今夜宫宴上,是我这个做男人的没保护好你,反倒叫别人出尽了风头,在你这儿做了回好人,我看着心中不快,却也只能愤恨自己,当时情景没有办法。”他说着话,手抚上她带着香气的头发,指腹抚着她的鬓角,看进她的眼睛。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能夺人情魂的宝石,没有人会不沉醉其中,她是极有魅力的,哪怕年纪还小,可谁看了她能不喜欢呢?也正是因为如此,那王子明显的示好,但又莫名的话语,才更让他心中升起了戒备。 越了解她越想掌控她,只想看她的双眸注视自己,因自己笑,因自己感动,旁人皆不会入她的眼。 陈稚鱼安静下来,也看他,与他说:“那是我在车上说的话并非打发您,我们生活在大齐,您和公爹皆在朝堂做官,在人屋檐下难免要低头,别说今天贵妃娘娘是想让我出丑,即便我真是在大殿之上出了丑,能博她一乐,别来寻我的麻烦,都算烧高香了。”她说罢,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那笑看在陆曜眼中,令他心疼万分,只在她唇边亲了亲,将脸贴着她热烫的脸颊,手指在她腰间安抚地摸着。 陈稚鱼抿唇,乖觉无话。 “你这般说,是想叫我心疼死了,是。” 陈稚鱼蹙眉:“别把那个字挂在嘴边,不吉利。” 陆曜在她颈间轻笑一声,随后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问:“今日那人替你解围,你觉得他如何?” “大少爷觉得他如何?他毕竟是金国的王子,这种场合之下莫名替我解了围,若他不来寻我也就罢了,或许真是他不爱看已婚的少妇上台表演,偏偏他还找到了我,又说了那许多,其实我心里头很是忐忑,怕他别有所图,如今咱们家处在腥风血雨之中,实在经不起一点波澜,若这波澜还是因我而起,那我可就真是万死也不足惜了……” 咱们家…陆曜听到这话,嘴边勾起轻轻的弧度,再听到她最后那句,也忍不住虎了脸,捏了捏她嫩得足以掐出水的脸:“刚才还说不许,转眼自己就说了,好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小娘子。” 陈稚鱼浅笑了笑,等他的反应。 他们这样的人家,若接受到别人的示好,且对方还是那么大的来头,由不得不去多想。 她的想法合乎情理,陆曜只觉她没多想那不该的,反处处为家里考虑,不由更怜爱了,遂说道:“目的暂且不明,这位小王子在金国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浪荡,金国的王上又分外宠溺他,反正他上头好几个哥哥,那位置轮不到他去坐,想来将来也是个闲散的王爷。” 陈稚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他沉了口气,说:“总归他应当不是单纯地觊觎你的美貌,罢了,若真有所图,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见他不在纠结,陈稚鱼松了口气,实则她的心里面,对那王子的好意是很感激的,无论如何,替她解了困,对她言语之上也多有尊重,且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别有所图,反倒像是个很好的人做了一件好事。 但心里这么想,却不能对这位大少爷这么说呀,他显然是因今晚的事介意上了,在车上时就不甚开怀,本以为那事就过了,没成想着回来了还在翻这账。 陆曜也不只是醋那人,明目张胆地在自己面前维护他的妻子,更多的还是对眼下境况的无力,贵妃的试探,逐步到了他的底线。 在朝堂之上,他可以忍受政敌的攻讦和那些不怀好意的声音,但这些都是他们男人的事情,牵扯到后院,牵扯到他的妻子,就很不该了。 上一回她去,捧着一身坏名声离去,这次再去,这些人还要一而再地想让她出丑。 这不只是在为难她,还是在响亮地打陆家的耳光。 陆曜越想,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他抓了她的手放在胸口,闷着声说:“我还是不舒服,需要你宽解我。” 陈稚鱼便思索着,还能说什么能叫他舒服些,可他接下来的动作才让他幡然醒悟,他口中所说的宽解,是怎么个宽解法? 衣裳被剥落,肩头露出来时,他动作颇有些急切地去扯她里头的衣裳,更是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大掌抓住藕粉色的肚兜,另一只手绕到后面去,抬起她的脖子单手解着,还未解开,又去腰间找绳头,稍松了些,一把扯下,陈稚鱼只觉后脖颈一痛,刚要开口,密密麻麻的吻就落下了。 当他张嘴han住时,陈稚鱼只觉脑子要炸开了,伸手要去推他的头,就让他单手控制住了,在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扫兴的话时,他说:“我今日甚是难受,心里甚不开怀,你宽慰我,好不好?” 陈稚鱼失语:到底谁该心情不好啊…… 险些被叫到台面上当众出丑的是她诶! 但今晚这架势,是躲不过了,陈稚鱼只好偏过头去,忍受着他孟浪的动作。 云收雨歇时,两人皆大汗淋漓,仰躺在床面上,他拉过被子将两人盖住,看她娇弱无力地蜷缩着,便过去将她抱住,摸着她有些凉的肩头,大掌罩着,等歇了会儿,那股灭顶的快感稍散,他才抱起她往浴房去。 …… 第95章 遇到她之前,娶谁都一样 翌日清晨,陈稚鱼从干净的床面醒来时,陆曜不知走了多久了,她将唤夏叫来,埋怨没叫她起床,唤夏一边勾着纱幔,一边笑与姑娘说:“大少爷特意吩咐的,说昨日在宫里一刻不闲,晚上回来也叫姑娘累着了,只怕精神不济,需要补眠,让奴婢早上千万莫过来惊醒了您呢!” 陈稚鱼咬唇,颇有些尴尬,唤夏又说了:“夫人那边也派人来传了话,叫姑娘您今日就好生歇着,不必过去请安了,想来也是体恤您昨日一天的忙碌。” 这下,陈稚鱼彻底躺下了,还侧过身往里头缩了缩,既不要她请安伺候,那不睡个昏天黑地,都对不起这些日子的早起。 唤夏见状,也不必多问,直接将纱幔放下,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没想,这一睡,竟睡到正午,毒辣的太阳照在地上,陆曜顶着烈日归家,才知她早饭没用,到了这会儿也都不起来用午饭。 去净房换了身软和的衣裳,洗了把脸,这才回到屋里,见她卧在里头睡得正酣,便过去坐到床边,伸手推着她的肩膀,得了她十分不耐的“啧”:“不是说了在睡半刻么……” 陆曜俯下身来,凑近她耳边,轻声:“还睡?太阳都起好一会儿了。” 一听这声,陈稚鱼忙从混沌的睡意里醒来,茫然的看向他,方才反应唤夏最后一次来叫她说时辰不早时,是这个不早,他都下朝了。 抬手揉了揉眼,从床上挣扎起身,面上是睡饱后的娇憨态,看得陆曜心头一热,欲要凑上去偷个香,这回叫陈稚鱼手忙眼快地挡住了,死死捂住口,睁着美眸与他说:“尚未漱口。” 陆曜眉梢都是笑意,说了句:“我不嫌弃。” 陈稚鱼到底是介意,没让他近身,好在他也并不是非要不可,昨夜当真是令他舒爽万分,今早去上朝,心情都十分美好,闲暇时,总不住想她妩媚妖娆模样,还有那极致的快感…… 被喂饱的男人,很好说话,笑看她起身穿衣,等她梳洗过后,两人一道去了前厅用饭。 此刻陈稚鱼已经清明,脑子里也开始想事了,那目光便不遮掩地,总是看向他。 陆曜察觉到了,转眼看她,对视上后,她抿唇莞尔,陆曜挑眉,败下阵来。 “有什么话,想问就问。” 陈稚鱼咬了下筷子,松开后迟疑着:“…我的问题可能有些多。” “无妨。”他喝了口汤,又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东坡肉。 还要再夹时,陈稚鱼忙挡了下,表示刚起床第一顿吃不下太多荤腥,陆曜作罢,就听她问:“两件事,一则,太子生辰宴前,您说要与我说的关于金国的事,二则,大少爷,家中真要妹妹与皇家联姻吗?” 前一个,是为自己想知道问的,后一个,是为喜爱的茵妹妹问的。 陆曜神色如常,闻言也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后才道:“前者,金国来齐,与家里有关,但也无关,你可了解过当年巨鳄关一战?” 陈稚鱼想了想,家国战事,有舅父时常在家与她和两个弟弟说道,感慨大齐将军的统帅地力,还有将士的勇猛无畏,她知晓的就这些。 “听说过,当年接连拿下巨鳄关、海平关、玉留门,才将金国打得心服口服,从此甘愿做大齐的附属国,也正是这几场战役,折损了大齐一些得力老将,同时,陆将军名声大噪,一举成为守国门的主将。” 当年,金国来势凶猛,若不是那几场战役彻底将其打趴下,如今的大齐,怕也是民生凋零,陷入生死存亡的乱况。 正是因如此,陆家在京中威望甚高,长房出武将为天子镇国门,二房出文官辅佐天子守社稷。 那时流传的一句话——大齐治世万万年,陆家得有一半功。 所以,细细想来,在她还未嫁到陆家来时,就已知陆家的鼎鼎大名了,治世功臣,谁人不知呢? 但,那个时候饶是知道方通判所说的是京中陆家,她也没敢往这个“陆”姓上想过,或许是“路”、“鹿”,谁又能知呢? 毕竟,陆家被斥责,这个消息并未流传,如今想来,更像是被有意地压住。 陆曜陷入回忆,同她说着:“金国王后乃是金国王上的第一任王后,据说极尽荣宠,金国排得上名的王子皆是她所生,当年她的生父、金国的元帅参与玉留门一战,在那一战中生死一线,最终被人救下,救活了一条命,将其充作俘虏,以此作为让金国投降的条件。” 陈稚鱼听得入神,被他指了指手中的筷子才知吃两口,但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面的事。 “并非我冷血,金国会因一人性命就甘愿俯首称臣吗?” 那毕竟是一个国,凝聚了几代人的心血,难道会为了救一人,而作出这种选择? 陆曜赞许地看向她,说:“当然不会,程元帅老了,纵然他为金国立下过汗马功劳,但那个时候,以身殉国也比被当做条件迫使自己国家投降来得壮烈,金国又是出了名的野蛮固执,怎会在此事上妥协?当时,正当壮年的金国王上便立了王后所出的长子为王储,这就已经做出选择了。” 陈稚鱼心头一默,虽然知道一国大事不会为一个人改变,但听到这里,不妨碍她心中惋惜。 君王死社稷,将军裹尸还。 千古之理,无可撼动。 “那真正让金国动摇的是什么呢?” 陆曜:“仁德。” “什么?”陈稚鱼拧眉,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陆曜已然吃罢,放下了碗筷,说:“是大伯和已故王老将军的仁德,打动了他们。” 当年,程元帅一朝被俘的消息传回金国时,王后一度哭晕在王宫里,却未能换来王上的心软,只在自己壮年之时,过早地立了王储以作补偿。 但,王后救父心切,趁着守备不防时,立了王宫寻到前线,一国王后手持凤印,要求以身换父。 比起一个元帅,一国之后,且还是王储生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当时不少人都主张将两人都抓起来,筹码更大一些,这一提议却被王将军否决,他告诉年轻的陆长荣,兵法有诡,但也要守君子之道。 一国之后是女君子,能站出来救父是至孝,倘若大齐趁人之危,将来青史留名,挨骂的将是大齐,当下境况显然是金军不敌齐军,又何必枉做小人? 但即便如此,陆长荣亲自接了王后,让她去看了眼程元帅,父女相见泪流满面,王后见关押其父是单独的牢房,收拾干净,还给他配了床铺桌案,放了几本大齐怪语以作解闷,一时忡怔。 陆长荣见状解释:两国虽因一些原因交战,但大齐向来敬重程老,一人一马就替金国杀敌多年,应当被优待。 听闻此言,王后泪如雨注…… 陆曜说:“当年种种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我与你说到这里是想你明白一事,那就是,金国之所以能与大齐交好,陆家确占一半功劳,你知为何大伯如今还镇守边关,威慑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大齐将军的名声,足以让一些宵小敬重而不敢轻易作乱。” 说到这里,陈稚鱼也油然而生与有荣焉之感。 陆曜叹:“别的国家打仗,边关百姓最先遭殃,但在大齐,有大伯在的地方,从未出现过这等情况。” 这不仅是硬实力,更是当初王老将军和一种将领种下的仁德种子,足以让人不敢乱来。 陈稚鱼若有所思:“那我说…金国上献一事,大伯比圣上要更早知道,对吗?” 那便是提前知会了的缘故,陆家才敢确信此事的真实性。 陆曜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眼见她也放下了筷子,便拉过她的手,捏在手心,说了句:“陆家不可能在经历了这些事端后,一点准备也不做。” 如此,点到为止,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饶是他没将话说明白,陈稚鱼也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还是她想浅了。 但他既不再说了,她也乖觉不再问了。 转而到下一个话题。 “那陆茵……” 陆曜微默,捏着她的手紧了紧,长舒了口气:“我知你与她关系好,此事本不欲同你说,但你猜到了,我也无可隐瞒。” “……” “陆家嫡出的女儿唯二,长房大姐早已嫁人生子,如今寡居,那就只剩下茵妹妹了。” 陈稚鱼呼吸一窒,眼眸晦暗地低下头去,陆曜看着她,与她说:“这是陆家儿女的命,婚姻亦是交易,我们谁都做不了主。” 陆曜说罢,脸上也有沉重,眼下,他只能告诉陈稚鱼这么多,其实何止是联姻那么简单,需要联姻巩固的,是太子未来和陆家的关系,毕竟,皇后与陆家,只会终止在那一代,若未来无血脉存续,再好的君臣关系,也会慢慢淡去。 一个“命”字,令陈稚鱼如鲠在喉。 诚然,这话说得极真实,连他们二人的婚姻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比之高门贵女出身的木姑娘,她的存在能让皇室对陆家减轻防备,其余的,她一点也无法为夫家做到。 看她神色忡怔,陆曜并未将话说完,他想,从前他对婚姻无谓,也不去想娶的女子是否会喜欢,会如现下这般令他想起时便存欢喜,但如今在婚事上的自己,是幸运的,至少,他娶的这个女子,是真心喜欢。 仿佛,遇到她之前,娶谁都是一样…… …… 第96章 你会对她起恻隐之心吗?·侍疾 陈稚鱼的闷闷,在下午陆曜出门办事,陆菀带着薏疏来时终止,薏疏古灵精怪,令她分神,不再去想那么多,但等姑媳二人单独相处时,陆菀主动开口说起了昨日皇宫内,得知的一些情况。 “你可晓得,此次生辰宴,不仅是为太子择女,还有那二皇子……” 话意未尽,想说什么显而易见,陈稚鱼蹙眉,眼里都是不可思议:“二皇子妃可还好好的,怎就这么急?” 陆菀冷着眉眼,冷哼一声:“上头这些人做事,那可是走一步,看百步,说句不恭敬的,当年文武百官闹着立皇储的时候,当今这位可还龙体康泰呢!” 陈稚鱼心口一堵,脑子里想起那病弱之人,早已没了什么美感,但看她说话,也知是个极有涵养之人,抬手捂住了心口,苦笑一声:“若没见过她,不知她也就罢,偏偏昨日,见过活生生的人…” 陆菀也顿默,回忆起幼时一同玩闹的人,何等鲜活,可惜了,天家太无情。 “要紧的不止这一点,更要紧的是下一任二皇子妃的人选。” “哪家姑娘?” 陆菀看着她,声音沉沉:“说出来,能吓你一跳。” 陈稚鱼眼皮还真很应景的跳了一下,脱口而出,也是没怎么过脑子:“总不会真是木家姑娘?” 陆菀就那么看着她,虽一言不发,却胜过千言万语。 陈稚鱼抿唇,沉默两息,忽地一笑,与她说:“不知为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而且这个人选,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当初陆木两家是强强联合,拆开以后,木家不管将姑娘嫁给谁,都是一项强大助力。 陆菀不由轻叹:“京城弯弯绕绕太多,以我的脾性,实在不适宜在此久留,若非边关如今也不甚安全,我都想带着孩儿们回去了。” 说到这儿,她掩下眼底的落寞,灿烂一笑,与陈稚鱼眨眨眼,说:“我想郎君了,想来孩儿们也想了。” 她虽笑着,陈稚鱼却不能同她一起笑,只默了脸色,怜爱地看着她。 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弟媳用怜爱般的目光看,真真叫人心头一软,陆菀忽地将她揽过来,动作十分豪迈,拍着她的肩膀,说:“我也算圆满了,你不知亦枫长得,多像他父亲。” “……” “大姐姐……” “边关将领以命相守是常态,嫁他那日我就知道了,也做了准备,别为我难过,小鱼儿,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孩,都做母亲了,我会开开心心,将一双孩儿抚养长大,等将来去了地府,在寻他算账!” 一声小鱼儿,险些叫她落泪,只与她依偎,哭笑不得地说:“怎都叫我小鱼儿……” 陆菀起先还解释:“小鱼儿灵动又好听,且显亲昵,咦?”她尾音上扬,立马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都”是在指谁,便笑说:“我这弟弟,也不是我想的那般不知风情嘛……” 陈稚鱼脸红了红,羞恼得就要去捂她的嘴。 陆菀笑眯眯地问:“不叫小鱼儿,那从前,你的家人是如何叫你的?” 陈稚鱼微顿,随后咧唇一笑,柔声道:“在舅父家时,家人都叫我婉茵。” 得知是那两个字时,陆菀忙道:“怪是你嫁了陆家,你这字,可与陆家女儿相关呢。” 陈稚鱼只是笑,也觉无巧不成书。 …… 闲聊时光倏忽而过,陈稚鱼在家闷着做了几天衣裳,也等着那位王子大驾光临,只是没想,没等到王子来,却等来了二皇子妃的口令。 竟是要她入府侍疾。 接到口令时,她便去了陆夫人那儿,正巧方夫人也在。 将此事道明,两位夫人神色深深,对视一眼,方夫人问:“二皇子妃怎会突然让你去?你与她可没有旧。” 陈稚鱼就将那日的事说了出来,眼见二位夫人神色渐深,显然是往不好的方向想去了,她及时说:“当时确实是巧合,但也与二皇子妃有了交谈,儿媳看她形销骨立,面容枯槁,应当不是为了坑儿媳。” 方夫人听后,便和大姐说:“赵宓这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要说她有这等心机我是不信。” 陆夫人却说:“年少或许没有,但都嫁进二皇子府几年并生了小皇孙,还道她如少女一般,也不见得。” 皇宫里走过一遭的人,别想干净地离开。 方夫人沉下眉眼:“她如今,怕也没多少日子了,这时候令稚鱼进府侍疾,也是无法拒绝。” 堂内默了一瞬,陆夫人抬眼看她,眉眼俱是认真:“你去,带上玉书,必要时,她知如何做。” 一边的玉书怔怔,田嬷嬷则深吸了口气,陈稚鱼看了她们母女一眼,点头应是。 等离开慕青院,走在青砖石铺成的小道上时,陈稚鱼忽地一停,转身看向田嬷嬷,神色认真地说:“明日入二皇子府,我不会把玉书带进去。”让人替她卖命的事,陈稚鱼做不出。 田嬷嬷一愣,随即眼眶猩红,朝着她深鞠了一躬,而后抬起头来,笑意苦涩地说:“玉书能为少夫人解难,是她的荣幸。” “田嬷嬷……” 田嬷嬷打断了她的话,道:“奴婢从未与少夫人说过,奴婢成婚前,是在慈宁宫当差,后成了婚,有了孩儿,太后体恤,放了奴婢出宫,玉书的名字,还是太后最疼爱的韵宁郡主所赐,您可知韵宁郡主?” 陈稚鱼摇摇头,她便说:“六年前,难产而亡,如今她的女儿养在太后膝下。” “……” “带上玉书,是为您上一层保障,您不必推拒。” 这夜,陆曜回来听说此事时,沉默良久,才说:“医者天生怜悯病患,小鱼儿你告诉我,你会对她起恻隐心吗?” 陈稚鱼愣住,没说出话来。 陆曜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只是怕,她唤你去侍疾,会提出让你无法拒绝的事。” 陈稚鱼沉默了,这个可能,白日同陆夫人她们在一起时,未有人想过,但眼下被他提出来,那就是有可能发生的了。 “二皇子妃此人,极度天真,没什么城府,是以,她让你去,我反而不担心是想借此拖你下水,但……经历了这些事,她怕也是看出了那人并非良人不堪托付,又因你心善之故,有事求你也不是没有可能。” 陈稚鱼却笑,不敢认同:“仅因我那几句话就敢信了?再天真,怕也不敢对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托付什么。” 陆曜看着她的眼睛,摇头否认:“不止是你的话,更因同类惺惺相惜,她天真,你良善,故而信你。” 陈稚鱼无言,并不敢信只是因为这样。 看她心存疑虑,陆曜并不急着与她辩,只道见过一面,就知道了。 …… 这夜,陈稚鱼有些睡不着,等第二天醒来时,唤夏见她眼底的黑,欲要为她上妆添色,陈稚鱼摆手作罢。 为皇子妃侍疾,她也不可打扮得太过艳丽。 闲言少叙。 到二皇子府时,正是上午刚用过早饭的时候。 门口守卫将她放进去,二皇子妃的贴身丫鬟,后因她怀孕被抬举为侍妾的余娘子亲来接的她,陈稚鱼看到她通红的双眼,俨然是刚哭过。 “陆少夫人来了,我家姑娘方才醒时,还念叨您呢。”声音虽是尽力稳住,但悲切之意还是流露了出来。 被她低迷的情绪感染,陈稚鱼也笑不出来,只沉肃了颜色,与她点头示意:“路上耽误了些时候,请娘子带路。” 路上余娘子说了下二皇子妃的情况,一边说,那眼睛就溢出泪水来,看来情况,是相当不好了。 陈稚鱼跟她走着,看着眼前宽敞的道路,修缮整齐的房屋,不由问了句:“今日二殿下可在府中?” 余娘子忙摇头:“殿下不在,我们姑娘身体越发差了,她只见您来看她,没有特意告诉二殿下。” 陈稚鱼默了,这句“没有特意告诉二殿下”不由令她深思,但要紧的是前头那句“她只想您来看她”,人病成这个样子,最是脆弱的时候,只怕更想看到的是至亲,而非她这个只见了一面的外人。 但她却这么做了,究其原因,她此时也不敢多想,但无论如何,那二皇子眼下不在府中,也着实令陈稚鱼松了口气,面对一个性情阴翳的皇子,和一个病弱的皇子妃,她更愿意与后者相处。 二皇子妃的居所华丽大气,但人一进去方觉凋零之相,屋里的婢子垂头静立,愈发显得这里死气沉沉。 陈稚鱼甫一进去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那端着药汤的婢子还在床前站着,床上的女人双眸紧闭,连呼吸都轻了很多,此情此景,陈稚鱼放缓了脚步,眉头紧锁。 余娘子一进去,左右看了看,低声吩咐了句:“屋里站着这么多人,会打搅殿下休息。” 那宫婢并未离开,只道:“二殿下吩咐过,裕和殿不可无人。” 余娘子脸色一沉,不可无人,却不是叫这么多人守着,这么守着想什么样子?生怕不知人什么时候断气来不及发现? 一想,悲切涌上心头,余娘子人微言轻,本就说不上话,此刻更是拿这些人没办法。 陈稚鱼看向那回话的宫婢,声音清亮,在这寂静的屋内响起时,还叫人吓了一跳。 “方才来时门窗紧闭,屋里又站了这么多人,你们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一人呼吸一口都足以叫这里的空气变得浑浊,若二皇子妃有个什么好歹,你们担待得起吗?” 没想陆家少夫人竟这么厉害,敢训斥起二皇子府里的人了,一时你看我我看你,想着应对之策。 这里待着的,都是没什么品级的下人,便是被言语两句,谁又敢冷脸? 认准了这一点,陈稚鱼开口说话时,便少了几分顾及。 甫一踏进这屋,闻到这满屋无法忽视的药味,她就已经无法将病榻上的人,当做尊贵的二皇子妃。 她的记忆倏忽间回到了还在云麓时,偶尔帮着师父医治病人的那段时光,或许是她的本能,才令她口出此言无所顾忌,这些人压根就不重视病人的需求,这令她很是不快。 一见有人撑腰了,余娘子也挺直了腰板,说话也硬气了几分:“莫说殿下是睡着,即便殿下清醒的时候,也从未叫你们这样守着,还不到你们守的时候!” 此话一出,站得靠床近的那几人连忙低下了头,谁也不敢接这大不敬之话。 不过三息,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陈稚鱼这才上前,还令唤夏去将窗户打开透气。 等她靠近床边时,方见其面色灰败,唇色发白的模样。 余娘子从旁边桌上端起碗,想着时间差不多了要叫醒姑娘好喝药,等她端着碗走到床边时,那碗忽被一只素洁修长的手夺走,她一怔。 陈稚鱼没有废话,端了碗去了窗下放着盆栽的地方,将那药尽数倒进去,一滴也没剩。 余娘子目瞪口呆,转眸看向床上的姑娘时,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睁了眼,而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已将那陆少夫人看了许久。 …… 第97章 你务必要一直清醒下去 陈稚鱼倒完药汤,心里虽纠结这样做的后果,但那股难闻的药味散开时,她还是忍不住地呼了口气。 一转身,将碗放在一边的茶几上,再抬眸,方察觉她已经醒了。 陈稚鱼上前行礼,赵宓没力气拉不住她,给余娘子使了个眼色。 余娘子最懂姑娘,忙上前去将其扶了起来,又将椅子搬到床边请她坐下。 陈稚鱼坐下后,余娘子出声已成哽咽态。 “姑娘每回醒来都要缓好一阵才有力气说话,陆少夫人先坐着,奴婢为您斟茶。” 陈稚鱼点了点头,多说了句:“若有白粥,可端碗温热的白粥和酸水来”,说罢,看了眼床上的二皇子妃,余娘子便知不是她要吃了,见姑娘也没有反对,忙点头应下。 她一走,屋里更空荡了,留下的竟都是陈稚鱼带来的丫鬟们和嬷嬷。 陈稚鱼颇有些不好意思,也怕二皇子妃会多想,便解释道:“方才屋里堵了太多人,并不利于您休息,臣妇才做了主,将人都撵了出去,还望殿下莫要怪臣妇僭越啊。” 赵宓勾了勾唇,一个撵字,颇有些娇俏之意,心里也跟着舒畅起来,眼睛眨了眨,手指在背面上划了一下,表示并不在意。 陈稚鱼深深出了口气,看着她抿唇浅笑的模样,方才那刺鼻的药味仿佛重回鼻尖,令她收敛了笑意,静看着床上的病人,问道:“臣妇不知所谓,倒了您的药,您……可怪臣妇吗?” 床上的人闻言,深深的提了口气起来,又不甚顺畅地吐出,一个来回后,脸色被憋得有些红,她独自缓着吐纳了会儿,才能开口。 “你帮了我,我怪你什么呢?即便知道那是要人命的东西,我也不敢如你一样将它倒了,你做了我一直都想做的事。”她说话时气虚气短,一段话说得极为缓慢,但字字句句皆深入人心。 陈稚鱼只觉得心头一堵,颇为不解,喉间微涩:“您既知道?为何不敢呢?” 赵宓眼眸上抬,看着头顶的彩绘顶板,笑着,眼泪就从眼角滑落下来。 “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而我……自知斗不过,能力有限。” 陈稚鱼便沉默了,曾经她将二皇子妃的现在,看作自己的未来,那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一个势力逐渐消去的高门贵女,即便嫁了人,生了孩子也一样的被放弃,甚至被残害,她都不敢仔细地去想,将来自己到了这个地步,恐怕还不如她…… 如今二皇子妃的模样,更令她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唯一不一样的是,若将来自己真到了这一天,她陈稚鱼绝不会坐以待毙,过往种种身不由己,那她就想办法站稳脚跟,为自己多谋几条生路,等到将来真到了谈判的时候,她也要有拿得出手的底气,才不会任人宰割。 “如今我身边的人也不知几个可信,那药不知是什么成分,总叫我愈发昏沉,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你既能果断地将其倒掉,可能告诉我,那里头都是些什么吗?” 陈稚鱼坐在椅子上,眼眸深沉看着她,不答反问:“若臣妇没有猜错,殿下的身体不是突然间坏掉的。” 赵宓怔怔,眼眸闪烁,她微咽,而后点了点头。 “起初只是觉得乏力,怎么都睡不够,后来走在路上好好的,突然腿软,不受控制地摔倒下去,摔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再到现在,多走两步都会气喘吁吁,难以承受……” 闻言,陈稚鱼低下眉眼,语气深深地说:“是不是从殿下生完小皇孙后,汤药就没断过,时间一久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说出去便当是生产后的亏损。” 赵宓瞪大了眼睛,看她如此明白,呼吸都急促了一些,背面上的手指蜷缩着,扣紧了床褥,她喘了两下,才说:“是极是极,所有的太医来诊断,皆说是我生产过后虚不受补,还说我现在只能听天由命……” 陈稚鱼听后,冷冷一笑,神色凝然,道:“皇宫的太医院,聚集了天下名医,是所有医者向往的典范,能说出这句话的,只怕那行医的资历还不如赤脚大夫了。” 赵宓看着她,眼里满是希冀的光,她能明白,在自己的面前,她毫无保留的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没有将自己当做外人了。 “若殿下生产之后,身体会成这个状况,那么在怀孕之时,每每把脉问安的时候,就应当有所警觉,而不是等到产妇生产完后,身子突然之间垮掉,才说是产后的亏损,天家儿媳尚且如此,那以后天底下谁还敢生孩子?” 此刻的陈稚鱼在赵宓眼中仿佛闪着光,静静地,眼神一错也不错地看着她。 陈稚鱼说罢,才问她:“其实臣妇更想知道,殿下为何突然宣臣妇来侍疾。” 这下,赵宓眼眸里的闪烁熄灭,还多了几分闪躲之意,她稍移开视线,没再与她对视,良久才开口。 “我知道,以那人与陆家的关系,我宣你来,你心中定是不解,或许还会惶恐,担心其中是有什么陷阱。” 陈稚鱼一怔,她说的“那人”自是指二殿下,而她直白到这般地步的话,才令她愣怔不已。 赵宓苦笑一声,说:“或许说了你不敢信,如今的我,身边没有可信的人,也没了朋友,亲人……我只记得那日,偶然听见你的话,知你心肠好,与京城中其他的人都不一样,难免对你生了亲近之意。” 说到此处,她目光温柔地看着眼前年纪偏小,却已有大家妇人风范的陈稚鱼,继续说道:“曾经的我就像现在的你,那时爹娘将我保护得很好,让我忘了皇宫是魔窟,嫁进来时,只当自己有天大的好运气,嫁了这天底下最出色的儿郎,我将一颗真心都捧了出来,可我却没有一日真够开心了,直到我有了孩子……”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变得痛苦,刚做母亲的她,刚有了心爱的宝贝,还未能畅想未来,她的未来就已经被剥夺了。 陈稚鱼于心不忍:“殿下若觉难受,就不用说了。” 赵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长舒了口气,望向她,继续说道:“没有什么比现在的我更难受了,那样的日子都过来了,事到如今没什么不能说的。” “……” “我看得出你同我一般心里头想的干净,可是稚鱼啊,这里是京城,百年来权利集中的地方,你到这里来,一定要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对你的用心,永远都不要成为被人利用的刀,也小心成了别人的磨刀石。” 陈稚鱼眼皮一跳,赵宓已然深入了进去,而她听到这里,竟想夺路而逃,不敢再听了。 她的困境,何尝不是自己将来可能会面对的呢? 可是,再坚强无畏的人,谁又真的想将那糟烂的路走一遭呢?哪怕知道前方未必是坦途,但眼下的每一天都过得平静顺遂,就极好了。 人是很难学会居安思危的,逃避的心态并非弱点,是人之常情。 即便心里头涌现了许多想法,她的面上依旧平静,端坐着听着二皇子妃的话。 赵宓却好像能一眼看出她眼底的逃避,轻笑了一声,声音柔和至极:“害怕了吗?” 这么一声,却陡然叫她肩头压下的沉重减轻了几分,陈稚鱼悄声松了口气,羞涩地笑了一下。 “不用害怕,你比我强许多,我看得出来,陆家少爷应当是很中意你的,陆家忠义之辈众多,即便我爹当年与陆家更见不合,也曾多年没有往来,却也总是在家说陆家的好。” 话说到这里,余娘子端了托盘进来,先为陈稚鱼添了茶,才将白粥端起,欲要去喂二皇子妃。 陈稚鱼抬了下手,说:“你先扶殿下起来,喂殿下喝点温水垫一垫,再送些酸水下肚,开了胃这白粥吃下去才不会索然无味。” 说着酸水,赵宓口中已经开始分泌唾液,她抿了唇,慢慢依靠着坐了起来,余娘子也听陆少夫人的话,照做起来。 效果显着,陈稚鱼的方法果然可行,若在平常,这一碗白粥顶多用几口,就再也不想吃了,今天竟见了底,余娘子只高兴得合不拢嘴。 她不懂医,却也知道一个人什么都吃不下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只要还能吃得下饭,那就还有希望。 赵宓也是难得的开了胃,但她心里知道,那碗酸水起的效果,远没有今日见到她时来得多。 拿过帕子擦了擦嘴,她听到陈稚鱼说:“过往旧事不必再提朝堂之上,各抒己见是常态,父辈的事作为儿媳管不着,臣妇只知道,臣妇的以后应当如何,才最重要。” 她本意是想告诉二皇子妃,当年的赵家与当年的陆家关系如何并不重要,她也不必介怀,但听在赵宓的耳中,更留意后半句,那是她从未设想过的角度。 见陈稚鱼眉目清醒的模样,赵宓便笑了,释怀的笑意,带着一丝悲凉的感觉。 “方才我说我们是同类人,现在才知是我想错了,你比我聪明,比我想得开,想必将来凭着你自己过日子,会比我好很多。” “臣妇不敢!” 赵宓轻摇了下头,目光落在窗下的盆栽上,只觉为她庆幸。 “你会医术对,像我种地这般暗算,在你身上就不会灵验,此为一胜,你心里头想得明白,将自己放在首位,不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睛,也不被捆绑住你的婚事瞎了心肠,此为二胜。” “……” “你这样是极好的,稚鱼,你务必要清醒下去,万莫沉沦在短暂的欢愉中。” …… 第98章 向死而生的机会 赵宓用了些白粥后,精神很好,絮絮叨叨地和陈稚鱼说了许多话,说到气喘吁吁,稍作缓解后还要继续说,仿佛说尽了这些年所有的心里话。 她的情绪陈稚鱼极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孤独,不安惶然,满腔的爱,满腔的恨,还有对父母的怨。 她虽未明说自己这些年遭遇了什么,大都是以“说来你不信”“随口一说”“你就当听个故事”,为开头,仿佛这么开头就不算说了事实了,陈稚鱼只是静静听她叙说,也从她这么多的话中知道了,自从赵家渐出朝堂,二皇子显然怠慢于她后,她的母家竟从未来与她撑过腰,而她也自知娘家已无权势的情况下,默契地不敢去打扰。 她知道自己大约是被放弃了,直到她生下小皇孙,若她身体康健,赵家或许还有力气再拼一把,可偏偏她的身子“不争气”了,她听说,赵家如今已经在私下培养另一个姑娘。 说到婚后那些个事的时候,她眼里仅仅是落寞,可说到她的母家时,那眼泪悄然落下,砸在她叠放在腿上的手背上,恍若未觉。 陈稚鱼看得心头一窒,同为出嫁女,且自己还是远嫁,这样的感受她如何能不知呢?哪怕自己面对的不是亲生的父母,可舅父舅母对她而言胜似亲生啊! 她也不敢想象,若自己没了价值,在被养育她长大的人抛弃,会是怎样的崩溃。 话说了一个时辰,赵宓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等她睡下的时候,还是没有与陈稚鱼说明,将她叫来究竟所谓何事。 陈稚鱼被请到外间坐下的时候,得知这里是二皇子妃除了寝屋最常待的地方,她站起来,随意走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极为简单的布置,桌案上插了一把颜色鲜艳的花儿,余娘子见了,只说是自己没事的时候采回来,插在瓶中好叫姑娘每日看着心情能好一些。 陈稚鱼道她是有心了,步子走到香炉边,正要抬步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忽地一顿,鼻尖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她神色凌厉,眼眸里都是讶然的情绪。 转过身来看着余娘子的时候,神色恢复了平静,那语气好像只是在问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 “殿下平日可爱熏香?用上什么样的香会令她舒适一些呢?” 余娘子摇摇头:“我家姑娘向来都不爱用香啊胭脂那些的,做姑娘时,给她洗衣裳的婢子都不准用带香粉的皂角。” “嗯?那为何我在这里能闻到一些异香呢?” 余娘子便知她说的是香炉里的东西了,微微一笑,说道:“那是姑娘生病以后,二殿下专程从外头买回来的独香,听说是下头地方送上来的,京中都还没有呢,送到了二皇子府,便成了绝版。” 绝版吗?配合那汤药在一起,绝人性命,可不就是绝版吗。 陈稚鱼心底冷笑不已,远离了那香炉,没再看其他,坐下以后,才说:“未出嫁前,我也爱摆弄些香料,不算精通,但方才我闻着那香味,似乎并不利于二皇子妃殿下病情恢复。” 余娘子顿时懵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这怎么会呢?只是香料而已,奴婢们寻常也会闻见,没觉哪儿不舒服呀?更何况那是二殿下专程为姑娘找的呢!” 陈稚鱼神色未变,眼神清亮,道:“二殿下当然是一片爱妻之心,毋庸置疑,只是大部分人都不会了解香料的用途,只肖那味道好闻,便算得上好物,我或许也是班门弄斧了,但这香味若没闻错,并不适宜久病着的人长期闻,那样只会令人呼吸短促。” 说罢,她还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与余娘子交代道:“我也是从小地方嫁上来的,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或许是我没见识,不知这东西金贵,闹了笑话,娘子可莫笑我呀。” 余娘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在这时忽然就反应了过来,连忙地摆着手:“少夫人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身份又怎敢轻笑少夫人呢?少夫人也是一片好心,您这么说很有道理,奴婢这就将香炉里的香灰都撤掉,往后再也不点了。” 陈稚鱼笑笑,这下心里才算是松了口气还与她小声说道了句:“帮我留一把,我异常爱琢磨这些,既是独香,那便不会再买到一模一样的,我想试试能不能将其复刻出来。” 余娘子不疑有他,爽利的应下了,她对这位少夫人莫名的就是很信服,或许是因为自家姑娘十分信重她,还留她说了这么久的话,那话中的内容都叫她汗如雨下。 约莫坐了半刻钟,赵宓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陈稚鱼也不好在此处多留了,只怕会碰上二皇子,同余娘子交代了几句,包了一手帕的香灰便离开了。 她今日运气好,平平安安地来,平平安安地走,殊不知她的马车刚离开二皇子府,二皇子的车驾就回了府中,与她完美错过。 人虽错过了,消息却没错过,如今的赵宓在二皇子府里已经没了什么作用,二皇子知道赵家是要放弃她了,遂没有过多的限制她的生活。 只不想今日她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竟将陈女宣进了府中,贴身随从得知以后,提醒他:“陆家隶属于太子党,二皇子妃堂而皇之地将人宣召来,想来是没有想过这些,殿下,此事是否要干预?” 干预?若是以前自然是要干预的,这赵宓做这没脑子的事不只是一次了,也令他十分厌烦,但这一次她做的,却叫人舒心得紧。 “不必,两个女子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一个将死之人,一个刚入京城的新妇,又能做什么呢?” “是……” “不过,本殿倒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了,你刚才不是说,接连几日赵宓都要宣她入府吗?” 随从点头,二皇子便说了:“往后陈女再来,就让府上的人去告诉我。” …… 坐在屋内拨着香灰的陈稚鱼,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幸亏他扭头及时,否则这威力巨大的一个喷嚏,要是喷在香灰上,那她这桌上的绒布也要遭殃了。 吸了吸鼻子,再仔细探究着那一把香灰,脑子里飞快过着多种香料,想象其风味。 忽然,灵光乍现。 “呀!” 站在一旁早已昏昏欲睡的唤夏被这一声,吓了个半醒,只听姑娘兴奋道:“原来是这些东西。” 遂起身去了放置自己东西的厢房,那里有她让唤夏准备来的香料,这些日子闲暇的功夫,大多在做衣裳,偶尔做几个香包和要药包,这里倒是很少打开用。 在里头忙活了一阵,取了根钗子,在那香粉里霍霍了一会儿,再用手指沾取了点儿粉末,放在鼻下闻的时候,便完整的将那味道复刻了出来,当然,其中差了很关键的一样东西,若有那东西,味道将会更完美。 但现下无需再有什么佐证了,行到这里,她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这二皇子是真要他的妻子死不可了。 光是药还不够,还要搭配着这香,夜以继夜地侵蚀着一个人的健康,神不知鬼不觉丢了性命去…… …… 次日,陈稚鱼依着赵宓吩咐,继续去了二皇子府,得知今日二皇子依旧不在府中,陈稚鱼便以为自己摸清了规律,当自己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避开二皇子在家的时间。 这一回,赵宓依旧同她寒暄,只是话语间提到了小皇孙…… 自她病了以后,二皇子就再也不准乳母带着孩子到这个屋子来了,为母之心也能理解,自己毕竟久病,幼儿稚嫩,以防过了病起去。 只是理解归理解,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会不想念呢? 赵宓说起孩子,身上的孤独冷寂,仿佛要溢出来一般,她抬眸看着陈稚鱼,只令她也骨头发寒,屏了呼吸,似与她一个节奏喘息着,感同身受着。 “我走了,他长大之后或许都不会记得我,可我却害怕,无人善待他,没有哪个会比当娘亲的更爱小孩子,后娘也不会比亲娘更贴心……” 陈稚鱼不知能说什么,这便是关于皇家家事了,她也没那能耐去阻挡二皇子续弦不是? 但—— 陈稚鱼眼神清正,说出了想了许久的话:“殿下只是身子暂时不好,何至于就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依臣妇看,殿下也不是不能将身体养好。” 赵宓目光闪烁,按理来说,听了这话她应当是高兴的,没有哪个病人,在得知自己会有痊愈的可能下,能忍住不高兴。 但是,短暂的激奋很快就淹没在现实中,她微咽,掩下眼里的痛楚。 “我这病或许能得缓解,可却好不起,来倒也不必做无用功了。” 想让她死的,何止是这身上这突如其来的“病”啊。 有些话陈稚鱼并非想当然的说,就如同今日她再来二皇子府的时候,说过的每一句话,皆是昨天晚上深思熟虑的结果。 是以,她直问了:“既有生的机会,便是为了孩子,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抓住呢?殿下从前或许是没有办法,但如今,臣妇在这儿啊。” 赵宓眼皮一跳,紧紧看着她,见她神色坦荡,莞尔一笑的模样,心里头狠狠地跳动,她的心脏在告诉她,她特别想听她的话,为自己再寻一条生路。 可是—— “即便这次有你帮我,未来的每一日,我都将如履薄冰,稚鱼,你是好意,但皇家的人却不会同你开玩笑,既出了手,焉能看着我活蹦乱跳?” 话至此,已将事情全部挑明。 陈稚鱼心头一跳,本以为两人会将这层纱窗纸保护的很好,不会有戳破的一天,却没想到在见面的第二天,就这样说破了。 “不是我不想活,而是我不能活……”她说这话的时候,平静的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陈稚鱼心里难过,咬牙坚持道:“可就只是试试呢,万一还有一线生机,何必过早放弃自己?” …… 第99章 突然出现的二皇子 她的话就像是蒙了几天的云雾,丝丝缕缕地炸出金光,太阳拼了命的从云层的缝隙中照耀下来,想要将这雾气驱散,可下面的人,看着那久久不见的日光,兴奋有余,更多的却觉得刺眼,害怕,忍不住的伸手要去挡住。 赵宓此刻,就是这种心情。 她看着语态鲜活的陈稚鱼,看着她眼里的光亮,不曾被磨灭半分,她这样的天真纯挚,竟不曾丝毫假于她。 