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妃娇养小书生后,暴君疯了》 第1章 他把陆晚宁接回来了 南元三十四年,三皇子祁蘅,登基称帝。 朝堂上下,正值百废待兴。 有几只受了惊的燕子掠过宫墙,鸣叫后便隐入晦暗的夜。 昨日落了一场秋雨,正好冲掉了几日前宫墙上的血。 只是天一凉,桑余胸口的伤就疼—— 那是月前,为了祁蘅挡下毒箭而留的。 箭上的毒废了她的身子,却也让她成了祁蘅最信任的人。 桑余有时想,一个奴婢,换了天下至尊的一条命,应该也是值得的。 更何况,这是她喜欢了十多年的人。 “姑娘,您怎么又站在风口?” 掌事姑姑林嬷嬷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太医说了,您这身子骨受不得寒!” 桑余转身,烛光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温软地笑了笑。 “无碍的。” 她其实是想在这里或许能看见祁蘅,已经三日没见他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来找自己。 桑余伸手接过药碗,闻着苦味不由皱了皱眉,一声不吭地喝完了。 “多谢嬷嬷。”她轻声说,药汁的苦涩还在舌尖沁着,有些难受。 窗外忽然传来宫女们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听说陛下明日要定下贵妃人选。” “定是桑姑娘无疑,这些年她为皇上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好生生的一个姑娘……就算出了宫也没办法再照顾自己了。” “那也不一定,桑姑娘之前和大皇子……” “你们几个,”林嬷嬷不知何时走到窗边,面色冷透地站在那里:“揣测圣意,不怕被割了舌头?” 林嬷嬷动怒的时候一张脸森冷得渗人,小宫女慌忙四散离开。 桑余没计较,她这些年杀过的人太多,有些临死前恨她辱她,她似乎已经习惯了。 她也从未奢望过那个位置。 从前,她只求能继续站在他身后,哪怕只是做一个无声的影子。 但是,那个人又对她许诺了。 那不是一次的承诺。 而是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对她说,会待她好,会娶她,会给她一生一世。 那些年,他们在废宫里苟延残喘的那些年,他说过,他的身边只有她,以后也是。 所以,桑余有些期许。 “嬷嬷,不必动怒,都是些小丫头,不懂事的。” “姑娘,你可别听那些碎嘴的。”林嬷嬷关好窗,替她拢了拢衣襟,“陛下心里有您,这些年您吃的苦,他都记着呢。” 桑余没再说话,记忆回溯到三个月前那个雨夜,祁蘅决定谋反的那个晚上。 那时,他的身后依旧只有她。 他们都明白,自此便是生死一线。 祁蘅说:“我只有这一次机会,生死未卜,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桑余听他说完,摇了摇头。 她这一辈子,从惠嫔娘娘叮嘱她要保护好祁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心要跟着他一辈子了。 所以她默默地低下了头,一如既往地乖顺安静:“奴婢誓死跟随殿下。” 他似乎是很感动,第一次牵住她的手,对她说:“阿余,若我登基,定不负你。” 当时雨水顺着屋檐砸在青石板上,一下一下的,像桑余的心跳。 祁蘅说:“大哥我始终无从下手,阿余,你帮帮我。” 当时的桑余抬头看他,眼里有些茫然,彼时她还不懂祁蘅是叫她如何帮…… 林嬷嬷絮絮叨叨地整理着床铺:“姑娘早些歇息,明日册封大典,您可是要站在皇上身边的。” 桑余回过神来,过去顺从地躺下。 蜡烛灭了,桑余却又在嬷嬷离开后睁开了眼。 她睡不着。 心里的事太多,像一团棉花一样糊在胸口。 桑余的枕头底下还放着匕首。 这是以前杀机四伏时落下的习惯,如今已经脱离了那样的习惯,却也改不掉。 毕竟如果没有这个习惯,她和祁蘅早就死在了无人知晓的废宫里。 桑余在想,祁蘅会不会不再需要自己。 烛花忽然爆了一声,将她从回忆中惊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桑姑娘,桑姑娘!” 小太监进福慌慌张张地撞开门,“出事了!” 桑余瞬间绷紧神经,从床上下来,手探进枕头握紧了匕首:“皇上怎么了?” “不是……是……”进福喘着粗气,“皇上八百里加急,召回了北寒部落的陆夫人!” “陆……晚宁?” 那个……自幼和祁蘅青梅竹马的陆家千金。 这个名字就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刺入桑余的心脏。 桑余一点点松开了匕首。 “陆晚宁要回来了?” 进福点头如捣蒜:“正是!听说皇上派了禁军统领亲自去接,还准备了椒房……” 桑余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而迟缓地站了起来。 椒房,那是皇后之礼。 “姑娘……您没事?”进福怯生生地问。 桑余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无措。 她后知后觉地扯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你下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桑余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扶住桌沿。 铜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苍白、憔悴。 二十五岁,对于宫女来说已是高龄,更何况是一个满身伤残的暗卫。 而陆晚宁呢? 她始终记得那个女子,肤如凝脂,眉目如画,是祁蘅年少时在太学院就倾慕的千金闺秀。 后来陆家获罪,陆晚宁被发配北寒,嫁给了一个部落首领。 只是那首领没几天就战死沙场。 “守寡三年。”桑余喃喃自语,“也就三年前,他突然决定谋反。原来他一直都在等着她……” 宫外传来礼乐声,册封大典的乐师已经开始准备了。 桑余缓缓滑坐在地上,后背的烫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忽然想起祁蘅登基前夜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余,这些年辛苦你了。” 当时她以为那是承诺的开始,现在才明白,那是告别。 那是安慰。 那是在说:“桑余,你已经没什么用了。” 是啊,她,已经没什么用了。 第2章 他心疼了 桑余昨夜就这么蜷缩在窗边的矮榻上睡着了。 东方天色渐白,林嬷嬷进来了,惊呼一声:“我的姑奶奶啊,您怎么就这样睡下了?” 桑余被林嬷嬷攀扶着起来,腿早就麻了。 “瞧瞧这脸色,苍白的紧,可得吃点东西。刚刚陛下宫里的公公来请过了,咱们可不能误了时辰。” 桑余这才想起,对啊,今天,还要去迎接册封。 “姑娘可要梳妆得漂漂亮亮,让陛下一眼就瞧见了您!” 林嬷嬷说这话时满眼的期待,仿佛终于看见自己的女儿嫁了个好人家。 她知道桑余苦了二十几年,老天有眼,也不该让她继续苦下去了。 桑余轻柔地笑了笑。 其实自己多么惨不忍睹的模样,祁蘅都见过了。 她自然也记得第一次见到祁蘅时的情景。 那年她七岁,被惠嫔娘娘从暴风雪中带回宫中。 惠嫔是北狄的亡国公主,一身傲骨,所以是被先皇强纳为妃的。 桑余第一次见到那样坚韧的女人。 彼时,她只是在天子脚下一个乞讨的孤儿。 惠嫔救了她,收养了她,给了她名字。 她的名字取自惠嫔母国,一种叫桑椹的药材。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祁蘅。 一个小小的少年,比她还要小两岁,漂亮但阴郁,面色苍白的就像深宫里的雪霜。 惠嫔不受宠,连带着祁蘅也不受重视。 他们住在最偏远的废宫里,冬日里连炭火都时有时无。 桑余便常常抱着小祁蘅,用自己的体温为他驱寒。 “阿余姊姊,我冷。”小小的祁蘅总是这样呢喃着,往她怀里钻。 “殿下别怕,阿余在呢。”她也总是这样回答,像惠嫔教她的那样。 惠嫔去世那晚,风雪特别大。 弥留之际,惠嫔将一枚玉坠挂在桑余脖子上:“阿余,用你的命护住蘅儿,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十二岁的桑余在惠嫔床前磕了好多响头,直到额头都出了血。 从那天起,她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她看见过少年祁蘅被其他皇子按在泥水里殴打的样子;看到他被太监故意端来的馊饭气的发抖的模样;看到他在无人处抱着惠嫔留下的旧衣无声哭泣的背影…… 每一次,都是她挡在他面前。 起初是用身体,后来是用剑。 惠嫔的侄子——那位隐姓埋名的北狄剑客教会了她杀人的技艺。 “阿余,我只有你了。” 十五岁的祁蘅在又一次被欺辱后,抱着她,眼中闪烁着阴郁的火光,“这宫里,我只有你了。” 桑余胸口一阵刺痛。 那时的祁蘅,眼中只有她。 记忆突然跳转到三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大皇子醉酒闯入她的居所,暴戾地撕扯她的衣衫。 “一个贱婢也敢反抗本殿下?”大皇子油腻的手掐着她的下巴,“等本殿下玩够了,就把你赏给侍卫们……”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挣扎着够到烛台的,如何毫不犹豫地将火焰引向自己,皮肉烧焦的气味让人作呕,如今偶尔还会梦到。 “宁可烧死自己也不让我碰?”大皇子嫌恶地甩开她,“真是晦气!” 她蜷缩在燃烧的床幔间,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直到祁蘅破门而入,用棉被裹住她燃烧的身体。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祁蘅失控。 他抱着她,浑身发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那一夜后,祁蘅变了。 他开始参与朝堂政斗,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而桑余,则成了他暗夜中的利剑。 记忆中的血腥气突然浓重起来。 她看到自己潜伏在屋檐下,割断一个又一个政敌的喉咙;看到自己在雨夜中与刺客厮杀,右腕被挑断手筋时的鲜血;看到自己饮下那杯明知有毒的酒,只为替祁蘅试出二皇子设下的陷阱…… 看到,为了祁蘅,他虚与委蛇的在大皇子身边待了三个月。 每一次重伤醒来,祁蘅都会守在她榻边,亲手为她换药。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的伤口,眼中盛满她误以为是爱意的心疼。 “阿余,再忍忍……”他总这样说,“等我们……” “我们”,这个词曾让她甘愿赴死。 直到陆晚宁出现。 记忆的画面转到太学院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陆晚宁一袭白衣,在梨花树下抚琴。 阳光透过花瓣,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美得不似凡人。 桑余站在祁蘅身后,第一次看到他眼中迸发出那样明亮的光彩。 那不是看她时的眼神,不是感激,不是依赖,而是一种她从未得到过的、纯粹的倾慕。 “那是陆尚书家的千金。”身旁的小太监小声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第一才女呢。” 桑余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茧子的手,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云泥之别。 后来,她常常看到祁蘅借故去太学院,只为远远看陆晚宁一眼。 看到他偷偷临摹陆晚宁的诗作。 看到他得知陆家获罪时彻夜难眠。 再后来,陆晚宁被发配北寒,嫁给了一个四十岁的部落首领。 桑余以为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会随着时间淡去。 直到昨晚—— “皇上八百里加急,召回了北寒部落的陆夫人!” 昨夜进福的声音犹在耳边。 桑余攥紧了胸前的玉坠,惠嫔冰凉的手指似乎还停留在她的皮肤上。 “用你的命护住他……” 她做到了,用尽了一切,护住了他。 可谁又来护住她呢? 东方既白,晨钟响彻宫闱。 桑余侥幸的想,三年前的一面之缘,总该抵不过自己这十八年来的朝夕相伴。 “姑娘!”林嬷嬷一脸慌张的快步进屋,“陆夫人的车驾已经到了玄武门!皇上……皇上亲自去迎了!” 桑余的手一抖,玉梳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姑娘,您……要不要去看看?”林嬷嬷小心翼翼地问。 桑余回过神来,迟缓的摇摇头,先弯腰捡起断梳。 这是去年生辰,祁蘅送她的那把象牙梳。 怎么就断了…… 这把梳子跟着她上刀山下火海,也没损伤半分,怎么会摔一下就断了? 桑余的心没来的疼了疼。 远处传来鼓乐声和重臣朝拜的声音。 “听说陆夫人守寡后日子很不好过,部落里的人一直苛待她。” “皇上这是心疼了。” 宫女们的窃窃私语又飘进窗来,许是他们发现伺候的这位姑娘脾气性子软,许是愈发的肆无忌惮。 【阿余,愿你青丝常驻,岁岁安康。】 桑余忽然想起了祁蘅说过的话。 他当时这样说,还亲手为她绾发。 可如今,青丝依旧,人心已变。 第3章 他的真心,原来不是她 金銮殿上,青烟在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 祁蘅端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他的目光又一次扫过殿侧那处空位——桑余的位置。 祁蘅心中有些不悦,桑余从没有拖延过。 往日他在的地方,桑余总是第一个到,安静地站在他视线可及之处,像一道无声的屏障。 今日这般重要的册封大典,她竟然迟来? 礼部尚书已经捧着圣旨等了半刻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祁蘅微微蹙眉,抬手示意开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氏有女名晚宁,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着册封为贵妃,赐居长乐宫!” 祁蘅的目光望过去,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陆晚宁一袭素衣跪在殿中,低垂的脖颈白皙优雅。 三年北寒风霜并未减损她的美丽,反而为她添了几分令人怜惜的脆弱。 “臣妾,谢陛下隆恩。” 她抬头,目光与祁蘅交汇。 祁蘅想起年少时在太学院初见,她也是这样跪坐在琴案前,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接下来是几位重臣之女的册封。 祁蘅机械地听着礼官宣读,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这些女子背后代表的势力,才是他真正要纳的“妃嫔”。 “至于桑氏……”礼官的声音突然变得迟疑。 殿中一阵微妙的寂静。 祁蘅抬眼,这才发现桑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殿门口。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藕荷色宫装,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祁蘅心头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 桑余从未用过这样疏离的眼神看他,方寸之间,仿佛树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陛下,桑氏原为宫女,若册封为妃,恐有不妥……”一位老臣出列谏言。 其余人纷纷附和。 “是啊,这桑氏,先前与罪皇子纠缠不清,如今册封已是陛下仁慈,若是位份太高,难免落人口舌。” 他们是早有打算。 没有人会想让一个不择手段的宫女和自己的女儿争宠。 祁蘅看了过去,这都是当初跟着祁蘅的肱骨大臣。 他倒是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料。 只是…… 祁蘅看到桑余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左手无意识地抚上右腕——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他记得那右手是如何废掉的。 几年前一个雪夜,二皇子派来的几个刺客潜入王府,桑余为护着藏起来的他,右手手筋被生生挑断。 此时,桑余也在看他。 祁蘅知道她那一次背叛的原因,这一年她背负的所以猜测与诋毁,祁蘅也都知道。 “就先封为婕妤。” 祁蘅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冷静得不像话,“赐居,清梧院。” 他看到桑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清梧院是宫里最偏远的院落,靠近冷宫,常年阴冷潮湿,对她的旧伤最是不利。 桑余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是后来听到有人唏嘘的议论声,才慌忙弓下身子。 “臣妾……领旨谢恩。” —— 册封大典结束后,祁蘅独自站在御书房窗前。 暮色四合,远处传来新晋妃嫔们迁宫的喧闹声,乐曲声此起彼伏。 欣欣向荣的宫殿,仿佛几日前不曾有过血色。 长乐宫方向灯火通明,而清梧院那边,只有一盏孤灯如豆。 “陛下,陆贵妃派人来问,您今晚……”太监小心翼翼地进来通报。 祁蘅回过神来:“朕晚些过去。” 他突然很想见桑余。 但随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桑余见过他最不堪的样子——就连在她被其他人欺凌后,他除了愤怒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把她送到了那个人的府里。 即使如今他已是九五之尊,再也不用面对那些耻辱的过去。 除了她,曾经的人都杀干净了。 桑余应该明白。 她也从来都不是计较位份的人。 她曾为他挡箭时连命都可以不要,自然也不会在乎一个虚名。 这个认知让他心安理得地转身,朝长乐宫走去。 —— 清梧院内。 “娘娘,您吃点东西,饿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林嬷嬷捧着食盒,声音哽咽。 从册封大典回来,桑余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仿佛一尊雕像。 “嬷嬷,你说,”桑余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娘娘当年让我用命护着他,我做得好不好?” 林嬷嬷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抹泪。 她也是没想到,陛下竟然只给了桑余一个婕妤的位份。 桑余突然笑了,伸手取下挂在颈间的玉坠——惠嫔留给她的唯一信物,轻轻放在桌上。 “嬷嬷,你帮我收好。”她站起身,“我想一个去人走走。” 夜风刺骨,桑余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太液池边。 这里是她第一次为祁蘅杀人的地方——那个想推祁蘅落水的太监,被她一剑穿心。 池水映着冷月,像一块巨大的墨玉。 桑余低头看着水中倒影:二十五岁的自己,右手残废,后背布满狰狞的疤痕。 而长乐宫里的陆晚宁,依然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三年过去,她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只是眉间添了一抹忧郁,更显得我见犹怜。 “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了今日在册封大典上祁蘅眼中的闪烁是什么。 不是愧疚,不是怜惜,而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耻。 她是他不堪过往的见证,是他想抹去的活证据。 一滴泪砸在水面上,涟漪荡碎了月影。 桑余想起最后一次为祁蘅杀人那次,她胸口中了箭,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怀里。 他哭着说:“阿余,别死……你若死了,这世上就再没人真心待我了……” 如今她还没死,他却已经找到了新的“真心”。 远处传来丝竹声,是长乐宫的夜宴开始了。 桑余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 她哭得无声无息。 这偌大的宫殿,连哭声都会吞没。 原来心心念念的情爱都只是幻影,她只剩身后的这座清梧院。 这座,她用命换来的,清梧院。 她将来要活着一生一世的地方。 桑余捏紧了掌心,她不要……不要悄无声息的死在宫中。 至少,不要死在他眼前。 第4章 他从没告诉你 清梧院湿气重,晨露的冷意始终散不尽。 清梧院已经开始了忙碌洒扫,倒是比刚搬进来时要热闹一些。 桑余坐在铜镜前,拿着一支漂亮的红玉簪子在发间比了比。这一辈子从没有戴过这样珍贵的物件,她仍觉得不习惯。 以前都是宫女打扮,或是将头发都藏起来方便刺杀。 她有一次看见一位娘娘精致的簪子,桑余有过一瞬间的晃神,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也能有一支漂亮的簪子…… “娘娘,该用早膳了。” 林嬷嬷端着食盘进来,桑余急忙把簪子扣在了桌子上。 嬷嬷却是瞧见了,她笑着上前,拿起刚刚的簪子戴在了桑余的头上。 “娘娘生的漂亮,配上这些物什儿更是花容月貌,应该多戴。” 桑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苍白似乎的确添了几分娇色。 “谢谢嬷嬷。”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小太监尖细的通报:“皇上驾到——” 林嬷嬷手一抖,惊道:“陛下!” 祁蘅大步踏入内室,看到桑余背对着门口,单薄的身影像是一张宣纸,随时会碎裂。 他心头一紧,随即又被莫名的烦躁取代。 “阿余。”他沉声唤道。 桑余缓缓起身,跪下行礼:“奴……” 她回过神来,改口道:臣妾参见陛下。” 册封大典过去了十几天,他终于想起自己了。 祁蘅眉头皱得更紧,上前一步想扶她起来,却见桑余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自己站了起来。 “陛下亲临,臣妾惶恐。” 她垂着眼帘,声音恭敬而疏离。 祁蘅的手僵在半空,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 他收回手,负在身后,指节捏得发白。 “那日册封大典迟来,你不想解释解释?” 桑余睫毛轻颤,依旧低着头。 原来,他是来问罪的。 “臣妾知罪。” 祁蘅一怔,缓缓冷笑,“你现在,倒是把这些话拿捏的得当,一辈子的奴样。” 永远低着头,永远逆来顺受,像一团没有骨头的软泥。 他本就是帝王血脉,如今一层玄色长袍,不怒自威,像一座压迫的石像,桑余如今再看他时,要使劲仰头。 “北寒三年,晚宁独自打理行宫上下,从未出过差错。”他不自觉将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你却在这么重要的册封大典上拖延怠慢。” 桑余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却仍保持着恭顺的姿态:“陛下教训的是。” 祁蘅看着她这副模样,胸口愈发窒闷。 “桑余。”他忽然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我封你为婕妤,你就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桑余一怔,她其实没有听太懂。 是因为朝堂上下对自己议论纷纷,所以他……可他明明知道,她被送往大皇子处是为了什么。 她缓缓终于抬起头,眼中一片死寂,像过往多年一样,露出一个想让他安心的笑:“臣妾明白了。” “清梧院偏远安静,正适合臣妾养病。过去的事臣妾早已忘了。” 祁蘅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怨恨或委屈,却只看到一片荒芜。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越发烦躁。 “好。”他转身向外走,“朕还有公事处理,过几日再来看你。”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心里会越来越烦闷。 直到祁蘅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桑余才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般跌坐在椅子上。 林嬷嬷慌忙上前,欲言又止:“娘娘,您……” 桑余缓缓开口:“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她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帝心如渊,什么叫伴君伴虎。 可他应该知道,她从不会给他添麻烦的。 桑余刚拿出回惠嫔留给她的玉佩,院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贺昭仪到——” 桑余眉头一皱,急忙将玉佩收进袖子里。 她怎么会来? 话音一落,贺昭仪却已带着两名宫女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贺明兰,礼部侍郎之女,可却是出了名的张扬肆意,以前就心悦祁蘅,还常来宫里找他。 也就是这样,祁蘅背后才有了礼部的扶持。 她曾经来找祁蘅时,就对桑余生出厌恶。 只是碍于祁蘅对她的袒护,所以一直忍着,如今终于是等到了机会。 “瞧瞧,桑妹妹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贺昭仪一身华服,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对桑余假意搀扶。 桑余行礼:“见过贺昭仪。” 贺昭仪看她这幅顺从的模样,轻笑一声,自顾自地在上位坐下。 “免礼。别怕啊,本宫今日来,只是想与妹妹叙叙旧。” 她特意加重了“妹妹”二字,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 她一直以来都因祁蘅对桑余的不同而记恨在心。 桑余心知来者不善,却也只能强打精神应对。 “不知昭仪想聊什么?” 贺昭仪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但随即皱起了眉。 “听说皇上刚来过?”她故作意味地挑眉,“那妹妹这茶泡的可真是欠火候了,要如何招待圣驾?” 桑余正要去换,贺昭仪却突然握紧了杯子没松开。 桑余抬眼看她,只见她缓缓倾身向前,压低声音:“也难怪,难怪陆贵妃曾经在北寒行宫住的那三年……” 她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皇上每年都会去一次,原来是因为你这般不懂事。” 桑余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衣袖,那枚玉坠硌得掌心生疼。 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有人用钝器狠狠击中了她的后脑。 “每年……前往?”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颤抖着。 贺昭仪满意地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色,继续添油加醋:“可不是嘛。听说陆贵妃在北寒行宫独居的小院,种满了皇上最爱的海棠。每年花开时节,皇上必定会去——” “昭仪娘娘,您……”林嬷嬷打断,却被桑余抬手制止。 桑余缓缓站起身,衣袖下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枚玉坠。 她记得,就是从三年前的春日开始,祁蘅有了微服私访的习惯,也不让她跟随。 那一去就是半月,回来时衣襟上沾着淡淡的海棠香。 她当时还傻傻地问:“陛下何时喜欢上海棠了?” 他怎么说来着? “路上偶遇一片花海,觉得新鲜。” 多可笑啊。她为他挡过刀剑,为他杀过政敌,却连他喜欢什么花都不知道。 而那个远在北寒的陆晚宁,却早已在他心里种下了一片花海。 “娘娘……”林嬷嬷担忧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桑余却突然笑了,笑声浅淡:“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桑妹妹这是怎么了?”贺昭仪故作关切,“莫非……这些皇上从未告诉过你?” 第5章 她还清了 桑余的手指猛地掐入掌心,却仍竭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婕妤今日找我,就是想说这些?” 贺昭仪冷笑一声,“桑余,你以为皇上把你放在这偏远之地是为了什么?”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桑余,“是因为你太碍眼了!若不是皇上心软,一个贱婢,还是一个背叛过他的贱婢,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贺昭仪,我家娘娘体弱,您这般……”林嬷嬷忍不住出声制止。 可话还没说完,贺昭仪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将林嬷嬷打倒在地:“贱婢!本宫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桑余终于变了脸色,上前扶起林嬷嬷。 她冷眼望过去,眸子啐了血一般:“贺明兰!” 要是放在以前,贺昭仪或许会怕。 但现在……她已经知道桑余是个废人了。 她猛地抓住桑余的右手,用力捏住那残废的手腕。 “没记错的话,当年就是你这只手拦着我不让见皇上,刻意在我面前显摆,对吗?” 剧痛从伤口传来,桑余额头渗出冷汗,倒吸一口冷气。 “装什么清高?一个被人耍的团团转的蠢货!” 她凑到桑余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用完了就丢的刀!” 桑余抖了起来,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祁蘅登基那夜的血流成河。 她为他挡下的那一箭。 还有他抱着她痛哭说“别死”的样子…… “不是的……”她喃喃道,声音细如蚊呐。 他们之间,至少,是有一丝真情在的。 她也没有背叛过他,那是因为…… “你还真是可怜。”贺昭仪掩唇轻笑,“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还傻傻地以为自己是皇上心尖上的人。” 她一把甩开桑余的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暗卫,怎么配与我们这些世家贵女平起平坐?”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般剜进桑余的心。 “不可能……”她喃喃道,“他说过……他说过的……” 他说过什么?说过只爱她一人?说过要立她为后?还是说过要和她生儿育女? 现在想来,那些话竟一句都不曾明确说过。全是她的一厢情愿。 他只是说,一生一世。 至于是什么样的一生一世,他没有说。 把她丢在这个地方,也是一生一世。 “娘娘!”林嬷嬷慌忙扶住她。 贺昭仪总算满意,笑着问:“怎么?说到痛处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裙,“本宫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认清自己的位置。一个废人,就该有废人的样子。” 桑余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贺明兰。”她直呼贺昭仪的名字,声音冰冷,“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 贺昭仪一怔。 “因为我足够狠。”桑余缓缓站起身,看着她:“就比如……就算我现在武功尽失,可若是下定主意让你走不出去,也有一百种方式。” 贺昭仪脸色大变:“你做什么?!” “世家贵女?”桑余步步逼近,“你也说过,我一个奴婢,能带着你同归于尽,也不算吃亏。” 贺昭仪踉跄后退,面色发白:“你……你……” “滚。” 桑余只说了一个字,贺昭仪如蒙大赦,仓皇逃离。 直到她走了,桑余才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哭泣。 林嬷嬷抱住她:“娘娘,您这是何苦……” 桑余却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如鸦啼:“嬷嬷,你说得对……我何苦呢?” 她抬头望向窗外,阳光正好,却照不进这清梧院的阴冷,“我早该明白的……从他喜欢陆晚宁的那一天起,我就该明白……” 她颤抖着解开衣带,露出胸前狰狞的疤痕:“这一道,是为他挡的刀。”又指向肩膀,“这一处,是为他挨剑……” 最后抚上残废的右手,“这里,也是为他断的……” 林嬷嬷泣不成声:“娘娘别说了……” 窗外,一片枯叶飘落,悄无声息地坠入泥土。 她缓缓展开紧握的右手,那枚惠嫔留下的玉坠已被鲜血染红—— 不知何时,她竟将它生生捏碎了。 “娘娘!您的手!” 桑余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怔怔地看着掌心的碎片。 “我还清了……”桑余的声音越来越低,“惠嫔娘娘,您的债,我还清了……” 桑余想明白了,她该走了。 一把断刀,是不该留在这里的。 林嬷嬷无言以对,只能抱着她痛哭。 窗外,一阵风吹过,卷起满地落叶。清梧院的秋天,似乎比别处来得更早一些。 —— 桑余将碎裂的玉佩一角拼好,用丝帕仔细包起。 手上的伤口还在细细密密疼,林嬷嬷看着着急,生怕落下了疤。 这话倒是让桑余露出笑意。 “嬷嬷,你忘了吗,我这个身子,最不缺的就是伤了。” 嬷嬷一怔,无声地抹了眼泪。 林嬷嬷是惠嫔还在时的贴身宫女,惠嫔殁了后她去了别的妃子宫里,但也一直在照顾着祁蘅和桑余。 这些年,她虽然没有像桑余那样时时伴着祁蘅,可也是顶着杀头的危险帮了他们不少。 所以,宫里恐怕没人比她更清楚,桑余究竟为祁蘅付出了多少。 桑余对着铜镜整理衣冠,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唯有眼底,是即将要决绝的平静。 第6章 桑余,跪下 “娘娘当真要去见皇上?”林嬷嬷红着眼眶为她系上大氅。“若是激怒了皇上,恐怕……” 桑余将锦盒收入袖中,“这玉佩是惠嫔娘娘临终托付给我的信物,如今也该物归原主。” 秋日的宫道铺满落叶,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声响。 今天的太阳真好,天气好的时候,祁蘅的心情也会好很多。 如果那个人心情好一些,说不定就会很快让自己离开了。 昨天贺明兰走了后,桑余一直在哭。 哭过以后的桑余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一直以来,在这宫里孤孤单单的都只有她一个人。 祁蘅是陆晚宁的。 他在意的是她。 只有她不属于这里,就像自己的名字,多余。 桑余还记得,很多年以前,她问祁蘅喜欢什么花。 祁蘅说什么花也不喜欢,那种东西,华而不实,看见就想碾碎。 原来是骗自己的。 他喜欢海棠。 这种小事,为什么也不说实话呢? 她当时还给他讲:“娘娘的母国有一种桑余花,可以入药,就是没见过长什么样子。” 当时,祁蘅说了一句什么呢? “那我就喜欢桑余花。” 他那个模样很认真,明明,两个人都在宫里关了一辈子,从来没见过桑余花长什么样子。 桑余望着远处金銮殿的飞檐,想起十年前第一次入宫时,那时屋檐也是这样的高,好像一口井,掉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那一年,桑余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胆怯地跟在惠嫔身后亦步亦趋。 哪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满手血腥的杀人工具。 转过御花园的假山,前方突然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 一队禁军迎面而来,为首的男子身着玄色轻甲,腰间佩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桑余脚步一顿。 季远安。 曾经鲜衣怒马的季家小侯爷,如今已是禁军统领。 他比从前更加挺拔俊朗,眉宇间却再不见当年那股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取而代之的是久经沙场的凌厉。 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季远安明显怔了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桑婕妤?” 他刻意加重了“婕妤”二字,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桑余垂下眼睫,不欲与他纠缠,侧身欲走。 “站住。”季远安突然开口,语气漫不经心,“昭仪以下妃嫔见到禁军统领,应当行礼,桑婕妤在宫里这么多年,不知晓礼数吗?” 他身后的禁军齐刷刷停下脚步,铁甲作响。 桑余深吸一口气,缓缓福身,只想赶紧离开:“见过季统领。” 秋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 “看来桑婕妤,你这宫里的规矩,还没学好。” “季统领何必为难我。”她声音很轻,“你我之间,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 季远安突然笑了,笑声里却带着狠意,“桑余,你当年杀我季家人时,可曾想过今日?现在和我说无冤无仇?” 桑余指尖微颤。 是两年前的事了,季家暗中支持二皇子谋反,她奉祁蘅之命清除叛党。 那夜她手起刀落,血染罗裙,却不曾想那些暗卫中有季远安的亲信。 “那是皇命。”她低声道。 “皇命?”季远安猛地逼近一步,身上铁甲寒意逼人,“你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目光凝视着她,冷笑更甚,“可惜啊,刀山血海,最后却只能做个婕妤,莫不是因为……你还跟过大皇子,陛下心有芥蒂?” 桑余静静站着,任由他的羞辱如刀般剐在心上。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讽刺,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当年那个说要带她远走高飞的少年,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 季远安是桑余曾经见过的,最单纯的少年了。 他知道自己烧伤时,会偷偷溜进宫里送药,给她带爱吃的青团。 还会因为祁蘅对自己言语重了和他打架。 身上永远沾满了泥点子,比她和祁蘅岁数都小,就是个毛小孩。 直到那天晚上,季远安在门外亲眼看见她杀了一院子的人时—— 那一刻,少年的眼里只剩下惊恐。 原来他喜欢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桑余回过神来,竟在此刻没有半分和季远安争吵的力气。 本来就是她对不起他。 她骗了他。 他曾经对自己好,只是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小宫女。 “说完了?”她抬眸看他,“我可以走了吗?” 这副平静的模样彻底激怒了季远安。 她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凭什么一点亏欠的模样都没有? 季远安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就这么不在乎?他们说的,还真是没错!” 说的是什么,桑余也猜出来了。 一条走狗,一个趋炎附势的贱婢。 “季远安。”桑余猛地抽回手,“今时不同往日,请你自重。”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季远安头上。 看来她真的,要打算和自己断得干干净净。 凭什么? 明明是她骗了自己,一个刽子手,要断,也应该是他先断。 季远安脸色铁青,指尖微动。 “你这是在忤逆本统领?” 他似是就想逼着她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和愧疚来,冷声道:“跪下。” 桑余站着不动。 “我让你跪下。”季远安重复:“禁军统领有权惩戒不守宫规的嫔妃。” 周围的禁军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出声劝阻。 一向肆意大度将军怎么对一个妃子如此苛刻? 桑余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是啊,他们都长大了。 他们都不是曾经的少年了。 桑余笑了笑,似乎并不觉得是多耻辱的事,于是点了点头,缓缓屈膝,膝盖落在了地上。 第7章 不如放她离开 桑余真的当季远安的面跪下去时,季远安的眸子猛地缩了一下。 他以为她会反抗,会像从前那样倔强地瞪着他,甚至拔剑相向。 ——就像她为祁蘅杀人的那个夜晚一样,她一直都是冷的,倔强的。 可她就这么跪下了,安静得像一片落叶。 “桑余……”季远安的声音突然有些发颤,“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了?” 秋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那张苍白得过分的脸。 她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是问:“我本就是奴婢出身,季统领忘了吗?” 季远安胸口突然一阵刺痛。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桑余。 那个会在他练剑受伤时板着脸给他包扎,会告诉他好好念书好好习武,会在他被父亲追进宫里打板子时护着他的桑余去哪了? “你不是会武功吗?”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你不是能为了那个人手上染血也不在乎吗?现在装什么柔弱?!” 桑余轻轻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季统领说笑了,我早就……提不动剑了。” 她右手的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像针一样扎进季远安眼里。 提不动剑了,是什么意思? 季远安咬紧牙关,不对……她又开始骗他了。 她一身的武功,怎么会提不动剑? 季远安像是被激怒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泛冷。 “别想再让我相信你。桑余,我说过,你会有报应,你的报应来了!你爱的人,从来都没有对你动过一分一毫的心。” 桑余没回话,甚至扬起了笑,她觉得很有道理,这的确是她的报应。 “你笑什么?怎么?你还要继续恬不知耻地喜欢他,还要上赶着做他的狗?” 季远安怒其不争。 他只是不想让她再喜欢祁蘅了。 可是恨意在胸腔里搅和,话说出来就变成了能伤人的刀子。 “是啊。” 桑余忽然开口。 季远安猛的一怔,有一瞬间的晃神。 “是,我曾经喜欢他。”桑余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血肉,“但现在不喜欢了。” 她垂下眼睫,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桑余很认真地说:“我再也不会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会再喜欢……不该喜欢的人了。” 她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不属于这个宫里的任何一处。 就算祁蘅是落魄的皇子,那他也是皇子,不是她能肖想的。 “桑余,你……” 桑余还想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冷香随风飘来。 桑余浑身一僵,缓缓回头—— 祁蘅就站在三步之外,玄黄色的衣角被秋风掀起,脸上看不出喜怒。 两人之间明明什么也没有,可又像是横亘着什么,隔在他们之间。 祁蘅身后跟着的侍卫太监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片压抑死寂。 “陛下……”季远安微微颔首,收敛了情绪,躬身行礼。 祁蘅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死死锁在跪在地上的桑余身上。 桑余也在看他。 但只看了一眼,什么解释也没有,甚至……没有求助。 他们两个,就像毫不相干的生人。 祁蘅的目光从桑余身上移开,转向季远安:“怎么回事?” 季远安垂眸,声音冷硬:“回陛下,桑婕妤冲撞禁军,臣……正在教她规矩。” 想到刚刚桑余的软弱,季远安就觉得愤怒,又说了一句:“是她自己跪下去的。” 秋风卷着落叶在三人之间打着旋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看皇帝会如何处置——毕竟桑余曾是陛下最亲近的人。 祁蘅却突然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原来如此。”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桑余,声音轻飘飘的:“既然这么喜欢跪,那就跪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正好合了你这一身的奴骨。” 这句话像一把刀,一下子狠狠扎进桑余心口。 祁蘅转身,对季远安道:“季卿,随朕去御书房。” 季远安怔了怔,下意识看向桑余,却见她已经低下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罢了,罪有应得。 “是。”他最终应了声,跟着祁蘅离去。 她眸子顿了顿,却仍挺直脊背,只是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摸到了那个装着玉佩的锦盒——还没来得及给他呢。 —— 祁蘅踏入御书房,殿门在身后沉沉合上。 他背对着季远安,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案几上的奏折,指节微微泛白。 季远安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看出这位皇帝,是在克制着什么。 “季卿,”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冷,“今日之事,是你越界了。” 季远安垂首而立,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明白?”祁蘅眼底寒光凛冽,一字一句,微微沙哑:“朕让你统领禁军,不是让你去为难一个手无寸铁的嫔妃。” 季远安抬眸,直视帝王的目光:“陛下是说桑婕妤?”他顿了顿,笑意更深,“可她不是您亲口说的——‘奴骨’吗?” “放肆!” 祁蘅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那是我和她,你算什么?” 季远安怔了怔,他也感觉出来了。 当了皇帝的祁蘅,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对桑余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所以,那个女人方才那样卑微,真的是被抛弃了吗? 季远安胸口一阵悲凉,抬眼看向祁蘅,分毫不退,反而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何必动怒?您和臣……不都是一样的吗?” “一样?” “是啊,”季远安轻笑,“您不也在欺负她吗?” 祁蘅瞳孔骤缩,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季远安继续道:“她给您当了那么久的刀,您却偏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她;您明明知道她性子倔,却偏要逼她低头……”他抬眸,眼底带着几分讥诮,“陛下,我们其实是一样的。” 话语一出,祁蘅面色突变。 “滚出去。” 祁蘅的声音冷得像冰,指节攥得发青。 —— 夕阳西沉,宫灯渐次亮起。 桑余跪在青石板上,膝盖已经疼得麻木。 她抬头数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就像很多年前,祁蘅被其他皇子欺负后,她陪他在冷宫的屋顶上数星星那样。 小时候的祁蘅其实还挺可爱的。 怎么长大了,就这么伤人呢? “娘娘”远处,林嬷嬷和进福躲在廊柱后,急得直抹眼泪。 第8章 你拿什么和我争 季远安躬身行礼,转身退下。 却在殿门外微微一顿,还是说:“陛下,您若真的不在意她,不如就让她走,反正她也做过大殿下的人,一个趋炎附势的奴婢,不值得您这样耗费心思。” 不知道为什么,季远安总觉得,出了宫,那个女人或许会活得久一些。 可他恨她,说出的话也是伤人的话。 殿门关上,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祁蘅站在原地,良久,才动了动。 走? 她能走去哪儿? 她是和自己一起在这宫里扎根的,他们都是坏掉的果子,腐烂,浸满了毒汁。 桑余……离不开自己的。 祁蘅甚至想,所有人继续这样误会下去,恨她,讨厌她,她就会更加离开自己。 —— 夜露渐重,桑余的衣衫被浸透,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却仍固执地数着:“三百一十七、三百一十八” “砰——” 一声闷响,她终于支撑不住,重重栽倒在地。 “娘娘!”林嬷嬷的惊叫声划破夜空。 桑余再醒来时,最先闻到的是熟悉的冷香。 她缓缓睁眼,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寝殿里——这是祁蘅还是皇子时的住处,登基后也一直保留着。 “醒了?” 低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桑余转头,看到祁蘅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药膏。 他褪去了龙袍,只穿着素白中衣,眉眼间是她许久未见的柔和。 见她醒来,祁蘅伸手掀开棉被,露出她青紫的膝盖。 冰凉的药膏被他温热的手指化开,轻轻涂抹在伤处。 “我说让你一直跪你就真的跪?”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不怕把自己跪废了?” 桑余静静看着他熟练的动作,轻声道:“君子圣言,不可不当真。” 祁蘅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她:“那是对别人。”他声音突然软下来,“你和我之间,何必那么当真?” 他又变得像以前那样,又说“我们”。 镜花水月,只叫人心甘情愿往里跳。 但是桑余已经学聪明了。 不可以的。 他不喜欢她。以前桑余不知道真相,不知道他心里有人。 可现在她知道了,就不会再往里跳。 她想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安宁的地方度过自己生锈的下半生。 她慌忙移开视线,准备开口,却又听到祁蘅继续道: “我是气你动不动就给人下跪的毛病。”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以前我是不得势的皇子,你跟着我受委屈。但如今我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你还怕别人做什么?” 桑余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这样的祁蘅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恍惚以为回到了从前。 “陛下”她刚开口,就又被祁蘅打断。 “阿余。”他忽然唤她的小名,手指抚上她苍白的脸颊,“今天,你说不喜欢我了,是真的吗?” 桑余呼吸一滞,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太复杂,有试探,有不甘,还有她不敢确认的委屈。 “我”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太监急促的声音,“贵妃娘娘突发急症,太医说情况不妙!” 祁蘅的手猛地僵住。桑余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祁蘅放下药膏,就叫赵德福取来自己的外衫:“阿余,剩下的药让下人帮你上,朕要去一趟。” “你们几个,照顾好桑婕妤。” 桑余的目光麻木的眨了眨。 殿门关上的瞬间,好像一下子隔绝出两个世界。 他头也没回的走了。 一时半刻虚假的幻境就此破灭了。 —— 祁蘅踏入长乐宫时,殿内已乱作一团。 “陛下!”太医们跪了一地,面色惶恐,“贵妃娘娘突然梦魇缠身,臣等已用了安神的药,可娘娘仍不见好转” 祁蘅大步上前,只见陆晚宁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额间冷汗涔涔。 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锦被,唇瓣颤抖着喃喃:“你们别过来祁蘅我害怕” 他眉心一拧,俯身握住她的手:“晚宁,朕在这里。” 陆晚宁似是被他的声音惊醒,猛地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满是惊惧。 她一见祁蘅,眼泪便簌簌落下,柔弱无骨地扑进他怀里:“陛下” 祁蘅揽住她单薄的肩,冷眼扫向太医:“一群废物!连个梦魇都治不好,朕养你们何用?” 太医们伏地不敢抬头,陆晚宁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细弱:“陛下别怪他们是臣妾不好,又让您担心了” 祁蘅抱紧陆晚宁,柔声安抚。 陆晚宁许久才缓过来。 她仰起脸,泪痕未干,却勉强扯出一抹笑:“陛下刚才去哪里了?” 祁蘅指尖微顿,淡淡道:“御书房议事。” 陆晚宁眸光轻闪,似是不经意地问:“是吗?可臣妾听说桑婕妤在御花园跪晕了?” 祁蘅眸色一沉,还未开口,陆晚宁便轻轻靠在他肩上,声音低柔:“陛下,您是不是喜欢她?” 她问得小心翼翼,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仿佛只是单纯的担忧,而非试探。 祁蘅沉默片刻,脑海中闪过桑余那句平静的“不喜欢了”,心头蓦地一刺。 他低笑一声,语气淡漠:“棋子罢了。” 陆晚宁抬眸看他,眼中水雾未散:“可她陪了您那么多年” “正因如此,才更令人厌恶。”祁蘅指腹摩挲着陆晚宁的肩,眼底一片冷意,“沾了血的棋子,用久了,只会脏手。” 陆晚宁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却又很快压下,转而担忧道:“可她的身子似乎不太好,陛下若不管,会不会” “晚宁。”祁蘅打断她,指尖抚过她苍白的脸颊,“你总是太心软,你在北寒不是也落了一身的病?” 陆晚宁垂眸,乖顺地靠在他怀里,声音轻得似叹息:“臣妾明白,所以陛下始终都没有与臣妾圆房。” “晚宁,不必怕,等你养好了身子,朕还等你为朕生个小皇子。” “晚宁一定会的。” 祁蘅将她搂得更紧。 窗外月色清冷,陆晚宁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缓缓勾起一抹笑。 ——桑余,瞧见了吗,你拿什么跟我争? 第9章 他不信她 那日过后,桑余的膝盖始终疼得厉害。 偶尔林嬷嬷会带了前朝的消息,祁蘅最近在除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旧党,季远安帮了他不少,又升了御林将军,兼任禁军统领,圣眷正浓。 桑余听一半忘一半,坐在窗边,手指轻轻按着伤处。 那里已经敷了药,可骨头里仍泛着细细密密的疼,像是无数根针扎着,让她连走路都只能勉强拖着腿。 不止是那次跪久了的原因,她膝盖受过刑,落下了病根,身上就没几个地方是好的, 林嬷嬷一边说,一边端了药进来,见她这副模样,心疼得直叹气:“娘娘,您这伤得养几日才行,可不能再折腾了。” 桑余摇摇头,目光落在里屋。 她这几日都在收拾行李,已经准备好出宫了。 “嬷嬷,我没事。”她轻声说,“等膝盖好些了,我就去见陛下,把话说清楚。” 林嬷嬷看见她非走不可的打算,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人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娘娘!不好了!进福……进福被长乐宫的人抓走了!” 桑余猛地站起身,膝盖一阵剧痛,她踉跄了一下,扶住桌沿才稳住身子:“怎么回事?” 小宫女急得快哭了:“他们说……说进福偷了贵妃娘娘的簪子!但他方才只是去御膳房取点心,回来时路过长乐宫,就被扣下了!” 桑余指尖发冷。 她太清楚宫里的手段了——进福不过是个小太监,怎么敢偷贵妃的簪子? 这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娘娘,您别急,”林嬷嬷连忙劝道,“您腿伤未愈,不如先派人去打听清楚……” 桑余却回屋从枕头下拿出匕首,送进了袖子里,声音冷得发沉:“嬷嬷,备轿。” “娘娘!” “进福是我的人,”她一字一句道,“我不能让他平白受冤。” 这把刀护了祁蘅那么久,也一定能护住进福。 林嬷嬷知道拦不住她,只能红着眼眶去安排。 桑余咬着牙,忍着膝盖的疼,一步一步往外走。 —— 桑余拖着伤腿赶到长乐宫时,殿内已是一片肃杀。 小进福被按在刑凳上,双手被铁链锁住,后背已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地趴着。 贺昭仪站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一支金丝嵌玉的簪子。 老远见桑余来,红唇一勾:“桑婕妤来了,这是……来认领你家的小贼?” 陆晚宁坐在主位上,一袭月白纱裙,面容温婉,腰间挂着一块玉佩。 见桑余进来,她柔声道:“桑姐姐腿伤未愈,怎么还亲自来了?快赐座。” 桑余没理会她的虚情假意,径直走到进福面前,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 进福脸色惨白,见到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娘娘奴才没偷真的没偷” 贺昭仪冷笑:“赃物都从他身上搜出来了,还敢狡辩?”她将簪子往地上一丢,“一个下贱奴才,也配碰贵妃娘娘的东西?依我看,该剁了他的手,以儆效尤!” 桑余猛地抬头:“我宫里的人不可能偷东西。” “哦?”贺昭仪挑眉,“那桑婕妤的意思是,我和晚宁姐姐大费周章的,只为了栽赃他?” 殿内骤然安静。 陆晚宁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惋惜:“桑姐姐,本宫知道你护短,可宫规森严,偷盗主子之物是大罪”她顿了顿,似是于心不忍,“不如这样,只要进福认罪,本宫便从轻发落,只罚他三十板子,如何?” 桑余看着陆晚宁温柔似水的眼睛,想不通曾经清风霁月的陆小姐,是怎么想出的这种栽赃陷害的腌臜手段。 “娘娘,”桑余缓缓站起身,膝盖的伤让她微微踉跄,但她仍挺直脊背,“若进福有罪,也是臣妾管教不严,臣妾愿代他受罚。” 话音一落,殿内的人都生出几分唏嘘。 贺昭仪嗤笑:“桑婕妤说笑了,我们怎么敢随意对妃子用刑,你这不是给我们为难吗?” 下一瞬,她目光顿时变冷,转头对其他太监道,“还愣着做什么?给那狗奴才行刑!” 太监举起棍子,却只见寒光一闪—— “住手!” 桑余猛地拔出匕首,剑锋直指那太监咽喉! 长乐宫瞬间大乱,宫女们尖叫着后退,陆晚宁也是惊慌地站起身:“桑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贺昭仪厉喝:“反了!真是反了!桑余,你敢在长乐宫动兵器?” 桑余的剑稳稳抵在太监喉间,声音冷得像冰:“谁敢动他,我杀谁。” 她很久没用剑了。 右手的残指握剑不稳,但杀一个太监,足够了。 可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大太监尖厉的通传:“皇上驾到——” 所有人齐刷刷跪下,桑余却仍持剑而立。 她抖得厉害。 像第一次杀人那样。 因为这是第一次,不为祁蘅而杀人。 直到那道明黄身影踏入殿内,她才冷静下来,缓缓收刀,单膝跪地:“陛下。” 祁蘅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长乐宫,最后落在桑余身上:“怎么回事?” 陆晚宁眼眶一红,柔柔弱弱地行礼:“陛下恕罪,是臣妾办事不力,让桑姐姐受惊了” 贺昭仪立刻告道:“陛下!桑余持剑擅闯长乐宫,还威胁贵妃的人,简直无法无天!” 祁蘅没说话,目光扫过进福,最后看向桑余:“你有什么要说的?” 桑余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进福不会偷东西,他是被冤枉的。” “证据呢?” “没有。”她答得干脆,“但臣妾信他。” 祁蘅眸色一沉,忽然冷笑:“你信他?”他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答得可真有底气。所以,你为了一个奴才,在朕的后宫拔剑?” 桑余沉默片刻,想要从另一只袖子里拿出什么。 只是桑余的手刚碰到玉佩,贺昭仪便厉声尖叫:“护驾!桑余要行刺陛下!” 殿内侍卫瞬间拔刀,寒光一闪,两名禁军已冲上前,一左一右扣住桑余的肩膀,狠狠将她按跪在地! “唔——” 膝盖重重砸在冷硬的地砖上,原本未愈的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桑余眼前一黑,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祁蘅看着她,忽然多疑的皱起眉,往后退了一步。 她真的打算,对他动手? “娘娘!别管奴才了!奴才不值得啊!” 进福哭喊着挣扎,却被侍卫死死踩住脊背,动弹不得。 桑余缓缓抬眸,看向祁蘅。 他的眼神很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蝼蚁。 第10章 她把玉佩还给他 桑余看见祁蘅后退了一步,防范的看着她。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多可悲啊,所有的人,此刻都在冷眼看着她。 怕什么,她一个残废又能伤害得了谁呢? 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她安静地松开手。 “啪嗒”一声,玉佩跌落在地,润亮的玉面上出现一道裂痕。 “陛下误会了,臣妾只是想拿这个。”她声音很轻,疼到沙哑:“这是惠嫔娘娘的遗物。” 祁蘅的瞳孔骤然紧缩。 “朕没忘,你想说什么?” “臣妾愿以此物,换进福一命。”她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姿态卑微至极,“如今物归原主,它该留给陛下真正在意的人。” 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偷偷窥探帝王的脸色。 祁蘅盯着地上那枚玉佩,指节捏得发白。 那是他母妃临终前亲手交给桑余的,也是他年少时对她最郑重的承诺。 如今,她就这么轻易地还回来了? 还说什么……“留给真正在意的人”? “桑余,”他忽然冷笑一声,声音倦懒,“你这是在拿过去,威胁朕?” 桑余浑身一颤,却仍伏地未动。 祁蘅目光死死锁住桑余,伸手,钳住她的脸。 他怔了一下,这张脸…… 怎么瘦得这么厉害,下巴仿佛一捏就碎。 祁蘅强行收回神思,看着地上的玉:“朕再问你一次,你这是什么意思?” 桑余缓缓叹了口气,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疲惫开口,重复道:“物归原主。” 祁蘅的眉头,微不可察的跳了一下。 那是他母妃的遗物,是他亲手送给桑余的。 如今,她却要用它换一个太监的命? “好,很好。”他松开手,声音冷得可怕,“朕准了。” 他转身,对侍卫厉声道:“把这奴才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若再犯,直接杖毙!” “陛下!”桑余脸色惨白。 祁蘅见惯了宫里各种肮脏的手段,怎么会看不明白这是陷害,他却还要重罚。 三十大板下去,才十几岁的进福还能有活路吗? 祁蘅头也不回地冷笑:“怎么?嫌少?那再加二十?” 桑余死死咬住唇,鲜血从齿间渗出。 她重重磕头:“臣妾……谢陛下开恩。” 祁蘅大步离去,头也没回。 陆晚宁看着桑余惨白的脸色,柔声叹息:“桑姐姐这又是何苦呢?” 贺昭仪跟着嗤笑:“一个残废,也配拿惠嫔娘娘的东西献殷勤?” 桑余恍若未闻,只是颤抖着扶起奄奄一息的进福,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长乐宫。 秋风真凉啊,吹到身上,瑟骨的冷。 原来心死了,还是会痛的。 —— 桑余将进福安置在偏殿的矮榻上,小心翼翼地掀开他后背的衣衫,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和布料黏连在一起,轻轻一扯,昏迷中的进福便疼得浑身发抖。 “忍一忍,很快就好。”她轻声安抚,用温水一点点浸湿伤口处的血痂。 林嬷嬷红着眼眶端来热水,低声道:“娘娘,您自己的膝盖还伤着,让老奴来。” 桑余摇摇头,手上的动作未停。 她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首饰、锦缎,甚至那套御赐的茶具,都悄悄塞给了行刑的太监。 三十板子虽重,但好歹没伤及筋骨。 只是人活了,却也只是吊了口气。 若继续放任伤口溃烂,进福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桑余便又拖着病骨去找太医。 可太医院的人一听是要给太监看伤,纷纷推脱不来。 太医院的大门在桑余面前重重关上,带起的冷风扑在她脸上,像一记耳光。 “桑婕妤,不是下官们不肯帮忙,实在是”年迈的太医隔着门缝,声音里透着敷衍,“宫规森严,没有陛下的旨意,我等实在不敢擅自为一个奴才看诊啊。” 桑余站在台阶下,手指死死攥着裙角。 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李太医,进福的伤若再不医治,会死的,你们要多少我都会想办法” 门内沉默了一瞬,随后传来几声低语,像是在商议什么。 片刻后,另一个声音响起:“娘娘还是请回,一个奴才的命,不值得您这般费心。” 不值得。 这三个字像刀子一样扎进桑余心里。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冷宫小宫女时,发着高烧蜷缩在角落里,也是这般被太医院拒之门外。 那时候,是祁蘅翻墙闯进药房,偷了药来救她。 她说不值得,祁蘅说,桑余对她,从没有值不值得。 秋风卷着落叶打在她身上,桑余慢慢蹲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石阶上。 膝盖的伤口疼得钻心,可更疼的是胸腔里那股窒息般的绝望。 她这才想起来,这是在深宫里啊,人命一向轻贱至此。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因为是奴才,便是连求医问药的资格都没有。 “娘娘”身后跟着的小宫女怯生生地唤她,“咱们回去,天要黑了。” 桑余仰起头,眼前一片模糊。 她抬手狠狠抹去眼泪,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 “走。”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执拗,“我们自己想办法。” 回宫的路上,桑余走得很慢。每迈一步,膝盖都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 经过御花园时,几个赏花的妃子看见她,止不住的冷嘲热讽。 “听说她为了个小太监去太医院闹真是自取其辱。” “可不是,一个残废的主子,连自己都保不住,还妄想护着别人?” 那些话语像毒蛇般钻进耳朵,桑余只是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她现在只想救人。 药,该从哪里弄来救人的药? 桑余忽然想起一个人——沈康。 第11章 伤好了,就离开 当夜,沈康便入了宫。 沈康是惠嫔的侄子,也是当年教她武功的师父,原是北狄的将军之子,后来做了剑客。 他年长她几岁,如今是护国卿,连祁蘅都要给他三分薄面,所以入宫不算难。 沈康披着墨色大氅,裹挟着一身凉气进屋,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可唯独看向桑余时,眼神却温和如初。 “阿余。” 桑余回首,眼中微亮:“师父!” 沈康将一包药递过去,“外敷内服,三日便可见效……” 话未说完,沈康就怔住了。 怎么半月不见,桑余就瘦成了这个样子,一张脸白的像纸。 桑余接过药,指尖微微发颤:“多谢师父。” 沈康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一眼就看出她的步子有问题,一定是伤了膝盖,不由眉头紧锁:“你也伤得不轻,为何不先顾着自己?” “我没事,”她勉强笑了笑,“进福是因为我才遭此横祸,我不能不管他。” 沈康叹了口气,抬手想替她拢一拢散乱的鬓发,却又念及如今彼此的身份,只能克制地收回手。 “阿余,你变了很多。” 曾经的桑余,眼神凌厉如刀,行事果决狠辣,是祁蘅手中最锋利的剑。 可如今,她眼里只剩下疲惫和麻木。 桑余垂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师父,人总是会变的。” 沈康沉默了片刻,大抵想明白了是什么让桑余变了这么多。 他忽然想说些什么,也不是为祁蘅开脱,而是想让桑余别再难过。 “其实皇上如今处境很艰难,朝堂上大司马和丞相分庭抗礼,他娶的那些妃嫔,多半是丞相一派的人。” “沈大哥,”桑余打断他,“我不想听这些。” 