赵宓就笑了,伸出那只骨架凸显的手,手指冰凉,去握住了那双温柔的手,陈稚鱼看她动作,感受着那只硌人的手指,穿过自己的指间,与自己交叉指相握。 “你的手是热的,心也是热的,你的眼睛满是光亮,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变,满怀热忱,对谁都如此,可我又害怕你这样的心性,会害了你……” 她不止一次在陈稚鱼面前说这样的话了,话语间皆是赞叹、后怕、惋惜,每一句都是类她,惺惺相惜之意。 陈稚鱼听在耳里,眼眸微往下沉,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 “我也为自己的行为买过单,我也曾以诚待人,却叫人记恨,想方设法想要将我拉扯进泥潭,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样的我是傻是蠢,倘若再来一次,我或许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若我自己的坚持害了我自己,是我活该,可是我自己的坚持也帮了别人,这何尝不算是一种善报呢?我只是觉得无论做何事,问心无愧就好。” 这天底下又不是所有的人都像陆芸一般不识好歹,像极了农夫与蛇里的那条毒蛇,帮了她,还要被她反咬一口。 她只是在一个人生死存亡之际伸出了手,改变了结果,挽救了一条生命,在她心中,罪不至死,人命何其可贵?富贵人家手有生杀大权,可轻夺人性命,可这难道就是好事吗? 今日她站在富贵权势的身边,可眼瞧着权势杀人于无形,但以前,富贵无极,她只能仰望,权势滔天,她只能避让,那时候的自己,何尝不是被人可以搓圆捏扁的下等人? 陈稚鱼呼了口气,将心里的杂念甩掉,眼看着她,手也握得紧了些。 “想死不难,活着才难,殿下,医者只能医病,却救不了一颗求死的心。” 赵宓咬住下唇,收回了手,一股急促的气在胸膛翻涌着,她眸光闪烁,再一抬眸,神色顿变。 她的脸色变化之快,着实过于明显,陈稚鱼立马就反应过来,转过头去,便见此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二皇子竟回来了,外头无一人通报,就这么让他走了进来。 陈稚鱼心头一慌,暗自思考,方才说的话,会不会都被他听到了? 身体反应更为迅速,站起了身与他行礼,那人站在门口,目光深沉地看着屋里的两个女人,此刻的他背光而立,那张脸在阴暗中看不清情绪,只听到抬步的声音,脚步声愈发近了,直到那阴影覆盖在陈稚鱼的身上,她将头低了下去,便听到面前的人声音温和地对自己说:“陈娘子莫要多礼。” 大齐对已婚夫人的叫法有很多,冠以本姓称作娘子,冠以夫姓称为夫人,像她这般年岁,自己的丈夫是少爷,她便是少夫人,等自己有了孩儿,孩儿都长大了,便从少夫人成了夫人。 叫什么都没问题,但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对已婚的女子称作夫人是尊称,也是区别身份用的。 更何况,皇子府中能被称作娘子的都是皇子后院中人,是以,他那一声“陈娘子”,陈稚鱼还反应了会儿。 但,终究不值得在这上面纠结,她此刻更担心的是他是否听到了什么。 起身后,眸光微抬,微直落在他身上,只用余光去看他的反应,殊不知,这男人也正打量着她。 他们二人从未这般近距离地相看过,当初在张府惊鸿一瞥,她的模样就已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后来与她相见,不是在漆黑的夜里,就是在人多的场合,总与她说不了几句话。 可今日就在二皇子府,在自己的地盘与她之间不过一步的距离,可清晰地看见她那双琥珀眼眸中清澈的光晕,微微下掩的睫毛又翘又密,那张粉唇唇型饱满,线条流畅,两腮不点而粉,皮肤白皙没一点瑕疵,靠近了看,似乎还能看到她脖颈靠下,有一粒浅红的小痣。 两人离得这样近,陈稚鱼动都不敢动,自然也看不到他肆意的打量,只觉这般距离,很是不自在。 而赵宓却能看得清清楚楚,她只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稚鱼,那双眼睛在她细弱的脖颈处流连…… 他是个疯子! 疯起来不管不顾,还是陛下的儿子,他若想对稚鱼不利,可当如何是好? 实在是他的沉默目光太过骇人,令赵宓心惊胆战,直到他后撤了一步,将空气送还给了她们二人,方觉能喘了一口气来。 二皇子越过陈稚鱼,在她和赵宓方才坐下的四方桌前,坐到了赵宓对面,也就是陈稚鱼的旁边。 这四面的桌子,无论三个人怎么坐,陈稚鱼都无法避免会与他近距离接触,只是这样,两个人更避无可避了,捏着心坐了下来,屋内没让人伺候,陈稚鱼只能充当起伺候人的角色。 只是手指刚勾上茶壶的手环处,一只干燥的手就覆了上来,燥热一触及放,陈稚鱼也动作迅速地抽回了手,神色尴尬不已。 二皇子恍若未见,好似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竟亲手为她们二人倒茶。 陈稚鱼自是诚惶诚恐,她毕竟是臣媳,而眼前这位,是实打实的龙子凤孙。 比她更惶恐的,是赵宓。 作为他的妻子,应当是与他最为亲密的人,可这般温和,温和到像个正常人的他,却是许久不见,更别提会安生的坐在这里,为自己倒一杯茶了。 二皇子眼见自己的正妃,那端着茶杯的手竟止不住地轻抖,心里难掩厌烦,反观旁边的陈娘子,纵使因自己在这里而感到不自在,仪态规矩都是分毫不错。 他的这个正妻,除了刚娶回来时尚有助力,可其一言一行,规矩礼节都上不了台面。 赵宓虽怕,这个时候却不能等着他或者稚鱼开口,便主动说了。 “先前在皇兄的生辰宴上,曾与陆少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尚觉投缘,这些日子才叫她入府来陪伴。” 二皇子抿了口茶,狭长的丹凤眼微眯,放下茶杯,手放在桌面上,手指轻敲着桌面,面无异色,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陈娘子身份贵重,叫她陪伴无可厚非,可我怎么听说,是让她入府侍疾呢?” 短短的一句话,却有好几处令陈稚鱼心惊肉跳起来。 当初宫宴上,被他的母妃那样刁难,不就是看在她出身低微刻意为之吗? 转眼她的儿子,大齐尊贵的二皇子,却说她身份尊贵? 赵宓亦是噎住,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侍疾,不过是个名头,让她可以有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到自己身边来,府中这么多奴才,怎么会让陆家的少夫人真亲自侍疾呢? 她若说是想陈稚鱼来陪自己,那外头谁人不知二皇子府与陆家的关系,她这个二皇子妃如何就能和陆家的少夫人情谊深厚了? 赵宓神色复杂,看向说话莫名的二皇子,这时候,陈稚鱼只能先开口:“殿下容禀,虽说二皇子妃殿下是让臣妇来侍疾,可臣妇来这两日,除了陪在殿下身边说说话以外,旁地什么都没让臣妇做。” 赵宓喉间一哽,动容地看向为自己解围的稚鱼,也声音细弱的说了句:“是,臣妾不敢真的使唤陆家的夫人。” 二皇子恍若未闻,只看向说过话的陈稚鱼,目光缓和下来,道:“陈娘子这两日来,合该派人告知我一声,我也好尽到地主之谊,宽待娘子。” 陈稚鱼心里觉着怪异,但还是垂眸谦逊道:“臣妇来看二皇子妃殿下,是后宅走动,怎好劳烦日理万机的二殿下呢。” 她声音柔顺,说话就像百灵鸟好听,二皇子微咽,不在盯着她看,稍移了目光,才说:“我与你的丈夫陆参议也曾是同窗,他小时曾为太子伴读,稍大一些,我们几个皇子并他,还有几个贵家公子、世子,都曾在一个学堂念过书。” “这……臣妇还是头一次知道。” 二皇子勾了勾唇,那张向来面无表情,阴冷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都是过去的事了,想来也没几个人记得,不过这些我都还记得,娘子若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陈稚鱼按捺下想要抽搐的嘴角,暗想自己若想知道关于他们之间的事情,当然是要去问陆曜啊,怎么可能舍近求远地跑来问他呢。 “陆参议恪守规矩,向来古板,娘子嫁于他,与其之间,性子、习惯怕还是有得磨。” 陈稚鱼抿唇,心里很是清楚,这两家关系不好,是在朝堂上不好,明面上脸皮还没有撕破,所以,就算陈稚鱼知道他关心陆家,并非出自真心,也要将表面的功夫做好了,只是…… 他怎么话里话外,问的都是关于自己和陆曜的私事呢? …… 第100章 被他撞见,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陈稚鱼心里一下子就警惕起来了。 自己在圣上面前,是个不懂规矩的寒门女,在贵妃面前,是个粗漏无雅之人,他们才看笑话,一般地将自己和陆曜赐了婚。 二皇子眼下,突然打听起他们夫妻的私事,她很难不警惕起来。 脑子过了两遍,谨慎地开了口:“夫君平日不爱说话,臣妇也只知做好本分,日子尚好,多谢殿下关心。” 陆曜平素本就不是个爱多话的人,而她又何尝不是晨昏定省地做好本分呢?这日子要说也没什么太大的波澜,所以整段话,她都没有多少欺骗在里头。 本以为,这样应付就足够了,孰不知这话说完,惊起了二皇子心中的不满来。 他视作珍珠不一般的她,凭何被他怠慢? “他苛待你了?”声音发沉,语气阴冷说了这么一句。 赵宓蹙眉,越看越不对,只怕稚鱼应付不了他的盘问,忍着心里的惧意,强扯出了个笑,才道:“殿下也是关心陆参议的感情,新婚夫妻感情又怎会不好呢?殿下快莫要盘问陆少夫人了,这私密之事,陆少夫人也很难启齿啊……” 二皇子本是不悦的,但眼见她更拘束了,微默,便住了口,也没去计较赵宓此刻多嘴。 陈稚鱼才松了口气,心里暗道:这些人果然是极不好糊弄的,婚都已经赐下了,还在想打听他们婚后的日子,难不成陆家非要过得鸡飞狗跳,他们看着才能舒心吗? 屋里杵了个大男人,两个女人都极不自在,尤其是他那双眼,总时不时地看向陈稚鱼。 起初陈稚鱼或许没察觉,但说了几句话后,那眼神便不再刻意闪躲,偶尔也会直面迎上去,便能看见他刚好看过来的眼眸,眸中对视即分离,陈稚鱼绝不想同他再有交流。 好在二皇子自己也没有多呆,说了会儿话就起身离开了,只是有没有出府去,谁也不知,有了这么一遭,陈稚鱼便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被他撞见自己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府上,也不知过后,他会不会去寻二皇子妃的麻烦。 陈稚鱼将自己的担忧说了。 “二殿下看起来外冷内热,二皇子妃是私下传臣妇过来的,看来他是不知道,不知他是否会怪罪于您。” 她说话时,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赵宓眼眸闪烁:“这个时候你还在考虑我,稚鱼,我当真是没看错你,只是今日这事,也在我意料之外,往日他都不会到我这儿来……” 陈稚鱼抿唇想装作没听见,赵宓却并不在意自己被冷落一事,这本就是事实,她说道:幸亏今日没发生什么,只是已经被他撞见,稚鱼,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陈稚鱼微默,若为自己考量,她当然不想在冒险到二皇子府来,那二皇子虽说了几句温和话,却不代表他心里头就那般温和无害,看二皇子妃眼下的情况,就让陈稚鱼不寒而栗。 但是,她的道德又在审判,可能亲眼瞧着一个将要病死的人,继续单独面对这样的磨难?明明,她是有那个本事去救她的。 想归想,审判归审判,却也不能不顾现实,凭着一腔热血去做事。 眼下的她是陆家的少夫人,不仅仅是医者陈稚鱼。 做任何事情之前,她也都要考虑陆家的处境,这两家本就敏感,她又怎能放任自己同情心泛滥,而做出并不理智的决定呢。 陈稚鱼长叹了口气,掩下无奈和伤感。 “还望殿下一定要珍重其身,任何时候,都要不遗余力地救自己于水火。” 言到此处,陈稚鱼便要离开了,她走前听到赵宓说:“以后若有机会再见,你可唤我本名吗?每回你叫我二皇子妃,我都觉得距离甚远。” 陈稚鱼顿住,回身看她,对她报之一笑:“再见,阿宓。” 赵宓目光闪烁,咬住了下唇,站起身与她遥相望。 再见了,稚鱼。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 …… 二皇子前脚刚走,陈稚鱼离开的消息就传到他耳朵里了,底下的人请示他的命令,他坐在书桌前,暗自发笑:“陆家的少夫人来为殿下侍疾,你们欲要本殿如何?” 幕僚默了,二皇子已然不耐:“区区一个妇人,也值当你们一个二个如此小心?还想着法子去对付,真有这闲心思,不妨多替本殿想想接下来的政务。” 几人面面相觑,又觉惭愧,确实,想着从一女子身上作为切入口去行事,卑劣了些,再看上座的二殿下,更觉看到了未来的明君,这般品行,才能当大任啊! 何怪圣上对他倾注心思呢? 见他们安静下来,没在想关于陈稚鱼的事情,二皇子深吸了口气,再不管其他,只默然想着她,这般急匆匆离开,也不知明日何时回来。 这么一想,他就站了起来,等他寻到赵宓,意识到自己要问什么的时候,一时也觉自己荒唐。 他竟为知她行踪,跑来这里打听。 可是…… 她这般病殃殃的,没有以后,也被他控在府中没什么自由,那,又何妨一问? “这么早就让她走了。” 赵宓诧异他这么快又来了,随即想到,莫不是来看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陆家家大业大,事物繁多,我也不好叫她久留。” 二皇子未看她,只问:“明日何时来?” 赵宓心口一紧,她就知道,一旦他知道自己与外界联系上,还将人请进府中,便会想办法控制,更何况那还是陆家的人,哪个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那稚鱼心思单纯,哪里是他的对手。 “她已来两日,不好都叫她来,我已告诉她,不必再来了。” 二皇子就那么看着她,看了会儿,冷冷一笑:“将人叫进府中的时候,将我瞒得死死的,如今撞见一回,便不敢再叫其上门来,难不成,我是什么吃人的魔物吗?” 赵宓低下头,已然有些乏力和不济,但还是强撑着与他说道:“妾身不敢。” 二皇子冷哼了一声,离开时只丢下一句:“明日我要再看她到府中来。” 赵宓定住,只能假装未听进去。 她甚至都不敢问一句,殿下是如何得知她在府上的?她才不信是巧合,是正好撞见。 以二皇子的性子,她都可以想象到,只怕他是早就发觉了,并掌握了稚鱼来的时间,才会故意出现在这里。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借题发挥,去为难稚鱼,也是令人诧异的。 …… 陈稚鱼回到止戈院,还觉心脏砰砰直跳,一杯温水下肚后方觉缓和。 眼下陆曜并没回来,她就一人在院子里,就没什么顾忌了些,而就在她刚坐下没两息的功夫,还未细想今日所有,田嬷嬷便走了进来—— “少夫人,何花带了她女儿请见。” 陈稚鱼微怔,随后点了点头,让他们将人带进来。 何花带着小艾,身后垂着头,跟着小叔子德顺,三个人一进来二话不说跪倒在地,何花和小艾朝着眼前少夫人的方向磕了个头。 陈稚鱼被唬了一下,给身边的丫鬟们使眼色,嘴上说道:“何必行此大礼?都快起来。” 双春去搀扶,几人都站了起来,何花眼里神采奕奕,不掩高兴,拉过女儿的手,朝少夫人说道:“奴婢带女儿谢过少夫人的救命之恩,如今女儿也好了,一醒来就告诉我,奴婢一定要来给少夫人您磕个头!” 她们脸上满是质朴,纯真的笑意看得陈稚鱼也心口一热,顿觉自己当初所做之事是有意义的。 她不仅仅是救了一个人的性命,还改变了他们以后的人生。 小艾有些腼腆,但见眼前年轻貌美的少夫人,便能回想到,当时自己躺在床上,看似没了声息,实则还有意识,听得身边人哭天抢地,最后竟提出要安葬自己之类的话,她便恐惧得不能自己,她还活着啊!为何就要埋了她呢? 直到那声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感觉得到自己被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也探着脉,心里的恐慌就消散了些去。 约莫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将要得救了。 尽管醒来的过程、一直恢复到现在不那么容易,但好事是捡回了一条命,是一直压着她的奶奶,终于被送走了,她认回了自己的大嫂,如今喊做娘亲,还有待她极好的叔叔,一家人过得倒也和美。 若非当初遇到了贤明的主子,谁会管他们一家的死活呢? 陈稚鱼心中宽慰,赞道:“踏过了这条坎儿,以后的日子都是坦途,只要你们自己用心经营,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说到这里,何花看了眼貌不出众的女儿,暗暗咬牙,又跪了下去,道:“其实今日来,还有一桩事想请少夫人给指条路。” 陈稚鱼微微拧眉,没急着叫她起来,只问:“你先说。” 何花:“小艾年岁大了,又因先前的打压,性格一直不开朗,中间发生的种种,更叫她到现在还没个正经事做,如今少夫人推行新政,奴婢斗胆向少夫人为小艾求个做事的机会。” 原来所求是这个,陈稚鱼暗松了口气,先与她说:“你先起来,在我面前莫动不动就跪,我不喜这样。” 何花忙就起身了,颇有些拘谨地看着少夫人,见她神色如常,不见烦和恼,一时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让她来我外院做事。” 何花一愣,随即狂喜,拉过小艾就又想磕头致谢,就被少夫人拦住了。 “按理来说,下头的姑娘们要被管事的嬷嬷调教过后,再分到各个院子,我跳过了这许多,直接将她提了上来,此事不妥,如此也只能叫她从外院做起,小艾,你可吃得了苦?” 小艾重重点头,口齿清晰又坚定:“奴婢定不服少夫人期望!” …… 第101章 给她买衣 将小艾移交双春管后,陈稚鱼就没在多问了,只想着眼下自己左右再无别的事,关于那泉水山庄,陆夫人也只是说不急,应是陆曜去打过招呼了,自己也无需再去二皇子府,如此想来,接下来的时间倒是独属于自己了。 在府中待着甚是憋闷,索性天色尚早,便叫了唤夏出了府去。 唤夏不明,直到两人来到云锦梦华那条街道时,才恍然:“姑娘是要亲自来看看?” 陈稚鱼点点头,道:“那管事的认得你,你先进,我一会儿进去看看,等我走后,过一会儿你再出来。” 唤夏连连应是,下了马车先行一步。 不过多时,陈稚鱼跟着进去,看着眼前辉煌气派的商店,门口络绎不绝,有人驻足看两眼,有人扬起胸膛往里去,唤夏刚露面,便有人招呼她进去。 陈稚鱼落后一步,听到有人在门口处议论:“那姑娘穿得一般,这里头的小二对她怎这么热情?往日我来,可没谁搭理我。” 陈稚鱼微顿,今日自己穿的都是自己带来的旧衣,没什么价值,当她走进时,门口候着的小厮果然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 她没做停留,便往里走,刚看到成排的华丽衣裳,正走近,一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十分勤快地跑上前来招呼她。 “夫人瞧瞧,可有何喜欢的?本店的衣裳都可以试哟!” 陈稚鱼冲她笑笑,微微摇头,示意不用:“我随便看看。” 小丫头神色未变,依旧笑眯眯的:“我叫水秀!夫人若有需要随时叫我!” 小丫头说话可有劲儿,连陈稚鱼这样淡淡的人都叫她感染得有几分轻快起来,笑着点头,以作答应。 遂自己慢慢逛了起来。 云锦分三层,一楼衣裳且繁,稍不注意眼睛都要看的眼花缭乱,陈稚鱼看了几眼没有特别中意的,便要往二楼去。 转过楼梯时,见那门后的小二凑到水秀面前,不知说了什么,使她翻了个白眼,转过身不理人。 然而下头—— “哥哥之前可教过你,不是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买得起咱这儿的衣裳,方才那位穿的戴的没一件上等货,你又何必颠颠儿地凑上去呢。” 水秀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会,刚转过去,那人还在喋喋不休,忍不住转头回怼了一句:“咱俩倒是在这儿做活,你可买得起这的衣裳?” 小二摸了摸鼻子,解释:“我还不是怕你做无用功嘛……” 水秀不理,只说:“老板说了,进来的每一位客人都需用心对待,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你说这些话我不爱听。” …… 陈稚鱼上去得快,没听到这些话,倒是还在下头,四处看衣裳的唤夏听了个满耳朵,望那边看去,见姑娘已经上了楼,这才走出来,她人刚一出来,那小二堆着笑就上前来了,唤夏目不斜视,绕过他往楼上去了。 这小二!连这眼力都没有,唤夏暗暗摇头,心道:当初上门来求生意,还真没在意这些人的态度,如今生意做成了,方才发现他们变脸之快。 实则她一身都极为普通,不过她这张脸,叫这些人都认识了,若她们知道真正有本事的是姑娘,可还会怠慢? 二楼的衣裳肉眼可见的不一样,分了款式、颜色摆放,令陈稚鱼暗自咂舌:要不这家店赚钱呢,乐意买衣裳的进来一看,都很难空着手出去,转了一圈,目光定在单独摆放的衣裳上,旁边侍衣女一瞧,忙上前来:“夫人可是想看看这件衣裳?” 月蓝色的齐胸襦裙,裙风大胆,颜色雅致,那齐胸处特意做成了不规则的花瓣状,连裙摆也是。 陈稚鱼点过头,就听她说:“这件衣裳是本店新品,穿上身效果可谓是摇曳生姿,一步一生莲呢!夫人可以试试,若大小不合适,本店还可为您量身改造呢。” 陈稚鱼笑笑,看向她直接问道:“这件衣裳怎么卖?” 或许是这个问题被问多了,侍衣女已然有了准备,神色依旧,笑着说:“这是本店大师所制的衣裳,价格嘛,相较同层来说会高一点,您看,这件儿单独摆放,可见独特。” 陈稚鱼还是笑着,所以,价格呢? 见她不语,侍衣女缓了口气,才继续说:“单件五十两,若配上本楼的衣裳还可减免呢!” 陈稚鱼笑意温和,看了那衣裳一眼,随后摇了摇头,道:“我再看看。” 侍衣女微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只笑着目送她离开。 依陈稚鱼目前手中的银钱,这衣裳她倒不是买不起,只是暗查价格罢了。 然而,这一幕便落在顶楼俯视下来的男人眼中,他指了下二楼那件月蓝色的衣裳,对身边的老板说道:“那件包起来,送我府上……不,一会儿我带走。” 老板忙记下,同时还与他笑说:“这位衣裳的绣娘,好几次送来的衣裳都大卖了,只可惜了,出衣速度太慢。” 男人看他:“卖得那么好?” 老板点头:“是极!虽说店里不乏有名家制品,但这位绣娘想法独特,眼光极好,我曾试过,同样的布料和花卉选择给她和店里的老绣娘,两厢对比之下,真是强得不止一点,那绣娘制出来的,深受小娘子们喜欢呢,有时候卖空了,还有人问何时再有。” 男人听后,眼眸微眯:“物在精而不在多,你与她提,交易速度提上来,给她的佣金不会少。” 那老板一脸肉疼:“其实给得不少了……” 男人瞥了他一眼,哼笑一声。 老板立马垂了头老实起来:“是是,都听东家安排。” 男人抬脚离开,边走边说:“别舍不得出小钱,等做起来了,她能为你赚大钱。” 老板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约莫出来了半个时辰,陈稚鱼就看好了,带上唤夏一起回了止戈院。 刚进屋,倒了杯凉水还没喝,她又放下了杯子,颇为感叹地说:“才觉着,我是真不错。” 唤夏没听明白,只附和:“您当然很好,但您说的是哪方面呢?” 陈稚鱼看了她一眼,笑笑:“我自夸呢,今天去看了一圈,感觉我做得真挺不错的。” 话说这个,唤夏就很有发言权了,一口气喋喋不止,说了这些日子自己但凡过去,那厢都热情得无以复加,又想起今天的事,忍不住同姑娘说:“今儿接待姑娘的那个小丫头真的不错,来者是客的道理,只她记心里了。” 说起这个,陈稚鱼抿住唇,手指捏着杯子,时不时敲打一下,说:“你今天可有什么发现没?” 唤夏顿时紧张起来了,姑娘这是考她呢,忙思索着今天的不一样,想了半晌,才说:“今天……额,今天人不算很多,客人进来了,大多是看亮色衣裳,估摸着是未来些日的主要方向,这些日云锦送来的面料也都是偏亮色的。” 陈稚鱼低头闷笑了一下,唤夏十分耳尖,当时就听到了,脸一红忙闭上了嘴,小声嗫嚅着:“奴婢说错了?请姑娘指教。” 陈稚鱼放下茶杯摆手:“不,你没说错,是我给的范围太广,你回答的也是实情,但与我想的不是一个事。” 唤夏讷讷,双目求知地看向她。 “云锦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成衣店,做自己的衣裳,也引别的款式,走的是独特奢华的路线,专引豪门贵妇来买,但实际,店里许多并非寻常人家买不起的,只是,一些高昂的价格,打出去的口碑,叫京中的人都觉得,此店非那些高门贵太,寻常人是进不去、也花费不起的。” 唤夏点头:“这家店向来如此呀,只接待有钱人家,寻常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不是看都不会看一眼,是驻足观望,心有余而……力不足。” 陈稚鱼坐了下来,想了片刻才说:“若按这样发展下去,一个成衣店,也要划上阶级之分,这与我原本想的,就走得远了。” 原是要借东风来打出自己的名号,如今这东风若贵不可闻,那就与她的初衷相差甚远。 陈稚鱼呼了口气,闭眸思索。 她并不打算一直给人做事,在她试探过当今世人的喜好和审美,就一直有想,要做一家独属自己,也属于天下所有女人,无论贫富,都可以买得起的衣裳店铺。 正想着,门外传大少爷回了,陈稚鱼睁眼,起身出去接他。 陆曜背着一只手走进,而另一只放在前头的手,拎着一个油包,见妻子立在门口等着,他走近,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笑意,提了提手上的油包,道:“专去买的烤鸭,晚上一起吃。” 陈稚鱼接过给了身后的唤夏,而后拉过他空着的手往屋里带,问:“今日可忙?” “唔……忙得腰酸背痛,要等小鱼儿帮为夫好生捏捏。” 陈稚鱼抿唇笑,闷着头往里走,到了里间放开他的手,笑眼盈盈地看他,故意与他唱反调:“我可没那力气。” “没力气是因为没好处,若得了好处,可会有力气?” 陈稚鱼咬唇,听懂了言外之意,歪头看他,语气试探:“那,大少爷能给什么好处呢?” 看她歪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陆曜心头一痒,倒也不继续卖关子了,将背在身后的手放在面前,一个精美的包裹,他用眼神示意她打开。 陈稚鱼将信将疑,拿过包裹,赫然见到上头绣出的云锦梦华四字,不由诧异看了他一眼,好似有预感一般,将那包裹一打开,见真是自己在那儿看的那件月蓝色衣裳时,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雀跃了一下,抿唇浅笑着。 看她笑,陆曜便也高兴了,那时看她对此喜爱,又忍痛不买,便知自己带回来,她一定会高兴。 “去试试?若有何处不满意,再让人改。” 陈稚鱼看得他一眼,那笑里是说不出来的意味:“怎会不满意呢。” 又问:“怎么想起与我买衣裳了?” …… 第102章 二皇子府再请 听她这么说,陆曜便知,自己交给她的那些资产,她应当是没有看完,否则不会不知道,云锦的东家,是她的丈夫。 这倒没冤枉了陈稚鱼,她还真没看,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就不说,他当初给这些,也不是真要她去打理那些个产业,都有专人负责理事,他们本也只做决策和大致方向。 “听朋友说,这家店的衣裳很受妇人喜欢,便去看了眼,见这件适合你,且款式新颖,做工也不错,便想买来讨你欢心。” 既然她不知道,那陆曜也选择不说,随便写了个借口这般告诉她,等她哪日自己突然发现,也是个乐趣。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陈稚鱼捧着衣裳,双眸温润看着他,忽地凑上去在他唇边吻了一口,心脏怦怦跳着,随后莞尔,道:“谢谢,我很欢欣。” 刚退回去,一只大掌穿过将她后脑掌住,扣着她往自己身边带,一个深吻落下,他吻了吻她的鼻尖,声音干哑:“光是这样可不够。” 陈稚鱼抿了抿唇,看清了他眼底的欲火,暗觉不好,忙说:“那我一会儿好生给你捏捏肩?” 陆曜勾唇一笑,一把将她抱起往里面床榻的方向去:“晚了!” 陈稚鱼一时抓紧了怀中的衣裳,一时抓他面前的衣裳,急忙说道:“未到时候呢!坏了规矩不好……” “去他的规矩!”俨然是不管不顾了。 “那…说好吃烤鸭呢?”她试图叫他清醒一些,可都没用晚饭呢! 陆曜哪里还想得到那些?抓过她手中的衣裳扔到床尾,握了她的腰身欺身上去时,重重地叹了一声:“晚点再吃。” 陈稚鱼欲哭无泪,这人真是…… …… 夕阳落下时,陈稚鱼懒懒地趴在床头,身上未着寸缕,光洁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外,锦被半搭在她的肩胛处,露出好看的脖颈。 男人亦懒散的靠坐在床头,神态是餍足后的满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她背上轻抚,欲要将她提起来好叫她趴在自己腿上,陈稚鱼懒懒的不愿动,稍一碰她,还不满意地哼了两下,直哼得人心痒痒。 “不高兴?” 陈稚鱼埋着脸,耳朵是被压得通红,也不是不高兴,就是每次都不能自主的感觉,令她心发慌,但身体的感受又很直观。 她很舒服,很快乐,却羞于启齿,也怕让他察觉,会笑自己不矜持。 偏他可恨,总要自己失控了,才会满意。 知她在闹小情绪,陆曜也不恼,只捏了下她的耳垂,笑道:“总这般害羞可还了得?夫妻之间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你若能放开,只会更快乐。” 陈稚鱼一口气提起来,还未说什么,陆曜又自顾自地说:“诚然,现在我也觉欢愉,只是阿鱼,我总想和你一起,探索更欢乐的……” 陈稚鱼抬起头来,脸早已红成一片,像水嫩的蜜桃一般,又羞又恼地瞪着他,陆曜微咽,俯身下去要亲她,陈稚鱼躲不过,叫他又霸道的亲吻着。 分开时,陈稚鱼再没什么情绪了。 陆曜满脑子很合时宜的东西,偏偏这时,某人肚子叫了。 陈稚鱼将头埋在枕头里,只羞得没脸见人了。 陆曜未笑,麻利地起了身,套上了衣裳,又将羞得不愿抬头的娘子捞了起来。 等到外头坐下时,陈稚鱼神色如常,与他一道用饭。 唤夏自觉进去收拾,刚进去就捧了那件月蓝色衣裳出来,满脸不解地看向饭桌上的姑娘。 姑娘二字还未出口,陈稚鱼在她前头开了口:“收起来,这是大少爷的心意。” 陆曜接了话:“收起来作甚?穿上就是,我的心意可不能放在柜子里落灰。” 唤夏不笨,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连连点头应是。 陈稚鱼松了口气,低头吃着他夹来的鸭腿。 这夜睡得极早,睡前才同他说,明天再不用去二皇子府了。 “若非碰上二皇子,我应该还会去几次,只是两次的接触,我与她相谈甚少,对她的事,她若无力反抗,我也没有办法能帮到她。” 旁人的事,即便她看在眼里,难过在心中,也不能凭借自己的意愿去做事,更何况,赵宓本人都已然消极无法自救。她又能做什么呢? 当初对何花母女,是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可以去管的事,但赵宓,涉及皇家,贵妃,二皇子,这关系本就错综复杂,她身为一个外人,寻常去侍疾没问题,但若想插手其中那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陆曜从始至终都没想让她掺和赵宓的事,见她对此事只是惋惜,遂放心了,追问了两句关于二皇子的事,她便只说了二皇子过问他们的私事,并表示自己没有过多与他交谈。 陆曜听后,若有所思,看着她沉思的眼,说道:“不去了好。” 不去了好,入睡前,陈稚鱼松了口气,也不去想赵宓,若再想,今夜就睡不着了。 可哪晓得,翌日用过早饭后,二皇子府来人了。 此时陈稚鱼正在描花样儿,这衣裳卖得越好提的价越高,他需要做的就越多,如今自己也会做一些款式,昨日看的那间月蓝色的齐胸襦裙,正是出自她之手。 所以才会特意去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凑巧,这衣裳反倒叫她的丈夫给她买回来了,其实,昨日她是想告诉他,自己在做这些的,只是那人总想着那点事,偏叫她没机会说出口。 不说也就不说罢,以陆家的产业,还有他私下的产业,他什么世面没见过,只怕自己的这点儿,在他眼中还够不上看,等自己做出名堂的那日,再好好的给他一个惊喜。 言归正传,就在她心无旁骛地描图的时候,二皇子府的丫鬟佩文来请她去侍疾,陈稚鱼认得这个丫鬟,是在赵宓身边伺候的,平素看着也颇得赵宓的信任,所以,她来说,陈稚鱼虽有迟疑,但也不可违抗。 换了身雅致的着装,一身月牙白的对襟夏裙,头上簪着大气简约的青绿发簪,便跟着一起去到二皇子府。 临出门前,她转了个弯,说是要去同婆母报备一声 佩文便候在原处等着,陈稚鱼去了慕青院,说了今日还要去二皇子府的事。 继她第一次去无事以后,陆夫人就没让玉书跟着了。 此刻玉书站在陆夫人身边,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少夫人,想到娘才同自己说的,心里一时难言的复杂。 等到少夫人离去,她注意看向夫人,见她神情平静,忍不住说:“被二皇子知道,少夫人也不好总去了。” 陆夫人听罢,笑着摇了下头,只说了句:“二皇子府发生的事,你还指望会瞒着主人吗?想都别想了。” 所以别说是他才知道,即便他一直知道,难道侍疾的口令就可以忽略吗? 只是二皇子如此正大光明地借着这个机会,打探陆家内情,陆夫人便已十分不快了。 玉书见状,便知不好再说什么了,少夫人适应得太快,夫人对她似乎很放心。 …… 陈稚鱼再次到二皇子府,再见二皇子妃,这个过程都很是顺利,直到她管二皇子妃再度叫了这个尊称的时候,赵宓苦涩一笑,示意她不必这么喊。 两人再见,神色如常,而她也仅仅只是对自己称呼上的有所不同,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陈稚鱼就松了口气下来,这个皇子府没在那么令她不安了。 赵宓看她紧张的神色,一股无力涌上心头。 她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敢说,二皇子已经全然不顾她的意愿,指派了她身边的人,将人请来,她走时是这样说的: 我以你的名义将人请来,你自晓得如何解释,但你若非要说实情,那才是真的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 赵宓不敢去赌,当初的自己生了小皇孙后就被他厌弃,几乎是在自己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就已经被摁得无法动弹,以至现在的模样。 她怕自己将什么都告诉了陈稚鱼之后,反而误了她。 什么都不知也好,什么都不知,也就什么都无畏,至少眼下他便是再癫狂,也不敢真的对陆家的媳妇儿做出什么来。 “本以为昨日是最后一次见了,没想到还能有再见的一天,稚鱼,还能再见你,我很高兴。” 陈稚鱼满肚子的疑问,但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并不想多说什么,便知道自己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既有缘再见,我也十分兴奋,阿宓。” 赵宓眼皮微跳,抬眸看着她,见她诚挚的双眸,有那么几次,她都想告诉她实情了,可莫名的,对上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便有种直觉,就好似自己什么都不说,她也未必不会知晓一般,稚鱼是那样的聪慧,何必说得太透。 有些事情,陈稚鱼虽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有些事,问问也无妨。 “今日二殿下可在府中?” 赵宓摇头,给了她一颗定心丸:“二殿下自上朝后便一直没回来,你放心。” 陈稚鱼沉下口气,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这厢不知,在这屋里发生的一切谈话,都在另一个角落的婢女手中,编写成册,等那二皇子回府时,带着其悄然离去。 …… 第103章 被所有人放弃·希望你会是不同的那一个 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来齐上献的小王子逍易,于昨夜子时,在千春楼遭遇刺杀,幸得巡逻的土兵发现,才没叫酿成大祸,只是,饶是如此,逍易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与之同来的公使大人更是激愤不已,直言有人要暗害金国王嗣。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一众官员皆被留下调查此事。 金国王室子在大齐险些遇害一事,非同小可,无论是内里还是外面的推手,都是本着破坏两国盟约去的,但不同的是,若是出自外面的手笔,那就是想要栽赃嫁祸了。 等到下了朝,太子奉命去安抚受惊了的小王子,二皇子亦跟在其后。 陆曜本是要去大理寺,人还未走,就被皇帝身边的太监传话,去了御书房。 今早朝堂肃穆,下了朝后,皇帝脸上的愠色才稍减几分,龙目半阖,看着自己这个长身玉立的状元学生,如今在朝堂之上,已是颇具能力,颇有手段了。 短短几年,身上已有其父影子,一时,不由晃了神,但也只是两息,他问:“小王子遇刺一事,你怎么看。 陆曜恭谨道:“昨夜子时宵禁时分,便是千春楼这等场所也是不进不出,有人混了进去,或是说,有人一早就在此处埋伏,不论何种情况,一旦行事成功,金国王子死在大齐,都是对大齐极为不利的事。”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夜半时分,若有人在此期间外出,趁宵禁闹事,那当时巡逻的士兵何在?” 说到此处,神色不由凝重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喃喃:“自本朝定下宵禁规矩后,还从未发生过此等恶劣之事。” 可见背后之人用心险恶。 说到此处,陆曜看了眼神色如常的帝王,没在兵部的事上继续深讨下去,道:“以上是臣的推测,臣更担心的是,有人想让小王子死在大齐,不只是为了破坏齐金友好的关系,更是为了夺权。” 夺权,二字一出,皇帝才正眼看他,随后,那张冷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今早朝堂上,讨论了这么久,唯有子挚此话,深入朕心。” 陆曜听言,脸上才有了一丝被认同表扬的笑意,神情纯挚,一派忠心耿耿的模样。 而他心中,更是对自己先前的猜测确认了几分,帝心难测,但这些年他在朝堂也揣测出了几分。 皇帝想要收拾金国的心久矣。 当年举全国兵力攻打一个金国,外人是不知,但自己人却晓得,那些年的战乱,并非只有金国受损严重,而是落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好在最后结果是大齐占上风,把那凶悍的金国收拾住了,签订了盟约列为附属国。 但,金国这个附属国又不同于别的国家,原本的实力加持下,拥有更多的独立自控权,面朝天子时,也不知跪的卑微一些,这一点,怕是皇帝早就不满了。 这些年,大齐休养生息,国力比之以前早已强盛不少,兵力亦充足,基于这些条件下,皇帝想要撕毁盟约,却不能落人口实,一直想寻个正当的发难理由,好再去收拾金,搜刮一些,彻底将其臂膀斩断,再无复起的可能。 所以,他方才那话算是正中下怀。 至于皇帝的这层心思其他朝臣知不知道,他想,大约是知晓的,却无人愿意再起干戈。 思及此处,陆曜心中冷意翻涌,而皇帝下面的一句话,更令人不寒而栗。 “金国内部若有心思夺权,那掌权之人将来未必臣服大齐。子挚,你大伯与金国有旧,安插在金国的眼线,可以派上作用了。” 这一句话,本就没有关联,但放在一起,就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意思。 陆曜意识到这是皇帝下的陷阱,忙为其伯父说道:“家中伯父,为齐征战多年,驻守边关毫无怨言,对陛下忠心耿耿,对朝堂尽心尽力,将在外,难免有与圣令相错之时,即使如此,也从不敢违逆圣令,他心系陛下,每封家书皆问圣上安康,陛下容禀,伯父与金只有政事往来,绝无旧情!” “……” “那些眼线亦掌控在圣上手中,若无专人对接,伯父不知其身份,无圣令,更不敢贸然行动。” 在金国安插眼线,那也不是他伯父一人就能做到的事情,这些本也该掌控在朝堂,而非边关武将。 不说清楚,将来就会落个通敌卖国之嫌。 一番话下地,掷地有声,皇帝看着他,见他诚惶诚恐的解释,忽的一笑:“朕无他意,爱卿莫要惊慌。” 此话一出,陆曜的面上更是难掩悲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的态度不摆出来,此刻不再做做样子,不痛不痒就这么过去,也是不该的。 只怕上座这位,会当他有恃无恐,面对帝心疑重,分毫不在乎,当下跪在地上,脸面也不要了,只长拜下去。 “陛下,臣实在…惶恐至极!” 他这般年岁,偶尔在皇帝面前流露出几分无措、耿介、惶恐,又急于表忠心来,也是人之常情,不像混迹官场的老臣,只怕这般作态会叫皇帝觉得戏味深重。 他这突然一跪,倒叫皇帝目光一深,静默的看着他,听他的肺腑之言。 “陆家百年,侍奉君王,承蒙圣恩才能走到今天,叫陆家满门皆受恩泽,然,时至今日,亦有那不怀好意之人挑拨君臣和睦,年前陛下斥责,令臣惶恐不已,茶饭不思,如今陛下若疑心大伯……臣只怕惶惶不能终日了。” 皇帝眉心一跳,深深地看着跪伏在地的矜贵男子,一时暗叹口气,要说京中当世英才,陆曜算是头一个了,有时他也不甚明白,陆家何以有这般好的运气,每一代的继承人,皆不逊色。 就连皇家,都不能保证每一个嗣子皆是人中龙凤,多的是平庸之辈。 陆家娶妻子的眼光不错,生的继承人也不错,思绪到此便打住了,再看向陆曜的时候,眼神变化,总没那么深沉,有几分说不出的畅快和惋惜。 总之到他这一代,娶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妻,将来也只会生一群没什么出息的孩儿。 “爱卿,起来说话。” 陆曜深吸了口气,站起了身,虽未抬脸,却能看到他赤红的双目,他说:“臣还年轻,只盼能得陛下信任,为陛下肝脑涂地!犹记幼时,祖父便指着皇城告诉臣,那是陆家子孙,世代效忠的地方,这么多年,臣寒窗苦读,也只为一朝入朝堂,能为陛下排忧解难!” 少年热血,一腔热忱,怎叫人不动容? 这一刻,皇帝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品行上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孩子,只可惜了,这样的孩子,生在陆家。 是陆家误了他,以致君臣不敢交心。 再开口时,皇帝的语气已经软了下来,他道:“爱卿此话,令朕心甚慰。” 陆曜神色未变,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此间谈话,终究是让年轻的少年,暂时的打动了那颗疑心深重的帝心。 离开皇宫的陆曜,马不停蹄地去了大理寺,今日出了这档事,大理寺忙的不可开交。 他去之时,已经捉了两个昨夜当值期间饮酒买醉的士兵,此刻被盘问的痛哭流涕,他去询问了相关事宜,没有多待就离开了。 …… 陈稚鱼来了两日,也叫赵宓断了两日的药,全喂了那盆栽。 今日,;两人独自在屋中,连余娘子都被打发了出去,她当着陈稚鱼的面,将那碗药倒进后窗的泥地里,长舒了口气,对上她的双眼,笑说:“稚鱼,我想活着,孩子还小,我不忍走得太早。” 陈稚鱼听得动容,心中为她如今敢于反抗而感到高兴,但也隐隐为这现状而担忧,直道:“人生在世,本就是要好好活着,才不负来这人间走一遭。” 赵宓莞尔,只觉此刻心境豁达,从前她背后空无一人,如今有人站在她身边了,她也敢站起来反抗了。 “阿宓,有个问题我不知……” “你问,稚鱼,有任何问题,你与我都可直言。”赵宓声色坚定而温柔,眼里满是对她的信任。 陈稚鱼沉了口气,抿唇勾出了个弧度,才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丞相虽淡出朝堂,但积年的势力还在,难道保不下生了小皇孙的女儿?” 陈稚鱼说完,咬了下唇:“且不说你是他们的千金,只说小皇孙这一层,也该拼尽全力保下你。” 赵宓目光闪烁,良久才苦笑一声,目光无神的看着她:“因为…我娘不在了,外祖一家也早已归隐,稚鱼,我也是嫁了人后才知,我的父亲,并不是真心疼爱我。” 当没有助力和牵制的时候,她的父亲抛弃了失去外祖和母亲势力的她,她的丈夫抛弃了失去母家势力的她。 不管在哪里,她都摆脱不了被抛弃的命运。 陈稚鱼听得心口一痛,下意识的握住她的手,安慰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她目光担忧的看着自己,竟是为自己担心起来。 “稚鱼,本质上,你我没有区别,但我希望,无论何时,你都不要先交付真心,等真到了见真章的那天,咱们女子总是吃亏的那一个。” 陈稚鱼沉默下来,若真到了被放弃的那一天,舅父或许会拼上性命来保护自己,但她却不会看着这一天到来。 私心里,她不觉得陆家真会这般待她,好聚好散是最好的结果,但,眼前是活生生的例子,她不可轻视,更不可存侥幸之心。 所以,在她凄哀的目光中,缓缓地点了下头。 赵宓将她保住,轻声与她说:“如今我方知晓,京城的人没有真情,但我私心里希望他会真心待你,希望你们会是不同的。” 陈稚鱼便想到他,时而端正,时而幼稚,高兴时千般好,不高兴时就等着自己哄,他对自己种种,也是赤诚以待了。 她喃喃:“但愿如此。” …… 第104章 讨好这对夫妻 午后,二皇子还没回来,陆曜先来了,小厮来传时,陈稚鱼都还没反应过来,赵宓轻笑了一声,感叹道:“新婚夫妻,果真如蜜里调油一样。” 陈稚鱼脸一红,心也跟着胀胀的,忙解释:“应当是顺路,顺便接我回去。” “快走,亲来接你,我也不好霸着你不放。”她说着,露出了颇为伤神的表情。 陈稚鱼知她感性,也怕自己与陆曜的现在,会让她想起同二皇子那些过去,正想着如何宽解,赵宓好似看出她的犹疑,轻轻一笑:“好了,我逗你呢,快去。” 陈稚鱼抿抿唇,一想到他等在府外,心也确实跟着飞了出去,有些待不住了,与她一笑,转身出了门去。 陆曜就看着那蝶儿一般轻盈小跑出来的人,脸上轻施薄粉,也盖不住面上的红晕,当她抬眸,清凌凌的眼眸看过来时,自己也不由得站直了,面带微笑等她过来。 “过来,为夫接你回家。” 陈稚鱼心口扑通扑通跳着,方才快步走的气喘,眼下倒是平缓起来,端着手平复着喘息朝他过去。 待到身边,陆曜扶着她的小臂先送她上了马车,随后自己跟了进去,马车内,两人离得近,两人皆可看清面前人脸上的汗,陈稚鱼拿出帕子递给他,示意他揩一下。 陆曜接过手中,却细细的为她擦去额上香汗,自己只解了颗扣子散热。 柔软的帕子擦过额头、脸颊,陈稚鱼呼吸都放轻了,乖乖的等他擦好了才声软气轻的说:“让你擦自己的…我在屋中不怎么热。” 陆曜但笑不语,没有戳穿她方才小跑来的事,收下帕子,看着她清亮的眼睛,瓷白的脸庞,粉红的小唇,才觉这如同打了仗一般的上午,那股疲倦都散了去。 “今天不忙吗?怎想着来接我?” 陆曜拉过她的手,说:“接上你,去南北苑。” 怕她不知是什么地儿,特解释了句:“南北苑是接待周边国家往来使者的皇家住苑,金国那小王子就住在那儿。” “哦……” 陆曜看着她:“昨夜那小王子遇刺了。” 陈稚鱼瞪大了眼“啊”了一声,看向他:“怎会如此?这……他来不久,怎会遇上这种事?” 本来今天为这事弄得心情沉重,见她这样吃惊,心情松了几分,很是轻描淡写道:“大约是他人品欠佳,才会遇到这倒霉事。” 陈稚鱼:“……大少爷,您真是……” 陆曜一挑眉:“怎么了?不许我说他不好吗?” 陈稚鱼叹息,好笑又无奈:“我是担心他在大齐出事,对我们会不会不好。” 见她关心的是这个,陆曜心情舒服了些,说道:“不用担心,是谁的手笔还要调查,说来,我本不想带你去看他,但我又岂是那小气之人?他先前到底替你解了围,咱们夫妻一起去看看也应当。” 陈稚鱼极为认同,点了点头,随即想到自己直接从二皇子府出来,手上空空,不由道:“大少爷可准备了探病礼?” 看她周全,陆曜微微一笑,让她安心。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便差人回去叫喆文准备了,他现在应当已经到了南北苑。” 陈稚鱼才放了心,刚靠上车壁,就听他说:“我们夫妻准备一份就是,你说呢?” 陈稚鱼听出弦外音,不由好笑,还是点了点头。 陆曜就舒服了,与她一起,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 南北苑,离天家皇苑并不远,这里还时不时就有皇城兵来回巡视,此番出了这个事,肉眼可见,这门口多了一层人把手,陆曜带着妻子进去的时候,两人还被分开搜了身,只是都知这二人的身份,遂没敢做的太过分。 喆文见到他们,提了东西跟上前来,几人一言不发,便走了进去。 太子和二皇子还在,他们来的时候,先与这二人见礼,然后才去看里头病床上的人。 陈稚鱼进来的时候,一身明白晃了人眼,叫里头的二皇子眼睛都看直了一瞬,看着她与那人并肩而立,目光也没在分到这边来的时候,眼底深邃,情绪未明。 夫妻二人见到了逍易,与他见礼后,床上的人语气懒懒,目光落在跟在小陆大人身后的女子身上。 “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 陈稚鱼本是低着头,但这话怎么听都有些怪怪的,不像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大男人说的,遂抬了头看了一眼,果见他是看着自己,当下微怔,余光下意识的瞥了眼站在身边的男人,见他没什么反应,轻出了口气。 “忽闻此事担心不已,遂跟着夫君来看望王子殿下。”她如是说道。 逍易看着那张脸,昨夜的惊心动魄本没有太当回事,今日来了一茬又一茬的人,盼望他的安全,他也觉得无所谓,比起公使大人跳脚的模样,他倒淡定的多,觉得此人有本事来刺伤他,短时间内怕是别想查到踪迹了,至于是谁,他与公使大人想的不大一样。 他更偏向是王室的那几个,眼见他孤身在外,派人来取他性命。 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他都觉得自己心肠硬的泼水结冰,可今天看见这张脸,听着她温和关切的声音,逍易有一瞬间的恍惚,脑海里,另一张脸与之同重叠,而眼前的这张愈发鲜活,他忽然就觉得委屈、后怕。 他堂堂的金国小王子,差一点就死了诶…… “夫人不知,昨夜我快怕死了,那人的刀往我头上砍来,若非我反应灵敏,只怕此刻早已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夫人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也再不能见夫人了。” 若非他说话的语气,除了委屈后怕和难过以外,实在没有一点点男女之间的旖思,换做旁人说这话,陈稚鱼哪里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听下去呢?怎么避嫌都不为过了。 但,饶是她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却也要看一看身边男人的态度。 陆曜脸色果然不好看,但下一秒,逍易又对他说:“还有小陆大人,这次来大齐,与小陆人相谈甚欢,若真丢了性命,岂不是失去了一个挚友?” 陆曜原本沉下的眉头,忽然就展开了,并非因他这话动容,而是这时对他,有了改观。 金国人奔放,思念谁时,想十分,能道二十分,大齐偏内敛,想一人时想十分,说五分。 两国的人对人与事皆是两种不同的态度,所以,他一开始对自己的妻子那般热忱,只是天性使然? 身为男人,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明目张胆的,在自己面前说了这许多刺耳话了,起先或许觉得冒犯,可与他相处过后方才知道,这只是他的个人风格。 “殿下严重了,昨夜让殿下受惊,是我等看护不力。”说着,目光落在了床榻上,他那包着的右臂上。 见他们目光过来,逍易对那陆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倒了霉,而后只对陈稚鱼说:“夫人,我这手险些就废了。” 没有谁能忍得住被人示弱示好,还能无动于衷的,饶是再冷漠的人,听着这样的话,看着这样一张无辜且还好看的脸,也动容了。 “殿下可还痛?这般包着,可是伤了筋骨吗?” 逍易摇头:“擦破了皮,夫人来之前上了药,疼的我险些失声。” 陈稚鱼微怔,又一想,有的人就是忍痛不足,所以,擦破皮对他来说,或许也算是剧痛了,便道:“只要没有伤到筋骨,养护起来好的时间就会快一些。” 逍易如听仙乐一般,只顺着她的话点点头,适时的顾及着小陆大人的情绪,毕竟一会儿,他还有事相求。 “小陆大人今日能带着夫人来看我,我心里头十分高兴,独自来齐,忽然遇到这等险事,我心中后怕不已,身边也没个贴心人,事发之后,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此刻公使大人在为了他的事与外头的人吵架,正吵的不可开交,若听了此话,还不知要如何伤心,“血喷三尺”呢。 陆曜蹙眉,隐约就听到了这话的不对劲,正探究的看着那张可怜模样的脸,恰好这时,太子与二皇子也进来,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站了这些人,一下子就拥挤了起来。 陈稚鱼没有抬眼,步子却是很自觉的朝着陆曜的方向移了两步,与这些男人稍划开了些距离,二皇子进来时,目光就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察觉到她这点小动作,只觉此女分明极有分寸规矩,他的父皇当初,也不知是怎么看人的。 太子进来,笑着说道:“方才,小王子提过不想一人住在南北苑,说了这会儿可有与你说明?” 这话,是对着陆曜说的。 他说完,陆曜的眼皮跳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刚要开口,那床上的病弱之人先一步开了口。 “太子殿下,此事我还没来得及说呢,方才心中忐忑着,只怕我这突然的要求,会叫小陆大人为难。” 他堂堂的金国王子,竟会为住在大齐臣子之家而感到忐忑,这话他敢说,陆曜都不能接。 面对太子,眉眼微垂,说话间,隐有咬牙切齿之意:“臣惶恐,实则方才刚要谈到此事,臣听了半耳朵,眼下意会到了王子所需,既是王子所求,陆家只会敞开大门,迎接王子。” 逍易暗自松了口气,眉梢带着一丝得逞的意味,收回视线时,与那二皇子的目光交错——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好像看到了那二皇子眼里一闪而过的冷意。 …… 第105章 吃人的梦境 这一日,委实叫人处在云端一般,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回府的马车上,陈稚鱼几度看向陆曜那张臭臭的脸,方才回神,现在真实了。 金国那小王子,真要住进陆府来。 临走时,他拖着病体艰难下床,非要送一送他们,直叫陈稚鱼看得心惊肉跳,真怕他那弱不禁风的身板,当面倒下去。 回了府中,陆曜让她先回止戈院,自己则往父亲院落的方向去商议事宜。 陈稚鱼闷声往回走,此时天色不早了,回了院子就安排人去准备晚饭和热水,自己则先去卸了钗环手钏,趁着时间还早,让人先送了热水进来梳洗。 一切完事后,陈稚鱼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晾头发,唤夏在她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为她梳顺湿黑的长发,鸿羽在侧拿团扇驱赶蚊子。 这般躺着,刚洗过的长发在后坠着,有唤夏细致地为她擦拭额上湿气的绒毛,梳子偶尔从头皮梳下,舒服的她闭上眼,神思渐飘渐远…… 耳边偶尔还能听到院中下人来回走路轻微的声响,也能感受到风吹过时带动耳边的发丝,但意识慢慢涣散,她做了个极短暂的梦。 梦里,她似乎变成了赵宓的模样,依旧是那形销骨立的病衰之感,人却是处在止戈院内,坐在她最熟悉的位置。 门口,喆文和田嬷嬷一脸肃穆,一左一右的守着大门,院子里是一个血肉模糊,生死不知丫鬟装扮的唤夏。 大门打开后,他亲自端了毒药和白绫进来,昔日夫妻再见时已是陌路,隔着空旷的屋子,他那双泛着寒光的眼落在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毒酒还是白绫,你选一样。” 依旧是赵宓那张脸,此时泪水如注,满眼绝望地质问:“过往种种,不求你爱我,但到如今,一条生路都不能给我吗?” 那人不语,脸色阴沉得厉害,下一瞬,就在他开口时,赵宓的脸瞬间变成了陈稚鱼自己的,而他那一张一合的嘴中吐出的话,也终究是让她听了清楚。 “难道嫁我之前,你不知这场婚姻从何而来吗?陆家也没亏待你,这些年顶着陆少夫人的头衔,你也得了不少实惠,如今万事皆定,你我都该回到原本的轨迹上。” 原本的轨迹上?陈稚鱼只觉额头发痛,她人身原本的轨迹是什么呢? 正想着,黑暗处,一身穿正红嫁衣的木婉秋走了出来,她站在那人身边,一言不发。 两人仿佛一对璧人,终于站在了一起。而她在此处,格外多余。 梦境真实又变幻,下一秒,毒药穿喉,她痛苦倒地,重重摔下之时,她看见那原本冷硬无情之人,变了脸色,满脸惊恐地朝她奔来。 “阿鱼!醒醒!” 一道推搡,叫陈稚鱼从那恐怖的梦中惊醒过来,此刻天色昏暗,身边除了唤夏和鸿羽守着,还有刚回院子的陆曜。 眼前他的脸渐渐清晰,微蹙的眉头和打量的眼神,令陈稚鱼从那梦中抽离,坐起了身子,微咽时才觉口中干涩得厉害。 “唤夏,水……” 唤夏立马倒了杯温水给姑娘润喉,陈稚鱼缓了口气,从躺椅上起来,身后地发被风吹干,已叫唤夏编了一股辫子垂在身后,而后看向陆曜,说:“可是回了,回屋用饭。” 陆曜“嗯”了声,目光却还在她脸上打转,似要从她脸上看出别的情绪来,但陈稚鱼醒后就如往常一样了,没什么情绪,也没多的话。 两人用饭时还和往常一样,饭后陈稚鱼伺候他洗漱,陆曜看她眼尾总有疲态,不忍叫她忙活,便推了她的手,让她先去躺下。 陈稚鱼没有坚持,回到榻上发着呆,没注意过了多久,陆曜就回来了。 他刚回来,那床上的娘子仿佛想到什么一般,一翻就起了身,看见他后只说:“我去找个东西,大少爷先歇着。”随后,取了一盏烛灯便往外走。 陆曜没听她的,转了身跟着她出去,见她到了一处空置的厢房,开了门后,将那烛灯放在灯台,屋里慢慢就明亮起来了。 这里放置的,是她那十八台嫁妆。 陆曜站在门口,脚步一顿,看着她在里头翻箱倒柜地找着东西,抬步进去:“要找什么?我帮你。” 陈稚鱼回头看了眼,讶异他没睡,但也没多此一问,只笑说:“大少爷哪知东西放在何处?我自己找就好。” 话音落下,再去开另一只箱子时,终于找到了她要的东西。 等她将所需带回主卧,陆曜才明白过来:“你是要配药?” 两人坐在烛灯之下,明黄的烛光将陈稚鱼的脸庞照得十分柔和,轻“嗯”了一声:“还有香,只是我原料差些,要等明早出去置办一点。” 说到此处,陈稚鱼稍顿,看向陆曜,声色柔和与他打着商量:“我想给阿宓配药,她如今的状况,或许我配的药效果是微乎其微了,但总比没有的好。” 陆曜目光闪烁:“你终究是对她心软了。” 陈稚鱼抿唇,不可否认她确实心软,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她说她想活。”寂静的房屋内,陈稚鱼说出这句话时,语气里不掩惆怅与无奈。 她若求死,谁也救不了她,但她想活……怎忍心见死不救呢? 陆曜定定地看着她,听她喃喃道:“我想帮她,却怕叫二皇子的人知道,这些,我只能悄悄去做,我也怕自己的烂好心,会为陆家惹上祸事,所以,此事我定会……” “阿鱼。”他开了口,打断了她,在她发怔的目光中,忽地对她一笑,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出了门去。 路上,他一句话未说,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提着灯笼,陈稚鱼抿着唇,好几次想问他要去哪儿,都咽回了肚子。 等到了地方,看着满屋名贵的药材,她才恍然,扭头看向他时,眸若星辰,发着光亮。 “这屋都是药材,还有专放香料的,你先找你需要的药材。” 陈稚鱼惊喜地看着太师府私库里的名贵药材,许多都是外头有价无市的,对于擅长医理的她来说,这里简直是梦中才有的药材库。 有许多,譬如灵芝仙草、肉苁蓉等,只在医书上看过,师父都说,这些是名家才会有的,寻常老百姓都未见过,只能拿别的替换。 但眼下不是看这些的时候,收回了垂涎欲滴的目光,陈稚鱼满门心思的找起了自己要的东西。 她在找时,陆曜就与她说:“这里有些是大伯从关外送回来的,有些是派人外出搜寻来的,进的陆家私库,外头人不会查到。” 便是叫她放心取用,陈稚鱼听后,心中一暖,将自己要的东西找好,随后看向他,柔柔一笑:“多些大少爷。” 如此,又带着她去找了香料,回去以后,陈稚鱼配好了药,交给唤夏,令她将这些捣成碎粉,至于香料,她则自己关上房门去配。 她不睡,却撵陆曜去睡:“明早还要去上朝,您早些去睡。” “你在这,我一个人怎么睡得着。” 陈稚鱼抿唇,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来,想压也没压住:“也不知以前的大少爷晚上是怎么睡的。” 陆曜耳根微红,但又觉得,粘着自己的妻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粘着别人的妻子。 “明日我不上朝,那人要来府上,我少不得要在家里忙活。”语气中颇有些幽怨意味,听得陈稚鱼只好笑。 索性天黑了,时间还不算太晚,她对调香也是轻车熟路了,没要多少功夫,做好了两个香囊,陆曜拿过去闻了闻,道:“没什么香味。” 陈稚鱼点头:“本就没什么味道,她如今,也不好佩戴有味道的引人注意,这样刚好。” 陆曜将香囊放在桌上,问她:“你对她的病,可有把握吗?” 陈稚鱼叹着气,摇摇头:“若是师父在,一定有办法,我学医不精,她的情况比较复杂,我如今能做的就是慢调、抑制。” 陆曜却觉得她说的学医不精是谦虚,只怕那二皇子非要置人于死地,下的是杀招,所以赵宓的病万分棘手。 解决了心头一桩事,陈稚鱼才觉松了口气,拉着他回了床上,躺下后,他翻身过来将人抱住,才问:“黄昏时你在院子里睡着了,我听见你叫了阿宓,可是做了不好的梦,怕了?” 他语气温柔,带着轻柔的引导,让陈稚鱼也放松了下来。 她的梦境杂乱,自是不止这一桩事,但关于后半段,她觉得是自己吓自己,遂在心中告诉自己,莫要记在心里,也莫要因此生出嫌隙。 “梦见她不好了,我救不了她,只能看她身亡。” 陆曜抱紧了她,安抚着:“都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或许我们真能救了她呢。” 陈稚鱼听着,眼眸微闪,她没听错,方才他说的是“我们”。 陆曜没给她思索的机会,只道:“睡,明天都是事。” 陈稚鱼轻嗯了一声,两人便再无话了。 黑暗中,听着她匀称的呼吸,陆曜慢慢睁开眼。 其实她陷入噩梦时,何止叫了阿宓,她语意不是很清明,但细听之下,却能听明白,她说的是——陆…少爷,为何杀我? 难怪她对那赵宓总有相惜之感,难怪二人不过初相识,她却能对其如此上心。 原来在她的潜意识里,将自己当成了失了娘家助力的赵宓,正如他那时说她们,是同类惺惺相惜,不止是性情上。 她想帮赵宓,就是想帮自己。 若是如此,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是他们夫妻两的事。 …… 第106章 逍易来历?·衣裳做得好当然要提价 陈稚鱼将药粉和香囊给到赵宓时,告诉她:“这药粉和温水服用,每日两次,香囊随身携带就好。” 赵宓看她从食盒的底部拿出这些的时候都蒙了,知晓是为自己治病用的,激动之余还是想到了更多,然后,神态慌张地拒绝了她。 “我会想办法,找人去帮我弄药来,阿鱼,以后不要做这样冒险的事了,你我相处久了,势必引起他的怀疑,我怕哪天你再来,会命人搜你带的东西,药粉非比寻常,他只想我死,若你带的这个被发现,到时栽赃在你的头上,我会害了你,也害了陆家!” 看她激动的样子,陈稚鱼掩下心中酸涩,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还这般为别人着想,这般心软的人,如何斗得过皇室培养出来的夺权者呢? “这时候了,你多为自己想想,为了活命自私一些,没人会怪你。” 赵宓眼眸湿润,笑比哭还难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你才要自私一些,你这么不计成本地帮我,那你以后要怎么办?你在陆家怎么办?你知道的呀!二皇子与陆家不对付,你帮我就是陆家帮我,哪怕不是这样,他若知晓,也不会放过这个对付陆家的机会,你不能……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叫你婆家难做,到时就会和我一样!” 陈稚鱼闻言,倾身将她一把抱住,她真的很瘦,浑身上下只有骨头一般,抱住她时才发现,她此刻抖得厉害,一时也忍不住哽咽,但说出的话却很温柔、包容、善意。 “陆曜知道,阿宓,我做的一切,没有瞒着他。” 赵宓愣住,身体还是止不住地抖着,但她的情绪已经能慢慢控制住了。 稍后,陈稚鱼放开了她,两个泪眼婆娑的女人,对视上后,抿唇一笑。 “傻子。” “傻子。” 异口同声的话,两人都笑了。 赵宓看着眼前这位赤诚的小姑娘,满心只觉,她这辈子,怕是再也遇不到像她这样傻的姑娘了。 “你就不怕我是利用你。”问出这句话时,赵宓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陈稚鱼将药粉拆开,听了只笑,语气轻扬:“你若利用我,那你将伤害这个世上一个单纯无知的小女孩,这是作孽~” 赵宓笑着,眼睛又湿润了, 她在等死的路上,遇到一个傻子,于是,她不想死了。 但现在,是不是晚了啊…… 赵宓心口发闷,看她将药粉递给自己,伸手接了过来,没什么形象地倒进嘴里,干嚼了起来,一边嚼,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陈稚鱼一言不发,只给她倒了杯水,等她顺着服用下去后,才松了口气,问她:“苦不苦?” 赵宓摇头:“不苦,是甜的。” 比起被养育她长大的家人抛弃,比起心爱的丈夫想要毒害她,最苦的事情已经尝过,所以,不苦。 陈稚鱼怜惜地看着她,怎么会不苦呢? 是她的心现在不苦了。 从食盒里拿出一颗蜜饯来,递给她,与她说:“所有的苦楚都不该被咽下,但可以掩盖,阿宓,人总是超前走的,过去的不愉快,都忘了。” 赵宓含着那颗蜜饯,喉头哽住,将脸埋在她手中,陈稚鱼只感到手心的湿润,没再说话,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背,无声安抚着。 见她情绪好一些后,陈稚鱼与她说起了这两日外面的事,提到金国小王子时,赵宓多了几分兴致,说道:“你可知这位小王子的来历吗。” 陈稚鱼一听,便知有内情,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问:“展开说说。” 赵宓缓缓道:“金国民风彪悍,王室多出情种。” 当年就是听过金国王上与其后伉俪情深的故事,还有当今圣上与皇后过去的感情,她才那么相信,嫁给皇室中人,也会有真情,如今想来,也实在可笑。 “当年金国的王上还是大王子时,曾来齐国,对一大齐女子一见钟情,不顾王室众人反对,甚至拼上了王储之位,也要娶她回金,据说那女子本是大齐一个孤女,只因貌美加上性情温顺,很得那王喜爱……” 陈稚鱼听得迷糊,打断了她:“不是……我听夫君说,那金后乃是金国元帅程老的幼女啊,怎么又成大齐孤女了?” 赵宓听得摇摇头,捧着双手,满眼都是笑,道:“所以才说,王室多出情种,当今王上为了她的身份能匹配得上自己,亲自拜了程元帅门下,只求他收为义女,你猜怎么着?” 陈稚鱼早已被吊起了兴致,听得一堵,试探地问:“程元帅就答应了?” 赵宓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程元帅为人有原则,只道程家不会随便认女,除非让他看到大王子的坚持,是以,他问大王子,可愿跟随大军出征,我同你说,在这之前,金国的王储是不会轻易上战场的,但这位答应了,不仅应下,还十分悍勇,几乎是战无不胜。” “……” “金国有这样骁勇善战的王储,程元帅知他有才并非莽夫,无论治事还是军事,皆令人满意放心,便说吾国有大王,何愁不兴盛?” 陈稚鱼讶异:“这话你都知道?” 赵宓深沉地点了下头,老神在在的,随后补了句:“只是,既生瑜何生亮?金国王上确实百年难遇,但更重要的是,咱们大齐那几年,将星辈出,其中便有你家大伯!” “嗯……” “好了,言归正传,总之,程元帅觉得有这般王储,在婚事上随他心意又能如何?便欣然接受了那孤女,不是认作义女,而是上了程家族谱,记作嫡女,后来大王子登基,程家女为后,当今王储和排得上号的王子,包括这位备受宠爱的小王子,都出自她,金国王室后宫妃嫔无几,就两个从王府跟随来的侍妾,如今的后妃,生了两个女儿。” 说罢,她长出了口气,起身去到里间不知找什么去了,等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本书,递到她面前,说道:“我说得不大细致,你若想知道更多,可看看这本。” 那书本微卷,纸页泛黄,一看就是被翻看过很多遍的,陈稚鱼一看封面—— 险些失声:“大金朝事录?” “嗯!” “合着方才所说,皆出自这上面?”陈稚鱼不敢相信,自己听了这半晌的,竟是一个话本子。 赵宓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有些是从这上面看的,有些是小时候长辈讲的。” 陈稚鱼失语,无言又好笑,这类本子,不大都是编的嘛!但见她这般认真的模样,话咽回了肚子里,无奈地抵着额头。 “咱俩好像跑偏了……不是说小王子吗。” 赵宓稍有些激动:“没跑偏呐阿鱼!你是不知,那王上一直都是子凭母贵,更因小王子年幼失母,分外疼爱他,据说有一年,还动了改立王储的心思呢!” 陈稚鱼微笑:“这……您又是打哪儿听来的?” 赵宓:“二皇子与人议事,我偶然听到的。” “那确实可信。”她正色,颇为认同。 “那当然……不是,我刚说的也都是真的。”赵宓郑重其事道。 见她这般认真,陈稚鱼忙点头:“是是是,没说不真,这书,我带回去好生看看。” 赵宓见她也感兴趣,才笑了出来。 两人说了这一会儿,方才的情绪早就散得一干二净了,余娘子在外守着,听到姑娘的笑声,阳光下,一颗晶亮的泪珠滑落,她勾着唇角抬手擦去。 今日的阳光,真是好呀。 …… 今日并未在二皇子府多待,只因陈稚鱼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马车停在云锦梦华,她与唤夏一前一后进去,这一次她带上了帷帽,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换下一来,小思就带着他去见了老板,看她身边跟着一神秘女子的时候,多看了两眼,没猜到其身份,等到老板出现,唤夏才说:“老板先前说有重要的事与我商议,我便带上了姑娘,这位便是一直以来做衣刺绣的人。” 马老板眉梢一挑,看着那看不清面容的人,微微一笑:“姑娘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唤夏微微蹙眉,还未说什么,姑娘就开了口:“我自幼脸上就有一块胎记,随着年纪的增长,这黑疤也越来越大,寻常出门只能借以帷帽遮脸。” 马老板听后,也觉正常,脸上长胎记的,也不是没见过,听着声音像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遂有些怀疑她的身份,但她一个抬手,袖口上栩栩如生的菡萏便露了出来,那心就安稳的放下了。 是也,这唤夏姑娘没理由骗他。 将二人引到屋中后,他才说:“今日叫姑娘来,主要还是想谈一谈之后的合作,姑娘做的衣裳在本店极为畅销,只是姑娘一人效率慢了些,交衣的速度赶不上,也是一笔损失啊。” 陈稚鱼握着茶杯,闻言低声说道:“做衣是我的爱好,做一件赚一件我不着急,便也谈不上损失,总不见得我的衣裳交不上,老板这偌大的店子,就卖不出别的衣裳了?” 马老板干干一笑:“姑娘说笑了,我的意思是说若姑娘能再提升一些速度,于你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陈稚鱼叹息:“马老板,你是不知做出一件衣裳有多繁琐,我年纪轻轻还不想落一身毛病,慢工出细活,我做的慢也是为了做出好的衣裳。” 见她油盐不进,马老板知她有这底气,他都敢确定自己若是在她面前说上一句不中听的话,这姑娘怕是转身就能切断了合作投去别家店子,所以说她速度是慢了些,但若她彻底不在自己这儿转去别人家,那才是极大的损失。 “做衣刺绣,确实伤身伤眼,我说这些倒也不是要求姑娘只提速度,往后去,我这里上的好货都会优先送到姑娘手中,这佣金自然也会翻上两倍。” 重点在最后一句,终于到了提价的时刻了,只是不想这提价的要求,还不等她自己说,这马老板就先提了出来。 陈稚鱼勾唇一笑,心知肚明,这个价还是他压过的结果,当下“啧”了一声,啧的马老板心头一跳。 …… 第107章 捉到陆芸的小辫子? 与人谈生意,最要紧的是自己先别急,若得了个信儿,就急不可耐地将自己的条件一股脑地提出,会失去很多迂回之地,届时再有想法,被对方拿捏了心里的短处,也就一事无成了。 “马老板的提议固然拿出了诚意,但我也非是靠着门手艺吃饭,所以,你的诚意,并不足以打动我。”说罢,她微微抬眸,虽隔着帷帽看不清脸色,但她说此话时闲适且霸道的姿态,绝非一般女儿家会有的压迫。 马老板一时定住,探究地看向面前的女郎,穿着虽非上等,但举止仪态皆是大家风范,说话语气气定神闲,看模样,是很有依仗底气了。 一直以来以为掌握主动权的马老板,在这一刻陡然发觉,对面女子对云锦了解颇深,而他对其却连真容都未见半分,这般对比之下,很不妙啊…… “那…姑娘心中,怎样的条件能让你满意呢?”到底是做了多年的老板,气场还是有的,不至于这么快就被人唬住,说话时,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压迫,隐隐要压过她一头。 陈稚鱼不为所动,依旧端坐着,沉下两息,才说:“我要在云锦做独属自己的衣裳,划立专区,赚得的银钱我与老板五五分成。” 马老板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也哧笑出了声,语气里,满是轻视之意。 “姑娘可知,京城寸土寸金,我这楼价值几何?划专区?便是我这里用老了的绣娘,都不敢提此事,你初来乍到,怕是有些激进了。”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连唤夏都屏住了呼吸,暗暗忐忑,其实来之前,姑娘提过,他便是放利,怕也不会放太多,届时在为自己磨得一成半也是不错,可现在姑娘坐下,云淡风轻的就是要五五分,相当是要做小半个老板了。 也难怪这老板出言讥讽了。 陈稚鱼不言,马老板见状,心底冷哼一声,倒以为自己将她镇住了,遂再开口,也少了几分顾忌。 “姑娘,你是有些本事,也为本店谋了薄利,但我云锦不靠你那几件衣裳存活,离了你照样是京中最大的成衣店。” “呵呵……”寂静中,一声轻笑传出,笑得马老板心里都突突了了几下。 陈稚鱼放下手中杯盏,无意与他争执,语气依旧,毫不受他话语的影响,只道:“既如此,这门生意就作罢了,云锦门店大,是我唐突了,马老板方才说得极是,京中寸土寸金,京中的成衣店也非一枝独秀,我的衣裳入不了马老板的眼,自然有识货之人。” 说罢,果断起了身,丝毫不留恋,马老板就没见过这么谈生意的,他说话厉害不过是想压住她,压住价,没真想将人赶跑,当下即道:“让利三分已是底线!满京城去,也没有我这般开的起价!” 陈稚鱼微顿,听出他话中急转直下的挽留,但这还不够。 她转身,看向马老板的方向,微微一笑:“若非我的手艺入了皇宫有了效益,我也不敢与马老板谈这样的条件。” 马老板一愣,唤夏却反应过来了,太子生辰宴上,确实见了两个贵女,身上所穿是出自姑娘之手,只是当时重点不在此处,无时无刻不在做好自身,顾好家中姐妹,便也没提起,原来姑娘当时就留意了,且还能以此为条件。 你说我的衣裳不过是薄利,但若真的没有价值,又怎么专程再来议价?况且,名头越响,货越紧俏,越能卖得出价,那两贵女身穿她所做的衣裳去到皇宫,何尝不是一种宣传呢? 马老板这下不得不正眼看她,不由问出了声:“姑娘连皇宫的事都知道?” 陈稚鱼但笑不语,颔首过后便要离去。 “姑娘留步。”马老板站了起来,心里不由得重新思索了起来。 “此事,也不是不能谈。”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帷帽之下,陈稚鱼暗松了口气,缓缓转身看向他,复又回去坐了下来。 …… 离开云锦,陈稚鱼坐在车上闭目养神,唤夏看了她好几眼,忽听到姑娘道:“想问什么便问。” 唤夏这才一股脑的倒豆子一般问了出来:“姑娘为何与先前说的不一样?突然提出五五分,奴婢都怕人家把我们打出来,而且…他竟然也同意了?” 陈稚鱼听得好笑:“因为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你对你家姑娘就这么不信任吗?” 唤夏连忙摆手:“自然不是,只是那样大的楼店,能将生意谈下来,奴婢心里总是不真实。” 陈稚鱼抿唇,与她说:“越稀有的越特别,越特别的,越出价,若为赚钱,这样走没错,但……我也不只是要赚富人的钱,唤夏,其实对今天的谈判,我也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我有退路。” 唤夏立马就想到了:“姑娘想做自己的店铺,如今也有本钱了。” 陈稚鱼点头微笑,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指,喃喃道:“只是若我自己重头来过,势必要走一些弯路,眼下我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做,只能先托在别人身上,依靠这样的门店,为自己打出一条路来。” 唤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陈稚鱼又道:“到底也没亏待了他,协议中不是提了,只要我在云锦一天,我做的款式,云锦皆有权复刻使用,他们的绣娘多,即便绣法不会一模一样,但总归是各有特色,供人挑选,到时出衣速度起来了,他就知道这般好处了。” 唤夏听完,只觉五体投地,姑娘此番一个榔头一颗甜枣,先前那不可商量的语气霸道如斯,等那老板松口以后,才提出这些好处,反倒叫那马老板心有欢喜,觉得是自己赚了。 此番商议还算顺利,陈稚鱼心口的大石就落了地,这些日子一边做着陆家少夫人该做的事,一边兼顾着做衣赚钱,其实效率并不高,只是结果令人意外罢了。 她思考良多,以她目前状况,若想自己白手起家,在京中站稳脚跟,开一家成衣店,前期需要投入一些,但熬过了最初的日子也并非不能成事。 但她不能不考虑现实的因素,初入陆家,诸事繁多,她的心思不能掰成两半儿用,如今依托一个较大的成衣店,来满足自己的需求,是最便于自己的事。 她深深地沉下一口气,掀开窗帘往车外望去,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无一不是为了生计奔波劳苦的人。 她看着外头的景象,本是感叹,忽地,目光定住了,看清那行踪鬼祟的人,忙让唤夏叫停马车,令车夫去一边等,自己则带着唤夏往方才看清的棋馆而去。 棋馆内,空间较大,每一处都叫屏风挡隔着,陈稚鱼走进后,命唤夏低下头,而她透过帷貌的轻纱看清了那人所在之地,步伐未停,往那屏风后空着的棋盘走去。 棋馆内不算安静,偶尔听到落错棋子而懊悔不已的声音,她们过去时,也不显得突兀,小二上前来,刚要开口,陈稚鱼放了二十文钱在桌上,小二收走,笑说了句“客官稍等”。 一个屏风所隔,另一方赫然是陆芸,她只带了佩儿,而她对面坐着的,是一看起来不太年轻、眉粗眼斜的商人装扮模样的男人。 陈稚鱼坐下不久,就听到陆芸的声音,已是极力压制,但还是漏了些在她耳里。 “我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回到边关去,这次到京城来,我死也要死在京城!” 商人啧了一声:“何必寻死觅活,即便你回了边关,有我宦家为你撑腰,难道还比不上你在京中谨小慎微,委曲求全吗?” 陆芸看着他,从前看他如看一块金疙瘩,或许那时的自己是真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如今回了京城,再见京城的繁华,她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也不是只想做一个有钱的地主婆而已,她有陆家这么大的家族作为母家,目光就应该放远点,往那更高的位置看去,此次回京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的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 一个寒门出身的女子,能靠婚姻逆天改命,嫁进陆府作威作福,那她背靠陆家,若不踩着陆家走得更高,岂不是白活了? “宦先生多虑了,京中陆家是我本家,身为陆家女,我又何时委曲求全过?” 宦天海看着她,变化之大自己写些没认出来,可多听她说两句,就能知道她还是那个野心勃勃,满脸的算计都在脸上的女人。 “陆姑娘如今,是打算弃宦某而去了?”他脸上还笑着,可那眼底,分明没了笑意,一双眼盯着陆芸,眼底满是阴翳。 陆芸眼眸微闪,屏了呼吸,笑意僵持在脸上。 “宦先生这话我实在不明白,我与先生不过点头之交,如何谈得上弃与不弃?” 宦天海听了,嗤笑一声,看着手中的薄茧,又看向眼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冷冷一哼:“从前种种,如今看来陆姑娘是执意要忘掉了,我宦某也并非死缠烂打之人,只是……” 陆芸蹙眉:“只是什么?” 宦天海一笑:“只是,好聚也要好散啊,若与陆姑娘就这么算了,我实在心有不甘。” “那你想要什么?”陆芸到底年轻,沉不住气,被他这么一激,情绪就把控不住了。 宦天海上下打量着她,那眉眼间尽是轻佻,再出口时,也都是调戏。 “昔日陆姑娘投怀送抱时,不觉羞耻,宦某还感叹陆家的姑娘行事大胆,如今嘛……我自然是不想一腔真心付水流,陆姑娘总要让我得到些什么?” 他话语中的暗示意味太过明确,直叫陆芸涨红了脸,盯着他恶狠狠地吐出了三个字:“登徒子!” 宦天海冷冽一笑:“陆小姐可要三思,身为贵族小姐,你应当不想你的那些事情被我抖出去?京中的陆家,名门望族啊…大门朝哪儿开?我是不是找人一问就知了?” 陆芸惊疑不定:“你威胁我?” 一边的陈稚鱼与唤夏对面相视,眼里皆是震惊。 …… 第107章 捉到陆芸的小辫子? 与人谈生意,最要紧的是自己先别急,若得了个信儿,就急不可耐地将自己的条件一股脑地提出,会失去很多迂回之地,届时再有想法,被对方拿捏了心里的短处,也就一事无成了。 “马老板的提议固然拿出了诚意,但我也非是靠着门手艺吃饭,所以,你的诚意,并不足以打动我。”说罢,她微微抬眸,虽隔着帷帽看不清脸色,但她说此话时闲适且霸道的姿态,绝非一般女儿家会有的压迫。 马老板一时定住,探究地看向面前的女郎,穿着虽非上等,但举止仪态皆是大家风范,说话语气气定神闲,看模样,是很有依仗底气了。 一直以来以为掌握主动权的马老板,在这一刻陡然发觉,对面女子对云锦了解颇深,而他对其却连真容都未见半分,这般对比之下,很不妙啊…… “那…姑娘心中,怎样的条件能让你满意呢?”到底是做了多年的老板,气场还是有的,不至于这么快就被人唬住,说话时,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压迫,隐隐要压过她一头。 陈稚鱼不为所动,依旧端坐着,沉下两息,才说:“我要在云锦做独属自己的衣裳,划立专区,赚得的银钱我与老板五五分成。” 马老板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也哧笑出了声,语气里,满是轻视之意。 “姑娘可知,京城寸土寸金,我这楼价值几何?划专区?便是我这里用老了的绣娘,都不敢提此事,你初来乍到,怕是有些激进了。”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连唤夏都屏住了呼吸,暗暗忐忑,其实来之前,姑娘提过,他便是放利,怕也不会放太多,届时在为自己磨得一成半也是不错,可现在姑娘坐下,云淡风轻的就是要五五分,相当是要做小半个老板了。 也难怪这老板出言讥讽了。 陈稚鱼不言,马老板见状,心底冷哼一声,倒以为自己将她镇住了,遂再开口,也少了几分顾忌。 “姑娘,你是有些本事,也为本店谋了薄利,但我云锦不靠你那几件衣裳存活,离了你照样是京中最大的成衣店。” “呵呵……”寂静中,一声轻笑传出,笑得马老板心里都突突了了几下。 陈稚鱼放下手中杯盏,无意与他争执,语气依旧,毫不受他话语的影响,只道:“既如此,这门生意就作罢了,云锦门店大,是我唐突了,马老板方才说得极是,京中寸土寸金,京中的成衣店也非一枝独秀,我的衣裳入不了马老板的眼,自然有识货之人。” 说罢,果断起了身,丝毫不留恋,马老板就没见过这么谈生意的,他说话厉害不过是想压住她,压住价,没真想将人赶跑,当下即道:“让利三分已是底线!满京城去,也没有我这般开的起价!” 陈稚鱼微顿,听出他话中急转直下的挽留,但这还不够。 她转身,看向马老板的方向,微微一笑:“若非我的手艺入了皇宫有了效益,我也不敢与马老板谈这样的条件。” 马老板一愣,唤夏却反应过来了,太子生辰宴上,确实见了两个贵女,身上所穿是出自姑娘之手,只是当时重点不在此处,无时无刻不在做好自身,顾好家中姐妹,便也没提起,原来姑娘当时就留意了,且还能以此为条件。 你说我的衣裳不过是薄利,但若真的没有价值,又怎么专程再来议价?况且,名头越响,货越紧俏,越能卖得出价,那两贵女身穿她所做的衣裳去到皇宫,何尝不是一种宣传呢? 马老板这下不得不正眼看她,不由问出了声:“姑娘连皇宫的事都知道?” 陈稚鱼但笑不语,颔首过后便要离去。 “姑娘留步。”马老板站了起来,心里不由得重新思索了起来。 “此事,也不是不能谈。”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帷帽之下,陈稚鱼暗松了口气,缓缓转身看向他,复又回去坐了下来。 …… 离开云锦,陈稚鱼坐在车上闭目养神,唤夏看了她好几眼,忽听到姑娘道:“想问什么便问。” 唤夏这才一股脑的倒豆子一般问了出来:“姑娘为何与先前说的不一样?突然提出五五分,奴婢都怕人家把我们打出来,而且…他竟然也同意了?” 陈稚鱼听得好笑:“因为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你对你家姑娘就这么不信任吗?” 唤夏连忙摆手:“自然不是,只是那样大的楼店,能将生意谈下来,奴婢心里总是不真实。” 陈稚鱼抿唇,与她说:“越稀有的越特别,越特别的,越出价,若为赚钱,这样走没错,但……我也不只是要赚富人的钱,唤夏,其实对今天的谈判,我也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我有退路。” 唤夏立马就想到了:“姑娘想做自己的店铺,如今也有本钱了。” 