她不想知道祁蘅的苦衷,不想知道他为何对陆晚宁百般纵容,更不想知道他和那些妃嫔之间的利益纠葛。 她对他,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还是一颗废棋。 说起来,那些妃嫔和曾经的她是一样的,这样想起来,倒觉得有些可怜了, 她现在只想让进福快些好起来。 然后,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沈康看着她倔强的侧脸,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我不提他。” 上完药,桑余这才松了一口气,缓步来到外室,沈康正在看月亮。 “师父,宫外是什么样子?”桑余忽然开口问道。 她望着窗缝里漏进的月光,在想宫墙外的景象。 在宫里待了十八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过普通的生活了。 烛火摇曳,映得沈康眉目格外温柔。 “宫外有长安街彻夜不熄的灯笼,有西市胡姬跳的旋舞,有小孩子举着糖人追着马车跑……”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看见桑余眼里浮起的水光。 当年那个会拉着祁蘅跑来跑去的小姑娘,应该已经被深宫磨得连糖人都记不清了。 “也有饿死在雪地的乞丐,\"沈康又如实说,\"有被权贵当街纵马踩死的卖花女,有交不起租子投井的佃农。” 桑余怔住了,月光在她睫毛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沈康忽然不忍,话锋一转:“但总归比这吃人的宫里好——至少能堂堂正正地哭,痛痛快快地笑。” “哪里最好?”她问得急切,像个渴盼听故事的孩子。 “江南。”沈康眼中漾起怀念,“三月的烟雨里,乌篷船摇过青石桥,卖花姑娘的吴侬软语很好听,还有茶楼里的评弹……” 他忽然噤声——桑余脸上浮现出他多年未见的生动神色,像是枯井里突然映进了星星。 桑余此刻连膝盖的痛楚都抛之脑后,目光仿佛透过斑驳宫墙,真看到了那千里之外的杏花春雨。 原来,她想离开这里了。 沈康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玄铁令牌递给她:\"杭州府有我的旧部,你拿着这个,他们会安顿好你。\" 桑余的眼睛一亮,但下一瞬又沉寂下去。 \"不,我不能连累你。\"桑余手指蜷缩,她不敢接,也不能接。 \"阿余。\"沈康唤她乳名,像小时候教她射箭时那样稳稳托住她手腕,\"你看宫墙处的檐角铃铎——\" 夜风掠过,悬挂的铜铃叮咚作响。 \"它被拴在这里,响得再好听也只是囚徒。\" 他将令牌塞进她掌心,\"你该是自由的,像北狄草原上的鹰。\" 桑余怔怔地看着令牌,眼眶忽然红了。 所有人都依靠她,利用她,怨恨她。 只有沈康,始终如兄长般护着她。 “师父,”她哽咽道,“我……” “阿余啊,”沈康缓缓靠近,犹豫片刻,终是不顾那些宫廷规矩,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像小时候那样。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身后都有我。” 那一次,她被送给大皇子的时候他不在京城,可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窗外,寒风呼啸,卷着枯叶拍打在窗棂上。 桑余一把抹掉眼泪,握紧了令牌,下定决心—— 等进福伤好,她一定要离开。 第12章 抹除别人的痕迹 沈康走了。 他不能在宫里久待,不过好在这里少有人来。 桑余甚至开始庆幸自己的清梧院偏远。 她将沈康给的药包紧紧攥在胸前,药香透过油纸幽幽传来,是生的希望。 \"娘娘,您该换药了。\" 林嬷嬷端着热水进来,看见她手中的药包时眼睛一亮,\"这是\" \"沈将军送来的给进福用的。\"桑余轻声说,将药包小心打开,\"外敷的研成粉,内服的煎成汤,。\" 林嬷嬷的手抖了一下:\"沈将军冒险入宫,若被陛下知道\" \"所以一定要保密。\"桑余抬眼看她,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进福的命,就靠这些药了。\" 林嬷嬷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一个时辰过后,又要再上第二次药,二人轻轻把药粉撒在血肉模糊的地方。 昏迷中的进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桑余立刻按住他挣扎的手臂。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她轻声安抚,声音温柔。 进福就像她的弟弟。 如同曾经还没有野心的祁蘅。 只是不知,此刻的窗外,有一双眼睛透过窗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小宫女悄无声息地退开,提着裙摆朝乾清宫方向疾步而去。 —— 乾清宫内,祁蘅正在批阅奏折。 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显得格外阴郁。 大司马与丞相两派的争斗让他疲于应付,而贺昭仪今日又在太皇太后面前告了桑余一状,闹得后宫不宁。 \"陛下。\"太监总管桑德全轻手轻脚地进来,\"翠儿求见。\" 祁蘅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宣。\" 翠儿跪在殿中央,头也不敢抬:\"禀陛下,沈将军方才去了桑婕妤宫中,待了约莫一刻钟,送了药材,还还给了婕妤一块令牌。\" \"令牌?\"祁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什么样的令牌?\" \"奴婢离得远,看不真切,只听见沈将军说说婕妤若想走,随时可用。\" 咔嚓一声,祁蘅手中的朱笔断成两截。 殷红的墨汁溅在奏折上,像一滩刺目的血。 他淡淡开口:\"下去。\" 待殿内只剩他一人,祁蘅猛地将案上奏折全部扫落在地。 沈康竟敢!竟敢继续觊觎桑余! 祁蘅闭上眼,双拳战栗。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康与桑余相见的画面—— 烛火摇曳的内室,她仰头望着那个男人的样子,必定如当年少时一般,眼中盛满全然的信任。 他们会在说什么? 祁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说朕当年像条丧家犬般蜷缩在废宫里?还是嘲笑朕如今要靠联姻稳固皇权?\" 祁蘅很久以前就在恨沈康了。 那些年少时的不堪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沈康自幼教桑余习武时两人彼此信任的样子。 她因为他从宫外带来的那些吃食而开心的眉开眼笑的样子。 甚至在遇到麻烦,桑余也总是第一个去找沈康求助。 ——最可恨的是沈康看她的眼神。 那个男人永远用那种该死的、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宫女。 可她现在是他祁蘅的妃子! 许多念头像毒蛇般钻进心底。 \"陛下?\"赵德全听见屋里的动静,只敢战战兢兢地在门外唤道,\"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祁蘅从愤怒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宣。\" 他需要冷静,现在还不是动沈康的时候。 丞相一派虎视眈眈,大司马又野心勃勃,沈家军是他手中重要的筹码。 可…… \"慢着。备辇,去清梧院。\"祁蘅冷声下令。 —— 桑余刚给进福喂完药,就听见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她的手指一颤,药碗差点跌落。 沈康才走不到一个时辰,祁蘅怎么就来了? 他来的急,桑余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药收起来,祁蘅就已经进了屋子。 \"臣妾参见陛下。\" 跪下时,膝盖的伤又疼了。 祁蘅没有立刻叫她起身,而是缓缓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桑余。 她又瘦了,原本就纤细的腰肢如今更是不盈一握,藕粉的衣裙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亮如昔,只是不再有从前的神采。 \"起来。\"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听说,你宫里有人受伤了?\" 桑余心头一紧:\"是陛下前几日责罚的奴才进福。\" 祁蘅挑了挑眉,仿佛这才想起来。 \"三十大板,确实不轻。\" 祁蘅缓步走向内室,目光扫过床榻上昏迷的进福,\"太医院没来看过?\" \"回陛下,太医院说\"桑余咬了咬唇,\"说没有陛下的旨意,不能给奴才看诊。\" 祁蘅嫌血腥气重,用手抵住了鼻尖退了出来,桑余急忙起身跟上。 两个人走到了桑余的寝屋,里面燃了一支鹅梨香,淡雅清甜。 桌子上还摆着几包药。 祁蘅知道了,这就是沈康送来的。 他轻笑一声:\"所以你就自己想办法?\" 桑余一怔,猛地抬头,正对上祁蘅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让她心惊,帝王的目光这时候就是暴雨前的海面,平静下藏着致命的危险。 \"臣妾\" \"朕带了药来。\"祁蘅打断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太医院特制的疮药,效果极佳。\" 桑余惊怕之余,微微错愕。 他是来……送药的? 她没想到祁蘅会亲自送药,更没想到他此刻的态度如此温和。 这与她预想的兴师问罪截然不同。 \"谢陛下恩典。\" 她谨慎地接过瓷瓶,指尖不小心触到祁蘅的手,立刻像被烫到般缩了回来。 祁蘅顿了一下,咬了咬牙。 现在对他,就这么避之不及? 他目光扫过矮榻边包了一半的油纸包,缓缓走过去,拿起那包药闻了闻。 她还真是在意啊,甚至将那个人送来的药放在自己的床头。 祁蘅缓缓开口说:\"你这药怕都是军中将士用的粗糙方子,太医院的药比这个好十倍。\" 他自顾自的说着,似是就要和沈康的东西比上一比。 但桑余不在意,只要能救人就够。 只是她没听明白祁蘅这话的意味,也不知祁蘅已经知道这药的来处,还以为是祁蘅一向挑剔,所以对别的药太过苛刻。 可下一瞬,就见祁蘅拿起沈康送来的药包,径直走向炭盆,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扔了进去。 火苗\"轰\"地窜高,吞噬了那些精心炮制的药材。 跳动的火光映在祁蘅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回头,盯着桑余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所以,你只需要朕给的药,就够了。\" 火光映在桑余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她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又硬生生刹住脚步。 沈康冒着风险送来的救命药,就这么在炭盆中扭曲、焦黑,最后化作几缕呛人的青烟。 \"陛下!\"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这是进福救命的药……\" 祁蘅转身时,炭盆归于沉寂。 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冷得像冰:\"朕说了,太医院的更好。\"修长的手指抚上她苍白的脸颊,\"朕又不会骗你。\" 他说话间,带着一抹克制的偏执。 桑余知道了,他是故意的,他知道了,他动怒了, \"臣妾……谢陛下赐药。\" 她惶恐地福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祁蘅终于满意了,抬手想替她拢一缕散落的鬓发。 桑余却条件反射般偏头避开,这个动作让两人同时僵在原地。 第13章 不重要了 \"你在怕朕?\"他低笑一声,却是试探地问。 桑余的确害怕。 没有人不害怕帝王的杀伐和暴戾。 她低着头,说:“臣妾卑微,应当惶恐。” 话音一落,门外闪过一道惊雷。 看来要下雨了。 祁蘅的眸色一暗,冷笑了笑。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你以前从来不怕我。” 桑余皱眉,不知道这是不是祁蘅在试探她。 他说过,他不喜欢别人提起从前。 “从前也是怕的,只是……是陛下让奴婢忘了从前的一切,奴婢不敢有违圣意。” “你……” 祁蘅语塞。 罢了。 总之药已经送到了,某些人的痕迹也已经烧干净了,祁蘅不想费神再跟她计较这些。 想起了什么,祁蘅从怀中取出那块玉佩:“这个,你收好。” 桑余看着那枚熟悉的玉佩,心头一阵刺痛。 他怎么又带回来了? 他没有把这个赠给陆晚宁吗? \"臣妾……臣妾不敢。\"她后退一步,\"此物贵重,还是陛下保管为好。\" 祁蘅的眼神骤然变冷:\"朕让你拿着,你敢抗旨?\" “陛下,我以为,那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这句话像刀子,不动声色地扎进祁蘅心里。 说得清楚? 不明不白的要把当初的玉佩还给他,这只能说明,她不要他了。 所以呢? 就这么快,这么迫不及待的和沈康见面。 什么送药,都是荒谬的借口。 桑余以前杀了那么多人,怎么会突然对一个奴才这么上心?说她归隐了?良心发现了?一个手上沾满血的棋子,哪里来的仁慈心? 他仿佛确定了心里的某种猜想,眉头轻挑,自嘲地笑了笑。 祁蘅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来。 不该拿着玉佩来碰壁。 祁蘅转身就要走。 桑余终于松了口气一般,恭敬道:“雨天湿滑,陛下路上当心。” 祁蘅的指尖刚触到殿门,一道惨白的闪电突然劈开夜幕,照亮桑余青砖上的单薄身影。 她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像枝头将折未折的梨花。 \"你就这么急着赶朕走?\"他的声音混着雷声滚过来。 桑余的睫毛颤了颤,依旧保持着恭送的姿势:\"臣妾不敢。\" 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砸在窗纸上。 祁蘅又转回身,玄色龙纹靴往前了一步。 他伸手,捏住桑余下巴,强迫她抬头。 桑余眼角下有一颗泪痣,要凑近才更会觉得明显。 以前他一心谋政,又和桑余一起长大,竟然从没有注意到,她长得其实很好看。 \"你看着朕。\" 他指尖摩挲桑余眼下的泪痣,\"告诉朕,是不是……\"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苏德全焦急的声音,\"陆贵妃心悸发作,太医说……\" 祁蘅明显感觉掌下的肌肤绷紧了。 桑余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提醒道:\"陛下,您真的该走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祁蘅猛地将人拽起,桑余踉跄着撞进他怀里。 祁蘅盯着她的唇,她这张嘴,曾经怎样笨拙地回应过他的吻,现在却只会说剜心刺骨的话。 那个吻…… 是,那一次她中毒昏迷。 他主动吻的她,偷偷的,小心翼翼的。 她不记得,所以他……便藏下了这件事。 可是现在,她是他的妃子。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朕偏不走。\" 祁蘅声音低得可怕,手指插进她发间,\"桑余,这个宫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你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心思,和别人有半分沾染!\" 桑余惊愕地睁眼看他,这个绝对害怕的表情取悦了祁蘅。 他低头咬住她耳垂,满意地听到抽气声:\"他来找你了,是不是?药也是他送来的,对不对?他还给了你什么,乖姊姊,告诉我。\" 桑余大祁蘅两岁,祁蘅幼时就是叫她姊姊。 可如今,他们地位天差地别,这个称呼让桑余觉得——耻辱。 他却一边说,手一边揉着桑余的脖颈。 “陛下,您……您冷静一些!” 可话未说完,桑余就被按倒在案几上,笔墨纸砚哗啦啦扫落在地。 她的后腰撞在坚硬的红木边角,疼得眼前发黑。 祁蘅的吻落下来,那是一种带着血腥气的撕咬。 “陛下\"她偏头躲开,声音发抖,”别让我恨您……\" \"为什么要恨我?你是我的妃子!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一把扯开她素白的中衣。 但是祁蘅的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大片狰狞的烧伤疤痕猝不及防暴露在空气中,皮肉像融化的蜡般扭曲着,从锁骨一直蔓延到心口。 桑余清楚地看见他瞳孔骤缩,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和当年大皇子看见她烧伤时,那种混合着厌恶与嫌弃的表情一模一样。 她心疼得有些厉害,快直不起腰了。 烛光下,那些蜿蜒的疤痕像蜈蚣般爬满她半边身子,最严重的一处横贯锁骨。 祁蘅的指尖无意识抽搐了一下。 “脏了陛下的眼,臣妾该死……” 桑余逃过一劫一般,急忙拉拢衣襟,声音哽咽,手指抖得系不上带子。 一件尚带体温的大氅突然罩下来。祁蘅已经退到三步开外,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袍。“伤没好全,就别四处乱跑。”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的疯狂只是幻觉。 现在,他连余光都没再给她。 雨落下来了。 很大,那架势仿佛能淹没这个皇宫。 桑余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迟缓。 她看着祁蘅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幕,玄色衣袍渐渐被雨水晕成一片浓墨,融化在宫墙深深的阴影里。 \"起驾——\"赵德全尖细的嗓音刺破雨幕。 下雨了。 上一次这般大的雨,是他决定谋反的那天。 她在王府,就站在雨里等着他,直到他一身的血,混着雨水回来,满身杀伐。 有人递给祁蘅一件大氅,当时他亲手为她系上了,还说说什么来着?啊,不重要了。 第14章 路怀安 雨夜·长乐宫。 窗外雨声渐大,檐下铜铃被风撞得叮咚作响。 陆晚宁倚在床榻上,脸色苍白,指尖紧紧攥着锦被,目光却死死盯着殿门的方向。 ——陛下没有来。 往日她只要稍一蹙眉,祁蘅便会放下政务匆匆赶来,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 可今夜,她明明一早就让太医传话说心悸发作,却只等来一碗冷冰冰的安神汤。 “陛下呢?”她声音微颤,问跪在地上的宫女。 “回娘娘,陛下……回了乾清宫。” 陆晚宁猛地坐起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桑余! 一定是那个贱人做了什么,才让祁蘅连看都不来看她一眼! 她胸口剧烈起伏,恨意如毒蛇般啃噬着理智。 她都已经是个残废了,为什么还是不安分? 陆晚宁目光阴冷,在雨夜中徒增了几分潮湿。 半晌,她忽然冷笑一声,掀开锦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走到妆台前,从暗格中取出一封信。 信纸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是父亲从苦寒之地送来的家书。 “晚宁,为父与你母亲在此地度日如年,望你早日登上后位,接我们回京……” 她指尖微颤,闭了闭眼,提笔蘸墨,在回信上写道: “父亲放心,女儿定会尽快成为皇后,让您和母亲风风光光地回来。” 写完,她又将信交给心腹婢女,冷声道:“务必亲手送到父亲手中。” 待婢女退下,陆晚宁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雨幕,眸中寒光闪烁。 “——桑余,必须除掉。” 否则她的后位之事,恐怕要一直搁置下去。 一旁的贴身婢女青黛凑近,低声道:“娘娘,桑余如今虽不得宠,但陛下对她仍有几分旧情,若贸然动手,恐怕会惹陛下生疑。” “我怎么会不知道?可又该如何?” 青黛垂眸,声音轻而狠:“对于桑余那样的亡命之徒,杀人……不如诛心。” 陆晚宁一怔,随即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是啊,杀了她算什么? ——让她生不如死,才最痛快。 她转身,指尖轻轻抚过妆台上的金钗,眸中算计渐深。 “本宫要她……自己把自己逼疯。” —— 连着好几日,祁蘅再没来过清梧院,贺昭仪也没再找过麻烦。 桑余的伤渐渐好了起来,进福也能下床走动了,清梧院里难得有了些生气。 \"姑娘,您看这花开得多好。\"林嬷嬷捧着一束新采的秋菊走进来,笑意吟吟。 桑余接过花束,轻轻嗅了嗅:\"真香。\"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她浅青色的裙裾上,像是给那素淡的颜色镀了一层金边。 进福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动,想帮着林嬷嬷搬花,伤口疼的一头冷汗,还是执意不肯休息。 \"进福,别逞强。\"桑余隔着窗子唤他。 \"娘娘放心,奴才好多了。\"进福憨厚地笑笑,\"再躺下去,骨头都要软了。\" 桑余摇摇头,唇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这样的日子,平静得几乎让她忘记了宫中的险恶。 云雀从外面回来,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道步锦。 “娘娘,方才有宫人送来了一道懿旨。” 桑余奇怪:“懿旨?” \"贵妃娘娘设宴,邀各宫嫔妃今夜共聚长乐宫。\"云雀说完,将帖子递到桑余手中。 桑余接过,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娘娘,这……\"林嬷嬷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无妨。\"桑余深吸一口气,\"总归是要去的,否则定是又落下任人拿捏我们清梧院的由头。\" 她选了件最普通的浅绿色裙子,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钗。太过朴素会显得不敬,太过华丽又会招人眼红,这样正好。 傍晚时分,桑余带着云雀前往长乐宫。 长乐宫灯火通明,丝竹声声。桑余踏入殿内时,已有不少嫔妃入座。她低着头,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你就是桑余?\"一个圆脸女子突然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我给你说,御膳房的点心最好吃了,我今日讨了不少带来,分你一些?\" 说罢,容妃便把银色盘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桑余怔了怔,没想到会有人主动与她搭话。容妃约莫二十出头,脸颊圆润,说话时总带着笑意,看起来毫无心机。 \"娘娘金安。\"桑余连忙行礼。 \"别这么拘礼。\"容妃摆摆手,从盘中掏出一块酥饼塞给她,\"尝尝,真的很好吃,像我家乡的桃酥饼。\" 桑余正要道谢,又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走过来:\"容姐姐又偷带吃食,小心被贵妃娘娘责罚。\" \"齐嫔妹妹!\"容妃笑嘻嘻地拉她坐下,\"你也来尝尝。\" 齐嫔比容妃年轻些,眉眼灵动。 齐嫔看向桑余,打量了几眼便想起了她是谁。 她眼睛一亮,很快坐下,凑到桑余耳边:\"你是桑余?我听说贺昭仪上次找你麻烦,被她气得够呛?干得漂亮!\" 桑余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抿唇笑了笑。 \"你们在这里,偷偷说什么不敬之话呢?\" 贺昭仪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声音冷飕飕的。 齐嫔立刻挺直腰板:\"说某人仗势欺人,活该被陛下冷落。\" \"你!\" 贺昭仪脸色铁青,正要发作,忽然瞥见陆晚宁的目光。 她忽然想起今日还有一份大礼要送桑余呢,顿时就收敛起来,冷哼一声走开了。 贺昭仪今日没抓着她不放,桑余松了口气,却又感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头,正对上陆晚宁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头猛地一紧。 宫宴正式开始,丝竹声悠扬,长乐宫内觥筹交错。 桑余安静地坐在角落,始终喝着杯中的茶,面前的碗筷未曾动过半分。 容妃正与齐嫔低声说笑,时不时往她盘子里夹一筷子菜。 \"桑姐姐别光喝水,尝尝这个。\"容妃眼睛弯成月牙,\"御膳房新研制的,酥皮里裹着桂花蜜,可好吃了。\" 桑余浅笑着接过。 桑余身后一直跟着个捧茶盘的绿衣宫女,见桑余的杯子空了,准备再次给她续茶。 可却没想到,身后路过的另一名宫女忽然崴了脚,撞到了她,她整个人向前扑去—— \"啊!\" 茶盘翻倒,滚烫的茶水全泼在桑余裙上。 桑余被撞得踉跄后退,后背抵上朱漆圆柱才稳住身形。 \"奴婢该死!\"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手中却不着痕迹地将空了的纸包塞回袖中。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宫女连连磕头。 陆晚宁优雅地整理着衣袖,声音轻柔:\"笨手笨脚,拖下去,杖责一十,发配浣衣局。\" 桑余垂下眼帘,看着那宫女被拖走的场景,收回了目光。 她端起茶杯又饮了一口,却觉得味道有些异样,却并未多想。 插曲过后,宫宴不动声色的继续。 \"桑姐姐受惊了!\"陆晚宁浮上关切神色:“来人,给桑婕妤准备一套本宫的衣裙。” 桑余不知道她的好意是否暗藏汹涌,便决定先拒了。 “娘娘,嫔妾无事……” 可话未说完,桑余突然按住太阳穴。 一股莫名的燥热从体内升起。 \"桑婕妤,你怎么了?\"容妃关切地问。 \"只是有些闷热……\"桑余声音发颤,意识到情况不对。 她强撑着站起身,低声说道:\"贵妃娘娘,嫔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不等陆晚宁回应,桑余就已经匆匆离席。 走出殿门,夜风拂面,却丝毫不能缓解体内的灼热。她双腿发软,视线也开始模糊。 \"云雀……\" 桑余回头寻找自己的宫女,却发现云雀早已不见了踪影。 桑余明白了,自己是中了催情药。 云雀应该也是被故意支开了。 如若在此时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桑余只能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跌跌撞撞地向清梧院方向走去。 转过一道回廊,她的膝盖一软,险些栽倒。 却有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姑娘小心。\" 桑余抬头,对上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 那是个陌生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俊朗,穿着一身墨蓝色锦袍,眉眼有几分藏不住的张扬。 \"放开我……\" 桑余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使不上力气。 男子立刻松开手,后退半步,语气散漫:\"别误会啊,我是看你不舒服,才上前问你的。\" 桑余混沌的脑海中闪过一丝清明——此人衣着华贵,能在后宫自由行走,身份必定不简单。 自己中毒,一定和刚刚那个绿衣宫女有关,没猜错的话,那宫女就是陆晚宁安排的。 她一个人,一定是回不去了。 \"送我回清梧院……必有重谢!\"桑余艰难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男子眉头紧锁,这才明白她是宫里的娘娘。 他一瞬间就猜到了什么:\"你莫非是……中了药?\" 桑余没有回答,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男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却刻意保持着距离,没有半点逾矩。 \"那得罪了。\"他低声道,随即解下外袍裹住桑余,将她打横抱起。 “可别说我是什么登徒浪子,我这是为了帮你。” 桑余的意识开始模糊,只感觉男子的怀抱温暖,她咬住手指不去触碰。 这药下的猛,不过好在以前中的毒多,桑余才勉强压制住。 而那男子则抱着她,步伐稳健地穿过一道道宫门。 桑余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羞耻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林嬷嬷惊慌的呼声:\"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她中了催情药,需要立刻解毒。\"男子的声音依旧冷静,\"你这可有药?\" \"老奴这就去熬解药。\"林嬷嬷的声音颤抖着,\"多谢公子相救,不知\" \"在下姓……路,路怀川。\"男子将桑余轻轻放在床榻上,\"别管我了,先照顾好她。\"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桑余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药效却再次袭来,她痛苦地蜷缩起来。 路怀川却已经离开了。 林嬷嬷手忙脚乱地熬药,一边胆战心惊的念叨:\"怎么敢下这种腌臜药?真是品行不端!\" 桑余大脑一片混乱,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体内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意识混沌间,药效一阵一阵如同浪潮,桑余被迫想到起了祁蘅。 她恨他,可她曾经也的的确确的爱过他。 他说过喜欢她,说过她是唯一。 可还是为了让大皇子心生懈怠,让她假意背叛,前往东宫投诚,做一出戏给所有人看。 所以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以为,她背叛过祁蘅…… 祁蘅,你为什么不解释?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我是为了你,我什么也没做,我在东宫如何卑微才活过了那三个月。 可你,却只想要陆晚宁…… 直到解药终于灌入喉中时,桑余才如获大赦,渐渐平静下来。 \"嬷嬷……\"桑余虚弱地唤道,\"那个人……是谁?\" 林嬷嬷摇摇头:\"老奴也不认得,但能随意出入宫中,想必不是普通人。\" 桑余不在意他到底是谁。 只是她以前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疑心惯了,怕这人把今日当把柄。 否则日后…… 她不敢再想下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第15章 他想她了 祁蘅的笔悬在奏折上方,墨迹将干未干,眸色晦暗。 随即,在谁的名字上划了一道。 那人恐怕就要消失了。 \"陛下,夜深了。\" 陆晚宁捧着青瓷茶盏,笑容柔和如月,\"这是臣妾亲手煮的松针茶,最是安神。\" 祁蘅接过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案头奏折堆成小山,全是扬州盐税亏空的烂账。他忽然想起桑余查账的本事——那丫头识字不多,却能凭着画鬼符般的记号,三天理清十年的糊涂账,比户部那些废物有用多了。 他揉了揉眉心,随口道:“是朝中的几个老东西,近来总不安分。” 陆晚宁温婉一笑:“几个老顽固罢了,陛下无需苦恼,放任他们去也翻不出什么花。” 祁蘅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若是桑余在,她应该会安静听完,然后轻声问:“需要我做什么?” ——她总是懂他的暗示,甚至不必他说出口。 \"晚宁。\"他摩挲着茶盏上缠枝莲纹,\"你兄长在扬州多久了?\" 祁蘅的声音很轻,却让陆晚宁指尖一颤,茶盏险些脱手。 她强自镇定,眼睫低垂,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陛下怎么突然问起兄长?”她柔声问,飞速的整理思绪。 莫非是祁蘅要追究他私自回京的消息了? 祁蘅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朕记得,他当年也是因户部亏空被贬的。”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闲谈,“如今扬州盐税又出了问题,朕在想,他既在扬州多年,或许知道些什么。” 陆晚宁心头一紧。 ——祁蘅是在试探她? 兄长回京之事,虽未明旨赦免,但朝中上下皆知是她暗中运作。若祁蘅真要追究,便是欺君之罪。 她迅速抬眸,眼中已盈满水光,声音微颤:“陛下,兄长这些年……过得极苦。” 她轻轻拉住祁蘅的袖角,指尖微微发抖,像是怕极了他会震怒。 陆晚宁葱白的手指抚上祁蘅肩头,低声道,“哥哥常来信说,日日盼着为陛下分忧。臣妾……臣妾实在不忍,才斗胆接他回京。” 祁蘅静静看着她,目光深不可测。 良久,他忽然笑了。 “朕又没怪你。”他抬手抚过她的发,语气温和,“你兄长既有才,朕自会用他。” 陆晚宁心头一松,几乎要软倒。 ——他竟未追究? 她正暗自庆幸,却听祁蘅又道:“不过,户部如今事务繁杂,他刚回京,还是先熟悉熟悉再说。” 陆晚宁笑容微僵。 ——这是打算晾着他? 她心中有怨,面上却仍柔顺:“陛下思虑周全,臣妾替兄长谢恩。” 祁蘅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已转向案上奏折,显然不愿再谈。 陆晚宁知晓祁蘅是不打算去她那里了,但目的已经达到,她便也识趣告退。 总之,兄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替她去做。 —— 清梧院外,夜。 路怀川斜倚在梅树下,抛接着几颗青梅。 \"娘娘,等了你许久,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 他忽然将青梅掷向墙头阴影。 桑余从阴影里走出,月白中衣外只披了件靛青斗篷。 她接住青梅,指尖泛起青白:\"宫中到处都是侍卫,路公子夜闯嫔妃宫闱,不怕掉脑袋?\" 路怀川打了个哈欠:\"若是能被那群酒囊饭袋发现,本公子还混不混了?\" 他说这话时,正随手扯了片竹叶叼在唇间。 月光漏过枝叶,在他眉骨投下细碎的光斑,衬得那双含笑的眼越发不羁。 \"倒是娘娘成日关在这四方天里,不闷?\" 他问,声音仿佛带着宫墙外自由的风。 桑余指尖一颤。 多少年了,都没见过这四方天外的景象。 \"宫规森严,路公子还是慎言。\"桑余声音微低的提醒,一边猜测他偷偷来清梧院的目的。 路怀安忽然笑出声。 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草编的蚱蜢,伸手丢给墙下的桑余:\"瞧瞧,是不是比你们宫里金丝笼的雀儿活泛?宫里有金樽玉瓦,却从来不会有这样有趣的东西。\" 桑余接住,缓缓摊开手掌,蚱蜢就在掌心躺着。 看着那振翅欲飞的草虫,桑余忽然笑了。 这是她这大半年来,第一次由衷的被笑,眼中亮起了盈盈的光。 路怀安瞧见了,募的失神,怔住了。 直到桑余看向他,他才回过神来,忽的收回了目光。 “其实,你长得比那些娘娘还要好看,怎么就被放到这么偏远的宫殿?”他笑了笑:“皇帝该不会是个瞎子?” \"你又……\"桑余无奈,刚要开口,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旧伤发作时总这样,像有冰碴子在肺腑间搅动。 路怀安光没有察觉,他直起身,玄色衣摆扫过墙头:“有趣?” 桑余看向蚱蜢,点了点头,费力的笑了笑:“挺好玩的。” 路怀安颇有几分得意的昂了昂下巴,又说:\"等着几天,去给你找点好东西。\" 桑余还未回神,那人已隐入宫墙,动作极快。 他临走时回头望了她一眼,眸中映着星河。 \"怪人……\" 她低声喃喃,又看向掌心的蚱蜢,跟活的似的, 这深宫里人人戴着面具行走,偏这人活得肆意,像本突然摊开的话本, 夜风送来更鼓声,桑余知道她该回去了。 可没走几步,桑余突然单膝跪倒了地上,蜷缩起来。 旧伤像千万根冰锥扎进肺腑,桑余随即晕了过去。 —— 祁蘅这个人不习惯有人跟着时时伺候,一是当皇子时就是一个人,二是对谁都有疑心,所以御书房里一般只有赵德全跟着。 他总是自己找文书,今日不知怎么,一本册籍怎么都找不到。 他翻得时候也有些心慌,忽然“啪”的一声,一本破旧的小人书从架子上掉了下来。 他怔住。 ——这是桑余当年带进宫的东西。她做小乞丐时,怀里总揣着这本皱巴巴的册子,说是“识字用的”。后来她成了他的宫女,这本书便一直收在匣子里,偶尔翻出来看,还会偷偷笑。 东西后来就被他保管起来了,一直随着自己的书卷放着,不知什么时候就顺手带到了御书房。 祁蘅指尖摩挲着泛黄的纸页,心头忽然一紧。 终于心为何会慌了。 ——他想见她。 祁蘅踏入清梧院时,正撞见林嬷嬷和宫女们慌乱的身影。 林嬷嬷回头看见了他,脚步顿住。 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颤颤巍巍地放下手里的药,快步过去跪下:“老奴叩见陛下!” 祁蘅随意抬手让她起来,目光一直在寻找桑余的身影,察觉不对:\"到底怎么回事?\" 天子低喝惊得满室宫人伏地颤抖。 林嬷嬷惶恐的指了指里屋:\"娘娘旧伤发作了,是……是那一次的毒箭,没好透……\" 祁蘅脑中\"嗡\"的一声。 他记得那支淬毒的弩箭。 \"传太医!\"祁蘅自己都没察觉声音在抖,\"把太医院当值的全叫来!\" 一边吩咐,他一边往桑余的寝殿而去。 ——桑余裹在三层棉被里仍瑟瑟发抖,发丝被冷汗黏在额角,像只垂死的蝴蝶。 桑余在剧痛中浮沉。 恍惚间,意识好似回到曾经住的偏殿,她正在为祁蘅的手腕擦药:\"殿下怎么又去爬树?\" 小皇子嬉笑着把摘的红梅插进她的鬓角:\"因为,阿余戴这个好看。\" 少女耳尖泛红,却任由他胡闹。 \"疼阿蘅。\"她无意识地抓住眼前衣袖。 “我在,阿蘅在!” 满室死寂中,桑余缓缓睁开眼。 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映出眼前绣着金龙的衣领。 她忽然笑了,虚白的手指虚虚描摹他下颌:\"小殿下……怎么哭了……\" 祁蘅手臂一僵。 她很久没这么喊过他了。 怀中人轻得像片枯叶,曾经灵动的眉眼陷在青白脸色里。 “我没哭,我是被你吓的。” 太医们跌跌撞撞冲进来时,便看见天子正半跪在榻前,将桑余的手贴在脸颊。 他们纷纷在心中惊骇,吓得一动不敢动。 \"救不活她,\"祁蘅盯着为首的院判,每个字都淬着冰,\"朕让你们全部陪葬。\" 桑余恍恍惚惚的听到他在动怒,疲惫的眨了眨眼:“别生气。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你……登基以后,不需要我了。” 第16章 降为良娣 桑余恍惚地攥着祁蘅的衣袖,指尖冰凉,声音轻得像是梦呓。 \"我梦见……殿下登基了。\" 她微微仰头,眼中盈着水光,\"你穿着龙袍,眼睛很冷很冷,高高在上的说再也不需要我了。\" 祁蘅心头一紧,下意识握紧她的手:\"胡说什么?朕怎么会不要你?\" 桑余指尖一颤,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她缓缓睁大眼,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这不是当年那个会为她摘梅花的少年,是真的如今高高在上的帝王。 桑余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挣扎着从榻上滚落,踉跄跪伏在地:\"臣妾失仪!\" 祁蘅的手僵在半空。 方才还依偎在他怀里的人,此刻却像见了洪水猛兽一般,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肩膀微微发抖,仿佛他是什么可怖的怪物。 \"桑余。\"他声音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桑余没有抬头,声音颤抖:\"奴婢不该对陛下越矩,不该……不该再唤陛下过往的称呼。\" 疼啊,真疼啊,明明这么疼,可在意识到物是人非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想要跪下,只怕他兔死狗烹要了自己的命。 “桑余……” 他闭了闭眼,伸手想扶她,却被她猛地避开。 这一避,彻底激怒了祁蘅。 他眸色骤冷,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现在知道怕了?方才在梦里怎么不怕?\" 桑余指尖掐进掌心,声音微微颤抖:\"那是奴婢糊涂了。\" 祁蘅盯着她低垂的发顶,忽然觉得无比烦躁。 祁蘅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不可能给一个婢女过高的位份,他要维持群臣的心,她为什么就不理解他? 往常这些事,他都不用向她解释。 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强迫她抬头:\"这么多天,朕也给你台阶了,你到底想怎样?\" 她这一生,七岁被收养,十二岁就经历了杀伐果断,眼里心里,始终全是他。 ——她从来没为自己活过。 她这是第一次,向他提出自己的恳求和心愿。 桑余被迫仰头看他,眼中一片悲悯:\"奴婢想求陛下……放奴婢出宫。\" 她还是总习惯自称奴婢,或许是这个施舍来的名分,从来不是自己的。 或许再过几年,宫里会有几十个婕妤。 她会被永远地遗忘在清梧院。 \"你说什么?\"祁蘅瞳孔骤缩,以为自己听错了。 \"奴婢累了。\"桑余轻声说,\"陛下如今坐拥天下,早已不需要奴婢了,或许,桑余该离开了。\" 祁蘅怒极反笑:\"就因为我冷落了你?你就用这种手段逼我?\" 桑余摇头:\"不是逼您,奴婢是真的想走。\" 祁蘅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赌气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死寂。 他忽然松开她,转身大步走向床榻,一把掀开她的枕头—— 一枚青玉令牌静静躺在那里,上面刻着一个\"沈\"字。 他太了解了,桑余就喜欢把重要的东西藏在枕头底下。 但是从前,那里只会藏他的东西。 \"果然。\"祁蘅望着手里的令牌,冷笑,\"是因为这个?\" 桑余脸色骤变:\"你怎么会——\" \"我怎么知道?\"祁蘅握紧令牌,指节发白,\"桑余,你真当朕是傻子?我告诉过你,宫里没有朕不知道的事。是我一次次给你脸面,让你胆敢欺君?\" \"不是你想的那样!\" 桑余踉跄着爬起来想解释,却见祁蘅猛地抬手—— \"啪!\" 玉牌重重砸在地上,碎成数片。 碎裂的脆响在殿内炸开时,桑余整个人狠狠一颤。 桑余就那么僵在原地,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令牌。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桑余盯着地上那四分五裂的青玉令牌,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慌乱的跪着爬过去,指尖刚要碰到碎片,就被一把扼住手腕拽了起来。 \"就这么在乎?\"祁蘅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他给的东西,一块破玉佩,你就这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桑余在发抖。 不是害怕的颤抖,而是某种更深的、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战栗。她低着头,散落的发丝遮住脸,可地上突然洇开的深色水痕骗不了人。 祁蘅下意识松开了手。 桑余慢慢把手收回来,被攥过的手背泛着可怕的青紫,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用力拢住那些碎片。 有一块尖锐的玉碴扎进掌心,血顺着腕骨往下淌,在素白中衣上晕开一朵红梅。 \"不是破东西\"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奴婢活着的念想。\" 活着的念想…… 祁蘅在心底冷笑。 “你的念想已经被朕碾碎了,”祁蘅冷冷看着她:\"现在,你还想走吗?\" 桑余缓缓抬头,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殿内静得可怕,连烛火都凝滞了。 \"其实陛下觉得奴婢让您颜面尽失,又何必留奴婢在这宫里?\" 桑余望着地上碎裂的玉,忽然觉得累极了。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祁蘅,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恨我至此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呢?\" 一个奴婢,应该很容易处理干净? 话落,祁蘅瞳孔骤然紧缩。 \"你说什么?\" \"杀了我。\"桑余重复了一遍,眼神空洞,\"就像您处置那些叛臣一样,一杯毒酒,或者三尺白绫\"她顿了顿,嘴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笑,\"都好。\" 祁蘅猛地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在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桑余被迫仰着脸,却不挣扎,只是疲惫地闭上眼:\"我活着对陛下已经没有用了,不是吗?\" 她的睫毛湿漉漉的,像被雨打湿的蝶翼,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祁蘅胸口剧烈起伏,忽然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后退两步:\"你\" 他想说什么,却哽住了。 桑余缓依旧在看他,目光平静得可怕:\"还是说\"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陛下要我像这枚玉佩一样,碎在您面前,才肯罢休?\" 祁蘅脸色瞬间惨白。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桑余——像一捧死灰,连恨都没有了,只剩下彻骨的疲惫和麻木。 \"你以为朕不敢?\"他声音嘶哑,像在极力压抑什么,\"你以为朕舍不得?\" 桑余笑了:\"那陛下还在等什么呢?\"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祁蘅。 他猛地掀翻案几,茶盏花瓶碎了一地:\"你想死?朕偏不让你如愿!\" 他一把拽过桑余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断她的骨头:\"朕要你活着,要你日日看着朕,要你\"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因为他摸到了桑余腕上凹凸不平的疤痕——那些受伤的痕迹,新旧交错,像一道道无声的控诉。 “你若是敢死,这整座清梧院的人都活不了。” “你记住,你身上拴着的,是十几条人命!” 这似乎在意料之中。 她却笑了,她当然不会死。 那么多明刀暗箭,投毒暗害,她都没有死,怎么会软弱到自戕? 桑余只是平静地抽回手:\"陛下放心\"她拢了拢衣袖,遮住那些伤痕,\"奴婢会好好活着的。\" 她说着最顺从的话,眼神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祁蘅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这一刻他才惊觉,他宁愿桑余恨他,怨他,甚至拿刀捅他,也不要她这样对他,没有任何在意。 “你是因为位份吗?朕可以晋你,你想要什么位份朕都可以……” “可是陛下心里的人,不还只有一个她吗?用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位份,将我圈禁在宫里一辈子,什么都没区别。” 祁蘅胸口剧烈起伏,怒意几乎烧穿理智。 \"好,很好。\"他咬牙,\"既然你这么想当奴婢,朕成全你。\" 他转身大步走向殿门,声音冰冷刺骨:\"桑氏失德,降为良娣,禁足清梧院,无诏不得出!\" 殿门被重重摔上,震得烛火剧烈摇晃。 桑余缓缓跪坐在地上,指尖轻轻触碰玉牌的碎片,一滴泪无声砸落。 “奴婢,恭送殿下。” 第17章 他放不下 殿门摔上的巨响在深夜里格外刺耳,震得檐角铜铃都跟着颤。 赵德全缩着脖子候在廊下,见祁蘅面色铁青地出来,连忙小步跟上:\"陛下,可要传辇轿?\" 祁蘅脚步一顿,忽然回身望向紧闭的殿门。 月光惨白地照在朱漆门扇上,祁蘅莫名的来气,硬生生将指节攥得发白。 \"清梧院\"他声音沙哑,\"减半例银,撤去炭火。\" 赵德全心头一跳:\"这如今寒天即来,桑婕妤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受不住?\"祁蘅冷笑,转身就走,\"她不是骨头硬吗?\" 话虽这么说,可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住:\"那就让太医院时常来着些,莫要死了徒增晦气。\" 赵德全暗暗叹气。这哪是罚人?分明是 分明是想要逼那位娘娘服软。 \"再派两个暗卫盯着。\"祁蘅突然又补了一句,\"若她敢寻死——\" 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他想起桑余说\"奴婢会好好活着\"时的眼神,像口枯井,连恨都映不出来。 \"罢了。\"话到嘴边转了几转,最后变成:\"每日只给一筐银丝炭。\" 赵德全愕然,第一次见圣令改了又改,仿佛这一刻面前不是个嗜血的君王,只是个受了气的小……小丈夫。 一想到这个词,赵德全心里暗骂自己该死该死。 \"陛下,那禁足令\" \"照旧!\"祁蘅拂袖而去,\"朕倒要看看,她能硬气到几时!\" 夜风吹得袍角翻飞,他望着清梧院的方向,缄默。 桑余,你不明白朕。 不明白做一个帝王的难。 清梧院内,桑余仍跪坐在碎玉前。 寒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灭了指尖早已冻得青紫。 \"娘娘\"林嬷嬷红着眼眶进来,看见满地狼藉惊得倒抽冷气,\"老奴这就收拾——\" \"别动。\"桑余突然出声,\"我自己来。\" 她一块一块捡起碎片,连最细小的玉渣都不放过。 她自己来,她要记住此刻,记住他亲手碾碎自己希望的这一晚。 \"您这是何苦。\"林嬷嬷看着那件染血的中衣直抹泪:“老奴先帮你包扎手。” 桑余她却感觉不到疼——比起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这点皮肉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桑余摇了摇头,将碎片拢进帕子里,一层层包好。 玉佩碎了又如何? 她也一定会走。 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要离开这座吃人的宫殿。 她不要像那些白头宫女一样,熬死在深宫里,最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收起来。\"她将帕子交给林嬷嬷,声音很轻:“我师父的东西碎了也不可以乱丢的。” “老奴明白。”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经是二更。 桑余起身坐在梳妆台前自己包扎伤口,抬眼就铜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眼下泛着青黑。 \"我这样,倒真像个鬼了。\"她自嘲地笑了笑。 云雀端着热水进来,一见地上的血迹就红了眼眶:\"娘娘,该洗漱了,擦擦?\" 桑余平静地接过热巾子,慢慢擦去手上的血迹:\"云雀,你先退下。\" 屋里便只剩下林嬷嬷与桑余二人。 桑余用沾了温水的帕子轻轻按在手腕的淤青上,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林嬷嬷。\"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只有身边人能听见,\"您觉得这清梧院里,有谁不对劲吗?\" 林嬷嬷正为她梳理长发的手一顿:\"老奴愚钝,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入清梧院以来,内务府新派来了三个宫女——春桃、翠儿和芙蕖。\" “是,几个丫头都算伶俐。\" “是伶俐,我每喝一盏茶,她们就有人来续水;我每走一步,就有人跟着挪步,恨不得眼睛都长在我身上。\" 铜镜映出林嬷嬷骤然绷紧的面容。 她左右看了看,俯身更低:\"娘娘是说\" “我不喜欢有人盯着我。” 林嬷嬷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老奴明白了。\" —— 天刚蒙蒙亮,清梧院的门就被粗暴地推开。 桑余从浅眠中惊醒,听见外面传来尖利的呵斥声。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真当自己还是婕妤娘娘呢?\"一个穿着褐色比甲的老宫女站在院中,身后跟着几个抬着木桶的小太监,\"浣衣局的衣裳都堆成山了,你们院儿既然都闲着,就帮着洗洗!\" 云雀气得浑身发抖:\"我家娘娘哪怕是良娣那也是圣上亲封,护驾有功,你们这些腌臜泼皮\" \"啪!\"一记耳光甩在云雀脸上。 \"贱婢!这里轮得到你说话?\"老宫女冷笑,\"现在满宫谁不知道,清梧院的主子得罪了陛下?有今天没明天的,识相的就乖乖听话,否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水桶,\"这冷水可有得受。\" 桑余披衣出来,晨风吹得她单薄的身子晃了晃。 她按住想要冲上前的云雀,平静地走到老宫女面前:\"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明天,可我能随时,让你没了明天。\" 须臾之间,桑余的眸中镀上一层杀气。 老宫女没料到平日里一声不吭的乍然间会如此心狠,一时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娘娘,你也别怪老奴,这也是……也是陛下的意思。” 桑余冷笑了笑,踢了踢脚下的衣服,看样子果真是乾清宫送出来的。 “我不信陛下能下鸡毛蒜皮的皇令,要么,拿着这些衣服,滚,要么,我就帮你一把火全烧了,明白么?” 老宫女明显被吓了一跳,慌忙致使身后的宫女把自己重新抱了起来。 “你……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娘娘既然不识相,那别怪老奴今后……” 话还没说完,桑余便平静的对云雀说:“取我的刀来。” “做什么?我们走还不行?走!”老宫女吓得不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落荒而逃。 前脚刚走,后脚院门又被推开。 这次是内务府的太监,抬着两个小筐。 \"良娣的份例。\"领头的太监阴阳怪气道。 林嬷嬷瞧了一眼,便皱起眉:“李公公,这数不对啊。” \"陛下有旨,清梧院用度减半。\"他故意踢了踢筐子,\"喏,就这么些,爱要不要。\" 桑余看了一眼——筐里只有几把蔫了的青菜,半袋发黄的米,还有一小包看不出是什么的肉干。 等这帮子走远,进福才红着眼睛说:\"娘娘,他们克扣了大半!这些米连三天都不够\" 桑余抬头看向云雀:\"我首饰盒里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云雀一怔,细细数来:\"娘娘的首饰盒里还剩一对翡翠耳坠,一支金簪,还有\" 桑余随即道,\"明日你拿着金簪去找内务府的小祥子,他从前受过我的恩惠,应该能换些米面回来。\" 林嬷嬷急得直拍腿:\"娘娘!那可是您最后几件体己了!\" \"那也总比饿死强。\" 第二天清晨,进福便揣着金簪匆匆出门。 可不到一个时辰又白着脸跑回来,额头上全是冷汗。 \"娘娘!小祥子被调去司衣局了,新来的太监说说咱们的东西晦气,不肯收!\" 林嬷嬷跟着叹了口气。 桑余垂下了眼,点点头。 “我知道了,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 祁蘅批完折子,赵德全急忙上前伺候。 赵德全弓着腰,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皇帝的神色。 烛火在祁蘅冷峻的侧脸上跳动,映出一片阴晴不定的暗影。 “陛下,夜深了,您今夜是去哪位娘娘的宫中歇息?” 祁蘅却忽的开口问道:\"她今日如何?\" 赵德全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看样子,皇上对她还是很上心。 自幼一起长大的,总归还是不一样。 赵德全斟酌着词句,心里却盘算着明日得赶紧去敲打那几个不长眼的奴才,别真把那位主子欺负狠了。 他小心翼翼道:“听闻桑良娣骂跑了浣衣局的宫女,吓得那几个奴才都来冲我告状。\" 祁蘅手中的朱笔一顿,一滴红墨晕染在奏折上,半晌,忽然笑了:“她如此,倒像从前那个样子。” 赵德全不敢接话,只将头垂得更低,跟着一起笑了笑。 殿内又静了下来,只有更漏声滴滴答答地响着。 “谁的宫里也不去,朕一个人睡。” 他这话,怎么听着也像是在给谁耍性子。 倒是让赵德全一脑袋黑线,不知如何是好。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桑婕妤被贬也只是一时之势。 那位娘娘将来,一定会是,登天的凤。 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 翌日清晨,桑余刚起身,就听见院外一阵骚动。 \"娘娘!不好了!\"云雀慌慌张张跑进来,\"内务府的人把我们的米缸都搬走了!说是说是要重新清点份例。\" 桑余披衣出门,只见几个太监正抬着所剩无几的米袋往外走。领头的见她出来,敷衍地行了个礼:\"良娣见谅,这是上头的吩咐。\" \"上头?\"桑余冷笑,\"哪个上头?\" 太监支支吾吾不敢答,加快脚步离开了。 林嬷嬷气得直跺脚:\"这是要活活饿死我们啊!\" 可宫里人办事,任你哭闹也是无用,只能看着他们把自己最后的口粮拿走。 桑余忽然对云雀道:\"去把我那对翡翠耳坠拿来,还有昨日的金簪。\" 云雀含着泪取来耳坠,桑余亲自用帕子包好,交给进福:\"去找司衣局的刘婆子,她儿子在宫外开当铺,应该能换些银子,低换了也无碍,告诉她,能给多少给多少。\" 进福明白了,刚要出门,院门却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绛色宫装的女子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满头珠翠在晨光中晃得人眼花。 \"哟,姐姐这是要卖首饰啊?\"来人正是近来最得宠的徐昭仪,掩唇轻笑,\"早说呀,妹妹可以借你些银两。\" 桑余面色不变,这位比贺明兰安分许多,可今日怎么会闯到清梧院也来寻事? \"徐昭仪一早来清梧院,有何贵干?\" 徐昭仪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故意用绣鞋踢了踢那筐发黄的菜:\"都是同侍陛下,所以我来看看,姐姐缺什么。\" 她凑近桑余,压低声音,\"姐姐何必硬撑?去给陛下认个错,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桑余直视她的眼睛:\"多谢昭仪好意,清梧院缺太平,若你还要寻事,只会和你不太平。\" 大概是没想到桑余这么不给面子,徐昭仪脸色一沉:\"不识抬举!\" 她一甩袖子,\"那你就在这儿饿着,我们走!” —— 御书房内, \"陛下,徐昭仪求见。\"赵德全轻声禀报。 \"不见。\" 赵德全迟疑了一下:\"昭仪说……她刚从清梧院回来。\" 祁蘅猛地转身:\"让她进来。\" 徐昭仪袅袅婷婷地走进来,还未行礼就被祁蘅打断:\"她怎么样?\" 第18章 闹别扭 徐昭仪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绛色宫装衬得肌肤如雪。 她刚要行礼,就被祁蘅打断:”她怎么样?” 徐昭仪眼中闪过一丝娇滴滴的埋怨,很快又换上恭敬神色:”依着陛下的要求,臣妾今日早早的就去看望桑姐姐,谁知她不但不领情,还”她故意欲言又止。 ”还什么?”祁蘅的声音生出几分好整以暇。 ”还说清梧院缺的是太平,若臣妾再寻事,只会和臣妾不太平。”徐昭仪捏着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臣妾一片好心,倒被当成驴肝肺” 出乎意料的是,祁蘅嘴角竟微微上扬。 他想起桑余说这话时的样子——一定是那副冷硬的神情,微扬的下巴,还有那双永远不肯服输的眼睛。 像一只时时刻刻都警惕的小猫。 他喜欢她对别人那个样子。 只是不喜欢她对自己也那样警惕。 ”是她的性子。”祁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 徐昭仪愣住了,不明白皇上为何不怒反笑:”是、是的” ”她可有”祁蘅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可有哭?可有难过的样子?” ”回陛下,桑姐姐看起来精神得很,倒像是乐在其中。”徐昭仪酸溜溜地说,”还把陛下册封大典上的赏赐都打算拿去当了换吃食。” 祁蘅的笑容僵在脸上。 典卖? 拿皇帝的东西去典卖? ”啪”的一声,祁蘅手边的茶盏被扫落在地。 碎瓷片溅到赵德全脚边,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徐昭仪浑身也是一僵,吓得连忙后退两步跪了下来。 这只猫,胆子还真是大,也不想想整个宫里有谁敢收皇帝的御赐之物。 祁蘅有气没处撒,想来想去忽然猛地转身,吩咐赵德全:”去,把内务府总管给朕叫来!” 半刻钟后,瑟瑟发抖的总管跪在满地碎瓷中间。 祁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听说清梧院的份例,被克扣得连老鼠都饿跑了?” 总管额头抵地:”回陛下,是按您的旨意减半……” ”朕说的是减半!”祁蘅拿册子扔过去,”不是让你们连饭都不给她吃饱!” 册子砸在总管脸上,他趴在地上突然福至心灵——皇上这是心疼了又拉不下脸啊! ”奴才该死!这就按婕妤的份例补上,不,按贵嫔的份例……” ”谁让你多事!”祁蘅却更怒了,”就按良娣的份例,一钱银子都不许多!”他喘着粗气在殿内踱步,像头困兽,”再让朕知道你们作践她……” 话未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 作践她的分明是他自己。 赵德全看着皇帝突然黯淡下来的眼神,悄悄挥手让总管退下。殿内又只剩一片寂静。 ”她小时候”祁蘅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梦呓,”什么都不怕得,就怕饿,饿的时候连睡都睡不好。可很多时候有一口吃的,都先紧着朕。” ”可现在宁可卖首饰,也不肯来求朕。” 赵德全鼻子一酸。 他记得有一年陛下饿了很多天,是桑娘娘偷了御膳房的馒头,被逮到时死死攥着馒头,挨了十板子都没松手。 ”陛下,要不老奴……” ”不必。”祁蘅已经恢复了冷峻神色,“既然她骨头硬,朕倒要看看能硬到几时。” 以前那么听话,那么在意他的桑余,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烛火噼啪一跳,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 窗外开始飘雪,是今冬第一场雪。 祁蘅想起清梧院的炭盆,这会子应该也是空的。 赵德全默默低头收拾散落的奏章,心里却明镜似的——皇上这是气桑良娣不肯服软,更气自己拿她没办法。 ”赵德全。” ”老奴在。” ”传朕口谕,清梧院”祁蘅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每日再加一筐银丝炭,人要是冻伤了你们就都给朕去死。” 赵德全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嚯,这哪是惩罚?分明是变着法儿地疼人! ”还有,让太医院隔日找个由头去请脉。”祁蘅背过身去,声音闷闷的,”别说是朕的旨意。” —— 天刚亮时,雪下大了,雪粒子簌簌地敲打窗纸。 桑余从浅眠中惊醒,发现屋内比往日更冷——炭盆早已熄灭,只剩几点猩红星子蜷在灰白余烬里。 她裹紧单薄的中衣推开窗,寒气混着雪沫子扑面而来。 院中那株老梅树已覆了层薄雪,枝桠间悬着冰凌。 ”娘娘仔细冻着。”林嬷嬷端着一盆热水过来,”是冷了吗?那老奴去讨些炭……” 林嬷嬷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桑余这才发现老嬷嬷只穿着夹棉袄子,可见司衣局连过冬的衣物都没给她们发。 ”嬷嬷穿我这个。”桑余解下自己的绒缎斗篷。 ”这怎么使得!”林嬷嬷急得直摆手,桑余却硬是把衣服裹在了她身上。 话音刚落,清梧院的门就被拍得震天响。 第19章 我带你走吧 云雀揉着眼睛去开门,却被眼前的阵仗惊得倒退两步 ——十几个太监抬着箱笼鱼贯而入,领头的正是前日来克扣份例的李公公。 ”良娣娘娘万福!” 李公公笑得满脸褶子堆成了菊花,哪还有半分昨日的刻薄相,”陛下惦记着天寒,特意让奴才们送些过冬的物件来。” 桑余披衣站在廊下,看着太监们手脚麻利地往院里搬东西, 整筐的银丝炭码得整整齐齐,鼓囊囊的棉被透着新棉的清香,米面油盐堆得像小山,最扎眼的是还有两件崭新的白狐裘。 ”这……都是陛下的意思?”林嬷嬷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抚过一匹厚实的云锦,那是连低等妃嫔都用不上的好料子。 李公公弓着腰凑到桑余跟前:”可不是!陛下半夜亲自下的旨,尚宫局熬了通宵备的货。”他压低声音,”徐昭仪昨儿讨要白狐裘都没得呢。” 云雀脸上还有耳光印:“昨儿浣衣局那帮老婆子么可不是这般嘴脸。” 李公公搓着手笑:”浣衣局那帮没眼力见的婆子,奴才已经教训过了。” 桑余突然觉得胸闷。这些突如其来的恩赐像一记耳光,火辣辣甩在她脸上——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典当首饰,知道她挨饿受冻,甚至知道她每夜蜷在冷榻上难熬。 等太监们点头哈腰地退下,林嬷嬷忽然眼睛红了,说着就要跪下谢恩,心里觉得欣慰至极:”陛下心里终究是有娘娘的!” ”嬷嬷……”桑余去扶她,却被老嬷嬷反手握住手腕。 ”老奴知道娘娘委屈”林嬷嬷哽咽着,”可这深宫里,能得君王一点真心,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啊!”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了桑余的心头。 桑余望向满院的赏赐,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原以为自己的倔强只伤己不伤人,觉得自己折腾下去也是她和祁蘅两个人的事。 可如今林嬷嬷生满冻疮的手、云雀脸上未消的红痕、小进福一身的伤,都沉甸甸地压在她良心上。 那个人,抬手从指缝中流露出一点恩赐,都可以让这些人的日子好过万分。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桑余喃喃自语。 如果服个软就能让身边人过得好些,她那点骄傲又算什么呢? 可当她抬头望向宫墙外——那里漫山遍野的野花,有不用跪着说话的人生——喉头又涌上铁锈味。 那样的自由,真的算奢求吗? ”娘娘?”云雀担忧地唤她。 桑余回神,发现自己的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 她松开手,朝担忧的众人笑了笑:”把炭火分给偏殿当值的宫人,他们夜里也冷。” 转身时,一片雪落在她后颈,像谁冰凉的手指轻轻一点。 桑余知道,这是祁蘅给她的台阶。 直到夜里子时,桑余都没睡着。 雪似乎停了,她轻手轻脚推开了后窗,积雪映得夜色发蓝,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月光里。 ”桑娘娘。” 墙头突然传来带笑的嗓音。 桑余心头一跳,起身推开窗子,看见路怀安斜坐在青砖檐上,月白袍角垂落下来,随着夜风轻轻摆动,肩上扛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你——”桑余刚开口,那人已经纵身跃下。 积雪被他踏出个深坑,麻袋里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路怀安拍拍肩上雪沫,献宝似的解开麻袋:”东市的泥叫叫,西巷的走马灯,还有这个——” 他掏出个彩漆拨浪鼓,”上次我说,要替你去寻些你喜欢的好东西,怎么样” 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桑余垂着眼,指尖拨弄着拨浪鼓却不见笑意。 月光流过她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青灰的阴影。 ”不喜欢?”路怀安忽然凑近,”上回那个草编蚱蜢,你明明笑得很开心,我还以为你喜欢这些玩意儿。” 桑余无意识地摩挲着拨浪鼓边缘,却没说话,路怀安找来的东西的确很好,可她想的是自己出宫去看,不过……应该没有机会了。 路怀安突然抓住她手腕。 桑余一惊,拨浪鼓掉在雪地上。 ”你腕上的淤青,”他拇指轻轻抚过那些紫痕,”是他弄的?” 月光太亮,照得桑余无处躲藏。 她挣开手,眸色在一瞬间变冷:声道:“路公子,你越矩了。” 路怀安一怔,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那伤,还是因为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他忽然没由头的冒出一句:”桑余,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夜风突然静止,远处传来二更梆子,一声声像敲在桑余太阳穴上。 ”三日后太皇太后寿宴,西华门当值的是我的人,你若想走,那晚子时”路怀安的声音混着梅香飘过来,”我认识个往宫里送丝绢的婆子,她女儿和你身量相仿,你可以跟着她一起。” 桑余盯着雪地上那个拨浪鼓,红漆鼓面映着月光,像一滴血。 ”可为什么帮我?”她突然抬头,”别说谎。” 路怀安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避开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能看透自己心里的所有肮脏事。 “我做事,从来没有为什么。”话落,又抬头看她,有些不耐:“你到底走不走?” ”三日后”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飘,”怎么碰头?” 路怀安眼睛亮起来,急忙说:”戌时初刻,西华门第一个石狮子底下有包粗布衣裙,你就装作给宫女送丝绢的娘子之女。” 这是一个机会。 桑余明白,有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 可…… 眼前的路怀安能相信吗? ”路公子游走朝廷,难道不知传闻中,我是什么样的人?”桑余自嘲地笑了笑,”一个攀龙附凤的奴婢,不值得你这般耗费心力。” 路怀安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他的确是这么听说的。 ”他们说你是靠美色迷惑君王的妖女,可我看到的,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普通女子。” 桑余忽然笑了:“我不普通,我手上都是鲜血,去年这个时候,还有一堆人想要我的命。” 路怀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会武功?” “早荒废了。”桑余望向远处的宫殿,那里灯火通明,“现在,我只是个等死的废人。” 路怀安不知为何,心里沉沉的一重。 她过去,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还是说,他听说的那些传闻,都是假的。 “你不是,你该好好活着。” 路怀安望着她,觉得手里这些东西都有些烫手。 他随意找来的破玩意,竟也是为了她的信任。 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么会该死呢? “桑余,其实……” “什么?” 路怀安的目光沉着,张口欲言,却在看向桑余探究的目光后想到了什么,募地沉了下来。 “没什么,三日后,我在那里等你。” 第20章 祁蘅的小心思 桑余一整夜都在想一件事。 自己走了,祁蘅一定会迁怒这院子里的其他人。 她不想再自己的身上添太多人命,所以走之前,总该将林嬷嬷她们照拂好了。 宫里一望无际的深,她想来想去,也只想到那两个人。 翌日一大早,清梧院的厨房里飘出阵阵甜香。 桑余挽着袖子,将刚蒸好的桂花糕从笼屉里取出。 金黄的糕体上点缀着蜜渍桂花,热气氤氲中,云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娘娘的手艺可真好。\"林嬷嬷在一旁递上青瓷碟,眼角皱纹里藏着欣慰,\"这桂花还是秋天咱们自己摘的,真香啊!\" 说到桂花树,桑余的手突然一顿。 入冬前,那些桂花都被砍了。 听闻是因为陆贵妃闻不得桂花香气。 那些都是桑余种的。 桑余回过神来,将心里的苦楚藏下去,更加坚定了想要离开的决定。 她将糕点仔细摆盘,轻声道:\"嬷嬷,今日我想去拜访容妃娘娘。\" 林嬷嬷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困顿。 但她怔了一下,却没多问,只是默默取来桑余最体面的那件藕荷色衫裙。 桑余将食盒盖好,指尖在盒面上轻轻摩挲。 她们能不能活,就看这桂花糕了。 玉芙宫内。 容妃正倚在窗边绣花,听闻桑余来访,惊讶的停了绣针,急忙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容妃比前段时间宫宴看起来要富态一些,浑身上下透着白皙的珠圆玉润,一双圆眼睛像透亮的黑色玛瑙。 桑余提着食盒盈盈一礼:\"叨扰娘娘了,妾身做了些点心,想着娘娘或许喜欢。\" 一听到吃食,容妃的眼睛更亮了。 “好啊,快来快来,让我瞧瞧。” 食盒打开,甜香四溢。 容妃就手拿了一块送入口中,品了一口,缓缓开口:\"这糕……\"她忍不住又拈了一口,\"竟比御膳房的还软糯!\" \"娘娘喜欢就好。\"桑余微笑。 容妃想到了什么,急忙吩咐身旁的丫鬟去花园将齐嫔请来一起吃。 桑余没想到齐嫔也在,正好。 可以看出,她们二人关系应该很好。 没过片刻,齐嫔便来了,一身火红色连裙,格外吸睛,同她的性子一样肆意热烈。 她瞧见桑余后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但随即就笑了。 “没进屋我就闻见香味了,还想是容妃姐姐宫里的厨子又学了新的样式,原是桑良娣来了!” “是啊,桑良娣的手艺是真不错。” 桑余轻轻微笑,以示谢意。 容妃吃得高兴,随口又道:\"桑良娣今日怎有雅兴来本宫这儿?\" 桑余眸光一沉,她就在等这句话。 她放下茶盏,声音轻柔:\"实不相瞒,妾身有一事相求。\"她顿了顿,直奔主题:\"我身边下人都是极稳妥的人。若妾身日后……有什么不测,想请娘娘收留她们。\" 殿内霎时一静。 齐嫔的茶盏\"咔哒\"一声搁在案上。 容妃瞪大眼睛:\"你这是何意?\" 桑余垂眸:\"宫中风云变幻,陛下又不喜臣妾,妾身不过早做打算。\" 她这话说的像是遗言。 可一直横冲直撞的齐嫔突然开口:\"桑良娣是怕自己走后,她们无人照拂?\"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桑余心头一跳,抬眸对上齐嫔的眼睛。 那双眼里没有敌意,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 容妃这才反应过来,惊得捂住嘴:\"你该不会是想——\" \"容妃姐姐。\"齐嫔打断她,微微一笑,\"这糕点这么好吃,林嬷嬷应该也会的,留在身边岂不是美事一桩?\" 容妃看了看桑余,又看了看齐嫔,也明白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本宫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她转头对桑余道,\"你那小丫头云雀,本宫瞧着也机灵,一并送来。\" 桑余眼眶微热,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娘娘。\" 齐嫔起身,似是无意地碰了碰桑余的手:\"我宫中还缺个打理花木的。\"她声音极低,\"其他的就送来我这里。\" 桑余指尖一颤,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起身,深深拜下:“臣妾,谢二位娘娘。” 齐嫔拿起一块糕点,她对吃的也不是很感兴趣,却也觉的香甜可口。 \"我可不是在可怜你,我别太看得起我们的善心。只是因为这深宫里,少一个争宠的总比多一个强。\" 容妃闻言,也缓缓放下了糕点,眼中浮上轻轻的笑:\"这宫里谁不是笼中雀?\"她回眸,眼里闪着柔光,\"可既然飞不出去,我们就要做最金贵的那只。\" 桑余这才明白。 再是不染尘世,再心地善良,只要进了这宫里,都要为了好好的活下去而被迫去争。 齐嫔很聪明,聪明到一眼看穿她的计策,却选择了成全。 她们对自己,成全是算计,算计也是成全。 但不管如何,桑余还是向她们行了个大礼。 —— 回到院里,桑余立刻就察觉到大家都不太对劲。 她和林嬷嬷对上视线,一瞬就看懂了林嬷嬷的眼色。 放眼望去,环顾一圈,所有的奴才都在,除了翠儿。 林嬷嬷上前,低声道:“是翠儿,人在柴房关着呢,人赃俱获,进福还看到,她和乾元宫的太监来往密切。” 桑余没想到,眼线会是她,那个平日里最乖巧最胆小的翠儿。 推开柴房的门,就看见翠儿被绑着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桑余居高临下的走过去,不知是不是错觉,翠儿在她眼里看到了嗜血的冷意。 她恍然想起,自己的这位娘娘曾经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暗卫。 \"娘娘饶命!奴婢、奴婢只是一时糊涂……\"翠儿哭得梨花带雨,斗大的泪珠往下落。 桑余其实的确想要她的命,因为她,沈康的玉佩碎了,因为她,自己被祁蘅监视着一举一动。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曾经不就是在替祁蘅做这些事吗? 她们都是一样的,只是祁蘅利用的刀剑罢了。 桑余已经不想再徒增杀戮。 \"上个月初七,沈将军来找我,交给我令牌的事,就是你说出去的?\" 翠儿浑身一颤。 “你不必诓我,人赃俱获,只是你也是受人之命,我不会为难你。” 翠儿面如死灰,终于瘫软在地:\"娘娘明鉴,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如果我不做,陛下一定会要了我的命……\" 她说着说着,忽然抽噎的哭了起来。 桑余闭了闭眼,挥手道:\"送她回去。\" —— 乾元殿。 翠儿跪在殿中瑟瑟发抖,将一切如实禀报。 赵德全冷汗涔涔:\"陛下,这贱婢办事不力,老奴这就——\" \"不必。\"祁蘅却笑了,指尖轻轻敲着御案,\"是桑余太聪明了,她一向如此。\" 祁蘅眼中好整以暇,语气里竟带着几分骄傲。 赵德全愣了,还以为祁蘅会动怒。 他自以为是了解这位陛下的,可他在桑余的事上,祁蘅又总是喜怒无常,捉摸不透。 赵德全让人带走了翠儿打发出宫,一边从袖子中取出文书,说道:\"陛下,明日太皇太后寿宴的名册。\" 老太监将礼单铺展在案几空白处,状似无意地将某处往御前推了半寸。 烛火\"噼啪\"一声,祁蘅的目光落在某处,\"桑余\"两个小楷写得规整。 赵德全眼里藏着笑,祁蘅果然瞧见了那个人的名字。 “照办即可。” “喏!” \"等等。你传司衣局,\"祁蘅突然起身,墨玉扳指在礼单上叩出轻响,\"照所有嫔妃的身量做一件好看的宴服送去,就用上月江南进贡的月影纱。\" 赵德全眼皮一跳,急忙应下。 他试探的想,陛下如此大动干戈,兴师动众,会该会就为了给桑婕妤也做一套好看的宴服? 如果是真的,那陛下这法子,还真是……难以评价。 一个皇帝啊,心悦一个人,不说明白,却搞这些费劲的小心思。 赵德全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第21章 就要离开了 今夜应该就是清梧院的最后一夜了。 桑余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云雀凑近嗅着香气,脸颊被灶火烘得通红,\"娘娘竟亲自下厨做了这么多菜。\" 进福正给众人斟酒,闻言笑道:\"许是陛下今日赏了那么多好东西,娘娘心里高兴。\" 他恭敬的举起酒杯,\"日后咱们清梧院的日子必定越过越好!\" 桑余浅淡的笑了。 \"都坐下。\"她招呼众人入席,特意将林嬷嬷让到身边,\"嬷嬷尝尝这个。\" 林嬷嬷笑着应了,止不住的道谢。 桑余给云雀也夹了一个饺子。 小丫头欢天喜地地咬了一口,突然睁大眼睛:\"娘娘!这饺子里\" \"是铜钱。\"进福已经挖出枚亮闪闪的吉祥钱,兴奋地在衣襟上擦了擦,\"娘娘这是给我们赏彩头呢!\" 桑余抿唇轻笑:\"愿你们往后都平安顺遂。\" 酒过三巡,云雀两颊飞红,拉着小宫女们唱起民间小调。进福与几个太监猜起拳来,满屋子都是笑闹声。 只有林嬷嬷始终没怎么吃。 桑余给她夹菜,她枯枝般的手突然握住了桑余的腕子。 \"娘娘,你今日……\"林嬷嬷声音哽咽,\"老奴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都明白。\" 从今日她做桂花糕送去容妃那里,她就猜出来了。 桑余眼眶发热,她本也没想瞒着她,于是轻声道:\"您知道了也好,将来你们就去新主子那儿要顾好自己,记住,在这深宫里,自保最重要。\" \"什么时候走?\"林嬷嬷的轻得几乎听不见。 “很快了,嬷嬷,照顾好他们。” 林嬷嬷忽然落了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娘娘的吩咐,老奴一定做到。” 满屋笑声中,桑余举起酒杯。 烛光透过琉璃盏,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愿你们一生安宁。\" 安宁,是这宫里最珍贵的祝福和心愿。 桑余一饮而尽,喉间火辣辣的疼,\"无论我在不在……\" 后半句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嬉闹声中,除了林嬷嬷,没人听见。 酒入喉肠,灼热如刀。 窗外,雪夜中,一弯新月悄悄爬上枝头。 —— 寿宴当日,整个皇宫张灯结彩,白雪中可见一片朱红。 桑余站在镜子前,看着身上的月白宴服,将她衬得娇贵,没想到在这宫中的最后一日,她还能穿上这么好看的衣服。 今日过后,她就自由了。 \"娘娘,您该赴宴了。\"林嬷嬷轻声提醒。 \"走。\"桑余平静的开口,离开了清梧院。 什么行李也没带,原本她在这里也没有拥有过什么。 太皇太后的寿宴设在慈宁宫正殿,殿前广场上已经搭起了戏台,即使是寒冬腊月,四周也摆满了各色花卉。 桑余到得不算早,殿内已坐了不少嫔妃。 她选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今日的宴会布置。 容妃和齐嫔坐在靠前的位置,正低声交谈。 贺昭仪则紧挨着太皇太后的凤座,脸上挂着甜腻的笑容。 而陆晚宁…… 桑余的视线在陆晚宁身上停留了一瞬。贵妃今日穿了一袭淡紫色宫装,恭敬地向太皇太后献上一串晶莹剔透的暖玉。 \"这是北寒之地的暖玉,冬日握在手心也格外暖和。\"陆晚宁的声音温柔似水,\"皇孙媳特意命人寻来,愿皇祖母身体康健。\" 太皇太后接过暖玉,满意地点头:\"晚宁有心了。\" 祁蘅坐在龙椅上,目光在陆晚宁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柔软。 桑余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的伤口。 要离开了,自由近在咫尺,她免不得紧张。 只希望一切顺利,没人注意到她。 \"陛下。\"赵德全悄声在祁蘅耳边道,\"桑良娣到了。\" 祁蘅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个安静的角落。 桑余今日的装扮格外素雅,月白色的纱衣衬得她肌肤如雪,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嫔妃中反而格外醒目。 她始终低着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她送的什么礼?\"祁蘅低声问。 赵德全面露难色:\"回陛下,桑良娣送的是……一副自己绣的百寿图。\" 祁蘅眉头微皱。这样的礼物在众多奇珍异宝中,确实显得寒酸。 他正想说什么,太皇太后已经开口了。 \"听说桑良娣也来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慈祥,\"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桑余一怔,怎么越怕什么,偏偏发生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行礼:\"臣妾参见太皇太后,恭祝太皇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皇太后眯着眼睛打量她:\"抬起头来。\" 桑余顺从地抬头,对上太皇太后审视的目光。老太太看了半晌,忽然笑道:\"倒是个标致人儿。” 有人议论:“听说桑良娣今日就送了副百寿图,真是寒酸。” “说到底还是对太皇太后的寿宴不够重视。” 奚落声此起彼伏,太皇太后闻言,也轻佻了眉,看向桑余的目光逐渐变冷。 贺昭仪立刻接话,言语中难以遮掩的笑意:\"皇祖母有所不知,桑妹妹出身不高,能拿出这样的绣品已是不易了。\" 殿内响起几声轻笑。桑余面色不变,只是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 \"这样,\"陆晚宁忽然开口,看起来像是解围:\"臣妾瞧着桑姐姐身姿轻软,舞应是跳的极好,不如今日为皇祖母献上一舞,权当补上这份寿礼如何?\" 太皇太后垂眸思虑,觉得这个提议十分有趣。 桑余心头一紧。 她根本不会跳舞,陆晚宁此举分明是要她当众出丑。 她下意识地抬头,不知如何是好。 祁蘅却漫不经心地品着茶,似乎对眼前的局面毫不在意。 \"臣妾……\"桑余咬了咬唇,\"臣妾愚钝,并不善舞。\" \"哦?\"太皇太后挑眉,\"那你这是觉得,哀家为难你了?\" 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桑余感到无数目光刺在自己身上,有嘲弄的,有看戏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桑余知道,太皇太后本身就不喜她。 怎么偏偏这时候被推上风口浪尖…… 正不知所措时,桑余目光忽然与站在殿侧的季远安交汇上,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臣妾献丑,那便为皇祖母献上一曲舞剑。\"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嫔妃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一个桑余会提出舞剑。 太皇太后显然也愣住了,片刻后才道:\"倒是有趣,准了。\" 桑余走向季远安,在他面前停下。 季远安面容冷峻,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上次一事,他们之间不欢而散。 \"季统领,\"桑余直视他的眼睛,\"可否借剑一用?\" 季远安眉头紧锁,看向她手腕的伤,想起她说自己已经提不动剑了,如果她没骗自己,如果那是真的…… 他不由神色复杂:\"良娣当真要如此?\" \"现在这个局面,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两人对视片刻,季远安终于解下佩剑递给她,低声道:\"小心些。\" 桑余接过剑,暗暗说了一句谢谢。 这一幕恰好落在祁蘅眼中,皇帝的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殿中央,桑余持剑而立。 她缓缓抽出长剑,寒光映照着她平静的面容。 这一刻,她似乎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的良娣,而是曾经那个令他人闻风丧胆的暗卫。 剑起,如惊鸿掠影。 桑余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花哨的舞姿,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气。月白色的纱衣随着她的动作翻飞,宛如月光下的蝶影。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贺昭仪回过神来,不服气的白了一眼。 陆晚宁却眼中含着笑,根本不在意她此刻出尽风头的模样。 而祁蘅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桑余身上,没人会比他更熟悉桑余持剑的模样。 \"不错。\"太皇太后露出笑意,\"倒是赏心悦目,比你平日的柔弱要顺眼多了。\" 桑余的剑势戛然而止。 她收剑入鞘,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从前这种舞剑的花样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如今却是费力。 \"多谢季统领。\"桑余转身,将剑还给季远安。 季远安接过剑,低声道:\"你没事?\" 桑余摇摇头,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扛过去了,寿宴才可以继续。 桑余安静地坐在角落,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希望众人尽快把目光从她身上挪走。 贺昭仪不住的投去讥讽的目光,而陆晚宁则时不时地看向祁蘅,她也在揣测皇帝的心思。 \"陛下,\"赵德全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要……\" 祁蘅抬手制止了他:\"不必。\" 祁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桑余。 “她本事大的很,想到求别人帮忙,也不求朕。” 第22章 逃离 寿宴的热闹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觥筹交错间,桑余借着众人观赏杂耍的空档,悄无声息地退到殿外廊柱的阴影处。 她深吸一口冬夜凛冽的空气,稳住慌乱的心跳。 她怕祁蘅看见她。 正愁时,远处传来陆晚宁清越的笑声。 桑余透过雕花窗棂望过去,看见她正举着琉璃盏向祁蘅敬酒,广袖滑落,露出皓白如雪的手腕。 祁蘅一把握住,扶住她,不让她跪。 两个人彼此在意,相敬如宾。 陆晚宁笑起来时,祁蘅就会温柔的看着她。 他们在北寒部落的那三年,应该也是这样举案齐眉。 桑余收回心绪,不带一丝眷恋的转身没入黑暗。 就是现在。 她动作迅速,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有林嬷嬷浑浊的眼睛追随着她的背影,在袖中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穿过回廊时,冷风卷着细雪灌进桑余的领口。 月白色的宫装褪去,里面还穿着一件方便行走的夜行衣。 这样不起眼的衣服,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桑余没走宫灯通明的主道,而是踩着积雪覆盖的梅林小径,这条路上今夜不会有人。 石狮子就在慈宁宫偏门的阴影里,桑余藏在后面翻找。 \"我还以为良娣怕了,不会来。\" 路怀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惊得桑余心乱了一拍。 回头,路怀安今日一袭玄色劲装几乎融在夜色里,唯有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泛着温润的光。 桑余怔了一下,这玉佩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她想不起来了。 \"路公子,\"桑余声音很轻,顺势摸到了那包衣服,紧张的问:\"我真的可以离开了吗?\" 路怀安没立即答话。 他解下大氅裹住桑余单薄的肩膀,手指在系带处停顿片刻。 他看见她真挚的眼睛,在夜里亮着。 \"车马就在西华门外候着。\"他开口,声音却不像往日那般带着戏谑,\"换好衣裳我们就走。\" 桑余点了点头,抱着包袱闪身到假山后。 刚换上粗布麻衫,桑余忽然听见路怀安在外头轻叩山石。 \"有人来了?\"她屏住呼吸。 \"没有。\"路怀安的声音隔着山石传来,闷闷的,\"只是想问你,真的打算离开吗?\" 桑余系腰带的手一顿。 这话古怪,但此刻她满心都是即将触摸到的自由,竟没察觉他语气里异常的紧绷。 宫墙外隐约传来梆子声,桑余急得眼眶发烫:\"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不是说好——\" \"老奴来迟了。\" 沙哑的女声打断了她。 送丝绢的婆子佝偻着背从角门摸过来,手里提的灯笼照出脸上纵横的沟壑。 桑余知道,这就是能带她离开的人。 老婆子对着路怀安恭恭敬敬唤了声:\"大人。\" 雪粒子突然密集起来,砸在桑余睫毛上化作冰冷的水珠。 她看着路怀安从婆子手中接过斗笠戴上,玄色身影与宫墙阴影融为一体。 桑余终于明白今夜路怀安身上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变了,不再是世家公子闲散的姿态,而是若即若离的疏远。 \"走。\"路怀安简短地说。 婆子拎起灯笼引路,桑余低着头跟在身后,藏起了身形,假装只是一个村姑丫头, 桑余浑身的血都快冻住了,她想起过去,想起清梧院,想起在这宫里蹉跎的十八年。 终于都要结束了。 自由近在咫尺的狂喜与突如其来的紧张撕扯着她,最终化作脚下一步步踩实的雪印。 宫门越来越近,守门的侍卫像没看见他们似的垂首而立。 桑余数着自己的步子,当看见门缝外晃动的马车灯笼时,她几乎要跑起来—— \"轰!\" 沉重的宫门突然在眼前闭合,震落的积雪迷了桑余的眼。 她踉跄转身,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铮\"地钉在她面前三寸。 被发现了? \"路怀安!你快走……\" 桑余下意识的出声,想推开路怀安。 她不能再牵连他。 可一回头,却摸了个空。 只见路怀安站在三步之外,目光沉寂,甚至麻木的望着她。 月光将他映成漆黑的剪影,唯有腰间的玉牌反射出冰冷的光。 朱红的宫墙之上,不知何时已立满黑影。 月光勾勒出他们手中长弓的轮廓,箭镞隐匿在夜里,对准了桑余。 路怀安说:\"你今夜,不该走的。\" 他的声音不再慵懒带笑,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箭镞。 桑余望着他翻飞的衣袂,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笑着问她想不想走时,眼底闪过的不是关切。 那是猎手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时,残忍的光。 宫墙四面突然亮起火把,桑余在刺目的光亮中看清了玉牌。 她想起来了。 陆晚宁有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只是她只看过一眼,没有记的太清。 但此刻,她想起来了。 桑余终于明白为何路怀安能自由出入宫禁,为何他总能在她最狼狈时恰好出现。 那些临危救她、月下谈心、雪中密谋,全是精心编织的罗网。 \"为什么?\"她声音哑得不成调。 路怀安——不,他根本不叫路怀安,他叫陆淮安。 陆淮安向后退了一步,和她划开距离。 “要怪就怪你,招惹了晚宁。” 第23章 你真的要走? 桑余的瞳孔骤然收缩,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颅腔内吵闹。 她看着路怀安——不,是陆淮安,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支离破碎:\"你说……什么?\" 陆淮安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月光下他的轮廓锋利如刀:\"我说,你这种从小就给皇子当陪床的贱婢,也配与晚宁争?\" “事到如今,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痴心妄想所致。”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刺入桑余最脆弱的地方。 桑余踉跄后退,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所以,那日清梧院外,你救我,\"桑余声音颤抖,\"也是假的……\" \"是。\" 陆淮安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从你中药,到我救你,再到送你那些东西获取你的信任,都是假的。\" 桑余麻木的眨了眨眼睛,她以为的救星,原以为这宫中待她唯一不同的人,原来全是假的。 \"你们兄妹……\"桑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为什么?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也从来没有伤害过陆晚宁。\" 她不知道在像谁解释,陆淮安,还是老天。 她明明曾经对陆晚宁只有恭敬,唯一多的就是羡慕,羡慕她的容貌和显赫的家世,可她却这般恨毒了自己。 陆淮安语气忽然烦躁,\"够了!这些腌臜事不配浪费口舌。\"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去了,陆淮安冷冷看向桑余,心口却猛的疼了一下。 他多希望桑余能像传闻中那样,心思歹毒的恨他,或者伶牙俐齿地反驳他。 可她只是睁大了眼睛看自己,瞳孔里映着宫墙上的火把,像两簇即将熄灭的星火。 雪粒扑在脸上,陆淮安忽然希望这场雪下得再大些,最好能掩去桑余眼中破碎的亮光。 他讨厌这种感觉。 讨厌这种因为一个女人,掌控不了思绪的感觉。 这个人,只是妹妹攀登凤位的障碍,只是他们陆家回京的一颗绊脚石罢了。 他不能再待下去,否则这场陷害会把他拉下水,不能让别人知道此事有他参与。 陆淮安闭了闭眼,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他头也未回,只将桑余一个人留在了千夫所指之下,孤立无援。 “桑良娣?” 远处忽然传来声音,桑余仰头,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宫墙上的陆晚宁。 她裹着白狐裘,在火把映照下宛如九天仙子,正蹙眉望着这边,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担忧。 “桑良娣,\"陆晚宁声音清越如碎玉投盘,\"私逃出宫是死罪,你快回来……” 这一声声呼唤,让桑余胃里翻涌起腥甜。 \"陆晚宁!\" 桑余彻底失去了所有理智,她拔起地上的箭矢冲向宫墙,积雪在她脚下飞溅,\"是你在骗我——\" 破空声尖锐刺耳。 剧痛从右手掌炸开,桑余踉跄跪倒,眼睁睁看着一支白羽箭贯穿自己的手掌,鲜血在雪地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她竟不觉得疼,只是茫然地看着血滴顺着箭杆往下淌。 四面八方尽是弓箭拉响的铮裂声,每一支都瞄准了桑余。 自己……就要死了。 \"住手!\" 一声暴喝震得墙头积雪簌簌落下。 季远安带着一队禁军疾奔而来,玄铁甲胄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他横剑挡在桑余身前,怒视墙头:\"没有本将命令,谁敢放箭?\" 陆晚宁目光冷了下来,掩唇质问:\"季统领这是何意?桑良娣触犯宫规……\" \"本将执掌宫中禁军,还轮不到陆贵妃指手画脚。\" 陆晚宁不屑的挑了挑眉,还要说些什么,却看见远处忽然出现一人。 季远安也察觉到了,他回过头去,在瞧见那人时脚步顿时僵住。 祁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墨色大氅上金线绣的蟠龙在火把中忽明忽暗。 \"季统领,\"祁蘅声音很轻,却让周遭空气都凝滞,\"朕呢,能不能命令禁军?\" 这话,是在替陆晚宁撑腰。 季远安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却终究单膝跪地:\"参见陛下。\" 祁蘅一步步走进,大雪落在他的肩头, 桑余看见一双玄色长靴停在面前面她颤抖着仰头,正对上祁蘅深渊般的眼睛。 \"桑余,你要逃?\"祁蘅问。 桑余喉头滚动,掌心传来的剧痛终于清晰起来。 她看着这个占据了她整个人生的男人,突然笑了:\"是,我要走。\" “为什么?朕哪里对你不好?” 桑余忽然笑了,眼泪混着血水滴落,\"我这样的人……宁愿死在外面,也不要留在这里,陛下不会明白。\" 祁蘅听她说完,目光仍死死看着桑余。 某种近乎痛苦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最终化作一声冷笑:\"好,很好。\" 他收回视线,一旁的赵德全在朦胧中听见祁蘅冷声吩咐:\"把她带会朕的宫中。\" \"陛下!\"贺昭仪从人群里挤出来,\"嫔妃私逃出宫按律当……\" 祁蘅缓缓转头,目光落在贺昭仪身上。 就那么一眼,贺昭仪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咙。 她看见皇帝眼底翻涌的墨色,那是风雨前最危险的平静。 她从没在祁蘅脸上见过这样骇人的冷意。 “该当什么?”祁蘅凝视着她,开口问道。 贺昭仪脸色刷地惨白,腿一软跪了下来,额头抵在雪地上瑟瑟发抖:\"臣妾不敢!\" \"今晚的事——\"祁蘅一把抽出侍卫的佩剑,银光闪过,身侧旗柱被齐根削断,\"谁敢传出去半个字,这就是下场。\" 众人吓得急忙低下了头。 这位年纪轻轻就敢血洗三宫的帝王,从来不是好相与的。 贺昭仪再抬头时,便看见祁蘅亲自抱起浑身是血的桑余,玄色大氅将那抹绛色身影完全裹住,像是猛兽圈禁自己的猎物。 陆晚宁站在宫墙之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看着祁蘅大步离去的背影,脸上温柔笑意分毫未变。 唯有珍珠步摇在火光中微微发颤,隐忍着内心的愤恨。 ——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的杀机、禁军、尊贵的天潢贵胄,全都不见了。 只有远处传来更鼓声,雪下得更大了。 宫人们噤若寒蝉地清理着血迹,谁也没注意到陆淮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有个小太监在雪里捡到了什么,拿起来看了一眼便随意丢了出去。 正落在陆淮安的脚下。 陆淮安低头,看清那是个染血的草编蚱蜢。 他鬼使神差地捡起来,草叶已经被血浸透。 陆淮安的心口仿佛被一记重拳击中,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这东西,她竟然随身带着? 这不过是他闲的无聊时随意编来的破玩意儿罢了。 耳边忽然响起桑余那日的话:\"我很喜欢,谢谢你。\" \"兄长。\"陆晚宁出现唤他,带着笑意:“兄长做的很好,这下,桑余不死也得褪层皮,没有人能再挡妹妹的路了。” 陆淮安将蚱蜢攥进掌心,尖锐的草茎刺入皮肉。 他麻木地开口:\"以后,别再让我做这种事了。\" 陆晚宁笑容凝滞,径直美丽的皮囊像石像,霎时碎裂。 但陆淮安连看都没看她便转身走了。 宫墙内外,雪越下越大,渐渐掩去所有血迹与足迹。 陆晚宁咬了咬牙,为什么……连自己的兄长也会被那个女人蒙蔽欺骗? \"娘娘,天冷了。\"贴身宫女战战兢兢递上暖炉。 陆晚宁反手一记耳光:\"滚!\" 她盯着远处,想起祁蘅抱走桑余时的动作,夺过暖炉砸向宫墙。 飞溅的炭火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黑洞,像极了一张千疮百孔的面具。 第24章 报复 乾元殿的地龙烧得太旺,热浪裹着沉香在殿内翻涌。 桑余从浑噩中醒来时,右手掌传来钻心的疼痛,雪白纱布上洇着刺目的红。 她试图撑起身子,铁链碰撞声突然惊醒了她。 ——纤细的脚踝上扣着鎏金锁链,另一端没入床头的柱子上。 她被锁起来了。 \"醒了?\" 祁蘅的声音从帷幔外传来,惊得桑余猛地蜷缩,向后退去。 玄色帐幔被金钩挑起,露出帝王冷峻的侧脸。 桑余盯着他,喉间突然涌上腥甜,她硬生生咽下去,哑着嗓子问:\"林嬷嬷呢?\" \"慎刑司。\"祁蘅用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指,\"那老奴窝藏消息,按律当杖毙。\" \"她不知道我要走!\"桑余扑到床沿,锁链哗啦绷直,\"是我骗她的,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声音戛然而止。祁蘅突然掐住她下巴,拇指按在她开裂的唇瓣上。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她,我知道,你在意她们。” 桑余瞳孔微颤。 她记得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祁蘅玄氅上金线绣的龙睛,在雪夜里泛着冷光。 当时那双眼与现在一样,藏着她读不懂的暗涌。 桑余如果没记错的话,手上的伤也是祁蘅包扎的。 \"为什么?\"她声音沙哑,缓缓问,\"一个企图私逃的嫔妃,不是应该死在雪地里吗?\" 她还是冥顽不灵! 祁蘅猛地甩开手,将她丢在床榻上,阴沉着眸子看她。 \"养好伤之前,你见不到任何人。\" 祁蘅的背影融在殿内阴影里,\"包括你的那些奴才,不好好活着,朕随时可以处死他们。\" 殿门关闭的闷响震得桑余一颤。 她的脚链长度堪堪够到净室,床榻四周摆满烛台,照得每个角落都无所遁形。 就像她这些年的人生,永远活在帝王目光的囚笼里。 她如今被关起来,被锁着,桑余觉得自己像一只猫一条狗,毫无尊严。 他这么怕自己离开,可为什么呢? 他明明,从来都没喜欢过她。 —— 不知道过了几天,桑余已经有些麻木了。 每天除了来换药的女太医,她见不到任何人,吃的东西比以前精致,可她味同嚼蜡,压根咽不下几口。 今日晨起时,桑余在铜镜里看到个形销骨立的影子。 几天时间,她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摸索着解开纱布,掌心狰狞的伤口结着紫黑色血痂,像只丑陋的蜘蛛。 桑余正望着伤口走神,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殿门突然被打开。 太久没见到刺眼的光,桑余抬起手遮住恍惚的眼睛,于模糊间看清了来人。 是祁蘅带着寒气走了进来。 他今日未戴冠,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着,像从前那个总是藏着心机的三皇子。 身后还跟着陆晚宁,她提着食盒跟在后面,白狐裘领口沾着新雪,面色红润,神色可见对自己的心疼怜惜。 \"姐姐,你的伤好些了吗?我亲自给你熬了汤,快暖暖身子。\" 陆晚宁将燕窝粥放在案上,碗底与紫檀木相击,发出清脆声,\"姐姐趁热用。\" 桑余盯着粥面上漂浮的枸杞,红得刺眼。 “拿走,我不喝。” 桑余向后避开,锁链随着她后退的动作哗啦作响,像一串凄厉笑声。 陆晚宁皱了皱眉,那模样任谁见了都觉得心疼。 “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我,可你不能就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 话还没说完,桑余就猛地抽手,锁链哗啦作响,她抓起锁链就朝那张楚楚可怜的脸砸去—— \"桑余!\" 祁蘅一把攥住她手腕,掌心箭伤的崩裂,血珠溅在陆晚宁雪白的狐裘上。 她惶恐的险些摔倒,倚在了祁蘅怀里。 祁蘅指节用力,桑余腕骨几乎要被捏碎。 桑余愤恨的看向祁蘅,看到他眼底腾起的怒火,那是对她从未有过的凶冷。 另一只手却下意识护住陆晚宁。 \"晚宁身子弱,经不起你折腾。\"祁蘅声音像淬了冰,每个字都钉在桑余心口,\"不是谁都和你一样。\" 和她一样,奴身贱骨,可以随意践踏吗? 桑余真的受够了,一刻也不想看见这对狗男女。 \"滚出去。\"桑余一把抓起瓷碗,狠狠拍碎,将碎片抵住喉咙,\"否则,这殿里就要多具尸体。\" 祁蘅瞳孔骤缩,眉头皱起。 他记得桑余上次这样决绝的眼神,是在他立陆晚宁为贵妃那天。当时她跪在殿下,也是这样看他。 \"晚宁先回。\"帝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朕与桑余还有话要说。\" 陆晚宁懂事的行礼,在看不见的地方对着桑余得意一笑,步摇盈盈的晃荡着。 “臣妾先行告退。” 桑余看见她的笑,挑了挑眉,忽然也鬼使神差的也笑了起来。 陆晚宁目光一怔,闪过错愕。 她不明白,桑余笑什么?她怎么还能笑出来? 像条狗一样被拴在这里,亲眼看见心爱的人护着别人,她却还能笑出来? 下一瞬,桑余忽然跳起来,不顾锁链剐蹭皮肉的痛,一把抓住陆晚宁的步摇狠狠一拽—— \"桑余!\" 祁蘅的暴喝声中,陆晚宁捂着散乱的鬓发踉跄后退。 桑余摊开血肉模糊的掌心,金钗上缠着几根青丝,在血泊中格外刺目。 \"陛下看清楚了。\"她笑得眼泪直流,\"的确不是谁都和我一样,这才是我的本性!\" 陆晚宁踉跄着扶住屏风,指尖触到散落的鬓发时浑身发抖。 她精心养护的云鬓此刻歪斜松散,几缕青丝狼狈地黏在颈侧上。 \"我的头发……\"她声音陡然失控,完全失了平日清泉般的音色。 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陆晚宁突然转身扑向床榻:\"你这贱人怎敢——\" \"够了。\" 祁蘅横臂一拦,他看向自己素来端庄的贵妃,此刻她眼眶赤红,唇珠颤抖,哪里还有半分娴静模样。 陆晚宁察觉失态,立刻软了身子往祁蘅怀里偎,声音委屈:\"陛下,您看我的头发……\" 她拈起断发泪眼盈盈的给祁蘅看,抬手间腕间佛珠滑落。 这是她前几日亲赴普陀山为他求来的,一人一串,保他们一辈子举案齐眉,相濡以沫。 桑余冷眼看着那串佛珠。 这串珠子在陆晚宁腕间晃啊晃,晃得桑余眼睛疼。 第25章 桑余,你真贪心 \"朕会为你讨个公道。\"祁蘅抬手拂开陆晚宁散乱的发,\"你先退下。\" 陆晚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她惯用的梨花带雨还凝在睫毛上,嘴角却已经绷紧:\"陛下就这般轻纵……\" \"需要朕说第二遍?\" 陆晚宁的脸色瞬间惨白,祁蘅从不轻易对自己动怒。 “臣妾明白了。” 她最后看向桑余的眼神阴冷至极,偏偏桑余还冲她晃了晃手里带发的金钗,染血的唇勾轻轻勾起。 \"臣妾告退。\" 陆晚宁亦步亦趋的退了出去。 祁蘅望着陆晚宁忿忿离去的背影,突然轻笑出声:\"满意了?\" 桑余把玩着金钗上缠绕的发丝,她将发丝缠在指尖勒出痕迹,仰头对祁蘅笑:\"陛下猜,陆贵妃现在是不是正砸着瓷器咒我早死?\" 出乎意料的是,祁蘅竟低笑出声。 他挥手示意侍卫退下,突然伸手捏住桑余的下巴,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骨头。 祁蘅缓缓问出了这段时间,他夜以继日,都始终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 \"那日,为什么逃?\"他声音轻得如同呢喃,\"是嫌朕给你的不够?还是怪我降了你的位份?\" 桑余望进他深渊般的眼睛。 \"陛下记得臣妾最爱吃什么吗?\" 祁蘅怔住。这个简单的问题竟让他松开手,目光游移到案上那碗已经洒了一桌子的燕窝。 \"是桂花糖。\"桑余自己答了,\"可自从陆贵妃说闻不得桂花味,除了清梧院,宫中所有的桂花树都被砍了。\" 祁蘅猛地站起来,不慎撞到了身后的琉璃烛台,烛火映得他面色阴晴不定。 “就因为,几棵桂花树?” 桑余笑了,火光中她如释重负地仰起脸:\"陛下也不喜欢桂花?我知道您最喜欢什么,喜欢海棠……\" \"闭嘴!\"祁蘅一把掐住她脖子,\"你扯这些,是想说什么——\" 桑余从齿缝挤出声音,\"当年陆晚宁被先帝指婚给北寒部落的可汗,没几天就死了。他死的……可真是巧。\" 掐着脖颈的手突然颤抖起来,祁蘅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桑余趁机挣脱,低下了头,声音沙哑:\"陛下,您和陆贵妃之间还真是……情深意切。\" 殿内死寂。 火苗已经舔到床幔,却没人去管。 祁蘅站在明灭的火光里,影子被拉得很长,长到能裹住整个蜷缩在床角的桑余。 \"你变了。\"帝王最终只说出这三个字,\"从前你什么都不要。\" 桑余望着烧焦的帷幔簌簌落下,灰烬像落雪。 她轻轻地说:\"从前我不知道,我以为我效忠的人是为了家国壮志,以为我们相依为命,以为他说的那些诺言至少能证明,我的确有那么一丝丝与她人不同。原来不是,都不是。” “他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祁蘅的身影一僵。 桑余最后说了一句:“原来,他只是拿我当成卑微不堪的过往,当做棋子,把我送到其他的府邸……” 祁蘅望着桑余,眼里装满了不知什么东西,是有些轻佻、了然,还有鄙夷的情绪。 “你想说什么?想说如果不是你,朕早就死了?想说朕这如今的帝位如果不是你都坐不稳?” “桑余,从来没有一个奴婢会奢望自己的主子报答她。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你只是母妃捡来的一个婢女,你忘了什么是本分。” 他擦了擦手上的血渍,总算明白了桑余这些日子在闹什么。 片刻,他嗤笑一声。 “你还真是贪心不足,痴心妄想,你想要什么?朕的后位吗?是不是要朕把皇位给你,才算是对得起你?” “帝王之路,一将功成万骨枯腐,你能活着,已经是朕仁慈。” “说到底,你还是想拿这些肮脏的过去来提醒朕,要挟朕,对吗?” 第26章 陆淮安,你可真是理所当然 祁蘅没有再说一句话。 赵德全见情况不对,立刻带人抱着水桶进来扑灭了火。 火灭的瞬间,桑余眼里的光也灭了。 可那一刻,祁蘅没有看见,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甚至都没再看桑余一眼。 殿门重重合上,桑余还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过了许久许久,桑余的肩膀颤抖起来,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终于哭出声来。 原来……他是这样看她的。 桑余突然低笑出声,笑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她始终麻木的坐在那里,就一边笑,一边落着泪。 —— 乾元殿。 \"陛下,北境紧急军报。\" 季远安的声音隔着殿门传来,带着几分急切。 殿内沉默了片刻,才传来祁蘅冷淡的回应:\"进来。\" \"北境三州遭袭,这是详细军报。\" 祁蘅接过,仔细查看。 季远安唇角微张,欲言又止。 祁蘅抬眼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 “季卿有话要说?” “臣……臣想问这几日,桑婕妤的伤如何了?” \"季卿,\"祁蘅打断他,声音里透着警告,\"一个罪妃的死活,也值得你专门过问?\" \"微臣不敢。只是太医说她的伤始终反复,无法痊愈……\" \"够了。\"军令被合上,祁蘅抬眼看过去,似是格外不喜有人对她在意,存心要让所有人都厌恶她一般。 \"她早就不是第一次装可怜了。仗着救过朕几次,就敢要挟朕,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死了倒干净!\" 殿内沉默得可怕。 季远安的确恨桑余。 可他觉得,这个世上至少有个人绝不能辜负她,那就是祁蘅。 可祁蘅也…… 那个傻子,就是一根又蠢又傻的野草,固执的爱着祁蘅,她如果听到这番话,又该多难过。 良久,季远安才低声道:\"……微臣告退。\" 季远安走在宫道上,眉头始终紧锁,指节因用力握着剑柄而微微发白。 他对桑余和祁蘅的过去不是很了解,可也见过几年前的某个雪夜,桑余浑身是血地将昏迷的祁蘅送到他的军营求救的模样。 那时还不是太子的祁蘅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阿余呢?\" 那关切做不得假,可如今…… \"季统领留步。\" 身后传来赵德全的呼唤,季远安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陛下口谕,明日早朝后单独召见,商议北境防守之事,统领许是要出征平叛了。\" 季远安拱手应下,却在转身时又顿住了步子,忍不住问:“公公可知桑良娣如今的伤势如何了?\" 赵德全面露难色:\"这……陛下只说,若良娣醒了就送回清梧院,只是要撤了清梧院所有的奴婢,俸禄缩减。\" 撤了奴婢,缩减俸禄,那清梧院……和冷宫有什么区别? 季远安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剑柄。 他声音发紧,\"劳请公公转告陛下,桑良娣的伤如果不好生养着生了溃烂,那只手一定保不住……\" \"季大人!\"赵德全急忙打断,\"您这是何必呢?陛下这一次是真的很恼怒,若不是还念着旧情,清梧院那一群人恐怕早就去见地府老爷了!\" 季远安听完,又沉默了,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认识的祁蘅不该是这样的人。 赵德全回去了,季远安却还站在宫墙下,望着乾元殿的方向。 他突然想起桑余曾经说过的话:\"殿下心里装着天下,我只要守着他就好。\" 当时说这话时,她眼里有光。 如今那光怕是熄灭了。 原来再明亮的珠子,蒙了尘也会黯淡。 季远安刚刚走出乾元殿,便在回廊遇上了新上任的户部侍郎,陆淮安。 对方一身绛紫官服,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显然刚从议事堂出来。 \"陆大人。\"季远安看他,目光却冷了几分,带着鄙夷的笑。 这样一个邪里邪气妖妖叨叨的男人,桑余真是蠢到家了才会信他。 陆淮安挑眉,对他的不善置若罔闻:\"季统领,这是刚从陛下那儿出来?\"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远处,不甚在乎的说道:\"听说那位潜逃的妃子……伤得不轻?\" 季远安本来要离开,听到这话,忽然停下了脚步:\"陆大人既然关心,何不亲自去看看?\" \"我?\"陆淮安嗤笑一声,\"一个爬床的婢女,也配我……\" \"陆淮安。”季远安忽然开口唤他的全名:“欺骗一个本就遍体鳞伤的傻子,感觉如何?\" 陆淮安脸色微变,眉眼间顿时浮上戾气:\"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或许不了解那个女人,可我想告诉你,桑余曾经为了陛下可以豁出性命,她是奴婢,但她也是和陛下曾经生死相依过的人。只是辗转一生,只剩下出宫这一个心愿和活路,后来她把最后的一点信任给了你。” “她错就错在选了你,那份信任被你亲手碾碎了。\" 陆淮安握紧拳头:\"与我无关,是她活该!若不是她,晚宁早就……\" \"你妹妹说什么你都信?\"季远安忽然抬眼看他,冷笑道:\"也对,毕竟你们陆家,还要靠这个嫁过人的女儿重回京城。\" 陆淮安握紧了拳,季远安每一句话都是在揭他们陆家的遮羞布。 可下一瞬,陆淮安却又泄了气。 他想起那日雪地里,桑余向他道谢时眼中的希冀。 当时他觉得那眼神太过刺眼,就像在嘲笑他的虚伪,没有多看一眼。 \"她……谁叫她挡了晚宁的路……\"陆淮安喃喃自语,随即又强硬起来,\"不管如何,她始终都只是个卑贱的奴婢,不是吗?\" 季远安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所以,你和那些伤害她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只留下陆淮安站在漫天白雪中,胸口发闷,不知所措。 第27章 奴婢以后不会了 乾元殿,御书房。 祁蘅刚屏退了几个大臣,这几日朝中诸事繁忙,他头疼的愈发厉害。 赵德全躬身进来,低声道:\"陛下,今日的饭菜已经给桑婕妤送过去了。\" 祁蘅头也不抬,语气冷淡:\"她又没吃?\" 赵德全迟疑了一下,道:\"回陛下,桑婕妤今日……全都吃完了。\" 祁蘅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赵德全,眉头微蹙:\"全吃完了?\" 赵德全点头:\"是,一点没剩。\" 她这是幡然醒悟,决定不闹了? 祁蘅沉默片刻,忽然想起昨日自己盛怒之下似乎又弄伤了桑余的伤口。 他放下笔,语气缓和了些:\"她的手……如何了?\" 赵德全一愣,随即脸色微变,猛地跪下,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奴才该死!奴才去的时候,见桑婕妤的手被白布包着,没流血,便没多问……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祁蘅眉头皱得更紧,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他挥了挥手:\"去。\" —— 桑余被锁链束缚着,安静地坐在窗边看雪。 雪这种东西,白茫茫的,好似能把这世界的一切东西都遮的干干净净,桑余想出去走一走。 赵德全带着太医匆匆赶来,见到桑余瘦弱的身影,心里莫名发酸,低声道:\"婕妤,奴才带太医来给您看看手。\" 桑余缓缓转过头,目光有些迟缓,却缓缓点点头。 “多谢公公。” 太医上前为她查看,桑余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赵公公,今天是什么日子?\" 赵德全一愣,如实答道:\"回婕妤,今日是腊月廿三。\" 桑余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低头似乎在想什么。 太医小心翼翼地解开她手腕上缠着的白布,刚揭开最后一层,便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伤口竟被什么东西烫过,焦黑的皮肉凝固在一起,硬生生将原本裂开的伤口封住,血是止住了,可那狰狞的烫伤痕迹却触目惊心。 赵德全上前查看,却也被吓得后退半步,声音都颤了:\"婕妤!您这是做什么?!\" 桑余神色平静,淡淡道:\"昨日过后,伤口一直流血,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问:“我还能怎么样呢?” 赵德全在宫中几十年,什么惨事没见过?可此刻,他竟觉得喉咙发紧,眼眶莫名发热。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转头催促太医:\"快!快给婕妤处理伤口!\" 桑余任由太医摆弄,不喊疼,也不挣扎,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飘落的雪。 越下越大了。 今年京城的雪比以往都多。 半个时辰后,赵德全便匆匆回来复命,刚走到廊下,便见祁蘅正从殿内出来。 他连忙跪下,声音发颤:\"陛下,桑婕妤的手……\" 祁蘅脚步一顿,冷声道:\"说。\" 赵德全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色:\"桑婕妤……用火烫了伤口,硬生生把血止住了。\" 祁蘅瞳孔骤然一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 “她……自己烫的?”他的声音低沉,努力压着什么情绪。 “正是。” 祁蘅站在殿外,雪落在他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他盯着远处侧殿的方向,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哽在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 赵德全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她……”祁蘅开口,声音低哑,“还说了什么?” 赵德全摇头:“桑婕妤只问了日子,别的什么都没提。” 祁蘅闭了闭眼,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 他应该猜到桑余问日子的原因了。 从前每年生辰,桑余都会早早准备贺礼,有时是一枚绣得歪歪扭扭的香囊,有时是一碗熬到半夜的羹汤。 他总嫌她手艺粗糙,可她却总是笑得眉眼弯弯,说:“殿下不喜欢也没关系,明年我再做更好的。” 嘴上说不好,但后来,等她的生辰礼倒成了祁蘅的一个习惯。 今年又快到日子了,她是不是又在挂念他的生辰? 桑余这个样子,让祁蘅想,她如今,恐怕真的打算改过自新,自此安分守己了。 也好。 —— 侧殿内,太医战战兢兢地替桑余重新包扎伤口,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 可桑余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仿佛狰狞的伤口不是长在自己手上。 “婕妤……”太医犹豫着开口,“这伤……若不好好养着,怕是会落下病根。” 桑余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无妨的,刘太医尽力就好。” 太医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赵德全站在一旁,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忍不住道:“婕妤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才。” 桑余摇头,轻声道:“赵公公,不必费心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在人心上。 她也是在用这把钝刀,一点点砍断她自己的生气。 赵德全眼眶一热,匆忙低下头:“那……奴才先告退了。” 他转身离开时,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谢谢。” 赵德全脚步一顿,终究没敢回头。 —— 祁蘅是夜里来的。 不知是白日太忙,还是一直犹豫,夜里雪停了他才决心过来。 他抬手推开门,殿内昏暗,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摇曳。 桑余没睡,坐在窗边,听到声响,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祁蘅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她缠满纱布的手上,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沙哑。 桑余静静看着他,眼里一片沉寂:“陛下问的是什么?” “你的手。”他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桑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唇角弯了弯:“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快,而且省力。” 祁蘅呼吸一滞,忽然往前一步,来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身子:“桑余,你是在故意气朕?” 桑余皱了皱眉,轻声问:“陛下,疼的是奴婢,您气什么?” 祁蘅瞳孔骤缩,像是被她的话刺到,张口欲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你还是在怨朕?”他声音发冷。 桑余摇头,眼里无波无澜,目光又飘到了远处,像个想事情的孩童。 “奴婢不会了,那日陛下说的很有道理,桑余只是一个奴婢,从前都是桑余不知足。以后不会了,以后,桑余会真正的忘掉从前。” 祁蘅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从前那个会对他笑、对他信任的桑余的影子。 可是没有。 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间溜走,再也抓不住。 “桑余……”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陛下,那日是我不对,请陛下和贵妃娘娘原宥。雪停了,贵妃娘娘应该在等你了。” 祁蘅浑身一僵,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转身大步离开,背影仓皇得像是在逃。 殿门重重合上,桑余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目光空洞,再没说一句话。 第28章 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祁蘅大步走出侧殿,夜风裹着残雪扑面而来,刺得他眼眶发涩。 \"陛下,可要备轿辇?\"赵德全小跑着跟上,却见帝王猛地停住脚步,一动不动, \"不必。\"他声音微微沙哑,抬手按住心口。 那里像是被人剜去一块,空落落地漏着风。 方才桑余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云淡风轻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雪后的月光格外清冷,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映出一片晦暗不明的神色。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桑余变了。 她像刚入宫时那样小心翼翼,不与他对视,安静得像个影子,连伤口都能面不改色地自己烫合。 这本该是他想要的结果——一个听话的、不再矫揉做作的桑余。 可是,不一样,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不需要她谄媚讨好,可也不要这样划清界限。 祁蘅开始想,是不是那天的话说的太重了。 人都是有感情的,何况是桑余这种身后空无一人的孤女。 \"赵德全。\"他突然开口。 赵德全连忙上前:\"奴才在。\" \"从前清梧院那些奴才\"祁蘅顿了顿,声音低沉,\"都放了。\" 赵德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喏!\" 祁蘅转身,目光落在昏暗的侧殿里,\"把桑余的链子也\"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就因为桑余一时变乖了,他就心软了?这么快就被她牵着鼻子走? 祁蘅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算了。\" 赵德全一头雾水:\"陛下?\" \"链子不解。\"祁蘅冷声道,\"每日只准他们见一次。若是她再不听话\" 他眸色一沉:\"就把人重新扔回慎刑司。\" —— 翌日清晨,林嬷嬷被带到了清梧院。 她走得很慢,一瘸一拐的,身上还带着未愈的伤痕。宫人推开门时,桑余正坐在窗边发呆,听到声响缓缓转过头来。 \"嬷嬷\" 桑余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睁大眼睛,看着林嬷嬷满身的伤,嘴唇微微发抖。 林嬷嬷却笑了,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娘娘老奴终于见到您了。\" 桑余想站起来,却被锁链绊住,踉跄了一下。林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却在碰到她手臂的瞬间愣住了—— 掌中的手臂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上面却还拴着一条铁链。 \"姑娘\"林嬷嬷声音哽咽,\"您怎么怎么又瘦成这样?\" 桑余摇摇头,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嬷嬷,您的伤\" \"不碍事。\"林嬷嬷抹了抹眼泪,\"老奴皮糙肉厚,养几天就好了。倒是您\" 她颤抖着手抚上桑余苍白的脸:\"您要好好吃饭啊!\" 桑余低下头,一滴泪砸在地上:\"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您们才被牵连。\" \"傻孩子。\"林嬷嬷红着眼睛,\"老奴不疼,真的。云雀和进福都好好的,容妃娘娘和齐嫔娘娘待他们不错,您别担心。\" 桑余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那就好\" 她还有很多话想问,想问问云雀现在在容妃宫里任什么差事,想问问进福的腰伤好了没有。可还没等她开口,殿门就被推开了。 \"时辰到了。\"宫人冷冰冰地说。 林嬷嬷紧紧抓住桑余的手:\"姑娘,您一定要保重。\" 桑余反握住她的手,用力点头:\"我会的。\" 话未说完,林嬷嬷就被宫人强行拉走了。 桑余站在原地,看着嬷嬷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手上的锁链哗啦作响。 殿门关上的瞬间,她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在地上。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单薄的背影上,眸子在某一刻重新归为空洞。 —— 乾元殿内,祁蘅听着赵德全的汇报,手中的茶盏久久未动。 \"她就说了这些?\" 赵德全低头:\"回陛下,桑婕妤只问了云雀和进福的情况,别的什么都没说。\" 赵德全说的小心谨慎,生怕圣上又因为这事儿把林嬷嬷又送进去。 可的确,桑余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安安静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就像接受了她再也逃不出这座宫殿的事实。 祁蘅看不清喜怒,许久后才站起身,走到窗前。 夜风吹起他的衣袍,带着深冬的寒意。 下月的生辰 她还会给自己准备生辰礼,对吗? 第29章 朕没有碰过她 祁蘅近来去偏殿的次数多了些。 他每次来,桑余总是安静地坐在窗边,见他来了便起身行礼,规规矩矩地唤一声\"陛下\"。 铁链\"哗啦啦\"地发出声响,可桑余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闹脾气,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乖顺得不像话。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时,就和以前一样,只是她没了笑,话也少了。 祁蘅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安分守己,可他还是不高兴。 \"陛下这几日为何总是闷闷不乐?\"赵德全小心翼翼地问道。 祁蘅皱眉:\"朕总觉得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 赵德全知道这个“我们”指的是皇帝和谁,他斟酌着说:\"桑婕妤从前对陛下一片痴心,如今这般冷淡,或许……是因为太在意陛下?\" 祁蘅眼睛一亮:\"你是说,她还在吃醋?\" \"老奴不敢妄言。只是女子牵挂心爱之人,本就是人之常情。\" 祁蘅觉得很有道理。一个孤女,幻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是情理之中。 她心里还是想要独占自己,所以这几日才始终不高兴。 这日,祁蘅又到了偏殿用午膳。 桑余如往常一样,起身,行礼,等着吃饭。 祁蘅看着她低头用膳的模样,忽然开口:\"其实,朕从没有碰过晚宁。\" 桑余筷子一顿,抬眼看了他一眼。 她并不是很明白祁蘅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他碰不碰,碰谁,碰几个,碰几次这些事情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陛下做什么,都有您的理由。\"她轻声道,继续夹菜。 祁蘅盯着她的侧脸,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情绪,可她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他莫名烦躁,手里的饭也不香了。 \"因为朕打算等开春海棠花开的时候再与她圆房。\"他加重语气,\"对喜欢的人,总要慎重些。\" 陆晚宁很喜欢海棠花。这一点,桑余知道。 \"陛下说的是。\"桑余放下筷子,安静地点头。 她吃饱了。 祁蘅瞧见她终于放下了饭碗,以为她心里不舒服,不由心里笃定了几分:\"朕也是喜欢你的,只是你和我朝夕相处,总是不差那些莫须有的铺垫。晚宁不一样,她一向小心内敛,我不能太过随意,让她觉得不安。\" \"嗯。\" 桑余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觉得祁蘅今天的话格外多,带来的饭也没平日里好吃。 祁蘅愣了愣,桑余好像不是不高兴,她只是对今天的饭菜不满意。 他不由胸口发闷。 两个人沉默地坐着,他不开口,她也不主动说话。 祁蘅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了桑余,缓缓开口:\"北境叛乱,朕准备派沈康去平叛。\" 桑余终于回过神来,蓦然一怔,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北境之人一向凶险残暴,刀剑无眼 \"师父一人带兵,胜算如何?\"她终于开口问道。 祁蘅盯着她细微的反应,眼底骤然冷了下来。 果然,她只在乎沈康。 \"怎么?担心了?\"他冷笑一声。 \"臣妾不敢,可他毕竟是我师父。\" \"不敢?\"祁蘅忽然笑了,\"朕这几日同你说了这么多话,你来来去去就是敷衍。可方才一提起他,你倒是上心的很。怎么?怕他死在沙场上,你心疼?\" 桑余浅浅地喟叹一声,闭了闭眼。 她真的觉得很疲惫。 祁蘅这个人现在怎么如此反复无常。 \"陛下恕罪,那以后臣妾不会再过问……\" \"桑余,你不要给我欲擒故纵!\"祁蘅一把扯住她的手腕,目光冷了下来。 桑余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没有挣扎。 祁蘅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头火起,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吸引朕吗?\"他盯着她苍白的脸色,质问道。 桑余没看他:\"我没有。\" \"好,桑余,你做到了,朕现在的确想看看,\"他忽然起身,拽着桑余往床边走,\"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桑余被他摔在床榻上,发髻散乱,神色惶恐无措。 这样的祁蘅吓到她了。 祁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却忽然觉得无比挫败。 他似乎,正在用一种荒谬的方式,逼一个女子承认在意他。 \"桑余,\"他声音沙哑,\"是不是因为我宠幸了别人,所以你就想要去巴结别的男人?所以,你就开始在意沈康?!\" 他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若是朕告诉你,朕就是要他去送死呢?\" 桑余瞳孔微缩,露出慌乱:\"陛下沈康于你忠心耿耿,你何故至此?\" 祁蘅看着她终于有了反应,心中却更加烦躁。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反应! \"你明明就在意朕!\"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为什么要装作若无其事?为什么要这样漠视朕?\" 桑余看着他发红的眼眶,轻声道:\"那陛下想要臣妾怎样?\" 这一问,让祁蘅彻底僵住了。 是啊,他想要她怎样?哭着求他不要派沈康去北境?还是像从前那样,用满是爱意的眼神看着他? 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可笑。