陈稚鱼点头微笑,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指,喃喃道:“只是若我自己重头来过,势必要走一些弯路,眼下我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做,只能先托在别人身上,依靠这样的门店,为自己打出一条路来。” 唤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陈稚鱼又道:“到底也没亏待了他,协议中不是提了,只要我在云锦一天,我做的款式,云锦皆有权复刻使用,他们的绣娘多,即便绣法不会一模一样,但总归是各有特色,供人挑选,到时出衣速度起来了,他就知道这般好处了。” 唤夏听完,只觉五体投地,姑娘此番一个榔头一颗甜枣,先前那不可商量的语气霸道如斯,等那老板松口以后,才提出这些好处,反倒叫那马老板心有欢喜,觉得是自己赚了。 此番商议还算顺利,陈稚鱼心口的大石就落了地,这些日子一边做着陆家少夫人该做的事,一边兼顾着做衣赚钱,其实效率并不高,只是结果令人意外罢了。 她思考良多,以她目前状况,若想自己白手起家,在京中站稳脚跟,开一家成衣店,前期需要投入一些,但熬过了最初的日子也并非不能成事。 但她不能不考虑现实的因素,初入陆家,诸事繁多,她的心思不能掰成两半儿用,如今依托一个较大的成衣店,来满足自己的需求,是最便于自己的事。 她深深地沉下一口气,掀开窗帘往车外望去,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无一不是为了生计奔波劳苦的人。 她看着外头的景象,本是感叹,忽地,目光定住了,看清那行踪鬼祟的人,忙让唤夏叫停马车,令车夫去一边等,自己则带着唤夏往方才看清的棋馆而去。 棋馆内,空间较大,每一处都叫屏风挡隔着,陈稚鱼走进后,命唤夏低下头,而她透过帷貌的轻纱看清了那人所在之地,步伐未停,往那屏风后空着的棋盘走去。 棋馆内不算安静,偶尔听到落错棋子而懊悔不已的声音,她们过去时,也不显得突兀,小二上前来,刚要开口,陈稚鱼放了二十文钱在桌上,小二收走,笑说了句“客官稍等”。 一个屏风所隔,另一方赫然是陆芸,她只带了佩儿,而她对面坐着的,是一看起来不太年轻、眉粗眼斜的商人装扮模样的男人。 陈稚鱼坐下不久,就听到陆芸的声音,已是极力压制,但还是漏了些在她耳里。 “我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回到边关去,这次到京城来,我死也要死在京城!” 商人啧了一声:“何必寻死觅活,即便你回了边关,有我宦家为你撑腰,难道还比不上你在京中谨小慎微,委曲求全吗?” 陆芸看着他,从前看他如看一块金疙瘩,或许那时的自己是真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如今回了京城,再见京城的繁华,她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也不是只想做一个有钱的地主婆而已,她有陆家这么大的家族作为母家,目光就应该放远点,往那更高的位置看去,此次回京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的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 一个寒门出身的女子,能靠婚姻逆天改命,嫁进陆府作威作福,那她背靠陆家,若不踩着陆家走得更高,岂不是白活了? “宦先生多虑了,京中陆家是我本家,身为陆家女,我又何时委曲求全过?” 宦天海看着她,变化之大自己写些没认出来,可多听她说两句,就能知道她还是那个野心勃勃,满脸的算计都在脸上的女人。 “陆姑娘如今,是打算弃宦某而去了?”他脸上还笑着,可那眼底,分明没了笑意,一双眼盯着陆芸,眼底满是阴翳。 陆芸眼眸微闪,屏了呼吸,笑意僵持在脸上。 “宦先生这话我实在不明白,我与先生不过点头之交,如何谈得上弃与不弃?” 宦天海听了,嗤笑一声,看着手中的薄茧,又看向眼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冷冷一哼:“从前种种,如今看来陆姑娘是执意要忘掉了,我宦某也并非死缠烂打之人,只是……” 陆芸蹙眉:“只是什么?” 宦天海一笑:“只是,好聚也要好散啊,若与陆姑娘就这么算了,我实在心有不甘。” “那你想要什么?”陆芸到底年轻,沉不住气,被他这么一激,情绪就把控不住了。 宦天海上下打量着她,那眉眼间尽是轻佻,再出口时,也都是调戏。 “昔日陆姑娘投怀送抱时,不觉羞耻,宦某还感叹陆家的姑娘行事大胆,如今嘛……我自然是不想一腔真心付水流,陆姑娘总要让我得到些什么?” 他话语中的暗示意味太过明确,直叫陆芸涨红了脸,盯着他恶狠狠地吐出了三个字:“登徒子!” 宦天海冷冽一笑:“陆小姐可要三思,身为贵族小姐,你应当不想你的那些事情被我抖出去?京中的陆家,名门望族啊…大门朝哪儿开?我是不是找人一问就知了?” 陆芸惊疑不定:“你威胁我?” 一边的陈稚鱼与唤夏对面相视,眼里皆是震惊。 …… 第108章 只要她对我儿好,我也不会做那恶婆母 边关之处,她曾私会的那个商人,竟找上京来了? 那边的争论还未休止,忽地沉默下来。 陈稚鱼只听到一句:“到底曾有情分在,我也不忍逼迫陆姑娘,来日方长…陆姑娘不妨想想,与长久相比,忍一时之亏好像也不算什么,我还有事先行一步,陆姑娘若是想好,便派人到老地方来寻我。” 一事毕。 回到止戈院,陈稚鱼找到喆文,得知大少爷还没回来,她思索片刻,神色严肃认真的看着喆文,说道:“你可能调动大手爷身边的暗卫?” 喆文一怔:“您……” “我现在有一件非常紧急的事要你替我去办,你若有权限就不要多问,你若没有,立刻派人去替我找到大少爷,有些事我要当面同他说。” 见此情形不像小事,喆文知在大少爷心中,少夫人的事与他的事同等重要,便不敢怠慢,忙说道:“若是夫人有吩咐,大少爷的人都可听凭夫人差遣。” 陈稚鱼松了口气,与他说:“派两个行事隐蔽的人,暗中监察陆芸的一举一动,包括她的书信,还有她身边人的踪迹,有任何异动都要尽快来告诉我。” 喆文一听,心里一惊,但出于对少夫人的敬重,没敢多问,领命下去。 交代了这厢,陈稚鱼回到里屋后,对唤夏说:“今夜你寻个时机去找到环儿……” 唤夏听后,蹲了下来,神色忧虑,看着姑娘问:“这样的事情姑娘为何不告诉陆夫人呢?” 陈稚鱼摇摇头:“她的事已经扰了婆母太多次了,只怕再让婆母知道这种事情,只会觉得厌烦,疲倦,到那时再动用雷霆手段,我可不会再次出言阻挡,但你要知道,如今的陆家最好是不见血……” “再有就是,每回她的事都有我牵扯其中,时间久了,婆母即便知道与我无关,心里也会潜意识地将我关联,从而产生厌烦之感,所以这件事情我还是要自己查探清楚,有了最终的结果再上报比较好。” “那为何又用大少爷的人呢?这样一来,大少爷岂不就知道了?” 陈稚鱼沉下口气,看着她无奈一笑:“傻丫头,我与他夫妻之间,我行任何事都不能瞒着他,尤其这还是家事,暂时不告诉婆母有我的考量,但是连他也瞒着,将来若有什么差池,我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哦……” “行了,今日事多,你随我走一趟,去看看金国小王子到府上来了没有。” 说罢,两人离开院落,往昨日陆曜提过一嘴的晚风院去。 人还未走到就碰见了艾妈妈。 “少夫人这是要去哪儿?”艾妈妈上前来,与她见礼。 陈稚鱼微微颔首,温声道:“今日金国贵客要到府上来,我刚从外面回来,便想去看一看安顿得如何了。” 艾妈妈笑道:“一早就安排好了,如今那小王子在慕青院,同夫人和方夫人说话呢。” 行至慕青院,刚走到门口便清晰地听到里头说笑的声音,竟还有陆夫人的笑声,陈稚鱼稍顿,调整了下呼吸,这才端庄着往里走。 “儿媳给婆母请安,给二娘请安。” 陆夫人眉眼皆是笑,一见陈稚鱼,脸上的笑更深了,一边看着她的方夫人也如是。 “快坐下,好孩子,这位巾帼王子,你见得比我早,方才还说起你在皇宫里蝶舞惊人一事。” 即便亲眼看到陈稚鱼有那本事,不仅打了贵妃的脸,还艳惊四座,令人拍手称绝,但从别人口中听说的,那感觉又很不一样。 娶这个儿媳,纵使有许多的不得已为之,做了许多心不由己的戏,但那些嘲笑谩骂鄙夷是真的,陆家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而如今,她陈稚鱼靠着自己的本事扳回一城,叫京中所有的官眷贵妇提起她时都是惊奇称叹,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地小瞧了她去,这如何不解气呢? 方夫人没去,只听这小王子讲得绘声绘色,说她当时如何明艳惊人,那些人如何从满不在乎的鄙夷,到拍手称赞,满堂喝彩,都觉为她高兴。 不由对大姐说道:“咱们陆家娶媳妇儿的眼光就没差过,这下稚鱼才是真出了名了。” 陈稚鱼微怔,目光落在对面男子身上,诧异他会讲这些,但面对他的夸赞,还是笑了笑。 逍易一见她,心情都舒畅起来,微微颔首,冲着屋里的两位夫人说:“接下来的日子还需在贵府叨扰养伤,我名唤逍易,二位夫人唤我名就好,莫要再叫小王子了。”说罢,目光转向对面的陈夫人身上,亦是一笑:“陈夫人也唤我本名。” 见他并非随口一说,为人亲和有礼,又惯会说笑,实在不像是一国王子,倒像是本家爱耍宝的小孩儿叫人忍不住的喜爱。 公使大人在身后,心中的白眼都快飞上天了,这位小王子若是在外,谁敢不遵他的身份怠慢了他,依着他这霸王脾气,早就要与人翻脸了,更别说叫人随便叫他的名字,如今面对这满屋子的夫人,倒是可见得没那些嚣张,反而乖顺了。 逍易又说道:“我虽受伤,但伤得并不严重,寻常若总是关在屋里也觉得闷,又不好总是来叨扰二位长辈,不知在此期间,逍易可否寻少夫人偶尔说说话?烦请少夫人陪同闲逛?” 这话若是换做旁人,问都不会问,十分的唐突孟浪的行为,哪有一个大男人,开口就是让别家的少夫人陪同解闷的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挑衅、蔑视和侮辱呢! 可逍易原本看着年岁就不大,一笑又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儿模样,再加之是外来客,且结合金国民风,倒不觉得他这话是一种冒犯,反倒像是天性使然。 就连她的婆母和二娘两个长辈都没多想,看着神色端正的逍易,陆夫人笑说:“你们年轻人才有话说,我这媳妇儿她的丈夫平日忙,没什么空陪你消遣,那也只好有我这媳妇儿代劳了。” 转又看向陈稚鱼,态度依旧温和:“这些日子多上些心,莫要怠慢了府中的贵客,若逍易有什么需求到了你那儿,也要尽心尽力的好。” 逍易看着陆夫人笑,余光里却是她,看不清神态,却能听到她干脆利落的一声:“是。” 闲聊过后,两人纷纷离开,他们一走,方夫人才迟疑开口。 “这…大姐啊,虽说这逍易看着不拘小节,像个孩童模样,但到底也是个男子,且听说他在金国的时候,行事风流,咱们家的少夫人还是不大方便与他交往过密?” 陆夫人轻叹一声,说:“我也觉得不妥,但人家亲口说了,咱们作为东道主,也不好一口回绝,稚鱼这孩子是个有分寸的,我相信她知道该怎么做。” 方夫人微顿,随即莞尔一笑:“大姐如今对这个孩子的评价可是越来越高了。” 陆夫人挑挑眉,不置可否。 “是个有灵性且懂事的孩子,只要她好生对我儿,在这个媳妇儿面前,我也不会做那讨人嫌的恶婆母。” …… 陈稚鱼走出门去,鼻子一痒,忙抬了手捏着帕子捂住鼻子,克制着也没克制住,狠狠打了个喷嚏。 逍易看她,一脸忧色:“陈夫人可是受了风寒?” 陈稚鱼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方才当着长辈的面,他还知唤一声少夫人,如今出来了又叫回了陈夫人,这人…… “无碍,应是灰尘所致,多谢小王子关心。” 逍易脸上变了变:“刚才不是与你说了吗?叫我名字就好,总是王子的叫,都生分了。” 陈稚鱼看着他,神色尴尬了一瞬,随后才道:“直呼你本名总觉唐突。” 逍易爽朗一笑:“名字取出来就是给人叫的,我的名字比王子二字要有温度多了。” 说着,他看向那张眉眼与记忆中重叠的脸,语气温和起来:“给我起名的人是我娘,她希望我这一生都能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只可惜生在王室,有再好的名字也都荒废了,如今出门在外,我只想遵从本心,所以你唤我名,我只会觉得高兴。” 他都这么说了,陈稚鱼也只能一笑,唤出那二字:“逍易。” 逍易看着她,虽还笑着看,那眼底似乎暗藏了某些情绪,陈稚鱼看不明白,因为他很快又恢复了平时那模样。 两人顺路,走了一会儿,穿过回廊,人还未出去,远远地就看到空地之上,两个女子对峙着。 陈稚鱼看清了人就想带着逍易换个方向,但那人声很清晰地就传到了耳里。 “妹妹如今被陈稚鱼吓破了胆,竟连我这个姐姐都不敢再认了。” 陆萱蹙眉看她,都不知她从哪儿冒出来的,挡了自己的路,一副要与自己回忆姐妹情深的模样。 “你可莫要信口胡说,我与你之间情分淡然,纯粹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与他人无关,还有,起开!我要过去。” 陆芸看她,心觉愚蠢,但此刻,她还有要用她的时候,便缓和了语气,说道:“妹妹对我何必有这么大的火气?我今日碰见妹妹心觉欢喜,还想请妹妹茶楼一叙,吃杯茶,也借此与妹妹化干戈为玉帛。” 听了这话,陈稚鱼脸色微变,她对身边的逍易急急说了句:“那边都是本家的妹妹,你在此处等我,去去就回。” 逍易抬手想说什么,见她拔步就走,急得很的样子,好,那他就只好听她的话,在此处等她回来了。 “两位妹妹在这儿做什么呢?” …… 第108章 只要她对我儿好,我也不会做那恶婆母 边关之处,她曾私会的那个商人,竟找上京来了? 那边的争论还未休止,忽地沉默下来。 陈稚鱼只听到一句:“到底曾有情分在,我也不忍逼迫陆姑娘,来日方长…陆姑娘不妨想想,与长久相比,忍一时之亏好像也不算什么,我还有事先行一步,陆姑娘若是想好,便派人到老地方来寻我。” 一事毕。 回到止戈院,陈稚鱼找到喆文,得知大少爷还没回来,她思索片刻,神色严肃认真的看着喆文,说道:“你可能调动大手爷身边的暗卫?” 喆文一怔:“您……” “我现在有一件非常紧急的事要你替我去办,你若有权限就不要多问,你若没有,立刻派人去替我找到大少爷,有些事我要当面同他说。” 见此情形不像小事,喆文知在大少爷心中,少夫人的事与他的事同等重要,便不敢怠慢,忙说道:“若是夫人有吩咐,大少爷的人都可听凭夫人差遣。” 陈稚鱼松了口气,与他说:“派两个行事隐蔽的人,暗中监察陆芸的一举一动,包括她的书信,还有她身边人的踪迹,有任何异动都要尽快来告诉我。” 喆文一听,心里一惊,但出于对少夫人的敬重,没敢多问,领命下去。 交代了这厢,陈稚鱼回到里屋后,对唤夏说:“今夜你寻个时机去找到环儿……” 唤夏听后,蹲了下来,神色忧虑,看着姑娘问:“这样的事情姑娘为何不告诉陆夫人呢?” 陈稚鱼摇摇头:“她的事已经扰了婆母太多次了,只怕再让婆母知道这种事情,只会觉得厌烦,疲倦,到那时再动用雷霆手段,我可不会再次出言阻挡,但你要知道,如今的陆家最好是不见血……” “再有就是,每回她的事都有我牵扯其中,时间久了,婆母即便知道与我无关,心里也会潜意识地将我关联,从而产生厌烦之感,所以这件事情我还是要自己查探清楚,有了最终的结果再上报比较好。” “那为何又用大少爷的人呢?这样一来,大少爷岂不就知道了?” 陈稚鱼沉下口气,看着她无奈一笑:“傻丫头,我与他夫妻之间,我行任何事都不能瞒着他,尤其这还是家事,暂时不告诉婆母有我的考量,但是连他也瞒着,将来若有什么差池,我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哦……” “行了,今日事多,你随我走一趟,去看看金国小王子到府上来了没有。” 说罢,两人离开院落,往昨日陆曜提过一嘴的晚风院去。 人还未走到就碰见了艾妈妈。 “少夫人这是要去哪儿?”艾妈妈上前来,与她见礼。 陈稚鱼微微颔首,温声道:“今日金国贵客要到府上来,我刚从外面回来,便想去看一看安顿得如何了。” 艾妈妈笑道:“一早就安排好了,如今那小王子在慕青院,同夫人和方夫人说话呢。” 行至慕青院,刚走到门口便清晰地听到里头说笑的声音,竟还有陆夫人的笑声,陈稚鱼稍顿,调整了下呼吸,这才端庄着往里走。 “儿媳给婆母请安,给二娘请安。” 陆夫人眉眼皆是笑,一见陈稚鱼,脸上的笑更深了,一边看着她的方夫人也如是。 “快坐下,好孩子,这位巾帼王子,你见得比我早,方才还说起你在皇宫里蝶舞惊人一事。” 即便亲眼看到陈稚鱼有那本事,不仅打了贵妃的脸,还艳惊四座,令人拍手称绝,但从别人口中听说的,那感觉又很不一样。 娶这个儿媳,纵使有许多的不得已为之,做了许多心不由己的戏,但那些嘲笑谩骂鄙夷是真的,陆家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而如今,她陈稚鱼靠着自己的本事扳回一城,叫京中所有的官眷贵妇提起她时都是惊奇称叹,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地小瞧了她去,这如何不解气呢? 方夫人没去,只听这小王子讲得绘声绘色,说她当时如何明艳惊人,那些人如何从满不在乎的鄙夷,到拍手称赞,满堂喝彩,都觉为她高兴。 不由对大姐说道:“咱们陆家娶媳妇儿的眼光就没差过,这下稚鱼才是真出了名了。” 陈稚鱼微怔,目光落在对面男子身上,诧异他会讲这些,但面对他的夸赞,还是笑了笑。 逍易一见她,心情都舒畅起来,微微颔首,冲着屋里的两位夫人说:“接下来的日子还需在贵府叨扰养伤,我名唤逍易,二位夫人唤我名就好,莫要再叫小王子了。”说罢,目光转向对面的陈夫人身上,亦是一笑:“陈夫人也唤我本名。” 见他并非随口一说,为人亲和有礼,又惯会说笑,实在不像是一国王子,倒像是本家爱耍宝的小孩儿叫人忍不住的喜爱。 公使大人在身后,心中的白眼都快飞上天了,这位小王子若是在外,谁敢不遵他的身份怠慢了他,依着他这霸王脾气,早就要与人翻脸了,更别说叫人随便叫他的名字,如今面对这满屋子的夫人,倒是可见得没那些嚣张,反而乖顺了。 逍易又说道:“我虽受伤,但伤得并不严重,寻常若总是关在屋里也觉得闷,又不好总是来叨扰二位长辈,不知在此期间,逍易可否寻少夫人偶尔说说话?烦请少夫人陪同闲逛?” 这话若是换做旁人,问都不会问,十分的唐突孟浪的行为,哪有一个大男人,开口就是让别家的少夫人陪同解闷的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挑衅、蔑视和侮辱呢! 可逍易原本看着年岁就不大,一笑又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儿模样,再加之是外来客,且结合金国民风,倒不觉得他这话是一种冒犯,反倒像是天性使然。 就连她的婆母和二娘两个长辈都没多想,看着神色端正的逍易,陆夫人笑说:“你们年轻人才有话说,我这媳妇儿她的丈夫平日忙,没什么空陪你消遣,那也只好有我这媳妇儿代劳了。” 转又看向陈稚鱼,态度依旧温和:“这些日子多上些心,莫要怠慢了府中的贵客,若逍易有什么需求到了你那儿,也要尽心尽力的好。” 逍易看着陆夫人笑,余光里却是她,看不清神态,却能听到她干脆利落的一声:“是。” 闲聊过后,两人纷纷离开,他们一走,方夫人才迟疑开口。 “这…大姐啊,虽说这逍易看着不拘小节,像个孩童模样,但到底也是个男子,且听说他在金国的时候,行事风流,咱们家的少夫人还是不大方便与他交往过密?” 陆夫人轻叹一声,说:“我也觉得不妥,但人家亲口说了,咱们作为东道主,也不好一口回绝,稚鱼这孩子是个有分寸的,我相信她知道该怎么做。” 方夫人微顿,随即莞尔一笑:“大姐如今对这个孩子的评价可是越来越高了。” 陆夫人挑挑眉,不置可否。 “是个有灵性且懂事的孩子,只要她好生对我儿,在这个媳妇儿面前,我也不会做那讨人嫌的恶婆母。” …… 陈稚鱼走出门去,鼻子一痒,忙抬了手捏着帕子捂住鼻子,克制着也没克制住,狠狠打了个喷嚏。 逍易看她,一脸忧色:“陈夫人可是受了风寒?” 陈稚鱼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方才当着长辈的面,他还知唤一声少夫人,如今出来了又叫回了陈夫人,这人…… “无碍,应是灰尘所致,多谢小王子关心。” 逍易脸上变了变:“刚才不是与你说了吗?叫我名字就好,总是王子的叫,都生分了。” 陈稚鱼看着他,神色尴尬了一瞬,随后才道:“直呼你本名总觉唐突。” 逍易爽朗一笑:“名字取出来就是给人叫的,我的名字比王子二字要有温度多了。” 说着,他看向那张眉眼与记忆中重叠的脸,语气温和起来:“给我起名的人是我娘,她希望我这一生都能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只可惜生在王室,有再好的名字也都荒废了,如今出门在外,我只想遵从本心,所以你唤我名,我只会觉得高兴。” 他都这么说了,陈稚鱼也只能一笑,唤出那二字:“逍易。” 逍易看着她,虽还笑着看,那眼底似乎暗藏了某些情绪,陈稚鱼看不明白,因为他很快又恢复了平时那模样。 两人顺路,走了一会儿,穿过回廊,人还未出去,远远地就看到空地之上,两个女子对峙着。 陈稚鱼看清了人就想带着逍易换个方向,但那人声很清晰地就传到了耳里。 “妹妹如今被陈稚鱼吓破了胆,竟连我这个姐姐都不敢再认了。” 陆萱蹙眉看她,都不知她从哪儿冒出来的,挡了自己的路,一副要与自己回忆姐妹情深的模样。 “你可莫要信口胡说,我与你之间情分淡然,纯粹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与他人无关,还有,起开!我要过去。” 陆芸看她,心觉愚蠢,但此刻,她还有要用她的时候,便缓和了语气,说道:“妹妹对我何必有这么大的火气?我今日碰见妹妹心觉欢喜,还想请妹妹茶楼一叙,吃杯茶,也借此与妹妹化干戈为玉帛。” 听了这话,陈稚鱼脸色微变,她对身边的逍易急急说了句:“那边都是本家的妹妹,你在此处等我,去去就回。” 逍易抬手想说什么,见她拔步就走,急得很的样子,好,那他就只好听她的话,在此处等她回来了。 “两位妹妹在这儿做什么呢?” …… 第109章 成全一回的夫妻缘分 一声犹如惊雷一般,萱、芸二人皆吓了一跳,陆芸尚把控住了,那陆萱面上着实藏不住事,心虚快要刻在脸上了。 越了解陈女,越害怕她…… 曾在她面前出言不逊,满是鄙夷和不屑,她来陆家后,总是处处压自己一头,起先不忿,后来她在宫宴上大放异彩,如今街头小巷皆在传她当时可控蝶儿的事迹,更有人编成歌谣,还道是百花仙子引蝶来,飞入皇家空庭中。 虽说传得神乎其神,但就这么一次,也可使她声名大噪。 她居然有这些本事,并非自己所想,寒门出身一无是处,那夜,她的招蝶之法,生生将贵族培养多年的贵女们都压了一头,独占风采。 她留意看过,就连一直视为贵女典范的木婉秋,在她之后也稍显逊色。 而当时她在想什么? 陆萱直到今日都不敢正视自己可笑的、回避的心态。 当时见识因她而起的满堂喝彩后,她只庆幸,这等宴席,轮不到她们这些庶女上台表演,否则,她那一手不上不下的琴艺,只是徒增笑料罢。 两人转身来,向嫂嫂问好。 陆芸心中烦躁,好巧不巧遇上陆萱,还未说几句话,就来个搅局的人。 陈稚鱼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恰是在她打定了主意后突然出现,这令她很难不敏感。 陈稚鱼快步过来,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一转,深深看了眼陆芸,方对陆萱说:“你怎么到这来了?” 陆萱心虚,她和陆芸之前坑她的事还没过去,如今又被人当场抓包,她莫不是怀疑自己和陆芸在一起,又是私下密谋什么的? 被禁足的滋味不太好受,顿时心慌起来,刚开口说了个“我”,那人似是很不耐:“方才过来时,瞧见郑姨娘还等着你,切不可让长辈多等。” 陆萱松了口气,竟是什么都没说,垂着脑袋就走了。 陆萱一走,陆芸自知没有留下的必要,一福身也想离开,陈稚鱼看着她,说道:“府中来了贵客,芸姑娘知晓的。” “我知。” 陈稚鱼面色沉静,看着她说道:“先前说要将姑娘送去静安寺,因太子生辰宴一事耽误下来……” 陆芸心头一紧,猛的抬头看她:“这是何意?现在家中长辈可无人提起!嫂嫂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见她如此紧张模样,陈稚鱼本还沉静的面庞,嘴角缓缓勾出一个弧度:“芸姑娘言重了,你我之间,何至于赶尽杀绝,我过来是想提醒你,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陆家亲长可念在你年纪小,对你犯下的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提是,你就此学好,不会再犯,若往后,顶着家族名声做了什么糊涂事,静安寺不会是你最终的结果。” 陆芸脸色紧绷,面对她未直白的羞辱,心脏颤抖,在她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她离去前,语重心长地留下一句:“你本有良配,好好珍惜在家做姑娘的日子,待嫁了人,更不会有任性的可能。” 陈稚鱼怀着心事回到廊下,抬眼看那逍易走开了几步距离,不在刚才的位置,松了口气,心里暗道此人守规矩,心知女儿家的私话,并未在此处听。 “逍易,走。” 逍易这才回身,见她时咧齿一笑,大步走来:“陈夫人可都忙完了?” “嗯,走。” 两人再度离去,陈稚鱼沉默许多,逍易说了几句话,见她兴致怏怏,便住了嘴,等到了晚风院,本是想留她进去吃口茶,但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陈夫人想来是有要事在身,我不便打扰了,等你空下来时,可带着小陆大人一同来我这儿,闲话共饮。” 说罢,朝她一拱手,见她微微一笑,才回了院中。 陈稚鱼目送,将他送回后,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沉着脸疾步往回走。 回到止戈院,喆文一见便上前来说:“已经派人时刻监视芸姑娘了。” 陈稚鱼一顿,看着他细细叮嘱:“除了她与外人往来,还有家里的人,尤其是其他姑娘,此事务必瞒得死死的,除了经手之人,一点风声都不能放出去。” 喆文心中一凝,重重点头。 回到主屋,陈稚鱼在房中来回踱步,心中总是不安,对唤夏说:“稍晚一些,你去将郑姨娘请来,就说我想吃她做的糕点了。” 唤夏忙应下,心知姑娘在担心什么,只是…… 见她神色犹豫,陈稚鱼:“你想说什么?” 唤夏更犹豫了,小声说:“郑姨娘是好人,她那女儿却不值得姑娘为其打算,只怕姑娘做了也得不到一句好。” 陈稚鱼叹了口气:“我又不是为了她能记我一句好,身为陆家的少夫人,若我因过去的口舌之争就记恨她不管不顾,任由那陆芸起些鬼点子坑害,那与陆芸,有何区别?” “姑娘真是以德报怨。” 陈稚鱼却摇头:“我非圣人,被人欺负鄙夷会没有一点脾气,但为陆家宗妇,私怨就没那么重要了,一家人的事,可关起门来解决,但如今有人想勾结外人残害自家姐妹,我若任其相斗,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唤夏到底想得简单,这陆芸永远不长记性,做的事一次比一次出格,陆夫人当初能查到那商人,那这一次她若真想拖陆萱下水,以陆家手段,会查不到吗? 等陆家出手去查时,难免不会牵扯到自己。 所以有些事,她必得先出手遏制,除却那些必要原因,她也不觉得她们之前对自己所为,会比姑娘们的清誉更重要,况且来说,她也早该这样了,处处受限于人的滋味不好受,如今,她需要把主动权握回手中。 门口,听了满耳的陆曜静默看着屋里年轻的女子,她神色沉定,所思所想皆不符合她这个年岁,更像是个成熟有担当的,有着多年阅历的高门贵妇,但细细去看,那双紧握起来的手却出卖了她此刻并不沉稳的心情。 他抬步走进去,落入陈稚鱼眼中,见她疾步过来,他稳稳扶住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她沉肃的眉眼间,声音温和地道:“我都知道了,此事你做得极好。” 陈稚鱼的心就定了下来,她犹豫片刻,与他解释:“此事尚未告诉婆母是因为……” 陆曜摇头,眼里对她无有怀疑。 “我知道,母亲行事颇为狠辣,又因陆芸一事几次三番闹到她眼前,你不说,是留了条退路,这事暂且停在我们这里,她陆芸若真敢胳膊肘往外拐……”他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看得陈稚鱼一默。 “我会让她知道,背家的代价是什么。” …… 郑姨娘提着食盒来时,满脸堆笑,空着手往回走时,满目沉重。 回去一见陆萱坐在窗下发呆,收拾了情绪走上前去,陆萱回头看了她一眼,嘴巴一撇,抱怨道:“她那边又不是没有厨房,偏要你做的糕点,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即便是姨娘,也是父亲的姨娘,是她的长辈……” 话未说完忽地被她一把抱住,刚愣住,随后腰间一疼—— “姨娘!你掐我干嘛!” 郑姨娘松开她,双目赤红地看着她,郑重说道:“以后,不许忤逆你嫂嫂。” 陆萱脸色不自在,她捂着腰间的软肉,委屈愤懑地看了眼姨娘,一开口带上了哭腔。 “哪个忤逆她了!关起门在你面前还不能说说了吗?我如今都躲着她了,你就知说我!” 郑姨娘看着她忽然就落了泪来,背过身擦了下眼泪,陆萱看了不由愣住,忙去看她。 “你怎么哭了?我又没说你……你别哭啊。” 郑姨娘深吸了几口气,转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沉声道:“你嫂嫂她……” 能讲的,与她说明,不能讲的,半句都没透露,这个女儿心气高,虽说因先前被罚,心性变得稳重一些了,但一着急起来,还是那狗见了都烦的性子。 陆萱愣愣,不可置信那陆芸想害自己,但莫名又觉得,那疯子什么做不出来? 但更令她没想到的是,陈稚鱼竟然会帮她,陆萱脸色犹如打翻了颜料一般,神色变幻。 “她为何帮我?” “因为她是陆家少夫人,未来主母,你的嫂嫂!她若不帮你,哪个能帮你?我儿莫在糊涂了,无论你将来嫁于谁,娘家大哥和大嫂,都是你的依靠!” “……” “她能不计前嫌为你着想,可见心胸宽广非一般女子,你对她多些敬重!” 陆萱这才反应过来,难怪今日在那处碰见她,她语气那般严厉没什么好情绪,原来是这样。 …… 夜色渐浓,环儿一身墨色衣裳来到止戈院,见曜少爷竟也在,与少夫人一同等着自己,腿一软跪了下去。 “见过曜少爷,见过少夫人。” 陈稚鱼看她见了陆曜害怕,转头一看,那脸色确实黑沉没什么表情,轻咳了一声:“起来说话。” 环儿站起来,还未等少夫人问话,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姑娘近日行事只带佩儿且十分隐蔽,但佩儿同奴婢说过,那商人寻上姑娘并非偶然,像是打听清了刻意寻来的,约莫就是这几日才有了接触,但二人绝无越矩之举,只是那商人要求已然明确,他……他觉得自己在姑娘身上也投入了不少钱财,本是奔着娶妻去的,如今姑娘另有想法,他只想要……要和姑娘成全一回夫妻缘分。” …… 第109章 成全一回的夫妻缘分 一声犹如惊雷一般,萱、芸二人皆吓了一跳,陆芸尚把控住了,那陆萱面上着实藏不住事,心虚快要刻在脸上了。 越了解陈女,越害怕她…… 曾在她面前出言不逊,满是鄙夷和不屑,她来陆家后,总是处处压自己一头,起先不忿,后来她在宫宴上大放异彩,如今街头小巷皆在传她当时可控蝶儿的事迹,更有人编成歌谣,还道是百花仙子引蝶来,飞入皇家空庭中。 虽说传得神乎其神,但就这么一次,也可使她声名大噪。 她居然有这些本事,并非自己所想,寒门出身一无是处,那夜,她的招蝶之法,生生将贵族培养多年的贵女们都压了一头,独占风采。 她留意看过,就连一直视为贵女典范的木婉秋,在她之后也稍显逊色。 而当时她在想什么? 陆萱直到今日都不敢正视自己可笑的、回避的心态。 当时见识因她而起的满堂喝彩后,她只庆幸,这等宴席,轮不到她们这些庶女上台表演,否则,她那一手不上不下的琴艺,只是徒增笑料罢。 两人转身来,向嫂嫂问好。 陆芸心中烦躁,好巧不巧遇上陆萱,还未说几句话,就来个搅局的人。 陈稚鱼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恰是在她打定了主意后突然出现,这令她很难不敏感。 陈稚鱼快步过来,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一转,深深看了眼陆芸,方对陆萱说:“你怎么到这来了?” 陆萱心虚,她和陆芸之前坑她的事还没过去,如今又被人当场抓包,她莫不是怀疑自己和陆芸在一起,又是私下密谋什么的? 被禁足的滋味不太好受,顿时心慌起来,刚开口说了个“我”,那人似是很不耐:“方才过来时,瞧见郑姨娘还等着你,切不可让长辈多等。” 陆萱松了口气,竟是什么都没说,垂着脑袋就走了。 陆萱一走,陆芸自知没有留下的必要,一福身也想离开,陈稚鱼看着她,说道:“府中来了贵客,芸姑娘知晓的。” “我知。” 陈稚鱼面色沉静,看着她说道:“先前说要将姑娘送去静安寺,因太子生辰宴一事耽误下来……” 陆芸心头一紧,猛的抬头看她:“这是何意?现在家中长辈可无人提起!嫂嫂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见她如此紧张模样,陈稚鱼本还沉静的面庞,嘴角缓缓勾出一个弧度:“芸姑娘言重了,你我之间,何至于赶尽杀绝,我过来是想提醒你,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陆家亲长可念在你年纪小,对你犯下的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提是,你就此学好,不会再犯,若往后,顶着家族名声做了什么糊涂事,静安寺不会是你最终的结果。” 陆芸脸色紧绷,面对她未直白的羞辱,心脏颤抖,在她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她离去前,语重心长地留下一句:“你本有良配,好好珍惜在家做姑娘的日子,待嫁了人,更不会有任性的可能。” 陈稚鱼怀着心事回到廊下,抬眼看那逍易走开了几步距离,不在刚才的位置,松了口气,心里暗道此人守规矩,心知女儿家的私话,并未在此处听。 “逍易,走。” 逍易这才回身,见她时咧齿一笑,大步走来:“陈夫人可都忙完了?” “嗯,走。” 两人再度离去,陈稚鱼沉默许多,逍易说了几句话,见她兴致怏怏,便住了嘴,等到了晚风院,本是想留她进去吃口茶,但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陈夫人想来是有要事在身,我不便打扰了,等你空下来时,可带着小陆大人一同来我这儿,闲话共饮。” 说罢,朝她一拱手,见她微微一笑,才回了院中。 陈稚鱼目送,将他送回后,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沉着脸疾步往回走。 回到止戈院,喆文一见便上前来说:“已经派人时刻监视芸姑娘了。” 陈稚鱼一顿,看着他细细叮嘱:“除了她与外人往来,还有家里的人,尤其是其他姑娘,此事务必瞒得死死的,除了经手之人,一点风声都不能放出去。” 喆文心中一凝,重重点头。 回到主屋,陈稚鱼在房中来回踱步,心中总是不安,对唤夏说:“稍晚一些,你去将郑姨娘请来,就说我想吃她做的糕点了。” 唤夏忙应下,心知姑娘在担心什么,只是…… 见她神色犹豫,陈稚鱼:“你想说什么?” 唤夏更犹豫了,小声说:“郑姨娘是好人,她那女儿却不值得姑娘为其打算,只怕姑娘做了也得不到一句好。” 陈稚鱼叹了口气:“我又不是为了她能记我一句好,身为陆家的少夫人,若我因过去的口舌之争就记恨她不管不顾,任由那陆芸起些鬼点子坑害,那与陆芸,有何区别?” “姑娘真是以德报怨。” 陈稚鱼却摇头:“我非圣人,被人欺负鄙夷会没有一点脾气,但为陆家宗妇,私怨就没那么重要了,一家人的事,可关起门来解决,但如今有人想勾结外人残害自家姐妹,我若任其相斗,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唤夏到底想得简单,这陆芸永远不长记性,做的事一次比一次出格,陆夫人当初能查到那商人,那这一次她若真想拖陆萱下水,以陆家手段,会查不到吗? 等陆家出手去查时,难免不会牵扯到自己。 所以有些事,她必得先出手遏制,除却那些必要原因,她也不觉得她们之前对自己所为,会比姑娘们的清誉更重要,况且来说,她也早该这样了,处处受限于人的滋味不好受,如今,她需要把主动权握回手中。 门口,听了满耳的陆曜静默看着屋里年轻的女子,她神色沉定,所思所想皆不符合她这个年岁,更像是个成熟有担当的,有着多年阅历的高门贵妇,但细细去看,那双紧握起来的手却出卖了她此刻并不沉稳的心情。 他抬步走进去,落入陈稚鱼眼中,见她疾步过来,他稳稳扶住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她沉肃的眉眼间,声音温和地道:“我都知道了,此事你做得极好。” 陈稚鱼的心就定了下来,她犹豫片刻,与他解释:“此事尚未告诉婆母是因为……” 陆曜摇头,眼里对她无有怀疑。 “我知道,母亲行事颇为狠辣,又因陆芸一事几次三番闹到她眼前,你不说,是留了条退路,这事暂且停在我们这里,她陆芸若真敢胳膊肘往外拐……”他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看得陈稚鱼一默。 “我会让她知道,背家的代价是什么。” …… 郑姨娘提着食盒来时,满脸堆笑,空着手往回走时,满目沉重。 回去一见陆萱坐在窗下发呆,收拾了情绪走上前去,陆萱回头看了她一眼,嘴巴一撇,抱怨道:“她那边又不是没有厨房,偏要你做的糕点,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即便是姨娘,也是父亲的姨娘,是她的长辈……” 话未说完忽地被她一把抱住,刚愣住,随后腰间一疼—— “姨娘!你掐我干嘛!” 郑姨娘松开她,双目赤红地看着她,郑重说道:“以后,不许忤逆你嫂嫂。” 陆萱脸色不自在,她捂着腰间的软肉,委屈愤懑地看了眼姨娘,一开口带上了哭腔。 “哪个忤逆她了!关起门在你面前还不能说说了吗?我如今都躲着她了,你就知说我!” 郑姨娘看着她忽然就落了泪来,背过身擦了下眼泪,陆萱看了不由愣住,忙去看她。 “你怎么哭了?我又没说你……你别哭啊。” 郑姨娘深吸了几口气,转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沉声道:“你嫂嫂她……” 能讲的,与她说明,不能讲的,半句都没透露,这个女儿心气高,虽说因先前被罚,心性变得稳重一些了,但一着急起来,还是那狗见了都烦的性子。 陆萱愣愣,不可置信那陆芸想害自己,但莫名又觉得,那疯子什么做不出来? 但更令她没想到的是,陈稚鱼竟然会帮她,陆萱脸色犹如打翻了颜料一般,神色变幻。 “她为何帮我?” “因为她是陆家少夫人,未来主母,你的嫂嫂!她若不帮你,哪个能帮你?我儿莫在糊涂了,无论你将来嫁于谁,娘家大哥和大嫂,都是你的依靠!” “……” “她能不计前嫌为你着想,可见心胸宽广非一般女子,你对她多些敬重!” 陆萱这才反应过来,难怪今日在那处碰见她,她语气那般严厉没什么好情绪,原来是这样。 …… 夜色渐浓,环儿一身墨色衣裳来到止戈院,见曜少爷竟也在,与少夫人一同等着自己,腿一软跪了下去。 “见过曜少爷,见过少夫人。” 陈稚鱼看她见了陆曜害怕,转头一看,那脸色确实黑沉没什么表情,轻咳了一声:“起来说话。” 环儿站起来,还未等少夫人问话,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姑娘近日行事只带佩儿且十分隐蔽,但佩儿同奴婢说过,那商人寻上姑娘并非偶然,像是打听清了刻意寻来的,约莫就是这几日才有了接触,但二人绝无越矩之举,只是那商人要求已然明确,他……他觉得自己在姑娘身上也投入了不少钱财,本是奔着娶妻去的,如今姑娘另有想法,他只想要……要和姑娘成全一回夫妻缘分。” …… 第110章 试探套话·恣意抹黑 话音落下,满屋寂静,陈稚鱼忍了忍还是恨恨出口:“无耻之尤!” 转而对陆曜说:“这商人无非是觉得拿捏住了陆芸的身份,料想她不敢声张,便借此威胁,本就是私下相见,不甚磊落,若要避人眼目更得小心翼翼,如今竟拿此事说话,简直就是强盗!” 陆曜冷着眉眼,相比起陈稚鱼的气愤,更多的是讥讽:“私相授受本就有罪,还蠢到自报家门任人拿捏,大伯有此女,当真是丢尽脸面。” 见他这般态度,陈稚鱼沉下心来,缓出一口气,正在想着如何解决,脑子里忽然想起陆夫人说的话,神色一怔,说道:“不,不是她自报家门,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大伯家的包姨娘,据说几次外出私会,皆是包姨娘打的掩护。” 陆曜神色一沉,看向她,见她神色凝重,立马意识到了不寻常之处,问那环儿:“你说清楚,此人究竟是包姨娘介绍给芸姑娘,还是芸姑娘先行认识,再请她姨娘打掩护?” 环儿一怔,因此事太过骇人,她记得十分清楚。 “是包姨娘,在边关时,包姨娘时常拿着将军私令出入将军府,在外结识了不少边关妇人,听说那商人,是在牌桌上认识的,别人都说他资产雄厚,富甲一方,包姨娘就放进心里了,想为芸姑娘谋一个好夫婿。” 那这件事情,就不简单了。 未出阁的女子寻常少能出家门,自然也没那空余去结识一个陌生男子,若是包姨娘,深受大伯喜爱,出入自由,与外人结识也是要比陆芸来得容易,如今看来,这宦姓商人莫不是一早就打好了主意?奔着陆家女眷来的? “大少爷,此事怕没有先前想的那么简单。” 她能想到的,陆曜自然也想到了,让那环儿退下,私与她说:“边关形势复杂,如今大姐、二哥他们带着孩子都回来了可见不安全,有人将手伸进将军府,必要挑那痴傻的人下手,包姨娘好赌,有人拿捏了她需要钱财的急迫,故而引荐一商人,而她,就这么上钩了。” 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陈稚鱼亦道:“那这么做的目的,就不仅仅是祸害陆家女郎了,只怕所图更多,大少爷,此事……” “此事交给我,姓宦的底细我去查,你看着陆芸,若她真作大死向本家人下手,阿鱼,不必顾忌,她一人性命,死不足惜!” 陈稚鱼眼眸震颤,深深地缓了口气,随后点点头。 …… 陆芸尚且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这次行事她已然十分隐蔽,就连环儿,自知当初对她不管不问,便不敢再信任她,几次办事皆是带着佩儿。 夜色黑沉,佩儿进屋时,神色小心地看了眼姑娘,见她披着烛灯坐在窗下,快步走到她身边,陆芸看了她一眼,神色顿顿。 环儿姿容一般,性格忠厚,佩儿模样出挑,小心内敛,这两人自小跟着自己,也算是忠心耿耿了。 “环儿呢?可在房间?” 佩儿心跳一停,幸亏姑娘没看她,否则定能察觉到她满眼的无措,稳定住了情绪,她说:“环儿身上的伤好了些许,在屋里闷坏了,这些日子白天当值,晚上便会四处走一走,活动筋骨。” 提起环儿的伤,陆芸脸上有了几分不自在,但很快就抛之脑后,与她说起了另一桩重要的事。 “这宦天海,一把年纪了,还不知屋中如何糟乱,就想娶陆家的姑娘,在边关时就对我纠缠不休,如今来了京城还这般痴缠,你说,我应当怎么做才能摆脱他?” 佩儿心里暗道:那时分明是你和姨娘看中了他泼天的富贵,想攀附他的钱财,如今眼瞧他不如京中男儿权财皆备,就说出这般颠倒黑白的话来。 那宦天海不是什么好人,眼前的姑娘更不是。 “这……奴婢愚钝,实在不知如何为姑娘出谋划策。” 陆芸闭了闭眼,本也没指望这人能给自己献出什么计策来,叹了一声,说:“他心思龌龊,请我吃了几顿饭,便想要我的人,可我一在室女,将来若嫁得高门,贞洁这一关……所以我必不能如他所愿。” “这是自然那人獐头鼠目,如何配得上姑娘呢?”佩儿附和。 陆芸沉下一口气,幽幽道:“都怪姨娘当初不严谨,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叫我如今进退两难。” “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他想要的,不过是痛快一回,说是陆家女子,但陆家多的是姑娘,你说…是?” 佩儿心下一骇,震惊地看向姑娘,下意识地摇头:“不可啊!姑娘眼下在家主家里,其他待嫁的姑娘皆是家主之女,若真出了什么岔子,家主是一定会彻查到底的,到那时……” 陆芸看向她,微微一笑:“到那时我已成为了尊贵的皇子妃。” 佩儿愣住,呆呆地看着姑娘。 陆芸满目皆是对自己的自信,她长叹口气:“二皇子对我是有意的,我能感觉出来,他那病殃殃的皇子妃病得要人侍疾,只怕是没几个活头了,而我即便是陆家庶女,我爹也是戍边的大将军,我的身份不算辱没了二皇子,他再娶继室,能娶大将军之名,何乐不为呢?” 佩儿不懂这些,但她却知道,陆家一门心思扶持正统,而那二皇子显然不是啊! “姑娘……” 陆芸压根没看她,也不在意她想说什么,烛光之下,眼里泛着冷冷的流光,她道:“即便没有二皇子,咱们府上如今不还住着一个贵客吗?” “您是说…金国王子?可少夫人今天那话显然是……” 陆芸冷冷看她,见她立马闭上了嘴,才冷哼一声,冷笑不止:“她如今不过是仗着嫁给了未来家主,才能在我面前颐指气使,等将来我嫁得比她还要好,自有她跪在我脚边,俯首称臣的时候!” 佩儿哑然,说不出话来。 提起陈稚鱼,陆芸心里就有一团火,烧了又灭,她深吸了几口气,道:“二皇子的人来传话,明日约了我共赏佳曲,佩儿,一个男子都开始约见一个女子了,怎会对她无意呢?” …… 用过午饭后,陈稚鱼坐在躺椅上,手中拿着一只本子,另一只手拿了支细笔,正在上头勾写描画,垂眸思索之际,喆文进来了—— 得知陆芸又一次出府,陈稚鱼刚想动身,喆文便说:“这次并非是那商人,而是二皇子。” “哦。”陈稚鱼起身的动作一顿,随即惊疑抬头:“啊?” “确实是二皇子,回来的人瞧仔细了才敢说。” 陈稚鱼站了起来,眉头紧锁,他们二人何时走到一处去了?这种时候又横插进来一个二皇子真是更令人棘手了。” 乐扬楼内,陆芸端坐在二皇子身边,仪态端庄面容柔和,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眸如情似水,看向他,关切问道:“不知二皇子妃殿下如今身子可好?” 二皇子原本还带笑的脸上瞬间淡了几分,面对这不知趣的女人,只颔首随意应付了两句。 陆芸只当皇子矜贵,惜字如金,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前些日子府中的嫂嫂去侍疾,也不知这两日如何了,臣女虽未见过二皇子妃,但这心中也是十分挂念的。” 二皇子微顿,目光看向她,才说:“让你家嫂嫂去侍疾也是难为了,不知少夫人回府去可曾抱怨辛苦?” 陆芸眼波微转,思索着这话是体恤她伺候辛苦,还是打探她是否背后嚼舌根? 斟酌着说道:“嫂嫂出生寒门,少有与贵族天家接触的机会,二皇子妃身份贵重,能去侍疾嫂嫂自然是欢喜的,只是也担心自己粗鄙无礼,时常自叹不如。” 二皇子看着她,心里想着那张容颜自叹不如的模样,只觉她过于谦虚,但眼前传话之人,分明是借回答之由来抹黑她。 “是吗?少夫人看着,不像是妄自菲薄之人。” 陆芸心知贵妃不喜欢陆家,也不喜欢陈稚鱼,两次让她出丑,身为贵妃的儿子,打探这些怕也是为了回去说与贵妃,博一乐罢了。 不管他是什么心思,只要是对陈稚鱼不好的事,她都有兴趣说。 “殿下有所不知,这有些人从未见过什么是好的贵的,一朝入豪门,被那金银迷了眼,便忘却了身份,忘乎了自我,做出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受些教训,挨些责骂,所以才变得老实起来,自省己身呢。” 二皇子端着茶杯饮了一口,盖住了眼底不善的情绪,放下手时,脸色如常,看她微红的脸笑问:“这般妇人能嫁进陆家,实是祖上烧了高香之故,你说呢?” 陆芸一听,就知自己的方向没有错,当即就开了口:“我家哥哥一表人才,学富五车,是大齐最年轻的状元,还深受陛下喜爱,此等人中英杰,本该配那世上最好的姑娘,而如今这位嫂嫂,可不就是踩了天大的好运气,否则以她的身份,哪里能入得了陆家?” 见她说得畅快,二皇子脸上虽还笑着,心里却已暗骂她如同蠢货一般,这蠢人只怕是忘了,这门婚事上达天听,乃是圣上赐婚,她也敢质疑? 陆芸尚不知自己掉入圈套,若非那二皇子在她身上所图的不是言语上的差错,此刻就凭她藐视圣上赐婚,都能算作是一项罪,处以刑罚了。 “你说得不错,陆曜是大齐难得一见的英才,娶得这样的妇人着实不相匹配,我倒是想知道,这妇人有何过人之处,偶尔也能听到你家兄长对她百般维护。” 在他温和的话语中,陆芸早已忘了在室女的本分,背后嚼起舌根来丝毫不嘴软。 等她从衣食住行到规矩礼仪,挨个的说了个遍时,没察觉到二皇子盯着她的眼神,那眼底如同淬了寒冰一般。 既要投其所好,便要在方方面面将这人贬得一文不值。 “可她那日招蝶之法满堂喝彩,倒不像如你所说这般毫无优点。” “那算什么?不过是独特罢了,比起京中贵女,不值一提。” 在不知不觉中,陆芸过够了嘴瘾,二皇子也从她这里打听到了许多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只是这个人对她意见颇深,能说出来的也都不是什么好话。 一曲终,陆芸再不舍也得矜持离开了,二皇子坐在看台之上,目光漠然地看着底下伎子弹唱,忽地冷笑一声,没多坐,也起身离开了。 此番陆芸出来,没有停留多久就回去了,好似没什么问题,直到第二天,二皇子的帖子又送上了门,陆芸简直欣喜若狂,而此时的陈稚鱼,在二皇子府…… …… 第110章 试探套话·恣意抹黑 话音落下,满屋寂静,陈稚鱼忍了忍还是恨恨出口:“无耻之尤!” 转而对陆曜说:“这商人无非是觉得拿捏住了陆芸的身份,料想她不敢声张,便借此威胁,本就是私下相见,不甚磊落,若要避人眼目更得小心翼翼,如今竟拿此事说话,简直就是强盗!” 陆曜冷着眉眼,相比起陈稚鱼的气愤,更多的是讥讽:“私相授受本就有罪,还蠢到自报家门任人拿捏,大伯有此女,当真是丢尽脸面。” 见他这般态度,陈稚鱼沉下心来,缓出一口气,正在想着如何解决,脑子里忽然想起陆夫人说的话,神色一怔,说道:“不,不是她自报家门,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大伯家的包姨娘,据说几次外出私会,皆是包姨娘打的掩护。” 陆曜神色一沉,看向她,见她神色凝重,立马意识到了不寻常之处,问那环儿:“你说清楚,此人究竟是包姨娘介绍给芸姑娘,还是芸姑娘先行认识,再请她姨娘打掩护?” 环儿一怔,因此事太过骇人,她记得十分清楚。 “是包姨娘,在边关时,包姨娘时常拿着将军私令出入将军府,在外结识了不少边关妇人,听说那商人,是在牌桌上认识的,别人都说他资产雄厚,富甲一方,包姨娘就放进心里了,想为芸姑娘谋一个好夫婿。” 那这件事情,就不简单了。 未出阁的女子寻常少能出家门,自然也没那空余去结识一个陌生男子,若是包姨娘,深受大伯喜爱,出入自由,与外人结识也是要比陆芸来得容易,如今看来,这宦姓商人莫不是一早就打好了主意?奔着陆家女眷来的? “大少爷,此事怕没有先前想的那么简单。” 她能想到的,陆曜自然也想到了,让那环儿退下,私与她说:“边关形势复杂,如今大姐、二哥他们带着孩子都回来了可见不安全,有人将手伸进将军府,必要挑那痴傻的人下手,包姨娘好赌,有人拿捏了她需要钱财的急迫,故而引荐一商人,而她,就这么上钩了。” 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陈稚鱼亦道:“那这么做的目的,就不仅仅是祸害陆家女郎了,只怕所图更多,大少爷,此事……” “此事交给我,姓宦的底细我去查,你看着陆芸,若她真作大死向本家人下手,阿鱼,不必顾忌,她一人性命,死不足惜!” 陈稚鱼眼眸震颤,深深地缓了口气,随后点点头。 …… 陆芸尚且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这次行事她已然十分隐蔽,就连环儿,自知当初对她不管不问,便不敢再信任她,几次办事皆是带着佩儿。 夜色黑沉,佩儿进屋时,神色小心地看了眼姑娘,见她披着烛灯坐在窗下,快步走到她身边,陆芸看了她一眼,神色顿顿。 环儿姿容一般,性格忠厚,佩儿模样出挑,小心内敛,这两人自小跟着自己,也算是忠心耿耿了。 “环儿呢?可在房间?” 佩儿心跳一停,幸亏姑娘没看她,否则定能察觉到她满眼的无措,稳定住了情绪,她说:“环儿身上的伤好了些许,在屋里闷坏了,这些日子白天当值,晚上便会四处走一走,活动筋骨。” 提起环儿的伤,陆芸脸上有了几分不自在,但很快就抛之脑后,与她说起了另一桩重要的事。 “这宦天海,一把年纪了,还不知屋中如何糟乱,就想娶陆家的姑娘,在边关时就对我纠缠不休,如今来了京城还这般痴缠,你说,我应当怎么做才能摆脱他?” 佩儿心里暗道:那时分明是你和姨娘看中了他泼天的富贵,想攀附他的钱财,如今眼瞧他不如京中男儿权财皆备,就说出这般颠倒黑白的话来。 那宦天海不是什么好人,眼前的姑娘更不是。 “这……奴婢愚钝,实在不知如何为姑娘出谋划策。” 陆芸闭了闭眼,本也没指望这人能给自己献出什么计策来,叹了一声,说:“他心思龌龊,请我吃了几顿饭,便想要我的人,可我一在室女,将来若嫁得高门,贞洁这一关……所以我必不能如他所愿。” “这是自然那人獐头鼠目,如何配得上姑娘呢?”佩儿附和。 陆芸沉下一口气,幽幽道:“都怪姨娘当初不严谨,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叫我如今进退两难。” “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他想要的,不过是痛快一回,说是陆家女子,但陆家多的是姑娘,你说…是?” 佩儿心下一骇,震惊地看向姑娘,下意识地摇头:“不可啊!姑娘眼下在家主家里,其他待嫁的姑娘皆是家主之女,若真出了什么岔子,家主是一定会彻查到底的,到那时……” 陆芸看向她,微微一笑:“到那时我已成为了尊贵的皇子妃。” 佩儿愣住,呆呆地看着姑娘。 陆芸满目皆是对自己的自信,她长叹口气:“二皇子对我是有意的,我能感觉出来,他那病殃殃的皇子妃病得要人侍疾,只怕是没几个活头了,而我即便是陆家庶女,我爹也是戍边的大将军,我的身份不算辱没了二皇子,他再娶继室,能娶大将军之名,何乐不为呢?” 佩儿不懂这些,但她却知道,陆家一门心思扶持正统,而那二皇子显然不是啊! “姑娘……” 陆芸压根没看她,也不在意她想说什么,烛光之下,眼里泛着冷冷的流光,她道:“即便没有二皇子,咱们府上如今不还住着一个贵客吗?” “您是说…金国王子?可少夫人今天那话显然是……” 陆芸冷冷看她,见她立马闭上了嘴,才冷哼一声,冷笑不止:“她如今不过是仗着嫁给了未来家主,才能在我面前颐指气使,等将来我嫁得比她还要好,自有她跪在我脚边,俯首称臣的时候!” 佩儿哑然,说不出话来。 提起陈稚鱼,陆芸心里就有一团火,烧了又灭,她深吸了几口气,道:“二皇子的人来传话,明日约了我共赏佳曲,佩儿,一个男子都开始约见一个女子了,怎会对她无意呢?” …… 用过午饭后,陈稚鱼坐在躺椅上,手中拿着一只本子,另一只手拿了支细笔,正在上头勾写描画,垂眸思索之际,喆文进来了—— 得知陆芸又一次出府,陈稚鱼刚想动身,喆文便说:“这次并非是那商人,而是二皇子。” “哦。”陈稚鱼起身的动作一顿,随即惊疑抬头:“啊?” “确实是二皇子,回来的人瞧仔细了才敢说。” 陈稚鱼站了起来,眉头紧锁,他们二人何时走到一处去了?这种时候又横插进来一个二皇子真是更令人棘手了。” 乐扬楼内,陆芸端坐在二皇子身边,仪态端庄面容柔和,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眸如情似水,看向他,关切问道:“不知二皇子妃殿下如今身子可好?” 二皇子原本还带笑的脸上瞬间淡了几分,面对这不知趣的女人,只颔首随意应付了两句。 陆芸只当皇子矜贵,惜字如金,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前些日子府中的嫂嫂去侍疾,也不知这两日如何了,臣女虽未见过二皇子妃,但这心中也是十分挂念的。” 二皇子微顿,目光看向她,才说:“让你家嫂嫂去侍疾也是难为了,不知少夫人回府去可曾抱怨辛苦?” 陆芸眼波微转,思索着这话是体恤她伺候辛苦,还是打探她是否背后嚼舌根? 斟酌着说道:“嫂嫂出生寒门,少有与贵族天家接触的机会,二皇子妃身份贵重,能去侍疾嫂嫂自然是欢喜的,只是也担心自己粗鄙无礼,时常自叹不如。” 二皇子看着她,心里想着那张容颜自叹不如的模样,只觉她过于谦虚,但眼前传话之人,分明是借回答之由来抹黑她。 “是吗?少夫人看着,不像是妄自菲薄之人。” 陆芸心知贵妃不喜欢陆家,也不喜欢陈稚鱼,两次让她出丑,身为贵妃的儿子,打探这些怕也是为了回去说与贵妃,博一乐罢了。 不管他是什么心思,只要是对陈稚鱼不好的事,她都有兴趣说。 “殿下有所不知,这有些人从未见过什么是好的贵的,一朝入豪门,被那金银迷了眼,便忘却了身份,忘乎了自我,做出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受些教训,挨些责骂,所以才变得老实起来,自省己身呢。” 二皇子端着茶杯饮了一口,盖住了眼底不善的情绪,放下手时,脸色如常,看她微红的脸笑问:“这般妇人能嫁进陆家,实是祖上烧了高香之故,你说呢?” 陆芸一听,就知自己的方向没有错,当即就开了口:“我家哥哥一表人才,学富五车,是大齐最年轻的状元,还深受陛下喜爱,此等人中英杰,本该配那世上最好的姑娘,而如今这位嫂嫂,可不就是踩了天大的好运气,否则以她的身份,哪里能入得了陆家?” 见她说得畅快,二皇子脸上虽还笑着,心里却已暗骂她如同蠢货一般,这蠢人只怕是忘了,这门婚事上达天听,乃是圣上赐婚,她也敢质疑? 陆芸尚不知自己掉入圈套,若非那二皇子在她身上所图的不是言语上的差错,此刻就凭她藐视圣上赐婚,都能算作是一项罪,处以刑罚了。 “你说得不错,陆曜是大齐难得一见的英才,娶得这样的妇人着实不相匹配,我倒是想知道,这妇人有何过人之处,偶尔也能听到你家兄长对她百般维护。” 在他温和的话语中,陆芸早已忘了在室女的本分,背后嚼起舌根来丝毫不嘴软。 等她从衣食住行到规矩礼仪,挨个的说了个遍时,没察觉到二皇子盯着她的眼神,那眼底如同淬了寒冰一般。 既要投其所好,便要在方方面面将这人贬得一文不值。 “可她那日招蝶之法满堂喝彩,倒不像如你所说这般毫无优点。” “那算什么?不过是独特罢了,比起京中贵女,不值一提。” 在不知不觉中,陆芸过够了嘴瘾,二皇子也从她这里打听到了许多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只是这个人对她意见颇深,能说出来的也都不是什么好话。 一曲终,陆芸再不舍也得矜持离开了,二皇子坐在看台之上,目光漠然地看着底下伎子弹唱,忽地冷笑一声,没多坐,也起身离开了。 此番陆芸出来,没有停留多久就回去了,好似没什么问题,直到第二天,二皇子的帖子又送上了门,陆芸简直欣喜若狂,而此时的陈稚鱼,在二皇子府…… …… 第111章 刺客是他大哥的人?·绑架宦天海 再见赵宓,陈稚鱼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感受,她尚在府中苦苦挣扎,二皇子那边春风得意,将主意打在了陆芸身上,令人不解其意。 他召见陆芸,为私情,还是别的,这些都不得而知,但陈稚鱼知道,陆芸私下频繁与二皇子见面,这等行为陆家是不容的。 她的反常,赵宓看在眼里,但见她左遮右挡以笑示人,便知她有事瞒着自己,且还是自己问了,也不会说的事。 能让她三缄其口的,她隐约能猜到,是为二皇子。 等她走后,赵宓问余娘子:“这些日子,二殿下在做什么?” 余娘子脸色难看,二皇子的行踪,怎会让她轻易知晓,但此事,她还真知道,瞧着像刻意放出来的口风。 “听说,这两日殿下常约陆家长房的庶女见面。” 赵宓蹙眉,转头看她,刚要开口就猛咳了起来,忙拿帕子捂住了嘴,咳得弯了腰,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放下帕子的时候,上面一抹猩红刺痛她的眼睛,赵宓微咽,攥紧了帕子,缓了几息,才长长地叹出口气。 余娘子说:“据说那姑娘长得楚楚可人……” 闻言赵宓笑了一声,摇摇头:“二殿下可非看容颜之人,当初的我,难道不美吗?” 余娘子低下头去,姑娘未病之前,也是京中响当当的美人,如今因病折损容颜,何尝不可惜呢? 即便知道他迟早会再找,但听到这个消息,赵宓还是觉得心如刀绞一般,令她心神紊乱,一时在想他对陆家那位是否情谊认真,一时又想他找上陆家长房的姑娘,是否另有深意。 难怪,稚鱼这次来,心神不宁,想来她知道此事,才会在自己面前为难。 陆芸回到府中时没什么人看见,也未有人注意到她空着手出去,回来时满面春意,身后的佩儿提着一锦盒,那是二皇子所赠之物。 这下,连佩儿都恍惚了。 堪堪见过几面,那二皇子便出手阔绰,送了姑娘一对金簪,莫不是真让姑娘说中了,那二皇子果真待她有意?这也太荒诞了! 私下说与环儿,这消息便传进了陈稚鱼耳中。 彼时她正陪逍易下棋,唤夏附耳说罢,她眸光微闪,落下一子后,苦恼一笑,道:“我又输了。” 逍易看她,心知她此刻心不静,便将棋盘一推,朗声说:“今日炎热,下棋也无趣,倒不如……”出去走走。 话没说完,见小陆大人负手走来,抬头看了眼明亮的天色,起身道:“小陆大人今日下值可早。” 陆曜与他一笑:“不早,特意回来寻王子殿下。” 说罢往妻身边一坐,一路回来早已口干舌燥,拿过她手边的杯子一饮而尽,陈稚鱼都未来得及阻拦,那边还有空杯呢! 逍易看着,笑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在他们金国,吃自家娘子的饭都是应当,只是大齐男女之间,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哪怕是夫妻也要讲究得体,陆曜不得体了一回,意在他,殊不知一点作用也无。 “你说是为我的事,可是刺客一事有眉目了?” 陆曜点点头,说:“你住在陆家,查案的人拜托我回来问问你,金国私兵,左胸处,是否纹有长戟图案?” 陈稚鱼坐在一边听了这话都觉讶异,这等私事,他怎会说。 逍易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却非预想中觉得这个问题冒犯,而是—— “金国屯私兵是死罪,但左胸纹长戟的,我却知道是谁。” 陆曜看他不语,陈稚鱼也屏住了呼吸,等他的答案。 “我的大哥,一母同胞的亲大哥,所养的侍卫。” 这个答案,着实出乎意料,陆曜挑挑眉,心知金国王后共有四子,长子毋庸置疑为储,且听说如今已掌握金国大部分实权,金国王上对其很是放心,那他有什么理由暗害自己亲弟弟? “此事非同小可,还请殿下同陆某走一趟。” 逍易也知,此事攀扯上大哥,他就不能安然了。 与陈夫人点了点头,两人就走了。 陈稚鱼目送,等她们走后,带着身后的丫鬟们也往回走,这时,郑姨娘身边的人寻上她来。 陆芸又去找陆萱了。 陈稚鱼往郑姨娘处去,等到了地方,见陆萱蹙着眉头看着窗口处摆放的花瓶,郑姨娘忙唤她:“萱儿,少夫人来了。” 陆萱一怔,回过头去,看她神色发沉地看着自己,心下一凝,站了起来朝她走近,声音极轻:“嫂嫂。” 陈稚鱼眼下无暇关心她态度的转变,只将她看着,语气深深:“她来找你,都说了什么?” 陆萱看她,在她迫人的目光下开了口:“她说先前的事要向我道个不是,希望我不要记恨她,明日已安排好了饭局,约我出去请我吃饭。” 见她老实将重要的事告知出来,陈稚鱼稍松了口气,还好,不像之前那般冥顽不灵。 郑姨娘担忧道:“若她真如少夫人所说,存了那样的心思,这件事可要禀明夫人?这…这关乎女儿家的名声,倒不是我不信任少夫人,只是少夫人也才这般年纪,嫁人不久,这等阴私之事,怎么处理得好啊?” 陈稚鱼看向她,见她目光确实是担忧而非对自己怀疑,一时沉下口气,对她说:“此事关系重大,在没有完全弄清楚之前,就告诉伯母,我只担心婆母一怒之下动了家法,要了她的命,姨娘莫要怪我越过婆母处理此事,家大伯镇守边关多年不能回京,此番让自己的儿女们回京来除了参加婚宴还另有缘由……若陆芸就这么死在家里,即便是她有错在先,姨娘,将心比心,你若是大伯,能毫无芥蒂吗?” 郑姨娘愣住,喉头一紧,双手捏拳喃喃道:“必然是十分介怀的,家里的孩子纵有千般不是,也不能悄无声息地死在千里之外…少夫人说得不错,夫人本就是恩怨分明的果决之人,按道理说,陆芸姑娘背弃家里,能有什么下场都不为过,但少夫人的顾虑是对的。” 人不是为规矩而生,却是为规矩而死的,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但若一家人只想着规矩,家法,毫无人情,那与离心就没有多远了。 这也是当初她为何极力阻止陆夫人鸩杀陆芸,不忍是一方面,不愿让事态发展的更为严峻是另一方面。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陈稚鱼看着惶惶不安的陆萱:“她对你说任何事情都不能答应她。” 陆萱急道:“我必不敢答应的。” 见她神色焦急,陈稚鱼反而缓和了一些,语气也平和许多。 “你在家中,有姨娘在你身边,旁人谁都不能奈何了你去,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她若再来找你,便再去报与我,此事不会拖太久。” 陆萱眼眸闪烁,看着她神情复杂。 陈稚鱼交代一番后就要离开,人刚走到门口,忽听到背后陆萱急切的一声:“为何帮我?” 郑姨娘讶异地看着她,陆萱咬着下唇,说这话时语气虽急切,面上都是求知之态。 陈稚鱼站在门口,一起儒白红领的对襟襦裙,高挑身影单薄站在那里,像画儿一般,看望过来的时候,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清眸疏眉,神色淡淡,语气亦是。 “我为陆家妇,你为陆家女,不算帮你,我只做该做之事。” 陆萱心口泛起一阵酸意,目送她离开,垂头沮丧又双目空洞,郑姨娘在一边看着,只盼着女儿经了这些事,能长大一些。 陈稚鱼回到止戈院,立马叫了喆文,便有人来她这里回话。 原来,是那商人催得急了陆芸才又找上陆萱。 田嬷嬷看着少夫人,眉目间满是担忧:“少夫人此事若不然,还是告诉夫人……” 少夫人在京是个新人,一无人脉,二无底牌,真有什么岔子,夫人总有办法处理,而少夫人面生且稚嫩,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陈稚鱼看向她,听她面色忧忧,苦口婆心道:“即便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的,陆家这么多年都是夫人当家,夫人是陆家的主母,合该管上下所有的事,别说一个陆芸了,便是晖二公子做了错事,被夫人请了家法,长房也不会因此与夫人心出嫌隙的。” 陈稚鱼看着她,一言不发,田嬷嬷只觉气氛不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听闻当年陛下对长子宠爱有加,对嫡妻敬重敬爱,如今嬷嬷再看,还是如此吗?人都会变,大伯一家在边关吃尽了苦头,你若还觉世家大族的规矩可以高于一切,甚至凌驾于大伯之上,让他无话可说,我不苟同。” 田嬷嬷心中一沉,这一次,她当真觉得少夫人有些胡闹了,这是小事吗? 由着她那小家性子去做,真出了什么差错,她担当得起吗? 心中暗暗无奈,面上对少夫人的恭敬还是有的。 劝不通,不能强劝,见她不语了,陈稚鱼看向堂下汇报之人,给了把赏钱加餐,遂令其退下。 总是这么坐着等着也不行,陆芸走在他们前面,她想的心思已然明显,陈稚鱼看向唤夏,问:“你的身手还没生疏?” 唤夏忙说:“自从上回在清河县遇到那贼人,奴婢便日夜都勤加练习!” 陈稚鱼点点头,道:“坐以待毙,只会被动,对陆芸我们要主动出击。” 唤夏听得心头一热,也有紧张之感。 往后几日逍易不常在府中,陆曜将他带出去,他不回时,逍易基本也不会回来。 如此,陈稚鱼算是闲下来了,常扮作寻常妇人,带着唤夏出去,见陆芸一天忙得很,有时刚应付完二皇子,就被那商人单独拎了去…… 这日,陈稚鱼带着面纱,走在人群中,侧头看着一边摊上卖的新奇物件,且不留意地就撞上了一人。 宦天海手拿了把扇子,正四处看着,不期然与一女子相撞,抬眸望去,只见双眸剪水,眼波流转,顿了一瞬,抬手致歉:“在下冲撞了姑娘,姑娘莫介怀。” 女子只温和一笑,移开眼眸转身离开,并未与其多话。 宦天海目送她离去,眼眸闪烁,随后嗤笑一声,再度抬步离去,心中暗叹——京中美人繁多,果然是不虚传啊! 离开那处的陈稚鱼深深地出了口气,确认了人,便对暗处使了个眼色。 将到饭点,街上行人少了一些,宦天海走到少有人烟的地方,意识到走了条冷路,便要转身回走,这一转身,两个彪形大汉迎面走来,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心里暗道一声:遭了! 然而,已是来不及了。 …… 第111章 刺客是他大哥的人?·绑架宦天海 再见赵宓,陈稚鱼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感受,她尚在府中苦苦挣扎,二皇子那边春风得意,将主意打在了陆芸身上,令人不解其意。 他召见陆芸,为私情,还是别的,这些都不得而知,但陈稚鱼知道,陆芸私下频繁与二皇子见面,这等行为陆家是不容的。 她的反常,赵宓看在眼里,但见她左遮右挡以笑示人,便知她有事瞒着自己,且还是自己问了,也不会说的事。 能让她三缄其口的,她隐约能猜到,是为二皇子。 等她走后,赵宓问余娘子:“这些日子,二殿下在做什么?” 余娘子脸色难看,二皇子的行踪,怎会让她轻易知晓,但此事,她还真知道,瞧着像刻意放出来的口风。 “听说,这两日殿下常约陆家长房的庶女见面。” 赵宓蹙眉,转头看她,刚要开口就猛咳了起来,忙拿帕子捂住了嘴,咳得弯了腰,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放下帕子的时候,上面一抹猩红刺痛她的眼睛,赵宓微咽,攥紧了帕子,缓了几息,才长长地叹出口气。 余娘子说:“据说那姑娘长得楚楚可人……” 闻言赵宓笑了一声,摇摇头:“二殿下可非看容颜之人,当初的我,难道不美吗?” 余娘子低下头去,姑娘未病之前,也是京中响当当的美人,如今因病折损容颜,何尝不可惜呢? 即便知道他迟早会再找,但听到这个消息,赵宓还是觉得心如刀绞一般,令她心神紊乱,一时在想他对陆家那位是否情谊认真,一时又想他找上陆家长房的姑娘,是否另有深意。 难怪,稚鱼这次来,心神不宁,想来她知道此事,才会在自己面前为难。 陆芸回到府中时没什么人看见,也未有人注意到她空着手出去,回来时满面春意,身后的佩儿提着一锦盒,那是二皇子所赠之物。 这下,连佩儿都恍惚了。 堪堪见过几面,那二皇子便出手阔绰,送了姑娘一对金簪,莫不是真让姑娘说中了,那二皇子果真待她有意?这也太荒诞了! 私下说与环儿,这消息便传进了陈稚鱼耳中。 彼时她正陪逍易下棋,唤夏附耳说罢,她眸光微闪,落下一子后,苦恼一笑,道:“我又输了。” 逍易看她,心知她此刻心不静,便将棋盘一推,朗声说:“今日炎热,下棋也无趣,倒不如……”出去走走。 话没说完,见小陆大人负手走来,抬头看了眼明亮的天色,起身道:“小陆大人今日下值可早。” 陆曜与他一笑:“不早,特意回来寻王子殿下。” 说罢往妻身边一坐,一路回来早已口干舌燥,拿过她手边的杯子一饮而尽,陈稚鱼都未来得及阻拦,那边还有空杯呢! 逍易看着,笑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在他们金国,吃自家娘子的饭都是应当,只是大齐男女之间,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哪怕是夫妻也要讲究得体,陆曜不得体了一回,意在他,殊不知一点作用也无。 “你说是为我的事,可是刺客一事有眉目了?” 陆曜点点头,说:“你住在陆家,查案的人拜托我回来问问你,金国私兵,左胸处,是否纹有长戟图案?” 陈稚鱼坐在一边听了这话都觉讶异,这等私事,他怎会说。 逍易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却非预想中觉得这个问题冒犯,而是—— “金国屯私兵是死罪,但左胸纹长戟的,我却知道是谁。” 陆曜看他不语,陈稚鱼也屏住了呼吸,等他的答案。 “我的大哥,一母同胞的亲大哥,所养的侍卫。” 这个答案,着实出乎意料,陆曜挑挑眉,心知金国王后共有四子,长子毋庸置疑为储,且听说如今已掌握金国大部分实权,金国王上对其很是放心,那他有什么理由暗害自己亲弟弟? “此事非同小可,还请殿下同陆某走一趟。” 逍易也知,此事攀扯上大哥,他就不能安然了。 与陈夫人点了点头,两人就走了。 陈稚鱼目送,等她们走后,带着身后的丫鬟们也往回走,这时,郑姨娘身边的人寻上她来。 陆芸又去找陆萱了。 陈稚鱼往郑姨娘处去,等到了地方,见陆萱蹙着眉头看着窗口处摆放的花瓶,郑姨娘忙唤她:“萱儿,少夫人来了。” 陆萱一怔,回过头去,看她神色发沉地看着自己,心下一凝,站了起来朝她走近,声音极轻:“嫂嫂。” 陈稚鱼眼下无暇关心她态度的转变,只将她看着,语气深深:“她来找你,都说了什么?” 陆萱看她,在她迫人的目光下开了口:“她说先前的事要向我道个不是,希望我不要记恨她,明日已安排好了饭局,约我出去请我吃饭。” 见她老实将重要的事告知出来,陈稚鱼稍松了口气,还好,不像之前那般冥顽不灵。 郑姨娘担忧道:“若她真如少夫人所说,存了那样的心思,这件事可要禀明夫人?这…这关乎女儿家的名声,倒不是我不信任少夫人,只是少夫人也才这般年纪,嫁人不久,这等阴私之事,怎么处理得好啊?” 陈稚鱼看向她,见她目光确实是担忧而非对自己怀疑,一时沉下口气,对她说:“此事关系重大,在没有完全弄清楚之前,就告诉伯母,我只担心婆母一怒之下动了家法,要了她的命,姨娘莫要怪我越过婆母处理此事,家大伯镇守边关多年不能回京,此番让自己的儿女们回京来除了参加婚宴还另有缘由……若陆芸就这么死在家里,即便是她有错在先,姨娘,将心比心,你若是大伯,能毫无芥蒂吗?” 郑姨娘愣住,喉头一紧,双手捏拳喃喃道:“必然是十分介怀的,家里的孩子纵有千般不是,也不能悄无声息地死在千里之外…少夫人说得不错,夫人本就是恩怨分明的果决之人,按道理说,陆芸姑娘背弃家里,能有什么下场都不为过,但少夫人的顾虑是对的。” 人不是为规矩而生,却是为规矩而死的,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但若一家人只想着规矩,家法,毫无人情,那与离心就没有多远了。 这也是当初她为何极力阻止陆夫人鸩杀陆芸,不忍是一方面,不愿让事态发展的更为严峻是另一方面。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陈稚鱼看着惶惶不安的陆萱:“她对你说任何事情都不能答应她。” 陆萱急道:“我必不敢答应的。” 见她神色焦急,陈稚鱼反而缓和了一些,语气也平和许多。 “你在家中,有姨娘在你身边,旁人谁都不能奈何了你去,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她若再来找你,便再去报与我,此事不会拖太久。” 陆萱眼眸闪烁,看着她神情复杂。 陈稚鱼交代一番后就要离开,人刚走到门口,忽听到背后陆萱急切的一声:“为何帮我?” 郑姨娘讶异地看着她,陆萱咬着下唇,说这话时语气虽急切,面上都是求知之态。 陈稚鱼站在门口,一起儒白红领的对襟襦裙,高挑身影单薄站在那里,像画儿一般,看望过来的时候,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清眸疏眉,神色淡淡,语气亦是。 “我为陆家妇,你为陆家女,不算帮你,我只做该做之事。” 陆萱心口泛起一阵酸意,目送她离开,垂头沮丧又双目空洞,郑姨娘在一边看着,只盼着女儿经了这些事,能长大一些。 陈稚鱼回到止戈院,立马叫了喆文,便有人来她这里回话。 原来,是那商人催得急了陆芸才又找上陆萱。 田嬷嬷看着少夫人,眉目间满是担忧:“少夫人此事若不然,还是告诉夫人……” 少夫人在京是个新人,一无人脉,二无底牌,真有什么岔子,夫人总有办法处理,而少夫人面生且稚嫩,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陈稚鱼看向她,听她面色忧忧,苦口婆心道:“即便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的,陆家这么多年都是夫人当家,夫人是陆家的主母,合该管上下所有的事,别说一个陆芸了,便是晖二公子做了错事,被夫人请了家法,长房也不会因此与夫人心出嫌隙的。” 陈稚鱼看着她,一言不发,田嬷嬷只觉气氛不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听闻当年陛下对长子宠爱有加,对嫡妻敬重敬爱,如今嬷嬷再看,还是如此吗?人都会变,大伯一家在边关吃尽了苦头,你若还觉世家大族的规矩可以高于一切,甚至凌驾于大伯之上,让他无话可说,我不苟同。” 田嬷嬷心中一沉,这一次,她当真觉得少夫人有些胡闹了,这是小事吗? 由着她那小家性子去做,真出了什么差错,她担当得起吗? 心中暗暗无奈,面上对少夫人的恭敬还是有的。 劝不通,不能强劝,见她不语了,陈稚鱼看向堂下汇报之人,给了把赏钱加餐,遂令其退下。 总是这么坐着等着也不行,陆芸走在他们前面,她想的心思已然明显,陈稚鱼看向唤夏,问:“你的身手还没生疏?” 唤夏忙说:“自从上回在清河县遇到那贼人,奴婢便日夜都勤加练习!” 陈稚鱼点点头,道:“坐以待毙,只会被动,对陆芸我们要主动出击。” 唤夏听得心头一热,也有紧张之感。 往后几日逍易不常在府中,陆曜将他带出去,他不回时,逍易基本也不会回来。 如此,陈稚鱼算是闲下来了,常扮作寻常妇人,带着唤夏出去,见陆芸一天忙得很,有时刚应付完二皇子,就被那商人单独拎了去…… 这日,陈稚鱼带着面纱,走在人群中,侧头看着一边摊上卖的新奇物件,且不留意地就撞上了一人。 宦天海手拿了把扇子,正四处看着,不期然与一女子相撞,抬眸望去,只见双眸剪水,眼波流转,顿了一瞬,抬手致歉:“在下冲撞了姑娘,姑娘莫介怀。” 女子只温和一笑,移开眼眸转身离开,并未与其多话。 宦天海目送她离去,眼眸闪烁,随后嗤笑一声,再度抬步离去,心中暗叹——京中美人繁多,果然是不虚传啊! 离开那处的陈稚鱼深深地出了口气,确认了人,便对暗处使了个眼色。 将到饭点,街上行人少了一些,宦天海走到少有人烟的地方,意识到走了条冷路,便要转身回走,这一转身,两个彪形大汉迎面走来,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心里暗道一声:遭了! 然而,已是来不及了。 …… 第112章 陆芸的狡辩·陈稚鱼果决 双目被蒙,全身被绑在座椅上,嘴巴里还塞了块破布,宦天海有意识时,得知自己被人绑架了,吓得“呜呜”乱叫。 他看不见,自然不知,在他面前,一貌美女子正冷脸看着他,而她身后都是身手敏捷的暗卫。 陈稚鱼未取面巾,看着他,刻意变换了声音,冷声道:“清醒了?” 她问完话,站在宦天海身边的暗卫一把扯下他嘴里的东西,宦天海下颚都快脱了,嘴里干燥不已:“你是谁啊?为什么绑架我?” 陈稚鱼:“你不知我是谁?” “我蒙着眼怎么会知道你是谁?你的声音我听都未听过!” 陈稚鱼冷笑:“不知道我是谁不打紧,总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缺德事。” 宦天海眉头一紧,心脏更是突突地跳,下意识开口:“你是陆家人?” “什么陆家人?你少在这儿装疯卖傻!” 听她否认的语气不似作假,宦天海更不明白了。 “你究竟是何人,无缘无故将我绑到此处来,总要让我死个明白?”他语气陡然变了,隐有哀求之意。 陈稚鱼倾身,盯着他脸上的细微的表情看着。 “有人出钱要买你性命。” 宦天海心跳一停,若非动弹不得,只怕此刻是要跳脚。 “我来京城不过数日,寻常都住在客栈,与人交流甚少,我能得罪谁去?至于要我性命…还是你根本就是流寇!借此来敛财的?” “哼……你身上穿的无不是好货,你说你没钱,谁信呢?” 宦天海一时只觉冤枉至极,刚要说话,被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打断。 陈稚鱼看着突然出现的陆曜,心下一惊,而后者则是将她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还未说什么,已叫人捂了嘴,原本沉怒的面色遏住。 陈稚鱼摇头,示意他千万别开口。 陆曜找到她,心就稳一些了,没说什么,只见她如何磋磨那宦天海。 “可是有人来了?”他试探地问。 陈稚鱼整理了情绪,转身看他,不想再听他迂回敷衍,只道:“不必与他废话了,将他杀了我们任务就完成了。” 宦天海一急,忙道:“我真没什么钱!我身上穿的这些都不是我的!” “你是觉得我们这里哪个长得像傻子?会信你的话?” 宦天海心中一沉,心知今天是逃不了了,当下顾不得许多,直道:“我来京中,也是为骗取钱财来的!” …… 从禁居出来,陆曜才开始寻她的不是:“你胆子也太大了些,怎么能不与我商量,就自作主张将人绑来,万一他会武功,岂不是很危险?” 陈稚鱼承认自己这一点,不与他商量是自己的问题,只告诉他:“他在暗中胁迫陆芸做事,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主动出击,掌握主动权,方能得知更多的信息,今日不就将他炸出来了吗?” 宦天海确非真富商,他的身份不过是被包装起来的,只为接触上等人士,为自己打开向上走的大门,当初他慧眼如炬,一眼就认出了那包姨娘乃是出自陆将军府。 观察了她好几天,发现她回回出来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牌室,瘾大得很,就动了心思。 哪知这位姨娘也是个空壳子,当自己亮出身份,她便将陆芸介绍来,那一举动让他认清,哪怕是个得宠的姨娘,也不过如此,但从陆芸身上,他又看到了能挖掘的地方。 陆家女一娶,何愁不富贵? 陈稚鱼锁眉,心里还有些不踏实的感觉:“本以为他刻意接近陆家的人,怕是谁的细作,可他单单只是为了求财?求到陆家门上也是不怕死。” 陆曜沉思着,忽听到她说:“查人一事我不擅长,如今他自己招了一部分,但却未知几分真几分假,更多的还是要看大少爷那边调查回来的结果如何。” 陆曜看着她,见她心系此事,今日有勇有谋,做到这一步他是没想到的,但见她方才问话的模样,又独当一面厉害不已,心中微松,点点头。 “做贼的人当然不会直言自己是贼子,而是先为自己编造一些可怜的身世……人既抓来了,陆芸那边是打算速战速决了吗?” “嗯,我想过了,此事不能任由发展下去,拖得越久越有可能暴露出去,如今尚能关起门来解决,倘若这些事情流传出去,陆家的这些姑娘就都不要嫁人了。” 说罢,她在路口停下,抬眸看向的方向,是沁芳居。 “走,我陪你去。”陆曜看着她深沉的眉眼,与她说道。 陈稚鱼颔首,与他一道。 陆芸对镜画眉,这些日子二皇子对她颇为热情,她的心情极好,哪怕偶尔几次,宦天海找上来,她也都能应付过去。 拿起一边的玉簪在头上比着时,手不慎没拿住,玉簪掉在地方,碎成两半,她眼皮一跳,刚弯腰伸手去捡,一阵脚步声进来,听声音,不是佩儿环儿,她将簪子攥在手中,抬眸看去。 “你…你怎么来了?”陆芸吓了一跳,站了起来,见她只带了唤夏再无旁人,一时蹙眉:“嫂嫂来我这儿,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实在该打。” 陈稚鱼走到一边坐下,看她略略不安的模样,说道:“陆芸,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并非是有多严厉的语气,但却让陆芸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 她不会无缘无故到自己这儿来,有了这个认知,陆芸一边走去,一边暗想,她可是为了二皇子事来的? 毕竟都这么几天了,想瞒也瞒不住。 待她站定,陈稚鱼抬眼看她,看着她那双如水般的眼眸,冷声道:“我既到你这儿来了,你不妨猜猜我是为何事来的?” 陆芸深吸了两口气,假意一笑:“这我不知呢。” 许是一早就猜到了她的性格,绝不会主动承认,陈稚鱼并不生恼,只将手中的东西扔到她脚边,陆芸看去,脸色大变。 那香囊,正是宦天海的贴身用品。 陆芸满脸震惊地抬头看她,呼吸紧促,满脸不安。 “现在有话说了吗?” 陆芸矢口否认:“这次绝对不是我主动与他联系,是他不知怎的找上了门来,是他纠缠我不放!我敢对天发誓,我与他没有任何越轨之举!” 她神色难得的慌乱,难得的沉重,每一句皆出自肺腑,陈稚鱼知道她没有骗人,但也知她说的也不尽是实话。 “若只是如此,我就不会只将他绑了,再来找你,看来你还是不老实。” 绑了?陆芸惊骇的看着她,半晌没说出话来,等到意识到她说什么后,怕她将此事告诉叔母,上次不过是查到她从前私下与外男接触,就要杀了她,这次同样的问题又犯,只怕叔母是真的要杀她一人,保全家姐妹名声了。 “他勒索我,他无耻,他说在我身上付出良多,是奔着娶妻去的,嫂嫂,我不敢骗你,他心思龌龊,竟想与我做一回夫妻才肯放过我……我便再不争气,也记得自己是陆家姑娘,怎会轻易折腰被他要挟?” 陈稚鱼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森森冷意:“是啊,女子多金贵,出嫁前半分踏错都不能,尤其还是像你这般身份,你当然会保全自己,也只是保全你一人。” 这话暗示的已经十分明显了,陆芸才知道自己是一点侥幸都不能存,陈稚鱼已然是知道了事态的所有,才会这般气定神闲,又以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眼下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呜呜哭诉:“嫂嫂,我也是被逼无奈,环儿和佩儿皆是与我一同长大的,无论是她们其中的谁,我都不忍心,可是我也只能这么做了,好歹如今是没有酿下大祸……” 站在门口的佩儿心头一紧,对面的环儿朝她摇摇头,她才低下头去掩住心里的震惊。 她一点都不敢提陆萱的事,只将矛头放在自己身边的人,算计身边的婢女,和算计有血缘的姐妹,哪个更恶劣一些?很显然是后者,她这般说辞,给自己留足了余地。 陈稚鱼心知,她若不打开天窗,这人是不会说亮话了。 “你这些日子频繁去找陆萱,打的是什么主意,你当我傻吗?” 陆芸紧张的咽了下唾沫,她就知道始终会提到陆萱的,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 抬头茫然看她:“嫂嫂为何这么说?我找陆萱,不过是想将之前的误会都解开,毕竟是姐妹,难不成一辈子不说话吗?所以想请她吃饭,缓和关系。” 陈稚鱼厉声道:“还敢狡辩!” 陆芸吓了一跳,咬着唇,模样十分可怜。 “陆芸,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了,此事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婆母,而是我亲自来问你,看你现在的反应,着实令我失望,你甚至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 陆芸目光闪烁,不知她到底查到了多少,可她说出口的,就已是无从抵赖了,若她在把环儿或是佩儿屈打一番,自己更是瞒不住。 她只是不明白…… “我很想知道,这些事情你是从何而知的?我与他私下见面十分隐蔽,况且也非是男女私会,所以在此事上我不觉得有错。” “此事你觉得无错,那你试图残害自己的姐妹,在你心中是有错还是无错?” 陆芸沉默,半晌才开口:“嫂嫂即便不喜欢我,没有证据的事情,还是不要乱说。” 哪能有什么证据呢?她心里如何想的不都还没有实施吗?况且每次去找陆萱,哪次不是想要与她重修旧好为借口?所以,即便陈稚鱼和自己都心知肚明她想做什么?没有证据的事,她也无法真的拿捏住自己。 “嫂嫂,便是将陆萱叫来当面对峙,我也是不怕的。”她说着,站了起来,目光冷然。 