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这里逼迫一个女子承认在意他? 荒唐,可笑。 第30章 给她点苦头吃 祁蘅在御书房来回踱步,手中的玉珠被捏得\"咔咔\"直响。 窗外暮色渐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一只嗜血的兽。 这位年少登基的少年皇帝见过了数不清的波云诡谲,早就已经习惯把所有的情绪藏在心底不显于色。 可此刻,他却没有丝毫克制,。 \"赵德全!\"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你不是说,她在吃醋吗?\" 老太监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老奴……老奴愚钝……\" 天老爷,桑余这是如何又惹到天子了? 怎么去的时候高高兴兴,出来后又气成这个样子。 赵德全小心翼翼的猜测。 \"废物!\"祁蘅一把将奏折扫落在地,雪白的纸页洋洋洒洒,纷纷坠落。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又浮现出桑余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就像看着一个生人。 祁蘅眉眼微微眯起,许久都压不住这股火气。 他就不信治不了桑余一个奴婢。 他一定会让她像以前一样听话,一样在意他,一样安分守己! 晚膳时分,陆晚宁端着白玉羹轻轻推门而入。 她可是听说了,桑余今天把祁蘅气的不轻。 祁蘅见她进来,收敛了几分冷意,却也没说话。 烛光下,陆晚宁眉目如画,声音柔得像一泓春水:\"陛下可是在为什么事烦心?臣妾能帮陛下吗?\" 祁蘅仍旧盯着跳动的烛火,缓缓开口:“一个不听话的东西,让人心烦。” 陆晚宁轻轻挑眉,露出一抹浅笑,将羹汤放在案上,青葱般的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他的手背。 \"晚宁在部落时,曾见过驯鹰。\"她声音低柔,带着恰到好处的颤音,\"再凶猛的鹰,饿上几日也就乖顺了。陛下说的那人,怕是……\"她欲言又止,\"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祁蘅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陆晚宁适时垂眸,长睫在脸上投下阴影:\"在北寒时,晚宁连一件干净衣裳都没有。如今陛下赐的每件衣裳,晚宁都当珍宝般爱惜……\" 祁蘅心头一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的确,苦了你了。” 祁蘅声音低沉,心里却翻涌起异样的思绪。 陆晚宁说得对,桑余就是过得太舒坦了。 当年那个在雪地里连饭都吃不饱的小乞丐,如今竟敢用那种眼神看他。 陆晚宁敏锐地察觉到帝王情绪的变化,适时地垂下眼帘:\"晚宁不苦。能伺候陛下,是晚宁几世修来的福分。\" 她声音渐低,\"只是……看着陛下为别人伤神,晚宁心里……\" 祁蘅心头一热,将人揽入怀中。 \"你说得对。\"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决绝,\"是朕太纵着她了。\" 陆晚宁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起唇角,声音却依然柔软:\"陛下仁厚,却是怕有些人得了恩宠,反而忘了本分。\" 祁蘅眼神渐冷。 是啊,桑余忘了是谁把她从卑贱的宫女抬举到婕妤之位。 忘了是谁给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份。 \"赵德全!\"他松开陆晚宁,起身传唤宫人:\"传朕口谕——\" —— 翌日清晨,桑余是被锁链的\"咔嗒\"声惊醒的。 她看着被解开的镣铐,腕上露出连日来留下的深红的勒痕。 桑余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这是可以回到清梧院了吗? \"桑婕妤,请随奴婢来。\" 来的是个脸生的嬷嬷,桑余没见过,不像是乾元殿伺候的。 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衫,久违地感受到凉风拂过脚踝的触感。 今日,外面的太阳很温暖。 很久没见到这样一望无际的天空了。 桑余跟着宫女穿过长长的回廊,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只盼望能尽快回去,离开这乾元殿。 可,逐渐的,桑余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回清梧院的路,要去的地方似乎比清梧院还要偏远。 直到她看见浣衣坊的匾额。 \"陛下口谕——\" 身后太监传来尖利的声音,刺破晨雾。 \"桑氏不知悔改,屡次以下犯上,心思深沉,着以婕妤之身罚至浣衣坊反省,望其深思自改!\" 远处传来寒日里乌鸦的啼叫,桑余怔在了原地。 —— 桑余就这样被送了进来,她站在偌大院子里,此时还有些不知所措。 \"哟,这就是桑婕妤?\" 满脸横肉的张嬷嬷扭着腰走来,身上的脂粉味熏得人头晕。 “看着和其他宫女也没什么差别啊,也不知年幼时是怎么爬上陛下的床……” 周围的宫女们发出压抑的嗤笑。 \"啪!\" 一桶冰凉的污水突然泼在桑余脚边,溅起的泥点染脏了素白的裙角。 \"愣着作甚?真当自己还是主子呢?\"另一个嬷嬷叉着腰站在台阶上,其他两个宫女随即把两大盆脏衣服推到了桑余的脚下。 \"瞧见了吗?这些衣裳,天黑前都得洗完。\" 桑余垂头去看,都是些金贵料子做的衣服。 \"让我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张嬷嬷则是笑了笑,抓起桑余的手腕,粗糙的指腹恶意地碾过锁链留下的痕迹,\"若是这手洗坏了,上头不会来怪我们?\" 周围的宫女们发出窸窣的笑声。 桑余平静地抽回手,蹲下身子将衣服放进了水里,初春的井水还带着冰碴,浸入皮肤的瞬间就像千万根细针在扎。 \"嬷嬷要是怕,\"她挽起衣袖,露出更多狰狞的伤口,\"不妨离我远一点,否则他日我有了麻烦,也不会放过你。\" 张嬷嬷被噎得脸色发青。 她随手抓起一件袍子扔在桑余头上:\"仔细着洗!这可是贵妃娘娘贴身的衣裳!\" 桑余拿下身上的衣服,鼻尖是陆晚宁常熏的香味,她咬牙放进了水里,沉默地揉搓起衣物。 远处传来钟声,张嬷嬷便骂骂咧咧地去用午膳了。 \"桑娘娘……\"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桑余转头,看见是个年纪尚小的宫女。 她递给她一个白布,里面包着什么:\"快吃,还热着呢,不然抢不到饭。\" 桑余把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干净,接过那尚带余温的布包,指尖触到柔软的馒头时微微一颤。 她抬眸望向眼前的小宫女,只见她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瘦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宫装里,一双杏眼清澈见底,正忐忑不安地偷瞄着自己。 \"谢谢。\"桑余轻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小宫女局促地绞着衣角:\"奴、奴婢叫阿箬,是负责晾晒的粗使丫头。\"她声音越来越低,\"从前在御花园当差时,娘娘救过我。\" 桑余怔了怔,大抵想起来了。 那是去年,她也是宫女的时候,有个小宫女冲撞了先帝嫔妃,她碰巧路过,帮忙开脱掉了。 没想到举手之劳,竟被人记到现在。 桑余注意到阿箬悄悄咽口水的动作,将馒头掰成两半,递了过去,\"我们一起吃。\" 阿箬慌忙摆手:\"不不,这是……\"话未说完,肚子却发出咕噜声,她顿时羞得低下了头。 桑余不由莞尔,眼睛在阳光下像漾开的水波。 她执起阿箬粗糙的小手,将半个馒头塞过去:\"我如今这般境地,难得你还愿相认,我会记住你的。\" \"娘娘别这么说!\"阿箬声音忽然压低,\"方才打饭时,我听见张嬷嬷说,明日要给您安排最脏的恭桶刷洗……\" 桑余指尖一顿,随即垂下了眼。 这就是祁蘅想出的,拿捏她的手段吗? 她倔强的扬起笑,再抬起头,便从发间取下唯一剩下的银簪,\"这个给你,收着\" 阿箬刚要推拒,却听见远处忽然传来张嬷嬷醉醺醺的骂声,小宫女慌忙将簪子藏进了衣服里,急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第31章 要自保,要活下来 好在张嬷嬷只是过来扫了一眼,没有再寻麻烦。 人走了后,阿箬又靠了过去,重新拿出那根银簪。 她忽然就哭了,抹着眼泪,哽咽道:“我娘都没有给我买过簪子,她说女儿家就像野草,戴这些东西都是没用……” 桑余闻言,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看过去,阿箬的眼里是湿润润的感激。 “阿箬。” “娘娘?” “我送你这根簪子,也不是为了让你戴着好看,女子不戴簪子,也可以做极好的女子。” 阿箬眼里生出迷茫:“那娘娘的意思是……” 桑余看着阿箬小心翼翼捧着银簪的模样,伸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合拢。 冰凉的簪尖抵在阿箬掌心,像一柄小小的匕首。 \"这浣衣坊里,没有人是善茬。\" 桑余压低声音,眼睛扫过不远处几个虎视眈眈的粗使嬷嬷,\"我从前也是做奴才的,那些老货专挑没背景的小宫女欺负。三年前就有个丫头,生生被她们逼得投了井。\" 阿箬的手猛地一抖。 她听说过,那个丫头叫翠柳,那日清晨发现尸首时,阿箬才刚到浣衣坊做事。 那几个嬷嬷当时还骂晦气,说死都死不利索。 \"你以为她们为什么敢这么放肆?\"桑余的指尖点了点阿箬手中的银簪,\"因为知道你们只会忍。可若真到了要命的时候——\" 她突然握住阿箬的手腕向前一送,簪尖在空气中划出寒光,\"往喉咙扎,别犹豫。\" 阿箬浑身剧震。 她十三岁入宫,挨过巴掌跪过瓷片,从来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此刻却像被人突然劈开了天灵盖,灌进一捧雪水。 原来……原来还能这样? \"奴、奴婢……\"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手里的簪子突然变得滚烫。 那些打骂,那些克扣,那些折辱——如果当时那个宫女翠柳手里也有这根簪子…… 桑余看着小宫女眼中渐渐燃起的亮光,轻声道:\"记住,你首先是个人,是人就要想办法活下来,活着,才有机会。\" 这是桑余这么多年在宫里摸索出来的规矩,她见过的太多,身边死的人也太多。 或许好姐妹前一刻还在和你一起摘桂花,后一秒就会因为某个嫔妃不喜欢你而被要了命。 桑余能活下来,只有一个原因。 狠。 能在波云诡谲中护着年幼的祁蘅长大,也只有一个原因。 狠。 狠的前提就是必须学会自保。 阿箬突然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时额头上沾着灰,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把银簪仔细藏进贴身的小衣暗袋,藏进去的仿佛不是一根簪子,而是一把能劈开这吃人宫墙的利斧。 \"娘娘\"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奴婢在宫里三年,从来都是挨打要跪着谢恩,挨骂要笑着领罚。今日才知道……\"她突然哽住,眼眶发红。 桑余伸手替她抹去眼泪:\"别哭,眼泪在这地方最不值钱。\" 她将阿箬的手合拢,让簪子牢牢握在掌心,\"记住,先护住自己,活下来才会有更多的机会。” “奴婢记住了!” —— 翌日天刚蒙蒙亮,桑余就被粗鲁地拽到后院。 深冬的晨风都带着刺骨寒意,桑余单薄的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 二十多个恭桶被随意扔在地上,污秽的气味扑面而来。 \"桑婕妤可要仔细着刷。\" 张嬷嬷揣着手站在廊下,脸上堆着假笑,\"这些可都是各宫主子用过的,若是洗不干净……\"她故意拖长了音调。 桑余没有应声,默默蹲下身。 冰凉的井水浸透了她的衣袖,冻得手指发僵。 她知道,这是祁蘅折磨她的手段。 或许是为了让自己臣服,或许是为了让陆晚宁开心,总之……不重要。 她如果哭,如果闹,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会让他们高高在上的欣赏她的狼狈和笑话。 桑余刚拿起鬃刷,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 桑余回头,看见云雀气喘吁吁地跑来,怀里还抱着个包袱。 她的发髻散乱,脸上带着淤青,一看就是挨过打的。 \"你怎么……\"桑余的话哽在喉咙里。 云雀扑通跪下:\"奴婢求了内务府孙公公整整一夜,终于准我来浣衣坊伺候。\" 她抢过桑余手里的刷子,压低声音道:\"清梧院如今被封了,但奴婢实在不放心您一个人,不管如何,奴婢都要和……\" 桑余突然抱住她,眼泪落了下来。 这个傻丫头,明明可以留在容妃宫里当差,却偏要来这吃人的地方。 \"值得吗?\"桑余哑着嗓子问。 云雀在她耳边轻声说:\"娘娘待我的好,我一直都记得。\" —— 祁蘅独自站在乾元殿的窗前,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 \"陛下,三更天了。\"赵德全小心翼翼地提醒。 祁蘅没有回头,只是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扳指:“人送过去了吗?” 赵德全立刻会意:\"都办妥当了,不过……浣衣坊那边奴才没有掺和,那几个婆子们对桑婕妤可是下了狠的折腾,把云雀送过去,作用应该也不是很大……\" \"蠢货!\"祁蘅突然转身,神色泛冷的低斥一声。 \"陛下……\"赵德全壮着胆子道,\"要不要老奴明日找个由头,将桑婕妤安顿在其他地方?这浣衣坊,实在是伤人身子……\" \"不必!\"祁蘅声音陡然拔高,又在意识到失态后压低,\"她本就是奴才出身,何必那么小心?\" 赵德全可是愁了起来。 这位到底知不知道桑婕妤身子是个什么情况? 寒冬腊月,任人欺辱……他虽然算不上一个全乎男人,可也觉得有些过了,何必这样欺负一个女子。 但凡不是一向心硬坚韧的桑余,旁的女子早就心死如灰的一点活路都不要了。 祁蘅颔首,将眼中的所有神色敛住。 那个女人,宁可和奴才们同吃同住,也不肯来求他一句。 她难道不知道,只要她现在服个软,认个错,哪怕只是掉一滴眼泪…… \"传太医。\"祁蘅突然道。 赵德全一愣:\"陛下龙体不适?\" \"给浣衣坊的宫女们发放些伤寒药和冻疮膏。\" 但话说完祁蘅就后悔了,他又补了一句:\"免得过了病气给各宫的嫔妃。\" 夜风吹动殿内的烛火,将天子的影子投在墙上,明明灭灭中,那影子似乎分成了两半—— 祁蘅自己都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自己的真心。 第32章 栽赃 夜半,贺昭仪裹着锦缎斗篷,一身华贵,在浣衣局后院的暗处与张嬷嬷见了面。 她嫌恶地用帕子掩住鼻子,从袖中滑出个沉甸甸的荷包。 \"贵妃娘娘的意思,你应当明白。\" 贺昭仪指尖一挑,露出荷包里金灿灿的锭子,\"桑余在浣衣坊的日子,可不能太舒坦。\" 张嬷嬷眼珠子黏在金锭上挪不开,布满老茧的手在衣摆上搓了又搓。 \"老奴省得,她今天还刷了恭桶,哪怕不是浣衣坊的活计也都安排给她,那腌臜物什,最是磋磨人。\"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凑近道:\"听说陆大人今日在御前……\" \"闭嘴!\"贺昭仪突然变脸,一锭银子砸在张嬷嬷手中,\"做好你分内的事!\" 张嬷嬷立刻明了,给自己嘴上来了两巴掌。 等贺昭仪走远,张嬷嬷急忙拿出银子用牙咬了咬,浑浊的老眼里闪过精光。 她可是这宫里的老油条,哪会看不出这些主子们各怀鬼胎? 不过既然贵妃娘娘和贺昭仪都要那桑氏吃苦头,她自然乐得做这个恶人。 张嬷嬷掂着新得的荷包,朝桑余住的下房方向啐了一口。 \"呸!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看姑奶奶怎么拔光你剩下的毛!\" —— 今日京城又落雪了。 寒风卷着雪粒子拍打在窗棂上,桑余正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缝着磨破的衣袖。 针尖突然扎到手指,血珠渗出来,在粗布上洇开一点暗红。 她心头莫名一跳——北境的风雪,怕是比京城更刺骨。 也不知师父怎么样了。 \"砰!\" 房门突然被踹开,桑余整个人神经顿时紧绷起来。 来的是张嬷嬷,她带了四个粗使太监闯进来,灯笼的火光将她照的睁不开眼。 \"好你个贼骨头!贺昭仪的金锁也敢偷!\" 桑余还没站起身,就被两个太监反剪双手按在桌上。 粗糙的桌面磨得脸颊生疼,她看见一个眼生的宫女举着个金锁:\"嬷嬷,奴婢亲眼看见她从贺昭仪的衣裳里摸出来的!\" \"人赃俱获!\"张嬷嬷眯起眼睛:\"胆子还真是大啊。\" 桑余笑了笑:\"你们这些栽赃的把戏也\" \"啪!\"一记耳光打断了她的话。 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桑余有些没反应过来,还真是有些疼。 恍惚间,她瞧见窗外晃动着更多灯笼——又有人来了。 雪地里,陆晚宁披着白狐大氅,像尊玉雕般立在廊下。 贺昭仪正尖声骂着\"贱奴\"。 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没想到,陆淮安今日也来了。 桑余隔着半开的门,视线与他撞个正着,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此刻全是冷淡。 张嬷嬷正举着金锁耍横,也听见了院门外的动静,她浑浊的老眼一眯,急忙跑了出去,向来人行礼。 \"贵妃娘娘金安!昭仪娘娘玉安!\"她此刻活像条摇尾乞怜的老狗。 \"嬷嬷快请起。\"陆晚宁声音柔和:“本宫是听说,贺昭仪母亲送她的金锁子找到了?” 张嬷嬷闻言,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额头上的雪都顾不上擦:\"回娘娘的话,正是贺昭仪的金锁!老奴亲眼看着这贱婢从衣裳堆里摸出来的!\" \"贱人!\"贺昭仪怒道,\"那金锁是我母亲去年赠我的生辰礼!她这种下贱胚子也配碰?” 陆晚宁轻轻叹息一声,纤纤玉指掩着唇:\"是啊,桑婕妤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桑余此刻被推了出来,和他们面对面。 陆晚宁缓步走到桑余跟前,绣着兰花的裙摆扫过雪地,\"桑婕妤,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张嬷嬷将手中的金锁晃得叮当作响,急忙说:“人证物证俱在,绝不会是误会!” 随即,她阴鸷的目光在桑余脸上剜了一圈:\"浣衣坊的规矩,偷东西的奴才——\"她突然拔高嗓门,让周围看热闹的宫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该当鞭刑二十!\" 桑余被两个粗使太监按着肩膀跪在雪地里,她闻言冷笑:\"你们这一唱一和的,有意思吗?\" \"放肆!\"张嬷嬷一记耳光甩过去,桑余嘴角立刻见了血。 她转身从太监手里接过一条浸了盐水的牛皮鞭,鞭梢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老奴今日就教教你规矩!\" \"住手,你们想做什么!\" 云雀从屋里出来见到这一幕急忙挣扎着要扑过来,却被两个嬷嬷死死架住。 阿箬眼见情况不对,便红着眼眶往人群外挤——她得去找人,找能救娘娘的人 \"啪!\" 还没反应过来,第一鞭就已经抽在桑余背上,单薄的棉衣立刻裂开道口子。 她浑身一颤,却硬生生咽下了痛呼。 陆淮安看出这鞭子的力道,眼中什么东西动容了一下。 \"哟,还挺硬气。\"张嬷嬷往手心啐了口唾沫,\"不过,不管你是什么人,挨到第三鞭也要哭爹喊娘了……\" 说着又是狠狠一鞭下去。 桑余死死的咬住牙,闭上了眼。 直到第五鞭落下时,桑余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她恍惚间听见贺昭仪娇嗔的声音:\"这贱奴手脚不干净,该不会从前在陛下身边也……\" \"那就继续打!\"张嬷嬷趁机又加了三分力道,\"奴才会打到她认罪为止!\" 鞭梢扫过脖颈,火辣辣的疼。 她终于从齿缝里溢出一声闷哼——这声音像把刀,突然扎得陆淮安后退了半步。 \"兄长别走啊。\"她听见陆晚宁轻笑,\"好戏才刚开始呢。\" 陆晚宁的绣鞋踩进雪里,金线勾的牡丹纹掠过桑余眼前。 “桑余,谁叫你总是一次次惹我不高兴?上一次还扯了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是你这种……” 桑余闭上眼,一句话也不想多听。 一瞬间,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睁开那两个太监,抬起染血的手指就直取陆晚宁咽喉—— \"砰!\" 剧痛从小腹炸开。 桑余像片枯叶般飞出去,撞在井台上。 一股鲜血喷在雪地上,仿佛一朵绽开的红梅。 陆淮安后退一步,脸色渐渐煞白。 看着自己的脚,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 他做了什么? 第33章 他来救她 陆淮安那一脚踹出去的瞬间,耳边仿佛响起肋骨碎裂的闷响。 ——他居然对她动手了? 陆淮安不想的。 可陆晚宁出事前,他下意识地只想护住自己的妹妹。 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陆淮安盯着自己锦靴上沾的血迹,久久没有回神。 \"兄长发什么愣?\"陆晚宁拽他袖子,声音婉转,\"这贱婢方才还想伤我呢,你做得对。\" 陆淮安猛地回神。 是了,眼前这个为攀高枝不择手段的女人,她会阻挠晚宁当皇后。 可他抬眼望过去,看见桑余时,心脏还是募得一怔。 雪越下越大,渐渐盖住桑余身下的血迹。 她就那么孤零零的,趴在那里。 他其实在那日之后发过誓的,此生和她一刀两断,再也不伤她。 他忽然上前一步,想要看看她。 雪幕突然被玄色龙纹大氅劈开。 祁蘅大步走来,鎏金皂靴碾过地上的枯枝,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满院宫人齐刷刷跪倒,连陆晚宁都急忙退后两步,却见他看都不看旁人一眼,径直走向雪地里的人。 \"陛……\"张嬷嬷刚开口,就被赵德全一巴掌打翻在地。 赵德全咬牙:“腌臜东西,待会儿咱家就扒了你的皮!” 祁蘅蹲下身,玄狐手领扫过桑余染血的脸颊。 他伸手抹去她唇边血迹,疼得桑余轻颤。 \"朕的人,\"他忽然打横抱起人,声音轻得吓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动手?\" 陆晚宁手中的暖炉\"咚\"地砸在雪里。 她眼睁睁看着皇帝脱掉自己的大氅,小心翼翼地裹住血肉模糊的桑余。 \"陛下!\"贺昭仪扑上来,娇滴滴去拽龙袍下摆,\"是这贱人偷了……\" 祁蘅抬脚就踹。 贺昭仪被踹得滚出丈远,重重地倒在地上。 众人这才察觉,天子眼底猩红一片。 \"偷?\"他冷笑一声,\"桑余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需要去偷你的东西?\" 贺昭仪哪里还能解释,疼得蜷缩成一团。 桑余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以为是幻觉,一定是自己冻极了,才会出现这么可笑的幻觉。 祁蘅不会来救她,他也不会出现在浣衣坊。 为什么呢? 明明都对他再无任何念想了,还是会出现幻觉。 她不要这样的幻觉。 桑余在皇帝怀里挣扎起来,却被铁钳般的手臂箍得更紧。 祁蘅低头,声音很冷:\"再动一下,朕就把你扔下去。” 桑余觉得这幻觉太过真实了,竟然还有祁蘅的声音。 幻觉和他一样,霸道,不近人情。 陆晚宁看见贺昭仪的惨状,明白祁蘅如今一定非常气愤。 她白着脸凑近:\"陛下,桑姐姐她……\" \"陆贵妃。\"祁蘅好像是第一次直接唤陆晚宁的位份,他声音都染上了冷意……\"快回去,天寒地冻的,莫要伤了身子。\" 陆晚宁眼睛一亮,正要上前,却听祁蘅意有所指地开口:\"朕记得你最怕见血,何必弄得这么血腥?\" 陆晚宁笑容僵在脸上。 她突然意识到,祁蘅的此刻的温柔带着从没对她有过的警惕与反感。 桑余于他,到底是不一样。 风雪渐浓,祁蘅抱着桑余大步离去时。 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看,今夜的祁蘅仿佛回到了谋反那日,阴冷的让人不敢直视。 祁蘅走了很久,怀里的桑余突然咳嗽,他立刻收紧手臂, 他没想到,去浣衣坊会给桑余招来这样的灾祸。 经过陆淮安时,祁蘅突然驻足。 陆淮安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想借机看一眼桑余,看她是不是很疼。 \"陆卿。\"祁蘅盯着他,忽然轻笑,“你这一脚,朕记下了。” 陆淮安喉结滚动,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桑余苍白的脸上。 她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粘在青紫的伤痕上,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 \"臣……\"他刚开口,却见桑余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往祁蘅怀里缩了缩。 陆淮安心里莫名的难受。 祁蘅突然将大氅又裹紧几分,彻底遮住陆淮安的视线:“陆将军好脚力。” 他语气辨不清喜怒,却让周遭温度骤降,“在户部任职,倒是可惜了。\" \"陛下!\"陆晚宁突然冲过来跪下,“兄长他是无辜的,他是为了护住我才……\" \"传旨。”祁蘅突然提高声音,“即日起,今日在场的所有奴才——”他目光扫过抖如筛糠的张嬷嬷,“全部发配慎刑司。” 赵德全立即尖声应和:“奴才这就去办!”他又带着私人恩怨的,踹了一脚瘫软的张嬷嬷。 风雪中,桑余忽然微弱地咳了两声。祁蘅立刻停下脚步,低头时绷紧的下颌线柔和了几分:\"醒了?\" 桑余想,原来不是幻觉。 祁蘅的确来救他了。 他这个人,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让她刷恭桶,折辱她的尊严。 可真的有人想要她的命时,他又总是会出现。 就像对待猫猫狗狗,只想她听话,为了让她听话,可以折碎她所有的骨头。 桑余涣散的目光掠过陆淮安,又缓缓闭上。 这个人,她则是更不想见。 \"回宫。\"祁蘅声音骤然阴冷,\"传太医!\" 祁蘅走了。 陆晚宁走了过来,抓紧了陆淮安的手。 “哥哥,我早就同你说过,这个女人……” 祁蘅猛地甩开手,回头看向妹妹:\"那金锁,真是她偷的?\" 陆晚宁被哥哥甩开手,踉跄后退了两步。 精致的妆容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苍白,显然没想到连自己的兄长也会对自己生出质问。 \"兄长!\"陆晚宁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入皮肉,\"你别忘了,你是陆家长子,你回京城是为了什么!我为之蛰伏三年的事,你就这般因为一个贱婢和我生出隔阂?忘了父亲被贬?是谁阻挠我登上后位?一个金锁,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我没忘!“陆淮安猛地看向陆晚宁:”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脚,可能真的要了她的命?“ 陆晚宁怔住了,她从未见过兄长如此苛刻的眼神。 ”晚宁,你为了当皇后,是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了?\" 第34章 给我三个月时间 陆晚宁死死攥着手中的锦帕,指甲穿透丝绸掐进掌心。 她看着陆淮安决绝离去的背影,精致的面容扭曲了一瞬,急促地喘息起来。 片刻后又突然低笑起来:\"好啊……都护着她……连我的亲哥哥都……\" 她冷冷握着掌心,猛的转身往回走,发间金步摇剧烈晃动,在雪光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经过瘫软在地的贺昭仪时,陆晚宁突然停下脚步。 \"没用的东西。\"她声音寒冷:\"下次再失手,本宫就让你全家去北疆陪葬。\" 贺明兰才刚刚攀爬起来,她咬着牙,心里咒骂。 若不是陆晚宁仗着早些年和祁蘅私通,得了个贵妃之位,否则她堂堂贺家千金,何必对她俯首称臣! “臣妾……明白了……” 养心殿内,青烟缭绕。 桑余苏醒时,先看到的是绣着十二章纹的明黄帐顶,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天子的寝宫。 她恍惚了片刻,背后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这不是梦。 所以,刚才那一切都不是幻觉。 \"醒了?\" 低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桑余缓缓转头,正对上祁蘅幽深的眼眸。 他坐在床榻边,玄色寝衣半敞,露出隐隐约约的胸膛,冬日里也一层薄汗。 \"奴婢……\"桑余刚要起身就被剧痛逼得倒抽冷气。 祁蘅伸手按住她肩膀:\"别动。\" 他指尖在肩膀的绷带上轻轻摩挲着:\"太医说有两根肋骨裂了,很疼?\" 桑余闭上眼,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从冷宫到浣衣坊,她始终逃不开这个人的阴影。 \"陛下。\"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放过奴婢。\" 祁蘅的手突然收紧:\"你说什么?\" \"奴婢真的累了。\"桑余睁开眼,泪水无声滑入鬓发,\"去浣衣坊也好,挨鞭子也好,只求陛下……别再折磨我了。\" \"折磨?\"祁蘅猛地站起身,案上药碗被袖风扫落在地,\"朕若真想折磨你,你以为还能活着走出浣衣坊?\" 桑余静静看着他暴怒的样子,忽然笑了:\"那陛下为何非要留着一个厌恶之人在自己身边?\" 这句话像把钝刀,缓慢的扎进了祁蘅心口。 他自己也想知道。 他想不明白,他一直都以为桑余是可有可无的。 可是为什么当她不再向从前那样靠近自己,他会半分也开心不起来。 祁蘅俯身捏住桑余下巴,却在看到她苍白的嘴唇时瞬间卸了力道,还是不忍。 \"心死?\"他拇指擦过她眼尾泪痕,\"那这是什么?桑余,你明明是在意朕的。\" 桑余偏头躲开他的触碰:\"这不是在意,是奴婢想不明白。” “陛下……若真的念在往日情分……”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丝溢出唇角,\"就让奴婢……咳咳……出宫去……\" 祁蘅瞳孔骤缩,一把将人捞进怀里:\"休想!\" 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离开?你想去哪儿?你能去哪儿?桑余,我的嫔妃是天下多少女人趋之若鹜的,你在怕什么?\"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德全隔着屏风颤声道:\"陛下,陆主簿正跪在宫门外……\" \"让他跪着!\"祁蘅厉声喝道,却感到怀中人轻轻一颤。 桑余虚弱地开口:\"我不想……见到那个人。\" 祁蘅脸色瞬间阴沉:\"你害怕他?你是不相信朕能护着你,还是说……你在意他。\" 他一把扯开桑余的衣领,露出锁骨处那道纱布,\"你怕我,可他对你不是更狠?我只恨不得,杀了他……\" 桑余望着帐顶飘动的流苏,轻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动手?怕陆晚宁伤心?\" \"与她无关,这是国事。\" 桑余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洇湿了龙纹锦被。 哭什么? 桑余,你真是一点都不争气。 祁蘅看着桑余泪痕斑驳的脸,胸口像被钝刀来回切割。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疼过了。 \"三个月。\"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给朕三个月。\" 桑余睫毛轻颤:\"什么?\" \"这三个月你安心养伤。\"祁蘅打断她,指腹擦过她眼角,\"朕封你为昭仪,住紫宸殿偏殿。\" 他喉结滚动,\"若三个月后你还想走……\" 每个字,祁蘅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朕亲自送你出宫。\" 桑余怔住,没想到他会突然让步。 祁蘅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但你答应朕,这三个月,不躲不逃。如果我不高兴,我随时可以把你扣在身边一辈子!\" 桑余感觉到掌下心跳剧烈,只听到他继续说:\"就像当年我们在废宫时,你总说我笨,可又会回头继续教我用刀……\" 祁蘅声音渐低,\"再给朕一次机会。\" 桑余沉默了。 可祁蘅似乎是认真的。 他起身从多宝格取出一方锦盒,里面躺着碎掉的玉佩。 \"拼不好了。\"祁蘅将玉佩轻轻放在桑余枕边,语气里带了些委屈一般:\"是你弄碎的,朕不要。\" 桑余指尖发颤,不敢碰那枚玉佩。 是她弄坏了祁蘅母妃留的遗物。 “是我大逆不道,毁了娘娘的玉佩,陛下难道不应该恨透了我吗?” 祁蘅忽然俯身靠近,语气低哑,抚摸着她的面庞:\"你以为朕会在意这些死物?\"他眼底猩红,\"朕在意的,是人,是你!\" 桑余没有说话,她已经分不清祁蘅到底是在耍弄她还是在发疯,但绝不会是因为真的爱她。 三个月,三个月是真的吗? 只要她听话,就可以吗? 可是,桑余已经被骗过太多次了…… \"你不信朕,那朕许你一个要求。\"祁蘅声音沙哑得厉害,\"任何事,朕都去做。\" 桑余看过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祁蘅在这件事上,应该不会撒谎。 “如果,我要你杀了陆淮安呢?” 祁蘅的指节捏得发白,他盯着桑余那双决绝艳丽的眼睛,忽然低笑了一声。 \"好。\"他干脆利落地应下,转身朝殿外走去,\"赵德全,取朕的剑来。\" 桑余平静的看着他,看他会不会杀了心爱女子的哥哥。 第35章 这是我最后一次让步 祁蘅拿起剑往外走,殿外传来陆淮安被按跪在雪地里的闷响,以及侍卫拔刀出鞘的铮鸣。 “你们做什么?” 倒是第一次听见陆淮安这样慌乱过,没人会不怕天子之怒,更何况对他来说,还是没来由的怒。 于他而言,他来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解释是多此一举,桑余应该对他感激才是。 至于陛下,应该不会在意。 门打开,风雪呼啸着灌入大殿,混着陆淮安的声音。 “你们做什么?我要见陛下,桑婕妤之事有误会,我是特来澄清误会的!” 桑余这辈子见过太多虚伪之人,可这个陆淮安,却比其他人还要恶心。 那一脚压根就是冲着要命去的,丝毫没有收力,险些让她死在那儿。 这时候却跑出来说什么有误会。 你可以全心全意为了护住妹妹,或许桑余还会在心底觉得他是一个合格的兄长。 可此时,又来解释什么,又当又立,什么好名声都想占一头。 怎么?还想着让自己对他感恩戴德吗? 太恶心了。 为了这样一个人,浪费一个祁蘅的允诺,太可惜了。 杀他,随时都可以。 \"等等——\"桑余挣扎着撑起身子,伤口撕裂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陛下……我改主意了。\" 祁蘅的背影停住,沉默的看她。 \"我不要他死了。\"桑余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您说的承诺……我要换一个。\" 祁蘅大步走回榻前,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阿余,你是把朕的承诺当儿戏?\" 祁蘅觉得桑余在耍弄他。 他手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却又在看到她痛得蹙眉时骤然松手。 桑余仰头望着祁蘅,知道自己说完接下来的话后,他一定会很生气。 可她还是要说。 \"我要……\"她深吸一口气,\"陛下答应我,无论何时都不能伤害我师父。\" 殿内霎时死寂。 祁蘅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殿门外,陆淮安依旧被侍卫按跪在雪地里,脖颈上的青筋暴起。 他慢慢蹲下身,与榻上的桑余平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声音轻得可怕。 \"我知道,所以我要用这个承诺。\"桑余直视着他猩红的眼睛,\"陛下说过,任何要求。\" 桑余攥着锦被的手指节发白,她心里害怕,害怕祁蘅会反悔。 祁蘅眯起眼睛,方才的温情丝毫不见:\"你要拿朕给你的承诺护着他?\" 桑余的指尖微微发抖,却倔强地不肯退缩。 她的脸色苍白如雪,唇瓣因失血而泛着淡淡的青,可那双眼睛却固执地望着他,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 \"陛下……说过,任何要求。\"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雪吞没,\"君无戏言。\" 祁蘅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死死盯着她,可桑余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眼底没有畏惧,也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不是在威胁他,也不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她是真的怕了。 怕到宁愿放弃报复陆淮安的机会,也要用这唯一的承诺,换一个她真正在意的人平安。 祁蘅的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刀,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忽然松开她的手,猛地站起身,背对着她,肩膀绷得死紧。 \"好。\"他的声音冷硬如铁,\"朕答应你。\" 桑余的指尖微微蜷缩,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又缓缓松开。 \"谢陛下。\"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哽咽。 祁蘅没有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掐着她的肩膀质问她—— 桑余,你到底为什么怕朕? 怕到连恨都不敢,怕到连报复都要放弃,怕到……宁愿用这唯一的机会,去换别人的命,也不肯信他一次? 殿外风雪肆虐,吹得窗棂咯吱作响。 桑余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一滴泪无声滑落。 ——她不是不信他。 她只是……不敢再赌了。 如果她真的要了陆淮安的命,哪天陆晚宁一难过,他会疯狂报复自己。 反正……是迟早的事。 \"好。\"祁蘅将人裹进自己的大氅里,外面的人即刻放开了陆淮安,将门关住,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祁蘅声音哑得不成调,\"朕答应你。\"指尖拂过她冰凉的唇瓣,\"但桑余,你记住——\" \"这是朕此生,最后一次让步。\" 桑余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颤。 她明白。 还好,祁蘅的最后一次让步,给她护住了师父的机会。 “阿余,这一路抱着你,又替你踢了贺明兰出气,你没什么想说的?” 祁蘅松开了桑余,认真的问道。 桑余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往最坏的方向想:“是奴婢……是臣妾给陛下添了麻烦,陛下想要讨要回来?” 祁蘅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忽然就笑了。 他真的太喜欢桑余这幅总是梦游的表情,痴痴呆呆的像个小孩子。 “自然是要讨要回来!” 桑余垂下了眼,意料之内一般的认命了。 “陛下想要怎么替贺昭仪讨要?” 大不了再踢她一脚,断两根肋骨。 “我为什么要替她讨要,你还没有明白朕的意思,你不觉得朕抱你这么久,从浣衣坊走回乾清宫,会累吗?” 桑余又茫然的抬起眼睛,这一刻的祁蘅好像曾经那个会闹会要的小皇子。 祁蘅转身,把桑余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拖长了尾音的说:“给我揉揉。” 桑余给他按,她这时候不怕祁蘅做什么强迫她的事。 上一次,他还被她满身的伤疤都吓到了,所以他可能杀了自己,也绝不可能想要对她做什么。 所以,桑余就更不明白祁蘅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有时候希望自己能软骨头一些,就这么做一个只是被念着旧情养在宫里的废妃也好。 可她就是不愿。 她从知道祁蘅心里只有陆晚宁后,就下定决心要离开。 三个月? 三个月能做什么呢? 祁蘅可能是忘了,桑余对他的失望,是积攒了十八年的。 第36章 祁蘅的好 祁蘅离开了。 一国之君,就算是心思再多,都要先以国事为重。 桑余有些不明白他说的三个月,给他三个月的机会是什么。 他是祁蘅,是皇帝啊,何故对自己要如此卑微。 桑余越来越不理解祁蘅,哪怕她们是一起长大。 祁蘅很了解她,知道什么是她的死穴。 可她却好像越来越不了解祁蘅了。 看不懂他,捉摸不透他。 祁蘅变成了和上一任帝王一样的城府深重,叫人不敢琢磨。 那就三个月。 他说了,三个月后她想走就走。 祁蘅将云雀也从浣衣坊调任了来。 云雀一下子升到了二等宫女,又是昭仪的贴身宫女,比之从前还要荣光。 再说桑余,一下子晋升了昭仪,得了无上赏赐,宫里的风头一下子倒了。 “奴才们眼见着陛下把你从浣衣坊一路抱出来,连陆贵妃都冷落了,这才明白原来之前都是您和陛下闹了别扭,陛下心中最在意的还是你。” 桑余没说话。 正因为这样,她才胆怯。 她这个人的人生从来只会事与愿违,她太清楚,清楚一旦自己踏入美好的事,下一瞬间就会如堕地狱。 贺明兰会拉她进去,陆晚宁也会拉她进去,祁蘅则是亲自在地狱等着她。 “浣衣坊的阿箬呢?” “赵公公将她调任到御书房伺候花草了,倒是个好差事。娘娘,您可知张嬷嬷是什么下场?” 桑余皱起眉,没说话,但已经大抵想到,她不会再有活路了。 “陛下派人用她折磨人的鞭子亲自打死了她,不仅如此,那鞭子还浸透了盐水,寒冬腊月的,那婆子浑身是血的满地乱爬,生生疼死了。” 云雀一边说一边发了抖。 桑余见过血腥的,但她还是心里一震。 那些被张嬷嬷害死的姑娘们,在天之灵一定也能瞑目了。 “好,阿箬出来了就好,否则那样一个单纯姑娘,迟早会被误了一辈子将来。” 桑余突然觉得,不管祁蘅是为了什么,总之,阿箬和云雀至少不用再受苦。 —— 紫宸殿偏殿的银丝炭烧得极旺,桑余望着铜镜里一身华服的自己,恍惚间竟认不出自己。 原来金丝玉缕着身,真能让人如获新生。 殿外的宫人们突然传来参拜声。 桑余还未来得及起身,祁蘅已经掀帘而入,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粒。 \"臣妾有失远迎……\"她刚要行礼,就被祁蘅拦腰抱起。 桑余下意识的惊呼一声,抱紧了祁蘅的脖颈。 \"冷。\" 祁蘅将脸埋在她颈窝,呼出的热气烫得她一颤。 他身上的冷木香气混着风雪气息,让桑余想起了那年冬日,两个人还是小孩子时,总是挤在破棉被里取暖的光景。 幼时祁蘅怕冷时就爱抱着她取暖。 云雀早已识趣地退下。 祁蘅抱着她走到窗前放下,忽然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尝尝。\" 桑余怔怔看着掌心的桂花糖,宫里没有桂花树了,这应该是从城里买来的,还是热的。 桑余小心翼翼的看向祁蘅,他正满眼是光的示意桑余常常。 于是桑余咬了一小口,甜香在舌尖化开的瞬间,眼眶突然发热。 \"哭什么?\"祁蘅用拇指擦过她眼角,语气温柔得不像话,\"朕记得你说过,你吃了糖就不哭了,怎么今日这甜糕还把你眼泪催出来了?\" “没有,只是很久没吃,有些想念这个味道。” 今日的祁蘅心情似乎很好。 桑余左猜右猜这原因。 大抵想到,只有一个可能。 \"叫朕的名字。\"祁蘅突然收紧手臂,\"阿余,就像从前那样。\" 桑余张了张嘴,那个曾唤过千万次的名字却卡在喉咙里。 如今的祁蘅是九五之尊,是执掌生死的帝王,再不是废宫里可以随意呼唤的小皇子。 窗外风雪愈急,桑余却觉得浑身发烫。 “陛下,这不妥。” 桑余最后只憋出来这几个字。 祁蘅眼底的光渐渐暗下去。 “你还是怕。” 祁蘅松开了她,转过了身。 他似乎是又不高兴了,但桑余觉得自己没错,她本身,就没资格叫祁蘅的名字。 “今早前线传来战报,沈康前往北境平叛,现已取下叛军首领人头,收复十万军队。这是朕继位来,成就的第一件大事,你没见那些一一直对我有异的老东西们今日在朝上对我的目光,他们开始接受我了,这个朝堂开始接受我了。” “桑余,你不为我高兴吗?” 桑余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 看着祁蘅挺拔的背影,想起当年在冷宫里,他第一次被先帝召见时也是这样,脊背绷得笔直,可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是在偷偷发抖。 她的确开心。 沈康稳了北境,祁蘅更不会动他了。 \"沈康明日抵京。\"祁蘅突然开口,\"北境大捷,朕该好好犒赏他。\" 桑余指尖一颤,眼中倏地亮起一簇光,又迅速垂下眼帘掩饰。 可那瞬间的欢喜早已落入祁蘅眼底,他眸色已然阴了下来。 \"怎么?阿余很期待?\"祁蘅浅浅的笑着,说道:“阿余说,朕该怎么赏赐他?” 桑余摇头,后宫之人不得干预前朝事,可下一秒祁蘅忽然凑了过来,说道:\"不如朕在麟德殿设宴,咱们三人好生叙旧?\" \"陛下。\"桑余猛地抬头,正撞进他翻涌着诡异笑容的眼底。 祁蘅低笑一声,指腹摩挲着她还有些苍白的唇:\"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他。\"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德全隔着珠帘颤声禀报:\"陛下,兵部呈上沈将军的请安折子。\" \"念。\" 祁蘅仍盯着桑余,看着她睫毛剧烈颤抖。 \"臣于北境九死一生,舍命归来,只是微臣身后空无一人,只求明日面圣后,能与宫中故人一叙。\" 赵德全的声音刚落,殿内骤然死寂。 \"故人?\"祁蘅轻笑着,指节叩在案上发出闷响,\"沈将军倒是念旧,这宫中,怕是只有我和阿余是他的故人。\" 他看向桑余,一边想一边问:\"阿余说,朕该不该准?\" 第37章 不对劲 祁蘅这时候整个人都是阴沉沉的,坐在那里,目光一动不动的观测着她。 桑余明白,他虽是将问题抛给了她,却不是真的想听回答。 只是试探而已。 桑余不明白为什么如今祁蘅会对沈康生出这么深的隔阂,曾经沈康帮了他那么多,如今更是他的肱股之臣。 难道是和自己一样,狡兔死,走狗烹? 桑余不敢应,哪怕是有祁蘅的承诺,她也不敢再把沈康推到一个风口浪尖上。 “前朝之事,臣妾不敢妄自非议。” 祁蘅回过头来,目光温柔:“无碍,阿余直言便是。” 他这副模样,桑余险些就信了。 可是她不是傻子,她明白吃一堑长一智。 祁蘅这样的人,或许前一秒会对她温柔似水,下一秒就会指着她的鼻子说:“桑余,你真贪心。” 自那次以后,她怎么也不敢再提自己的真心了。 跟祁蘅提自己的真心,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今非昔比,况且,过往之事臣妾都快忘记了,没有相见的必要。不如赏赐沈将军厚禄金银,也可慰藉人心。” 祁蘅回头,望着恭恭敬敬的桑余,挑了挑眉。 桑余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下一瞬,祁蘅忽然低笑出声,指节轻轻叩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好,很好。\"他起身向前,轻轻捏了捏桑余的脸:\"阿余果然最懂朕的心意。\" 桑余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祁蘅此刻的笑容温柔得让人脊背发寒。 \"赵德全!\"祁蘅突然扬声。 老太监慌忙掀帘而入,跪伏在地:\"奴才在。\" \"传朕口谕。\"祁蘅把玩着桑余的一缕青丝,语气轻快:\"沈康平叛有功,赏黄金百两,赐京城宅邸一座,官升一品!\" 赵德全正要叩首退下,却听祁蘅又补了一句:\"对了——\" 他俯身凑近桑余耳畔,指尖划过桑余紧绷的下颌线,高声道:\"就说,阿余说了,今非昔比,以后还是莫要再见了。\" 桑余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她回头,看向祁蘅眼底愉悦的笑意,确认了这就是场精心设计的试探 ——无论她如何回答,都会落入他的圈套。 \"还不去?\"祁蘅漫不经心地挥手,另一只手却牢牢扣住桑余的腰,不让她有丝毫退缩的余地。 待殿内重归寂静,桑余才发觉自己呼吸都在发抖。 慌乱间,她垂眸盯着祁蘅衣襟上的花纹,不敢乱动,谨慎小心,却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怕沈康恨你?\"祁蘅捏起她的下巴,\"可阿余刚才不是还说……快忘记过往了?\" 桑余睫毛剧烈颤动。 等到师父听到这样的口谕,一定也会当她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没关系,他能好好活着就好。 活着,总比卷入这些肮脏的算计要好。 \"臣妾\" \"算了——\"祁蘅突然将食指压在她唇上,\"朕今日高兴,不难为你。\" 桑余睫毛颤动,如临大赦。 祁蘅心情似乎真的不错,甚至还陪她用完了晚膳。 他亲手为她布菜,将鱼肉细细挑去刺,连汤都要吹凉了才递到她唇边。 烛火映得他眉目如画,恍惚间竟似回到当年冷宫里两个人朝夕相处一般。 \"阿余,尝尝这个。\" 祁蘅将一勺杏仁豆腐送到桑余唇边,白玉勺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朕特意让御膳房从北狄学来做的,记得那时候我母妃一做这道菜,你就特别高兴。\" 桑余盯着勺子里颤巍巍的乳白色糕点,恍惚想起曾经。只是如今他们所有人,都和曾经不一样了。 桑余不明白,祁蘅既然厌恶过去,甚至因此也厌恶她,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自己面前提起过去。 \"怎么?\"祁蘅的勺子又往前送了半寸,\"你不喜欢?\" 桑余慌忙张口,舌尖却尝到一丝异常的清苦。 她睫毛轻颤,听见祁蘅低笑:\"加了些安神的药材,你昨夜不是没睡好?\" 他指尖抚过她眼下青影,力道温柔极了,\"朕的阿余,可不能憔悴。\" 云雀正捧着扇子侍立一旁,闻言手抖了抖。 桑余知道小宫女在想什么——那碗\"安神汤\"里究竟掺了什么,恐怕只有太医院院正和眼前这位笑吟吟的帝王知晓。 \"陛下……\"她刚想谢恩,祁蘅忽然截住话头。 \"叫阿蘅。\" 他又夹起一片蜜渍梅子,语气亲昵得仿佛寻常夫妻:“你我之间不必有那么多规矩,我喜欢听你叫我阿蘅。” 桑余攥紧袖中的帕子,轻声道:\"阿……蘅。\" 祁蘅眼底闪过一丝餍足,突然将整碟杏仁豆腐推到她面前:\"既是喜欢,就都用了,朕记得你从前都能吃两碟。\" 舌尖泛起细密的苦涩,桑余却不敢停下。 直到她吃到第五块时,祁蘅忽然按住她手腕:\"够了。\" 他掏出一方明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她唇角,\"贪多伤身。\" 殿角的更漏滴答作响,祁蘅就着这个姿势忽然问道:\"阿余可知,沈将军此刻到哪了?\" 桑余的目光不变,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 \"说是已过潼关。\" “是吗。”桑余的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但还是努力装作毫不在意。 祁蘅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惶恐,另一只手抚上她脖颈,像在摸一只猫,\"朕不过随口一问,别怕。\" 祁蘅收起帕子,站了起来,桑余慌忙起身。 \"今日就到这里,朕去批折子,你好好安歇。\" 桑余恭敬拜别。 直到祁蘅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桑余才松了一口气。 她拿起杏仁豆腐仔细,仔细看了看,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祁蘅对她用药,用的会是什么药呢?如果想杀了她,何必这么麻烦。 可是她已经没什么利用的意义了, 桑余望向窗外,只要还有一日在这宫中,去浣衣坊活的痛苦,做嫔妃也活的痛苦。 不过好在,她还是两个多月就可以离开了。 两个月…… 如果祁蘅不同意,她真的不敢想自己在绝望之下,会不会给自己留活路。 第38章 桑余察觉了 桑余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许久都没回神。 云雀端着茶盏进来,看见桑余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道:\"娘娘,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传太医?\" 桑余收回思绪,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不必了,只是有些乏了。\" 她接过茶盏,温热透过瓷壁传递到指尖,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这些时日,祁蘅的种种反常举动,就像一把钝刀,一点点磨着她的神经。 那碟杏仁豆腐里的药,那关于沈康的试探,日日来探望她,陪着她——每一件都像精心布置的陷阱。 \"云雀,\"桑余忽然开口,\"去将阿箬唤来。如果她身旁有其他人,你就说……我新得了几匹云锦,想让她帮着挑挑花样。\" 云雀的手顿了顿。 这丫头向来最是机灵,立刻明白了主子的用意。 \"娘娘放心。\"云雀福了福身,像只灵巧的猫儿般溜出了殿门。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珠帘轻响。 桑余抬头,看见云雀引着一个瘦小白净的小宫女进来。 阿箬比去半个月前圆润白皙了些,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果然换了个地方谋生,她的确好过起来了。 云雀见到桑余也是很激动:\"奴婢给娘娘请安。\" 桑余使了个眼色,云雀立刻会意,走到殿外守着。 \"起来。\"桑余亲手扶起阿箬:\"近日可还好?\" 阿箬眼睛一红,却强忍着没掉泪:\"托娘娘的福,奴婢这段时间第一次能够睡个整觉,每日的活计也很轻松。\" 桑余心头微刺。 她本不想利用阿箬的感恩之心,可眼下实在没有更可靠的消息来源。 她从枕下取出一个绣囊,里面是几颗金瓜子:\"这个你拿着,在御书房做事,少不得要打点。\" 阿箬慌忙摆手:\"奴婢不能要!上次娘娘给的还没用完……\" \"拿着。\"桑余将绣囊塞进她手中,顺势握住阿箬的手,\"我今日叫你来,其实是有事相询。\" 阿箬立刻绷直了背:\"娘娘但说无妨,奴婢这条命都是您给的。\" 桑余凝视着烛火,斟酌着词句:\"近日陛下……可曾与前去御书房仪事的大臣提起过沈将军?或者……”她声音更轻了,\"可曾提起过我?\" 阿箬仔细回想,她很少伺候公事,实在是没听过关于沈将军的事宜。 “没有。” \"不过,关于娘娘陛下今早还问起您近日的饮食,特意嘱咐御膳房要做些温补的。奴婢瞧着,陛下心里是有娘娘的……\" 桑余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没露出心中的猜测。 桑余又问:\"那陛下这几日可曾去过别的宫里?\" 阿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以为桑余是在吃味,便笑着答道:\"娘娘放心,陛下这几日都在御书房处理政务,连陆贵妃那儿都没去呢。\" 桑余指尖一颤,茶水溅出几滴,在袖口洇开深色的痕迹。 陆晚宁——那个曾经让祁蘅一往情深的女子,如今竟也被冷落了? \"对了!还有一事……\"阿箬忽然压低声音,\"昨儿夜里,奴婢看见赵公公带着个布衣进了侧殿,隐约听见说什么药、什么两个月……奴婢不敢随意猜测,所以也没办法告诉娘娘所以然。\" 桑余指尖猛地掐进掌心,两个月——正是她要离开的日子。 珠帘外传来云雀的轻咳声,是提醒有人来了。 阿箬慌忙低下头,殿门就被推开。 云雀疾步进来:\"娘娘,御前的小太监来传话,说陛下今晚要过来用宵夜。\" 桑余面色不改,对阿箬笑道:\"今日多谢你帮着挑花样了,云雀,送阿箬出去。\" 阿箬福了福身,临走前又回头道:\"娘娘别多想,陛下待您是不同的。今儿个还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您爱吃的点心呢!\" 桑余魂不守舍的笑了笑,点点头,一颗心却早就乱的不成样子。 待殿门关上,桑余猛地站起身,在空荡的殿内来回踱步。 祁蘅对陆晚宁的冷落不合常理。 上个月,他还为了那个女人,对她毫不留情,如今却突然转了性? 她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那黑暗仿佛有了实体,正一点点吞噬着她最后的希望。 桑余走到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憔悴的脸。 这样的自己,真的会让祁蘅突然回心转意吗? 真的会让祁蘅把温柔分给她一份吗? 桑余对自己,可没那么自信。 那么温柔背后藏着的事什么?是监视?是试探?还是……杀意? 桑余浑身一冷,绝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祁蘅显然在谋划什么,而她不能继续做那只待宰的羔羊。 \"圣上驾到——\" 桑余听见脚步声,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行礼。 祁蘅已经跨进殿内,他目光扫过桑余,嘴角上扬:\"阿余,起来。\" \"阿余怎么脸色这般苍白?\"祁蘅伸手抚上桑余的脸颊,指尖冰凉。 桑余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笑的温婉:\"许是昨夜没睡好。\" \"朕不是让人送了安神的汤药:\"祁蘅捏住她的脸颊,\"莫非阿余没吃?\"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桑余看见那漆黑的瞳孔里映着自己僵硬的笑脸。 她想起阿箬说的\"药\"和\"两个月\",胃里泛起一阵绞痛。 \"陛下赏的,臣妾自然……\" “自然都吃了。” 祁蘅满意的笑了,拉住桑余的手和她坐下,云雀他们随即退下准备宵夜。 “今日我是想来看看,你的伤如何了,还带来了太医院的曾太医给你瞧瞧。” 话音一落,门外缓缓走进一锦衣太医。 桑余不安的笑了笑:“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太医院有一位姓曾的太医?” 祁蘅一顿,抬眼扫了一眼曾太医,随口道:“朕新任的。” 桑余看向祁蘅,他正平静的看着自己。 如果她没有察觉这一切,恐怕真的会以为他是在关切自己。 桑余眼睛募的就红了起来,她低头瞥眉,忍住了眼泪,最终只是笑了笑。 “好。” 第39章 祁蘅的狠 太医的手搭在桑余腕间,桑余看着他,却不敢反抗。 她只能像一只被困的雀鸟,任人拿捏。 \"娘娘脉象平稳,只是气血稍虚。\"曾太医收回手,向祁蘅躬身,\"按陛下吩咐的方子继续调养即可。\" 祁蘅唇角微扬:“平身,退下。 桑余始终盯着曾太医低垂的眼睛,直到离开都十分恭敬内敛。 但方才告退时,桑余分明看见他与祁蘅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绝不是一个新晋太医与天子之间该有的分寸。 \"阿余在想什么?\"祁蘅的声音突然贴近耳畔,惊得桑余肩头一颤。 她勉强笑道:\"臣妾只是好奇,太医院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太医,能让陛下如此器重。\" 祁蘅轻笑,手指抚过她的发丝:“是从民间考入太医院的,的确年轻有为。” 桑余点了点头,想起阿箬对她说的,那个出入御书房的布衣。 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这位曾太医。 祁蘅转身拍了拍手,\"来人,把朕带来的食盒呈上。\" 两个小太监捧着描金漆盒进来,揭开盖子时,一股甜腻香气顿时弥漫殿内。 是一道糖蒸酥。 桑余盯着那碟糕点,胃部猛地抽搐——她知道里面有什么,是那日在杏仁豆腐里尝到的苦涩,桑余至今都忘不掉。 也就是说,他不管他第一次带来的桂花糕,还是后面这些变着花样的点心,都是不对劲的。 都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加怀疑的吃下。 桑余的心脏猛的疼了一下。 她真的有什么,值得祁蘅这么大费周章的下毒吗? \"这是御膳房新研制的点心,阿余尝尝。\"祁蘅亲手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桑余声音有些发冷:\"陛下,臣妾晚间不惯甜食……\" \"哦?\"祁蘅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笑意未减,声音却冷了下来,\"是么?可方才你小厨房里端出来的,不都是些甜食么?\" 殿内烛火忽地一跳,在祁蘅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那都是云雀准备的,是臣妾忘了同她说。” 祁蘅笑了笑,声音却无比的冷:“也就是说,云雀身为你的贴身宫婢,却连你入夜不惯甜食都不知道?那这样的奴婢要来做什么?” 桑余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他是打算用云雀的命威胁自己。 \"不关云雀的事!\"她喉头艰难滑动,\"只是……只是臣妾今日胃口不佳。\" 祁蘅忽然倾身,几乎贴着她的面颊:\"阿余,朕有好东西第一时间想着你,你莫要让朕失望啊。\" 桑余呼吸一滞。 这样近的距离,她能看清他眼中每一丝暗涌的情绪,却分不清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臣妾不敢。\"她垂下眼帘,长睫投下的阴影掩住了眼中的惊惶。 祁蘅低笑,将那勺糖蒸酥又往前送了送:\"那就别辜负朕的心意。\" 甜腻气息钻入鼻腔,桑余闭了闭眼,终于张口含住了那勺点心。 麦芽糖的香气在舌尖化开,紧随其后的是一丝几不可察的苦涩。 就像毒蛇的信子,轻轻舔过味蕾。 那苦味很淡,如果桑余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一定尝不出来。 难怪要加在这么甜的点心里。 \"这才乖。\"祁蘅满意地抚过她的发顶,又亲自为她布了几样小菜,\"从今日起,朕每晚都会来陪阿余用膳。\" 桑余捏着银箸的手指一颤:\"陛下政务繁忙,不必……\" \"正因繁忙,才更该与阿余共度。\"祁蘅打断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阿余难道不愿见朕?\" \"臣妾……荣幸之至。\"桑余麻木地咀嚼着食物,但每一口都如同嚼蜡。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事,她渐渐感到一阵眩晕袭来。 殿内的烛光开始模糊,祁蘅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 \"臣妾……去为陛下添茶。\" 桑余站了起来,想要借机远离那令人窒息的气氛。 然而刚迈出一步,世界便天旋地转。 桑余茫然地站在原地,方才的念头如同指间流沙,转瞬消失无踪。 她为何会突然起身? 要做什么? 桑余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阿余?\"祁蘅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诡异的回音。 桑余缓缓转身,看见祁蘅仍坐在案前,烛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双幽深的眼睛。 “陛下……我……” 他唇角微扬,不是平日面对朝臣的威严,也不是偶尔流露的温柔,而是一种……近乎愉悦的期待? \"我……\"桑余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不定,\"臣妾起身是要做什么?\"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惊住了。 她竟然忘了自己要去做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祁蘅非但没有诧异或震惊,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 他起身走近,双手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 \"没什么要紧的。\"他的声音温柔得近乎诡异:“一些劳什子小事,阿余快坐下。” “我……我怎么会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阿余只是累了。\" 桑余想反驳,想质问,想挣脱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陷阱。 但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僵住,被祁蘅稳稳接在怀中。 他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平稳得可怕。 \"睡。\"他轻吻她的发顶,\"明日朕还会来。\" 这句话像一句诅咒,让桑余浑身发冷。 她努力睁大眼睛,却只看见祁蘅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和窗外如墨的夜色融为一体。 第40章 不记得了 桑余第二日才醒来。 阳光透过纱帐刺入眼帘时,她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喉咙有些干哑,四肢更是沉重得仿佛灌了铅,困顿的不正常。 \"娘娘醒了?\"云雀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惊喜。 桑余想开口,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气音。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终于挤出几个字,眼皮还是很沉。 云雀端着茶盏走近,眼神却飘忽不定:\"回娘娘,已是巳时三刻。\" 巳时?桑余瞳孔微缩。她竟昏睡了整整六个时辰。 \"昨夜,陛下来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桑余接过茶盏,手腕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茶水溅在锦被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云雀慌忙去擦:\"陛下昨日来与娘娘一起吃宵夜,还寻了太医来为娘娘把脉,给您带了好吃的点心……\"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压低,\"娘娘您是……不记得了吗?\" 桑余心头一跳:\"记得什么?\" \"昨夜陛下还亲自喂你,又许是太晚了……\"云雀眼神垂下,回忆道:\"后来您就在陛下怀里睡着了。陛下吩咐奴婢们好生照顾,说今夜还要来的。\" 桑余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她怎么会对这些毫无印象?! 记忆从祁蘅喂她吃下那块糖蒸酥后就变得支离破碎,如同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 \"我昨日是不是还曾召见过阿箬?\"桑余试探着问。 云雀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娘娘忘了?您确实叫阿箬来过,说是……说是让她帮着挑些绣样。\" 桑余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确实隐约记得叫过阿箬,可她们说了什么?阿箬告诉她什么重要消息?这些竟全都想不起来了! \"阿箬有没有说什么?\" 云雀皱了皱眉,对桑余的问题感到奇怪:\"奴婢当时在殿外候着,并不知晓。\" 桑余揉了揉太阳穴,那里突突跳动的疼痛让她更加烦躁。 云雀的话像隔着一层纱,听不真切。 \"娘娘可是头疼?\"云雀放下手中的帕子,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担忧,\"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桑余摆摆手,她扶住床柱,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许是前几日被踢的那一下,还没好全,连记忆都模糊了。\" 云雀咬了咬下唇,小心地搀扶桑余坐直了身子。 娘娘这几日……记性似乎越来越不好了。 云雀想着,却没敢说出来,昨儿娘娘还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比如陛下前日来来时可还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但都不是大事,只是今日娘娘忘得也太多了。 桑余忽然想起了什么。 \"昨日我们用过的宵夜可还留着?\"桑余突然问道。 云雀如实回答:\"回娘娘,都按规矩分给底下人吃干净了。\" 桑余叹了口气。 她一定要知道祁蘅给她吃了什么,不能哪天被毒死了都不知道原因。 —— “你是说,陛下这几天,日日都到桑余的宫中?” 贺昭仪死死扯着帕子,看着坐在高堂的陆晚宁,眼中生出诧异,继续问道:“贵妃娘娘,这种时候您怎么还能坐得住?” 陆晚宁莞尔一笑,逗弄着怀里的小猫:“那我能如何?陛下那日都气成那样了,我们还是安分些。” 贺昭仪觉得可笑。 陆晚宁怎么可能是个安分的人? 怎么可能任由着桑余独占君恩? “陛下宠幸她了?” 陆晚宁指尖轻挠着小猫的下巴,闻言轻笑一声:\"宠幸?\" 她抬起眼帘,眸中闪过一丝讥诮,\"她那一身的疤痕,陛下看了都恶心,宠幸?怎么可能。\" 贺昭仪紧绷的肩膀明显松了下来,手中的帕子也不再绞得那么紧。