陈稚鱼不语,静默三息后,忽地一笑:“你是不是以为死不承认,我就拿你没办法?” 陆芸不语,只看着她,紧绷的下颚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陈稚鱼叹了一声:“既如此,无需废话了,来人,将芸姑娘的东西收拾妥当。” “你这是做何?” “自然是将你关入静安寺。” 陆芸还想纠缠不休,陈稚鱼已经不耐与她多费口舌,正站了起来欲往外面走,忽听到她声音凄哀悲鸣:“你不能这么对我!明日二皇子约我出游,你若将我送走,二皇子找不到人定会问罪!” …… 第112章 陆芸的狡辩·陈稚鱼果决 双目被蒙,全身被绑在座椅上,嘴巴里还塞了块破布,宦天海有意识时,得知自己被人绑架了,吓得“呜呜”乱叫。 他看不见,自然不知,在他面前,一貌美女子正冷脸看着他,而她身后都是身手敏捷的暗卫。 陈稚鱼未取面巾,看着他,刻意变换了声音,冷声道:“清醒了?” 她问完话,站在宦天海身边的暗卫一把扯下他嘴里的东西,宦天海下颚都快脱了,嘴里干燥不已:“你是谁啊?为什么绑架我?” 陈稚鱼:“你不知我是谁?” “我蒙着眼怎么会知道你是谁?你的声音我听都未听过!” 陈稚鱼冷笑:“不知道我是谁不打紧,总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缺德事。” 宦天海眉头一紧,心脏更是突突地跳,下意识开口:“你是陆家人?” “什么陆家人?你少在这儿装疯卖傻!” 听她否认的语气不似作假,宦天海更不明白了。 “你究竟是何人,无缘无故将我绑到此处来,总要让我死个明白?”他语气陡然变了,隐有哀求之意。 陈稚鱼倾身,盯着他脸上的细微的表情看着。 “有人出钱要买你性命。” 宦天海心跳一停,若非动弹不得,只怕此刻是要跳脚。 “我来京城不过数日,寻常都住在客栈,与人交流甚少,我能得罪谁去?至于要我性命…还是你根本就是流寇!借此来敛财的?” “哼……你身上穿的无不是好货,你说你没钱,谁信呢?” 宦天海一时只觉冤枉至极,刚要说话,被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打断。 陈稚鱼看着突然出现的陆曜,心下一惊,而后者则是将她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还未说什么,已叫人捂了嘴,原本沉怒的面色遏住。 陈稚鱼摇头,示意他千万别开口。 陆曜找到她,心就稳一些了,没说什么,只见她如何磋磨那宦天海。 “可是有人来了?”他试探地问。 陈稚鱼整理了情绪,转身看他,不想再听他迂回敷衍,只道:“不必与他废话了,将他杀了我们任务就完成了。” 宦天海一急,忙道:“我真没什么钱!我身上穿的这些都不是我的!” “你是觉得我们这里哪个长得像傻子?会信你的话?” 宦天海心中一沉,心知今天是逃不了了,当下顾不得许多,直道:“我来京中,也是为骗取钱财来的!” …… 从禁居出来,陆曜才开始寻她的不是:“你胆子也太大了些,怎么能不与我商量,就自作主张将人绑来,万一他会武功,岂不是很危险?” 陈稚鱼承认自己这一点,不与他商量是自己的问题,只告诉他:“他在暗中胁迫陆芸做事,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主动出击,掌握主动权,方能得知更多的信息,今日不就将他炸出来了吗?” 宦天海确非真富商,他的身份不过是被包装起来的,只为接触上等人士,为自己打开向上走的大门,当初他慧眼如炬,一眼就认出了那包姨娘乃是出自陆将军府。 观察了她好几天,发现她回回出来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牌室,瘾大得很,就动了心思。 哪知这位姨娘也是个空壳子,当自己亮出身份,她便将陆芸介绍来,那一举动让他认清,哪怕是个得宠的姨娘,也不过如此,但从陆芸身上,他又看到了能挖掘的地方。 陆家女一娶,何愁不富贵? 陈稚鱼锁眉,心里还有些不踏实的感觉:“本以为他刻意接近陆家的人,怕是谁的细作,可他单单只是为了求财?求到陆家门上也是不怕死。” 陆曜沉思着,忽听到她说:“查人一事我不擅长,如今他自己招了一部分,但却未知几分真几分假,更多的还是要看大少爷那边调查回来的结果如何。” 陆曜看着她,见她心系此事,今日有勇有谋,做到这一步他是没想到的,但见她方才问话的模样,又独当一面厉害不已,心中微松,点点头。 “做贼的人当然不会直言自己是贼子,而是先为自己编造一些可怜的身世……人既抓来了,陆芸那边是打算速战速决了吗?” “嗯,我想过了,此事不能任由发展下去,拖得越久越有可能暴露出去,如今尚能关起门来解决,倘若这些事情流传出去,陆家的这些姑娘就都不要嫁人了。” 说罢,她在路口停下,抬眸看向的方向,是沁芳居。 “走,我陪你去。”陆曜看着她深沉的眉眼,与她说道。 陈稚鱼颔首,与他一道。 陆芸对镜画眉,这些日子二皇子对她颇为热情,她的心情极好,哪怕偶尔几次,宦天海找上来,她也都能应付过去。 拿起一边的玉簪在头上比着时,手不慎没拿住,玉簪掉在地方,碎成两半,她眼皮一跳,刚弯腰伸手去捡,一阵脚步声进来,听声音,不是佩儿环儿,她将簪子攥在手中,抬眸看去。 “你…你怎么来了?”陆芸吓了一跳,站了起来,见她只带了唤夏再无旁人,一时蹙眉:“嫂嫂来我这儿,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实在该打。” 陈稚鱼走到一边坐下,看她略略不安的模样,说道:“陆芸,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并非是有多严厉的语气,但却让陆芸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 她不会无缘无故到自己这儿来,有了这个认知,陆芸一边走去,一边暗想,她可是为了二皇子事来的? 毕竟都这么几天了,想瞒也瞒不住。 待她站定,陈稚鱼抬眼看她,看着她那双如水般的眼眸,冷声道:“我既到你这儿来了,你不妨猜猜我是为何事来的?” 陆芸深吸了两口气,假意一笑:“这我不知呢。” 许是一早就猜到了她的性格,绝不会主动承认,陈稚鱼并不生恼,只将手中的东西扔到她脚边,陆芸看去,脸色大变。 那香囊,正是宦天海的贴身用品。 陆芸满脸震惊地抬头看她,呼吸紧促,满脸不安。 “现在有话说了吗?” 陆芸矢口否认:“这次绝对不是我主动与他联系,是他不知怎的找上了门来,是他纠缠我不放!我敢对天发誓,我与他没有任何越轨之举!” 她神色难得的慌乱,难得的沉重,每一句皆出自肺腑,陈稚鱼知道她没有骗人,但也知她说的也不尽是实话。 “若只是如此,我就不会只将他绑了,再来找你,看来你还是不老实。” 绑了?陆芸惊骇的看着她,半晌没说出话来,等到意识到她说什么后,怕她将此事告诉叔母,上次不过是查到她从前私下与外男接触,就要杀了她,这次同样的问题又犯,只怕叔母是真的要杀她一人,保全家姐妹名声了。 “他勒索我,他无耻,他说在我身上付出良多,是奔着娶妻去的,嫂嫂,我不敢骗你,他心思龌龊,竟想与我做一回夫妻才肯放过我……我便再不争气,也记得自己是陆家姑娘,怎会轻易折腰被他要挟?” 陈稚鱼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森森冷意:“是啊,女子多金贵,出嫁前半分踏错都不能,尤其还是像你这般身份,你当然会保全自己,也只是保全你一人。” 这话暗示的已经十分明显了,陆芸才知道自己是一点侥幸都不能存,陈稚鱼已然是知道了事态的所有,才会这般气定神闲,又以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眼下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呜呜哭诉:“嫂嫂,我也是被逼无奈,环儿和佩儿皆是与我一同长大的,无论是她们其中的谁,我都不忍心,可是我也只能这么做了,好歹如今是没有酿下大祸……” 站在门口的佩儿心头一紧,对面的环儿朝她摇摇头,她才低下头去掩住心里的震惊。 她一点都不敢提陆萱的事,只将矛头放在自己身边的人,算计身边的婢女,和算计有血缘的姐妹,哪个更恶劣一些?很显然是后者,她这般说辞,给自己留足了余地。 陈稚鱼心知,她若不打开天窗,这人是不会说亮话了。 “你这些日子频繁去找陆萱,打的是什么主意,你当我傻吗?” 陆芸紧张的咽了下唾沫,她就知道始终会提到陆萱的,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 抬头茫然看她:“嫂嫂为何这么说?我找陆萱,不过是想将之前的误会都解开,毕竟是姐妹,难不成一辈子不说话吗?所以想请她吃饭,缓和关系。” 陈稚鱼厉声道:“还敢狡辩!” 陆芸吓了一跳,咬着唇,模样十分可怜。 “陆芸,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了,此事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婆母,而是我亲自来问你,看你现在的反应,着实令我失望,你甚至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 陆芸目光闪烁,不知她到底查到了多少,可她说出口的,就已是无从抵赖了,若她在把环儿或是佩儿屈打一番,自己更是瞒不住。 她只是不明白…… “我很想知道,这些事情你是从何而知的?我与他私下见面十分隐蔽,况且也非是男女私会,所以在此事上我不觉得有错。” “此事你觉得无错,那你试图残害自己的姐妹,在你心中是有错还是无错?” 陆芸沉默,半晌才开口:“嫂嫂即便不喜欢我,没有证据的事情,还是不要乱说。” 哪能有什么证据呢?她心里如何想的不都还没有实施吗?况且每次去找陆萱,哪次不是想要与她重修旧好为借口?所以,即便陈稚鱼和自己都心知肚明她想做什么?没有证据的事,她也无法真的拿捏住自己。 “嫂嫂,便是将陆萱叫来当面对峙,我也是不怕的。”她说着,站了起来,目光冷然。 陈稚鱼不语,静默三息后,忽地一笑:“你是不是以为死不承认,我就拿你没办法?” 陆芸不语,只看着她,紧绷的下颚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陈稚鱼叹了一声:“既如此,无需废话了,来人,将芸姑娘的东西收拾妥当。” “你这是做何?” “自然是将你关入静安寺。” 陆芸还想纠缠不休,陈稚鱼已经不耐与她多费口舌,正站了起来欲往外面走,忽听到她声音凄哀悲鸣:“你不能这么对我!明日二皇子约我出游,你若将我送走,二皇子找不到人定会问罪!” …… 第113章 娘子赤诚为家,是为夫狭隘了 当她嘶吼出二皇子时,陈稚鱼顿住脚步,转身看她,神色莫辨。 “与二皇子有什么关系?” 陆芸见她停下,神色发怔,像是被自己唬住了,一时笑了起来,笑声还带着哽咽的呜咽,而她的背却挺直了起来,她走近两步,神色略有些得意:“你还不知,二皇子这两日频繁约我,还赠金簪与我,你猜二皇子是什么主意?” 陈稚鱼眼眸沉重,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疯了?难道你想给二皇子做妾?你不知二皇子与陆家的关系?” 见她失态,陆芸方觉出了一口气,好歹,这一回自己不再处于被动,窗户紧闭,她只能看到外头的光影,满目的不以为然。 “什么做妾,我不稀罕!你又懂什么?我若能嫁二皇子,陆家岂不是多一个选择?况且……我只管我和姨娘,旁人与我何干?” 陈稚鱼目光闪烁,余光落在门口,声音沉重道:“你莫忘了自己的婚约,更莫忘了你为陆家女。” 陆芸哼哼笑了起来,笑意极为讽刺:“口头上的婚约算得了什么?来日我若做了二皇子妃,父亲只会夸我有谋略有胆识,你小门户出身,还妄图管我的事?你以为,你嫁了陆家,人人尊称你一声少夫人,你就真能当家做主了?” 陈稚鱼不语,陆芸却觉得自己虽兵行险招,但这一条路总算是没走错,皇家面前,谁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你们何其偏心,太子要娶正妃,你们眼里只有陆茵,而我,明知张极没了官位张家不复从前,却还要我遵守婚约,虚不虚伪?就连你都知道要高嫁,我本出身陆家,又凭什么低嫁?” 陈稚鱼垂头,暗叹了一声,心觉好笑,在她的声音中,淡淡说道:“你说得不错。” “什么?”陆芸尚还沉浸在自己得意的情绪中,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蹙眉看她,见她脸色淡漠,并未因自己的话而生情绪,还对自己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来。 陈稚鱼走到门口,外头的阳光洒在她裙摆之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闪着光亮,声色平缓地回她刚才那句:“我虽为少夫人,却管不了你的事,毕竟,你是长房的姑娘,我来,是因此事你欲要牵扯上陆萱,如今当要问清的已然明了。” 陆芸心中总觉不妙,目光凝重地看着她:“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下,她瞳孔紧缩,赫然见陆晖和陆菀面色发沉地从外面进来,而陆曜则在门口,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陈稚鱼的身边。 “大姐姐,二哥……” 啪—— 陆菀这下是用了十足的力打下去,陆芸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捂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人。 “你枉费父亲一腔真心的疼爱!”陆菀手发麻,却不及心中对陆芸的失望和憎恨。 陆晖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陈稚鱼,神色稍作缓和,道:“多谢弟妹提醒,此等败坏门风之女,定要带回边关请父亲处置!” 陆曜目光微闪,陈稚鱼颔首,轻声说:“那宦天海已叫按住关在禁居,陆芸她当初被其要挟,意在陆萱……此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陆晖抬手,忙说:“你是家中少夫人,姐妹出错,你当管教,她被父亲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家里规矩,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不能自作主张,但弟妹所做的,我承你情了。” 说罢,深深地看了眼陆曜,朝他点了点头,兄弟二人无需多言,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陆芸从地上爬起来,看他们一唱一和,心脏剧烈收缩,早已不像方才那样气定神闲了。 “你们想做什么?” 陆菀看她:“自是将你送回边关,让父亲收拾你。” 陆芸深知自己一回边关就再无回来的可能,当下尖叫一声猛地往后退,拿起桌上的金簪,道:“你们藐视二皇子!二皇子待我有意,你们凭什么送我走?我要见叔父叔母,他们定不会同意你们自作主张的!” 陆晖冷冷看着她,暗骂一声“蠢货”。 转向弟弟和弟妹:“这里有我,宦天海此人还请移交给我,这几日辛苦弟妹了。” 两人颔首,再未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离开了沁芳居,二人步行在回止戈院的路上,此时的太阳最是毒辣,出来得急,又没带遮阳伞,晒得身上出了层薄汗,陈稚鱼拿了帕子,稍作挡脸,陆曜见了朝她斜前方走了一步,略略给她挡了些太阳。 陈稚鱼看他,见他一直都很沉默,遂问:“为何一直不语?可有什么顾虑?” 陆曜微顿,回头看她,见她神色沉静,眼眸平和,方才陆芸对她口出狂言,好似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若是换做旁地姑娘,在她这般年岁,被人那般轻视对待,恶语相向,也很难做到如她这般不怒不忿。 但也不仅是这些事令他沉思,而是方才陆晖的态度,陆菀的沉默,让他思绪顿默。 他叹一声,与她说:“如今我能明白,你为何要想此事瞒着母亲了。” 陈稚鱼讶异:“我以为在我有这般打算的时候,你就已经明白了。” 陆曜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沉下口气,说道:“母亲是被祖母一手教起来的,外祖家也是规矩严苛,对待子女家人亦是如此,所以,母亲的性子不算温和,即便到现在,我也没有觉得母亲的处理方式有什么问题,陆芸她婚前私相授受,本就是重罪,我们这样的人家,一旦出现丑闻,便会连累家里所有的人,所以当初母亲要杀她时,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陈稚鱼目光微闪,目光垂在地面,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察觉到她情绪的低闷,陆曜语气缓了下来:“可是觉得狠心,不近人情?” 陈稚鱼默了两息,而后摇摇头:“我知晓大家族的规矩,沿用了这么多年,也有其道理,只是…或许是我太过心软,总觉得不至于丢条性命去,在我们那里,家里孩子犯了错,吃了教训,知道错了,晓得害怕了,也就过去了。” 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女子贞洁虽为要紧,但在大齐,二嫁也并不稀奇。” 说着,她看向陆曜,抿住唇瓣看他的反应。 陆曜略停了瞬,便恢复如常,道:“二嫁不稀奇,甚至二嫁之女更好嫁,但未出阁的女子深受女戒规训,若无媒无聘与人奔走,那就是败坏道德,违背世俗。” 陈稚鱼点点头:“我知。” 她并不能拿二嫁的女子去与未嫁的姑娘相比较,尤其是二嫁还曾生过孩子的女子更受欢迎,她只是有些难过,也有些为未婚的女子叫屈。 未婚的男子出入花楼都是常事,但未婚的女子一旦行为出格,便会被打上耻辱的标签,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口舌之中。 甩开这些愁绪,陈稚鱼深深地缓了口气,意图将心口的憋闷吐出去,脑海里回想着师父曾说的——你要长自己的脑子,不要长别人的脑子,但你要装作与别人无异,这样,别人才不会将你当做异类。 彼时年幼不解其深意,只觉师父说的话深奥难懂,如今长大了些许,方觉这句话可以套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令人醍醐灌顶一般通透。 只是当时她的师父也同样说了一句话——人不可盲目,盲目使人愚钝,要通透、要清醒,但当你通透清醒之时,痛苦就会蔓延全身。 陆曜继续说道:“方才我说我理解你,为何会阻止母亲,是因今日我看到了长房的态度。” 陈稚鱼看他,见他也看着自己,目光深邃,神色晦暗,那神情是她说不上来的感觉,似有一丝怅然,也有一丝豁然。 “大伯离京多年,脾气秉性是否有变,谁也不知,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于家族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到如今晖哥都做了父亲,长房与二房之间虽还未分家,但却实实在在的过起了两家的日子,这么多年的分离,各有各的规矩,各有各的喜好,就如当年,我明明记得大伯深爱大伯母,可如今,却能宠得一个姨娘翻了天,姨娘的女儿也这般不知规矩。” 陈稚鱼看着他,看清了他眼里的惆怅与无奈,便说:“本是如此。” “我没想到连晖哥,大伯的嫡子,都不敢轻易处置她,可想她在大伯心中是何等的重要喜爱,况且……” 陈稚鱼在他话后接着道:“况且她的生母包姨娘还怀有身孕,这一胎不知是男是女,可能在她长到这么大之后再度有孕,可见大伯对其的宠爱,那她生的大女儿又如何能轻易、随意地处置呢?” 陆曜是男人,虽没有妾室,如今与正妻感情正好,不能理解大伯为何会宠妾灭妻到如此地步,但男人的通病他还是知道的,真心疼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会为其放低底线,打破原则的。 是以,陈稚鱼的阻拦,何尝不是及时缝补了两家极有可能产生的裂痕? 即便是亲如一家人,一旦心中有了嫌隙,也会生出外心。 两人说着闲话,已经到了止戈院,一路低语,无人打搅他们,等回了屋里,坐在窗下吹着凉风的时候,陆曜再开口时,脸上带着自嘲的笑,说:“想来日前是我低看你了,还道你急于立规矩,长威望,所以才将此事揽在身上,亦想你或是想在母亲面前证明你的能力,所以才不愿告诉她,如今看来,你事事皆为陆家着想。” “娘子赤诚为家,是为夫狭隘了。” 说着话,朝她拱手作揖,看得陈稚鱼莞尔一笑,眼里流光婉转。 其实在她去沁芳居的路上,吩咐人去请陆菀与陆晖姐弟时,他就猜到了,陆芸的事她并非要亲手解决,她只是包揽了前头麻烦的调查、跟踪以及后面的审问,最终撒手给了本家人,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此事便算告一段落了。 陈稚鱼噘嘴,娇嗔地道:“还当我那么闲?光是立新规的事都可伤脑筋了,但这种事情发生在家里,又牵扯上了陆萱,好歹唤我一声嫂嫂,也不能不管,哎…我可真是,自讨苦吃呢。” 最后四个字说得抑扬顿挫,看她这般精怪,陆曜失笑,只那双望向她眼眸明亮的双眼,柔情注满,心有欢喜。 …… 第113章 娘子赤诚为家,是为夫狭隘了 当她嘶吼出二皇子时,陈稚鱼顿住脚步,转身看她,神色莫辨。 “与二皇子有什么关系?” 陆芸见她停下,神色发怔,像是被自己唬住了,一时笑了起来,笑声还带着哽咽的呜咽,而她的背却挺直了起来,她走近两步,神色略有些得意:“你还不知,二皇子这两日频繁约我,还赠金簪与我,你猜二皇子是什么主意?” 陈稚鱼眼眸沉重,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疯了?难道你想给二皇子做妾?你不知二皇子与陆家的关系?” 见她失态,陆芸方觉出了一口气,好歹,这一回自己不再处于被动,窗户紧闭,她只能看到外头的光影,满目的不以为然。 “什么做妾,我不稀罕!你又懂什么?我若能嫁二皇子,陆家岂不是多一个选择?况且……我只管我和姨娘,旁人与我何干?” 陈稚鱼目光闪烁,余光落在门口,声音沉重道:“你莫忘了自己的婚约,更莫忘了你为陆家女。” 陆芸哼哼笑了起来,笑意极为讽刺:“口头上的婚约算得了什么?来日我若做了二皇子妃,父亲只会夸我有谋略有胆识,你小门户出身,还妄图管我的事?你以为,你嫁了陆家,人人尊称你一声少夫人,你就真能当家做主了?” 陈稚鱼不语,陆芸却觉得自己虽兵行险招,但这一条路总算是没走错,皇家面前,谁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你们何其偏心,太子要娶正妃,你们眼里只有陆茵,而我,明知张极没了官位张家不复从前,却还要我遵守婚约,虚不虚伪?就连你都知道要高嫁,我本出身陆家,又凭什么低嫁?” 陈稚鱼垂头,暗叹了一声,心觉好笑,在她的声音中,淡淡说道:“你说得不错。” “什么?”陆芸尚还沉浸在自己得意的情绪中,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蹙眉看她,见她脸色淡漠,并未因自己的话而生情绪,还对自己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来。 陈稚鱼走到门口,外头的阳光洒在她裙摆之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闪着光亮,声色平缓地回她刚才那句:“我虽为少夫人,却管不了你的事,毕竟,你是长房的姑娘,我来,是因此事你欲要牵扯上陆萱,如今当要问清的已然明了。” 陆芸心中总觉不妙,目光凝重地看着她:“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下,她瞳孔紧缩,赫然见陆晖和陆菀面色发沉地从外面进来,而陆曜则在门口,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陈稚鱼的身边。 “大姐姐,二哥……” 啪—— 陆菀这下是用了十足的力打下去,陆芸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捂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人。 “你枉费父亲一腔真心的疼爱!”陆菀手发麻,却不及心中对陆芸的失望和憎恨。 陆晖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陈稚鱼,神色稍作缓和,道:“多谢弟妹提醒,此等败坏门风之女,定要带回边关请父亲处置!” 陆曜目光微闪,陈稚鱼颔首,轻声说:“那宦天海已叫按住关在禁居,陆芸她当初被其要挟,意在陆萱……此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陆晖抬手,忙说:“你是家中少夫人,姐妹出错,你当管教,她被父亲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家里规矩,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不能自作主张,但弟妹所做的,我承你情了。” 说罢,深深地看了眼陆曜,朝他点了点头,兄弟二人无需多言,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陆芸从地上爬起来,看他们一唱一和,心脏剧烈收缩,早已不像方才那样气定神闲了。 “你们想做什么?” 陆菀看她:“自是将你送回边关,让父亲收拾你。” 陆芸深知自己一回边关就再无回来的可能,当下尖叫一声猛地往后退,拿起桌上的金簪,道:“你们藐视二皇子!二皇子待我有意,你们凭什么送我走?我要见叔父叔母,他们定不会同意你们自作主张的!” 陆晖冷冷看着她,暗骂一声“蠢货”。 转向弟弟和弟妹:“这里有我,宦天海此人还请移交给我,这几日辛苦弟妹了。” 两人颔首,再未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离开了沁芳居,二人步行在回止戈院的路上,此时的太阳最是毒辣,出来得急,又没带遮阳伞,晒得身上出了层薄汗,陈稚鱼拿了帕子,稍作挡脸,陆曜见了朝她斜前方走了一步,略略给她挡了些太阳。 陈稚鱼看他,见他一直都很沉默,遂问:“为何一直不语?可有什么顾虑?” 陆曜微顿,回头看她,见她神色沉静,眼眸平和,方才陆芸对她口出狂言,好似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若是换做旁地姑娘,在她这般年岁,被人那般轻视对待,恶语相向,也很难做到如她这般不怒不忿。 但也不仅是这些事令他沉思,而是方才陆晖的态度,陆菀的沉默,让他思绪顿默。 他叹一声,与她说:“如今我能明白,你为何要想此事瞒着母亲了。” 陈稚鱼讶异:“我以为在我有这般打算的时候,你就已经明白了。” 陆曜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沉下口气,说道:“母亲是被祖母一手教起来的,外祖家也是规矩严苛,对待子女家人亦是如此,所以,母亲的性子不算温和,即便到现在,我也没有觉得母亲的处理方式有什么问题,陆芸她婚前私相授受,本就是重罪,我们这样的人家,一旦出现丑闻,便会连累家里所有的人,所以当初母亲要杀她时,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陈稚鱼目光微闪,目光垂在地面,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察觉到她情绪的低闷,陆曜语气缓了下来:“可是觉得狠心,不近人情?” 陈稚鱼默了两息,而后摇摇头:“我知晓大家族的规矩,沿用了这么多年,也有其道理,只是…或许是我太过心软,总觉得不至于丢条性命去,在我们那里,家里孩子犯了错,吃了教训,知道错了,晓得害怕了,也就过去了。” 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女子贞洁虽为要紧,但在大齐,二嫁也并不稀奇。” 说着,她看向陆曜,抿住唇瓣看他的反应。 陆曜略停了瞬,便恢复如常,道:“二嫁不稀奇,甚至二嫁之女更好嫁,但未出阁的女子深受女戒规训,若无媒无聘与人奔走,那就是败坏道德,违背世俗。” 陈稚鱼点点头:“我知。” 她并不能拿二嫁的女子去与未嫁的姑娘相比较,尤其是二嫁还曾生过孩子的女子更受欢迎,她只是有些难过,也有些为未婚的女子叫屈。 未婚的男子出入花楼都是常事,但未婚的女子一旦行为出格,便会被打上耻辱的标签,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口舌之中。 甩开这些愁绪,陈稚鱼深深地缓了口气,意图将心口的憋闷吐出去,脑海里回想着师父曾说的——你要长自己的脑子,不要长别人的脑子,但你要装作与别人无异,这样,别人才不会将你当做异类。 彼时年幼不解其深意,只觉师父说的话深奥难懂,如今长大了些许,方觉这句话可以套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令人醍醐灌顶一般通透。 只是当时她的师父也同样说了一句话——人不可盲目,盲目使人愚钝,要通透、要清醒,但当你通透清醒之时,痛苦就会蔓延全身。 陆曜继续说道:“方才我说我理解你,为何会阻止母亲,是因今日我看到了长房的态度。” 陈稚鱼看他,见他也看着自己,目光深邃,神色晦暗,那神情是她说不上来的感觉,似有一丝怅然,也有一丝豁然。 “大伯离京多年,脾气秉性是否有变,谁也不知,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于家族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到如今晖哥都做了父亲,长房与二房之间虽还未分家,但却实实在在的过起了两家的日子,这么多年的分离,各有各的规矩,各有各的喜好,就如当年,我明明记得大伯深爱大伯母,可如今,却能宠得一个姨娘翻了天,姨娘的女儿也这般不知规矩。” 陈稚鱼看着他,看清了他眼里的惆怅与无奈,便说:“本是如此。” “我没想到连晖哥,大伯的嫡子,都不敢轻易处置她,可想她在大伯心中是何等的重要喜爱,况且……” 陈稚鱼在他话后接着道:“况且她的生母包姨娘还怀有身孕,这一胎不知是男是女,可能在她长到这么大之后再度有孕,可见大伯对其的宠爱,那她生的大女儿又如何能轻易、随意地处置呢?” 陆曜是男人,虽没有妾室,如今与正妻感情正好,不能理解大伯为何会宠妾灭妻到如此地步,但男人的通病他还是知道的,真心疼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会为其放低底线,打破原则的。 是以,陈稚鱼的阻拦,何尝不是及时缝补了两家极有可能产生的裂痕? 即便是亲如一家人,一旦心中有了嫌隙,也会生出外心。 两人说着闲话,已经到了止戈院,一路低语,无人打搅他们,等回了屋里,坐在窗下吹着凉风的时候,陆曜再开口时,脸上带着自嘲的笑,说:“想来日前是我低看你了,还道你急于立规矩,长威望,所以才将此事揽在身上,亦想你或是想在母亲面前证明你的能力,所以才不愿告诉她,如今看来,你事事皆为陆家着想。” “娘子赤诚为家,是为夫狭隘了。” 说着话,朝她拱手作揖,看得陈稚鱼莞尔一笑,眼里流光婉转。 其实在她去沁芳居的路上,吩咐人去请陆菀与陆晖姐弟时,他就猜到了,陆芸的事她并非要亲手解决,她只是包揽了前头麻烦的调查、跟踪以及后面的审问,最终撒手给了本家人,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此事便算告一段落了。 陈稚鱼噘嘴,娇嗔地道:“还当我那么闲?光是立新规的事都可伤脑筋了,但这种事情发生在家里,又牵扯上了陆萱,好歹唤我一声嫂嫂,也不能不管,哎…我可真是,自讨苦吃呢。” 最后四个字说得抑扬顿挫,看她这般精怪,陆曜失笑,只那双望向她眼眸明亮的双眼,柔情注满,心有欢喜。 …… 第114章 遣返陆芸·逃脱! 夫妻两人走后,不知沁芳居还闹了好一场大戏。 陆芸发了疯一般地摔砸屋里的东西,陆菀几番劝说无果,挽了袖子狠狠掌掴在她脸上。 陆芸更是哭天嚎地,手里的金簪挥着,却抵不过陆菀的力气。 啪—— “这一巴掌,打你不知羞耻,意图残害自家姐妹!” 啪—— “这一巴掌,把你忘却身份,自私自利!” 啪—— “这一巴掌,打你不尊少夫人,出言不逊!” 她揪着陆芸的衣领,几巴掌下去,脸早就肿得老高了,眼泪混着口水,说话也含糊不清,看着立在门口的二哥,呜咽着:“我要见忽…父,你们为兄姐,不…弄这样对我!” 陆晖冷眸看她,看着她那双与包姨娘一般无二的眼眸,眼里的厌恶都快溢了出来,方才还憋在心里的话,此刻赤裸裸地骂了出来—— “蠢货!叔母早就想杀你以绝后患,若非是你嫂嫂出言救了你,你岂能活到今天?这些日子你在家中上蹿下跳,做的那些事情自以为隐蔽,还不是叫人拿住了辫子收拾了去,陆家长房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陆芸只觉冤枉,看他们一个二个不维护自家人,反而维护一个外嫁来的人,只觉得好笑,也确实又哭又笑的,难看至极。 “明明是她,若非她多…坠,忽母又整…整会知道我与宦天海的事?” 陆菀狠狠呸了一声:“无耻!” 陆晖摇头,满眼都是失望:“自打来了京中,你是越发的狂妄无知了,原本在边关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 陆芸笑得更大声了,笑得越狠,泪流不止。 “我要见忽母!” 陆晖闭了闭眼,不再与她多说一个字,挥袖就走,陆菀看着地上撒泼的人,亦摇头:“不见叔母,你还能活着回去接受父亲的惩罚,但若见了叔母……只怕再回边关,你已是一抔黄土了。” 陆芸咬牙,一动脸就疼,她何尝不知叔母想要她命,但她得把时间拖出来,她得留在京城…… 是,她必须留在京城,付出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有回来的机会,若是不曾见过京城的繁华,不曾感受过显贵的好处,她也不会如此执着。 明明现在已经有了机会往上爬,这一个二个都想阻拦她变得更好,分明就是嫉妒! 她绝不会让他们得逞,如今,不只是陈稚鱼了,连同陆菀、叔母,她都要等到她们匍匐脚下的一天! …… 慕青院,陆晖来时,陆夫人刚从床上起来,这些日子天热气躁,她身子发虚,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就要躺下歇息,艾妈妈正说要去抓两副药来,陆夫人不爱喝药,挥手不让。 见陆晖满目沉肃地进来,她与艾妈妈对视了一眼,陆晖请安后,她抬抬手:“好孩子,快坐下。玉书,去端碗冰酪来给晖少爷解解热。” 陆晖坐下,见叔母气色不佳,关心了几句。 陆夫人微微笑着:“天气一热,我的身体就会这般,没什么大事,听你叔父说,要在衙署给你找个事做,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陆晖面露尴尬:“是孩儿无能,自己都要做父亲了,差事还要劳烦叔父在外打点。” 陆夫人摇摇头:“若非上头忌惮,你不好子承父业,在边关多是把军事当做家事做,没有想法走政途,以你之才,又何愁做不出一番事业来呢?如今回了京,妻孩都在府中,未来几年都会定在这里,找个事做,结识人脉对你以后也有好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叔父极愿意为你找个有前途的差事。” 陆晖心下一柔,看着叔母关切自己的目光,便想到了远在边关的母亲,自从父亲越发疼爱包姨娘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从母亲的脸上看到这般舒缓温和的神色了。 陆夫人看着他,自然也忍不住提起了大嫂。 “你母亲她在温和不过的人,当初与大伯之间感情甚笃,只是不知这几年在边关是怎么了,竟叫一个姨娘闹翻了天,教出的女儿也不知规矩。”语气颇为恼恨,同为正室,没有哪个会喜欢得宠的妾的,更何况她们妯娌之间,也是有真感情的。 当年公爹和婆母还在京中时,这家主之位也并非板上钉钉地给了二房,可当年两兄弟的感情就十分要好,带动着两妯娌之间也从未红过脸,大嫂先嫁于陆家,等她嫁来时,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叫她在伯母面前少走了许多弯路。 她当初十分恼恨,没想过给陆芸活路,除却她败坏家风,私交处男,还有便是为了大嫂,只是这个想法烂在肚子里,连丈夫都不曾透露半分,明面上,她还是那个大度端庄,讲理守规矩的当家主母。 陆晖眼眸晦涩,语气也沉顿下来了。 “少年夫妻,本该恩爱不移,走到这一步,是谁都无法预料的,父亲他对母亲一如既往不曾薄待,只是,他的心偶尔会偏向那边。” 看他目光沉沉,陆夫人叹息一声:“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父母的事他们自己会解决,如今你有你的小家,从你父母身上,你该看到夫妻之间如何相处,同理,你就当知道如何与你的妻子相处是最佳的。” 陆晖微微一笑,对叔母的教诲十分感念,两人闲说几句后,他才说:“先前陆芸在家中惹是生非,太子生辰宴之后,叔母或是怜她年纪小,不曾动真格,将她送走,但这些日子左思右想,张极为父丁忧,还有一年的时间,她待在这里心思不定,反而生事,况且先前父亲也曾来信,要她回去,所以我和大姐商量了一番,便想着如今闲着,就将她送回去。” 陆夫人顿默,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看他神色如常,只是那眼,并未直爽地看着自己。 “哦?这倒是突然,其实,你父亲他未必真想让陆芸回去,毕竟边关也不太平。” 陆晖目光闪烁,只点头:“话是如此,但父亲之命不好违抗,再就是张极,为父丁忧总还有一年的时间,叫她回去在父亲身边好好接受教导,将来嫁了人也少犯些错。” 话到此处,陆夫人便没再多说了,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犯了错处可依家规去处置,但毕竟是个麻烦事,能送回家中,让她的亲生父亲去管教更好。 此事,陆晖说得明白,见叔母无话再问,又关心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一走,陆夫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艾妈妈看出不对,问道:“夫人可是觉得不妥?” 陆夫人揉着额头,叹了一声:“这孩子有事瞒着我。” “这……” “先前告诉我边关不太平,才叫他们这几个孩儿都回京中来,大伯写信叫陆芸回去,或是有气在里头,这中间又不是没来往过书信,若真催得急,只怕生辰宴一结束,就该将人送走了,偏偏又过了这么些日子,不紧不慢的,这么突然的要送人走,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艾妈妈思索:“这么一说确实有些怪了……” 话音刚落,外头人通传——田嬷嬷来了。 陆夫人目光微闪,看向门口。 …… 当日,环儿佩儿收拾好了陆芸的物品,陆晖套了马车,寻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家卫护送。 环儿临走前,跑去见了少夫人一面,什么也没说,只磕了一个头,说了句吉祥话,这才含着泪离开了。 这一出,倒是叫陈稚鱼心肠软了又软,陆曜看她为一婢子伤神,不免稀奇。 “这么喜欢她,就将她留下,咱们院里多两个丫鬟也使得。” 陈稚鱼吃笑摇头:“总归是与她之间的一段缘分,这次分离也不知何时会再见,有些唏嘘罢了,她有她的路要走,只是感叹,当初不过是给了她伤药,临走之前还能惦记我,来给我磕个头,着实让我这心肠啊……软得一塌糊涂。” 说罢,长叹一口气,看着天边晚霞,说道:“这件事情总算结束了。” 末了,忽地想起宦天海,问他:“那宦天海呢?可也要送回边关去?” 陆曜眸光闪烁,对她点了下头:“自是返回让大伯处理。” 喆文在一边,狠狠地揉了下耳朵,目光落在别处,生怕被少夫人看出心虚。 那人啊,魂归边关,啧…… 陆芸被按在车里,陆菀目送她离去,等马车离了陆家,着实松了口气。 京城中,道路平缓,马车跑起来较快,环儿和佩儿一左一右在陆芸身边,看她抬镜抹药,两人皆垂眸不语。 陆芸看着镜中脸肿成猪头的自己,心情渐渐平稳下来了,这一下午,她都在思索对策。 哭过闹过后,还是改变不了这个结果,那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已经走到这一步,她更想再赌一把,否则回去面临的就是父亲的滔天怒火,还有与张极的婚事。 眼下情况,所有人都防着她,她安静着,一句话也不说,等外头天色渐暗,才开口:“再走一会儿没有旅店,何处能歇脚?况且我还未用晚饭。” 她是犯了错才被遣回去的,本不该厚待,但这里都是奴才,谁也不敢对她不敬,要求歇脚吃饭,再正常不过的需求,马车便停在了一处旅店。 下马车时,她看着守在自己身边的四个壮汉,还有环、佩两个丫鬟,手里握着的金簪紧了紧,目不斜视地跟着去了店中。 晚夜月冷,风呼啸而过。 过了近一个时辰,她慌张地从旅店跑了出来,手里握着带血的金簪,跑到护送她的马车,不由分说骑上马儿,驾马离去。 店中,小二听到一声惨叫,很快就没了声音,本不以为意,还当是哪位娇客见了虫子之故,过了会儿,楼上安静到诡异,他才上楼去看,这一看吓了一跳。 四个壮汉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两个丫鬟一人捂着流血的耳朵倒地,另一个丫鬟则捂着脖子没了声息。 大叫一声跑了出来,惊动了其他客人。 暂且不表。 陆芸这厢发了疯地抽打着马,目光越来越冷,穿梭在夜晚的官道上,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了京城。 二皇子看过小儿后,正回到房间,下人来报—— “外头有一女子,说是有要事寻殿下。” 说罢,双手奉上金簪。 …… 第114章 遣返陆芸·逃脱! 夫妻两人走后,不知沁芳居还闹了好一场大戏。 陆芸发了疯一般地摔砸屋里的东西,陆菀几番劝说无果,挽了袖子狠狠掌掴在她脸上。 陆芸更是哭天嚎地,手里的金簪挥着,却抵不过陆菀的力气。 啪—— “这一巴掌,打你不知羞耻,意图残害自家姐妹!” 啪—— “这一巴掌,把你忘却身份,自私自利!” 啪—— “这一巴掌,打你不尊少夫人,出言不逊!” 她揪着陆芸的衣领,几巴掌下去,脸早就肿得老高了,眼泪混着口水,说话也含糊不清,看着立在门口的二哥,呜咽着:“我要见忽…父,你们为兄姐,不…弄这样对我!” 陆晖冷眸看她,看着她那双与包姨娘一般无二的眼眸,眼里的厌恶都快溢了出来,方才还憋在心里的话,此刻赤裸裸地骂了出来—— “蠢货!叔母早就想杀你以绝后患,若非是你嫂嫂出言救了你,你岂能活到今天?这些日子你在家中上蹿下跳,做的那些事情自以为隐蔽,还不是叫人拿住了辫子收拾了去,陆家长房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陆芸只觉冤枉,看他们一个二个不维护自家人,反而维护一个外嫁来的人,只觉得好笑,也确实又哭又笑的,难看至极。 “明明是她,若非她多…坠,忽母又整…整会知道我与宦天海的事?” 陆菀狠狠呸了一声:“无耻!” 陆晖摇头,满眼都是失望:“自打来了京中,你是越发的狂妄无知了,原本在边关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 陆芸笑得更大声了,笑得越狠,泪流不止。 “我要见忽母!” 