她眼珠转了转,忽然明白了什么:\"姐姐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陆晚宁打断她,将小猫放到地上,\"陛下盯我们盯得紧,明里,我们还是安分一些。\" 小猫轻盈地跳到地上,追着一片飘落的羽毛玩耍。 贺昭仪看着那猫儿扑腾的样子,忽然笑了:\"姐姐说得是。只是妹妹愚钝,不明白陛下为何日日去她那儿,却……\" \"谁知道呢。\"陆晚宁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浮叶,\"许是……她有什么特别的作用罢。\" 贺昭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早该想到的,陆晚宁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这后宫里的风吹草动,哪件能逃过她的眼睛? \"姐姐说的是。\"贺昭仪端起自己的茶盏敬了敬,“原是妹妹多虑了。” 殿内一时只听得见小猫扑腾的声音,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站起身,往寝殿走,裙裾如水般流淌,\"这后宫里的戏,咱们看着就好,适时出手,往往事半功倍。\" 贺昭仪连忙起身行礼。 直到陆晚宁的身影消失后,她才敢直起腰来,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她望向窗外,正好看见桑余宫中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处的天空似乎比其他地方更阴沉些。 \"娘娘?\"贺昭仪的贴身宫女小声唤道,\"该回去了。\" 贺昭仪这才回过神,匆匆往外走。 她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陆晚宁显然已经布好了局,而这局,似乎陛下才是主手。 桑余,这次你死定了。 屋里,陆晚宁看着贺昭仪的影子离开,冷笑了笑。 蠢货,若是此事被贺昭仪知道,自己的一切谋算不就全都白费了? 婢女靠近,捧上一个精致的玉瓶:“娘娘,东西到了。” 陆晚宁缓缓转身,目光放在那枚玉瓶上,轻轻拿起。 婢女缓缓开口:“按照娘娘的吩咐,无色无味,绝不会被发觉。” 陆晚宁露出温婉的笑意,无辜又清冷。 \"桑余啊桑余,\"你以为陛下是在意你,殊不知……他是去要你的命啊。\" 第41章 只有他能帮她 夜色如墨,祁蘅踏入桑余寝宫时,烛火恰好被风吹得摇曳了一下。 桑余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他笑了笑,应是早已等候多时。 \"看来阿余,今日气色不错。\" 祁蘅唇角微扬,玄色龙纹常服在烛光下泛着暗芒,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桑余藏在袖中的指尖掐入掌心,面上却浮起浅笑:\"要多谢陛下这几日的关切。\" 祁蘅在她身侧坐下,食盒开启的瞬间,熟悉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 ——又换了一道甜点,下这道毒可真是耗费心思啊。 桑余下意识反感的皱了皱眉,却见祁蘅已用筷子夹起一块。 \"沈康今日入宫了。\"祁蘅忽然道,\"他听说你不想见他,很是诧异。\" 桑余呼吸一滞。 沈康?她何时说过不见沈康? 那可是是唯一对她好的人。 她怎么会不想见自己的师父? \"我告诉他,\"祁蘅的嗓音忽然冷了下来,\"朕的妃子,想见谁不想见谁,何须理由?于是,他什么也没再说,便把那些金银都收了回去。\" 桑余喉头发紧。 \"陛下教训得是。\"她垂眸,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掩饰眼中惊涛。 祁蘅今日说的这些话她为何半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是她又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祁蘅忽然又笑了,想要把点心喂给桑余:\"尝尝?御膳房新制的点心。\" 桑余看着那雪白酥皮,强忍心惊,忽然笑着伸手:\"臣妾自己来。\" 祁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愉悦:\"阿余今日变得更乖了。\" 桑余勉强的扬起嘴角,将点心接过,往口中送去。 另一边,宽袖遮掩下,桑余迅速将点心的一小半裹入了备好的丝帕。 \"好吃么?\"祁蘅望着她。 \"陛下赏的,自然极好。\" 桑余看着祁蘅餍足的神情,一边咽下那口点心,喉咙像是被刀割过,疼得发不出声音。 她忽然很想笑。 笑自己愚蠢,天真,竟曾以为他待她还有半分旧情。 点心在口中渐渐化作苦涩,桑余攥紧了袖中的丝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可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 晚膳只吃了几口,祁蘅就离开了。 走的时候,还让身边的宫人把剩下的点心也都带走了。 好在这一次,桑余留下了残渣。 桑余将裹着点心的残渣塞给云雀,张口欲言,垂眸时却怔住了。 这个时候,她想不起还有谁能帮她去查。 师父被祁蘅提防,曾经的故人也都已经物是人非,就只有那个人…… \"去找季远安,就说……\"她喘息着压低声音,\"就说是我放下尊严求他的,是我欠他一条命。\" ——她必须赌一把。 而季远安,是她如今唯一有机会赌对的人。 云雀瞳孔微缩,随即了然,稳稳的接过丝帕。 —— 云雀攥紧袖中的丝帕,一路来到御花园外,掌心沁出冷汗。 她躲在宫道拐角的阴影处,远远望见季远安正带着一队禁军巡视而过。 玄铁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身影挺拔如刀。 云雀咬了咬唇。 ——娘娘的命,就赌在这一刻了。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突然从暗处冲出,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直直朝禁军队伍撞去! \"啊!\" 为首的禁军反应极快,刀鞘一横,重重击在云雀肩上。 她痛呼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发髻散乱,袖中的丝帕险些滑出。 \"哪来的贱婢!\"那禁军厉喝,长刀已然出鞘三寸,\"敢冲撞禁军,找死!\" 寒光一闪,刀刃就抵上云雀的咽喉。 云雀浑身发抖,却死死攥着袖中的东西,不敢松手。 就在刀锋即将划破她喉咙的刹那—— \"住手。\" 一道冷冽的声音破空而来。 季远安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玄色披风被夜风掀起一角,眸色深沉。 他抬手按住那禁军的刀,力道不大,却让那人立刻收势,慌忙退后。 \"统领恕罪!是这贱婢突然冲出来\" 季远安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云雀。 月光下,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云雀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因为季远安记得,这是桑余的婢女。 云雀心一横,突然扑上前抱住季远安的腿,哭喊道:\"大人饶命!奴婢只是急着去太医院替娘娘取药\" 借着这混乱,她飞快地将丝帕塞进了季远安的掌心。 季远安身形一僵。 下一秒,他猛地抬脚,看似粗暴地将云雀踢开:\"滚。\" 云雀被这一脚踹得滚出几步远,胸口却不是很疼,季远安没有下死手。 她伏在地上,听见季远安冷声下令: \"宫规森严,再有下次,格杀勿论。\" 禁军们齐声应诺。 脚步声渐渐远去,云雀才敢抬头像终于松了口气,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知道,季远安这是收下了。 娘娘赌对了。 —— 三更时分,一道黑影翻入冷宫废院。 \"你果然来了。\" 沙哑的女声自背后响起。季远安回头,见桑余披着月白素袍站在月光下,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应该是等了许久。 \"娘娘这是私通朝臣,死罪。\"季远安声音冷硬,却解下大氅扔过去。 桑余接住,心中一颤。 “季远安,我一定要知道那点心里有什么,还需要太医院曾太医的户籍。” 月光照亮她苍白的脸,眼下两道青影触目惊心。季远安面具下的眉头拧紧,她竟憔悴至此。 “你查这些做什么?” 桑余垂下眼,一字一句的说出心中的猜测:\"陛下在给我下药,我必须知道是什么药。\" 季远安眼中闪过讶然,大抵没想到祁蘅会做到这个地步,可话说出口却成了讥讽嗤笑:\"你们二人……就连对彼此都这么狠心吗?\" 桑余突然跪下。 她的膝盖重重磕在冷宫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季远安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你——\"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微微发颤。 \"求你。\"桑余仰起脸,月光照出她眼中的水光,\"这次是我心甘情愿,是我真心实意地求你。\" 季远安面具下的呼吸乱了。 他见过桑余骄傲的样子,倔强的样子,甚至狠毒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破碎。 \"起来。\"他声音发紧,\"堂堂昭仪……\" \"两个月。\"桑余突然打断他,声音极轻……\"只要能活到两个月后,我就能离开这里,我就再也不是什么昭仪了,我可以做回我自己,做回桑余。\" 她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陛下已经答应我了。\" 季远安猛地攥紧拳头。答应?那个疯子会答应放她走?除非…… 季远安声音陡然阴沉:\"所以,你才怀疑这糕点里面有东西?\" 桑余点了点头,苦笑道……\"他说只要我再陪着他两个月,就放我出宫。\" 季远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信他?\" \"我不信。\"桑余声音发抖,\"但我别无选择。\" “所以,我一定要活到两个月后。” 两个月后,哪怕只能活三天,哪怕只能短暂触碰宫外的月亮,她也心满意足。 她只要不死在宫中就好。 冷风吹过,掀起季远安的披风。 他忽然单膝跪地,与桑余平视,面具几乎贴上她的额头。 \"我会查。\"他声音压得极低,\"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桑余怔住。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 \"无论查到什么,都不许再做傻事。\"季远安一字一顿,\"包括……跪着求人。\" \"好。\"她哑声应道。 季远安站起身,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临走前,他突然问:\"若两个月后他不放你走呢?\" 第42章 为什么她不记得了? 无法离开? 是啊,如果无法离开怎么办? 桑余缓缓抬起头,月光在她眼中凝成两汪寒潭。 \"那就拜托你,\"她声音轻得像雪落,恳求道:\"请把我的尸体带出去。\" 季远安身形猛地一滞。 \"骨灰撒在江南就好。\"桑余忽然笑了,眼角泛起水光,\"师父说……江南的春天很美。\" 桑余想,她还没有见过江南呢。 这句话像刀子捅进季远安胸口。 从前,桑余也有愿景,她说等祁蘅登基了,她就一位游山玩水做女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做最漂亮的女侠;去大漠看日落,去极北看冰雕,吃遍世界所有的小食…… 可如今她求的,竟只剩一捧骨灰能离开这牢笼。 \"你不会死。\"季远安突然抓住她肩膀,\"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会和你一起——\" 话又戛然而止。 他们都想起那个未完成的承诺,在桑余杀死了季远安亲人的那一夜,被鲜血浸透的承诺。 早就作废了。 桑余轻轻挣脱:\"天快亮了,你该走了。\" 季远安退后两步,月光照出他紧握的拳头正在滴血,许是攥的太紧了。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消失在晨雾中。 —— 翌日清晨,桑余被刺眼的雪光照醒。 她坐起来,来到床边,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一夜之间,会下这么大的雪, \"娘娘醒了?\"云雀捧着铜盆进来,见她坐在窗边发呆,笑道:\"娘娘醒了怎么不唤我?昨日陛下赏了几条鳜鱼,奴婢去吩咐小厨房做几道菜,如何?\" 桑余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忽然道:\"不,我想吃桂花糕了。\" \"桂花糕?\"云雀目光一顿,“那……那得从宫外寻桂花了,会有些麻烦。\" 桑余的手抖了抖,疑惑的看过去:“为何?前几日的桂花树不是开的极好吗?” “娘娘莫不是记错了,宫里哪还有桂花……\" 桑余蹙眉:\"御花园东角不是有片桂树林?\" 云雀脸色煞白:\"那、那些树去年入冬前就被砍光了。\"她声音越来越小,\"您忘了吗,因为陆贵妃闻不得桂花香……\" 桑余猛地直起身子,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不可能,她明明记得中秋还去摘过桂花—— \"带我去看!\" \"娘娘!外头积雪太深……\" 话没说完,桑余已经裹上大氅往外跑去,衣角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桑余到御花园时,那里空荡荡的,果真一棵树也没了。 桑余望着十几年来都繁茂的桂花林,此刻只剩一片光秃,身形踉跄的后退几步,心中大撼。 她为什么……为什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桑余失力一般的跪道在雪地里,缓缓伸出手,想要扒开积雪看个清楚。 她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固执地挖着,仿佛只要挖得够深,那些被砍掉的桂花树就能重新长出来。 怎么会被砍掉?怎么自己一觉起来就到了深冬,到底发生了什么? “娘娘!别挖了!”云雀冲过来,一把从背后抱住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您的手要冻伤了……快停下……” 桑余挣扎了一下,可云雀抱得太紧,她挣不开。 终于触到什么,桑余僵硬的停下,看见是被齐根砍断的树桩,一棵又一棵。 桑余低头看着自己冻得发青的手指,满是污泥和冰雪,止不住的颤抖, “为什么……”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云雀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那往下落。 云雀哽咽着,声音发抖:“娘娘,您别这样……您吓到我了!” 桑余还是跪在雪地里,单薄的素白寝衣早已被雪水浸透,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像是感觉不到冷,只是盯着那些被砍断的树根出神。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随行的太监惊呼,\"雪地路滑,您慢些——\" 祁蘅却充耳不闻,玄色龙纹朝服的下摆扫过积雪,他几乎是跑着冲了过去。 \"阿余!\" 他一把将人从雪地里捞起来,黑色貂绒大氅一展,将她整个人裹进怀里。 桑余浑身冰冷,像块化不开的寒冰,在他怀中微微发抖。 “怎么回事?” 云雀慌忙行礼,声音颤抖的解释:“娘娘今日一醒来,就要来这寻桂花树,奴婢拦也拦不住……” \"你疯了?\"祁蘅声音发紧,掌心贴在桑余湿透的后背上,热度源源不断地渡过去,\"为了几棵树,连命都不要了?\" 桑余没有回答。 她的眼神空茫,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更远的东西。 祁蘅心头一刺。 那些桂花树是桑余年幼时亲手栽的,为了在御花园讨一块地给桑余种花,那一次,是祁蘅第一次卑微的去求了先帝。 桑余知道这里来之不易,每年都会小心照顾,十几年,看着那些树在十多年里一点点长高。 \"我们回宫。\"祁蘅沉声说,手臂收紧,将她打横抱起。 桑余轻得可怕,仿佛随时会在他怀里消散。 \"陛下\" 怀里的桑余突然出声,声音轻得像雪落。 祁蘅立刻低头,却见她缓缓抬起手。 她的指尖被冰碴划开细小的伤口,渗出丝丝血丝,只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那些桂花树\"她轻声问,\"是陛下下令砍的吗?\" 她的眼神太过茫然,像是迷路的小孩子。 祁蘅呼吸一滞,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来年,朕换一块地方,重新给你种。” 真的是他。 桑余忽然觉得很累,很难过。 雪又下了,祁蘅的大氅温暖干燥,带着龙涎香的气息。 桑余闭上眼,任由自己沉入这片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听见祁蘅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像是 \"对不起。\" “阿余,很快就好了。” “马上,马上你就不会不开心了。” “这些不开心的事,你都会……忘掉的。” —— 季远安寻遍了京城,也没查清糕点里下了什么药。 他想到黑市。 城底有市,白日不可见,能通鬼。 黑市上可以买到京城买不到的东西,包括药,也可以看到寻常大夫看不到的东西。 很快,季远安就花重金在黑市找到了一位从西域而来的老巫医。 那老巫医看不见,摸索着接过季远安手里的残渣那,枯槁的手指摩挲着,将粉末洒在了蜡烛的火光上。 烛光忽明忽暗,燃起焦黑的烟雾。 \"南疆‘忘忧散’,由曼陀罗花制成,服下会会逐渐丧失记忆。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 巫医鼻尖耸动,又闻了闻,又缓缓开口:\"药里还有一味迷迭草,与此药混合,最终会导致神志不清,疯癫失智。\" 第43章 会疯癫 话音落下,季远安的手指几乎要将手里的东西捏碎。 \"忘忧散?\"他的声音在黑市幽暗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冷硬,\"您确定?\" 老巫医凹陷的眼窝转向他,虽然双目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老朽行医六十载,从南疆到中原,不会认错这味道。\"他又捻起一点粉末,\"这药本是用在将死之人身上,让他们忘却痛苦安详离世。\" 烛火跳动,在季远安面具上映出诡异的光影。 祁蘅怎么会对桑余动这样的心思。那个傻子那么爱他。 忘掉一切的桑余,成为了一个傀儡,还会是真正的桑余么? \"那这种药可有解药?\"他声音发紧。 巫医开口:\"南疆有一''醒神花''可解,但此花十年一开,只在南疆沙漠中偶有生长。\" 季远安的心沉甸甸的往下坠,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只要服下解药她就会痊愈么?\" 巫医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被药物侵蚀过的记忆就像碎掉的镜子,即使拼回去也会有裂痕。她会想起一切,同时承受记忆混乱的痛苦。\" 季远安面具下的呼吸变得粗重。 祁蘅就没有打算给桑余留退路。 \"多谢。\" 季远安丢下一袋金锭转身离去,黑袍在狭窄的巷道中翻飞如鸦羽。 老巫医突然在身后喊道:\"小将军,这药服用越久,神智损毁越深。若超过三个月\"声音顿了顿,\"即使解了毒,人也回天乏术了。\" 季远安的脚步猛地顿住,面具下的瞳孔骤缩。 因为桑余说过,祁蘅答应两个月后放她自由。 —— 乾清宫内,冷木沉香的气息浓得让人发晕。 祁蘅斜倚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敲击案几。 曾太医跪伏在地,额头上的冷汗滴在大理石地面上,形成一小片水渍。 \"陛下,微臣确实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曾太医的声音发颤,\"按古籍记载,忘忧散只会让人逐渐遗忘,可不该出现记忆混乱之症\" \"古籍?\"祁蘅突然冷笑,抓起案上的药包砸在曾太医面前,\"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就敢靠着古籍给桑昭仪用药?\" 药包散开,淡黄色的粉末洒了一地。 曾太医浑身发抖,不敢抬头:\"微臣不敢!这药方确实在南疆王室中使用过,记录中从未\" \"够了。\"祁蘅猛地起身,玄色龙袍带起一阵冷风,\"朕只问你,若继续用药,会如何?\" 曾太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若以目前的情况看,若是继续昭仪娘娘可能会彻底迷失神智,记忆错乱如碎片,最终\"他艰难地吞咽,\"最终疯癫失智。\" 殿内烛火突然爆出一个灯花,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祁蘅背对着曾太医,望向窗外飘雪。 \"若停药呢?\"他突然问。 曾太医一怔:\"若停药遗忘的症状会逐渐减轻,记忆可能会恢复。\" 恢复记忆?那意味着桑余会重新记起他们之间所有不愉快的事,记起他曾经的狼狈,永远学不会乖乖待在他身边,忘不掉沈康和其他人。 \"那就继续用药。\" \"陛下!\"曾太医惊恐抬头,\"可娘娘的身体已经\" \"朕说继续!\"祁蘅转身,眼中寒光让曾太医瞬间噤声,\"若她变成痴儿,朕便养她一辈子。若她疯癫,朕便陪她一起疯。但唯独——\"他转身,缓缓走下台阶,揪住曾太医的衣领将他拽起,\"唯独不能让她离开朕,明白吗?\" 曾太医面如死灰,只能点头。 “况且,你说的那些也只是猜测,并不是一定会失智。” 祁蘅松开手,嫌恶地擦了擦掌心:\"滚,明日朕要继续给阿余服药,你准备好。\" 曾太医踉跄退下后,祁蘅独自站在空荡的大殿中。 他忽然觉得很累,仿佛他这么多年来精心编织的网正在一点点崩裂。 许久,祁蘅忽然笑了,那笑声渗出凉意,毛骨悚然。 \"只要能忘掉,\"他轻声道,\"只要她还在朕身边,只要她不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朕只要她忘掉沈康,只记得朕就好。\" —— 桑余从混沌中醒来,头痛欲裂。 \"娘娘醒了?\"云雀连忙端来温水,\"您睡了一天一夜,可吓坏奴婢了。\" 桑余茫然四顾,寝殿内陈设熟悉又陌生。 她记得自己睡前是去找桂花树,然后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怎么也拼不回来。 \"我怎么了?\"她声音嘶哑。 云雀眼神怜惜:\"娘娘在雪地里晕倒了,是陛下抱您回来的。\"她顿了顿,\"陛下守了您一整夜,刚去上朝。\" 桑余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锦被。 祁蘅守着她?为什么?他不是不是刚立了陆晚宁为妃吗?不是恨她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愣住了。 为什么她会觉得祁蘅恨她? \"娘娘,要传膳吗?\"云雀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吩咐小厨房备了您爱吃的\" 桑余失神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她记忆里溜走了,像指间沙,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可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变了。 \"好。\"她疲惫地闭上眼,\"你先下去\" 云雀见桑余终于肯开口吃东西,慌忙退下去传膳。 过了片刻,云雀布完了菜,扶着桑余来吃。 云雀看着桑余心不在焉的吃饭,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拜托季统领查的事如何了。” 桑余拿着筷子的手猛的停顿,她回头:“季远安?” “是啊。” “他?查什么?” 云雀面色微微发白:“娘娘连这个……也不记得了么?” 桑余收回视线,自己怎么会和季远安有联系,还让他帮忙查事? 可是,查什么来着? 她越想头越痛,脑子里像有无数细针在扎。 就在这时,殿门被推开,祁蘅迈步而入,朝服未换,显然刚下朝就赶来了。 \"阿余。\"他快步走到床前,伸手抚上她的额头,\"还难受吗?\" 桑余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这个动作让祁蘅的眼神一暗。 \"陛下\"她声音干涩,摇了摇头:\"臣妾没事。\" 祁蘅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朕让人熬了药,趁热喝。\" 他从宫人手中接过药碗,亲自试了温度才递给她。 桑余看着碗中的药汁,浓稠的苦涩飘过来,桑余莫名感到一阵恐惧。 这药她好像喝过很多次了。 \"怎么了?\"祁蘅柔声问,眼神却紧紧盯着她的反应。 桑余勉强笑了笑:\"我怕太苦了。\" \"乖,喝完有蜜饯。\"祁蘅的语气像哄孩子,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 桑余只能接过药碗,在祁蘅灼灼的目光下慢慢饮尽。 药汁入喉,苦涩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甜,像腐烂的花蜜。 祁蘅满意地笑了,亲手将蜜饯喂到她唇边。 桑余接过蜜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立刻被反手握紧。 \"阿余的手怎么这么凉?\"他皱眉,将她的手包在掌心轻轻揉搓,\"朕让人再给你添几个炭盆。\" 桑余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祁蘅的手很暖,却让她感到一种诡异的寒冷,仿佛被毒蛇缠住。 第44章 陆淮安的纠缠 桑余吃完药,缓缓放下了药碗。 她忘记了很多,但还记得祁蘅赐给她昭仪的位份,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不好的记忆。 \"昨天\"她声音细如蚊呐,\"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祁蘅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梦到什么了?\" \"梦见,我冲撞了陆贵妃,您就……\"桑余恍惚道,看着祁蘅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就说要让我拿命赔给她?\" 祁蘅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便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梦都是反的。朕怎么会伤害阿余呢?\" 桑余看着祁蘅比寻常还要温柔的样子,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被分割成两半——一半被什么东西引诱着,变得温顺乖巧,另一半在疯狂尖叫着危险。 祁蘅满意地看着她逐渐涣散的眼神,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阿余最近总是做噩梦,是因为没睡好,朕带来的药能助你安眠。\" 他俯身在她额角落下一吻,\"睡,朕会守着你。\" 桑余的眼皮越来越沉,她就这么睡着了,睡在了祁蘅怀里。 她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可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细想了。 —— 夜色如墨,桑余睁开眼睛,混沌的坐起来,走下了床榻。 她的记忆又失去了大半,桑余甚至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穿着这样精致的衣服。 她下意识的想要离开。 这个时候的桑余,只记得自己是个宫女。 她裹了厚厚的衣服,打开房门逃了出去,踩着雪往祁蘅以前的宫殿走。 有雪时,宫里的夜是微微的蓝色,不用掌灯也能看清。 她很想见到祁蘅,她不见了,祁蘅一定会很着急,她得赶紧回去。 \"娘娘?\"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桑余转身,看到月光下站着一名身着绛紫官服的男子,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随性。 他腰间悬着的金鱼袋表明这是位四品大员。 桑余下意识后退半步:\"你是\" 男子眉头紧锁,上前一步:\"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完这句话,似乎是察觉不妥,便垂眼,语气轻了一些,\"上次的事,是我太过分了,我本想向你当面谢罪,只是一直没能见到你,陛下不让我见你。\" 自从桑余搬到乾清宫的侧殿后,就不是翻个墙就能看见的了。 \"上次\"桑余茫然重复,脑中一片空白。 她应该认识这个人吗? 还有,这个人为什么叫她娘娘? 陆淮安的脸色渐渐变了。 “你怎么不说话?是还在恼我吗?” 上一次自己那一脚,实是情非得已,过后他就后悔极了。 “如果你不开心,我让你也踢我一脚便罢了,如何?” 桑余诧异的拧起眉,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脑子有点问题。 她想赶紧离开,转身就走。 陆淮安却一把抓住了她。 “你恼我,可也不能不跟我说话,就这般厌恶我?” 桑余看着他不规矩的手,下意识的拔出自己的簪子刺了过去。 陆淮安大惊,慌忙避开,簪子还是划伤了他的手背,渗出血滴,在雪地里绽开一朵一朵的刺梅花。 陆淮安疼的拧起眉头:“你还真下手?” 桑余往后退,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你再不离开,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陆淮安看着桑余此刻的眼神,在黑夜中都隐约透着亮,是和从前的自怨自艾毫不相同。 是倔强的,警醒的,危险的。 他忽然笑了。 “你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能保护自己……也至少,不会再被我这样的混账骗了。” 桑余不知道这个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远处走来巡逻的禁军,桑余怕被发现,侧身躲进了墙壁的阴影里。 陆淮安侧身,也隐入了晦暗。 一时之间,两个人离得比刚才近。 桑余叹了口气,觉得这个人有点难缠。 “我说了不认识你,你别跟着我了。” 陆淮安无奈的扬起唇角,说道:“你就算对我厌恶,也别用这样的方法可以吗?” 第45章 陆淮安后悔了 陆淮安垂下眼,苦笑了笑:“不过,也是我先对不住你,骗了你,又看着晚宁他们欺负你,还……还给了你那样要命的一脚,任是谁都会恨我的。” 桑余听着这些话,一瞬间,心口又跟针扎一样疼了起来。 她莫名的讨厌这个人。 “我……不记得这些,你不要……不要再靠近我……” 桑余止不住的往后退去。 陆淮安看过去,昏暗中,桑余的目光痛苦,却丝毫没有之前对自己的凉薄。 不像假的。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陆淮安声音陡然提高,不可置信的往前一步。 他想起什么,急忙掏出藏在袖子里的东西递给桑余:\"那……你还记得这个吗?\" 是一个草蚱蜢,上面还沾着早已干涸的血迹。 一片清凉昏暗,但那暗红色却刺目得惊心。 桑余的视线一触到那蚱蜢,突然间头痛欲裂。 无数记忆碎片如利箭射入脑海—— ——\"这送给你,喜欢吗?\" ——“很喜欢。” ——“我带你走,你信我吗?” ——“我相信你。” 血色突然漫过记忆画面。 一片火光中,陆淮安站的很远,冷冷的看着她,说:“谁叫你,挡了我妹妹的路。” \"咳……\" 桑余捂住心口咳嗽起来,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流泪,只觉得心脏像被竹笼狠狠勒住,疼得喘不过气。 一种被辜负被欺骗的绝望感涌了出来,无法自控。 陆淮安震惊地看着她,慌了起来。 \"你真的忘了\"陆淮安声音发颤,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怎么会全都忘掉?桑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 \"放开我!\"桑余挣扎起来,恐惧如潮水漫上心头。 陆淮安的靠近就像一把钥匙,正在打开她脑海中某个被锁死的匣子。 \"住手!\" 一声厉喝划破夜空。 祁蘅如鬼魅般出现,身后是一众宫人。 他站在漫天白雪中,压迫感十足。 “陛下……” 祁蘅目光冷硬,不容人直视,径直上前,一把将桑余拉到身后。 \"陛下!\"陆淮安回过神来,慌忙跪地,\"臣见娘娘独自在此,担心她,所以\" \"担心?\"祁蘅冷笑,\"一次又一次,朕看你是活腻了。\" 陆淮安慌忙叩首,表明忠心。 他收回视线,,目光在看见桑余的一瞬间变得温柔,\"阿余,他有没有伤到你?\" 桑余茫然摇头,眼泪仍在无声滑落。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难过,就像不明白为何祁蘅怎么和昨日的祁蘅不一样了。 不明白,这个人的怀抱怎么会既让她安心又令她恐惧。 祁蘅目光扫到他手中的蚱蜢,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又是这个破玩意。 如果不是因为陆晚宁,他早就要了陆淮安的命,将他千刀万剐。 \"滚。\"祁蘅对陆淮安冷声道,\"再让朕看见你接近阿余,任是谁来求我,都没用。\" 陆淮安看着古怪的桑余,到底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欲言又止。 可看见祁蘅嗜血的目光,还是强行的克制住了心中的疑惑。 他只能低头缓缓退下。 走出几步,陆淮安又忍不住回头—— 月光下,祁蘅正温柔地拭去桑余脸上的泪水,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而桑余眼神空洞,如同提线木偶,任由帝王将她打横抱起,消失在宫道尽头。 \"不对劲\"陆淮安攥紧拳头,\"桑余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淮安想不明白,但明白,陆晚宁一定知道什么。 她一向跟陛下最是亲密,无话不谈。 —— 陆晚宁斜倚在贵妃榻上,指尖捻着一颗葡萄。 “哥哥是说,桑余失去了记忆?” “是,我想不明白,所以来问问你。” 陆晚宁她抬眼看向站在窗边的陆淮安,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她端坐起来,走到桌前,为兄长倒了一杯茶缓缓递给他,浅浅的扬起笑。 陆淮安察觉不对,不由皱起眉,试探问:“你也知情,对吗?” 陆晚宁轻轻挑眉,开口道:“知道,不仅知道,我还在里面加了其他的东西。” 陆淮安的面容在一瞬间惨白,他看着妹妹那张国色天色的脸,只觉得彻骨寒冷,低声问:\"你……加了什么?\" 陆晚宁闻言,抬头看向了陆淮安。 陆淮安紧张极了,手指几乎要捏碎茶杯,青筋在手背上狰狞突起。 暖阁内熏香缭绕,却驱散不了兄妹二人之间的寒意。 陆晚宁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唇畔笑意如刀:\"能让那小贱人彻底疯掉的东西。\" 她抬眸,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哥哥不是看见了吗?她已经连你都不记得了。\" \"你——\"陆淮安猛地站起,茶盏翻倒,褐色的茶水在案几上蔓延如血,\"那是宫中药方,陛下若发现\" \"陛下?\"陆晚宁轻笑,\"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她凑近兄长,吐息如毒蛇信子,\"他比谁都清楚,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陆淮安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 他想起月光下桑余空洞的眼神,想起那只沾血的草蚱蜢,想起她流泪时颤抖的肩膀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她已经够惨了\" 陆晚宁的笑容骤然消失。 她一把揪住陆淮安的衣襟,指甲几乎嵌入他的皮肉:\"陆淮安!我们为了陆家杀过多少这样的蝼蚁?哪个不惨?为何独独对桑余你如此偏袒?\" 她眯起眼,\"莫非当初让你骗她接近她,你不会真骗出感情了?\" \"我没有!\"陆淮安猛地推开妹妹,心头却一阵心虚。 可他一闭上眼,就是桑余举着草蚱蜢对他笑的那一瞬间。 陆晚宁冷笑一声,收回冷艳的目光,缓缓整理着被弄皱的衣袖,说道:\"想想北寒之地的父亲母亲。若没有我这些年来对你们的庇护,你们早就是一堆白骨了,哥哥难不成,要为了一个贱婢,毁了一切?\" 陆晚宁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的寝室,让陆淮安自己想想清楚。 门扉开合,陆淮安颓然跪地。 案几上茶水的倒影里,他看见自己扭曲的脸。 ——一半是陆家嫡子背负的使命,一半是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悔恨。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桑余堕入深渊。 他后悔了,后悔成为了伤害桑余的那些人中的其中一个。 第46章 桑余,你要快点想起来 乾清宫内,祁蘅将桑余轻轻放在龙床上,她茫然地低着眼睛,思绪仍旧浑浑噩噩。 \"阿余,看着我。\"祁蘅捧起她的脸,拇指擦去泪水,眸中闪过一抹试探。 \"告诉我,陆淮安对你说了什么?\" 桑余茫然地眨眼:\"他……他说我忘了他……还给我看了一个草蚱蜢。殿下,我是不是认识他?\" 祁蘅眼神一暗,但很快又恢复温柔:\"不认识,那是个疯的,别信他说的话。” “殿下……”桑余环顾一圈,视线最后定格在祁蘅的衣服上,问道:“怎么……怎么一切都变了?您……怎么会穿着龙袍?” 祁蘅笑了笑,温和地解释:“你生病了,忘记了很多事情。\"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如今朕已登基,再没人能伤害我们了。\" “登基?” 这个消息,对于如今的桑余来说,足以让她震撼许久。 桑余目光迟钝的看向祁蘅,还是不敢相信:“殿下,我……我一点我不记得了。” 祁蘅心疼的拢了拢眉,拍了拍桑余的后背:\"因为你病了很久,阿余。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他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睡,朕还有事要去侧殿,很快回来。\" 待桑余安稳睡下后后,祁蘅才轻手轻脚走出寝殿。 曾太医已在偏殿等候多时。 \"陛下。\"曾太医躬身行礼。 祁蘅若有所思,如今桑余的记忆应该是退回了两年前。 他顿了顿,缓缓开口:\"今后,药量可以逐步减少了,朕要她记得朕,记得现在的好。” 至于那些不愉快的……就永远忘了。 曾太医犹豫道:\"可是娘娘身上的伤……\" 若桑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上有不属于两年前的伤,而且武功尽废,一定会再次崩溃。 祁蘅眼神一冷:\"朕正要说这个。可有消除疤痕的办法?\" \"老臣可以调制祛疤膏,但完全消除恐怕很难。\" \"尽力而为,只要不那么让人膈应就行。\"祁蘅继续说:\"另外……\" 他迟疑了一下,\"桑昭仪如今的身子,能否生育?\" 曾太医一惊,随即明白过来:\"调养得当的话,应当无碍。\"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眸底却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需要一个孩子。 一个流着他和桑余血脉的孩子,一个能让她再也无法离开他的枷锁。 可每当他触碰她,隔着衣服摩挲她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疤时,祁蘅心底便会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记得桑余刚长成少女的样子,肌肤如雪,眉眼温软,像一只怯生生的兔子。 直到后来,她杀人,替自己杀人,刀山血海中来去,那个乖巧的桑余再也不见。 那些伤,虽然是因为他才落下的…… 可如今,祁蘅却又想让她干干净净地、毫无瑕疵地,成为他的所有物。 ——多可笑啊。 他既厌恶她满身的伤痕,却又迷恋她跟自己只有彼此的过去。 他想要她怀上他的孩子,却又怕那些丑陋的疤痕毁了他的兴致。 还有帝王尊贵的血脉。 人就是这样。 祁蘅说桑余贪心不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可他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没有人敢说出这一切。 门后,一道身影听完这一切后,悄悄藏了回去。 桑余踉跄的后退,直到抵住冰凉的殿柱才勉强站稳, 她猜的果然没错。 她的失忆,不是生病,是被下了药。 只是……没想到给她下药的,会是祁蘅。 她的手指死死捂住嘴,将即将溢出的呜咽声硬生生堵在喉咙里。 ——她的武功也没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毒药都更让她痛彻心扉。 桑余不信,颤抖着抬起手,试图凝聚内力,可经脉里空空荡荡,连最基本的运力都做不到。 那些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岁月,那些刀光剑影中磨砺出的本能,全都被抽空了。 泪水无声地滚落,桑余想起祁蘅方才温柔抚过她长发的手——就是这双手,一点一点将她变成了废人。 \"为什么\"她在心里无声地质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涌,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纱,怎么都拼凑不起来。 她必须想起来。 必须。 桑余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这痛楚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蹑手蹑脚地退回内殿,装作从未醒来过的样子躺回龙床。 锦被下的身躯微微发抖,不是装的。 当祁蘅回到寝殿时,看到的就是她蜷缩在床角的模样。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做噩梦了?\" 桑余睁开眼,目光比先前清明了几分。 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眉目如画,却藏着深不可测的城府。 这是她曾经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人啊。 桑余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冷光。 她乖顺地靠进祁蘅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这心跳声曾经让她觉得安心,如今却只让她毛骨悚然。 祁蘅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快睡,朕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 \"好。\"她软软地应着,眼中却毫无感情。 记忆就算没有了,心底的本能还是让桑余想逃。 第47章 祁蘅到底还做过什么? 到翌日清晨,桑余才敢趁着祁蘅上朝,摸索着来到了侧殿外。 她脚步虚浮,不知道祁蘅给她吃的药里还有什么,桑余总觉得心神浮躁。 可她不能失控,她必须找到些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能唤醒记忆的线索。 桑余不记得祁蘅是怎么登上皇位的,她试着向宫里的宫人们打听,可这些人都讳莫如深,对她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桑余只能再找下去。 转过回廊,桑余瞧见一个宫女正仔细清扫着庭院里的落雪。 那宫女约莫十六七岁,身形瘦小,动作却格外利落。 不知为何,桑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 是在哪里见过她吗? 那宫女似有所感,抬头望来,在看到桑余的一瞬间,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娘娘!\" 她扔下扫帚,快步上前行礼,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欣喜:\"您终于醒了!阿箬知道你病了,一直都盼着您康复呢!\" 桑余怔住了:\"你……认识我?\" 阿箬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娘娘不记得奴婢了?对……云雀姐姐说了,您失忆了。\" 她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您记得这个吗?” 阿箬继续说:“您救过我,我们一起在浣衣坊做过事,您还给了奴婢这支簪子!\" 帕子里包裹着一支素银簪,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这是桑余曾经用来防身的簪子。 桑余盯着那支簪子,忽然头痛欲裂。 ——记忆零零散散的从心底深处冒出来。。 ——\"拿着,以后有人欺负你,就用这个自保。\"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她恍惚伸手,指尖刚触到簪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喝:\"放肆!\" 祁蘅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脸色阴郁得可怕。 他大步走来,一把将桑余拉到身后,目光如刀般刺向阿箬:\"谁准你接近她的?\" 阿箬一脸惊骇,吓得立即跪伏在地:\"陛下恕罪!奴婢、奴婢只是……\" \"拖下去。\"祁蘅看都不看她一眼,对身后的宫人下令,\"杖毙。\" \"不要!\"桑余猛地抓住祁蘅的袖子,\"殿下,她、她只是……\" 她急得语无伦次,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一时之间都忘了祁蘅已经登基,还唤她殿下。 桑余明明不记得这个宫女,可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能让她死! 祁蘅忽然察觉什么,眯起眼,审视着桑余的反应:\"阿余认识她?\" 桑余摇头,又点头,最后只能死死攥着祁蘅的衣袖:\"我、我不记得了……但求殿下饶她一命,是我先找她的!\" 她的眼泪砸在祁蘅手背上,滚烫得让他心头一颤。 僵持片刻,祁蘅终于冷冷开口:\"罢了,既然娘娘为你求情,就留她一命,送去别的地方伺候!\" 阿箬劫后余生的瘫倒,浑身发抖。 赵德全生怕陛下改变主意要了这小宫女儿的命,急忙让人把她扶了下去。 祁蘅俯身擦去桑余的泪水,温柔的叹了口气,\"不过是个奴婢,不值得阿余哭成这样。\" 桑余不敢说话,只能低着头,任由祁蘅揽着她离开。 这下,桑余确定了什么。 祁蘅抹去她的记忆,一定是因为还什么发生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或者祁蘅还做过什么不能让她知道。 “殿下……不,陛下,”桑余试探的问道:“那我师父呢?他还好吗?” 祁蘅的步子猛的一顿,眸色冷沉下来,扶着桑余的手一点点收紧。 第48章 你应该感激朕! \"沈康?\"祁蘅的声音骤然冷得像淬了冰,指节捏得发白。 “你还记得他啊?” 祁蘅忽然笑了,仰头喟叹一声,露出白皙锋利的下颌,喃喃道:“是朕忘了,你和他认识的时间太久了,所以你不会忘掉。” 祁蘅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笑容诡异的消失了。 他应该,多给她喂些药才对。 祁蘅一把将桑余拽到面前,贴着她的身子,注视着她血色的眸子。 这一刻,祁蘅甚至想杀了她。 杀了她再一了百了,以后永远不必为了一个女人,纠结、辗转,耗费心思。 帝王宝座,冰冷无情,桑余是他唯一没算准的。 可是…… 祁蘅以为自己足够心狠,可他还是舍不得。 这是桑余啊,他的阿余,陪着他长大,像一颗枯草一般缠绕在他生命里一生一世的阿余啊。 \"你想知道沈康?\"祁蘅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你敬爱的师父,沈康,他与大司马密谋通敌的铁证就摆在朕的案头,朕每日都在想,该怎么杀了他!\" 桑余的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战栗起来,她疯狂摇头:\"不可能……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为了你、为了娘娘而活着,他怎么可能谋反……\" 桑余一把抓住祁蘅的衣袖,重重的跪了下去:\"一定是有人陷害!陛下明察……\" \"陷害?\"祁蘅又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阿余,你以为朕没给过他机会?\" 他抚上桑余苍白的脸,\"他是北狄的残余孽种!” 桑余失神的看着祁蘅,她想不明白,明明……明明是祁蘅把沈康拉入政斗的,明明祁蘅也有北狄的血脉! “如果不是晚宁提醒我,我怎么会想到去查他?如果我不去查他,我又怎么会知道,他一直都在骗朕!\" 祁蘅一把甩开桑余,眼底渗出血色。 此时,他高高在上,再也没了从前那个祁蘅的影子。 桑余倒在地上,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她爱的人给她下药,娶了别的女子,如今……还要杀她的师父? 桑余闭上眼,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直到渗出血丝。 她演不下去了,她也等不下去了。 桑余突然仰起脸,泪水冲开脂粉,在苍白的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 \"够了!\" 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破碎,\"祁蘅,你休想再骗我?你到底……到底给我喂得是什么药?\" 祁蘅瞳孔骤然紧缩,手中的玉扳指\"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他没想到,桑余这么快就会察觉。 阿余还真是聪明啊。 \"我的伤,我的武功,我的记忆……\"桑余的声音愈发颤抖:\"是不是都是因为你?\" 长廊上的烛火忽明忽暗,一片清白大雪中,祁蘅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泪痕:\"阿余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桑余猛地挥开他的手,声音陡然拔高,\"我一个奴婢,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 祁蘅的眼神骤然变得危险,他上前一把扣住桑余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朕只是想要你忘记那些不该记得的人和事!\"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朕卑微的过去,还有……那个该死的沈康!\" 桑余浑身发抖,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你疯了……祁蘅,你真是疯子!\" \"呵,朕早就疯了!\" “只有你忘了,忘了曾经废宫里的一切,才不会有人知道朕的过去。” 祁蘅弯腰,抓起她流血的手心,用衣角小心擦拭。 \"朕告诉过你,不许喜欢别的男人,不许喜欢任何人!阿余,从前我做皇子的时候你都会听我的话,为什么现在我做了皇帝,你却变得这么多?” \"你放开我!\"桑余哭得撕心裂肺,\"变了的是你!你喜欢的是陆晚宁,也不是我……\" “晚宁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也是!你为何偏偏要和她比?你们两个,本就不是可以放在一起比较的。” 祁蘅垂下了眼,挑了挑眉,眼角涌上一丝温柔,一字一句的说道:“晚宁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在朕最落魄的时候,只有她肯对我付之一笑,她和你不一样。” 桑余心中一震。 原来在祁蘅心里,她甚至不配和陆晚宁这个名字摆在一起。 “阿余……你是我登基后唯一留下的女人,我舍不得杀你。如果不是朕你早就死了,你应该感激我才是,你凭什么不爱我?!” 祁蘅起身,身后的宫人上前,冷漠无情的摁住了发疯的桑余。 桑余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只能绝望的看着祁蘅。 失去记忆,就以为着她要重新放下自己曾经的爱,重新受一次背叛的痛苦,重新恨他。 这个过程太痛苦了。 简直就像把心肺再一次撕裂,重重的给她心口一刀。 恨,桑余长这么大,没有恨过谁。 祁蘅喜欢谁,她就羡慕谁。 祁蘅厌恶谁,她就杀了谁。 祁蘅是她的奴婢生涯里,唯一的支柱。 有一天,这个支柱不复存在,一个从没有出过宫的孤女,又该如何接受? 可祁蘅却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淡然的立在一旁看着她。 他看了看自己沾了血的衣袖,明明是方才替她主动擦的,可眼底却还是闪过一抹嫌恶。 “把昭仪带回偏殿,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允许放她出来!” 第49章 桑余,醒不来了 贺昭仪躲在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 婢女问:“可要将此事告知贵妃娘娘?” 贺昭仪冷笑一声,睥睨的收回目光:“此事想必还会闹大,跟她陆晚宁脱不了干系,我们静观其变就好,免得将来东窗事发,连累了本宫。” 婢女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随即又将怀里的食屉拿了出来:“那这碗燕窝汤还要给陛下吗?” “给什么给?你看陛下现在那个杀红眼的样子,谁去了谁倒霉。” “那……” 贺昭仪转身就走:“自己喝,熬了好几个时辰呢。” “是!” —— 入了夜,乾清宫也比往常沉寂。 桑余坐在床榻上,双眼呆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离,毫无焦距地盯着某处,眼珠一动不动。 祁蘅推门而入,缓缓多补来到她的面前,她也是这般毫无反应。 他俯身,伸出食指勾住她下巴,迫使她扬起头。 “想明白了吗?” 桑余迟钝的转动眼珠,看向上方的祁蘅。 许久,泛白的嘴唇开口。 “放了沈康,可以吗?” 祁蘅一怔,不由恨得咬牙,挑眉:“你让朕为了你,放走一个叛贼?你凭什么?!” 她根本不配。 她全身上下加起来,还不如这皇宫里最不值钱的物件。 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宫女。 桑余自嘲的笑了笑,垂下了眼。 “那你杀了我。” 反正,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桑余杀了那么多人,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一天,这是报应。 只是没想到,她最后会死在祁蘅的手里。 祁蘅单膝蹲下,戏谑地看着桑余。 “杀了你,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吗?” 身后的门打开,幽蓝色的寒气泄露进来,赵德全端着药上前。 他颤抖的抬眼看见了此刻的桑余,心中一震。 桑余娘娘,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赵德全心中不忍,只得又闭上了眼。 “陛下,药来了。” 药? 听到药,桑余浑浊的目光动了动,错愕的看过去,整个人害怕起来。 “你又要做什么?” 祁蘅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惶恐绝望,眼中露出满意。 桑余向后退去,止不住的摇头:“你杀了我,我宁愿死,也不要再当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傀儡!” 祁蘅一把箍住她挣扎的身躯:\"杀你,朕怎么舍得?\" 他忽然俯下身,含住她耳垂轻咬,温热的气息旖旎。 另一只手却不容抗拒地捏开她下颌,“不过是,想让你忘记些不开心的事,朕是为了你好……\" 他转手接过药碗,递到桑余嘴边,桑余惊恐的睁大眼,拼命的扭动着脑袋躲避。 \"喝了它。\"祁蘅的语气平静,“喝了它,朕马上原谅你。” “我不喝!” 桑余拼了命的拒绝,挣脱开祁蘅,狠狠推了他一把,跌落在地上。 她害怕的不断的后退,像只受伤的野兽,嘶哑的喉咙发出警惕又恐惧的呜咽:“我不喝,滚开,滚——” 祁蘅愣了一瞬,随即似是有些不耐烦,猛的上前狠狠捏住桑余颤抖的下巴,将汤药硬灌进了桑余嘴里。 “不……唔!”桑余的哭喊被药汁堵在喉间,她拼命扭头,褐色的药液还是顺着脖颈流进衣襟。 等药灌完,祁蘅这才起身,任由桑余逃开,踉跄的俯在地毯上干呕,喘息。 看着桑余在自己面前这么难受,祁蘅的心还是不可自控的一痛。 不到一刻的功夫,桑余便整个人失了力气, 祁蘅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乖,很快就好了。\"他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声音却冷得像淬了毒,\"这次加了很多量,阿余什么都不会记得。\" 桑余意识模糊,但是她依旧摇着头,想要挣扎,却被祁夜牢牢按在怀里。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快速流逝,是和任何时候都不同的,虚无的痛,桑余察觉自己快要死了。 死了……其实也挺好的。 到了后半夜,京城里又落了雪。 整个宫殿安静的出奇。 桑余躺在榻上,像是死过了一遍一般,脸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祁蘅就坐在榻边守着她,还以为桑余不愿意理他。 他轻声呢喃:“阿余,朕原谅你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 “等你身上的伤疤褪了,一切就又回到以前了。” 桑余仍是他身边最忠心的奴婢,仍是他最听话的桑余。 “阿余,等过了冬,我们就要一个孩子,你生生世世,就都没办法离开朕了。” 祁蘅一想到这里,眼中就浮现志在必得的笑。 可怀里的桑余却仍旧半点反应也没有。 她只是睁着眼睛,眼珠浑浊,一动不动。 “阿余?”祁夜唤了她两声,她仍是毫无反应。 他皱紧了眉毛,很不耐烦:“桑余,你再你不说话,朕就当你答应了。” “朕要你永远留在朕的身边,哪儿也不准去。” “你要是敢违拗朕,朕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桑余仍是没有反应。 祁蘅终于察觉到了不妙,他面色顿时凝固。 祁蘅缓缓的抬手,试了试桑余的呼吸,却只感觉到冰凉彻骨的冷意。 “桑余!” 他慌乱起来,不停地叫她的名字,可怀里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御医!”祁夜几近崩溃的吼道:“来人,传御医!” 夜里,整个乾清宫一片灯火通明,所有人战战兢兢的跪倒了一大片,个个不敢言语。 曾太医颤颤巍巍的松开桑余的脉搏,扑通一声跪倒在祁蘅脚下。 “陛下……”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祁夜抓住了他的领子:“说啊!桑余究竟怎么了?” 曾太医满头冷汗,哆嗦着开口:“应是药量过重,娘娘的心力承受不住……” “不是你说这药多了也无妨吗?” 曾太医慌了神,他其实就是个草包民医,在南疆待过几年。 是有人花重金将他举荐到了陛下面前,让他答应皇帝告知这种失忆的方子。 若是真问起来,他是真的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如今这种情况。 人怎么就连气息都快没了? 有个道行多年的老太医讨来了煎药用的药渣,对着方子一一查看。 忽然,他捏起一块渣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老太医眸中一震,随即慌忙跪下。 “陛下,这药渣中,有一味药,与方子对不上!” 祁蘅瞳孔骤缩:“什么药?” “忘忧草,此药服用过甚,恐怕会导致失智离魂,再也无法……苏醒” 祁蘅以为自己听错了,向前一步,声音都有些暗哑:“你是说,桑余再也醒不来了?”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好,好得很呐!”祁夜冷笑,身形颤抖。 “朕竟然会信你这种妖医……” 下一瞬,他一把拔出了床头的御剑。 冷锋乍现,曾太医整个人一颤。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脖颈处的鲜血早已喷涌而出。 整个大殿慌作一团,所有人都吓得俯下了首。 第50章 她早就怀疑你了 曾太医的头颅滚落在地毯上,鲜血溅在祁蘅的龙纹靴面。 整个乾清宫死一般寂静,只听得见血滴落地的声响。 \"拖下去。\"祁蘅扔下染血的剑,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查!给朕查清楚这药经了谁的手!\"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季府。 季远安手中的杯盏掉落,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小侯爷,宫中太医如今纷纷赶往乾清宫,说是桑昭仪出事了!” 季远安恍惚一瞬,心底颤抖。 药他还没来得及去找,桑余怎么就已经出事了? \"备马!\" 季远安赤红着眼冲出门,夜风刮得大氅猎猎作响。 “你做什么去?” 季远安看过去,季远安的父亲季老侯爷拄着沉拐杖,在月光下投下威严的阴影,显然是已经等候多时。 “爹,我要入宫!” 老侯爷缓缓抬起手,府中侍卫立刻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为了个下贱的宫女,你竟敢夜闯宫禁?\" 老侯爷的拐杖重重杵地,震得廊下灯笼剧烈摇晃,\"别忘了你二叔是怎么死的!\" 季远安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眼前闪过桑余将二叔一剑穿心的画面。 “可……可二叔意欲谋反,他本身就……” “混账!” 老侯爷瞳孔骤缩,拐杖横扫向儿子膝弯。 季远安不躲不避,硬生生挨了这一记,单膝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糊涂!” 季远安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却比不上心中翻涌的焦灼。 他抬头望向父亲,月光下老侯爷的面容如同刀刻般冷硬。 \"爹,二叔谋反证据确凿,桑余不过是奉皇命行事,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杀二叔。\" 他声音嘶哑,手指深深抠进青石缝隙,\"可这次不一样……没有人再会站在桑余身边,她真的会死。\" 老侯爷的拐杖突然抵住他的咽喉:\"你以为老夫不知?\"老人俯身,压低的嗓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你自小跟着你姑姑入宫时,便常常与那贱婢来往密切,分明就是你对她有私情!\" \"不是!\" “你还敢狡辩!你以为我不知晓你早已被那个小蹄子迷昏了头?!”老侯爷怒极,扬起拐杖又打。 “你打,你今日打不死我,我爬也要爬过去找她!” “你!” 老侯爷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最后收起拐杖转身就走:“你爱去就去,死了,侯府也不会去给你收尸!” 季远安看着父亲的背影,咬了咬牙,接过随从手里的剑转身奔去。 宫门前,亲君侍卫长戟交叉拦住去路。 季远安直接抽出长剑,目光隽冷:\"圣上赐我御前行走之权,尔等敢拦?\" 闻言,几名侍卫面面相觑,犹豫片刻才道:“属下也只能奉旨行事,请季大人恕罪。” “若我今日,一定要闯进去呢?” 季远安的眼底划过一抹狠戾。 几招过后,乾清宫的门开了。 季远安提剑跨入门内,大步往紫宸殿跑去。 祁蘅正盯着案上药渣出神,忽听殿门被一把踹开。 季远安带着满身寒气闯进来,最后的清醒克制他把剑收了起来。 他沉声问:\"陛下,桑余呢?\" 祁蘅眼底尽是疲惫,脚上还沾着曾太医的血。 “你是什么东西,敢夜闯天子寝宫?” 季远安一身热血逐渐冰冷,“天子”两个字一下让他冷静下来。 他这才跪地行礼:“叩见陛下!” 祁蘅闭上眼,没有说话。 “桑昭仪到底出了什么事?” “与你无关,你最好在朕决定杀了你之前,滚。” “我要见她!”季远安咬着牙,缓缓向前跪行一步,沙哑祈求:“陛下,我们自幼一起长大,难道连见她一面都不行?” 祁蘅眯眼,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缓缓抬起手中的杯盏—— 季远安脸色微变,飞速退后。 “砰!” 茶碗碎裂,滚烫的开水四溅。 祁蘅看向他,眼中腾起了阵阵杀意。 “朕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早就忘了什么年少情分。” 季远安身躯一震,忽然觉得可笑。 是啊,他早就忘了,否则怎么会对桑余都能下手呢? 连自己对他的变化都这么失望,更何况,是深爱他的桑余。 “所以,陛下就用忘忧散,想要让她成为一个活死人,是吗?” 祁蘅手指一顿,猛地抬起头,眼底血丝密布:\"你怎么知道忘忧散?\" 下药之事,明明只有他和曾太医二人知晓。 \"阿余早就怀疑陛下了。\"季远安眼中浮上惨淡的笑,\"她托我去查她的饮食,里面不仅有曼陀罗,还有忘忧散。陛下难道不知,忘忧散遇曼陀罗会成夺人心智的毒?\" 祁蘅踉跄一步,扶住桌角勉强稳住身形。 桑余一直都知道。 她一直都清醒的知道自己在给她下药,清醒的喝下每一碗药,清醒的被自己伤害。 真的是他,害死了桑余? 是他的一意孤行,害得桑余成了如今的模样。 “陛下,您放过阿余,她已经很可怜了。” 话音落下,祁蘅的心脏像是被撕扯成一团。 怎么事到如今,他莫名就成了不给桑余一条活路的恶人呢? 他不过是想让桑余永远留在身边而已,从前她说过永远不会离开的。 “你知道为什么不禀明我?为何不来问朕?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不会给她再吃那些药!” 如果不是因为祁蘅是皇帝,季远安真想把手里的刀扔在他身上。 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承认,如今却怪罪他人。 可祁蘅现在已经不知道怪谁了。 他是皇上,他太自负了,他只能怪面前的季远安,以此减轻心中的愧疚。 季远安抬眼,看向高处的帝王,觉得可笑。 “陛下,你知道的,害了她的究竟是谁。” 祁蘅没有抬头,只是失神的缓缓看向寝殿的薄纱。 桑余就躺在里面,太医说,只能慢慢让她等死,或许三天,或许一个月,或许半年…… 他连再进去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也不允许别人见她。 季远安忽然想起了黑市上那个巫医说过的话,眼睛迟钝的亮了起来。 “陛下……在南疆可以找到救她的法子!” 第51章 尸体挂宫门 祁蘅微怔,如今南疆是匈奴的地盘。 想在那里取药,恐怕以骨血性命来换,都不一定能带回来。 季远安喉结滚动:\"臣愿——\" \"臣沈康,求见陛下。\" 殿外突然传来清朗声音,沈康一袭黑色劲装从雪夜中而来。 祁蘅祁蘅微微眯眼,缓缓踱步上前:“沈将军,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城外三十里处驻扎吗?” 沈康面色不变,单膝叩首:“陛下,如今救桑余才是重中之重,违反圣令之罪,请在我替桑余取药归来后再治。” 季远安随即皱起眉,着急起来:“沈康,要去也是我去,我在南疆打过仗……” “她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儿。” 沈康抬眸看向季远安,很是平静:说道:“况且,老侯爷曾嘱咐我,让我在任何时候,都护好你。” 他这样平静,更衬得季远安像一个冲动的孩子。 祁蘅却是眉毛微挑,眼角露出一抹危险。 他盯着沈康那张清冷稳重的脸,忽然冷笑一声:\"沈将军倒是情深义重,为了朕的昭仪,连命都不要了?\" 沈康垂眸,声音平静:\"桑余是臣的徒弟,臣理应救她。\" \"徒弟?\"祁蘅忽然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直到站在沈康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朕怎么不知道,你们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竟已深到这种地步?\" 从前只是一起练剑,如今却是敢当着他的面,演都不演了。 沈康不卑不亢,坦坦荡荡:\"陛下,如今到底是纠结这种小事重要,还是救人重要?\" \"你在教朕做事吗?\"祁蘅一把攥住沈康的衣领,眼底翻涌着暴戾的妒意,\"你知不知道,南疆现在是什么地方?你这一去,很可能死在那里!\" 他不信,有人会连死都不怕。 沈康抬眸,目光清冷而坚定:\"臣知道。\" \"那你还敢去?!\"祁蘅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因为臣必须去。\"沈康直视着他,一字一句,\"这世上,只有臣甘心用命去救她。\" 祁蘅的呼吸一滞。 