陆晖闭了闭眼,不再与她多说一个字,挥袖就走,陆菀看着地上撒泼的人,亦摇头:“不见叔母,你还能活着回去接受父亲的惩罚,但若见了叔母……只怕再回边关,你已是一抔黄土了。” 陆芸咬牙,一动脸就疼,她何尝不知叔母想要她命,但她得把时间拖出来,她得留在京城…… 是,她必须留在京城,付出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有回来的机会,若是不曾见过京城的繁华,不曾感受过显贵的好处,她也不会如此执着。 明明现在已经有了机会往上爬,这一个二个都想阻拦她变得更好,分明就是嫉妒! 她绝不会让他们得逞,如今,不只是陈稚鱼了,连同陆菀、叔母,她都要等到她们匍匐脚下的一天! …… 慕青院,陆晖来时,陆夫人刚从床上起来,这些日子天热气躁,她身子发虚,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就要躺下歇息,艾妈妈正说要去抓两副药来,陆夫人不爱喝药,挥手不让。 见陆晖满目沉肃地进来,她与艾妈妈对视了一眼,陆晖请安后,她抬抬手:“好孩子,快坐下。玉书,去端碗冰酪来给晖少爷解解热。” 陆晖坐下,见叔母气色不佳,关心了几句。 陆夫人微微笑着:“天气一热,我的身体就会这般,没什么大事,听你叔父说,要在衙署给你找个事做,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陆晖面露尴尬:“是孩儿无能,自己都要做父亲了,差事还要劳烦叔父在外打点。” 陆夫人摇摇头:“若非上头忌惮,你不好子承父业,在边关多是把军事当做家事做,没有想法走政途,以你之才,又何愁做不出一番事业来呢?如今回了京,妻孩都在府中,未来几年都会定在这里,找个事做,结识人脉对你以后也有好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叔父极愿意为你找个有前途的差事。” 陆晖心下一柔,看着叔母关切自己的目光,便想到了远在边关的母亲,自从父亲越发疼爱包姨娘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从母亲的脸上看到这般舒缓温和的神色了。 陆夫人看着他,自然也忍不住提起了大嫂。 “你母亲她在温和不过的人,当初与大伯之间感情甚笃,只是不知这几年在边关是怎么了,竟叫一个姨娘闹翻了天,教出的女儿也不知规矩。”语气颇为恼恨,同为正室,没有哪个会喜欢得宠的妾的,更何况她们妯娌之间,也是有真感情的。 当年公爹和婆母还在京中时,这家主之位也并非板上钉钉地给了二房,可当年两兄弟的感情就十分要好,带动着两妯娌之间也从未红过脸,大嫂先嫁于陆家,等她嫁来时,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叫她在伯母面前少走了许多弯路。 她当初十分恼恨,没想过给陆芸活路,除却她败坏家风,私交处男,还有便是为了大嫂,只是这个想法烂在肚子里,连丈夫都不曾透露半分,明面上,她还是那个大度端庄,讲理守规矩的当家主母。 陆晖眼眸晦涩,语气也沉顿下来了。 “少年夫妻,本该恩爱不移,走到这一步,是谁都无法预料的,父亲他对母亲一如既往不曾薄待,只是,他的心偶尔会偏向那边。” 看他目光沉沉,陆夫人叹息一声:“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父母的事他们自己会解决,如今你有你的小家,从你父母身上,你该看到夫妻之间如何相处,同理,你就当知道如何与你的妻子相处是最佳的。” 陆晖微微一笑,对叔母的教诲十分感念,两人闲说几句后,他才说:“先前陆芸在家中惹是生非,太子生辰宴之后,叔母或是怜她年纪小,不曾动真格,将她送走,但这些日子左思右想,张极为父丁忧,还有一年的时间,她待在这里心思不定,反而生事,况且先前父亲也曾来信,要她回去,所以我和大姐商量了一番,便想着如今闲着,就将她送回去。” 陆夫人顿默,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看他神色如常,只是那眼,并未直爽地看着自己。 “哦?这倒是突然,其实,你父亲他未必真想让陆芸回去,毕竟边关也不太平。” 陆晖目光闪烁,只点头:“话是如此,但父亲之命不好违抗,再就是张极,为父丁忧总还有一年的时间,叫她回去在父亲身边好好接受教导,将来嫁了人也少犯些错。” 话到此处,陆夫人便没再多说了,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犯了错处可依家规去处置,但毕竟是个麻烦事,能送回家中,让她的亲生父亲去管教更好。 此事,陆晖说得明白,见叔母无话再问,又关心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一走,陆夫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艾妈妈看出不对,问道:“夫人可是觉得不妥?” 陆夫人揉着额头,叹了一声:“这孩子有事瞒着我。” “这……” “先前告诉我边关不太平,才叫他们这几个孩儿都回京中来,大伯写信叫陆芸回去,或是有气在里头,这中间又不是没来往过书信,若真催得急,只怕生辰宴一结束,就该将人送走了,偏偏又过了这么些日子,不紧不慢的,这么突然的要送人走,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艾妈妈思索:“这么一说确实有些怪了……” 话音刚落,外头人通传——田嬷嬷来了。 陆夫人目光微闪,看向门口。 …… 当日,环儿佩儿收拾好了陆芸的物品,陆晖套了马车,寻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家卫护送。 环儿临走前,跑去见了少夫人一面,什么也没说,只磕了一个头,说了句吉祥话,这才含着泪离开了。 这一出,倒是叫陈稚鱼心肠软了又软,陆曜看她为一婢子伤神,不免稀奇。 “这么喜欢她,就将她留下,咱们院里多两个丫鬟也使得。” 陈稚鱼吃笑摇头:“总归是与她之间的一段缘分,这次分离也不知何时会再见,有些唏嘘罢了,她有她的路要走,只是感叹,当初不过是给了她伤药,临走之前还能惦记我,来给我磕个头,着实让我这心肠啊……软得一塌糊涂。” 说罢,长叹一口气,看着天边晚霞,说道:“这件事情总算结束了。” 末了,忽地想起宦天海,问他:“那宦天海呢?可也要送回边关去?” 陆曜眸光闪烁,对她点了下头:“自是返回让大伯处理。” 喆文在一边,狠狠地揉了下耳朵,目光落在别处,生怕被少夫人看出心虚。 那人啊,魂归边关,啧…… 陆芸被按在车里,陆菀目送她离去,等马车离了陆家,着实松了口气。 京城中,道路平缓,马车跑起来较快,环儿和佩儿一左一右在陆芸身边,看她抬镜抹药,两人皆垂眸不语。 陆芸看着镜中脸肿成猪头的自己,心情渐渐平稳下来了,这一下午,她都在思索对策。 哭过闹过后,还是改变不了这个结果,那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已经走到这一步,她更想再赌一把,否则回去面临的就是父亲的滔天怒火,还有与张极的婚事。 眼下情况,所有人都防着她,她安静着,一句话也不说,等外头天色渐暗,才开口:“再走一会儿没有旅店,何处能歇脚?况且我还未用晚饭。” 她是犯了错才被遣回去的,本不该厚待,但这里都是奴才,谁也不敢对她不敬,要求歇脚吃饭,再正常不过的需求,马车便停在了一处旅店。 下马车时,她看着守在自己身边的四个壮汉,还有环、佩两个丫鬟,手里握着的金簪紧了紧,目不斜视地跟着去了店中。 晚夜月冷,风呼啸而过。 过了近一个时辰,她慌张地从旅店跑了出来,手里握着带血的金簪,跑到护送她的马车,不由分说骑上马儿,驾马离去。 店中,小二听到一声惨叫,很快就没了声音,本不以为意,还当是哪位娇客见了虫子之故,过了会儿,楼上安静到诡异,他才上楼去看,这一看吓了一跳。 四个壮汉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两个丫鬟一人捂着流血的耳朵倒地,另一个丫鬟则捂着脖子没了声息。 大叫一声跑了出来,惊动了其他客人。 暂且不表。 陆芸这厢发了疯地抽打着马,目光越来越冷,穿梭在夜晚的官道上,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了京城。 二皇子看过小儿后,正回到房间,下人来报—— “外头有一女子,说是有要事寻殿下。” 说罢,双手奉上金簪。 …… 第115章 要富贵,便给她 二皇子冷睨这那簪,抬步往外走时,冷冷丢下一句:“什么人?不认识。” 下人回话:“是个约十六七的姑娘,模样狼狈,像是逃窜来的,言语间似与您十分熟络,实是金簪贵重,奴才不敢轻忽。” 二皇子冷冷一哼,只当是哪个不要命的打主意到他头上了,不以为意,本想叫人打发了去,没走两步神色一顿,步子也慢了下来,回头将那金簪拿在手中看了看,方才想起来,这金簪是前不久送给陆芸的。 这么晚了,一未出阁的女子跑来寻他?有趣。 将金簪丢给那下人,转身往外去。 恰逢这时,天空劈下一道惊雷,有仆匆忙拿了伞来,果然人才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大雨倾盆而下,雷声滚滚,他看着闪电劈开黑夜,闪过那如鬼魅一般惨白的脸,心里升起一股厌恶感。 此女心思昭然若揭,想攀权附贵,又故作矜持,实在令人不喜。 陆芸等了许久,等得心都凉了,才见那人从黑暗处走来,那道闪电之下,她同样看清了他没什么情绪的脸,刚升起的欣喜又添了几分胆怯,她微咽,湿冷的空气令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裳,声如蚊蝇:“二殿下……” 不是没看到她的狼狈,像是被人追杀了一般,那身上还有斑斑血迹,二皇子冷眸无所情绪,面对眼前女人被大雨侵湿也毫无,只将她看着:“深夜来寻,可有何要紧之事?” 许是这场雨来得凶猛,无端叫人添上几分心慌,陆芸捏紧了拳头,从她决定来这里,就已经抛下一切的矜持与自尊了。 但眼下他的平静与冷淡,终究是让自己有了退意,心里刚有这个想法,便有一个声音狠狠拽扯着自己,不进则退,再退,便无活路了。 将心一横,她抬头看着他,雨水混着泪水下来:“殿下,芸儿爱慕您,却因此被家人欺辱……殿下,若非芸儿心志坚定,此刻早已被送返边关了!” 二皇子静默地看着她,雨声淅沥,将二人之间的沉寂打破,二皇子眼眸闪过一丝兴味,看着她,陆芸脸上肿着,被雨水打湿了全身,身材玲珑,曲线优美,就这样暴露在一个大男人的眼中,她虽早就劝说了自己放下自尊,可被他这样看着,还是忍不住地抱住了自己。 “殿下……” “你爱慕我?” 陆芸一哽,随后连连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柔意,目光希冀地看着他:“殿下赠我金簪,我知殿下对我亦有意……” 二皇子深吸了口气,陆家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入他的眼,不过当初是瞧着她有几分趣味,一言一行都只差将目的刻在脑门上了,有点小聪明却还是蠢得厉害。 身为陆家的女儿,明知陆家站太子,还将主意打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的目光就如当初那些为了权势看自己的人一样,贪婪又不自知。 短暂的沉默后,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哦?这般狼狈,如何逃回来的?” 陆芸只当他关切自己,暗自松了口气,目光闪烁,道:“我是趁乱跑出来的,他们发觉我私下与殿下见面,觉得我败坏了门风,可我却以为,两情长久,何必在意这些呢。”说罢,目光如水,含情脉脉,看着他。 “他们?” 听他语气不善,陆芸微咽,心里百转千回,心里知道,若自己能与他修成正果,出嫁女背靠母家才能有底气,她将来还是要靠陆家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记恨上陆家。 “原本我的大姐和哥哥并不知此事,若非是那陈稚鱼私下监视我,又怎会将这事抖落出来?殿下,我可被她害苦了!” 本索然无味的男人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芒,静静盯着她看,看得她不明所以,下意识咬住了下唇,目光带着迟疑与他对视。 二皇子:“平日里听你说,便觉你与她关系不大好,你这么说,她防备我,才会私下监视你,是吗?” 陆芸丝毫没有犹豫,也没察觉到他话语间的不对来,直点着头承认下来。 二皇子微微一笑,天际一道闪电下来时,陆芸才看清他的眼底,分明没有多少笑意,下一瞬恢复黑暗,仿佛方才都是她的错觉。 “着实可怜,你既寻了我,我自然不会放你不管,进来。” 陆芸愣住,随即欣喜若狂,迈开步子时,抬眸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心脏在这一刻狂跳,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可以放下了。 —— 安顿了陆芸,二皇子站在廊下看雨,对暗处的人吩咐:“去将她的痕迹清理干净,莫要让任何人知道,她逃到我这儿来了。” 暗处的人领命下去,一太监走了出来,忧心忡忡的看着殿下,目光晦暗的看向陆芸所在的方向,低声问道:“殿下莫不真打算要纳她为妾?若真是如此,只怕陆家那边要有说法了。” 问完,不见其声,小太监闭了嘴,却在这时听到一声轻笑。 “果是个无根之人,不解风情得很,这样的深夜,冒着这样的大雨,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子求上门,欲说要攀上这富贵,你怎忍心让其失望?” 要富贵,他便给她,只是,也不知一个小小的庶女,接不接得住这泼天的富贵。 …… 赵宓夜里睡不着,听着外头的雨声,拥着被子坐在床头愣神,余娘子进来时,四下无人,她才到床边,低声说:“方才二殿下私下见了个姑娘,安排在后罩房住下了。” 赵宓目光闪烁,喉头一哽,别开眼去:“与我有何相干?” “姑娘不觉得奇怪吗?殿下为人淡漠,性情难辨,这么多年身边没几个女人,姑娘嫁进来这么多年,也不见他疼爱哪个姬妾,就连奴婢…奴婢也未曾入了他眼,这突然出现的女子,竟一声不吭地就收入了后罩房……” 她话未说完,赵宓猛地伏在床边咳了起来,咳得喉头腥甜,她拿帕子捂了嘴,待咳清了才发觉,满帕子的血。 余娘子捂住唇压下了惊呼:“姑娘!” 赵宓冲她摇头,将帕子塞在她手中,声虚气短的道:“去洗干净,莫要声张。” 余娘子双眼含泪,手抖着接了帕子,压着嗓子问:“不是喝了陆少夫人带来的药吗,怎么还会这样?” 赵宓半歪在床上,闭上眼睛,将喉间的难受压了下去,才说:“我这身子很难再好了,不怪别人,行了,你下去,我要休息会儿。” 余娘子不敢多说,攥着帕子退了下去,赵宓闭着眼,却迟迟未能睡着,在她长出一口气时,眼角滑落了一串眼泪,似再也忍不住一般,侧身向里,埋在被子里呜咽起来。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皇家误她,齐鄢误她! …… 夜间的惊雷叫陈稚鱼惊醒,下意识地推了下身边的男人,道:“外头好像有人在喊。” 陆曜也醒了,坐了起来,见她衣衫半裸坐起身,伸手去将她挂在臂膀上的寝衣拉了拉,才说:“听错了,是雨声。” 话音刚落下,更为清晰的声音传进耳朵:“少爷!少夫人!出事了!” 是喆文的声音,陆曜神色一凝,按住欲要起来的陈稚鱼,自行下了床,只将敞开的寝衣拢了拢,遮住了坚实的胸膛,一打开门,疾风速雨,天如同漏了个洞一般,下地看不清前路。 门一开,喆文神色焦急:“芸姑娘在旅店药倒了几个护卫,刺伤了两个丫鬟,现下不知所踪了!” 陈稚鱼披好衣裳,拢着长发在一边,刚走到门口时就听到这么一句,便愣在原地。 陆曜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心知事关重大,不做迟疑:“立刻派人沿着路途去寻她,下这么大的雨,一个女子跑不了太远,再派一队人,将他们几个从旅店接回来审问,另外,通知晖少爷,不得耽误!” “是!” 喆文快步离开,陆曜抹了把脸,一转身,见她神色发怔地看着门外,风吹进门里,将她胸前的长发吹得飞扬,陆曜反手将门关住,拉过她往里间走。 “你回去休息,我现在出去找人。” 陈稚鱼心里如坠重石,蹙着眉头满目担忧:“下这么大的雨,她一个女子能到哪儿去?是我疏忽了,哪知她还有这个本事,这么大的胆对护卫和丫鬟下手,眼下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万一出点什么事,可就……” 陆曜一边穿衣服,目光就落在她秀眉颦蹙的小脸上,正要安抚,就见她转身去找雨鞋、斗笠和雨披,便与她说:“她自己作死,真出了事也不怪任何人,况且,安排她离开的事,也非是你经手,阿鱼,莫为这般不值当的人担忧。” 陈稚鱼蹲下身为他穿雨鞋,被他拉起来后,见他自己穿好,只叹了一声,摇着头:“我可不是担忧她,只是她的身份到底不同,本就是要将她返回边关交到大伯手上,可路上出了这岔子,我只担心大伯会因此事迁怒。” 陆曜握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安抚着:“大伯是通情讲理之人,你别想这么多,安着心,等我回来。” 陈稚鱼晓得时间紧,这雨下得这样大,一来一回不知道耽误多少功夫,况且也不知道距离陆芸走丢已经多久了,万一时间上有差错,人还能不能找得到就是两说了。 陆曜这一走,一直到第二天放了晴都没回来,陈稚鱼坐在桌边,等了一夜,双眼熬得通红,起身时都觉头重脚轻踉跄了一下。 唤夏在一边守着:“姑娘去睡会儿,等大少爷回了,奴婢再去叫您。” 陈稚鱼捂住昏沉的脑袋,揉了揉眉心,说话时声音都沙哑了起来。 “该去给婆母请安了,也该将这些事情告诉她。” 唤夏顿住,犹豫地看着姑娘:“姑娘…要不还是等大少爷回来了再一起与夫人说?不然我怕芸姑娘走丢的事,夫人会迁怒到您身上。” 陈稚鱼换着衣裳,闻言只说:“就算没有昨夜的事情,我也打算今天一早去请安的时候,与婆母说清这段日子的情况,只是陆芸逃走,实在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不管如何,都不能再瞒下去了。” 先前瞒着有诸多考量,可如今还瞒着,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唤夏劝不动姑娘,只妥帖地为姑娘洗漱伺候,等收拾齐整了,陪着姑娘往慕青院去。 昨夜急雨过后,今早的空气格外清甜,可陈稚鱼却在去的路上,感受到了一丝沉闷的气氛。 她心里很是清楚,瞒着婆母行事必将遭到斥责,可她也是没有办法,只心想着将事办好,即便婆母斥责,也会看在事情妥帖处理好的份上不会过于责骂,可如今陆芸这一逃,便将她所做的一切与心思都变成了笑话。 …… 第115章 要富贵,便给她 二皇子冷睨这那簪,抬步往外走时,冷冷丢下一句:“什么人?不认识。” 下人回话:“是个约十六七的姑娘,模样狼狈,像是逃窜来的,言语间似与您十分熟络,实是金簪贵重,奴才不敢轻忽。” 二皇子冷冷一哼,只当是哪个不要命的打主意到他头上了,不以为意,本想叫人打发了去,没走两步神色一顿,步子也慢了下来,回头将那金簪拿在手中看了看,方才想起来,这金簪是前不久送给陆芸的。 这么晚了,一未出阁的女子跑来寻他?有趣。 将金簪丢给那下人,转身往外去。 恰逢这时,天空劈下一道惊雷,有仆匆忙拿了伞来,果然人才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大雨倾盆而下,雷声滚滚,他看着闪电劈开黑夜,闪过那如鬼魅一般惨白的脸,心里升起一股厌恶感。 此女心思昭然若揭,想攀权附贵,又故作矜持,实在令人不喜。 陆芸等了许久,等得心都凉了,才见那人从黑暗处走来,那道闪电之下,她同样看清了他没什么情绪的脸,刚升起的欣喜又添了几分胆怯,她微咽,湿冷的空气令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裳,声如蚊蝇:“二殿下……” 不是没看到她的狼狈,像是被人追杀了一般,那身上还有斑斑血迹,二皇子冷眸无所情绪,面对眼前女人被大雨侵湿也毫无,只将她看着:“深夜来寻,可有何要紧之事?” 许是这场雨来得凶猛,无端叫人添上几分心慌,陆芸捏紧了拳头,从她决定来这里,就已经抛下一切的矜持与自尊了。 但眼下他的平静与冷淡,终究是让自己有了退意,心里刚有这个想法,便有一个声音狠狠拽扯着自己,不进则退,再退,便无活路了。 将心一横,她抬头看着他,雨水混着泪水下来:“殿下,芸儿爱慕您,却因此被家人欺辱……殿下,若非芸儿心志坚定,此刻早已被送返边关了!” 二皇子静默地看着她,雨声淅沥,将二人之间的沉寂打破,二皇子眼眸闪过一丝兴味,看着她,陆芸脸上肿着,被雨水打湿了全身,身材玲珑,曲线优美,就这样暴露在一个大男人的眼中,她虽早就劝说了自己放下自尊,可被他这样看着,还是忍不住地抱住了自己。 “殿下……” “你爱慕我?” 陆芸一哽,随后连连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柔意,目光希冀地看着他:“殿下赠我金簪,我知殿下对我亦有意……” 二皇子深吸了口气,陆家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入他的眼,不过当初是瞧着她有几分趣味,一言一行都只差将目的刻在脑门上了,有点小聪明却还是蠢得厉害。 身为陆家的女儿,明知陆家站太子,还将主意打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的目光就如当初那些为了权势看自己的人一样,贪婪又不自知。 短暂的沉默后,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哦?这般狼狈,如何逃回来的?” 陆芸只当他关切自己,暗自松了口气,目光闪烁,道:“我是趁乱跑出来的,他们发觉我私下与殿下见面,觉得我败坏了门风,可我却以为,两情长久,何必在意这些呢。”说罢,目光如水,含情脉脉,看着他。 “他们?” 听他语气不善,陆芸微咽,心里百转千回,心里知道,若自己能与他修成正果,出嫁女背靠母家才能有底气,她将来还是要靠陆家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记恨上陆家。 “原本我的大姐和哥哥并不知此事,若非是那陈稚鱼私下监视我,又怎会将这事抖落出来?殿下,我可被她害苦了!” 本索然无味的男人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芒,静静盯着她看,看得她不明所以,下意识咬住了下唇,目光带着迟疑与他对视。 二皇子:“平日里听你说,便觉你与她关系不大好,你这么说,她防备我,才会私下监视你,是吗?” 陆芸丝毫没有犹豫,也没察觉到他话语间的不对来,直点着头承认下来。 二皇子微微一笑,天际一道闪电下来时,陆芸才看清他的眼底,分明没有多少笑意,下一瞬恢复黑暗,仿佛方才都是她的错觉。 “着实可怜,你既寻了我,我自然不会放你不管,进来。” 陆芸愣住,随即欣喜若狂,迈开步子时,抬眸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心脏在这一刻狂跳,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可以放下了。 —— 安顿了陆芸,二皇子站在廊下看雨,对暗处的人吩咐:“去将她的痕迹清理干净,莫要让任何人知道,她逃到我这儿来了。” 暗处的人领命下去,一太监走了出来,忧心忡忡的看着殿下,目光晦暗的看向陆芸所在的方向,低声问道:“殿下莫不真打算要纳她为妾?若真是如此,只怕陆家那边要有说法了。” 问完,不见其声,小太监闭了嘴,却在这时听到一声轻笑。 “果是个无根之人,不解风情得很,这样的深夜,冒着这样的大雨,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子求上门,欲说要攀上这富贵,你怎忍心让其失望?” 要富贵,他便给她,只是,也不知一个小小的庶女,接不接得住这泼天的富贵。 …… 赵宓夜里睡不着,听着外头的雨声,拥着被子坐在床头愣神,余娘子进来时,四下无人,她才到床边,低声说:“方才二殿下私下见了个姑娘,安排在后罩房住下了。” 赵宓目光闪烁,喉头一哽,别开眼去:“与我有何相干?” “姑娘不觉得奇怪吗?殿下为人淡漠,性情难辨,这么多年身边没几个女人,姑娘嫁进来这么多年,也不见他疼爱哪个姬妾,就连奴婢…奴婢也未曾入了他眼,这突然出现的女子,竟一声不吭地就收入了后罩房……” 她话未说完,赵宓猛地伏在床边咳了起来,咳得喉头腥甜,她拿帕子捂了嘴,待咳清了才发觉,满帕子的血。 余娘子捂住唇压下了惊呼:“姑娘!” 赵宓冲她摇头,将帕子塞在她手中,声虚气短的道:“去洗干净,莫要声张。” 余娘子双眼含泪,手抖着接了帕子,压着嗓子问:“不是喝了陆少夫人带来的药吗,怎么还会这样?” 赵宓半歪在床上,闭上眼睛,将喉间的难受压了下去,才说:“我这身子很难再好了,不怪别人,行了,你下去,我要休息会儿。” 余娘子不敢多说,攥着帕子退了下去,赵宓闭着眼,却迟迟未能睡着,在她长出一口气时,眼角滑落了一串眼泪,似再也忍不住一般,侧身向里,埋在被子里呜咽起来。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皇家误她,齐鄢误她! …… 夜间的惊雷叫陈稚鱼惊醒,下意识地推了下身边的男人,道:“外头好像有人在喊。” 陆曜也醒了,坐了起来,见她衣衫半裸坐起身,伸手去将她挂在臂膀上的寝衣拉了拉,才说:“听错了,是雨声。” 话音刚落下,更为清晰的声音传进耳朵:“少爷!少夫人!出事了!” 是喆文的声音,陆曜神色一凝,按住欲要起来的陈稚鱼,自行下了床,只将敞开的寝衣拢了拢,遮住了坚实的胸膛,一打开门,疾风速雨,天如同漏了个洞一般,下地看不清前路。 门一开,喆文神色焦急:“芸姑娘在旅店药倒了几个护卫,刺伤了两个丫鬟,现下不知所踪了!” 陈稚鱼披好衣裳,拢着长发在一边,刚走到门口时就听到这么一句,便愣在原地。 陆曜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心知事关重大,不做迟疑:“立刻派人沿着路途去寻她,下这么大的雨,一个女子跑不了太远,再派一队人,将他们几个从旅店接回来审问,另外,通知晖少爷,不得耽误!” “是!” 喆文快步离开,陆曜抹了把脸,一转身,见她神色发怔地看着门外,风吹进门里,将她胸前的长发吹得飞扬,陆曜反手将门关住,拉过她往里间走。 “你回去休息,我现在出去找人。” 陈稚鱼心里如坠重石,蹙着眉头满目担忧:“下这么大的雨,她一个女子能到哪儿去?是我疏忽了,哪知她还有这个本事,这么大的胆对护卫和丫鬟下手,眼下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万一出点什么事,可就……” 陆曜一边穿衣服,目光就落在她秀眉颦蹙的小脸上,正要安抚,就见她转身去找雨鞋、斗笠和雨披,便与她说:“她自己作死,真出了事也不怪任何人,况且,安排她离开的事,也非是你经手,阿鱼,莫为这般不值当的人担忧。” 陈稚鱼蹲下身为他穿雨鞋,被他拉起来后,见他自己穿好,只叹了一声,摇着头:“我可不是担忧她,只是她的身份到底不同,本就是要将她返回边关交到大伯手上,可路上出了这岔子,我只担心大伯会因此事迁怒。” 陆曜握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安抚着:“大伯是通情讲理之人,你别想这么多,安着心,等我回来。” 陈稚鱼晓得时间紧,这雨下得这样大,一来一回不知道耽误多少功夫,况且也不知道距离陆芸走丢已经多久了,万一时间上有差错,人还能不能找得到就是两说了。 陆曜这一走,一直到第二天放了晴都没回来,陈稚鱼坐在桌边,等了一夜,双眼熬得通红,起身时都觉头重脚轻踉跄了一下。 唤夏在一边守着:“姑娘去睡会儿,等大少爷回了,奴婢再去叫您。” 陈稚鱼捂住昏沉的脑袋,揉了揉眉心,说话时声音都沙哑了起来。 “该去给婆母请安了,也该将这些事情告诉她。” 唤夏顿住,犹豫地看着姑娘:“姑娘…要不还是等大少爷回来了再一起与夫人说?不然我怕芸姑娘走丢的事,夫人会迁怒到您身上。” 陈稚鱼换着衣裳,闻言只说:“就算没有昨夜的事情,我也打算今天一早去请安的时候,与婆母说清这段日子的情况,只是陆芸逃走,实在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不管如何,都不能再瞒下去了。” 先前瞒着有诸多考量,可如今还瞒着,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唤夏劝不动姑娘,只妥帖地为姑娘洗漱伺候,等收拾齐整了,陪着姑娘往慕青院去。 昨夜急雨过后,今早的空气格外清甜,可陈稚鱼却在去的路上,感受到了一丝沉闷的气氛。 她心里很是清楚,瞒着婆母行事必将遭到斥责,可她也是没有办法,只心想着将事办好,即便婆母斥责,也会看在事情妥帖处理好的份上不会过于责骂,可如今陆芸这一逃,便将她所做的一切与心思都变成了笑话。 …… 第116章 陆夫人的斥责·陈稚鱼的‘示弱\\\’ 清早的慕青院,陆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陈稚鱼站在下头垂着头,承受着上头的怒火。 “事到如今了,你才想起来告诉我,是不是不捅出大篓子来,你便觉得自己可以自作主张了?” 陆夫人显然是动怒了,屋子里的丫鬟噤若寒蝉,就连玉书都很少见夫人动这么大的火气,一时神色复杂地看着下面的少夫人,为她捏一把汗。 陈稚鱼垂着头,深吸了口气,自辩:“昨日送走陆芸,便想着今日来将此事告知婆母,并不是想一直瞒着,瞒着您的本意是不想当初的事重现,并非藐视婆母威严。” 不想当初的事重现,这话犹如重锤,听得陆夫人更为恼火:“现在的结果又是如何呢?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当初就该毒杀了她!才不会引出这么多祸端来,怜你当初为她求情是一番好意,我如了你的愿,而今你办事,自作聪明地瞒着我,如何?你办的事可是如意了?” 陈稚鱼闭唇不语,垂眸听训。 陆夫人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见她这时候装哑巴,气结:“如今的情形就是你自作主张的结果!陆芸走丢十之八九都是你的问题!” 被斥责,陈稚鱼心头一紧,耳根也红了起来,被训其他,她都认下,总归当初瞒着婆母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吃力不讨好的事做了,心里也要有准备。 但是,该认下的错她认,不该背下的错,绝对不认,抬眸看向陆夫人,眼神纯直,声色清亮,少有畏惧之色。 “此事错在陆芸并不在我,我只错在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未提前告知婆母,她跑丢是她的问题,婆母都说她心术不正,此事又如何能怪到我的头上呢?” 见她一而再地顶嘴,陆夫人怒目而视,指着她狠声无情:“无知小妇!还敢狡辩!陆家的事几时轮到你做主?” 陈稚鱼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捏了一把,脸面犹如被刀刮了一般火辣辣地疼,但面子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难受,被她这般训斥,如何能不委屈? 若如当初陆曜猜想她的那般,以为她包揽此事是为了与婆母争权,树立威望,如今遭着斥责,她也就认了,可她一番好意不被认可也就罢,如今婆母这是要将这后果全归结在她身上,她心里憋闷,委屈,更有挥之不去的难过。 即便如此,她的头脑也分外清晰,明知此刻争论下去并无益处,陆夫人在气头之上,自己多说都是错。 她跪下,身体也挺直,看着陆夫人,语气软了三分:“稚鱼有错的地方,婆母教训的是,但不该我认的罪,我不认,婆母若是不认可儿媳为陆家妇,不当管陆家事,往后任何事情,稚鱼都谨记本分,不会再插手。” 陆夫人听得心惊,蹙眉:“你这是在要挟我?” 见她是这般反应,陈稚鱼心里就有数了,只苦笑不已,再开口时泪流了满面,哽咽着声音却倔强地不肯有半分颤抖:“婆母多虑了,我只是没想到,一门心思为家族考虑,得来的却是婆母这般想法,稚鱼愚钝,只用自己的法子去做该做的事,如今受了您的教训,也该反思如何自处了。” 陆夫人看着她,不言不语,而陈稚鱼说完这番话后,站了起来,躬身道:“稚鱼自去领罚,只等大少爷带人回来。” 她来她走,看似柔弱,可今日她在慕青院的腰却是直了起来,她走出门去,陆夫人都没再说一个字,脸上更没了怒气。 艾妈妈挥手叫下人都出去了,才问:“那田嬷嬷来说此事的时候,您不还说少夫人有胆气,未来当家的夫人该有此胸襟,今日她主动来说此事,您又为何这般训斥她?” 陆夫人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方才怒声怒气的,喉咙都干了,放下茶杯后,冷笑一声,说道:“作为未来的主母,她做的自然没错,但可惜了,如今当家的人是我,她没错也是有错……她也该长长记性了。” 艾妈妈蹙眉,没有听懂。 陆夫人深吸了口气:“当初依着家法处死陆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这是一错,她却不认,时至今日,她还认为她那一套适用于陆家,艾妈妈,你说可笑吗?” 艾妈妈垂头,并不敢笑。 “小门户出身,心肠软了点,本是好事,但作为陆家夫人,无需她这软心肠,学不会心狠,以后就有吃不完的亏,哼…如今叫她好好反思,她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人教人永远教不会,得自己吃了亏,上了当才知当初走了弯路。” 跟随夫人这么多年,夫人的雷厉风行她一直都知道,这么多年也一直没什么问题,可却在少夫人处理陆芸的事上,艾妈妈有些迟疑了,少夫人心肠是软了些,但她却觉得少夫人没错啊…… 只是这样的话,只能咽回肚子里,不敢在夫人面前说出来。 走出慕青院,直进静室的陈稚鱼,脸上的泪早已经干了,甚至连方才委屈痛哭的神色都收了起来,唤夏本在一边替姑娘难受着,但见姑娘一出门脸色就变了,当下又迟疑着看她。 陈稚鱼长呼了口气,寻了把椅子坐下,唤夏看得呆愣住:“……姑娘,咱们不是来静思己过的吗?” 陈稚鱼拍了拍身边椅子的扶手,道:“坐着,就不能静思己过了吗?” 唤夏噎住,再次肯定了,方才在夫人面前委屈不行的姑娘是装的了。 她走过去,纳罕地看着姑娘的面容:“您……您不难过吗?被夫人那般误解。” “你都说了是误解,我还难过个什么劲儿啊?”陈稚鱼拿帕子抹了抹脸,嘴上虽说得轻松,心里却头愁绪未散。 唤夏叹了一声:“奴婢就说,要等大少爷回来,在与夫人说清,这样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斥责。” 陈稚鱼听得一笑,冲她摇了摇头:“我可明确地告诉你,若是大少爷在,我才敢将此事告诉她,她只会更加震怒。你可知她是因何生气。” 唤夏:“是因为姑娘行事瞒着她,令她生恼了。” 陈稚鱼看了她两眼,遂收回了目光,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她叹了一声,看着一边虚空的地方,才说:“不,那只是气话,她更多的还是在气我,学不会她的手段,对陆芸的事犹豫不决。” 唤夏张了张嘴,挠挠头:“是这个意思吗?奴婢没听出来。” 陈稚鱼深深地缓了口气,心思沉重,自嘲一般笑笑,说道:“陆夫人的手段,只怕我是学不会了,她杀伐果决,我多思多想,她依规矩办事,我为人情买账,或许真是我错了。” 她是这么说的,可她的语气里却没有一点点地认为自己做错了。 那种场合之下,她和陆夫人之间过多的争论,只会破坏感情,更遑论婆媳二人之间本就没有深厚情谊,所以她委屈痛哭,示弱退让,自领罚来,而陆夫人未在说什么,更说明了她的态度。 她根本就不是气自己自作主张的事,但她也确实要因此事来让自己吃到教训,从而认同她当初毒酒、白绫二选一的抉择是对的。 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实则嫁入贵族后,许多的规矩,家法都是她看不入眼的。 政令推行几年都会生错而变,那百年家族的家规,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在她看来,世家许多的规矩如同糟粕一般,早就该舍弃整改,而她如今人微言轻,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花了很多的力气了,想改变太难,她也不敢想,但就在眼前的事,若让她装瞎,那也属实为难她做不到了。 对于陆夫人来说,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的,她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这些事情摆在陈稚鱼的眼中看,那就是问题,两代人的思想终归是不同的。 如今看来,最重要的不是说服对方接纳自己的观念,而是在这样的关系下如何将自己一步一步地渗透进去,润物细无声,如此而已。 陈稚鱼待到夜间,还是艾妈妈放她出去的,见到她时,艾妈妈无奈说着:“少夫人莫为今日的事难过,夫人掌家管事这么多年,最不容旁人质疑她的决定,上次听了您的话,改了主意,可这之后又生出许多事端来,她难免生气,说话也就不顾及。” 陈稚鱼听得莞尔:“妈妈放心,我知婆母的一片苦心,这次的事是个教训,我记下了。” 看她笑得坦然,艾妈妈心里很不是滋味,叹了一声:“其实夫人还是关爱您的……” “我知道,再不久就是婆母和大少爷的生辰了,今日在思过的时候,我还在想此事,只盼着到时婆母心情好一些,不要再与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孩计较了。” 回到慕青院,陆夫人卸下镯子,看着艾妈妈:“她真这么说?那脸上一点怨念都没有?” “没呢,少夫人还说知道自己错了,想在夫人您的生辰上做补救。” 陆夫人听后,半晌哼了一声,继而拆下耳环,长出了口气。 “莫急,人都还没找到,此事还没完呢。” —— 出了静室,陈稚鱼的脸就沉了下来,等回到止戈院见了喆文,才问:“大少爷一直都没回来吗?” …… 第116章 陆夫人的斥责·陈稚鱼的‘示弱\\\’ 清早的慕青院,陆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陈稚鱼站在下头垂着头,承受着上头的怒火。 “事到如今了,你才想起来告诉我,是不是不捅出大篓子来,你便觉得自己可以自作主张了?” 陆夫人显然是动怒了,屋子里的丫鬟噤若寒蝉,就连玉书都很少见夫人动这么大的火气,一时神色复杂地看着下面的少夫人,为她捏一把汗。 陈稚鱼垂着头,深吸了口气,自辩:“昨日送走陆芸,便想着今日来将此事告知婆母,并不是想一直瞒着,瞒着您的本意是不想当初的事重现,并非藐视婆母威严。” 不想当初的事重现,这话犹如重锤,听得陆夫人更为恼火:“现在的结果又是如何呢?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当初就该毒杀了她!才不会引出这么多祸端来,怜你当初为她求情是一番好意,我如了你的愿,而今你办事,自作聪明地瞒着我,如何?你办的事可是如意了?” 陈稚鱼闭唇不语,垂眸听训。 陆夫人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见她这时候装哑巴,气结:“如今的情形就是你自作主张的结果!陆芸走丢十之八九都是你的问题!” 被斥责,陈稚鱼心头一紧,耳根也红了起来,被训其他,她都认下,总归当初瞒着婆母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吃力不讨好的事做了,心里也要有准备。 但是,该认下的错她认,不该背下的错,绝对不认,抬眸看向陆夫人,眼神纯直,声色清亮,少有畏惧之色。 “此事错在陆芸并不在我,我只错在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未提前告知婆母,她跑丢是她的问题,婆母都说她心术不正,此事又如何能怪到我的头上呢?” 见她一而再地顶嘴,陆夫人怒目而视,指着她狠声无情:“无知小妇!还敢狡辩!陆家的事几时轮到你做主?” 陈稚鱼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捏了一把,脸面犹如被刀刮了一般火辣辣地疼,但面子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难受,被她这般训斥,如何能不委屈? 若如当初陆曜猜想她的那般,以为她包揽此事是为了与婆母争权,树立威望,如今遭着斥责,她也就认了,可她一番好意不被认可也就罢,如今婆母这是要将这后果全归结在她身上,她心里憋闷,委屈,更有挥之不去的难过。 即便如此,她的头脑也分外清晰,明知此刻争论下去并无益处,陆夫人在气头之上,自己多说都是错。 她跪下,身体也挺直,看着陆夫人,语气软了三分:“稚鱼有错的地方,婆母教训的是,但不该我认的罪,我不认,婆母若是不认可儿媳为陆家妇,不当管陆家事,往后任何事情,稚鱼都谨记本分,不会再插手。” 陆夫人听得心惊,蹙眉:“你这是在要挟我?” 见她是这般反应,陈稚鱼心里就有数了,只苦笑不已,再开口时泪流了满面,哽咽着声音却倔强地不肯有半分颤抖:“婆母多虑了,我只是没想到,一门心思为家族考虑,得来的却是婆母这般想法,稚鱼愚钝,只用自己的法子去做该做的事,如今受了您的教训,也该反思如何自处了。” 陆夫人看着她,不言不语,而陈稚鱼说完这番话后,站了起来,躬身道:“稚鱼自去领罚,只等大少爷带人回来。” 她来她走,看似柔弱,可今日她在慕青院的腰却是直了起来,她走出门去,陆夫人都没再说一个字,脸上更没了怒气。 艾妈妈挥手叫下人都出去了,才问:“那田嬷嬷来说此事的时候,您不还说少夫人有胆气,未来当家的夫人该有此胸襟,今日她主动来说此事,您又为何这般训斥她?” 陆夫人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方才怒声怒气的,喉咙都干了,放下茶杯后,冷笑一声,说道:“作为未来的主母,她做的自然没错,但可惜了,如今当家的人是我,她没错也是有错……她也该长长记性了。” 艾妈妈蹙眉,没有听懂。 陆夫人深吸了口气:“当初依着家法处死陆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这是一错,她却不认,时至今日,她还认为她那一套适用于陆家,艾妈妈,你说可笑吗?” 艾妈妈垂头,并不敢笑。 “小门户出身,心肠软了点,本是好事,但作为陆家夫人,无需她这软心肠,学不会心狠,以后就有吃不完的亏,哼…如今叫她好好反思,她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人教人永远教不会,得自己吃了亏,上了当才知当初走了弯路。” 跟随夫人这么多年,夫人的雷厉风行她一直都知道,这么多年也一直没什么问题,可却在少夫人处理陆芸的事上,艾妈妈有些迟疑了,少夫人心肠是软了些,但她却觉得少夫人没错啊…… 只是这样的话,只能咽回肚子里,不敢在夫人面前说出来。 走出慕青院,直进静室的陈稚鱼,脸上的泪早已经干了,甚至连方才委屈痛哭的神色都收了起来,唤夏本在一边替姑娘难受着,但见姑娘一出门脸色就变了,当下又迟疑着看她。 陈稚鱼长呼了口气,寻了把椅子坐下,唤夏看得呆愣住:“……姑娘,咱们不是来静思己过的吗?” 陈稚鱼拍了拍身边椅子的扶手,道:“坐着,就不能静思己过了吗?” 唤夏噎住,再次肯定了,方才在夫人面前委屈不行的姑娘是装的了。 她走过去,纳罕地看着姑娘的面容:“您……您不难过吗?被夫人那般误解。” “你都说了是误解,我还难过个什么劲儿啊?”陈稚鱼拿帕子抹了抹脸,嘴上虽说得轻松,心里却头愁绪未散。 唤夏叹了一声:“奴婢就说,要等大少爷回来,在与夫人说清,这样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斥责。” 陈稚鱼听得一笑,冲她摇了摇头:“我可明确地告诉你,若是大少爷在,我才敢将此事告诉她,她只会更加震怒。你可知她是因何生气。” 唤夏:“是因为姑娘行事瞒着她,令她生恼了。” 陈稚鱼看了她两眼,遂收回了目光,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她叹了一声,看着一边虚空的地方,才说:“不,那只是气话,她更多的还是在气我,学不会她的手段,对陆芸的事犹豫不决。” 唤夏张了张嘴,挠挠头:“是这个意思吗?奴婢没听出来。” 陈稚鱼深深地缓了口气,心思沉重,自嘲一般笑笑,说道:“陆夫人的手段,只怕我是学不会了,她杀伐果决,我多思多想,她依规矩办事,我为人情买账,或许真是我错了。” 她是这么说的,可她的语气里却没有一点点地认为自己做错了。 那种场合之下,她和陆夫人之间过多的争论,只会破坏感情,更遑论婆媳二人之间本就没有深厚情谊,所以她委屈痛哭,示弱退让,自领罚来,而陆夫人未在说什么,更说明了她的态度。 她根本就不是气自己自作主张的事,但她也确实要因此事来让自己吃到教训,从而认同她当初毒酒、白绫二选一的抉择是对的。 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实则嫁入贵族后,许多的规矩,家法都是她看不入眼的。 政令推行几年都会生错而变,那百年家族的家规,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在她看来,世家许多的规矩如同糟粕一般,早就该舍弃整改,而她如今人微言轻,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花了很多的力气了,想改变太难,她也不敢想,但就在眼前的事,若让她装瞎,那也属实为难她做不到了。 对于陆夫人来说,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的,她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这些事情摆在陈稚鱼的眼中看,那就是问题,两代人的思想终归是不同的。 如今看来,最重要的不是说服对方接纳自己的观念,而是在这样的关系下如何将自己一步一步地渗透进去,润物细无声,如此而已。 陈稚鱼待到夜间,还是艾妈妈放她出去的,见到她时,艾妈妈无奈说着:“少夫人莫为今日的事难过,夫人掌家管事这么多年,最不容旁人质疑她的决定,上次听了您的话,改了主意,可这之后又生出许多事端来,她难免生气,说话也就不顾及。” 陈稚鱼听得莞尔:“妈妈放心,我知婆母的一片苦心,这次的事是个教训,我记下了。” 看她笑得坦然,艾妈妈心里很不是滋味,叹了一声:“其实夫人还是关爱您的……” “我知道,再不久就是婆母和大少爷的生辰了,今日在思过的时候,我还在想此事,只盼着到时婆母心情好一些,不要再与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孩计较了。” 回到慕青院,陆夫人卸下镯子,看着艾妈妈:“她真这么说?那脸上一点怨念都没有?” “没呢,少夫人还说知道自己错了,想在夫人您的生辰上做补救。” 陆夫人听后,半晌哼了一声,继而拆下耳环,长出了口气。 “莫急,人都还没找到,此事还没完呢。” —— 出了静室,陈稚鱼的脸就沉了下来,等回到止戈院见了喆文,才问:“大少爷一直都没回来吗?” …… 第117章 少夫人、小夫人 一夜,一个白日,眼下天色已沉,陈稚鱼站在门口,目光忡忡看着外头的景,喆文说他今日告了假,未去上朝,也未回来,连口信都没有,这不由得令她焦急。 陆芸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她能跑到哪儿去? 最好的结果是她不愿回边关躲了起来,最坏的结果……陈稚鱼闭上眼,心头一沉。 昨夜暴雨,大雨滂沱下,能将一个人的踪迹掩盖过去,依着脚程来算,他们已经出了城,城外巡防不严,若是遇上了心术不正的人,她一妙龄女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如今,只能往好处想,陆芸胆子那么大,又不服管教,她若私逃必要有一个安身之处,旅店的人都接了回来,环儿被她刺中脖子失血过多,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佩儿伤了一只耳,只强撑着说姑娘孤身离开,身上没带俗物。 雨夜、孤身的女子,她会去哪儿呢? 陈稚鱼猛地睁开眼,眼眸闪过一丝暗光,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次日清早,陈稚鱼带了自己做的肉羹去了二皇子府,等到时才知赵宓今日旧疾发作不见客,她心中一沉,便想离开,那小厮略拦了拦,笑说:“二皇子妃虽不便见客,巧的是殿下今日在府中,少夫人来时便进去通传了,您进来等。” 闻言,陈稚鱼捏紧了手中的食盒,脸上还端着笑:“我是来为二皇子妃侍疾,既然不便,也不便叨扰了。” 见她要走,小厮拦了出来,笑着说:“少夫人莫急,您是贵客,怎能让您白跑一趟呢?” 话音刚落下,小厮看到了身后来人,脸色一变,垂下头站在一边。 齐鄢一袭玄衣,目光冷凝的大步出来,冷冷看了眼方才在门口,眉眼谄媚地靠近她的东西,见他尚还有眼力退开了些,神色稍霁,这时陈稚鱼也察觉到了身后来人,转身见是他,心中一沉,福身行礼。 “臣妇见过二皇子殿下,今日上门实在唐突叨扰,现下正要离开。” 她虽极力稳住,但急迫的语气和那要往外拔步离开的姿态却昭示了她心中不安。 齐鄢垂眸看她,心下翻涌,他就知道她今天会来,果然不出所料。 “少夫人来一趟不易,既然到了,进来喝杯茶再走。”语气已是不容置疑。 陈稚鱼心知不好进去,刚要想借口回绝,他又说了:“前些日子少夫人常来府中侍疾,照料二皇子妃,我心感念,一直想亲自同少夫人道谢。” 他目光如深渊,没什么情绪,也看不出他想干什么,但陈稚鱼却知道自己今天来是做什么来了,她怀疑,陆芸牵马离开,是投身了二皇子府,当时她手握金簪信誓旦旦的模样,好似就认定了这个男人对她是真情。 试问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子,孤身逃跑时,不能回家的情况下,她在京中还能找谁? 实在是陆芸所行之事过于离经叛道,她才会这般猜测,今日借着侍疾的名头来探探情况,怎知竟这么不巧,赵宓不能见客,偏二皇子在府中,她都怀疑,这也是二皇子设的圈套了。 皇子亲自出门来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好在推三阻四,只硬着头皮,随他进去,嘴里适时强调了句:“来时和夫君说了一个时辰后回,殿下盛情难却,臣妇今日来,让您费心了。” 齐鄢看着她,勾唇一笑:“只请少夫人略坐坐,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 陆曜?现在还同他那堂兄寻着他故意留下的踪迹在找人,但他不打算戳破,只看眼前的女子这般防备,本预靠近的步子收了回来,与她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免她心中担忧。 待客室。 陈稚鱼坐在离门较近的地方,外头有丫鬟,屋里除了他二人,就只有唤夏亦步亦趋地跟着,齐鄢撩开袍子坐在上首,垂眸看她低眉饮茶,她未刻意装扮,简单的发饰和素洁的衣裳,清丽婉约,玉手执盏,闲适而坐,静时若画,动如灵鹿,一如当初第一眼见她时,只那一眼,就将她的模样刻在了脑海里。 方才她一路走来,私下观察又谨慎的模样,若非他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也很难察觉她的小心思。 再度肯定了,她并非当初在宫宴上表现的那般——莽撞无知。 这女子,藏拙的本事一流,父皇看走了眼,母妃也如是,但他并没有被人戏耍得恼,更对她多了几分兴致。 “少夫人似有心事。” 冷不丁地问话,陈稚鱼心头一紧,朝着他的方向,未直眼看他,目光落在他眼眸稍下,神态略带忧愁:“只是担心二皇子妃殿下,不知可好些了没……” 在他这里,自己别想打听到一点有用的东西,但若能见到赵宓兴许能得到答案,她有预感,赵宓应当无事,但眼前的人,不愿叫自己见到她。 越隐藏、越有鬼。 难不成陆芸真在二皇子府? 一想,心情就愈发凝重起来。 齐鄢看她,见她面色忧愁不作伪,心里如明镜一般,知她聪慧,约莫是猜到了陆芸的下落方上门来试探。 一时感叹她胆大心细,心也为之一软,为那么个人犯险,这女子的心肠之柔,仅他此生所见。 “她的身子时好时坏,太医来看也是束手无策,少夫人不过与她几面之缘,心中便有她安危,实属心慈悲了。” 陈稚鱼只觉这话哪里怪怪的,她一臣妻对皇子妃,若不关切敬重,岂不是藐视天家,但二皇子这语气,怎像是感叹她慈悲难得? “少夫人对谁都如此吗?” 心里思索着他那话,以致他再度问话时,神色发滞,看过去时不期然与他对视上,看清那双邪肆的双眸,压下眉眼,只说:“臣妇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齐鄢在嘴边默默念了念这四个字,而后看她,嘴角噙笑:“那对你来说,二皇子妃也算分内之事吗?”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暧昧不清,陈稚鱼皱眉,又听他说:“二皇子府上,可有你分内之事?” 陈稚鱼心里一咯噔,眼眸闪烁:“殿下!臣妇失言,臣妇只做该做之事。” 是他暗示意味太过明显,陈稚鱼抬头看他,见他面容带笑,人畜无害的模样,心脏狠跳了一下,她分不清,他是不是对自己的来意一清二楚了。 见她急于否认,齐鄢笑笑。 此人太过危险,陈稚鱼本就是来打听情况的,如今打听不成反被套话,她本能地觉得危险,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臣妇该回去了。” 齐鄢亦起身,朝她走去,一步之隔,他垂眸看着眼前清瘦女子。 “不到两盏茶的工夫,小夫人就想走了,可是觉得我招待不周?” 他声音极轻,那句“小夫人”说得与那晚一般,但听着又与“少夫人”很是相近,陈稚鱼头皮发麻,只装作未察觉,双手叠在面前,喉间微咽,深深地缓出口气,带着笑回道:“殿下此话折煞臣妇了,臣妇今日来是专程来看二皇子妃的,如今不得打扰,自也是不好太过叨扰殿下。” 齐鄢听她说话,目光落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此刻眼眸下垂,不视于他,令他心中略略遗憾。 还想与她再多说会儿,却不忍看她慌张,退了一步,笑说:“我送小夫人。” 这次,他说得清晰,陈稚鱼抿紧了唇,充耳未闻,与他一道离开。 而这时,赵宓刚从混沌中醒来,扶着沉重的头,仰躺在榻上,看着守在身边的余娘子,长叹口气:“什么时辰了?” “姑娘,午时过了。” 赵宓疲惫的看着窗户透来的光亮,只觉胸闷气短,难以缓息。 余娘子抿着唇,轻声说:“今日不知二殿下见了哪位贵客,看守严重,连这儿都防着。” 赵宓眨了眨眼,摇摇头,对这些,她早就无力管了。 余娘子又说:“不过也不曾听说,殿下去了昨夜那位屋里。” 话音落下,屋里沉寂许久,直到赵宓眼眸深深的看着她,余娘子不明所以,以为姑娘有话要说,便做倾听状。 赵宓看着她,心头一阵刺痛:“日后,收收心,他非良人,不会好生待你的。” 余娘子一阵,低下头去,眼里有泪花闪过,她咬住唇,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奴婢知道,就连当初被抬举,殿下也不曾碰……姑娘,对不起。” 赵宓叹息一声:“你没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陪嫁丫鬟中,属你最听话,二殿下看重这一点才抬举,只是,他不是好人,抬举了就将你放在一边,呵……他如何明白,一个女子的青春经不起蹉跎。” 一时,心有戚戚,无法言语。 …… 陆芸被安顿在后罩房,一夜都没睡好,以至早起的时候,精神恍惚,事到如今,她还不敢相信自己顺利进了二皇子府,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屋里没有铜镜,她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伸手一碰还是会痛。 府上派了个丫鬟来伺候她,那丫鬟第一眼见她时,那被吓到的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不自觉的挡住了脸来,她知自己被打破了相,但昨夜二殿下见了,不也没说什么? 可见,二殿下不是看皮相的人。 正思索着,那丫鬟进来,道二皇子往这边来了。 陆芸一怔,忙扯了帕子出来,去到门口迎接的时候,扯着帕子略挡了挡脸,声音柔媚娇羞。 “见过二殿下。” 齐鄢进来,略看了她一眼,未有他话,直言:“你家嫂嫂来寻你,可要与她归家?” …… 第117章 少夫人、小夫人 一夜,一个白日,眼下天色已沉,陈稚鱼站在门口,目光忡忡看着外头的景,喆文说他今日告了假,未去上朝,也未回来,连口信都没有,这不由得令她焦急。 陆芸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她能跑到哪儿去? 最好的结果是她不愿回边关躲了起来,最坏的结果……陈稚鱼闭上眼,心头一沉。 昨夜暴雨,大雨滂沱下,能将一个人的踪迹掩盖过去,依着脚程来算,他们已经出了城,城外巡防不严,若是遇上了心术不正的人,她一妙龄女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如今,只能往好处想,陆芸胆子那么大,又不服管教,她若私逃必要有一个安身之处,旅店的人都接了回来,环儿被她刺中脖子失血过多,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佩儿伤了一只耳,只强撑着说姑娘孤身离开,身上没带俗物。 雨夜、孤身的女子,她会去哪儿呢? 陈稚鱼猛地睁开眼,眼眸闪过一丝暗光,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次日清早,陈稚鱼带了自己做的肉羹去了二皇子府,等到时才知赵宓今日旧疾发作不见客,她心中一沉,便想离开,那小厮略拦了拦,笑说:“二皇子妃虽不便见客,巧的是殿下今日在府中,少夫人来时便进去通传了,您进来等。” 闻言,陈稚鱼捏紧了手中的食盒,脸上还端着笑:“我是来为二皇子妃侍疾,既然不便,也不便叨扰了。” 见她要走,小厮拦了出来,笑着说:“少夫人莫急,您是贵客,怎能让您白跑一趟呢?” 话音刚落下,小厮看到了身后来人,脸色一变,垂下头站在一边。 齐鄢一袭玄衣,目光冷凝的大步出来,冷冷看了眼方才在门口,眉眼谄媚地靠近她的东西,见他尚还有眼力退开了些,神色稍霁,这时陈稚鱼也察觉到了身后来人,转身见是他,心中一沉,福身行礼。 “臣妇见过二皇子殿下,今日上门实在唐突叨扰,现下正要离开。” 她虽极力稳住,但急迫的语气和那要往外拔步离开的姿态却昭示了她心中不安。 齐鄢垂眸看她,心下翻涌,他就知道她今天会来,果然不出所料。 “少夫人来一趟不易,既然到了,进来喝杯茶再走。”语气已是不容置疑。 陈稚鱼心知不好进去,刚要想借口回绝,他又说了:“前些日子少夫人常来府中侍疾,照料二皇子妃,我心感念,一直想亲自同少夫人道谢。” 他目光如深渊,没什么情绪,也看不出他想干什么,但陈稚鱼却知道自己今天来是做什么来了,她怀疑,陆芸牵马离开,是投身了二皇子府,当时她手握金簪信誓旦旦的模样,好似就认定了这个男人对她是真情。 试问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子,孤身逃跑时,不能回家的情况下,她在京中还能找谁? 实在是陆芸所行之事过于离经叛道,她才会这般猜测,今日借着侍疾的名头来探探情况,怎知竟这么不巧,赵宓不能见客,偏二皇子在府中,她都怀疑,这也是二皇子设的圈套了。 皇子亲自出门来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好在推三阻四,只硬着头皮,随他进去,嘴里适时强调了句:“来时和夫君说了一个时辰后回,殿下盛情难却,臣妇今日来,让您费心了。” 齐鄢看着她,勾唇一笑:“只请少夫人略坐坐,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 陆曜?现在还同他那堂兄寻着他故意留下的踪迹在找人,但他不打算戳破,只看眼前的女子这般防备,本预靠近的步子收了回来,与她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免她心中担忧。 待客室。 陈稚鱼坐在离门较近的地方,外头有丫鬟,屋里除了他二人,就只有唤夏亦步亦趋地跟着,齐鄢撩开袍子坐在上首,垂眸看她低眉饮茶,她未刻意装扮,简单的发饰和素洁的衣裳,清丽婉约,玉手执盏,闲适而坐,静时若画,动如灵鹿,一如当初第一眼见她时,只那一眼,就将她的模样刻在了脑海里。 方才她一路走来,私下观察又谨慎的模样,若非他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也很难察觉她的小心思。 再度肯定了,她并非当初在宫宴上表现的那般——莽撞无知。 这女子,藏拙的本事一流,父皇看走了眼,母妃也如是,但他并没有被人戏耍得恼,更对她多了几分兴致。 “少夫人似有心事。” 冷不丁地问话,陈稚鱼心头一紧,朝着他的方向,未直眼看他,目光落在他眼眸稍下,神态略带忧愁:“只是担心二皇子妃殿下,不知可好些了没……” 在他这里,自己别想打听到一点有用的东西,但若能见到赵宓兴许能得到答案,她有预感,赵宓应当无事,但眼前的人,不愿叫自己见到她。 越隐藏、越有鬼。 难不成陆芸真在二皇子府? 一想,心情就愈发凝重起来。 齐鄢看她,见她面色忧愁不作伪,心里如明镜一般,知她聪慧,约莫是猜到了陆芸的下落方上门来试探。 一时感叹她胆大心细,心也为之一软,为那么个人犯险,这女子的心肠之柔,仅他此生所见。 “她的身子时好时坏,太医来看也是束手无策,少夫人不过与她几面之缘,心中便有她安危,实属心慈悲了。” 陈稚鱼只觉这话哪里怪怪的,她一臣妻对皇子妃,若不关切敬重,岂不是藐视天家,但二皇子这语气,怎像是感叹她慈悲难得? “少夫人对谁都如此吗?” 心里思索着他那话,以致他再度问话时,神色发滞,看过去时不期然与他对视上,看清那双邪肆的双眸,压下眉眼,只说:“臣妇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齐鄢在嘴边默默念了念这四个字,而后看她,嘴角噙笑:“那对你来说,二皇子妃也算分内之事吗?”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暧昧不清,陈稚鱼皱眉,又听他说:“二皇子府上,可有你分内之事?” 陈稚鱼心里一咯噔,眼眸闪烁:“殿下!臣妇失言,臣妇只做该做之事。” 是他暗示意味太过明显,陈稚鱼抬头看他,见他面容带笑,人畜无害的模样,心脏狠跳了一下,她分不清,他是不是对自己的来意一清二楚了。 见她急于否认,齐鄢笑笑。 此人太过危险,陈稚鱼本就是来打听情况的,如今打听不成反被套话,她本能地觉得危险,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臣妇该回去了。” 齐鄢亦起身,朝她走去,一步之隔,他垂眸看着眼前清瘦女子。 “不到两盏茶的工夫,小夫人就想走了,可是觉得我招待不周?” 他声音极轻,那句“小夫人”说得与那晚一般,但听着又与“少夫人”很是相近,陈稚鱼头皮发麻,只装作未察觉,双手叠在面前,喉间微咽,深深地缓出口气,带着笑回道:“殿下此话折煞臣妇了,臣妇今日来是专程来看二皇子妃的,如今不得打扰,自也是不好太过叨扰殿下。” 齐鄢听她说话,目光落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此刻眼眸下垂,不视于他,令他心中略略遗憾。 还想与她再多说会儿,却不忍看她慌张,退了一步,笑说:“我送小夫人。” 这次,他说得清晰,陈稚鱼抿紧了唇,充耳未闻,与他一道离开。 而这时,赵宓刚从混沌中醒来,扶着沉重的头,仰躺在榻上,看着守在身边的余娘子,长叹口气:“什么时辰了?” “姑娘,午时过了。” 赵宓疲惫的看着窗户透来的光亮,只觉胸闷气短,难以缓息。 余娘子抿着唇,轻声说:“今日不知二殿下见了哪位贵客,看守严重,连这儿都防着。” 赵宓眨了眨眼,摇摇头,对这些,她早就无力管了。 余娘子又说:“不过也不曾听说,殿下去了昨夜那位屋里。” 话音落下,屋里沉寂许久,直到赵宓眼眸深深的看着她,余娘子不明所以,以为姑娘有话要说,便做倾听状。 赵宓看着她,心头一阵刺痛:“日后,收收心,他非良人,不会好生待你的。” 余娘子一阵,低下头去,眼里有泪花闪过,她咬住唇,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奴婢知道,就连当初被抬举,殿下也不曾碰……姑娘,对不起。” 赵宓叹息一声:“你没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陪嫁丫鬟中,属你最听话,二殿下看重这一点才抬举,只是,他不是好人,抬举了就将你放在一边,呵……他如何明白,一个女子的青春经不起蹉跎。” 一时,心有戚戚,无法言语。 …… 陆芸被安顿在后罩房,一夜都没睡好,以至早起的时候,精神恍惚,事到如今,她还不敢相信自己顺利进了二皇子府,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屋里没有铜镜,她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伸手一碰还是会痛。 府上派了个丫鬟来伺候她,那丫鬟第一眼见她时,那被吓到的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不自觉的挡住了脸来,她知自己被打破了相,但昨夜二殿下见了,不也没说什么? 可见,二殿下不是看皮相的人。 正思索着,那丫鬟进来,道二皇子往这边来了。 陆芸一怔,忙扯了帕子出来,去到门口迎接的时候,扯着帕子略挡了挡脸,声音柔媚娇羞。 “见过二殿下。” 齐鄢进来,略看了她一眼,未有他话,直言:“你家嫂嫂来寻你,可要与她归家?” …… 第118章 陆美人,晋封! 话毕,可见那陆芸脸色一怔,笑意挂不住,连帕子都因心神不定放了下来,忘了遮挡那张脸。 “殿下说的,是哪位嫂嫂?” 齐鄢面无表情,语气淡漠:“陆曜之妻。” 陆芸咬唇,脸色倏忽就变了,她深深地缓了口气,眼皮跳着,头下意识地摇着。 “她不是寻我归家,殿下,她是来找我麻烦的。” 齐鄢神色未变,看着她紧张模样,语气上扬“哦”了一声,心里却越发鄙夷她心胸狭隘。 陆芸忙说:“殿下有所不知,她是新嫁妇,急于在陆家立威望,我是庶女,常年在外生活,在她心中,许是觉得无人为我撑腰……才敢毫无顾忌的对我,您不知她,本事可大了,初进门的新妇,引得陆曜哥哥为她说话,分毫不顾及兄妹情分!” 齐鄢听后,微微挑眉,心道:若是她,陆曜能为其撑腰说话,也是人之常情了。 陆芸说着,忽见他面带笑意,一时迟疑起来。 自己说得这么严重,他竟是在笑吗? 迟疑开口:“殿下?” 齐鄢回神,将她看住,看清她那双满是算计的脸,心里又不住冷哼起来。 “可我看她像是真的很在意你,担心你的安危,既然亲自找上来了,你跟她回去,好歹也保全你的名声。” 陆芸心中一急,连忙摇头否绝,根本就没有察觉他话语和行为的不对,且不说如何就能确定,陈稚鱼能想到自己在二皇子府,敢只身找来,就看他这态度,看似在为陈稚鱼说话,可他做的事却是冷眼看好戏,真是为她着想,自家嫂嫂找上门了,能不让她们相见? “她这人就是心思多!殿下,此番我舍下我的脸面和自尊,只身寻来,便是想求得殿下怜惜……我心中有您,不愿跟她回去。” 齐鄢目光深深,将她看着。 “此话可是当真?你可知贵女私奔,是多严重的罪名?” 见他语气有松口之意,陆芸松了口气,眼下她害怕被二皇子送回去,也急于表明自己的心意,如今走到这一步,已经没了选择,能牢牢地抓住这棵大树,比什么都强。 “能与殿下在一起,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我亦觉得脸面和自尊都是自己挣来的,若为情故,舍弃也不算什么。”她眼眸柔亮,满是自己为爱牺牲,只为成全的光亮。 齐鄢忽地一笑,上前抬手在她微肿的脸上屈指划了两下,看着她闪烁的双眸,语意不明道:“你既舍下这些,我也不能负了你,荣华富贵,至高之位…你且等着。” 陆芸睁大了眼睛,极力的克制住了心里的激动,盲目的欢喜蒙蔽了她的双眼,未看清眼前的男人,那未达眼底的笑意。 她成功了!总算一番苦心没有白费! “好好养着你的这张脸,待来日,本殿赐你一场富贵。” 齐鄢回了待客室,目光落在被遗落的食盒上,闲步过去,将那食盒打开。 里面的肉羹已经失了温度,他端起来时只有余温,这般热的天气,食用正合适。 要往嘴里送时,身边的太监伸手拦了一下,欲要取了银针来试毒。 齐鄢摆摆手让他退下,而后一口一口的,将那碗肉羹吃下。 清口,养胃,齐鄢分外满足。 看着那食盒,嘴角噙着一抹笑,随即笑意淡去,擦了擦嘴,靠在椅背上,眼眸变得锐利起来。 她一番好意来寻人,却叫那人糟蹋真心,反咬一口,人品高下立见,听着陆芸的贬低折损,齐鄢冷笑不止,心里早已盘算着为她的结局定了好几种方式,但他想,最能打击到这种人的,莫过于折在离她梦里最近的地方。 …… 那日,齐鄢看过陆芸后,那后罩房伺候的人多了起来,且不遗余力的照顾她那张脸,不肖三日,脸便恢复了七八成。 当夜,一杯酒端进了她的寝房,另一侍女还端着轻薄粉艳的寝衣,陆芸摸着怦怦跳的心口,端着那杯酒,心里还稍有犹豫,这一杯喝下去他就再也做不得矜持的闺女模样了,既走到了这一步,若还想明媒正娶,只怕也是痴人说梦,倒不如赶紧将事落实下来,成了他的枕边人以后,他也无可抵赖,自己便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到时再回陆家,谁又敢对自己不敬?哪怕是陆晖和陆菀,都得对自己刮目相待,做了许久的心里准备,在想到这一瞬的时候,闭上眼眸一口饮尽,再由侍女为自己换了那衣裳,艳色薄纱,若隐若现,她极不适应,想将自己捂住,见那侍女要走,顾不得矜持害羞,忙问:“殿下呢?” “姑娘稍等,殿下就来。” 陆芸捂着胸口,坐在床边等着。 许是夏夜太闷,她浑身热得慌,起身去开窗,才发觉这窗阖得死,根本推不开,身上越热,顾不得这些,又怕二皇子突然到来,便回到床上躺下欲静静,可越克制,身体的异样就越明显,到后面,意识恍惚,眼前景象看不清,似乎有人进来了。 当夜,陆芸被卷进粉红的寝被从二皇子府的角门送了出去。 齐鄢站在院中,听着下人汇报情况,露出一个极淡的笑。 此女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储秀宫的偏殿,被布置的红粉欲色惹人眼,那明黄龙袍的人走进去时,床上活色生香,花枝乱颤,早已乱了芳华。 见人进来,竟不顾浑身几近的赤裸,下地奔走而来,他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满怀的馨香。 年轻、鲜活、大胆、奔放。 这一夜,这个女子使出浑身解数,令这位帝王食髓知味。 天明大亮之时,皇宫多了位陆美人,后宫掀起不小的浪花,只因那美人突然出现,只是一次侍寝,便被独赐了储秀宫,荣宠加身,令人分外眼红。 而前朝,陆家父子神色凝重,面对同僚或好意或看笑话的贺喜声,脚步沉重地回了家。 陆家长房的庶女,一夜之间进了皇宫成了陆美人。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陈稚鱼刺进布料里的针不慎插进了手指,血珠顿时冒了出来,放下针线,随意擦了下手指,赶去了前院。 陆家人此刻,都在这里。 陆晖捏紧了拳头,狠狠道:“当初她走丢,还怕她一弱女子遇到了不轨之事,将此事瞒得死紧,我与子挚找了一天一夜,到如今派出去的人都没回来,哪知她竟入了皇宫做了美人,她是如何做到的?” 她是如何做到的,谁也不知,陈稚鱼坐在张媛媛身边,眼睛落在她稍显怀的肚子上,目光闪烁,她心里倒是有猜想,但此刻屋里的气氛,不容她多说什么。 陆夫人看向陆太师,蹙眉问:“当初她走丢了,去信边关后,大伯接了信是怎么说的?” 陆太师摇摇头,至今也无回信。 陆曜思索良久:“她一个女子想要突破重重把手进到皇宫是不可能的,这几日她若出现在京城,我们的人不可能不发现,所以说,她的背后有人帮她。” 方夫人捏着帕子神色凝重:“这人会是谁呢?” 一时,屋里沉静下来。 陈稚鱼深吸了口气,吐出三个字:“二皇子。” 一时,所有人都看向她,陈稚鱼站了起来,将那天去到二皇子府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才解释为何这几日不曾说的缘由。 “毕竟当初只是我的猜测,未有证实,况且我去了一趟,什么也没发现,牵扯到皇家,这些事情不敢乱说,但是如今,她忽然就到了宫里,没有一定权势的人是做不到的,再回想当日种种情况,故作此猜测。” 这些事情,她确实没有与家里人讲过,但对陆曜她还是说了的。 是以陆曜听后并不惊讶,只说:“那段日子,二皇子频繁约她外出,她以为二皇子对她有意,逃走之后想着去寻二皇子帮助,只是不知又为何进了宫里。” 陆菀:“如此说来倒是有理。” 一时,每个人各有心思,却无一人因家里又出了个美人而高兴。 不过多时,赏赐到了陆家,皇帝此举,明晃晃地告诉了世人,昨夜新得圣宠的陆美人,是陆家的女儿。 再联系当前的情况,谁能不知这位美人是陆家大房的庶女。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陆家受到斥责,长子的婚事被随意配了个寒门女子,如今想了个招讨好圣上,送了个姑娘进宫去。 有人讽刺道陆家清流人家,累世官宦,实则卖女求荣,不堪至极。 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明眼人可看到的,那皇帝的赏赐是实实在在的,有赏便说明心中欢喜,祝贺的人亦有,只是陆家人并未有这般喜悦。 圣上与陆家,君臣之间的关系早已不如往年的和睦,这时候陆家的女儿无声无息地进了宫中,成了美人,圣上显然是没打算给个说法了,看似赏赐是给脸面,实则是狠狠的打了陆家所有人的脸。 圣上似是真的很喜欢这位新晋的美人,接连几日都临幸储秀宫,听说那储秀宫内夜夜笙歌,笑声不断,圣上一把年纪了,饮鹿血酒,食壮阳鞭,与美人共度春宵,好不快活。 不过一个月,陆美人升为婕妤,无子的情况下,短时间内晋封,实为罕见。 而这一晋封,也让原本并不太能看上她的贵妃上了心。 后宫中事,外头能知道的少之又少,但这几日陆婕妤风头无两,也让前朝的风变了变。 据说圣上还特许陆婕妤五日后归家省亲,此事一出,前朝也炸了锅,甚至还出现了一两道责陆家派了妖女蛊惑圣上的言论。 小小婕妤,哪儿来的资格归家省亲? 但圣上似是为其痴狂一般,不容许有这些诋毁她的声音。 这些日闹剧一般,就连齐鄢都没想到,那个陆芸真能入了父皇的眼,那宠爱实打实的,就连他母妃都红了眼。 转念一想,他的父皇,眼光一向不怎么样,而那女又豁得出去,只怕那夜一度春宵后,第二日起来发现错了人,也能极快地调整好自己。 圣上愈发宠爱陆婕妤,反倒让过去盛宠的贵妃,都有了失宠的苗头,而与此同时,前朝陆家愈发低调起来,这些日子甭管谁的宴席、诗会、蹴鞠赛,都没能请动陆家的人。 陆萱这些日子被教训得在家都不敢乱说话,百无聊赖的走在路上,今日天色不太好,天上没什么太阳,热湿又闷得慌。 忽见陈稚鱼从小路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均是一愣。 “嫂嫂。” 陈稚鱼颔首,便要离开。 “嫂嫂!”这一次语气颇为急切。 陈稚鱼回头看她,不解道:“你有何事?” 陆萱顿住,见她看过来,神色颇有些扭捏,轻咳了一声,道:“陆芸进宫一事,嫂嫂怎么看?” 陈稚鱼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一想,她当初与陆芸关系较好,如今陆芸也算是一飞冲天,她怕是心里别有滋味。 刚想说话,陆萱自顾自的开了口,说道:“我却觉得不好。” 陈稚鱼微怔:“哪里不好?” 陆萱耸耸肩,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说不出来,只觉得怪怪的,哪里都怪怪的,若真是好事,家里为何无一人开颜呢?况且圣上都那么老了,她……” 话到此处,似乎也察觉到了不该私下议论圣上,忙住了嘴。 见她还知收敛,原本还想劝说两句的陈稚鱼就放了心,微微一笑,道:“静待其变,你能敏锐发觉不对的气息是好事。” 说罢,又要离开,陆萱追上两步问:“那她五日后真的会回来吗?” 话音刚落下,天边闪过一道雷电,不知觉的,乌云爬了上来。 担心下急雨,两人快步离开,再未讨论这些,但陆萱那一句问话,陈稚鱼也想进心里了。 五日之后,陆芸会归家吗? …… 第118章 陆美人,晋封! 话毕,可见那陆芸脸色一怔,笑意挂不住,连帕子都因心神不定放了下来,忘了遮挡那张脸。 “殿下说的,是哪位嫂嫂?” 齐鄢面无表情,语气淡漠:“陆曜之妻。” 陆芸咬唇,脸色倏忽就变了,她深深地缓了口气,眼皮跳着,头下意识地摇着。 “她不是寻我归家,殿下,她是来找我麻烦的。” 齐鄢神色未变,看着她紧张模样,语气上扬“哦”了一声,心里却越发鄙夷她心胸狭隘。 陆芸忙说:“殿下有所不知,她是新嫁妇,急于在陆家立威望,我是庶女,常年在外生活,在她心中,许是觉得无人为我撑腰……才敢毫无顾忌的对我,您不知她,本事可大了,初进门的新妇,引得陆曜哥哥为她说话,分毫不顾及兄妹情分!” 齐鄢听后,微微挑眉,心道:若是她,陆曜能为其撑腰说话,也是人之常情了。 陆芸说着,忽见他面带笑意,一时迟疑起来。 自己说得这么严重,他竟是在笑吗? 迟疑开口:“殿下?” 齐鄢回神,将她看住,看清她那双满是算计的脸,心里又不住冷哼起来。 “可我看她像是真的很在意你,担心你的安危,既然亲自找上来了,你跟她回去,好歹也保全你的名声。” 陆芸心中一急,连忙摇头否绝,根本就没有察觉他话语和行为的不对,且不说如何就能确定,陈稚鱼能想到自己在二皇子府,敢只身找来,就看他这态度,看似在为陈稚鱼说话,可他做的事却是冷眼看好戏,真是为她着想,自家嫂嫂找上门了,能不让她们相见? “她这人就是心思多!殿下,此番我舍下我的脸面和自尊,只身寻来,便是想求得殿下怜惜……我心中有您,不愿跟她回去。” 齐鄢目光深深,将她看着。 “此话可是当真?你可知贵女私奔,是多严重的罪名?” 见他语气有松口之意,陆芸松了口气,眼下她害怕被二皇子送回去,也急于表明自己的心意,如今走到这一步,已经没了选择,能牢牢地抓住这棵大树,比什么都强。 “能与殿下在一起,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我亦觉得脸面和自尊都是自己挣来的,若为情故,舍弃也不算什么。”她眼眸柔亮,满是自己为爱牺牲,只为成全的光亮。 齐鄢忽地一笑,上前抬手在她微肿的脸上屈指划了两下,看着她闪烁的双眸,语意不明道:“你既舍下这些,我也不能负了你,荣华富贵,至高之位…你且等着。” 陆芸睁大了眼睛,极力的克制住了心里的激动,盲目的欢喜蒙蔽了她的双眼,未看清眼前的男人,那未达眼底的笑意。 她成功了!总算一番苦心没有白费! “好好养着你的这张脸,待来日,本殿赐你一场富贵。” 齐鄢回了待客室,目光落在被遗落的食盒上,闲步过去,将那食盒打开。 里面的肉羹已经失了温度,他端起来时只有余温,这般热的天气,食用正合适。 要往嘴里送时,身边的太监伸手拦了一下,欲要取了银针来试毒。 齐鄢摆摆手让他退下,而后一口一口的,将那碗肉羹吃下。 清口,养胃,齐鄢分外满足。 看着那食盒,嘴角噙着一抹笑,随即笑意淡去,擦了擦嘴,靠在椅背上,眼眸变得锐利起来。 她一番好意来寻人,却叫那人糟蹋真心,反咬一口,人品高下立见,听着陆芸的贬低折损,齐鄢冷笑不止,心里早已盘算着为她的结局定了好几种方式,但他想,最能打击到这种人的,莫过于折在离她梦里最近的地方。 …… 那日,齐鄢看过陆芸后,那后罩房伺候的人多了起来,且不遗余力的照顾她那张脸,不肖三日,脸便恢复了七八成。 当夜,一杯酒端进了她的寝房,另一侍女还端着轻薄粉艳的寝衣,陆芸摸着怦怦跳的心口,端着那杯酒,心里还稍有犹豫,这一杯喝下去他就再也做不得矜持的闺女模样了,既走到了这一步,若还想明媒正娶,只怕也是痴人说梦,倒不如赶紧将事落实下来,成了他的枕边人以后,他也无可抵赖,自己便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到时再回陆家,谁又敢对自己不敬?哪怕是陆晖和陆菀,都得对自己刮目相待,做了许久的心里准备,在想到这一瞬的时候,闭上眼眸一口饮尽,再由侍女为自己换了那衣裳,艳色薄纱,若隐若现,她极不适应,想将自己捂住,见那侍女要走,顾不得矜持害羞,忙问:“殿下呢?” “姑娘稍等,殿下就来。” 陆芸捂着胸口,坐在床边等着。 许是夏夜太闷,她浑身热得慌,起身去开窗,才发觉这窗阖得死,根本推不开,身上越热,顾不得这些,又怕二皇子突然到来,便回到床上躺下欲静静,可越克制,身体的异样就越明显,到后面,意识恍惚,眼前景象看不清,似乎有人进来了。 当夜,陆芸被卷进粉红的寝被从二皇子府的角门送了出去。 齐鄢站在院中,听着下人汇报情况,露出一个极淡的笑。 此女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储秀宫的偏殿,被布置的红粉欲色惹人眼,那明黄龙袍的人走进去时,床上活色生香,花枝乱颤,早已乱了芳华。 见人进来,竟不顾浑身几近的赤裸,下地奔走而来,他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满怀的馨香。 年轻、鲜活、大胆、奔放。 这一夜,这个女子使出浑身解数,令这位帝王食髓知味。 天明大亮之时,皇宫多了位陆美人,后宫掀起不小的浪花,只因那美人突然出现,只是一次侍寝,便被独赐了储秀宫,荣宠加身,令人分外眼红。 而前朝,陆家父子神色凝重,面对同僚或好意或看笑话的贺喜声,脚步沉重地回了家。 陆家长房的庶女,一夜之间进了皇宫成了陆美人。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陈稚鱼刺进布料里的针不慎插进了手指,血珠顿时冒了出来,放下针线,随意擦了下手指,赶去了前院。 陆家人此刻,都在这里。 陆晖捏紧了拳头,狠狠道:“当初她走丢,还怕她一弱女子遇到了不轨之事,将此事瞒得死紧,我与子挚找了一天一夜,到如今派出去的人都没回来,哪知她竟入了皇宫做了美人,她是如何做到的?” 她是如何做到的,谁也不知,陈稚鱼坐在张媛媛身边,眼睛落在她稍显怀的肚子上,目光闪烁,她心里倒是有猜想,但此刻屋里的气氛,不容她多说什么。 陆夫人看向陆太师,蹙眉问:“当初她走丢了,去信边关后,大伯接了信是怎么说的?” 陆太师摇摇头,至今也无回信。 陆曜思索良久:“她一个女子想要突破重重把手进到皇宫是不可能的,这几日她若出现在京城,我们的人不可能不发现,所以说,她的背后有人帮她。” 方夫人捏着帕子神色凝重:“这人会是谁呢?” 一时,屋里沉静下来。 陈稚鱼深吸了口气,吐出三个字:“二皇子。” 一时,所有人都看向她,陈稚鱼站了起来,将那天去到二皇子府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才解释为何这几日不曾说的缘由。 “毕竟当初只是我的猜测,未有证实,况且我去了一趟,什么也没发现,牵扯到皇家,这些事情不敢乱说,但是如今,她忽然就到了宫里,没有一定权势的人是做不到的,再回想当日种种情况,故作此猜测。” 这些事情,她确实没有与家里人讲过,但对陆曜她还是说了的。 是以陆曜听后并不惊讶,只说:“那段日子,二皇子频繁约她外出,她以为二皇子对她有意,逃走之后想着去寻二皇子帮助,只是不知又为何进了宫里。” 陆菀:“如此说来倒是有理。” 一时,每个人各有心思,却无一人因家里又出了个美人而高兴。 不过多时,赏赐到了陆家,皇帝此举,明晃晃地告诉了世人,昨夜新得圣宠的陆美人,是陆家的女儿。 再联系当前的情况,谁能不知这位美人是陆家大房的庶女。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陆家受到斥责,长子的婚事被随意配了个寒门女子,如今想了个招讨好圣上,送了个姑娘进宫去。 有人讽刺道陆家清流人家,累世官宦,实则卖女求荣,不堪至极。 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明眼人可看到的,那皇帝的赏赐是实实在在的,有赏便说明心中欢喜,祝贺的人亦有,只是陆家人并未有这般喜悦。 圣上与陆家,君臣之间的关系早已不如往年的和睦,这时候陆家的女儿无声无息地进了宫中,成了美人,圣上显然是没打算给个说法了,看似赏赐是给脸面,实则是狠狠的打了陆家所有人的脸。 圣上似是真的很喜欢这位新晋的美人,接连几日都临幸储秀宫,听说那储秀宫内夜夜笙歌,笑声不断,圣上一把年纪了,饮鹿血酒,食壮阳鞭,与美人共度春宵,好不快活。 不过一个月,陆美人升为婕妤,无子的情况下,短时间内晋封,实为罕见。 而这一晋封,也让原本并不太能看上她的贵妃上了心。 后宫中事,外头能知道的少之又少,但这几日陆婕妤风头无两,也让前朝的风变了变。 据说圣上还特许陆婕妤五日后归家省亲,此事一出,前朝也炸了锅,甚至还出现了一两道责陆家派了妖女蛊惑圣上的言论。 小小婕妤,哪儿来的资格归家省亲? 但圣上似是为其痴狂一般,不容许有这些诋毁她的声音。 这些日闹剧一般,就连齐鄢都没想到,那个陆芸真能入了父皇的眼,那宠爱实打实的,就连他母妃都红了眼。 转念一想,他的父皇,眼光一向不怎么样,而那女又豁得出去,只怕那夜一度春宵后,第二日起来发现错了人,也能极快地调整好自己。 圣上愈发宠爱陆婕妤,反倒让过去盛宠的贵妃,都有了失宠的苗头,而与此同时,前朝陆家愈发低调起来,这些日子甭管谁的宴席、诗会、蹴鞠赛,都没能请动陆家的人。 陆萱这些日子被教训得在家都不敢乱说话,百无聊赖的走在路上,今日天色不太好,天上没什么太阳,热湿又闷得慌。 忽见陈稚鱼从小路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均是一愣。 “嫂嫂。” 陈稚鱼颔首,便要离开。 “嫂嫂!”这一次语气颇为急切。 陈稚鱼回头看她,不解道:“你有何事?” 陆萱顿住,见她看过来,神色颇有些扭捏,轻咳了一声,道:“陆芸进宫一事,嫂嫂怎么看?” 陈稚鱼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一想,她当初与陆芸关系较好,如今陆芸也算是一飞冲天,她怕是心里别有滋味。 刚想说话,陆萱自顾自的开了口,说道:“我却觉得不好。” 陈稚鱼微怔:“哪里不好?” 陆萱耸耸肩,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说不出来,只觉得怪怪的,哪里都怪怪的,若真是好事,家里为何无一人开颜呢?况且圣上都那么老了,她……” 话到此处,似乎也察觉到了不该私下议论圣上,忙住了嘴。 见她还知收敛,原本还想劝说两句的陈稚鱼就放了心,微微一笑,道:“静待其变,你能敏锐发觉不对的气息是好事。” 说罢,又要离开,陆萱追上两步问:“那她五日后真的会回来吗?” 话音刚落下,天边闪过一道雷电,不知觉的,乌云爬了上来。 担心下急雨,两人快步离开,再未讨论这些,但陆萱那一句问话,陈稚鱼也想进心里了。 五日之后,陆芸会归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