他死死盯着沈康,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比他更了解桑余,甚至比他更豁得出去救她。 这个认知让他几乎发狂。 他从来没想到,一向隐忍寡言的沈康,今日却半分都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沈康跪地叩首:\"臣只需七日,但求陛下应允两件事。\"他抬起清俊的面容,\"一,每日用雪灵芝吊住阿余心脉;二别让任何人再伤害她。\" “你是认为,朕若非你提醒,会叫别人伤害她?” 沈康没有说话,他虽跪在那里,但背挺得格外的直。 \"好,很好。\"祁蘅嘴角扯出一抹森冷的笑,\"朕准你去。\" 他转身,背对着沈康,声音低沉而危险:\"但若七日后你带不回解药,我会叫你用命来偿还你今日说的话。\" 沈康深深叩首:\"臣,领旨。\" 祁蘅没有回头。 季远安看着沈康的背影,也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所以,他是……是喜欢桑余吗? 他喜欢桑余是什么时候的事?如果喜欢,那这些年……他又怎么可以将这么浓重的感情藏在心里这么久? 沈康今日这般不顾及陛下,是不是已经猜出陛下对他…… 祁蘅扫了季远安一眼,万般不耐烦:“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滚下去。” 如今有了希望,季远安也没那么怕了。 他咬了咬牙,拱手告退。 —— 夜深,烛火摇曳。 祁蘅坐在桑余榻边,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苍白的脸颊,声音低哑:\"阿余,你恨朕吗?\" 床榻上的人依旧闭着眼,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你若是恨,就醒来骂骂朕,打朕\"他俯身,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嗓音发颤,\"别这样别这样吓唬朕\"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德全弓着腰进来。 祁蘅早已起身,神色自如。 “什么事?” 赵德全低声道:\"陛下,药房那边有个小婢女清婉,行迹可疑。\" 祁蘅抬头,眼底的脆弱瞬间被阴鸷取代:\"说清楚。\" \"老奴方才去查药渣,查到了一名熬药的宫女,名叫清婉。奴才们去去寻,她一见老奴就慌了神,准备逃走\" 祁蘅缓缓站起身,袖中的手攥得骨节发白:\"抓到了吗?\" \"侍卫已将她扣在慎刑司。\" 祁蘅最后看了一眼桑余,声音温柔:\"阿余,朕去去就回。\" 转身的刹那,他眼底温柔尽褪,只剩暴戾的杀意。 慎刑司,地牢。 潮湿的石壁上滴落着暗红的水珠,分不清是血还是锈。 祁蘅坐在御椅上,玄色龙袍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 他指尖轻叩扶手,每一声都像催命的更漏。 清婉被铁链吊在刑架上,十指已被竹签钉穿,血珠顺着苍白的指尖滴落。 她垂着头,散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祁蘅的眼眸藏在阴影里,缓缓开口:\"朕再问最后一次。谁让你在药里下的毒?\" 清婉咧开渗血的嘴角:\"奴婢只是听命行事\" “听谁的命?” 清婉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她的嘴唇颤抖着,却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能说\" “你不怕,朕诛了你的九族?” “呵……”清婉笑了笑,抬眼凝视着祁蘅,开口说道:“我的九族,早就死光了。” 一旁的赵德全眼神一厉,猛地掰开她的嘴—— 一缕黑血已经顺着清婉的唇角溢了出来。 赵德全松开手,清婉的身体便如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 “陛下,这丫头服毒了。” 祁蘅盯着清婉扭曲的面容,忽然冷笑一声:\"有意思,我倒要看看,这宫里还有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 他转身走向牢门,阴影中侧脸如刀削般森冷:\"把她的尸体挂在后宫,朕倒要看看\"龙纹靴踏过血泊,\"谁敢来做下一个送死的。\" 第52章 还是晚宁好 “阿余,害你的人朕已经杀了,你别怕,快醒来。” 可床上的人还是没睁眼。 这已经是沈康去的第三日了。 按照沈康的说法,灵芝也只能吊住桑余微弱的心脉,却没办法让她醒来。 这几日祁蘅就这么守着桑余,看着她身上的伤口,某一刻他竟然有些想不起来桑余身上没伤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上一次,桑余躺在她面前这么安静的睡着,还是那次中毒。 他偷偷的,亲了她。 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什么变了,祁蘅却怎么也不敢……触碰她。 赵德全在屏风外恭敬道:“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祁蘅正握着桑余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腕间的伤痕,闻言眉头一皱:\"她怎么来了?朕说了,这几日不见任何人。\" 赵德全却未立即退下,反而又上前半步,低声道:\"陛下,老奴瞧着贵妃娘娘面色实在不好,走路都打着晃儿,恐怕今日一定要见到陛下\" 祁蘅闻言,目光瞥向殿门方向,“她身子不是已经快好了,怎么会这样?” 祁蘅的手指在桑余的锦被上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盯着桑余苍白的面容,半晌才冷声道:\"罢了,让她进来。\" 赵德全躬身退下,不多时,殿门被轻轻推开。 陆晚宁一袭素色宫装,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 她手中提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袅袅热气在殿内氤氲开来。 她盈盈下拜:“臣妾参见陛下。” 祁蘅面色稍缓,紧绷了几日的神经在看到陆晚宁的一瞬终于有了松懈。 桑余中毒一事,陆晚宁总归是无辜的,这般想着,祁蘅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晚宁,你脸色怎么越发不好了?\" 陆晚宁缓步上前,身形纤瘦轻薄,摇了摇头:“不碍事的。” 待她走近,祁蘅才惊觉她额间竟沁着细密的冷汗,眼下还泛着不自然的青灰。 \"你这是怎么了?\"他皱眉,下意识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陆晚宁却侧身避开,将药碗递到他面前:\"陛下,这是臣妾特意为桑姐姐求来的药……\" 话未说完,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形微晃,右手却始终抬不起来。 祁蘅察觉了什么,一把扣住陆晚宁的手腕。 宽大的袖口掀开,露出她纤细的手腕——上面赫然缠着染血的纱布。 祁蘅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晚宁,这是怎么回事?\" 陆晚宁慌忙抽回手,勉强笑道:\"不过是……不小心划伤了……\" 一旁的青黛突然跪下,带着哭腔道:\"陛下,是因为娘娘听说民间有种以血为引的法子能解毒续命,今早便划破手腕取血想要救桑娘娘……奴婢怎么劝都劝不住……\" 祁蘅心头猛地一颤,伸手解开了纱布,只见她雪白的腕间横着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还在渗着血珠。 \"你\"他的声音哽住了,“晚宁,你这又是何苦?” 陆晚宁虚弱地笑了笑:\"臣妾的血若能救桑姐姐,也值得的。\" 祁蘅看了一眼那碗药,再看看她惨白如纸的面庞,心中蓦地疼痛。 他的晚宁又傻又心善,若真是有用,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亡命之人。 祁蘅指节发白,目光落在桑余脸上,声音低沉:“是朕,若不是朕……” “不怪陛下的,是桑姐姐命苦,若不是她执意让陛下心忧,陛下也不会出此下策,才叫奸人钻了空子。” 祁蘅一顿,抬眼看向陆晚宁:“晚宁真是这么觉得?” “是。” 这么多日,祁蘅心中始终被愧疚折磨,他也知道是自己害桑余到了如今的地步,心底始终就像一块巨石一般。 陆晚宁这一番话却让他顿时卸下了愧疚,连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你说得对,这阴差阳错,并非都是一个人的原因,也是她……不懂进退。” “陛下日日守着桑姐姐,若是太过伤了心神,岂不是举国大事,还是要保重龙体。” 祁蘅回首,握住了陆晚宁的手,替她将纱布重新缠好,说道:“晚宁的格局一向大,不像桑余只会考虑情情爱爱,若她也为朕这么想,我也不会……罢了,多说无益。” 陆晚宁虚弱地笑了笑:\"桑姐姐的出身毕竟摆在那里,心胸不大也是情有可原,臣妾理解的……\" 话音未落,陆晚宁忽然身子一晃,整个人向前栽去。 祁蘅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声音慌乱:“晚宁?” “陛下,臣妾……臣妾只是有些困。”陆晚宁一副不想让祁蘅担心的模样,身子却瘫软在他怀里。 祁蘅抱紧了她:“朕知道了,晚宁不用怕,睡一觉就好。” 祁蘅抱着昏迷的陆晚宁走向殿外,再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床榻上的桑余。 他宽大的龙袍袖摆扫过桑余垂落的手腕,带起一阵微风。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桑余的指尖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的睫毛也跟着轻轻颤抖,似乎正拼尽全力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 可殿内空无一人。 赵德全跟着祁蘅去传太医,宫女们都去照料陆贵妃。 没有人看见桑余苍白的唇瓣微微开合,似乎想说什么。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没入枕畔。 陆晚宁那一夜就睡在了祁蘅的寝宫,尽管祁蘅后半夜还是去了桑余那里,可陆晚宁依旧觉得自己赢了。 瞧瞧啊桑余,你快死了,都还不如我晕一下来的让他心疼。 青黛眼睛泛红,小心翼翼的替陆晚宁上药。 “娘娘为了一个贱婢,这又是何苦呢?” “一道伤疤而已,只要能让陛下放下先前与我的隔阂,做什么我都愿意。” “那看来,桑余是真的醒不来了。” “我倒觉得此事还未有定局,那个沈康是有几分本事的。本宫绝不能让他将药带回来,否则我们做的这一切都要前功尽弃。” “娘娘的意思是?” 陆晚宁欣赏着自己手腕的伤疤,像一道细细的红色丝线,疤痕也美的刺眼。 “陛下已早就经动了除掉沈康的心思,我们只需要,添把火就够了。” 第53章 桑余醒了?! 祁蘅这几日守着桑余,朝堂上还有竭尽全力与那些世家老臣周旋,连着几日下来都有些心力交瘁。 今日下朝,陆淮安一早就侯在祁蘅回宫的路上。 上次陆淮安纠缠桑余之事,祁蘅是动了杀心的。 但念及他是晚宁唯一的哥哥,便又将杀意忍了下来。 昨日晚宁为了桑余放血为药引,如今祁蘅看着陆淮安,也做不到忽视不见,怕寒了陆晚宁的心。 “陆卿在此做什么?” “微臣在等侯陛下。” 祁蘅径直往前走,陆淮安急忙跟上。 “什么事?” “臣这几日去扬州查调官盐之事,却意外得知,那批私盐是被京城的胡商偷偷运到了……南疆。” 祁蘅的脚步停住,眸色骤然转冷,回头看向陆淮安那双狐狸眼。 他深谙,陆淮安这话是什么意思。 扬州一脉,一直都是是大司马执掌的。 \"陆卿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声音轻得危险。 陆淮安躬身递上一卷密函:\"想把盐运出去恐怕不简单。不过臣已查到,那批官盐的押运路线,倒是与沈康沈将军南下行经的路程完全吻合。\" 他抬眼,意有所指,“陛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宫墙,祁蘅死死的捏着指节上的扳指,目光泛冷。 “此事朕知晓了,你下去。” “叛国之事,已是十有八九,陛下应该立即下令派兵围杀沈康,以儆效尤!” 祁蘅一顿,抬眼,目光与陆淮安交汇。 陆淮安瞳孔微缩,急忙恭敬的低下头。 祁蘅忽然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陆卿这是在教朕做事?\" 他声音不重,却如寒刃出鞘,惊得陆淮安猛地跪地:\"微臣不敢!\" 祁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指尖摩挲着玉扳指,缓缓道:\"朕念在晚宁的份上,对你诸多容忍,可你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陆淮安额头渗出冷汗,伏低身子:\"臣只是忧心国事,绝无僭越之意\" \"忧心国事?\"祁蘅冷笑,\"朕看你是忧心你们陆家的前程。\" 他俯身,看着陆淮安那双和陆晚宁像极了的眼睛,却不知如此单纯的陆晚宁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心思深重的哥哥。 \"你一回京,便暗中拉拢朝臣,私结丞相党羽,真当朕不知道?\" 陆淮安瞳孔骤缩,脸色瞬间煞白:\"陛下明鉴!臣绝无二心!\" 祁蘅直起身子,慢条斯理的转身离开:\"滚回去好好当你的差,若再敢妄议朝政,朕不介意让晚宁没了你这个兄长。\" 陆淮安浑身一颤,慌忙叩首:\"臣遵旨。\" 陆淮安滚了之后,祁蘅的脚步却在宫道上渐渐放缓。 他并非尽数不信。 他想起那夜沈康跪在殿前,信誓旦旦地说愿舍弃一切去南疆救桑余时,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坚定。 如今想来,那分明是早有预谋的欺瞒! 祁蘅握紧了手掌,骨节发出脆响。 原来他竟被这出一出戏耍得团团转—— 桑余,你看,除了我真心实意的对你,沈康不也是在利用你吗? 祁蘅现在甚至怀疑,桑余中的毒是不是就是沈康下的,为的就是光明正大的能去南疆。 \"陛下?\"赵德全小心翼翼地问道,\"陆大人所言,是否要派人查证?\" 祁蘅抬手打断,目光落在远处,明天就是第七日,沈康应该就要回来了。 \"派鹰隼给江州守将传密旨,若发现沈康回京的踪迹……\"他顿了顿,声音淬着寒意,\"就地格杀。\" “但,一定要把药拿回来。” “陛下!陛下!”乾清宫忽然有宫人来报,慌乱的险些摔了。 赵德全忙训斥道:“慢着慢着,如此成何体统?!” “陛下,桑昭仪……她醒了!” 祁蘅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顾不得听那宫人说完,转身就朝乾清宫赶去。 推开殿门的瞬间,祁蘅的呼吸凝滞了。 桑余真的醒了,她抱着膝盖坐在床角,正歪头盯着晃动的烛火发呆。 听到声响,她受惊般缩了缩身子,眼神像小鹿般茫然。 \"阿余……\"祁蘅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靠近。 祁蘅笑了:“你真的醒了?” 他甚至都以为,她再也醒不来了。 看来晚宁的血真的有效,她真的救活了桑余。 桑余却突然冲着祁蘅,露出天真笑容,指着祁蘅:\"你……你是谁啊?\" 她伸手去够他的龙袍,却在看见祁蘅裂开的神情时被吓了一跳,忙收回了手。 老太医跪在一旁:\"陛下,桑昭仪虽已苏醒,但中毒太深,心智恐怕……只如孩童一般。\" 祁蘅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 他缓缓蹲下身,与桑余平视,声音轻柔至极:\"阿余,那你还认得我吗?\" 桑余歪着头打量他,忽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你……不认识\" 她愣了愣,又好奇地去拽他腰间的玉佩,\"你的玉佩,真好看。\" 祁蘅喉结滚动,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我是祁蘅。\"他一把抱住桑余,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我是你的夫君,和你一起长大的祁蘅,你还记不记得?” “夫君?” “对,夫君!” “……夫君是什么?” 祁蘅看着桑余呆滞的目光,忽然笑了。 全忘了也好,这样最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辈子,你最爱的人,就是你的夫君。” \"陛下!\"陆晚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她提着裙摆匆匆进门,却在看到桑余的瞬间僵在原地:\"陛下,她醒了……\" 祁蘅一把地拉住陆晚宁的手,眼中透出明显的笑意:\"晚宁,你的血引真的有效,阿余醒了!\" 祁蘅完全没注意到陆晚宁瞬间僵硬的笑容。 陆晚宁强压下眼中的阴鸷,挤出一个温婉的笑:\"真的吗?那太好了……\"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这个贱人,怎么还真醒来了? 陆晚宁咬牙看着桑余,但也是在瞬间就察觉到不对劲。 桑余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可桑姐姐这是……\" \"太医说心智受损。\"祁蘅握住桑余的手,转头对陆晚宁颤声道:\"不过没关系,一点点来,所有事,朕都会教给她。\" 第54章 他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桑余疯了? 她醒了又如何,可她疯了啊! 她如今,就只是痴儿,再也没有任何威胁。 陆晚宁的眼睛都亮了一亮,甚至露出一些惊喜的表情。 祁蘅恍然回头,看见她似乎在笑,微微皱起了眉:“晚宁?” 陆晚宁回过神,慌忙开口:“臣妾是开心,桑姐姐能醒来,心智不全也无事,只要人安然就好!” 祁蘅没深究,他是真的以为陆晚宁是替桑余高兴。 祁蘅正欲开口,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德全高声禀报:\"陛下,沈将军已至宫门,要求见陛下!\" 他神色一凛,下意识看向桑余。 只见她原本懵懂的眼神突然凝滞,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指节都泛了白。 \"阿余?\"祁蘅试探地唤她。 却见她歪着头,嘴里嘟囔着:\"沈……沈……\"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祁蘅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一把扣住桑余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记得沈康?\"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你连朕都不记得,却记得他?\" 桑余被他的怒意吓到,瑟缩着想要抽回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疼\" 祁蘅却不肯松手,反而将她拽得更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告诉朕,沈康是谁?\" \"沈康……\"桑余怯生生地重复,眼神迷茫又恐惧。 祁蘅一瞬间变了脸,他闭上眼,忍下心中的怒意。 你们彼此心系是吗? 你们牵挂对方是吗? 祁蘅想,那就今日把一切都了解了, 他睁开眼睛,一把拽起桑余,不顾她的踉跄与挣扎,将她往外拖拽。 外面正是隆冬时节,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宫道上的积雪被宫人们扫到两侧,堆成高高的雪墙。 \"放开我!\"桑余赤着脚被他拖拽着前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桑余冻得瑟瑟发抖。 祁蘅对她的挣扎充耳不闻,拽着她穿过长长的宫道。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打在两人身上,桑余的嘴唇很快冻得发紫。 \"陛下!桑主子受不得寒啊!\"赵德全抱着狐裘追在后面,却被祁蘅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她被祁蘅径直拖上了高高的宫墙。 桑余透过纷飞的雪幕往下看,只看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被数十名禁军团团围住,肩上的箭伤还在渗血,将脚下的雪地染成刺目的红色。 桑余整个人仍是懵懵懂懂的。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她脸上,她缩了缩脖子,本能地往祁蘅怀里钻:\"我冷\" 祁蘅冷笑一声,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往下看:\"认得那个人吗?\" 桑余茫然地眨着眼,目光落在雪地里满身是血的沈康身上,仔细看清了他的脸。 突然,她浑身一颤,瞳孔剧烈收缩—— \"血\"她指着沈康肩头的血迹,声音发抖,\"我疼\" 沈康抬头看见她,眼中迸出惊愕:\"阿余!\" 这一声呼唤,让桑余像是被雷击中一般。 祁蘅眸色一暗,一把将瑟瑟发抖的桑余捞回来,贴着她耳畔轻声问:\"阿余,你想起来了?\" 桑余疯狂摇头,却说不清为什么难过,只能重复着:\"痛阿余痛\"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明明没有伤口,却疼得她直抽气。 祁蘅看着桑余反常的反应,突然笑了。 他温柔地擦掉她的眼泪,声音却冷得刺骨:\"原来阿余真的记得啊\"他抬眸看向沈康,眼底翻涌着杀意,\"看来你师父,比朕想的还要该死。\" \"不\"桑余突然抓住祁蘅的手,眼神混沌又急切,\"走让他走\" 她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心口疼得要裂开,她不要这个人死。 面前的祁蘅,不是说是她最爱的人么? 可为什么要伤害别人? 沈康站在雪地里,肩头的箭伤还在渗血,将素白的雪地染成一片刺目的红。 他入京时就已经察觉了,一波又一波的暗卫,有人对他下了死令。 只可惜都是些废物,没能替祁蘅达到目的,他还是活着到了这里。 他带着药,他一定要把药带给桑余。 沈康抬头望向宫墙上的桑余,那双总是清冷如霜的眼眸此刻却盈满痛色。 \"阿余\"他轻唤一声,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醒了。” 桑余歪着头看他,眼神干净懵懂得像初生的小鹿。 她转头对祁蘅说:\"那个人流血了不能死。\" 桑余就被控制在祁蘅的大氅下,整个人目光混沌,宛若孩童。 沈康浑身一震,指节深深掐进掌心的雪里,瞬间就明白了。 她是醒来了,可毒还在。 \"陛下!\"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沉稳,\"臣带回了药,请救桑婕妤!\" 祁蘅冷笑:\"阿余已经醒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她讨厌你,她如今只爱我!\" 沈康不卑不亢地抬头,雪花落在他染血的眉睫上:“陛下,你明知道,她这样……就不是桑余了。” 桑余忽然瑟缩了一下,无意识地抓紧了祁蘅的衣袖。 她听不懂这些话,却莫名觉得心口发疼。 祁蘅盯着那个药瓶,眼神阴晴不定。 “沈康,要怪就怪,阿余喜欢上了你,要怪,你就怪她。” 沈康眸色一变,眼底闪过惊诧:“阿余怎么可能喜欢我,她始终……”他握了握拳,眸色垂下,黯然开口:“她始终,都只是拿我当师父,她在意的人一直都是陛下,陛下为何当局者迷?” “你们都当朕是傻子吗?”祁蘅眼底泛起红意:“她不愿再陪朕在这宫中,她说你留下的玉佩是她活着唯一的念想,她忘掉了所有,却唯独对你的名字有反应!” 沈康看着祁蘅说这些话时的神情,目光凝滞了一瞬,随即忽然自嘲的笑了。 这一刻的祁蘅,好像又变回了过去那个又争又抢的三皇子殿下,一个小小的少年。 他不知道,他嫉妒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桑余不喜欢他,桑余要是喜欢他就好了。 那他一定不顾任何代价带她离开。 “桑余一直喜欢的,都只是陛下啊。” 第55章 他死了 肩头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沈康望着祁蘅怀中瑟瑟发抖的桑余,忽然低笑了一声,浸满了苦涩和讽刺。 桑余心爱祁蘅的时候,祁蘅将她弃若敝履;可如今又求她的爱,误会她爱别人。 风雪忽然大了起来,吹得沈康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 \"祁蘅。\"他直呼帝王名讳,声音清冷如碎玉。 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他已经料倒,今日是必死结局。 沈康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悲悯:\"你求的东西,一直都握在你自己手里,是你把她推开了。\" 他在说那一次,他把她当成物件送给大皇子的那次,就已经……回不去了。 祁蘅不信,也不想信,他甚至厌恶沈康这幅什么都为桑余考虑的模样。 祁蘅盯着沈康那双坚定的眼睛,忽然笑了。那笑意不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沈将军对朕的婕妤,当真是情深义重啊。\"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手指轻轻抚过桑余的发梢,\"既然如此\" 他突然一把扣住桑余的后颈,强迫她抬头,然后当着沈康的面狠狠吻了下去。 这个吻充满占有欲,近乎撕咬,桑余吃痛地挣扎,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 \"陛下!\"沈康猛地向前冲去,却被禁军的刀戟拦住。 祁蘅松开桑余,看着她此刻对自己厌恶又害怕的模样,心里却没有得到半点满足。 于是他将怒气全部迁就到了沈康身上。 “不是口口声声说为她爱的是朕吗?不是说你对她只有师徒之情吗?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此刻,桑余眼中已经只剩恐惧。 她再没心智也会害怕,也已经猜出,这个人……绝不可能是爱她的人。 他明明对自己一点也不好。 桑余想要逃开,可却被紧紧困在他的怀里。 祁蘅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声音却残忍得可怕:\"阿余乖,告诉你的好师父,你喜欢谁?\" 桑余摇头,紧咬着唇,一个字也不愿意说。 沈康死死攥着拳头,肩头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感觉不到疼似的,只是抬头看着桑余,心如刀绞—— 她不该被这样对待。 不该一辈子这样当个傀儡,任祁蘅控制。 \"祁蘅!\"他声音嘶哑,\"你明知她现在神志不清\" \"朕当然知道。\"祁蘅打断他,眼神阴鸷,\"所以朕要你亲眼看着,让你在死之前,后悔对朕的女人动心思!” 沈康看着这一幕,愕然的眼中带着无尽的悲凉:\"你真是可悲。她爱你时,你把她送给了别人,任由他人对她口诛笔伐,如今她中毒,你又将她的清白耻辱弃之敝履……是我想错了,我早该带她走,桑余早就不爱你了。\" 祁蘅的脸色骤然阴沉如墨,眼中翻涌着暴戾的怒意。 “她爱我!” 他一把夺过御林军手中的令旗,粗暴地塞进桑余颤抖的手中。 \"拿着!\"他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扭曲的快意,\"既然沈将军这么关心你,那就由你来送他最后一程!\" 桑余惊恐地看着手中的令旗,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拼命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不要……我不要……\" 祁蘅充耳不闻,只是从背后环住桑余,强迫她握住令旗。 他贴在她耳边,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乖,就这样轻轻一挥……你师父就不疼了……\" 桑余的手抖得厉害,令旗在她手中簌簌作响。 她茫然地望向雪地里的沈康,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熟悉? \"师……父……\" 她无意识地呢喃着,脑海中闪过零碎的画面:有人手把手教她挽弓,有人在雨中为她撑伞,有人在火光中将她推出险境…… 祁蘅察觉到她的动摇,眼神愈发阴鸷。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高高举起令旗:\"朕数到三,你若不动手,朕就让人将他千刀万剐!\" \"一!\" \"二!\" 沈康突然挺直脊背,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那笑容干净如初雪,仿佛他们还是当年在王府那样,沈康想要护住无忧无虑的桑余。 他死得其所。 说起来,沈康觉得也并非问心无愧。 不管桑余喜不喜欢他,他都……喜欢桑余。 一直以来,都喜欢着她。 \"三!\" 桑余的手被祁蘅死死扣住,令旗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不——!\"她撕心裂肺地哭喊,挣扎着想要挣脱,可祁蘅的力道大得惊人,按着她单薄的身体。 \"咻——\" 一支羽箭同时离弦,破空声如流星,直逼雪地上的沈康。 桑余眼睁睁看着那支箭朝沈康而去,瞳孔骤然紧缩,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师父!!\" 这一声凄厉至极,仿佛穿透了混沌的神智,连祁蘅都震了一下。 沈康抬头,竟在最后一刻朝她笑了笑,唇形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别怕。\" 嗤—— 沈康的身影瞬间一晃,箭矢钉在了他的胸膛。 桑余浑身剧烈颤抖,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祁蘅的龙袍上。 祁蘅心头猛地一颤,下意识松开了手:“阿余!” 桑余爬起来,踉跄着往城墙下跑去,步伐不稳,以至于最后两阶踩空,狠狠的摔倒在地上。 她僵硬在那里,看着雪地里那个人,不敢上前。 沈康跪倒在了地上,低头看向胸口的箭矢,仰头看了一眼墙头的祁蘅,神色闪过凝滞。 他想起了桑余,手指微微动了动,想要去够她的影子。 桑余心里好疼好疼,她不想这个人死去,可某个声音告诉她,她再也没有师父了。 唯一对她好,护着她,替她撑腰的师父……没有了。 沈康倒下去的一瞬间,掌心的瓷瓶掉落,滚到了桑余的脚下。 沈康想,还是别吃了,别想起来,就不会太痛苦。 可是桑余已经颤颤巍巍的把药捧在了掌心,她茫然的抬头,明白这个人变成这样,就是为她找这些东西。 她应该吃下去。 第56章 我恨你,恨透了你 桑余把药吃了下去。 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些过往的事情,像洪水一样席卷过来,连同口中的血腥气味一起,占据了桑余的所有意识。 她想起第一次见沈康时是十岁,那时候入宫已经三年,三年的时间她学会了谨小慎微,哪怕在祁蘅面前也是小心翼翼。 彼时沈康十七岁。 他提着剑,目光冷冰冰的,似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见到一个小小的姑娘,他眼中生出些好奇。 “你想学吗?” 桑余盯着他的剑看,问:“学会了会如何?” “你就可以保护自己。” 其实沈康教桑余学武,明明只是惠嫔的筹谋,为了给祁蘅铺路。 可他还是告诉她,是为了让她保护自己。 因为他真的希望这个女孩能在吃人的深宫中护住自己。 她又想起,沈康第一次发觉自己对祁蘅的心意,那时他的声音明显落寞了,却还是说:“阿余长大了。” 她清风霁月的师父,总是穿着一尘不染的青色长袍,如今却只剩一片血红。 沈康看见她逐渐清明的眼睛,疼得闭上了眼。 傻丫头,你何必要在这个时候……想起来呢? “师父……” 桑余踉跄着扑到沈康身边,他身边的雪地都被鲜血浸透,像一大朵猩红的花。 她小心翼翼的托起他的头放在自己膝上,去擦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师父\" 沈康艰难地睁开眼,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却在看到她时亮起微弱的光。 他动了动嘴唇,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全都……记起来了?\" 桑余拼命点头,沈康想抬手擦她的眼泪,但使不上一些力气。 “阿余啊……别哭……” \"我不哭。\"桑余用手去擦他脸上的血,却越擦越多,\"师父……师父,是我没有护住你,都是因为我!\" 沈康摇摇头,温声道:“你没错。”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朝代更迭向来如此。 \"是我错了我及笄时你问我,想不想跟你走……我应该跟你走的。\" 十年前,桑余才十五岁。 沈康有一次忽然问她,“阿余,想不想跟我离开?” 那时祁蘅才十三岁,惠嫔刚刚过世,他孤身一人在这深宫之中,桑余没有走。 所以沈康也留了下来。 是她害了他。 桑余把脸贴在他冰凉的掌心,\"师父我错了,我应该跟你走的。\" 什么同甘共苦,什么青梅竹马,都是骗人的,都是一厢情愿。 祁蘅不喜欢她,她也只是一个奴婢,是她一直把自己当做祁蘅很重要的人。 但自己什么也不是。 深宫里的人都一样,祁蘅也一样,她把他当成了例外。 这一刻,所有的情爱与过往都在桑余的心中,湮灭成灰。 沈康的呼吸越来越弱,目光却温柔得让人心碎。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开口:\"阿余乖,江南的桂花很香,来年,师父带你去看……\" 最后一刻,沈康的目光都还在看她。 怀里的身体渐渐冷去,桑余绝望的抱着他哭,可环顾四方,每一张脸都冷漠如铁,没有人能帮她,也没人能救沈康。 最终她抱着插满箭矢的尸体,在漫天大雪中蜷缩成一团。 雪花落在沈康长长的睫毛上,像是睡着了似的。 桑余轻轻给他哼起他教给她的北狄童谣,声音支离破碎: \"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南塘\" 歌声戛然而止,她突然俯身,将额头抵在沈康冰冷的额头上,发出一声幼兽般的呜咽。 城墙上的祁蘅死死攥着墙砖,指甲都要劈裂。 他扔掉旗子走了下去,来到桑余的身边,看她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祁蘅脱掉自己的大氅盖在桑余的身上,声音却丝毫不温柔:“他如今死,朕可以追封他是为国殉葬,否则明日,他就是叛国之贼。” 桑余依旧抱着他一动不动,祁蘅看见她的手握着沈康的眼睛就觉得刺眼。 “他应该感激朕,不至于让他以反贼之身而死。” 桑余缓缓抬起头,雪花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 她看着祁蘅,眼神空洞得可怕:\"陛下说得对\"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师父该感激您\"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让祁蘅心头一颤:\"就像我该感激您,让我看清了这皇宫有多脏。\" 祁蘅脸色骤变,伸手想拉她:\"桑余!\" 桑余猛地甩开他的手,抱着沈康往后挪了挪。 她低头看着沈康安详的面容,轻轻拂去他眉间的雪花:\"师父,我们回家\" 她艰难地想要抱起沈康,却因为失力跌倒在雪地里。 祁蘅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来人!把沈将军带走——\" \"别碰他!“桑余突然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你们谁都不配碰他!\" 桑余死死抱着沈康冰冷的身体,十指深深攥着他染血的衣袍。 祁蘅脸色铁青,亲自上前拽她的手臂:\"松手!\" \"你杀了他\"桑余抬头,满嘴都是咬出的鲜血,“是你杀了他,我恨你!\" 祁蘅被她眼中的恨意刺痛,手上力道更重:”朕再说最后一遍,松手!\" 七八个宫人和侍卫一拥而上,终于将桑余硬生生扯开。 她被按跪在雪地里,眼睁睁看着沈康的尸体被拖走,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师父\"她嘶哑地唤着,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把他还给我!\" 祁蘅一把将她拽进怀里,铁钳般的手臂勒得她肋骨生疼。 桑余突然浑身颤抖,喉头滚动几下,猛的弯腰吐了出来,秽物混着鲜血溅在祁蘅的龙纹锦靴上。 “你别碰我……太恶心了,你太恶心了!” 祁蘅额角青筋暴起,又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满不在乎地想要抱着她回去。 “朕不杀他,他就会来杀朕。“他贴近她惨白的脸,声音阴冷,”你想恨便恨……\" 话音未落,祁蘅的步子猛地一僵,眉头紧皱,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第57章 她不会再坐以待毙 祁蘅的肩膀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急忙低头看去,才发现桑余在咬她。 她的眼睛睁得极大,死死盯着他,瞳孔里映着漫天飞雪,也映着他错愕的脸。 这是桑余唯一的武器,她只能用牙齿深深陷进祁蘅肩头的血肉,咬得那样狠,仿佛要把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痛楚都灌进这一口里。 祁蘅吃痛,本能地想要扼住桑余的喉咙,却对视上了那双充血的眼睛时,忽然又没办法动手。 因为他看见桑余的眼泪在混着血一起往下淌,可她又没有哭出声,只是咬得更深、更狠,像是要生生撕下他一块肉来。 祁蘅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恨到极致的崩溃。 \"咬。\" 祁蘅忽然喟叹一声,声音隐忍,任由那排牙齿深深楔入骨肉,他竟觉得这痛楚让他好受些:\"反正,你再也离不开朕了。\" 一句话,仿佛下了秋后问斩的刑决,重重的砸在桑余心上。 桑余齿间溢出模糊的呜咽:“我恨你……” 祁蘅的血在她口齿间蔓延。 桑余忽然觉得一阵反胃——她咬得越深,他似乎便越觉得诡异的餍足,仿佛她的恨意成了他饮鸩止渴的毒药。 她终于松开了口,染血的唇颤抖着,像是碰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祁蘅肩上的伤口渗着疼,可他感觉不到疼似的,低笑一声,抬手抚上她沾血的脸:\"怎么不继续了?\" 桑余猛地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她抬手狠狠擦着嘴,直到唇瓣被磨得生疼,可那血腥气却仿佛渗进了骨缝里,怎么都擦不掉。 \"恶心\"她声音嘶哑,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你让我觉得恶心\" 祁蘅眸色一暗,指节捏得发白,却最终只是抬手擦去她脸上的血与泪。 \"那便恶心着。\"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只要你还在朕的身边,怎样都好。\" —— 祁蘅说到做到。 他丝毫没再给桑余留下任何逃走的机会。 桑余被软禁在紫宸殿内,殿门紧闭,窗棂外则是层层把守的禁军。 林嬷嬷、进福、云雀,都被关进了慎刑司。 \"娘娘,您若好好配合咱家,那些奴才自然平安无事。\"掌事太监尖细的嗓音刺得她耳膜生疼,\"三日后便是您的册封大典,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否则那些奴才……谁也说不一定。\" 桑余攥紧了袖中的金簪,尖锐的簪尾抵在掌心,刺得生疼。 她没说话,只静静地坐在那里。 那些奴才放下华服和精致的顶冠便走了,整个宫殿都安静了下来。 昨晚祁蘅走之前说了这样一番话。 “从头到尾,你不就是要一个名分?朕给你,朕给你昭妃的名分。” 昭妃,只比陆晚宁低一阶。 昭,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祁蘅是在挂念从前。 桑余觉得可笑。 一开始想要摒弃从前的是祁蘅,如今把从前挂在嘴边的也是他。 那她呢?她就只是这些深宫戏码里可笑的一枚棋子。 可是……沈康是无辜的。 他是有功之臣,忠君爱国,被迫卷入朝堂纷争,为什么也要枉死? 祁蘅从不是一时兴起的人,他凭什么断定沈康叛国? 一定,一定是是有人构陷了沈康。 桑余的记忆还很乱,可她能确定,祁蘅对沈康的防备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经有了。 一个月前……正是陆晚宁和贺明兰那些亲信开始一点点渗透朝堂的开始。 她记得清楚,那也是陆淮安入朝为官的日子。 \"师父\"她在心底轻唤,眼前浮现沈康教她剑法时的模样。 那时他总说:\"阿余,剑要稳,心要静。\" 可如今她的心早已被仇恨撕成碎片,每一片都在叫嚣着要饮血。 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朱漆殿柱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兽。 她没办法稳,也没办法静,她只想这次哪怕玉石俱焚,也要让那些人一同下去给师父赔罪。 —— 祁蘅踏入紫宸殿时,殿内熏着沉水香。 桑余正安静地坐在妆台前,由宫女为她梳理长发。 铜镜中映出她素净又平静的脸,眼睛里没有讨好,却也没有往日的抗拒。 \"陛下。\"她微微侧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出情绪。 祁蘅一怔,许久未曾听见她这样温和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挥手屏退宫人,走到她身后。 镜中两人的目光短暂相接,桑余率先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祁蘅伸手抚过她披散的长发,触感如丝绸般冰凉顺滑。 \"明日就是册封大典。\"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满意,\"朕特意让人准备了南海明珠镶嵌的凤冠。\" 桑余唇角极轻地扬了扬,笑的极轻:\"多谢陛下恩典。\" 祁蘅却忽然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镜中那双眼睛平静得可怕,既没有恨意,也没有温度,就像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 \"你想通了?\" 桑余抬起眼,对上祁蘅的眼睛。 她想吐,她闻见他身上的味道都想吐,是生理性的恶心,就像闻见烂肉腐臭的味道。 可是不能。 她杀不掉的那些人,还要靠祁蘅这个暴君来杀。 “先前是臣妾不对,肆意妄为,让陛下忧心了。” 祁蘅忽然笑了。 他终于看见她低头了。 终于看见她向自己认错。 祁蘅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语气笃定,\"朕就知道,你闹这么久,不过是为了位份。\" 你看,如今位份给她了,她就听话了。 原来闹了那么久,一个简单的妃位就可以解决,就可以让桑余像从前那样听话,何必折腾那么多。 桑余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顺从的回应让祁蘅胸口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他俯身在她额角落下一吻。 \"好好歇息。\"祁蘅松开她,说道:\"明日,朕要看到最美的昭妃。\" 殿门关上,祁蘅的身影消失。 桑余猛的松开了掌心,指尖早就陷进了肉里。 明日,是沈康下葬的日子。 他却偏偏,要把册封大典放在这一天。 第58章 是他害死了桑余最重要的人 贺明兰将青瓷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碎瓷片飞溅到陆晚宁裙角边:\"凭什么?!她桑余算什么东西,也配封妃?!\" 长乐宫一地狼藉,贺明兰也是气极了,才会跑到这里来发疯。 陆晚宁也没计较,这些东西她不在意,只是觉得聒噪。 她揉了揉太阳穴,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闹够没有?圣旨已经下了,你如今在这摔杯子有什么用?\" \"姐姐!\"贺明兰突然扑到陆晚宁跟前,猩红的指甲掐进地毯,\"皇上纳我时只给了个昭仪的位份,我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她桑余凭什么?妃,她只比你低一阶!\" 陆晚宁置若罔闻,倚在贵妃榻上漫不经心,\"你消停些罢,皇上如今正在兴头上,不想引火烧身就老实些。\" “陆姐姐,你当真一点都不急?” 陆晚宁抬起眼,长长的羽睫下是一双万年寒玉一般的目光。 “急,也没用。她能走到妃位,我也能把她拉下来。” 贺明兰迟疑的呆住,陆晚宁这话不像是轻易说说。 话音未落,殿门突然被推开,陆淮安带着夜露寒气大步走进来。 他腰间新得的御赐官佩随着动作轻响,正是今日在朝堂上祁蘅赏的。 应该是赏他参倒了沈康一事。 陆淮安看见一地狼藉,皱眉跨过碎片:\"贺昭仪好大的火气啊。\" 他猜出了大抵是因为什么,声音里带着惯常的讥诮,\"不过是个玩物得了虚名,也值得娘娘这般大动肝火?\" \"玩物?\"贺明兰声音拔高,\"你见过哪个玩物咬穿天子肩膀还能活命的?皇上连慎刑司都舍不得让她进!\" 陆淮安脚步一滞,忽然回头看向贺明兰,一半面容隐匿在昏暗中,警告道:“你再大点声,好让整个长乐宫都要听见你的蠢话。” 贺明兰身子一僵,吓得止了声。 这两兄妹连阴恻恻的模样都这么像,让人光是看一眼都心生胆寒。 陆淮安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了陆晚宁。 她倒是出奇的淡定,陆淮安忽然问道:\"晚宁,你可知皇上为何突然封妃?\" 桑余不是不受宠吗? 之前私逃出宫一事都还没有料理清楚,怎么就突然封妃了? 陆晚宁垂下眼,慢条斯理地修理着护甲:\"还能因为什么,沈康昨日刚死,今日就急着用妃位哄人,陛下……\"她轻笑一声,\"倒是懂得哄人。\" 陆淮安没明白,桑余封妃,和沈康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陆晚宁眼中多了几分轻佻的嘲讽,意有所指道:“哥哥还没明白?这沈康的头七还没过呢,皇上就要行册封,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桑余好过。\" 陆淮安于无声处缓缓僵住,下意识的攥紧了指上的扳指。 “你是说,沈康和桑余相识?” 贺明兰有些意外:“陆大人不知道?那沈康就是桑余的师父啊。” 陆淮安猛地顿住,他恍然回首看向贺明兰,玄色官袍在烛火中划出凌厉的弧度:\"你说什么?沈康是桑余的……师父?\" 贺明兰愣住了。 这件事,陆淮安竟然不知道? 陆晚宁漫不经心的替贺明兰回答:\"那丫头十岁起就跟着沈康习武。听说这次沈将军这次南下就是为了给她找恢复记忆的药,死之前才把药给她,两个人这才相认。他倒是也不怪她,还哄着她……啧啧,可惜了。\" 路怀安的青玉扳指在指间一瞬间碎成齑粉。 陆晚宁的声音在耳边一阵阵回荡——他亲自递上的通敌密信,害死的,是桑余的师父。 难怪,难怪听闻皇上处决沈康时桑余也在场,还受了伤。 他还以为是叛贼谋反伤到了桑余。 \"怎么?\"陆晚宁抬眼,看着陆淮安:\"哥哥怎么这幅神情?好像……心疼桑余一般。\" 陆淮安喉结滚动,尝到一股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 贺明兰突然咯咯笑起来:\"有意思!陆大人竟然不知道这件事?那你肯定不知道沈康死的时候,桑余哭的多难过,真是错过了一出好戏……\" 笑声未落,陆淮安猛地转身将香案一脚踢翻。 沉香木砸在地上,溅起的香灰腾起,呛得陆晚宁咳嗽起来。 贺明兰则吓了一跳,腿一软,整个人茫然狼狈的后退几步。 “陆淮安,你疯了吗?” 陆淮安半分没有搭理她,只是径直走向陆晚宁。 陆晚宁终于不再平静,她捂着口鼻咳嗽:哥哥!你做什么?” \"你早就知道。\"陆淮安仿佛确认了什么让他心血发冷的事情:\"那封密信经你手递给我的时候……你就知道。\" 陆晚宁一把推开了她:\"重要吗?横竖沈康已经……\" 她突然噤声,因为看见兄长抬起手要打自己。 此时此刻,陆淮安眼底翻涌着狠厉。 是疼她护她的兄长,从未对自己有过的狠厉。 “哥哥,你要打我?” 沈康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终究没能落下那一掌。 他盯着陆晚宁委屈的眉眼,突然觉得可笑——他陆淮安在刑部大牢里剜人眼都不曾眨眼,却还是舍不得打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这件事怪谁呢? 该怪他自己。 是他,他亲手斩断了桑余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 是他,间接促成了这场册封大典。 是,正是他呈上的密折坐实了沈康通敌。 当时只想着替妹妹扫清障碍,却不知道那人是桑余的…… 他突然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却压不住心头的悲妄。 \"哥哥?\"陆晚宁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你该不会真的心疼那个贱人?\" 一次又一次,如今,他还要因为那个奴才打自己? 陆淮安咬紧牙闭上了眼,一字一句:\"我没有。\" 他浑身都冷的厉害,桑余在这个世上能剩下几个在意的人呢?沈康恐怕是最重要的一个,可是被他害死了。 \"我只是……\"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只是觉得沈康之事,或许是我们……操之过急了。\" \"现在说这个?\"陆晚宁像看怪物似的看他,\"不是你亲手把密信呈给皇上的?\" 第59章 册封大典 陆淮安蓦然睁开眼睛,黑瞳如墨染,透出森森戾气:\"是我。\" 是他,一切都是他做的。 陆晚宁满意的笑了,神色转瞬凉薄:“所以啊,哥哥,你别忘了作为陆家嫡子的义务,不要为了一个贱婢,毁了妹妹我辛苦为你铺的路。” 陆晚宁站起身来,拂去袖上的灰尘,施施然的往外走。 “别伤春悲秋了,她明日就要封妃,我还得去试试陛下的心。” 免得真被那贱人勾了去。 陆淮安坐在一片晦暗中,只字未语。 陆晚宁说的没错,他和桑余始于一场骗局,他早就没有资格去向桑余说对不起了。 可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如果那一天,他没有骗她,他真的带她离开了这里,桑余会不会…… 会不会真正的将自己也当做重要的人呢? 只是一瞬的想法,陆淮安便觉得身后冷汗淋漓,转瞬即逝。 —— 祁蘅那日过后就染了些风寒,病体初愈,但也并未闲着,依旧是埋首政事。 陆晚宁一向懂事,这几日都没来叨扰他,今日来,带了自己熬的姜汤。 “陛下脸色不好。” 烛光中,祁蘅抬起头,看向她时目光霎时一软。 “晚宁来了?” 陆晚宁替他盛好姜汤,笑道:“陛下喝些姜汤暖暖身子,免得夜里受凉了。” 她的语调温柔,神态恬淡,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可祁蘅的手指却微微屈起。 他伸出手,握住了陆晚宁的掌心,低喃道:“晚宁,朕很抱歉。” 陆晚宁抬起头看着他。 “朕这几日都没去看你,可有委屈?” 陆晚宁一怔,适时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臣妾不觉得委屈,臣妾不敢。臣妾只怕陛下会厌弃我……” 这副模样令祁蘅越加心疼,他拉住了她:“怎么会呢?朕说过,这一生都要与你白首齐眉。” 陆晚宁摇头,擦干眼角的泪珠儿,“那陛下册封桑姐姐是……是因为什么?” “你难过是因为她?”祁蘅一怔,随即露出一个凉薄的笑,眸光低垂间暗了几分:“朕不喜欢有瑕疵的东西,她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呢?” 一个放在眼前用来偶尔取悦自己的奴婢罢了。 说爱,他没办法想象自己爱桑余这件事。 天子,奴婢……呵。 本来就是天上云和脚下泥的区别,哪里来的爱? 祁蘅只是不甘心她心里有沈康。 不过,如今沈康死了,他也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下桑余会在他身边一辈子,像从前那样,只依赖自己,哪里也去不了了。 陆晚宁看着男人的眼睛,心里却始终不敢放松片刻。 圣心难测,可她和祁蘅相识多年,早就对他了如指掌,此刻竟然丝毫看不出祁蘅真正的想法。 到底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自欺欺人到连自己都骗了? —— 寅时三刻,晨光尚未刺破云层,整个皇宫却已醒了过来。 尚仪局的宫女们捧着金丝托盘疾步穿过回廊,盘中堆叠的吉服在灯笼映照下精致华美。 礼乐声从太和殿方向隐约飘来,笙箫声中混着乐师们的唱礼声。 桑余坐在铜镜前,指尖抚过那支素白的玉簪。 \"娘娘\"老嬷嬷捧着朱红凤冠的手在发抖,\"这白簪子不吉利啊,今日是您的册封吉日,陛下一定会大怒的!\" 桑余置若罔闻,只是抬眼望向菱花窗外。 今日天色极好,碧空如洗,沈康生前最厌湿雨天了,今日很适合送葬。 桑余垂下眼,还是抬手将白簪缓缓插入云鬓。 老嬷嬷见此,吓得手一抖,眼看是拦不住了,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抬起凤冠退下了。 这不是值得高兴的日子,桑余觉得戴白的应景,就当做隔着很远,为她的师父送行。 沈康没有亲人,她也不知道祁蘅有没有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有没有给他立碑,以后能不能找到去看他的地方…… 师父,等我替你报了仇,再去看你。 —— 太和殿前,百官已列队等候。 众人不乏议论纷纷,都对奴才出身的桑余封妃之事颇有微词。 去年秋前,新晋的进士也在之中,过了今日,他们就要入翰林院封分官位,派往各州为通判。 陆淮安就站在文官队列中间,玄色官袍被晨露浸得发暗。 而台阶之上站着的是季远安,他也一直在等桑余,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她。沈康死了,不知道她……她会怎么样。 直到余光瞥见丹陛之下那抹素白身影时,季远安握着剑柄的手猛的一紧。 ——桑余缓缓出现,穿着简素,发间白簪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不仅是他,陆淮安,百官和后宫众人都面露错愕。 桑余竟然没有穿封妃的服制,还戴了一支白色的簪子。 祁蘅自然也看见了。 他知道桑余这么做的原因。 为了给沈康送葬。 礼部尚书捧着金册的手开始发抖:\"陛下,桑婕妤这衣着实在不合礼制……\" \"开始。\"祁蘅的声音打断了他,却也听不出喜怒。 只有陆晚宁看见了,天子冕旒下的眼睛透出讽刺,可却没有半分恼怒。 祁蘅怎么会怒呢? 他将册封大典放在这一天,就想到过桑余不会乖乖就范,她也只能用这些小把戏反抗,不还是得走到自己面前谢恩? 礼官念完圣旨,桑余缓缓走向祁蘅。 礼乐声骤然高扬,桑余素白的裙摆拂过丹陛玉阶,在朱红地毯上绽开一朵霜花。 最终,桑余跪在了祁蘅面前。 \"臣妾,谢陛下恩典。\" 生而为奴就是这样,明明眼前的人杀了你最后的亲人,可他只要赏你一个虚名,你就得跪下来,谢谢他的圣恩。 陆晚宁端坐在凤座之上,唇角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仿佛毫不在意。 贺明兰的护甲却生生掐断在了掌心,她气的牙痒,要不是看父亲使劲使眼色,恐怕早就愤而离席了。 祁蘅冕旒下的眸光微动,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叩。 \"平身。\" 桑余眸色冰冷,缓缓起身。 “朕给你那么多赏赐,你不高兴?” 桑余看向陆晚宁,又看向贺明兰,以及身后的陆淮安,这些人……都是害死沈康的人,他们都在看着自己。 她扬起笑,答道:“开心。” 可是祁蘅,你真的相信她开心吗? 你真的以为,一些金银珠宝就足够让她开心吗? 她早就不会因为你开心了。 再也不会了。 后来的祁蘅也是在这样艳阳高照里,回溯起今日,他心疼的无以复加,彻底失去了所有上位者的高高在上。 说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在这一刻开始赎罪。 第60章 她是沈康心爱的女子 册封大典结束后,桑余一身疲惫的回了宫殿。 祁蘅遣退了所有人,跟着桑余一起回了紫宸殿。 桑余不知道祁蘅还跟着自己做什么,这样一副躯体与他而言什么意义都没有,她也已经留下来了。 “什么时候可以放了林嬷嬷她们?” 祁蘅看着对自己格外冷淡的桑余,忽然笑了笑,他今日心情不错,就想要逗逗她。 “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 桑余的手凝滞,回首看向祁蘅。 窗外快要雪化,春天就要来了,桑余望着祁蘅的眼睛,神色自嘲。 “陛下一定要这样寻臣妾开心么?” 祁蘅就地坐了下来,靠着榻边,仰头看她。 她对他的厌恶做不得假,祁蘅深谙这一点,但他就是想要看她难堪。 要死不活的,太没意思了。 “你亲亲我,我不仅放了那几个奴才,还让你去给沈康送葬,如何?” 祁蘅其实敢拿这些做保证,就是因为笃定她不会亲自己。 桑余看着他,眼里晦暗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祁蘅觉得有些无趣了,低下头避开了,起身打算离开。 “算了,朕不喜欢勉强……” 话音未落,那道白色的声音就靠了过来。 桑余的手扶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他的唇边。 一瞬间,快的就像花瓣飘落水面一样轻。 祁蘅在这一刻,神思一下子回到了他那一次偷偷吻桑余的夜晚。 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一个吻。 祁蘅一把扣住她的腰,就要吻回去,可桑余却已经避开了。 面容交错,桑余声音冷淡至极:“多下陛下恩准。” 随后,桑余便挣脱他的束缚往外跑去。 “桑余!” 桑余停住,没有回头:“陛下要反悔吗?” “你……” 祁蘅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说她还真的只亲一下? 这要求也是自己提的,君子一言九鼎,何况他祁蘅还是皇帝,哪里来反悔的余地。 “只许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朕见不到你,你死定了。” 桑余等他说完,轻轻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祁蘅还站在原地,怔愣许久,才抬起手在唇边轻点了一下。 祁蘅第一次知道,原来桑余主动的吻是这种感觉。 这还是……桑余第一次吻他。 —— 桑余死死的擦了擦嘴皮子,一边往宫外去。 对于见惯了死亡和鲜血的暗卫,桑余不觉得一个吻是什么值得自己崩溃绝望的事。 何况是一个没有任何爱意的吻。 能用它换见师父最后一面就是划得来的。 这是桑余第一次出宫,虽然身后还跟着祁蘅派的两名暗卫。 上一次,她在这里仅剩一步之遥。 如今,大门为她打开,迈出去,便就是市井繁华。 这一次,没有禁军阻拦,也没有心惊胆战。 桑余只是向过往许多次离开别的地方一样,离开了这个门。 宫门是一条很静很长的街,师父说,往东走就是最繁华的集市,那里又满街的烟火。 可是,她不是要往东走,她是要去西边。 日落西山,垂暮之时。 师父要下葬了,西山是一片官陵。 桑余一直走,偶尔遇见路人觉得她奇怪想要上前打探,也被她身后两个自带杀气的暗卫吓跑了。 这里葬着许多向沈康一样身后无家的有功之臣,祁蘅倒是没有骗她,他给了沈康最后的体面。 负责埋葬沈康的是他手底下出生入死的兄弟和几员副将,桑余到的时候墓碑已经立起来了。 一片黑压压的将士中,桑余忽然出现,就像一片突兀的白色羽毛,缓缓的落在了沈康的墓碑前。 副将玉山觉得这姑娘古怪,正要上前询问,桑余却忽然跪了下来。 “姑娘,你……” 桑余扣首,行了大礼。 玉山一下子明白了她是谁。 “你是桑姑娘。” 桑余直起身子,看着墓碑上沈康两个字,还是无法相信。 “将军怎么认识我?” “是沈将军告诉我的。” 桑余一怔,回首,诧异的看着他。 玉山的目光落在了沈康的墓碑上,想起了什么,眼中浮上一层悲悯。 “那次在军中,沈将军吃醉了酒,念着你的名字,说是他心爱的女子。” 桑余僵在那里,手抖了起来,眼泪蓦然地就开始往下落。 她没有见过明明白白的爱,没有见过市井中的夫妻是如何的,桑余只在宫中见过强取豪夺,见过尔虞我诈,还有利益交换。 所以她一直以为,沈康对自己只是师徒之情。 沈康藏的太深,他克制又隐忍,只是会在偶尔醉酒时念念她的名字。 桑余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曾经眼里只有祁蘅的使命,只想着报惠嫔娘娘的恩情。 可是…… 桑余看着沈康的墓碑,知道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师父是被人陷害的。” 话语一出,玉山几人大惊,面色顿时浮现杀厉。 “我身后有人跟着,别说太多。” 玉山忙拦住身后的弟兄,他盯着桑余看了许久才问道:“陛下不是说,沈将军是在宫中救驾遇险吗?” “不是,是沈贵妃的兄长连同丞相一派对他诬告,陛下便将他秘密处决。” 此言一出,那些将士们纷纷都按耐不住,只有玉山明白过来。 沈康是听命于大司马的。 沈将军是做了朝堂政斗的牺牲品。 “姑娘的意思是……” 桑余不疾不徐地起身,将袖口里的丝绢拿出来,打开,是沈康送她的玉佩。 玉碎,人也玉碎了。 桑余的声音轻的仿佛听不见,她缓缓道:“报仇,替沈康报仇。” 桑余说完,便转身走上了返回的路。 一众将士纷纷为她让出一条路。 桑余手里捏紧了玉佩,恨不得将其嵌入掌心。 沈康,师父,等我。 …… 桑余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入夜,远远看过去,寝宫内一片晦暗,连一盏灯都没亮。 看来,祁蘅已经走了。 桑余心里松了一口气,关上了屋门,准备去掌灯。 烛光亮起,却缓缓的照亮了一侧绯红色长袍的身影。 “阿余,你又失言了。” 祁蘅的声音在阴暗中骤然响起,带着一股埋怨的阴湿气息。 桑余心底一惊,手里的火折子险些掉在地上。 第61章 再亲一下 祁蘅的目光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得格外阴鹜,却又带着几分难以揣测的笑意。 “阿余,不是说好了,只有一个时辰吗?” 桑余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等这么久,陆晚宁今日怎么没有作妖叫他回去。 “陛下,我只有两条腿,要一瘸一拐地走去西山,四个时辰能回来已经是极限了。” “是想多陪陪沈康?” 桑余对上他的视线,回答:“陛下不是叫人跟着我了么?您不信,大可以去问问清楚。” 桑余累了,走了一天的山路,她脚都有些疼,实在没心思陪他耗。 可刚一转身,手却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握住。 还没反应过来,祁蘅的整个身影便笼罩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她。 祁蘅想着白日的那个吻,食髓知味一般的将鼻尖贴在桑余的发间,闭上眼,有些失神。 “阿余,我信你。” “陛下,臣妾很累了,想歇息。” 桑余没心思陪他闹。 可祁蘅似乎没打算闹,他松开了桑余的手,环住了桑余的腰。 盈盈一握,一掌足以。 当时年少,眼里只有皇位和朝堂,却从未发觉桑余这么勾人。 桑余的呼吸一紧,顿时紧张起来。 “陛下,您莫不是忘了,臣妾身上的伤……” “把灯灭了就行。” 桑余如坠冰窟,祁蘅是认真的,他不是在吓唬她。 祁蘅捏住桑余的腰,将她转了过来,气息瞬间交缠。 桑余想要挣扎,却被死死扣在怀里。 祁蘅的力气极大,桑余动弹不得,只能偏过脸躲避。 祁蘅睁开眼睛,看着桑余逃避的目光,眼中的光沉了下来。 “或许,朕还真有喜欢你,喜欢你到可以不厌弃你身上的伤也不一定。” 桑余急忙说:“贵妃娘娘会难过的。” “晚宁不是那样小性子的女人……况且,朕想要一个孩子。” 桑余顿时睁大了眼,整个人害怕起来。 祁蘅竟然想要自己给他生孩子? “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该由陆贵妃先生才对。” “她不会有孩子的。” 桑余目光一滞,惊愕的抬起头来,祁蘅也在看她。 “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知道。” 祁蘅忽然将她横抱起来,桑余低呼一声,整个人彻底的惶恐起来。 她厌恶这个人,她决不能接受祁蘅和自己发生这样的事。 “陛下,臣妾……我身子不适。” 祁蘅神色未变,径直将她抱向了床榻,任由桑余怎么挣扎也无用。 “祁蘅!” 桑余害怕极了,竟一时忘了尊卑,直接唤出祁蘅的名字。 祁蘅已经将她放在了床上,也没灭灯,就褪去了外面绯红的罩衫,一只手摁住了想要逃掉的桑余。 “阿余这么怕朕做什么?” “我不要,我不想!” “沈康死了,你还打算替他守身如玉?” 桑余大脑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祁蘅的手忽然就探向了自己的衣领,使劲往下拉扯,俯身就吻在了她的锁骨上,那里还有一处伤疤。 祁蘅吻着这处因他而生的伤疤,手竟然有些发抖。 这些伤疤没有他想象的令人生厌,甚至让祁蘅生出几分心疼。 这是为他而生的,一道道这么深的疤,就这么留在了身上。 桑余想自己这是再也回天乏术了吗? 她闭上眼,小声地啜泣起来。 祁蘅去摸她的眼睛,问:“阿余,别害怕,朕会很轻。” 结果摸到了她的眼泪。 她真的哭了。 祁蘅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她。 桑余整个人都在发抖,惶恐的抱着胳膊在哭。 祁蘅上一次见到她这样,还是大皇子企图欺辱她的时候。 自己仿佛,变成了第二个祁泽。 祁蘅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情欲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不想要,朕不勉强。” 桑余的眼睛抖了一下,随即睁开,自以为逃过一劫,慌忙拉住衣领蜷缩着往后躲。 可祁蘅还是没松开落在她腰间的手,又一把扣住了她。 桑余劫后余生地看着他,以为他是没死心。 “但你……” 祁蘅垂眸间,眼中闪过几分小心的试探和紧张。 “要再亲朕一下。” 桑余瞪着一双大眼睛,错愕了几分。 但是一想到只要亲一下,他就会放了自己,桑余求之不得,忙附过来,又在他的唇角贴了一瞬。 祁蘅眼睛都还没闭上就结束了。 他有些愠怒:“你……你怎么比白日还快?” 他都还没来得及感受。 桑余怀疑地看着他,眼中又生出不信任。 祁蘅欲言又止,随后叹了口气。 “罢了,去谁的宫里不是上赶着伺候朕?” 祁蘅起身,赌气一般拽走榻上的罩衫就要离开。 但没走几步,他忽然停了下来。 “阿余,”他忽然说,“当初让你去祁泽府里,是朕的错,你还怪我吗?” 祁蘅是突然想到的。 这样一个胆小的姑娘,曾经自己总仗着她有武功,便将她送去了大皇子府,丝毫没有想过她会不会害怕。 桑余不知道事情过去了一年多,他忽然扯这些做什么。 “陛下多虑了,彼时,那是臣妾的本分。” 这是最正确的回答。 祁蘅推开门,月光一片清蓝,照在雪地上也是微亮。 “你还没有出过宫?” 桑余警惕地看着他,一边穿好衣服,生怕这个疯子又掉头回来。 “马上就是新岁了,朕带你出宫祈福如何?” 桑余本想拒绝,她如今已经不想着什么出宫了,满心都是想替沈康报仇,杀了陆淮安,如果有可能,再杀了祁蘅…… 但桑余忽然想到了什么。 祈福,会不会带着陆淮安一起,到时朝堂文武百官都会在。 包括陆淮安。 “臣妾感激不尽,多谢陛下。” 祁蘅闻言,回首看她。 可桑余的目光里,却好像没有半分真正的感激。 罢了,杀了她的师父,让她这么快接受自己,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那就慢慢来。 祁蘅走了。 桑余逃过一劫大难,疲惫地瘫倒在床榻上喘息。 陆淮安…… 桑余如今已经确定,那封检举的密信就是陆淮安递到御前的。 她不管他是受谁所托,他都死定了! 第62章 强吻 赵德全觉得这些时日以来,祁蘅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处理政务时。 就是偶尔看着折子,都能因为想到什么而露出笑意。 今日,更是亲自问起了下月出宫祈福之事。 赵德全一一汇报,说到了放烟火庆新岁之时。 “陛下,祈福烟火历来是由帝后亲点,您还未立后,便就与贵妃娘娘……” 他忽然抬手打断。 “朕要和桑余一起。” 赵德全惊了一下,但规矩是死的,面前的皇帝是活的,他说要怎么点和谁点自己哪敢多言,忙应了下来。 “桑余没见过那些东西,她应该会开心。” 想到这里,祁蘅便又扬起了笑。 “新岁既到,朕要为桑余准备一份贺礼。” —— 云雀伺候着桑余梳洗,一边问:“娘娘,听闻各宫都在为陛下准备贺礼,您……要不要也备一份?” 桑余停凝滞了一下。 贺礼这种东西,过往的十多年里桑余每年都会给祁蘅备一份,哪怕他们早些年连活下去都是艰难,可是桑余也会想方设法的哄祁蘅开心。 有时是为他做一道点心,或是用攒下的银钱给他换些笔墨用具。 祁蘅却好像从没送过她什么,只是每次看到那些东西后他都会抱着自己,嘴里说着那些誓言。 桑余以前倒没察觉,现在想想,他其实什么也没付出。 当然,桑余也不能指望一个皇子对自己这样的奴婢付出什么。 只是或许从始至终自己在他眼里,都只是个可以随意哄骗的玩意。 最是一年春景深,最是深情为虚妄。 “不用了,既然那么多人准备,陛下也不会差我这一份。” 门外的步子忽然顿住了。 云雀感觉到背后一阵冷意,回头看去,惊吓一跳,慌忙跪下。 “参见陛下!” 桑余闻声,心里也惊了一跳,随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回首福身行礼。 祁蘅没说话,就站在门口挑着帘子,深不见底的暗眸正冷冷看着她,看得身后的赵德全大冬天都有些冒冷汗。 怎么……偏偏这话就让圣上听见了! “都退下。” 云雀迟疑了一下,赵德全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为难的看了一眼自家娘娘,还是起身去了外面。 祁蘅放下了帘子,抬步进了寝殿。 此时桑余刚刚梳洗,妆还未上,面上透出素雅清淡,几根湿漉漉的发丝落在额前。 恍若隔世,祁蘅觉得这一幕像以前他们还在皇子府的时候。 “坐下。” 桑余怔了怔,起身,坐回了凳子上。 祁蘅走了过来,身上带着寒气,激得桑余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将身上的衣襟拢了拢。 “阿余今年为何不给朕准备贺礼?” 桑余强定心神,绞尽脑汁地想该用什么借口。 那人的手忽然就搭在了自己的肩头,刺骨的寒凉,像一块冷玉,祁蘅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肩。 “阿余可知,朕今日为何来?” “臣妾愚钝……” “朕想来看看,阿余有没有想要的贺礼。从前,朕从没有给阿余准备过贺礼。” 因为祁蘅一直以为,桑余什么都不想要。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会吃醋,会耍小性子,祁蘅发觉她和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是一样的。 “可是朕才来,就听见阿余今年,不会再送朕贺礼了。” 桑余心底害怕,可面上还是平静:“陛下,应该不会再缺我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缺的。” 祁蘅忽然俯身,贴近了她,缓慢的将桑余额前的发挑到耳后。 他抬眼,隔着镜子和她桑余目光交叠。 一字一句道:“朕缺你送的东西,你送了十多年,就要一直,一直一直送下去,” 桑余心惊肉跳,才开口:“臣妾明白了,我会准备好的。” 祁蘅看见她眼里的害怕了。 他很讨厌这种目光。 可她对自己却只有这种目光。 祁蘅闭上眼,心底漏了一块一般,有些难受。 他忽然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胭脂,在指腹间转了转。 “朕给阿余上个妆?” 他以前听闻,寻常人家的夫妻便会给心爱之人描眉画黛。 他以前没想象过会是什么样子,但此刻,祁蘅忽然想对桑余这样做。 桑余肩膀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陛下,万万不可,这是……” “没有人怪你。” 祁蘅松开桑余的肩,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将刷子轻轻放在口脂中蘸了些,目光落在了桑余的唇上。 然后小心翼翼的落笔,像在画枯枝上的梅花,动作轻柔缠绵。 桑余却已经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敢动,甚至强忍着恶心。 “阿余,朕给你准备的贺礼,你期不期待?” 桑余嘴唇微阖,一开口,胭脂却涂在了外面。 祁蘅怔了怔,皱起眉,替她去擦。 手指触碰到纤薄的唇,祁蘅的目光在一瞬间低沉下来。 眼前的女子从未这样近的看过她,口脂涂多了,像快要化掉的樱桃,殷红扎眼。 “臣妾自己来……” 祁蘅看着桑余的唇,声音不疾不徐:“阿余觉得,现在的我们像不像夫妻?” 像什么夫妻? 桑余心里冷笑了笑,害死她师父的夫妻吗? “陛下说笑了,陛下和陆贵妃才是……” 下一瞬,祁蘅突然向前倾覆,含住了她的唇。 他很想咬一口这枚樱桃,几乎是克制不住一般。 况且,本来就是他的人,何须克制。 他都为她准备了新岁贺礼,她也理应取悦自己,喜欢自己。 桑余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要躲,祁蘅却抬手覆住她的后脑,让她贴得更近。 桑余就要从椅子上滑下去,祁蘅不慌不忙的拖住她的腰,将她扶到了妆台上,桌面上的妆品尽数落了一地。 门外的云雀听见动静,瞬间瞪大了眼睛,骇然的和赵德全对视一眼。 赵德全也很震惊,祁蘅一向自持,不耽美色,一个月都翻不了一次牌子,怎么今天一大早就…… 还没来得及往下想,忽然,屋里传来一声祁蘅的闷哼。 这么……这么激烈吗? 赵德全正要挥手斥退其他的奴才,帘子忽然被掀开,祁蘅的身影大步跨了出来。 第63章 那是第一次见到她 祁蘅冷着脸从屋子里出来,只是一只手捂着耳后,疼的嘶了一口气。 赵德全登时察觉不对,急忙伺候了上去:“陛下,你这是……” 祁蘅咬着牙,摊开手,掌心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这把赵德全吓得腿都软了。 祁蘅却盯着那片血渍,不动神色的笑了。 “陛下,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祁蘅扯出一块帕子随意擦了擦:“不用,不过被咬了一口,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咬了一口? 老天爷啊,昭妃竟将皇上咬了一口! 更不可思议的是,皇上竟然没有动怒。 祁蘅把沾血的帕子丢给赵德全,赵德全慌慌张张地接住。 “回乾清宫。” 临走时,祁蘅又回头看了一眼寝殿的门。 好姊姊啊,敢咬他。 可还不是让他亲上了? 这是祁蘅吻她吻得最深的一次。 很软,很甜,比胭脂的花味还甜。 一次一次,食髓知味,祁蘅早知道她的吻这么勾人,就不会放着她那么久,只当她是一个暗卫。 祁蘅一走,云雀便急忙冲进了屋子。 只见桑余坐在地上,面色发白,发髻散乱,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嘴角一片殷红,也分不清到底是胭脂,还是祁蘅的血。 云雀红了眼睛,急忙扯过罩衫裹住了桑余,抱紧了她。 “娘娘,您没事?” 桑余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和恐惧。 祁蘅这个疯子,为什么这段时间一次一次的靠近自己? 他疯了吗? 他不要陆晚宁了吗? 桑余不知所措,但还是先把眼泪擦干净了。 “云雀,我要沐浴,现在就要。” 云雀明白,急忙点了点头,赶紧出去准备热水。 桑余抱紧了自己,踉跄地爬了起来。 桑余,先活下去,先活着,不要让沈康白白的为你断送了性命,你还要为他报仇呢。 —— 眼看就要到了岁日之时,整个皇宫都是一片张灯结彩,红绸高挂。 云雀提醒桑余,别忘了陛下要的新岁贺礼。 桑余这才想起来,也不知道祁蘅明明以前对自己送的东西都不甚关心,怎么现在却这么在意。 “你去库房随便找一件……” 云雀欲言又止:“娘娘,咱们库房的东西都是陛下赏赐的,他一定会认出来的。” 桑余这才想起来,不然祁蘅又要拿着个拿捏他。 怎么送个贺礼这么费劲。 “他不是很喜欢陆晚宁吗?”桑余起身,拿过绣布,手指摩挲着绸面,说道:“那便绣一幅鸳鸯图,祝皇上和贵妃,永结同心,偕老白首。” 云雀觉得不错,至少陛下应该很满意。 桑余却先放下了绣布,拾起了桌子上还没有剪完的红纸。 “娘娘这是在做什么?” “剪小像。” “小像?” “在北狄,人们会在新岁来临之时,为自己的亲人剪一张小像,于月光下挂在树上,为他祈福。” 云雀一知半解,看着桑余手里的红纸,看出这是个男子。 “娘娘剪的是……” “我师父。” 桑余摊开纸张,那张面容也完全露了出来。 桑余以前为祁蘅剪过,不过没过几日祁蘅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所以祁蘅这样的人才会活得这么久? 如果再给桑余一次机会,桑余会为沈康剪。 只是,等他走了,桑余却只能一点一点跟随记忆去描绘他的容貌。 这是桑余第二次出宫,要去看真正的市井繁华。 她不喜欢宫里的树,她要找一棵安静的树,自由自在地长在山林中,把沈康的小像留在那里。 —— 到了新岁之时,宫里上上下下一片忙碌。 祁蘅却没让准备那些繁文缛节,更没下令让街上百姓回避,他要与举国子民同庆新岁。 陆晚宁一向素雅,今日也着了一身红衣,多了几分明媚动人。 她挽着祁蘅的手走向宫门,远远望去,谁人不觉得,是一对恩爱不移的帝妃。 桑余也到了。 祁蘅远远就看见了她。 桑余也在抬眼时看向了祁蘅,转瞬便避开了目光,上了容妃与齐嫔的马车。 祁蘅松开了陆晚宁的手,不动声色抚了抚后颈。 明明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却在此时莫名出现一丝酥麻的痛意。 “陛下?” 祁蘅回过神来,握紧了陆晚宁的手,“上轿。” 浩浩荡荡的马车便使出宫门,往京城门而去。 —— 容妃一直念叨着京城哪家酒楼的饭好吃,哪家糕点铺的点心出了名的香甜,齐嫔听着都有些聒噪了。 “容姐姐,你瞧瞧,这才入宫不到半年,你这腰就粗了一圈,你娘还指望着你争宠呢,成了大胖子可怎么争宠?” 容妃翻了个白眼:“得了,我半年也就侍过一次寝,何必为了等一个一年都来不了一次的人,把那些美食美酒搁置了?” 齐嫔无奈的笑了笑,随即看向桑余。 “你呢?好不容易出宫一次,你有什么想去看的?” 桑余怔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 容妃有些惊讶:“你不会没出过宫?” 桑余抿了抿唇,如实的点点头。 “这么可怜呐?那你岂不是在宫里活了一辈子,先当宫女,又当妃子的,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话音未落,齐嫔就拿起一块糕点堵住了容妃的嘴。 “容姐姐,多吃点,少说话。” 桑余看向齐嫔,齐嫔冲她勉强地笑了笑:“昭妃莫怪,容妃娘娘就是有些口无遮拦。” 桑余摇摇头。 容妃其实也没有说错。 桑余小心翼翼的护好了袖子里妥帖收好的小像。 掀开轿子的帘子,桑余往外看去。 很长的一条街,一片喜气洋洋,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铺摊,百姓纷纷挤在路边恭迎皇帝,团团圆圆的。 原来宫外就是这个样子。 桑余好像从来没在宫里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手牵着手的寻常夫妻,骑在父亲头顶的孩子,转动的木风车,打闹的书生孩童…… 桑余看得入神,目光无意间停在茶馆的二楼。 李识衍就站在窗边,盯着小轿窗里若隐若现的半张脸失神。 只是没想到,那双眼睛也会看向自己,与他视线交叠。 此时日出,天光乍现渐亮,于一片光明中,桑余看见了他。 鹤骨松姿,黑发冠整,玉白袍下的身形清隽修长,一双眸子澄澈明亮。 蓦的,李识衍对她笑了。 第64章 第一块桂花糕是他给的 身后的人拍了拍李识衍的肩,问他在看什么。 李识衍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 可等再看过去时,轿子里的人已经放下了帘子。 仿佛方才的一眼,只是李识衍的错觉。 旁人便又与他聊起了仕途之事。 “好不容易考取进士,那夫子是极想把你留在翰林学府的,将来前途无量,做什么非要去江南当刺史啊?” 李识衍答:“江南很美。” 好友都笑:“那到底是人美,还是风月美啊?” 李识衍思忖了许久,这才极为认真的答道:“无关风月,那里无雪,不冷。若是能求得一心人,便不会怕她再冷。” —— 明明已快是新岁,天边的日头也暖和,雪都开始化了,可桑余却总觉得会冷。 以前的那些伤伤了根基,弄得娇气的不行,偏一点风都不能吹。 方才就偷偷瞧了一眼外面,就冻得指尖疼。 祁蘅却在半月前,将她带到雪地,看着沈康被杀。 桑余再也不想看见漫天的雪,再也不会喜欢冬天。 那雪只会让她想起倒在雪地里,胸口涌出一朵巨大血花的沈康。 傍晚时,终于到了城门。 云雀扶着桑余下车。 桑余缓缓下车,目光落在高耸巍峨的长安门上,十八年了,这里却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 从前,桑余就躲在门下的墙边乞讨。 有一锦衣华服之人走过,掉下一块点心,是桂花糕。 她去抢,抢赢了所有孩子,尽管打的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再抬眼,便看见了绝色姝丽的惠嫔娘娘瞧着她,眼里都是满意。 她还牵着一个小皇子。 小祁蘅伸出手,拿走了她掌心脏兮兮的点心,扔在地上。 桑余顿时就哭了,那是她好不容易抢来的一口吃的。 可眼泪还没落下来,祁蘅便又在她手里塞了一块干净的,完整的桂花糕。 “以后,不会再让你吃脏东西了。” 这是祁蘅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 明明比她还小两岁,可言语间却尽是深沉难测,像一个小大人。 思及此处,桑余收回了目光,往别处看去,却发现祁蘅也在看她。 当年那个为了一块桂花糕能打赢所有小乞丐的姑娘长大了,却被十多年的后宫生活折磨的已是憔悴瘦弱。 祁蘅忽然察觉,自己从来没有实现诺言。 他第一句话就骗了她。 桑余跟了他以后,似乎也没有比宫外乞讨的日子好过多少,也没有吃很多的桂花糕。 他心口蓦然一紧,只觉得心底牵扯着痛,忽然想叫桑余过来。 可还未开口,桑余便不再看他了。 好像把什么都忘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容妃好奇的问:“这是给陛下准备的贺礼吗?是什么好吃的?” 齐嫔笑她:“容姐姐,你以为谁都同你一般只想着吃啊,都送吃的……”她低声附到容妃耳边嘀咕道:“陛下不得撑坏了。” 话音落,两个人抱在一起笑作一团。 直到看见陛下正看着自己这边,两人连忙收了起来。 祁蘅不是在看她们,只是在看桑余。 他也想知道,桑余会和他送什么。 陆晚宁忽然搭上他的手,柔声道:“陛下,臣妾为您备了新岁贺礼,陛下等下可要第一个看我的。” 陆晚宁很少提出要求,这还是她上次在浣衣坊和祁蘅出现裂痕后,终于鼓起勇气这样骄纵。 祁蘅想了想,点头应是。 此时,朝堂百官都已在城墙之上侯着了。 两面大鼓有节奏的敲击起来,激昂澎湃,浩浩荡荡。 见祁蘅走来,百官纷纷下跪叩首迎接。 祁蘅走过跪着他的他们,径直向高台而去,转身落座。 坐在这里,可以看见整个长安城。 做了皇帝,便就是要登一次长安门,看一眼自己拥有的东西,看着自己皇权的蔓延。 “平身。” 众人纷纷起身。 陆淮安刚与陆晚宁交换了目光,下一瞬,随即看见了她身后的桑余。 桑余也在看他。 只是和从前都不相同,这一次她看自己时没有半分温和或怯懦,只有死透了的冰冷,甚至还带着几分拭目以待的嘲讽。 陆淮安怔忡几分,慌忙垂下了眼。 她知道了,她知道是他害死了沈康。 一定是,所以她才会这么恨自己。 祁蘅目光渐渐落在了下方,远远望去像是在看陆晚宁,实则在看桑余。 但他也看见,桑余在盯着陆淮安看。 那双眼睛里,是祁蘅许久都没见过的嗜血寒意,自从她身子废了之后,便很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决绝。 只对陆淮安,对晚宁,还有自己有过。 祁蘅想了想,桑余已经把他归结于对她仇深似海的那一类中了。 明明,从前她还与想害自己的人势不两立,现在却用同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日头渐落,赶了一天的路,可没人觉得疲惫,反而都在期待即将到来的烟火盛宴。 看着始终和祁蘅凑在一起的陆晚宁,赵德全却犯了难。 小太监盛安看师父无可奈何皱着眉的样子,忙上前伺候道:“干爹,怎么了?” 赵德全有些无奈:“陛下要和昭妃放烟火,可……可陆贵妃却始终凑在他身边,这让我们做奴才的怎么办?” 两人暂且推了下去。 陆晚宁拉着祁蘅的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眸色泛出泪光,忽然说起在北境的事。 “在北境的三年,陛下便就是和我这样看星星,您说等有一天一定会接我回京,在新岁之时看烟火,如今真的实现了。” 祁蘅闻声笑了,握紧她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回首,又看向了身后的桑余。 桑余置若罔闻,深思游离,前面的人说什么她也不在意。 她也有些想看看烟火是什么样的。 只是这里太高了,冷冷清清,尽是虚伪和谨慎,和这些道貌岸然的人虚与委蛇,彼此算计,一点都没意思。 如果可以,她更想在城楼之下,就在人群中感受着新岁来临之时的热闹,肆意自由的看着烟火,尽管遥不可及,却是心安自得。 城门下一片热闹,百姓接踵摩肩,水泄不通,却又好不热闹,变脸、喷火、杂耍惹得人群一阵阵惊呼。 李识衍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站稳,找了个角落才得以歇息片刻。 恍惚抬头,他看见高高在上的天子和权臣。 人们都说考取功名,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站在上面。 可此刻,李识衍却觉得不对。 那里那么高,离百姓那么远,真的能看清脚下的臣民吗?又怎么会是考取功名的目的呢? 站在底下,似乎才能离百姓真正的近。 第65章 她害怕自己 “桑余。” 祁蘅忽然开口,打断了桑余的心事, 陆晚宁也是一怔,有些无措不解的看着祁蘅。 祁蘅却忽然松开了陆晚宁的手,但目光却是柔和:“烟花刺眼,晚宁还是要避着一些,让桑余陪朕点。” 陆晚宁半落的眼泪顿时卡了回去,整个人僵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陛下,臣妾无碍的……” “你身子弱,万万不可冒险。” 祁蘅的话不容置喙,陆晚宁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可祁蘅却已经朝桑余摊开了手。 “桑余,到朕这里来。” 桑余看着祁蘅伸出的掌心,半晌未动。 一时之间,四周寂静无声,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赵德全悄悄挑了挑眉,圣上原谅是自有打算,难为自己愁了那么久。 桑余不想牵,也不想点什么烟花,她认为自己今天来只是凑场面的。 她还在想该怎么在今夜,要了陆淮安的命。 陆晚宁还在争取:“陛下,昭妃前些时日受了惊吓,恐怕也不妥……” 祁蘅没说话,始终看着桑余,目光微暗。 有一种不反手誓不罢休的生冷。 桑余看见陆晚宁不知所措的样子,面色蓦然一笑:“多谢贵妃娘娘关心,但臣妾无碍。” 她抬手,搭上了祁蘅的手。 只要能让陆晚宁不痛快,那就是痛快的。 陆晚宁可比祁蘅好得罪的多。 而且,若是今夜真的杀了陆淮安,只要祁蘅被哄高兴了,说不定还会饶她一命。 桑余握紧了祁蘅的手,站在了他身边。 桑余站过来时,祁蘅若隐若现的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味,他目光一动,低声道:“你今日熏了香?” 是云雀和阿箬替桑余熏得,她们说娘娘第一次出宫,一定要打理好一切。 桑余浅浅的嗯了一声。 祁蘅眉头轻跳,他闭上眼,因着淡雅的香气觉得心底有些餍足,尤其是想到这香气来自桑余。 “很好闻,以后都熏这个味道。” 桑余顿了顿,抬眼看向祁蘅。 她笑了笑:“看来陛下是真的很偏爱海棠。” 这是海棠香,陆晚宁喜欢的香气。只是云雀不知道,熏了,桑余也并未在意。 总不能因为厌恶一个人就厌恶一种熏香,那样也太无趣了。 可祁蘅却僵住了。 他的确没闻出来这是海棠香。 一时之间,祁蘅忽然想起桑余哭着质问过自己关于花的事情。 可他竟然还让她以后都熏这个味道,熏陆晚宁喜欢的味道。 桑余感叹道:“贵妃娘娘最喜欢的花香,难怪陛下今日要我陪着,改日,臣妾一定会多送些海棠熏香到长乐宫。” “朕不是这个意思。” 桑余倦怠的收回目光,语气自嘲:“而且,臣妾一定会多谢贵妃娘娘,多谢她喜欢海棠,才让臣妾有机会站在陛下的身边。” 话音落,握着自己的手忽然一紧,似乎在克制着发抖。 祁蘅偏过视线,掩去了眼中的眸光。 “住嘴。” 桑余乖乖闭嘴,不知道这些话怎么就让他恼了,说的可都是陆晚宁的好话。 祁蘅抓着她的手,接过了赵德全递来的火折子,另一支交给了桑余。 两人一同点燃了引线,在夜里亮出了噼里啪啦的火舌,飞速燃尽。 刹那,一道金红色火光骤然窜上夜空。 桑余下意识仰头,瞳孔里映出万千星辰炸裂的盛景—— 金粉如雨倾泻而下,照亮了整座长安城。 城墙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 百姓们仰起的脸庞被映得忽明忽暗,有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骑在父亲肩头,伸出小手想要去接飘落的烟火 臣子纷纷开口,异口同声:\"新岁伊始,烟火祭天,祈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也一起附和。 一片光彩流转中,祁蘅心中一动,忽然猛的拉过桑余,附在她耳边说:“十八年前,我们都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一起站在长安门看烟花盛放。可我说过,朕不管走到哪一步,都会记着你。桑余,这件事,朕没有骗你。” 他也不知道是在说给桑余还是自己,他并非一句诺言都没有达成。 可是桑余没说话,她只是怔怔的望着烟花,眼中流转绚烂。 师父才是没有骗她,烟花真的和他说的一模一样,好看。 夜风突然转向,带着硝烟味的火星向桑余扑来。 她本能地闭眼躲闪,却被祁蘅的衣袖挡在了面前,灼热的星子烫到了他的手背。 桑余却还是后退一步,下意识甩开了祁蘅的手,却不是被烟花吓得,是被祁蘅吓的。 她以为,祁蘅是要伤害她。 祁蘅看见了她一瞬间闪过恐惧的目光,忽然一怔。 她对自己,这么害怕吗? 烟花还在身后响着,祁蘅失力一般的垂下了手,抬眼去看烟花。 手上空落落的,心里也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他猛的伸出手,赌气一般重新攥紧了桑余的手,再不愿放开。 桑余没有挣扎,由着他闹。 快结束,结束了,她要去为沈康祈福,还要去杀了陆淮安。 陆晚宁看着他们紧握着的手,可是一滴眼泪都不敢流出来。 杀了桑余。 杀了桑余! 她一定要杀了桑余! 烟火燃尽,一切归于平静。 陆晚宁终于等到了机会,拿着怀里的盒子上前:“陛下,这是臣妾为您准备的贺礼。” 祁蘅本来是想先看桑余的。 但陆晚宁已经拿了出来,桑余也松开了他的手把位置让了出来,他便也不便再说什么。 他笑了笑,问:“好,晚宁给朕送的什么?” 陆晚宁打开盒子,里头躺着一块精雕玉琢的同心锁。 “这玉是臣妾亲自去寻得,图也是臣妾亲自画的,象征臣妾与陛下同心同德,白首不离。” 祁蘅看着那份,颇为满意的点头:“晚宁的这份礼,朕记下了。” 说罢,赵德全便从一旁递上一柄如意,祁蘅拿过,交给了陆晚宁。 “朕也祝晚宁余生顺遂,平安如意。” 旁人看,陆晚宁和祁蘅果真是情真意切,纷纷羡煞不已。 祁蘅又看桑余,等着她送礼,可容妃又上前挡住了视线。 第66章 姑娘,我帮你吧 容贵妃端了她亲自做的点心,齐嫔也献上了绣制的荷包,贺明兰奉上了一个亲手做的鼻烟壶。 每个人都用了心思,送上了自己认为最珍贵的东西。 赵德全便一一在一旁回礼。 最后,只剩下桑余。 桑余在出神,其实也不是出神,她是在找陆淮安。 是云雀偷偷拽了一下她的袖子,桑余才回过神来,接过了云雀手中的盒子,上前奉上。 “陛下,祝您新岁愉快,年年顺意。” 祁蘅将陆晚宁赠的东西交给了赵德全,向前一步,接过了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一块绢布,是上好的云锦。 上面,绣着两只戏水的金色鸳鸯,交颈缠绵,相互依偎,顶上还有一片粉色花束飘落。 针脚生疏,可看出是用了心思的,毕竟桑余以前没学过刺绣。 祁蘅的心动了一下,拿出了帕子,眼里涌上期许的笑意。 “鸳鸯?” “是。” “昭妃是……是想说,要和朕如这交颈鸳鸯一样相伴一生,对吗?” 桑余怔了一下,茫然的抬头看向那块帕子。 难道他看不出来,那鸳鸯头顶是一片海棠花吗? 陆晚宁面色也变了。 自己送的东西,皇上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桑余送一块破帕子,就这般放在心上? 桑余福身,解释道道:“这是送给陛下与陆贵妃的,臣妾希望陛下与陆贵妃,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 祁蘅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便凝固,手指也骤然收紧,那方帕子便在掌心揉成了一团。 下一瞬,帕子被突然扔在了地上。 “昭妃,新岁贺礼就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破布糊弄朕?” 祁蘅质问的的声音藏着冷厉,是动了怒。 一旁的奴才都吓得急忙低下了头。 只有陆晚宁松了一口气,嘲讽的笑了笑。 桑余看着落在地上的帕子,已经被雪水浸透,心里却再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她隐忍的低下了头,捡了起来。 “臣妾知错了。” 祁蘅看着桑余站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拿着她小心绣成的鸳鸯图片送给他和别人的鸳鸯图,心口就传来一阵酸痛。 这还是她第一次送他绣品。 却是为了祝愿他与别人。 祁蘅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抖了起来,他抹了一把发红的眼睛,声音暗哑:“烟花残渣迷了眼睛,回宫。”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 贺明兰冷哼一声,奚落的从桑余身边路过。 齐嫔和容妃急忙凑了上来,她们面面相觑,也没搞清楚这陛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容妃:“我觉得绣的挺好的呀,这鸳鸯金金胖胖的,看着就好吃。” 齐嫔也觉得不对:“是啊,陛下不是很宠爱陆贵妃?难道是觉得,昭妃娘娘送的刺绣配不上他的贵妃?” 桑余把帕子收了起来,面色未动:“应该是瞧不上,不碍事,下城门。” 是他当日非要贺礼,要了又不喜欢。 恐怕就是想在今日这样折辱她奚落她。 可是桑余不会再因为这些小事难过了。 下了城门,圣上就要与大臣一道去京城最大的摘星阁赴宴,商议要事。 各宫妃子、皇子和公主们便也算是得了赏令,可在酒楼的商铺里采些喜爱之物,整个酒楼除了皇亲国戚再无闲杂人等。 桑余对什么都没兴趣,她只看见四方酒楼的院中,有一棵很高的柳树。 她下了楼,来到了柳树前,垂柳枝丫悬挂,竟已可见有几个绿色的树芽,许是过了新岁就该长出叶子了。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师父,我没办法带你去江南,便只能借着着百年垂柳为你祈福,来生……来生,做一个真正逍遥自在的散侠。 桑余将小像拿出来,想要挂在柳树的最高处,免得被人摘了或者被风吹了。 以前有轻功时是轻而易举,可如今怎么垫脚也觉得低。 桑余看了一眼灯火阑珊的酒楼,趁着院中无人,又搬来了一把凳子。 踩着凳子,好像才高一些。 桑余小心的绑好了小像,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突的,桑余后退时踩空了一脚,眼看就要重摔下去。 桑余向后仰倒的瞬间,忽然跌入一个带着清冽松香的怀抱。 \"当心。\" 那道声音如碎玉投泉。 他右手稳稳托住桑余后背,左手虚护在她头顶,恰好挡住晃过来的柳枝。 李识衍大抵没想到,方才远远一眼,此刻就又这么近的见到她。 此刻月光穿过柳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还有一双冷月一般的眸子。 李识衍想起自己有一块珍藏的上等湛蓝石砚,上面也会凝着莹润的水色,晶莹剔透。 桑余先反应过来,慌忙松了手推开了他。 “多谢。” 桑余打算尽快离开,身后那人却又开了口:“你刚刚在挂什么?” 桑余怕多事,可又怕自己走后这人会摘下来自己看,便只能向他解释。 “我亲人的小像,我想挂在这里,祈福。” 李识衍仰头看了一眼,是一张红色的小纸,她虽踩在了凳子上,可自己还是一抬手就能够到。 若是再来其他的人,应该也能够到。 “我帮你挂高些?” 桑余眸子瑟缩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就算挂的高,李识衍却还是轻轻一抬手就能够到。 这么低,恐怕还是会被人随意摘了去。 “那,有劳公子了。” 李识衍听见她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助,心底忽然就添了几分喜悦。 他踩住了凳子,将小像挂到了最高处的枝丫。 “多谢公子。”桑余遥望着小像,祈愿道:“挂的高一些,就能多留些时日,心愿也会更灵。” 李识衍愣了一下,忙说:“不碍事的,这是我家的酒楼,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没有人敢取姑娘的东西。” 话一多说,他步子不稳,竟也踩空了,还好他身形修长,踉跄几步就站稳了。 李识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知怎么一见她,就觉得慌乱。 桑余看他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就多谢公子。” 说罢,桑余就转身离开了。 李识衍看她明明那么瘦的一个人儿,走的却那样快,生怕自己会伤害她一般。 他仰头,又看了一眼那张小像。 远处,阁楼上,祁蘅透过窗子,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捏紧了手里的杯子,指节发白。 第67章 让你去给我师父陪葬 摘星阁上,祁蘅指节骤然收紧,手中的青玉酒杯“咔”地一声裂开细纹。 他眼底的阴鸷如黑云压城,酒液顺着指缝滴落,在案上洇出斑痕。 方才桑余仰倒的瞬间,他几乎要冲下楼去,可有人却先一步接住了她。 那个人,怎么可以和桑余多说一句话? “陛下?” 陆淮安察觉异样,顺着天子视线望去,却见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您在看什么?” 祁蘅冷笑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却怎么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暴怒。 “看到一只,四处拈花惹草的蝴蝶。” 祁蘅又想起桑余方才在城楼上送的那方鸳鸯帕——绣得歪歪扭扭,原本比任何贺礼都让他喜欢,可却是祝愿他和陆晚宁的。 就这么大方?就这么不在意? 陆淮安暗暗看了一眼祁蘅,心中揣测了许久,这才问道:“陛下,话说沈将军……当初毕竟是为了护驾而亡,殡礼却怎么办的悄无声息?” 祁蘅目光一顿,抬眼看向了陆淮安。 陆淮安一惊,只见祁蘅眼底渗出的冷意正在翻腾滚涌,忙垂下了眼。 “微臣的意思是……毕竟我与他也算共事一场,该去送一送,见他最后一面。” 祁蘅盯着陆淮安,眼里却早已将他那些心思了若于心。 “不是陆卿向朕检举,说他……”祁蘅回忆:“哦,对,投运官盐,一定要朕杀了他以儆效尤吗?” 陆淮安喉头微动,被祁蘅这番话压的喘不上气。 他强装镇定,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随即站了起来,却还是不敢看祁蘅的眼睛。 “是微臣唐突,请陛下赎罪!” 祁蘅收回了目光,丢开了手里的杯子,换了一盏新的:“陆卿应是吃多了酒,去外面清醒清醒。” 陆淮安如临大赦,慌忙行礼退下。 他来到外面,回头时,祁蘅那里已经又围上了新的臣子。 陆淮安这才心安一些,每次,陆淮安都觉得祁蘅这个帝王实在是太过于深不可测,难以揣度。 似乎,不像是陆晚宁所说的那般会轻易信以他人。 他无意抬头,却在楼下看见了桑余。 她今日穿着一件墨蓝色长裙,衬得她整个人静雅乖巧,一个人走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余来到一处铺子前,看见了一块玉佩,玉佩上雕着一条沿街小河,一支小船顺流而下,是江南光景。 那商人不知桑余身份,但见她穿着素雅,远不如那些精心装扮的女子,只以为是个闲人,神色便很是懈怠。 “姑娘,我这块玉可是上好的和田青玉,雕了整整三个月,不是你能买得起的,还是让让。” 桑余一怔,抬眸看了一眼这个以貌取人的商人。 玉是再好的玉,她也不想上赶着给他送生意。 况且桑余没有在这市井中买过东西,不会讨价还价,便放下了玉。 桑余离开了玉铺。 只是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只修长的手重重的在拍下一块金锭。 商人眼睛顿时亮了,忙看向来者:“大人,您需要什么?” “刚刚那块玉佩。” —— 桑余逛了许久,也没买下什么,便找了个靠窗的无人雅间,想歇一歇。 刚坐下,门口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方才那枚玉佩便垂落在眼前。 桑余不动声色,顺着玉佩看向那人。 陆淮安带着几分笑,期许的看着桑余。 桑余的眼睛一动不动,手却攥紧了衣袖。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跟来。 “陆大人,好久不见。” 陆淮安听见她主动开口,原本还担心她怨恨自己的惶恐顿时也散了几分。 “桑……不,昭妃,别来无恙。” 桑余抬手,接过那枚玉佩,放在掌心打量。 “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陆淮安怕她不收,忙解释:“方才见你喜欢,我便买来送你了,就当……就当替之前的事情,向你赔礼道歉。” 桑余挑眉,眼中闪过戏谑。 “赔礼?道歉?” “嗯!” “可陆大人之前不还说,我一个爬床的奴婢出身,挡了你妹妹的路,是罪有应得吗?” 陆淮安错愕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那日他在宫门前的每个字,此刻都化作带倒刺的钩子,从记忆里血淋淋地扯出来。 \"我\"他喉结滚动,突然抓住桑余的手腕,\"那时我听了晚宁的气话,误会了你,后来我才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陆大人。\"她松开玉佩,站了起来,突然一步步靠近陆淮安,\"原来如此啊。\" 陆淮安看她凑近,不知为何,脸色就烫了起来,往日那些什么潇洒浪荡都忘了,竟觉得无措。 因为靠近自己、看着自己的,是一张夜夜都念着的面容。 “昭妃娘娘,你……你要做什么?” 他问她要做什么,可却没有推开她。 他站在那里,任由她靠近,呼吸都有些发颤,玉佩在他掌心压出深痕。 “娘娘……” “他们总说,从前的礼部尚书嫡子,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引的京都城许多达官贵女心之向往……” 桑余抬起眼睛,有些茫然无辜的看着他,抬起手,轻轻划过他的胸口。 手指冰凉,让陆淮安呼吸一紧,他忽然唐突的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再也不想放开。 陆淮安豁出去了般:“桑余,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带你走,不会再骗你,好不好?” 桑余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眼底却冷得像淬了冰。 她看着陆淮安深情款款的模样,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自己被骗时的狼狈,而是师父被一箭射死的悲凉。 \"带我走?\"她轻笑出声,指尖在他心口画着圈,\"应该是我带你走,带你……走去黄泉路。\" 陆淮安还没反应过来,胸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错愕低头,看见桑余素白的手正握着金簪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一瞬间,鲜血在他衣襟上洇开一朵妖冶的花。 陆淮安大骇,不可置信地看着桑余:“你疯了……你想杀我?” 桑余突然狠狠转动簪子,想将其扎的更深:\"对,让你下去给我师父陪葬!\" 第68章 是陆淮安要强占我 陆淮安脸色惨白,终于意识到——她不是来叙旧的,她是来索命的。 桑余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方才的柔弱无辜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恨意。 “陆淮安,”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如刀,“你知不知道,我日日夜夜都在想,怎么才能让你血债血偿?” 陆淮安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桑余——她从前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柔弱可欺的孤女,即便后来成了昭妃,也不过是祁蘅的玩物。 可此刻,她的眼神让他想起祁蘅的冷笑。 他们,很像。 “桑余……”他因为疼而脸色发白,一把抓住了桑余的手:“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沈康是你师父……” “解释?”桑余冷笑,一把拔出了簪子,刺向了陆淮安的脖颈。 “你去给我师父解释!” 陆淮安伸手去挡,簪子猛地穿过他的手掌,他疼的痛哼一声。腰背都有些挺不直。 桑余已经杀疯了,还想再来第三下。 陆淮安用力推开了她,下意识就要去拔腰间的匕首。 但是,蓦然一瞬间,他想起踢了桑余一脚的那个雪夜。 握着匕首的手,还是松开了。 “桑余!”他急声辩解,“不是……” 可是话音未落,他突然觉得胸口绞着痛一般,呕出一口黑血,向后踉跄地倒去,撞开了门倒在了过道上。 这样大的动静,一下子惊到了楼里所有的人。 有女子看见陆淮安胸口大片的血,吓得尖叫一声。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陆淮安看着胸口的伤,眼里闪过不可置信:“你竟然在簪子上下毒?” 桑余站在昏暗的隔间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戏谑。 “要杀你,自然就要做好万全之策啊。” 桑余诡异的笑了起来。 她听见向这里而来的脚步声,一把扯开了衣襟,用手抹花了脸上的胭脂,倒在了地上。 陆淮安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 但看见桑余正盯着自己笑,便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是不打算,给自己留一点活路。 门被人一脚踹开,所有的光亮照了进来。 祁蘅站在门口,眸色阴沉如墨,身后跟着一队禁军。 他缓步走进来,看见的便是衣衫褴褛的桑余蜷缩在地上,泪流满脸,手里握着一把簪子瑟瑟发抖。 祁蘅面色瞬间变了,他大步上前,解开了自己的大氅,裹住了桑余。 桑余整个人被祁蘅宽厚的身影笼住,她害怕的抓紧了他的手。 祁蘅一怔,低头看向了那只紧握自己的手。 这么久了,她终于再次信任了自己,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祁蘅心中一痛,将她搂的更紧。 “阿余别怕,告诉朕,发生了什么?” 此时陆晚宁已经携着各宫嫔妃都上了楼,远远看见陆淮安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失声尖叫。 “哥哥!” 她冲过去,陆淮安已经昏死过去,随行御医正在诊救。 “哥哥,你怎么了?” 陆晚宁吓得手足无措,小心翼翼的触碰着哥哥的伤口。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看过去,发现了祁蘅怀里的桑余。 一瞬间,理智全无。 “是你,是你杀了我哥哥!” 陆晚宁什么体面也顾不得,拔了一旁侍卫的剑就要冲进去。 桑余吓得瑟缩一下,抱紧了祁蘅,仿佛害怕至极。 赵德全见此,眼疾手快的拦住了陆晚宁。 “贵妃娘娘息怒。息怒啊!这事情还未查清楚,您莫要伤到无辜。况且,陛下还在里面,您可别惊扰圣驾!” 陆晚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里都是恨意。 这才发现,陛下竟然还抱着这个贱人。 “狗奴才你瞎了吗?她手里拿着簪子,不是她是谁?谋害朝廷明官,本宫为何不能杀了她?” 祁蘅一句话未说,低下头看向了桑余。 “阿余,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桑余还在颤抖,她看着被抬走的陆淮安,眼泪满脸都是,哭得视线模糊。 “臣妾只是想在这里透透气,可陆主簿忽然闯进来,非要送奴婢一块玉佩,说什么……对臣妾心中有愧,要臣妾原谅他。臣妾想要离开,他……他忽然就抱住了我,说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臣妾。臣妾吓坏了,我说我是宫妃,他这样做是大逆不道……可没想到,陆主簿竟然开始撕扯臣妾的衣服,说我……我不过一个奴婢出身,陛下心里没我,不会在意我的死活……臣妾害怕极了,便取下簪子扎伤了陆主簿……” “你撒谎!” 陆晚宁指着她,拆穿她:“我哥哥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贱婢?!又怎么会不顾陛下威严,欺辱宫妃?!” 桑余仰头,泪眼婆娑的看着祁蘅,委屈的摇头。 这番话,桑余说的半真半假。 前面是真的,后面就也会变成真的。 反正死无对证。 而且,最后一句,就是过去祁蘅心中真实的想法。 “陛下,臣妾真的没有撒谎。” 赵德全这时上前,奉上一块青色玉佩。 “陛下,这是方才从陆掌簿手中掉下来的。” 陆晚宁脸色一变。 玉商此时也在外边围观,看见那玉佩,一下子想了起来。 “是的,这块玉佩就是方才那位大人在我这里买的!” 祁蘅面色阴冷下来,目不转视:“赵德全,将陆贵妃带回去,至于陆淮安,尽力抢救,救活了,就给朕先关押起来。” “陛下!”陆晚宁声泪俱下,不可置信:“您当真,要袒护这个贱人吗?” “赵德全,你聋了吗?” 赵德全被这声震怒吓得一哆嗦,慌忙招呼几个宫婢将陆晚宁搀扶起来,往回带。 “朕自会彻查此事。” 他低头看向桑余,上一次,她被祁泽欺辱,留下了一身烧伤的疤痕,可自己无能为力。 那时他就想,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 如今,他决不能再叫桑余寒心。 “阿余,别怕,朕带你回去。” 桑余已经哭的没有了力气。 这么一番声势浩大的陷害,她的确是累了,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 祁蘅将人抱了起来,朝外走去。 谁都不敢抬头看,光是站着,都能感觉到帝王周边翻涌的杀气。 祁蘅一步一步下楼,怀里紧紧地抱着纤弱的身子。 到了一楼,他透过后门,看向了院中那棵巨大的柳树。 “赵德全。” “奴才在。” “把那树上的东西给朕摘了,拿回来。” 赵德全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这种时候,陛下却纠结一棵柳树上的小玩意。 情绪转变的也太突然了…… 第69章 阿余如果不听话,朕就不会保密 入夜,宫里噤若寒蝉。 祁蘅来到废弃已久的大皇子宫,接过了赵德全手中的灯笼。 “你下去。” “喏!” 祁蘅提着昏黄灯笼,走进了正殿。 殿内伺候着两个太监,见到圣上来了,跪地恭敬行礼告退。 祁蘅又进了内殿,站在殿门口的台阶上,将手里的灯笼随手丢开。 然后,拿出了桑余剪的小像。 应该是剪得很用心,至少比送自己的那块绢布上的刺绣要用心得多。 对沈康的东西,她就这么在意? 祁蘅自嘲的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推开了面前的门。 屋里昏暗,只有月光透进来的一点光。 屋子很大,什么都有,去唯独没有生气。 有个人坐在正中,这么晚了竟也没歇,似乎是猜到祁蘅要来。 祁蘅看都没看那个人,便坐在了他对面。 “阿余胆子很大,她险些就杀了陆淮安。” 那人的手动了一下,没说话。 祁蘅把那张小像拿了出来,反反复复的看,借着月光,忽然出了幻觉一般,竟将别人的脸看成了自己脸。 如果这上面是自己该多好。 如果真的是他,祁蘅都不敢想自己会有多高兴。 不对,往年,桑余就替自己剪过的。 只是那时候他不在意,觉得一张小像罢了,少女的玩意。 可是,真的当她开始为别人剪,祁蘅却觉得往日不可追,手里紧紧握着的什么东西散了。 “这是我从桑余那里偷来的。拿到手前,我还有些作赌的成分在里面。或许是我呢,因为往年都是我。可真的看到了,真的不是我……的确不是我,原来……不再会是我了。” 那人还是没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张小像上。 半晌,祁蘅的语气忽然阴冷下来。 “不是我,是你。” 月光缓缓轻移,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沈康沙哑开口:“她,有没有事?” 祁蘅凉薄地笑了笑,把小像放在了桌子上,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她不该自作主张,脏了自己的手,反正朕迟早会杀了陆淮安的。” 沈康抬手,拿起了那张小像。 缓缓的扬起了唇。 因为他想起桑余剪这张小像时的样子。 上面都是她的痕迹。 “陛下,她恨你,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祁蘅的神色沉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 “这样她才能死了出宫的心。” 沈康愣了一下,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可那日并没有伤到他的心脉,这是祁蘅瞒着天下人的一场戏。 否则,不管是大司马还是丞相,都不会留沈康的活路。 祁蘅借沈康的死,赚足了朝堂的掌控权。 丞相还真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得了圣上的信赖。 扬州的官盐,西安的官矿,都已经快要摸清楚了。 “这出戏快些唱完,我不想再看阿余折磨自己了。” “沈康,这件事结束了,朕会助你悄无声息的回到北狄,但……如果桑余因为你动了其他的心思,朕不介意真的杀了你。” 祁蘅眸色低沉,站了起来。 沈康想起她,想起自己要永远的离开她,就有些难以自控。 她知道自己死的时候哭的那样伤心,又因为他去杀陆淮安,那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他从来没有进入过她的心里,却是在死后。 沈康自嘲的笑了笑:“陛下,这件事……会让她一直恨你。” 只是目光却始终盯着沈康手里的小像。 光是看着,已经连呼吸都快没有力气了。 “朕不在乎。” “朕有的是办法留下她。” 祁蘅出去了。 门再度关上。 世人心中的沈康,早就已经死了。 这样,桑余才会安心待在他身边。 —— 桑余睁开眼睛,头还昏沉的厉害。 她良久未动,盯着房梁发呆。 她怀疑刚才的那一切是不是一场梦,自己到底杀了陆淮安没有。 直到身边倾覆而来一道身影,桑余转动眼珠看过去,看见祁蘅的目光,她确定那不是梦。 祁蘅望着她,眼里都是好整以暇的笑意。 “醒了?” 祁蘅坐了下来,伸手遣退了伺候的奴才。 桑余还在装傻,仿佛不明所以。 “别装了。” 祁蘅手里转动着什么,桑余低头看过去,是自己刺伤陆淮安的簪子。 “陆淮安胆子再大,也不敢对你动手。” 桑余一怔,眼中的茫然转瞬变为了冰冷。 “陛下既然猜出来了,为什么不让陆晚宁杀了我给她哥哥偿命?” 祁蘅眸色一变,忽然抬手扔掉了簪子。 桑余还未反应过来,祁蘅就已经轻轻的扼住了她的脖颈。 桑余吓得呼吸错乱,看着祁蘅。 祁蘅小心揉捏着她的脖颈,摸着她的脉搏和细嫩的皮肤,仔细打量着。 他其实很开心,桑余再次拿起了武器,再一次想要杀人。 她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想要回到过去了? “朕怎么舍得呢?” 他抬眸,晦暗不明的眼眸盯着桑余的眼睛,被她的眸光吸引。 “朕可以有成千上万个户部主簿,可却只有一个阿余啊。” 桑余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恶心,冷冷的撇开视线。 “那可是陛下最心爱女子的哥哥。况且,陛下不怕臣妾有一天,也对你动手?” “你大可以。”祁蘅笑了,眼里闪着诡异的光:“看看我死了,你的那些奴才,还有跟你有关的所有人,能不能活命。” 他太清楚桑余心底怕什么了。 一个杀手,偏偏有怜悯心,那就只能活该任人拿捏。 “你亲朕一下,朕就继续相信你,陆淮安说什么,朕都不信。” 桑余身子猛地一僵,忽然抬头:“陆淮安没死?” “没死。” 桑余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颤抖起来,压抑着愤怒。 为什么做了万全之策,陆淮安还是死不了? “但是,也活不长了,毒毁了他的经脉,也就几年的时间,他就会慢慢地衰竭而死。” 桑余抬眼,眼里渐渐亮起了兴奋的光。 “这么开心?” 桑余当然开心,能替师父报仇,她当然开心。 祁蘅看着她开心,自己也跟着开心。 她怎么会知道,她簪子上的那点毒,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如果不是自己顺水推舟,好好的为陆淮安“诊治”了一番,他也不会死路一条。 陆淮安动了桑余,一次两次,本就该死。 没有人能动桑余,祁蘅早就想要他的命了。 他说过的,那一脚,他记下了。 桑余问:“那陛下如今要怎么向贵妃娘娘交代?” 祁蘅眉头微挑,缓缓靠近:“阿余你担心我?” 桑余想到如今如果不拉紧祁蘅这根救命稻草,恐怕就要给陆淮安陪葬去了,她还不想因他而死。 “是啊,臣妾担忧。” 祁蘅知道她又在骗人,可他不在意,他愿意信。 “陆淮安不知道自己快死了,朕会封他为户部侍郎,掌管官盐铁矿,因祸得福,陆家该感激你。” “阿余,你杀了陆家唯一的嫡子,如果泄露出去,朕很难做,丞相和陆家都不会放过你,朕也无能为力。” “所以,阿余如果不听话,这秘密,朕可不一定保得住啊。” 第70章 当年你有没有被…… 桑余的手猛地攥紧了被子。 祁蘅是在威胁她。 桑余不可置信地冷笑了下:“那就不劳烦陛下替我隐瞒了,让陆家人来把我杀了。” 祁蘅志在必得的神情瞬间凝固。 他没想到,桑余竟然不怕。 桑余只要露出这样什么都不在乎,连死都不在乎的样子,祁蘅就觉得烦躁。 他身后无限的权利,可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他还能如何? “你想死,我当然可以成全,你在意的那些人呢?一个沈康为你死了,你还想多少人因你而死?” 话音刚落,桑余一巴掌打在了祁蘅脸上。 她刚刚醒来,使不上太大的力气,可还是打得祁蘅偏过了脸。 祁蘅迟钝的抬起眼,看向了桑余,肃杀之气沸腾。 “你敢打朕?” 桑余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打祁蘅的脸。 “可你不该……不该再提我师父的。” 又是为了沈康。 为了沈康,她敢对自己动手,敢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如果她知道沈康还活着,是不是还敢跑出去再去寻他? 祁蘅闭上眼,指尖轻轻触了下脸颊,火辣辣的疼。 “你以为沈康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朕还可以掘了他的坟,扬了他的骨灰!” 祁蘅一把掐住了桑余的脖子,将她拉过来,靠在自己怀里。 桑余手抵在他的胸口上,怎么也挣脱不开。 “桑余,你了解朕的手段,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听我的话,你别逼朕。” 桑余不喜欢哭,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只有流泪。 为什么让师父连死都无法的以安生? 为什么还要因为自己牵连进这么多无辜的人。 桑余愤恨不已,颤抖地闭上眼,失去了力气,任由他把自己拽过去抱在怀里。 祁蘅感受着怀里脆弱无依的桑余,脸上的痛便也觉得没那么疼了。 她就该是这样,安安分分的守在他身边。 “知错了吗?” 桑余没说话。 祁蘅不在意,目光有几分冷。 “想要朕原谅你,就也给朕剪一张小像,像往年一样,明白吗?” 桑余猛地睁开眼,抬头看向上方帝王的眼。 “什么意思?” 他怎么会突然提到小像? “一个嫔妃,给别的男人祈福,怎么?觉得朕瞎了,看不见?” “陛下!”桑余又哭了,这一次带着十足的委屈和难过:“那只是一张小像,你为什么连一张小像也容不下……” “朕就是这样的人!” 祁蘅扬声打断了桑余的话,盯着她梨花带雨的眉眼,忽然凑近了几分。 “死人都有的东西,朕却没有,朕凭什么不能生气?你,剪还是不剪。” 桑余悲伤地深吸一口气,自觉可笑。 “可是陛下,我已经给你剪了十七年,是您从来没有在意过。” 蓦地,祁蘅的眸色凝固。 桑余不再看他,那样子是心如死灰。 祁蘅想起往些年的今日,桑余是对着自己笑的。 可是后来,她的笑越来越少,越来越淡。 那时候,自己明明是察觉了的。 可他没有深究过原因。 大抵是觉得桑余开不开心,对自己而言没有什么关系。 从大皇子府回来后的那一年,她终于是再也不笑了,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自己身后,却还是小心翼翼的递了一张小像给自己。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那时候,身边所有人都在揣测污蔑桑余背叛主子,他虽然知道桑余是为了自己的筹谋,可心底听着那些话,还是怀疑了。 桑余说在祁泽府只是借着奴才的身份帮自己查探情报。 可祁蘅知道,祁泽本来就对桑余心怀不轨过。 他如果不在意桑余身上的伤…… 所以,她最后一次给自己的小像。 他当着桑余的面,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其实是嫌脏。 没想到,那是桑余心甘情愿为他剪的最后一张小像。 桑余继续说:“陛下如果想要,臣妾现在就去剪。” 桑余借机推开祁蘅,想要离他远远的。 看着桑余的背影,祁蘅忽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当年,你在祁泽的府里,究竟有没有……” 桑余的步子僵住,定在了原地。 桑余知道他怀疑过自己的清白。 可是一身的伤,祁泽又是个记仇的恶棍,哪里还有心思对她做那些事。 在大皇子府的那一年,来来去去的,就是屈居人下的卑微受辱。 也的确有一些奴才恶人欲行不轨。 可桑余天真的以为,命都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清白。 祁蘅还在等着自己回去呢。 所以,她一次次的反抗逃脱,只能换来祁泽更加残酷的折磨。 可是……没有。 祁蘅从没有等着自己。 现在细细想来,自己的离开对祁蘅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 为他赴汤蹈火的人多的是。 自己走了,他反而更方便去北境找陆晚宁。 她受的那些苦,只有她自己记得。 但是桑余不想解释了。 “陛下随便怎么想,反正,宫里的这些人早就这么想了,那些风言风语,陛下不也都信了吗?” “我要你自己说。” “我如果说有,陛下是不是要为了后宫的干净,一刀把我杀了?那就有。” 桑余说完,就坐到了外面的桌子边。 慢条斯理地拿出剪刀和红纸,开始给祁蘅剪小像。 剪沈康的时候小心翼翼,一是因为在意,二是因为不熟悉。 可是祁蘅的,她剪了那么多年,流畅自如地就能剪出他的身形。 祁蘅看过去,桑余的侧对着自己,安静的坐着,垂着头。 昏黄微弱的烛光照在她的侧颜,只是光看着,就觉得那一定是个美好的女子。 祁蘅忽然站了起来,往外走。 “明天亲自交给朕。” 桑余面无表情地开口:“臣妾,恭送陛下。” —— 摘星楼。 李识衍送完友人便回了院子。 路过柳树时,想起了桑余,还有那张小像。 但他抬头看过去时,却猛地一滞。 “来人!我不是说了吗?树上的东西谁都不准动,怎么不见了?” 小厮跑出来,急忙解释:“是夫人,夫人派人取掉的。” “母亲为什么要动它?” “因为,皇帝要它。” 身后,半老徐娘的妇人走来。 “一张小像而已,皇帝紧张,你也紧张,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71章 为桑余验身 李识衍听到“皇帝”两个字,面色瞬间冷淡下来。 纪娘子继续道:“那挂小像的定不是常人,你莫要过多接触。” “母亲,那是我应允了人家的。” “什么应允不应允?今夜来的都是宫中朝堂的权贵!你爹是怎么死的你忘了?我们李家的规矩就是绝不能与宫中权宦有任何关系,你别给老娘我惹麻烦!” 李识衍眉头落了下来,似是默认母亲的话,又抬眼看向了那棵柳树。 这是他第一次给一个女子承诺。 可这承诺他还是失约了。 也不知,那姑娘还会不会来这里,一定要给她说明才行。 纪娘子说完,看李识衍心不在焉,以为他是想到了自己爹,便安抚道:“当年,你爹就是被朝中之人陷害他科考舞弊,才含冤自裁,要不是我还有些嫁妆,风里雨里将这摘星楼撑了起来,咱们李家早就饿死了。你倒好,还非是要去科考……” 李识衍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科考,就是想给背负冤屈的父亲一个明身。 —— 桑余伤了祁蘅的事,那晚所有人都看到了。 这种事不是轻易就能压住的。 果真,朝堂之上,众人便要圣上杀了桑氏,给臣子一个交代。 祁蘅没说话,听着下面那些老东西上奏。 来来去去无非还是那些话。 陆氏嫡子,身受重伤,更是当朝贵妃的兄长,丞相的门客,户部主簿,被人伤了岂能不了了之? “他欺辱宫妃,朕没要他的命,已是仁慈,你们还要如何?” 老东西们顿时闭了嘴。 但他们很快就又找到了新的切口。 有人开始怀疑,一个宫婢,曾与罪皇子有染,到底是否有资格任贵妃。 恐怕,会有损皇家血脉。 这句话说出,祁蘅的目光就沉了下来。 他们不说话,祁蘅也没再说话。 他其实有办法,杀几个大臣的事,反正这些人祁蘅都不喜欢,他们都在祁蘅眼前算计横生。 可他们说的话,让祁蘅心里,也生出了异样。 他不敢承认,此刻胸腔里翻腾的,不仅仅是帝王之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揣测和不甘。 —— 桑余今日起来的晚,推开门,外面竟站着四个面生的嬷嬷。 桑余察觉不对,皱起了眉,问:“你们做什么?” 那婆子们纷纷殷勤的笑着,带头的往前一站,说道:“回昭妃娘娘,老奴是陛下派来伺候你的。” 桑余准备关门:“我不需要。” “娘娘,您就别为难奴婢了,奴婢们一定给你轻些验,好给陛下交差。” “验?”桑余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你们验什么?” 那几个婆子冷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原先就听说这昭妃是宫婢出身,还爬过大皇子和陛下的床。 连陛下都不信她。 都在宫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能是清白身子才怪。 想来,眼前这位昭妃的好日子是过过头了。 云雀和阿箬怎么也拦不住,外面也有禁军把守,她们想去求陛下也出不去。 桑余被强拉到床榻上,掰开了腿,一把掀开了裙摆。 这一刻,她就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娘娘别怕,老奴们手脚轻着呢。\" 为首的嬷嬷笑着,拿出什么冰凉的东西触碰到了桑余的身体。 桑余的身体瞬间绷紧,挣扎间,指甲在挣扎中折断,在床头划出几道血痕。 \"滚开——\"她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充斥着不安:\"放开我……我不要!\" “娘娘且忍忍……” 那东西碰到了她,桑余痛哼一声,在剧痛中闭上眼,喉间涌上铁锈味。 那几个嬷嬷眼里是轻蔑和嘲讽。 皇上让她们来验,就说明已经是将桑余当作毫无尊严之物。 所以她们嘴上说着轻些,可却多多少少的折磨着桑余。 桑余眼前眩晕,她明白了,祁蘅的确有数不清的方法让她生不如死,她害怕了,她真的害怕了。 天好像黑了。 桑余想,应是再也不会亮了。 —— 嬷嬷们面色各异的从屋里出来,跟着赵德全到了乾清宫。 祁蘅坐在一片昏暗里,什么也没做,只是一个人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见动静,他才跟腐朽的木头一般,缓缓的动了动。 他等了很久。 他的心有些难过,因为想到桑余大概会很痛苦。 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 又很怕知道。 “如何?” 那嬷嬷忙不迭的回应:“回陛下,昭妃娘娘……” “是清白身子。” 一句话落地,祁蘅募地抬起了眼。 他喉头微动,仿佛什么心口千斤重的石头落了地。 恍然,笑了笑。 “赵德全。” “奴才在。” 祁蘅站了起来,步伐虚无的走过他们,往紫宸殿走:“把她们都杀了。” 老嬷嬷们顿时跪倒了一片,喊着饶命。 但,祁蘅没有回头。 —— 屋外的光透过窗柩倾斜进来,照在桑余惨白的脸上。 云雀哭着给桑余擦脸,可不管说什么,桑余却是一句话都不说,面无表情的躺在那里。 疼,还有屈辱。 这些东西最后都化作了藏在身体里的恐惧。 有人进屋,云雀跪倒在地。 祁蘅看向床榻,桑余的影子虚虚的藏在纱幔中,看不清。 “出去。” “陛下,娘娘她……” 桑余闭上了眼,藏去了眼中的杀意。 赵德全可不想桑余身边这唯一的亲近人也没了,瞪了她一眼,让她有点眼色。 云雀咬着唇,站了起来,起身缓缓的走了出去。 最后沉重的看了一眼桑余,然后关上了门。 祁蘅走过去,掀开了帘子。 闻到了熟悉的冷香味道,代表着恐惧的味道,桑余浑浊的目光动了一下。 那股恐惧让她突然开始发抖,桑余下意识就想要逃开。 祁蘅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桑余在怕他。 那个眼神,和第一次从大皇子祁泽那里逃出来时一样。 她现在,也是这样害怕自己。 第72章 强占 祁蘅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原来桑余从没有属于过任何人。 即使她的身体被毁了,即使满是伤疤,可她从没有被任何人剥夺过。 祁蘅心里得到了某种失而复得的满足。 可他又后悔。 后悔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决定,后悔为什么自己不信桑余,因为臣子的几句话,就让桑余害怕成这样。 祁蘅坐了下来,伸出手,想要安抚桑余。 可只是伸手,桑余就吓得猛地瑟缩一下。 她像是一只刺猬,此时此刻,害怕任何人的触碰。 “阿余,是我。” 祁蘅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桑余。 可他忘了,正因为是他,桑余才会这么害怕。 他将桑余面颊上的头发理到后面去,解释道:“此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从来都只是朕的,没有人再揣测你,朕是为了你好…… 桑余忽然开口:“祁蘅,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要在遇见你。” 祁蘅的手顿住,他突然有些慌乱。 他不能想象,如果自己没有遇到桑余会是怎么样的。 但他又从不会承认错误。 他只能胡乱推诿:“是你逼朕,是你故意说那些话,否则……我不会让人……” 祁蘅说完,就看见桑余因为挣扎而受伤的指尖,登时如鲠在喉。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难受。 祁蘅小心翼翼的捧着桑余的手,替她缓慢柔软的吹着。 “阿余,疼吗?” 桑余挣脱了手,不想让他触碰分毫。 祁蘅却偏偏禁锢住她的手,俯下身去亲她。 前几次的吻,其实祁蘅心里都会乱想,自己到底是不是第一个吻她的人,心里总是沉着揣测。 可是现在,一切都明了了。 阿余真的只是他的。 祁蘅吻的毫无芥蒂,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他对这种事情向来不感兴趣。 以前给桑余上药时,看到她的身体,也从没有过其他想法。 或者说,对那样一具满是疤痕的肌肤,他不可能有任何欲望。 彼时,祁蘅只想如何登上帝位。 后来登基,该依着规矩翻牌子,传人侍寝,但他总以诸事繁忙推辞,就算是偶尔必须传召谁,也都是倒头就睡。 因为陆晚宁的病还没好,祁蘅便决定再等等。 可是现在,他等不下去了。 他第一次,想要迫切的得到一个人。 以绝后患。 一个女人,只有这样才能算是真正的属于自己。 或许过后,她便彻底不会走了。 桑余一开始只以为是亲吻,便闭着眼睛,随意他发疯。 像前几次,疯够了,自然就走了。 可突然,祁蘅拽开了她裙子上的绑带。 红白相间的裙袍散开,像颓靡的花朵被人撕扯碎裂。 桑余猛地睁开眼睛,反应过来,不顾手上的伤也要推开祁蘅。 祁蘅这下是真的疯了,任由桑余如何打如何反抗都没有用。 “祁蘅!” “我在……” 祁蘅的声音要比任何时候都温柔,温柔得不像一个皇帝,带着意乱情迷地颤抖。 祁蘅没什么经验,只是凭着最直接的想法抱紧了她。 他怕弄伤桑余的手,便又扯过裙带缠住了她的手腕。 桑余还在推搡,祁蘅就把她的手绑在了床榻的柱子上。 “阿余……阿余姊姊……” 桑余哭着求他,什么倔强都不剩了:“求求你,祁蘅……放开我,你想我做什么我都做,以后我听你的话……你放过我……” 祁蘅一怔,亲到了她满脸的眼泪。 苦涩的,越来越多的眼泪。 他不想让她哭,可做不到放过她。 祁蘅只能低下头去吻桑余颤抖的唇,不再听她的求饶。 祁蘅似乎在哄她,又像在骗她,亲着她的耳朵:“你以前不是心悦我?阿余,我现在也有些喜欢你了。从前是我忽视了,我以后不会了……” 桑余什么也听不见。 她只觉得好冷啊。 泄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很冷,仿佛被冷冷的冰雪搓揉。 再也不要过冬了。 桑余想,天朝的冬天太冷了。 她一定,一定能活着离开的? —— 入夜,祁蘅从屋里出来了。 云雀还在远处跪着,整个人脸都是煞白的。 她是被桑余哭喊的声音吓到了。 赵德全也在,他看向祁蘅时,倒吸一口冷气,喊了一句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爹。 祁蘅的领子乱糟糟的,脖子上尽是细细碎碎的破了皮的小伤口,眼下苍冷的皮肤上还沾着桑余指尖的血,整个人却是更冷的。 “打些水,给你们娘娘沐浴。” 云雀腿彻底没了力气,硬是忍住了哭。 “奴婢遵命。” “看好她,如果她有什么事,你们这一院子的人都等着陪葬。” 祁蘅语气发冷,说完就走了。 云雀这才站起来,和阿箬一瘸一拐地推开了房门。 屋里,寂静的出奇。 只有床榻混乱,带着一丝腐朽的冷木香的味道。 桑余身上盖着祁蘅的大麾,神色空洞洞的躺在那里,两只胳膊像是白藕一般,还被绑着。 眼泪都流干了,只剩下一双猩红却毫无生机的眼睛。 云雀走过去,想替桑余擦洗。 阿箬哭着,替桑余解开了束缚着的手。 青白皮肤上因为挣扎,而在手腕上留下一圈淤青。 可这些伤,又与桑余身上的伤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这是云雀第一次见到桑余身上的伤,可怖,又令人怜悯。 桑余面无表情,死了一般。 第73章 他的阿余怎么变成这样了 祁蘅一直在勤政殿忙到了很晚,但他还是来了。 他自己都没发觉,什么都不在意的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欲壑难填,无法知足。 他站在紫宸殿门口,就在桑余的寝殿前,却没有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听那些大臣们上奏的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桑余。 可真的来了,却抬不动进去的脚。 是不想进去,还是害怕进去? 祁蘅闭上眼,压去了心底的异样。 他有什么害怕的,他不过是宠幸了自己妃子而已。 祁蘅抬步走了进去,疲惫的褪下衣服,递给云雀。 “昭妃怎么样了?” 云雀眼圈红红的,格外讨厌眼前的皇帝。 可她不敢露出半分情绪,只低着头,声音暗哑道:“娘娘自陛下离开后,便一直在歇息。” 祁蘅皱了皱眉:“她没吃饭?” 云雀缓缓的摇了摇头。 祁蘅顿时紧张起来,加快了步子走向桑余。 “你们怎么照顾她的?” 祁蘅掀开帘子,只看见桑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半睁着眼睛,视线虚无,不知道在看什么。 “阿余,你……” 他喉头哽咽,却说不出话。 他转身,声音寒冷:“还愣着做什么?去给昭妃准备吃的!” “……奴婢遵旨!” 祁蘅坐了下来,垂下眼,深深叹了口气。 “阿余,你不该不吃东西,伤到了身子怎么办?” 桑余还是没有说话。 祁蘅视线冷了下来,忽然想到什么,冷笑了笑:“你这般自暴自弃,是因为——我碰了你?” 桑余眨了眨眼睛,觉得浑身都在疼,意识浮浮沉沉,从嘴唇到舌根都觉得苦涩无比。 她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沙哑:“我想吃……甜的。” 祁蘅一怔,忙看向了她,随即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叫御膳房准备桂花糕,立刻送过来!” 宫人急忙下去准备。 桑余没有听见他说话,甚至她都看不清身边的人是谁,她烧得太厉害了。 祁蘅以为桑余向自己讨要喜欢的吃食,就是妥协了,便去握她的手。 可碰到她指尖的那一刻,祁蘅猛地凝固。 “阿余,你怎么这么烫?” 他随即抱紧了她,去探她的额头,怀里就像抱了一块炭火:“阿余?” 祁蘅又对外面的人命令:“传太医来!” 太医来了,查探一番,说是桑余身体里余毒作祟,才导致高热风寒。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 住在清悟院的时候就有过。 祁蘅问:“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回陛下,昭妃娘娘本就身弱,加之之前种过有损心脉的曼陀罗毒,这余毒实在是无破解之法。” 祁蘅抱着桑余的手紧了紧,听着太医的话,心脏重重地往下坠落。 他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桑余会不会……会不会余生都在这样的苦痛中度过? 会不会,哪一天,桑余就永远醒不来了? 祁蘅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减轻痛苦?” “回陛下,或许还是要昭妃娘娘身心愉快,才能减少余毒发作。” 所以,是要她开心。 她开心,就能少些痛苦。 “下去。” 云雀带来了桂花糕,交到了祁蘅的手上。 祁蘅轻声开口,唤桑余的名字:“阿余,吃点东西,你不是想吃甜的么?这是你最爱的桂花糕。” 桂花糕? 桑余迟钝的睁开了眼,看向面前的糕点。 祁蘅见她终于有了些动容,心中一软。 不管发生什么,桑余还都那个只要一块桂花糕就能哄好的小女子。 祁蘅语气温柔,哄她:“朕喂你?” 可下一瞬,桑余突然抬手一把推翻了祁蘅手中的桂花糕。 盘子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祁蘅面色登时一凝,眯眼,看向了桑余。 桑余开口,止不住往后缩:“拿走!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祁蘅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不喜欢了?” “我……恶心这个味道。” 她说,恶心这个味道? 这明明,是她曾经最喜欢吃的东西。 祁蘅片刻的温柔,此刻瞬间烟消云散。 他难得的,对桑余心软,对她想要的悉数奉上,可她,却说恶心? 他一把松开了桑余,当着宫人的面就失了控。 “桑余!” 祁蘅动怒了,整个房间伺候的宫人顿时哗啦啦跪了一地。 祁蘅看着桑余,表情愈发阴郁。 他一字一句的警告她:“朕给你的东西,你必须要!”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 桑余顿了顿,大抵明白过来了祁蘅的想法。 她实在害怕他,害怕他又会对自己做什么龌龊的事情。 一想到那些事情,桑余全身上下都痛苦地战栗起来。 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桑余忽然坐了起来,慌乱地跌下床榻,不由分说的就捡起了地上的桂花糕就往嘴里塞。 云雀瞪大了眼睛,直接哭了出来。 “是奴婢的错,奴婢现在就吃……” 桑余甚至忘了,自己现在是嫔妃,她烧得昏昏沉沉,已经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只是恍惚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以后,你跟着我,不会再吃脏东西了。” 是年幼的祁蘅,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 桑余不知怎么就落了泪,混着眼泪,她颤抖的将桂花糕使劲往嗓子里塞。 手指的伤又破开了,透过白纱,染红了桂花糕。 那一幕,太过惨烈。 祁蘅也没想到,桑余会突然这个样子。 说出来,可能连他自己都不信,祁蘅竟被这一幕吓到了。 桑余这十八年跟着他,之前可以不计,但这几年他得父皇的盛宠后,日子好过起来,桑余便也被他养得讲究起来,甚至偶尔会在吃食上任性挑剔。 可眼前,他的阿余就这么跪坐在地上,神色迟钝空洞的把脏了的点心往嘴里塞,眼里对他全是恐惧。 “我吃……我全都吃了,你别……别那么对我……求你!” 祁蘅忽然上前一把捏住她的手。 “阿余你做什么?” “我害怕……你别……别再伤害我了。” 祁蘅心里猛地一痛,把她手里的脏东西打掉,一把抱住了她:“朕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让你吃地上的……不吃了阿余,是朕刚才太冲动了。不喜欢桂花糕,朕就给你换别的,好不好?” 桑余还在颤抖。 她胆战心惊的被这个男人抱着,一动也不敢动。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是不是真的是自己自找的。 如果她没有闹着出宫,是不是就不会连累师父? 赵德全忽然进来了,小心地低着头:“陛下,太皇太后方才派人来,说想见陛下。” 祁蘅正要拒绝,赵德全却又开口:“太皇太后说,新岁之时,她万望能见陛下一面,想与陛下说说话。” 太皇太后应是猜到祁蘅不回去,早就准备了这套说辞。 祁蘅回过神来,安抚着怀里的桑余,深吸一口气,道:“阿余,朕过几日再来看你。不要再闹了,朕会心疼的。” 说罢,他便把桑余抱到了床上,给她盖了被子。 第74章 她都听见了? 祁蘅登基时,先皇已寿终正寝,先皇后之位空缺多年,后宫便一直都是太皇太后贺贞把持。 祁蘅又把有威胁的皇子都杀了个干净,所以和贺贞之间的关系也并不亲切。 当时贺贞看好的,是她母家外甥女所生的二皇子。 所以后来祁蘅上位,二皇子死得最惨。 祁蘅便和这位皇祖母井水不犯河水,相互制衡。 掀开帘子,屋里檀香青烟袅袅,倒是有些热闹。 陆晚宁与贺明兰等一众宫妃都在。 贺明兰算是贺贞的娘家孙女,所以跟贺贞更是亲密。 上次一事后,陆晚宁病了一天一夜,看样子今天好许多了。 她见到祁蘅来,眼睛顿时红了。 祁蘅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陆晚宁于是又求助的看向贺贞。 众妃起身恭迎祁蘅,祁蘅走了过去,随意让她们平身。 “孙儿拜见皇祖母,愿皇祖母新岁安康,福寿无疆。” 贺贞坐在紫檀雕凤榻上,眼里都是慈和:“快起来,哀家瞧着你近来瘦了许多。” 祁蘅答话:“是,这段时间朝堂之上事务繁杂,的确有些分身乏术。” 贺贞慢悠悠道:“再忙,可也不该不入后宫啊。哀家听闻,你已在乾清宫住了大半月余,一位妃嫔都未召见?” 贺明兰委屈巴巴的开口:“太皇太后有所不知,陛下才刚晋了桑余的位份,这几日,都是桑余住在乾清宫伺候陛下,所以陛下……才没有召见我们。” 贺贞拨弄佛珠的手骤然一顿,眼尾的笑纹倏地收紧了 \"哦?哀家倒不知,如今乾清宫都许妃嫔夜宿了?\" 满屋熏香霎时凝滞。 陆晚宁紧紧的扯着手里的绢帕……她昨夜就已经听说,祁蘅宠幸了桑余。 算起来,这是设立后宫以来,祁蘅第一位宠幸的妃子。 祁蘅唇角噙着三分笑,眼底却毫不在意:“孙儿自有分寸,皇祖母不必多忧。” 贺贞笑了笑:\"哀家记得,先帝在时定就过规矩——乾清宫乃天子理政之所,任是何人也不得留宿。如今倒叫个爬床的奴婢破了规矩。\" 祁蘅的眸色冷了下来,他从来不喜欢有人对他的事指手画脚。 “皇祖母多虑了。”祁蘅掸了掸衣摆,漫不经心的坐下,“桑余自幼同朕一起长大,不过是被她伺候惯了,便将其留在身边而已。” “至于朕的勤政,朝堂上下皆是有目共睹,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妃子就耽误。” 言外之意,是贺贞多管闲事了。 陆晚宁此时缓缓开口:“陛下。” 祁蘅停了停,抬头与陆晚宁对视。 “她险些杀了我哥哥,您却将她留在乾清宫,这于理不合。” 陆晚宁的声音沙哑,显然很是虚弱,看着祁蘅的目光带着让人想要怜惜的脆弱。 祁蘅眉眼软了几分,他站起身,忽然走向陆晚宁,拉起了她的手。 头也不回地对贺贞说道:“孙儿还有要事,便就先带陆贵妃退下了。” 陆晚宁目光一怔,有些受宠若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祁蘅带了出去。 贺贞微微凝眉,眼中的慈爱消散殆尽。 贺明兰也气的站了起来:“太皇太后,您看陛下,连我们看都不看一眼!若是真叫桑余先怀上皇子,我们岂不是……” 话还没说完,贺贞就冷冷的看向了贺明兰。 贺明兰被那一瞪吓得手足无措,当场凝噎。 收回目光,贺贞闭上眼,缓慢地拨弄着手里的紫檀念珠。 “一点都沉不住气,一个宫婢而已,难道还处理不掉?” 另一个妃嫔道:“可是,这人日日在乾清宫啊,我们就是想动手也没机会。” “整天霸着陛下,实在是妖女,迷惑君心,该死!” 贺贞听着一言一语的争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似乎已经有了打算。 —— 祁蘅拉着陆晚宁,不知不觉就到了乾清宫。 如今日渐暖和,夜里的风也不刺骨,可祁蘅还是把自己的狐裘脱下来披在了陆晚宁的身上。 陆晚宁被他这样温柔的对待,顿时之间更加委屈,鼻尖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陛下,你为何……要宠幸桑余?你都没有宠幸过我!” “晚宁,朕说过要等春日,为你准备椒房之礼,若是随意要了你,岂能代表朕对你的心意。” “那桑余呢?” 祁蘅温和的笑了笑,将陆晚宁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说道:“朕的心,从来都只因你而动,桑余只是顺手拿来用惯了的物件,你怎么能拿自己和她相比?” 陆晚宁如今已是半信半疑了:“当真?” “你不信朕,可也该信我们的那三年。” “我自然信。可陛下,可你对她,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她都敢杀朝堂命官,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所以朕才要日日折磨她。” 祁蘅伸手,轻轻揉捏着陆晚宁的耳垂,弄得她面红心跳。 “朕那不叫宠幸,是折磨。朕,只会宠幸你。” 陆晚宁的怀疑这下彻底烟消云散。 她了解祁蘅,祁蘅的确是这样的性子。 她也笃定祁蘅爱她,否则也不会当初追到北境寻她表明心意。 “至于你哥哥,朕也给了他户部尚书之位。但当时人证物证俱在,朕实在不能处置桑余,你不要恼朕。”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晚宁也不好再闹下去。 左右,桑余也只是一个奴婢出身。 什么妃子,位份抬得再高又有什么用? 她将来当了皇后,第一个处死她。 陆晚宁点了点头,准备回宫,想把狐裘还给祁蘅。 祁蘅却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别冷了,穿着,朕叫赵德全派人送你回去。” 陆晚宁心里一点都不冷了,娇羞柔软地点了点头。 人被送走了,祁蘅还站在那里。 看似是在目送桑余,实则,昏暗宫檐下的神色逐渐冷峻。 陆晚宁其实一点都不了解祁蘅。 能在宫里苟活攀爬二十三年的帝王,哪里会是一个她就能猜透的。 祁蘅收回了目光,眸色生冷,打算回紫宸殿。 可一进去,他的步子就停住了。 桑余面色苍白的站在那里,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大氅,看着他。 祁蘅的手指紧了紧,他心里瞬间空了一下。 方才的所有话,她都听见了? 第75章 哀家可以帮你出宫 祁蘅张口欲言,可看见桑余冷淡的眼睛,却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 于是他只能皱起眉冲旁人发怒:“昭妃病成这个样子,你们怎么能让她出来?” 旁边的宫人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祁蘅又看向桑余。 她听见了那番话,应该会很难过。 可是她的眼睛里又没有难过,甚至半分情绪也没有。 她这是什么意思? 哪怕听到他说那样的话,可她为什么不难过? 祁蘅有种对桑余捉摸不透的无措。 他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寒冷的桑余,试图解释:“方才都是权宜之计,多的……朕不能同你说。但你应是了解我的,那都是假的……” 桑余眼睛垂落,依旧没什么反应。 假的? 那三年陪着陆晚宁是假的吗? 杀了她唯一的师父,是假的吗? 将她一身的骨血尊严尽数碾碎,也是假的吗? 方才对一个女子甜言蜜语,转头,又对自己说,那都是假的。 那他哪句话是真的呢? 桑余忽然觉得,这个人竟然让自己喜欢了十几年,真是太不值得了。 祁蘅受不了桑余不理自己,他讨厌这种事情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从前,祁蘅不管说了多重的话,做了如何的错事,只要微微低头,桑余就会心疼地原谅。 于是天子再次低了头,他握着她的肩膀,看着桑余的眼睛,说:“阿余,事到如今,朕能做的都做了。别这样了,我们和好好不好?” 桑余也在看着祁蘅的眼睛。 他的瞳孔如墨,像沉了一池塘的星子,被他这样望着的人,总是会痴心,总会不由自主的相信他。 所以不管是陆晚宁,还是曾经的自己,都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唯一。 桑余其实很想骗自己,就这样相信他。 只要爱上他,就算被困在皇宫里,也会心甘情愿。 如果不骗自己爱他,这样日复一日也太过痛苦了。 可是,她怎么也做不到。 眼前的这个人,她怎么也没办法去相信了。 “好。” 她浅浅地笑了笑。 只要祁蘅想听什么,她就说。 否则,他又会发疯,又会纠缠自己,最后闹得一地狼藉,不欢而散。 没什么必要这样耗费自己心神。 祁蘅怔忡片刻,有些意外:“阿余,你说什么?” “陛下,臣妾说好。” 反正,是真是假,对祁蘅而言也不重要。 他只要粉饰太平,只要一切都听他的,只要一切都掌控在他手里就够了。 祁蘅的确高兴了,他满意的捧着桑余的脸,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朕今日要在勤政殿忙,你好好休息。” 桑余点了点头。 祁蘅心情好了很多,亲自送桑余回了寝殿才走。 只是他刚走,就有个眼生的婢女从外面来,拜见了桑余。 “昭妃娘娘,太皇太后希望您明早能去向她请安。” 云雀忙说:“我家娘娘还病着,陛下说了,不许她外出。” 桑余自然也知道,太皇太后,来者不善。 那婢女却似乎早有预料,便说:“太皇太后有旨,若昭妃娘娘不去,她便亲自来请。” 桑余闭了闭眼:“我知道了,告诉太皇太后,我会去的。” 婢女躬身行礼后便离开了。 云雀犹豫:“娘娘,太皇太后对您一向不喜,若是去了……” “左不过一死,还能如何?” 死,对如今的桑余来说,都是奢侈。 可她,不能连累任何人。 —— 翌日,桑余一早便赶去了。 贺贞住的地方叫凤栖宫,修得豪华壮观。 她能让祁蘅对她敬而远之,一定是有些东西的。 否则,依着不念旧情的祁蘅,恐怕早就让她下去给太上皇陪葬了。 桑余进了正殿,殿内沉水香缠绕,顶上悬着宫灯在大白日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 一片威严压迫中,贺贞正坐在凤纹宝座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桑余。 桑余福身行礼:“臣妾桑氏,拜见太皇太后。” “平身,赐座。” 贺贞知道,自己如果直接弄死桑余,免不了要坏了和祁蘅之间的平衡。 可她纵横后宫六十余载,想要达到目的,从来不缺手段。 “陛下为了你,一个月没有召见过任何人,你觉得合规矩么?” 桑余动作一顿,面无表情道:“如果太皇太后能让陛下厌弃臣妾,我求之不得。” 贺贞眉头一挑,她果然没有猜错。 桑余对祁蘅,早已死心。 “你想走?” 桑余没说话,默认了。 贺贞冷笑了笑:“若你真想出宫,哀家可以帮你。” 桑余平静的手瞬间攥紧了衣角,抬眼看向了贺贞。 贺贞垂下眼,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浅酌一口。 “这宫里,每个人都想让你死。” 桑余神色微沉,她当然知道。 连祁蘅,也不是真心想让她好。 “可哀家不是。哀家知道,你这些年受尽苦楚,又未得陛下真情,所以想要离开,哀家可以成全你。” 她放下茶盏,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但你,要照哀家说的去做,哀家可以保证你从宫里彻底消失,你担心的那些人,哀家也可替你善后。” 桑余故作镇静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她有些震惊的看着贺贞,问:“太皇太后为何帮我?” “你在,后宫便一日不得安宁,哀家当然也不想这么麻烦,一剑杀了你即可,可是那样,会影响陛下与哀家的祖孙情谊。” 桑余起身,突然跪了下去。 “若是太皇太后,真能帮桑余回归自由,桑余感激不尽。” “不用跟哀家扯这些,只要你走了,就别再回来。” 桑余跪在地上,眼圈通红,一动不动。 回来? 她绝不会再回来。 这个皇宫,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 桑余心事重重的回了紫宸殿,才走到门口,就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和云雀焦急的声音。 她进去,才发现是十皇子。 这位小王爷如今才五岁,也正是因为年纪小,没有欺辱过祁蘅,才躲过了杀戮,如今寄养在刘太嫔那里。 今日不知怎么,就跑来了紫宸殿。 小王爷奶呼呼的声音喊:“宫女姐姐,我看见了,刚才就是有只兔子跑进来了!” 云雀无可奈何,抬眼看到桑余来了,急忙迎了上去。 “娘娘!” 第76章 我们也要一个孩子 云雀一整个束手无措:“娘娘!十皇子非说紫宸殿里有兔子,找不到就要哭,这可怎么办?” 桑余看过去,小十祁翎此刻已经红了眼眶,两条小腿跑的停不下来,势必要找到那只兔子似的。 桑余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忽然笑了。 她替他擦眼泪:“是什么样的兔子呀?” “白兔子,红眼睛,跑的可快了!” 桑余又被他逗笑了:“那我陪你一起找,好不好?” 桑余记得祁翎出生那天,京城发大水,他母妃不受宠所以没人关照,受了凉,桑余便常常去送些吃食给她们母子。 后来太嫔还是没了,所以后来祁翎便寄养在了刘太嫔身边。 一眨眼就五岁了。 桑余牵着祁翎的手在紫宸殿就找了起来,云雀看着着急,娘娘的伤还没好呢! 桑余觉得小家伙可爱,眉眼之间和祁蘅一点都不像,祁蘅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是瘦弱阴沉的,哪里会追着兔子跑。 桑余牵着祁翎,还真就在小花园里找到了那只白兔子。 只是兔子卡在了荆棘丛里,腿上划了一个口子,猩红的血到处都是。 原本见到兔子开心起来的祁翎,一下子哭的更厉害了。 “兔子死了!小兔子死了!” 桑余被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安抚他:“没事的,皇嫂可以救活它!” 祁翎闻言,瞬间就不哭了。 “当真?” —— 祁蘅进来的时候,桑余正带着祁翎一起给那只兔子包扎,两个人小心翼翼,格外用心,大脑袋小脑袋凑在一起,连祁蘅的走近都没察觉。 祁蘅慢慢站在她身后,看着桑余认真的面容,就好像从前许多年,这样认真的和他坐在一起。 “云雀,把纱布给我。”桑余伸手,唤云雀的名字。 半晌没有动静,桑余正奇怪,纱布又递了过来。 桑余接过,碰到的却是一双骨节分明的,冰凉的手。 她一怔,回首,便看见了祁蘅,他正笑着,冲她微微挑眉。 桑余被他吓了一跳,忙垂下了眼,接过了纱布。 祁翎也有些怕这位皇兄,登时站了起来,一动不动:“皇兄!” 桑余抱过小孩,把包扎好的兔子交到他怀里,说:“看,皇嫂说会救活它的。” 祁翎开心的笑了,咯咯咯的。 两个人都在笑,桑余这一刻也像个孩子。 皇嫂…… 祁蘅听见这两个字,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猛的悸动了一下。 桑余对他,是有这样身份的人。 他的弟弟,会叫桑余一声皇嫂,就像寻常夫妇那样的哥哥嫂嫂。 这种奇怪的,陌生的感觉让祁蘅有些失神。 没一会儿,刘太嫔就来将人接走了。 临走时,祁翎还拉着桑余的手喊着皇嫂,说明日再来看她。 桑余哄着小孩儿时,眼里的阴霾都散去了。 祁蘅鲜少看她这样开心,又想起昨日她说会和好如初,顿时心里就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充满了。 祁翎一走,祁蘅就迫不及待的从身后抱住了桑余,温热的呼吸钻进了她的脖子。 桑余排斥他的亲近,想要挣脱开:“我还没有用膳,有些饿了……” 祁蘅“嗯”了一声,只是轻啄了下桑余的额头,尽管控制不住的想要亲近她,但还是松开了。 “好,朕陪你用膳。” 他看着桑余乖巧的神情,很是满意的摸了摸她的头顶。 桑余吃饭时不爱说话,曾经是,如今也是。 祁蘅却以为她是在想刚刚的小祁翎,目光一动,忽然说:“你这般喜欢孩子,不如我们也生一个?” 桑余的手猛的抖了一下,错愕呆滞的抬眼看向祁蘅。 “我不要!” 祁蘅的神色瞬间变冷。 “不要?” 桑余垂着眼,不敢去想祁蘅说的话,给他生个孩子,那太……太可怕了。 祁蘅看她逃避的模样,顿时觉得自讨没趣,手里的碗重重的摔在桌子上。 “给朕生一个孩子,很委屈你吗?” 孩子…… 桑余想,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哪里还能护住一个幼小的孩子? 难道要生出一个孩子来,再供陆晚宁的孩子欺辱吗? 等到陆晚宁的孩子长大登基称帝,一剑杀了自己的孩子…… 她是肉体凡胎,她没办法去生出一个生命给别人践踏。 桑余是真的不敢再往下想,她不知道祁蘅突然抽什么风,怎么会莫名说起孩子的事。 见桑余不说话,祁蘅心里便更加郁滞。 桑余也放下了碗,准备让云雀把东西撤了,祁蘅忽然起身,拉过她的手就往寝室而去。 桑余被扔在榻上,骨头都好像被撞断了,疼的皱起眉。 祁蘅一言不发的就覆上来吻她。 这是祁蘅吻的最深的一次,几乎要剥夺桑余所有的呼吸,他一次比一次的欲念横生,无法满足。 他的弟弟叫她嫂嫂,不管是宫规还是伦常,她就是自己的妻子。 祁蘅像是找到了某种一定要拥有桑余的支撑,死死的扣住了她的手,将她裹在怀里。 “阿余,你跑不掉……” 祁蘅故意似的,就是想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 桑余的目光如同死水,偶尔因为祁蘅太过莽撞而痛的皱起眉,可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茫然的承受痛苦。 —— 夜里,祁蘅沉沉睡去。 桑余却睁开眼睛,漆黑的眼融入漆黑的夜。 她起身摸索着,从衣服里取出一粒药丸吃进了嘴里。 是避子药,贺贞留给她的。贺贞警告过她,不要怀上皇嗣,否则一定会要了她的命。 不用她警告,桑余也绝不会怀上祁蘅的孩子。 桑余重重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先好好活着。 贺贞答应过她,还有一个月就是祁蘅为陆晚宁准备的椒房之礼,那时贺贞就会助桑余逃出去。 一个月…… 桑余默默的将这两个字咀嚼一番,她不知道能不能信贺贞,毕竟她已经被陆淮安骗过一次。 所以桑余这次也给自己留了底线,不会再全部信任他人。 桑余准备躺下,回首,却吓了一跳。 祁蘅不知道何时醒来了,正在黑暗中,探究的望着桑余。 第77章 切莫蹉跎一生 一瞬间,桑余呼吸都要停了,不知所措定在那里。 屋里一片晦暗,月光都照不进来,唯有他们的眼睛是亮的。 她不确定祁蘅有没有看见她吃药,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陛下怎么醒了?” 祁蘅眉头微微瞥起,他坐起来,盯着桑余。 桑余紧张的攥紧了被角。 祁蘅忽然抬手,探了一把她额头上的冷汗,开口问:“做噩梦了?” 桑余一怔,缓缓松了口气,沉默的点了点头。 祁蘅一把抱紧她,将她揽在怀里。 “阿余,有我在呢。” 他没说朕,他说我。 桑余觉得这话耳熟,仔细一想,想起这是自己小时候哄祁蘅时说过的话。 桑余僵硬的缩在他怀里,闭上眼想赶紧睡着。 可祁蘅的气息却越靠越近,想要亲近一般的,用鼻尖摩挲着她的脖颈。 桑余以为是祁蘅又想要,她下意识的就想找个什么借口推辞了。 祁蘅忽然开口:“阿余,朕也做了噩梦。” 桑余顿了一下,紧紧闭着眼,没说话。 “朕心里装了太多事,很累,可朕从来没有想过失去你。” 祁蘅又在说这些好听的情话。 跟真的一样。 可他同陆晚宁在一起也是这么说的。 桑余不相信,一句话也没说。 祁蘅没有得到回应,他低头去亲桑余的眼睛。 “阿余,再等等,等到秋天……” 祁蘅说到后面,唇便落在了桑余的唇上,所以什么也听不清了。 桑余也不想听清, 她不会等到秋天了。 她马上就会离开了,彻底死在祁蘅的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不可能做祁蘅的掌中雀,更不可能做给他生孩子。 她会离开这里,更名换姓,与这皇宫的一切断的干净彻底,包括祁蘅。 —— 祁蘅最近忙的厉害,甚至很少来紫宸殿,他吩咐云雀,等桑余身体好一些了,就让她出去走,别总是闷着。 此时宫里冰雪消融,御花园里的早花都已经长了叶子。 几个小宫女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听说陛下为陆贵妃在御花园种满了海棠花,等春日椒房之礼用。” “难怪长乐宫的人那么得意,一天天猪鼻子里插葱,装模作样!” “谁有陛下的宠爱,谁自然风光喽!” “可陛下常来的可是咱们娘娘的宫里,这才是实际的,等娘娘再有了龙嗣,全天下都长了海棠又如何?” 小宫女们心思单纯,都是新入宫的,打心眼里觉得桑余比任何妃子都要争气。 如今她们爱叽叽喳喳说些话,也没人管着了。 林嬷嬷之前从慎刑司出来后便一直在养伤,如今过了冬才出屋。 宫里的老嬷嬷一旦废了,不是放着等死,就是打发回家。 林嬷嬷没有家,好在有桑余替她撑腰,算是挨过了那个冬天。 贺贞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答应先将林嬷嬷送出宫,好生安置。 所以今日,便是林嬷嬷要出宫的日子。 桑余翻来翻去,把自己之前的赏赐装了一大盒子,都打算塞给林嬷嬷。 林嬷嬷捧着那一箱子,却摇了摇头。 “娘娘,老奴……不走。” 桑余惊奇的抓着她的手,不能理解:“林嬷嬷,这是你等了一辈子的出宫的机会,为什么不走?” 林嬷嬷笑了笑,经过那一场大病,她一月之间就像是老了十几岁,有了白发。 “娘娘,如今老奴已经在这里待了一辈子,终于是看着你和陛下长大,根都扎在了宫里。我的使命完成了,可我出了宫,又该去哪里呢?外面大千世界,老奴就是拿了钱也不知该怎么花,该买什么……然后一个人孤独的死去。” 她枯槁的手擦去了眼泪,望着天边残阳,喟叹一声道:“老奴想了一辈子的出宫,如今真到了这一刻,却不想走了。我啊,重要的东西都在这宫里了,一生也都耗费在了宫里,外面早就不是我的了,也没有一块地方是属于我的,花了钱也买不到。您就让我死在宫里,至少还能陪着娘娘。” 桑余早就泪流满面,哭的抱紧了林嬷嬷。 她替林嬷嬷难过, 她的人一生都交代给了这个金笼子,到老了,终于可以离开了,却已经无法自拔。 可悲可叹。 桑余更害怕,害怕自己已经待了十八年,如果再待十八年,她会不会也出不去了。 死也死在这个地方…… 林嬷嬷不愿离开,桑余只能将她留下来,照顾她寿终正寝。 林嬷嬷握着桑余的手,说:“可娘娘,切莫同老奴一样,把一生都磋磨在这宫中。” 桑余重重的点了头,说不出话。 她会走,会走的。 —— 祁蘅今日去了翰林院。 听闻,派去各地州任刺史的官员已经拟任好了,多半都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祁蘅还想看看这些学子在翰林院时的书绩,扫了一眼,落在了其中一份关于治理江南水患的文册上。 那字写的力劲萧瑟,言语清晰,考虑周到。 “这是谁的?” 夫子们看了一眼,如实道:“回陛下,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李识衍所作。” 祁蘅记得这个名字,他拿起书册,仔细看了一番,眼中的赞叹之意越发明了。 “他可是要留在翰林府任职?” 夫子答:“李识衍已自请前往江南。” 祁蘅放下了书册,颇有些失望之意。 “这样的有才之人,应留在京城辅佐朝政才是。” 老夫子不言,心想陛下果然还不知当年事。 这李识衍,就是十年前科考魁首李俊臣之子。 那李俊臣后来被查出犯了舞弊之罪,贬弃了一切官职,由当时仅次他一名的冯崇接任。 这冯崇,可就是如今只手遮天的丞相。 李识衍若真留在京都,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祁蘅放下了书册,转身离开。 新春即到,各地事务繁忙,多派些钦差下去也是应该的。 刚离开,便看见了门口正恭敬行礼的李识衍。 李识衍抬眼,他想不明白,堂堂天子为什么要拿走一个姑娘的小像。 他在家中等了许久,却再没见过那个姑娘。 第78章 怎么这么笨 李识衍抬眸,看了一眼祁蘅的背影,便退了下去。 一直到入了夜,李识衍才回到摘星楼,他派去打听的人也回来了。 “回公子,那日摘星楼来的女眷,除了圣上的妃嫔,名册就全在这儿了。” 宋元递上一本书册,李识衍翻了翻,问:“可有我画上的那个姑娘?” 宋元摇了摇头。 “公子,您看上的,莫不是……圣上的某位妃嫔……” 说到最后一句话,宋元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纪娘子听见了,定是会扒了公子的皮。 李识衍没说话。 其实,他早有预料了。 当夜,她只穿了一席湛蓝色长裙,粉黛清淡,又不华贵,他只以为是京城的哪家贵女。 可是后来,皇上又一定要带走她留下的东西,也就只有一个可能…… 李识衍让宋元退下了。 他放下名册,坐了下来。 她是妃子。 烛火摇曳,李识衍拉开书案,取出一幅画。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页的边缘,上面临摹着的,正是桑余的面容, \"原来如此\"李识衍苦笑一声。 难怪当初她会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难怪再见到她,她会变了那么多,比以前更不开心。 难怪他寻遍京城贵女名册都找不到她。 难怪那日皇上亲自驾临摘星楼,只为取走她遗落的一张小像。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摘星楼的飞檐上。 他以前说会摘星星给她,但如今还是……抓不住。 —— 桑余的日子逐渐好过起来,祁蘅一边忙政务,一边忙着陪陆晚宁,来紫宸殿都有些少了。 紫宸殿其实就是乾清宫的一处偏宅,只是相比其他宫妃的住处要近上一些。 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任是谁都不能再来轻易寻桑余的麻烦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祁蘅的刻意为之,还是说,只是为了能把她圈禁在自己身边。 但最近连着好几天没来,宫人们都有些着急了。 桑余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好。 她巴不得祁蘅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 或者哪天回乾清宫的时候,突然发现还有一个她,嫌烦就撵出宫。 还少了和贺贞那个老太婆的交易。 正出神,殿门口又传来腾腾腾的小碎步声。 春日来了,祁翎便常常来找桑余玩,今日还带了纸鸢。 桑余以前见过妃子放纸鸢,自己倒是从来没有放过,还要祁翎反过来教她。 燕子纸鸢越飞越高,桑余一点点松开线。 某一刻,她在想,如果自己也可以像这只风筝一样,飞起来,飞到皇宫外就好了。 可是,风筝背后也是有一支束缚着的线。 祁翎牵着风筝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桑余叫他慢一点。 忽然一阵疾风袭来,纸鸢猛地一歪,直直坠向御花园的方向。 祁翎看见心爱之物不见了踪影,一下着了急,跑出紫宸殿就要去找。 桑余怕祁翎在自己这儿出什么事,忙跟了出去。 来到御花园,一大一小站在那里,原来是纸鸢被挂在了一棵梨树上面。 祁翎扯住桑余的袖子,嘟着嘴:“皇嫂皇嫂,帮我取下来好不好?” 梨树不高,但枝干横斜。 桑余提起裙摆走过去,伸手去够,可无论如何踮脚,指尖离纸鸢始终差着一寸,她一时有些费力。 春风拂过,满树梨花晃动,晃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她身后伸出,轻而易举地摘下了那只纸鸢。 桑余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 祁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凉意:“怎么就这么笨?” 桑余猛地转身,险些撞进祁蘅怀里。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抵上粗糙的树干。 祁蘅就站在她面前,玄色龙袍上金线绣的龙纹在阳光下刺得她眼睛发疼。 好几天没见到他,但还是会怕他。 一阵风吹过,枝头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落下。 有几瓣沾在桑余鬓边,衬得她脸色娇润。 祁蘅喉头微动,抬手替她拂去。 桑余偏过面容想要避开,这才注意到,祁蘅身后,不远处还站着几位朝臣。 陆淮安一袭靛青官服,正盯着她,手中的象牙笏板几乎都要捏碎。 他看着桑余被祁蘅半揽在怀中的身影,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血肉。 那夜她持簪刺向他咽喉时的眼神还历历在目,可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他留。 而现在,她竟乖顺地站在祁蘅身侧,乖巧温顺。 那双眼睛里再没有当日的恨意,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漠,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比恨更让他心如刀绞。 桑余已经不去恨他了,她知道,没过几年陆淮安就该去给师父赔命了。 \"陆卿?\"祁蘅忽然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刚才说什么,继续说。\" 陆淮安猛地回神,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躬身行礼:\"回陛下,扬州之事,秋日之时便可有定夺。\" 祁蘅听着他说话,眼神却始终落在桑余脸上。 他想知道,她看见陆淮安,会是什么反应。 还好,桑余对他没有半分情绪,祁蘅很满意,心里莫名的多了些愉悦。 如果不是还有人在,他都想把桑余揉进怀里抱一抱,奖赏她。 \"陛下。\"桑余轻声开口提醒,\"小王爷的风筝……\" 祁蘅这才松开手,将纸鸢递给祁翎。 孩子怯生生地接过,飞快地躲到桑余身后。 祁蘅说道:“尽快办,朕没那么多耐心。今日之事就到这里,朕也乏了,你们去。” 一众人躬身行礼。 陆淮安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臣告退。\" 他们都走了,云雀这时才追出来,见到皇上也在吓了一跳,忙躬身行礼。 祁蘅偏头,望着祁翎那张古灵精怪的脸笑了笑:“把小王爷带回去,朕要同昭妃说说话。” “奴婢遵命。” 祁翎尽管才五岁,在祁蘅面前,却也是很会审时度势的,急忙乖乖的跟着云雀回去了。 云雀他们的背影一消失,祁蘅忽然往前一步,迫不及待的低头吻了下去。 第79章 查桑余有没有吃避子药 祁蘅忽然往前一步,将桑余重重抵在梨树上。 还未等她反应,他的手掌已扣住她的后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她仰起脸来。 \"陛……\"她的惊呼被尽数吞没。 这个吻来得又凶又急,像是压抑了许久的野兽终于撕破伪装。 祁蘅的牙齿磕在她的唇上,长驱直入,攻城略地般扫过她口腔每一寸,不容桑余反抗半分。 桑余被迫仰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他衣袍的前襟,反感的皱起眉。 梨花又落了,花瓣坠在他们交缠的发间。 祁蘅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腰,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桑余隔着衣料也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 许久,他才缓缓停了下来,伏在桑余的肩头喘息。 他哑着嗓子开口:\"想你了。\" 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朕七天没来看你了,你都不来找朕,\" 未等桑余回应,他又咬了一口她的耳畔。 桑余低头,猛的逃了出去。 他不知这七天是如何跟陆晚宁辗转缠绵,自己怎么会去自讨没趣。 祁蘅又把她圈在怀里,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怎么不说话?\"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朕在问你,为何不去找朕?\" 桑余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掩去了眸中的情绪。\"陛下政务繁忙,臣妾不敢打扰。\" \"呵,\"祁蘅冷笑一声,手指收紧,\"是不敢,还是不愿?\" \"臣妾……\"她刚开口,就被祁蘅打断。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忽然放柔,手指抚上她的脸颊,\"你在想陆晚宁,是不是?\" 桑余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祁蘅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低笑着将她搂得更紧,\"你在吃醋,朕知道,朕不怪你,小女子爱吃醋没什么。\" 桑余感到一阵恶心涌上喉头。 “陛下说笑了。”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臣妾不会对陛下之事随意揣测。” 祁蘅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手缓缓放在了她的腰上,喟叹一声。 “你怎么还没怀上朕的孩子?”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桑余头顶。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节泛白。 她尽力保持平静,生怕祁蘅毒舌一般的眼睛察觉到什么。 \"那朕今晚再去陪你。\"他忽然开口,语气微沉:“朕发现小孩子也挺有意思的,阿余要尽快给朕生一个。” 桑余脸色发白,机械地点头,\"臣妾知道了。\" 祁蘅又看了她一眼,忽然皱眉,\"你最近瘦了。\"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腰肢,\"多吃些,朕不喜欢抱着骨头。\" 桑余勉强的笑了笑,点头。 祁蘅这才转身离去。 直到祁蘅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桑余才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般,长叹一口气。 —— 祁蘅来到勤政殿,掀开奏折准备批复,朱红顺着笔尖往下落了一滴、洇开。 祁蘅抬起眼,眸中尽显阴冷。 “去请陈太医来。” 陈太医很快到了,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侯着令。 祁蘅面色沉着,漫不经心的合上奏折,问:“朕要你,去好好查查昭妃的身子。” 陈太医有些没听明白。 “陛下的意思,是……” “查她,有没有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祁蘅的声音仿佛淬了冰。 他很想相信桑余。 可他不敢拿这些来作赌。 陈太医当即明白了。 “那微臣明日一早便去为昭妃娘娘请脉。” 祁蘅的眸光一寸寸冷下来,他想:“阿余,你最好不要让朕失望。” —— 桑余照常在祁蘅走后吃下避子药。 只是今日药刚吃下去,云雀就来通传,说:“太医院的陈太医来为娘娘请平安脉了。” 桑余顿时紧张起来。 她不知道这药会不会让太医诊出来,如果祁蘅知道了,免不了又会折磨她。 一想到这些,桑余就浑身发凉,此时陈太医却已经进来了,对桑余行礼。 桑余强自镇定,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陈太医将药箱搁在案上,取出丝帕,说道:\"娘娘请伸手。\" 桑余缓缓伸出腕子,衣袖滑落时露出几道未消的淤痕——是昨夜祁蘅一时失控留下的。 陈太医目光一滞,又迅速垂下眼去。 他的手指搭上脉搏,忽然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娘娘近日……可有用过什么特别汤药?\"陈太医声音发虚。 桑余喉头发紧:\"不过些调养气血的寻常方子。\" 陈太医点了点头,却没再继续问下去。 片刻后,他起身,收了东西。 桑余腾的一下站起来,盯着陈太医的一举一动,浑身的血都要凝固了。 “娘娘,您身子气血太亏,还是要多多进补,微臣就先退下了。” 桑余一怔。 这是……没查出来? 她瞬间松了口气,恍恍惚惚的点头,叫云雀恭送陈太医。 陈太医离开紫宸殿,便直接往勤政殿去了。 祁蘅早就已经等候多时。 他头也没抬,周身气压凝重,声音暗哑的问:“如何?” 陈太医抬起头,答道:“回陛下,昭妃娘娘是曾经受了太多伤,气血亏虚才导致不易怀孕,其余的一切安好,并无异常。” 祁蘅顿时闭上眼,如释重负,仿佛悬在心口上的刀子被拿走了。 她没吃他想的那种药。 看来,她是真的原谅自己了。 “好,那你就多为她开些进补的方子,尽快养好身子。” 陈太医起身告退。 等人走了,祁蘅才睁开眼睛,他有些庆幸,庆幸桑余没有吃那种药。 否则……他一定会气的发疯。 陈太医离了勤政殿,往太医院而去,路上,与一位宫女迎面相停。 “陛下的确有所怀疑,不过臣已经依照太皇太后所说,替昭妃娘娘瞒下去了……” 陈太医的话适可而止,随后警惕地环顾四周。 那宫女压低声音道:\"太皇太后让奴婢带话,说您做得很好。\" 她袖中滑出一枚金叶子,悄无声息地塞进陈太医药箱夹层。 “记住,昭妃,绝不能怀有龙嗣!” 第80章 他就是犯贱 云雀推开寝室的门,为桑余送上一碗玫瑰羹汤。 桑余拿起喝了一口,才将避子药的苦涩压下去。 “娘娘,你可是真心要与太皇太后联手?” 桑余目光勾了勾唇:“你也觉得不牢靠,对吗?” 云雀点头。 “谁不知道太皇太后与陛下水火不容,她怎么可能为了陛下专心理政就答应送姑娘出宫” “是啊,竟还费尽心思保住我身边之人?连我一起直接杀光了,不是更顺手吗?” 桑余放下羹汤,擦了擦唇角。 “没关系,不管如何,这都是一个机会。我不会全信她的,关键时刻,只能靠自己。” 桑余在宫里辗转摸爬十多年,她不信能够把政三朝的太皇太后,会大费心思帮她。 就算她没有选择权,那她也绝不会轻易任人利用。 —— 祁蘅近来心情很好,登基半年,他已经拿回了许多政权。 再过不到一年,扬州的官盐官矿、西北的军务,以及西域疆土,也会彻底到他手中。 让他开心的,还有一件事。 那就是桑余近来也很听话,不管是在相处中,还是在……龙床上。 他食髓知味一般,对外宣称政务繁忙不翻牌子,却日日都在熄了灯后来紫宸殿。 一只手于黑夜中缠上腰肢,桑余惊醒,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姊姊,可想我了?” 桑余皱了皱眉头,这称呼叫的她耳朵发烫,顿时红了一整张脸。 “陛下,别胡闹……” 祁蘅抱紧了她,去亲她的耳朵:“怕什么啊?姊姊,这么烫……许久没这么叫你,如今这般,你可是喜欢我这样叫你?” 桑余不知道一向腹黑阴冷的祁蘅怎么一到床上,就开始没个正经。 不知从哪里学的这些登徒之言,浪荡不堪。 或许是谁侍寝之时教给他的,他回过头用在了自己身上。 桑余压下心中的恶心,说道:“臣妾没有……” “阿余不必怕,你就当作我是与你露水情缘的情郎,不是什么皇帝,这样可好?” 桑余捏紧了拳头。 她第一次知道祁蘅还有这种在床榻上演画本子的癖好。 祁蘅的手也没停下来,桑余只能忍受。 她这些时日已经学会了怎么在床榻上少受些苦头,学会了如何迎合祁蘅才会早些结束。 祁蘅本来也没有病态的心思,不是每次都想弄出一身伤。 桑余迎合,他很满意,却也更加欲壑难填,整日都在攀想。 他从前听夫子教诲,成大事者,绝不可玩物丧志,可他对什么都拿捏的游刃有余,除了在想桑余这件事上。 意识模糊间,桑余盘算着日子,问道: “七日后,就是陆贵妃入椒房的日子了……” 到时就是她离宫的日子。 忽然,祁蘅的吻停了下来。 “问这个做什么?” 桑余睁开眼看过去,方才祁蘅眼中的情欲此刻褪的一干二净,有些意兴阑珊。 桑余以为是在这时候提了祁蘅心爱的女子,怀了他的兴致。 可又怨不得她,他这么喜欢陆晚宁,直接去找她就好了。 陆晚宁对他百依百顺,说不定,不管祁蘅想演什么画本子,都会陪他一起。 演的不知天地为何物,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是最好。 祁蘅的确没兴致了。 他这几日唯一的一件烦心事,便是七日后要宠幸陆晚宁。 他心里想着桑余,便不想宠幸她人,可桑余却又在他身下提别人,扫他的兴。 祁蘅推开了桑余,起身,将中衣套在了身上。 修长的薄肌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身影锐利。 桑余见他去掌灯,慌忙也套上了自己的衣服。 掌了灯,自己这一身耻辱的伤痕就又会曝光在他眼前,被他嫌弃与折辱。 桑余不爱他,可也不想再被那样的眼神嫌恶。 灯火渐渐明亮,祁蘅回头看了一眼桑余,她正抱着被子,坐在一片隐隐绰绰的纱帘后,脸上还带着绯红滚烫。 祁蘅一怔,顿时气消了大半。 他又坐了回来,往床上丢下一个锦盒。 “今日朕来,还给你带了东西。” 他似笑非笑:“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桑余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可怕自己拒绝了,祁蘅又会恼怒,恼怒了就又会折磨她。 她只能缓缓打开那个盒子。 是一对儿耳环,墨绿的翡翠,不甚华贵,却秀丽温婉。 “朕觉得很适合你,便带来了。” 赵德全说,世间夫妻相爱,多不是倚靠压迫和权力。 而丈夫喜爱妻子,便会给她送些珠宝首饰,增加情谊。 他一知半解,但还是学着,想对桑余少些压迫,再给桑余送些什么。 祁蘅又想到什么,俯下身,凑近桑余的脖颈,轻声道:“阿余的耳朵不经碰,也不经咬,敏感的很,以后就带着朕给的珠子,就当朕时时刻刻陪着你。” 他看着桑余,试图在她的眼中捕捉到一丝半点的欢喜。 可是等来的,却是桑余平淡的谢了恩,将盒子合上,随意放在了枕边。 祁蘅眉眼顿时一沉,温情消散:“不喜欢?” 这是祁蘅第一次给桑余精心赠送礼物。 桑余点了点头,扬起笑:“臣妾很喜欢。” 祁蘅有些不满,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沈康送你的东西,你当成活着的念想,朕的东西,你就收的这般不情不愿。” 桑余的指尖微微用力,攥紧,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祁蘅为何总是在自己与他床榻上虚与委蛇的时候,提到她圣洁的师父。 这种时候的他们都脏透了,可怎么也不该玷污师父。 祁蘅觉得好笑:“怎么不说话了?因为心虚吗桑余?” 桑余深吸一口气,伏法一般闭上眼,开口:“臣妾知错了,臣妾现在就戴上……” 她准备伸手去拿盒子,可祁蘅却先她一步拿了起来。 “既然这么不喜欢,那就别委屈着戴了!” 祁蘅从前也给陆晚宁送过东西,但她收的时候满眼欢喜,对自己更是爱意深重。 而不是桑余这幅样子。 仿佛戴上的不是耳坠,而是什么锁链。 自己堂堂九五之尊,天下共主,真是自讨苦吃,才会放着那么多妃嫔不要,非要跑来陪她。 “你不是问七日之后椒房之礼吗?” 第81章 宠幸了贺明兰 \"既然你这么在意椒房之礼,\"祁蘅俯身掐住她的下巴,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那朕到时就赏你亲眼看着,朕是如何宠幸晚宁的。\" 桑余瞳孔骤缩,藏在锦被下的手死死攥紧。 “你一定要这么羞辱我吗?” 祁蘅下意识想要掐住那张倔强的脸,可一想到赵德全说过的话,还是生生忍了下去。 “这是你自找的。” 说完,祁蘅便带着锦盒摔门而出。 赵德全正倚靠在门上昏昏欲睡,没想到今夜祁蘅会结束的这么快,这才不到半个时辰…… 他正在疑惑,抬眼却看到祁蘅一双愠怒的眼睛。 “你不是说送些东西,女人就会开心吗?” 赵德全苦笑了笑:“奴才该死,奴才以后再也不乱说了。” 谁叫昭妃娘娘,不是一般的女人呢。 “那陛下……”赵德全扫了一眼祁蘅的怒颜,陛下估计还带着一身火气没处发泄,小心翼翼的问道:“可要传召其他的嫔妃?” 祁蘅想给赵德全一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但想到什么,他回首看了一眼桑余紧闭的房门,忽然沉下眼来,扬声道:“离乾清宫最近的是谁?” 赵德全如实回答:“是贺昭仪。” “朕就要她!” “喏!” 桑余一直等到祁蘅的脚步渐行渐远才松了口气,苦笑了一声。 今日不用喝避子药了,正好。 —— 贺明兰都已经睡下了,毕竟她们现在都当自己在守活寡,也不必守着传召。 一个陆晚宁一个桑余,二人都能把皇上的心栓死。 可今日刚躺下,便听见婢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喜不自胜:“娘娘!” “啧,什么事?” “陛下派人来传您侍寝!” 贺明兰猛地坐起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真!” “千真万确,赵掌事就在外边儿候着呢!” 贺明兰旋即欣喜若狂。 看来皇上对她不像对桑余那样宠爱,但至少不冷落她! 她披衣出了屋,走路都带风了。 “昭仪娘娘,请。” 赵德全恭敬有礼的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贺明兰心里高兴,嘴角微翘,矜持的点了点头。 贺明兰点头,随他往祁蘅的寝宫而去。 春寒料峭,冻得人发抖,贺明兰却只穿了一件粉色薄衫,牙齿打着颤,一边维持着笑意。 一踏进大殿,迎面扑来的浓郁龙涎香让她提起精神,一点都不冷了。 “娘娘,陛下在寝宫候着您呢!” 贺明兰娇媚一笑,莲步款款。 掀开帘子,祁蘅正靠在榻上,闭着眼假寐,神色晦暗。 “臣妾参见陛下。” 她轻轻唤他一声,祁蘅一动未动,眼睛都没睁开。 “上来。” 贺明兰心跳加速,难掩欢喜。 她缓缓爬上床榻,侧身依偎着他,低低的唤了声:“陛下……” 看样子,陛下今日心情不好。 不过管他的,好歹是终于肯宠幸她了。 她伸出手指,慢慢去解祁蘅腰带。 祁蘅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他看见贺明兰温婉的笑,若隐若现的薄纱衣裙,殷切的目光。 想到的,却是桑余凉薄的笑,一向寡淡的衣物,还有冷的要命的目光。 两人对比,任是哪个男人都知道该选谁。 可唯祁蘅却提不起任何兴趣。 他传贺明兰来,似就是为了刚刚激桑余的那一下子。 人真来了,他又什么都不想了。 “等等。” 他松开贺明兰的手,说道:“朕有些累了,今日你也早点睡。” 贺明兰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她,被送到了龙床上,一切箭在弦上。 结果皇上说……累了? 哪有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她贺明兰还混不混了? 可自己总不能强上了皇上? 贺明兰有气又委屈,眼眶通红,泫然欲泣。 祁蘅看她这副模样,很快明白她是怎么了。 他顺手,将方才那个锦盒丢给贺明兰,说道:“赏你的。” 贺明兰愣愣的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看到是一双耳环,顿时欣喜起来。 “臣妾谢过陛下!” 祁蘅却已经转身睡下了。 身后躺着温婉年轻的女人,他却因为另一个无趣又满身疤痕的女人睡不着。 可笑。 —— 翌日,阖宫上下都知道祁蘅昨夜宠幸了贺明兰一事。 还不是像从前那样做做样子,而是真真切切的上了敬事房册录的。 众妃嫔去给陆晚宁请安时,贺明兰还带上了那对耳环。 招摇至极。 “这可是陛下特意为我挑选的!” 趁着陆晚宁还没到,贺明兰骄傲的宣告她的独宠和恩泽。 众人提着笑脸祝贺恭维,对着耳环夸了又夸。 这时,陆晚宁的婢女青黛走了出来。 她白了一眼贺明兰嘚瑟的样子,说道:“各位娘娘请回,今日贵妃娘娘身子不爽利,不用请安了。” 大家面面相觑,隐隐猜出是因为什么。 哪里不舒服?恐怕是……气到醋坛子了。 众人客套一番便纷纷告退,青黛转身进了内殿。 陆晚宁端坐着,首饰摔了一地,有几副耳环更是被踩了好几脚。 “娘娘,贺昭仪前段时日还对您恭恭敬敬,却在背地里勾引皇上,可见真是居心叵测!” 陆晚宁咬紧了牙关,气的双手发抖。 还有几日就是椒房之礼,祁蘅宠幸了别人是什么意思? 一个桑余不够,还多了一个贺明兰。 贺明兰压下心中愤恨,问道:“我哥哥这几日在做什么?为何前朝一点动静也没有?什么时候才能接爹娘回来?” 以兄长与大司马之间的联系,陛下一定会向着他的,不需多日,他们陆家就一定能够重返京城,东山再起。 “娘娘息怒,奴婢这就派人去请!” —— 一片晦暗的房间里,酒气萦绕,桌案上摆满了散乱的空杯盏。 烛火摇曳中,陆淮安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酒,丢掉了手里的画笔。 他怎么也忘不掉,忘不掉桑余伤他的样子,所以恨她。 更忘不掉那日桑余躲在祁蘅怀里的模样,所以嫉妒,所以不甘。 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 可原本,他是可以得到她的。 是他骗了她,那日没有带她离开。 如果那次,自己带她离开,事情一定不会今天这个样子。 \"公子。\"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翰林府新上任的官员们到了,正在前厅宴席候着。\" 陆淮安闭上眼,勉强压下醉意:\"知道了。\" 待下人脚步声远去,他才摇摇晃晃地起身,推开紧闭的窗扉。 刺目的阳光骤然照进昏暗的室内,照亮了四壁—— 整整一面墙,都挂满了桑余的画像。 他不知道画了多久,画了多少副,那些画里,或嗔或怒,一颦一笑,都是他想象出的,桑余的模样。 第1章 他把陆晚宁接回来了 南元三十四年,三皇子祁蘅,登基称帝。 朝堂上下,正值百废待兴。 有几只受了惊的燕子掠过宫墙,鸣叫后便隐入晦暗的夜。 昨日落了一场秋雨,正好冲掉了几日前宫墙上的血。 只是天一凉,桑余胸口的伤就疼—— 那是月前,为了祁蘅挡下毒箭而留的。 箭上的毒废了她的身子,却也让她成了祁蘅最信任的人。 桑余有时想,一个奴婢,换了天下至尊的一条命,应该也是值得的。 更何况,这是她喜欢了十多年的人。 “姑娘,您怎么又站在风口?” 掌事姑姑林嬷嬷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太医说了,您这身子骨受不得寒!” 桑余转身,烛光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温软地笑了笑。 “无碍的。” 她其实是想在这里或许能看见祁蘅,已经三日没见他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来找自己。 桑余伸手接过药碗,闻着苦味不由皱了皱眉,一声不吭地喝完了。 “多谢嬷嬷。”她轻声说,药汁的苦涩还在舌尖沁着,有些难受。 窗外忽然传来宫女们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听说陛下明日要定下贵妃人选。” “定是桑姑娘无疑,这些年她为皇上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好生生的一个姑娘……就算出了宫也没办法再照顾自己了。” “那也不一定,桑姑娘之前和大皇子……” “你们几个,”林嬷嬷不知何时走到窗边,面色冷透地站在那里:“揣测圣意,不怕被割了舌头?” 林嬷嬷动怒的时候一张脸森冷得渗人,小宫女慌忙四散离开。 桑余没计较,她这些年杀过的人太多,有些临死前恨她辱她,她似乎已经习惯了。 她也从未奢望过那个位置。 从前,她只求能继续站在他身后,哪怕只是做一个无声的影子。 但是,那个人又对她许诺了。 那不是一次的承诺。 而是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对她说,会待她好,会娶她,会给她一生一世。 那些年,他们在废宫里苟延残喘的那些年,他说过,他的身边只有她,以后也是。 所以,桑余有些期许。 “嬷嬷,不必动怒,都是些小丫头,不懂事的。” “姑娘,你可别听那些碎嘴的。”林嬷嬷关好窗,替她拢了拢衣襟,“陛下心里有您,这些年您吃的苦,他都记着呢。” 桑余没再说话,记忆回溯到三个月前那个雨夜,祁蘅决定谋反的那个晚上。 那时,他的身后依旧只有她。 他们都明白,自此便是生死一线。 祁蘅说:“我只有这一次机会,生死未卜,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桑余听他说完,摇了摇头。 她这一辈子,从惠嫔娘娘叮嘱她要保护好祁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心要跟着他一辈子了。 所以她默默地低下了头,一如既往地乖顺安静:“奴婢誓死跟随殿下。” 他似乎是很感动,第一次牵住她的手,对她说:“阿余,若我登基,定不负你。” 当时雨水顺着屋檐砸在青石板上,一下一下的,像桑余的心跳。 祁蘅说:“大哥我始终无从下手,阿余,你帮帮我。” 当时的桑余抬头看他,眼里有些茫然,彼时她还不懂祁蘅是叫她如何帮…… 林嬷嬷絮絮叨叨地整理着床铺:“姑娘早些歇息,明日册封大典,您可是要站在皇上身边的。” 桑余回过神来,过去顺从地躺下。 蜡烛灭了,桑余却又在嬷嬷离开后睁开了眼。 她睡不着。 心里的事太多,像一团棉花一样糊在胸口。 桑余的枕头底下还放着匕首。 这是以前杀机四伏时落下的习惯,如今已经脱离了那样的习惯,却也改不掉。 毕竟如果没有这个习惯,她和祁蘅早就死在了无人知晓的废宫里。 桑余在想,祁蘅会不会不再需要自己。 烛花忽然爆了一声,将她从回忆中惊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桑姑娘,桑姑娘!” 小太监进福慌慌张张地撞开门,“出事了!” 桑余瞬间绷紧神经,从床上下来,手探进枕头握紧了匕首:“皇上怎么了?” “不是……是……”进福喘着粗气,“皇上八百里加急,召回了北寒部落的陆夫人!” “陆……晚宁?” 那个……自幼和祁蘅青梅竹马的陆家千金。 这个名字就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刺入桑余的心脏。 桑余一点点松开了匕首。 “陆晚宁要回来了?” 进福点头如捣蒜:“正是!听说皇上派了禁军统领亲自去接,还准备了椒房……” 桑余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而迟缓地站了起来。 椒房,那是皇后之礼。 “姑娘……您没事?”进福怯生生地问。 桑余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无措。 她后知后觉地扯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你下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桑余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扶住桌沿。 铜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苍白、憔悴。 二十五岁,对于宫女来说已是高龄,更何况是一个满身伤残的暗卫。 而陆晚宁呢? 她始终记得那个女子,肤如凝脂,眉目如画,是祁蘅年少时在太学院就倾慕的千金闺秀。 后来陆家获罪,陆晚宁被发配北寒,嫁给了一个部落首领。 只是那首领没几天就战死沙场。 “守寡三年。”桑余喃喃自语,“也就三年前,他突然决定谋反。原来他一直都在等着她……” 宫外传来礼乐声,册封大典的乐师已经开始准备了。 桑余缓缓滑坐在地上,后背的烫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忽然想起祁蘅登基前夜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余,这些年辛苦你了。” 当时她以为那是承诺的开始,现在才明白,那是告别。 那是安慰。 那是在说:“桑余,你已经没什么用了。” 是啊,她,已经没什么用了。 第2章 他心疼了 桑余昨夜就这么蜷缩在窗边的矮榻上睡着了。 东方天色渐白,林嬷嬷进来了,惊呼一声:“我的姑奶奶啊,您怎么就这样睡下了?” 桑余被林嬷嬷攀扶着起来,腿早就麻了。 “瞧瞧这脸色,苍白的紧,可得吃点东西。刚刚陛下宫里的公公来请过了,咱们可不能误了时辰。” 桑余这才想起,对啊,今天,还要去迎接册封。 “姑娘可要梳妆得漂漂亮亮,让陛下一眼就瞧见了您!” 林嬷嬷说这话时满眼的期待,仿佛终于看见自己的女儿嫁了个好人家。 她知道桑余苦了二十几年,老天有眼,也不该让她继续苦下去了。 桑余轻柔地笑了笑。 其实自己多么惨不忍睹的模样,祁蘅都见过了。 她自然也记得第一次见到祁蘅时的情景。 那年她七岁,被惠嫔娘娘从暴风雪中带回宫中。 惠嫔是北狄的亡国公主,一身傲骨,所以是被先皇强纳为妃的。 桑余第一次见到那样坚韧的女人。 彼时,她只是在天子脚下一个乞讨的孤儿。 惠嫔救了她,收养了她,给了她名字。 她的名字取自惠嫔母国,一种叫桑椹的药材。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祁蘅。 一个小小的少年,比她还要小两岁,漂亮但阴郁,面色苍白的就像深宫里的雪霜。 惠嫔不受宠,连带着祁蘅也不受重视。 他们住在最偏远的废宫里,冬日里连炭火都时有时无。 桑余便常常抱着小祁蘅,用自己的体温为他驱寒。 “阿余姊姊,我冷。”小小的祁蘅总是这样呢喃着,往她怀里钻。 “殿下别怕,阿余在呢。”她也总是这样回答,像惠嫔教她的那样。 惠嫔去世那晚,风雪特别大。 弥留之际,惠嫔将一枚玉坠挂在桑余脖子上:“阿余,用你的命护住蘅儿,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十二岁的桑余在惠嫔床前磕了好多响头,直到额头都出了血。 从那天起,她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她看见过少年祁蘅被其他皇子按在泥水里殴打的样子;看到他被太监故意端来的馊饭气的发抖的模样;看到他在无人处抱着惠嫔留下的旧衣无声哭泣的背影…… 每一次,都是她挡在他面前。 起初是用身体,后来是用剑。 惠嫔的侄子——那位隐姓埋名的北狄剑客教会了她杀人的技艺。 “阿余,我只有你了。” 十五岁的祁蘅在又一次被欺辱后,抱着她,眼中闪烁着阴郁的火光,“这宫里,我只有你了。” 桑余胸口一阵刺痛。 那时的祁蘅,眼中只有她。 记忆突然跳转到三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大皇子醉酒闯入她的居所,暴戾地撕扯她的衣衫。 “一个贱婢也敢反抗本殿下?”大皇子油腻的手掐着她的下巴,“等本殿下玩够了,就把你赏给侍卫们……”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挣扎着够到烛台的,如何毫不犹豫地将火焰引向自己,皮肉烧焦的气味让人作呕,如今偶尔还会梦到。 “宁可烧死自己也不让我碰?”大皇子嫌恶地甩开她,“真是晦气!” 她蜷缩在燃烧的床幔间,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直到祁蘅破门而入,用棉被裹住她燃烧的身体。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祁蘅失控。 他抱着她,浑身发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那一夜后,祁蘅变了。 他开始参与朝堂政斗,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而桑余,则成了他暗夜中的利剑。 记忆中的血腥气突然浓重起来。 她看到自己潜伏在屋檐下,割断一个又一个政敌的喉咙;看到自己在雨夜中与刺客厮杀,右腕被挑断手筋时的鲜血;看到自己饮下那杯明知有毒的酒,只为替祁蘅试出二皇子设下的陷阱…… 看到,为了祁蘅,他虚与委蛇的在大皇子身边待了三个月。 每一次重伤醒来,祁蘅都会守在她榻边,亲手为她换药。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的伤口,眼中盛满她误以为是爱意的心疼。 “阿余,再忍忍……”他总这样说,“等我们……” “我们”,这个词曾让她甘愿赴死。 直到陆晚宁出现。 记忆的画面转到太学院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陆晚宁一袭白衣,在梨花树下抚琴。 阳光透过花瓣,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美得不似凡人。 桑余站在祁蘅身后,第一次看到他眼中迸发出那样明亮的光彩。 那不是看她时的眼神,不是感激,不是依赖,而是一种她从未得到过的、纯粹的倾慕。 “那是陆尚书家的千金。”身旁的小太监小声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第一才女呢。” 桑余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茧子的手,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云泥之别。 后来,她常常看到祁蘅借故去太学院,只为远远看陆晚宁一眼。 看到他偷偷临摹陆晚宁的诗作。 看到他得知陆家获罪时彻夜难眠。 再后来,陆晚宁被发配北寒,嫁给了一个四十岁的部落首领。 桑余以为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会随着时间淡去。 直到昨晚—— “皇上八百里加急,召回了北寒部落的陆夫人!” 昨夜进福的声音犹在耳边。 桑余攥紧了胸前的玉坠,惠嫔冰凉的手指似乎还停留在她的皮肤上。 “用你的命护住他……” 她做到了,用尽了一切,护住了他。 可谁又来护住她呢? 东方既白,晨钟响彻宫闱。 桑余侥幸的想,三年前的一面之缘,总该抵不过自己这十八年来的朝夕相伴。 “姑娘!”林嬷嬷一脸慌张的快步进屋,“陆夫人的车驾已经到了玄武门!皇上……皇上亲自去迎了!” 桑余的手一抖,玉梳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姑娘,您……要不要去看看?”林嬷嬷小心翼翼地问。 桑余回过神来,迟缓的摇摇头,先弯腰捡起断梳。 这是去年生辰,祁蘅送她的那把象牙梳。 怎么就断了…… 这把梳子跟着她上刀山下火海,也没损伤半分,怎么会摔一下就断了? 桑余的心没来的疼了疼。 远处传来鼓乐声和重臣朝拜的声音。 “听说陆夫人守寡后日子很不好过,部落里的人一直苛待她。” “皇上这是心疼了。” 宫女们的窃窃私语又飘进窗来,许是他们发现伺候的这位姑娘脾气性子软,许是愈发的肆无忌惮。 【阿余,愿你青丝常驻,岁岁安康。】 桑余忽然想起了祁蘅说过的话。 他当时这样说,还亲手为她绾发。 可如今,青丝依旧,人心已变。 第3章 他的真心,原来不是她 金銮殿上,青烟在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 祁蘅端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他的目光又一次扫过殿侧那处空位——桑余的位置。 祁蘅心中有些不悦,桑余从没有拖延过。 往日他在的地方,桑余总是第一个到,安静地站在他视线可及之处,像一道无声的屏障。 今日这般重要的册封大典,她竟然迟来? 礼部尚书已经捧着圣旨等了半刻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祁蘅微微蹙眉,抬手示意开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氏有女名晚宁,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着册封为贵妃,赐居长乐宫!” 祁蘅的目光望过去,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陆晚宁一袭素衣跪在殿中,低垂的脖颈白皙优雅。 三年北寒风霜并未减损她的美丽,反而为她添了几分令人怜惜的脆弱。 “臣妾,谢陛下隆恩。” 她抬头,目光与祁蘅交汇。 祁蘅想起年少时在太学院初见,她也是这样跪坐在琴案前,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接下来是几位重臣之女的册封。 祁蘅机械地听着礼官宣读,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这些女子背后代表的势力,才是他真正要纳的“妃嫔”。 “至于桑氏……”礼官的声音突然变得迟疑。 殿中一阵微妙的寂静。 祁蘅抬眼,这才发现桑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殿门口。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藕荷色宫装,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祁蘅心头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 桑余从未用过这样疏离的眼神看他,方寸之间,仿佛树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陛下,桑氏原为宫女,若册封为妃,恐有不妥……”一位老臣出列谏言。 其余人纷纷附和。 “是啊,这桑氏,先前与罪皇子纠缠不清,如今册封已是陛下仁慈,若是位份太高,难免落人口舌。” 他们是早有打算。 没有人会想让一个不择手段的宫女和自己的女儿争宠。 祁蘅看了过去,这都是当初跟着祁蘅的肱骨大臣。 他倒是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料。 只是…… 祁蘅看到桑余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左手无意识地抚上右腕——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他记得那右手是如何废掉的。 几年前一个雪夜,二皇子派来的几个刺客潜入王府,桑余为护着藏起来的他,右手手筋被生生挑断。 此时,桑余也在看他。 祁蘅知道她那一次背叛的原因,这一年她背负的所以猜测与诋毁,祁蘅也都知道。 “就先封为婕妤。” 祁蘅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冷静得不像话,“赐居,清梧院。” 他看到桑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清梧院是宫里最偏远的院落,靠近冷宫,常年阴冷潮湿,对她的旧伤最是不利。 桑余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是后来听到有人唏嘘的议论声,才慌忙弓下身子。 “臣妾……领旨谢恩。” —— 册封大典结束后,祁蘅独自站在御书房窗前。 暮色四合,远处传来新晋妃嫔们迁宫的喧闹声,乐曲声此起彼伏。 欣欣向荣的宫殿,仿佛几日前不曾有过血色。 长乐宫方向灯火通明,而清梧院那边,只有一盏孤灯如豆。 “陛下,陆贵妃派人来问,您今晚……”太监小心翼翼地进来通报。 祁蘅回过神来:“朕晚些过去。” 他突然很想见桑余。 但随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桑余见过他最不堪的样子——就连在她被其他人欺凌后,他除了愤怒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把她送到了那个人的府里。 即使如今他已是九五之尊,再也不用面对那些耻辱的过去。 除了她,曾经的人都杀干净了。 桑余应该明白。 她也从来都不是计较位份的人。 她曾为他挡箭时连命都可以不要,自然也不会在乎一个虚名。 这个认知让他心安理得地转身,朝长乐宫走去。 —— 清梧院内。 “娘娘,您吃点东西,饿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林嬷嬷捧着食盒,声音哽咽。 从册封大典回来,桑余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仿佛一尊雕像。 “嬷嬷,你说,”桑余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娘娘当年让我用命护着他,我做得好不好?” 林嬷嬷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抹泪。 她也是没想到,陛下竟然只给了桑余一个婕妤的位份。 桑余突然笑了,伸手取下挂在颈间的玉坠——惠嫔留给她的唯一信物,轻轻放在桌上。 “嬷嬷,你帮我收好。”她站起身,“我想一个去人走走。” 夜风刺骨,桑余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太液池边。 这里是她第一次为祁蘅杀人的地方——那个想推祁蘅落水的太监,被她一剑穿心。 池水映着冷月,像一块巨大的墨玉。 桑余低头看着水中倒影:二十五岁的自己,右手残废,后背布满狰狞的疤痕。 而长乐宫里的陆晚宁,依然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三年过去,她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只是眉间添了一抹忧郁,更显得我见犹怜。 “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了今日在册封大典上祁蘅眼中的闪烁是什么。 不是愧疚,不是怜惜,而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耻。 她是他不堪过往的见证,是他想抹去的活证据。 一滴泪砸在水面上,涟漪荡碎了月影。 桑余想起最后一次为祁蘅杀人那次,她胸口中了箭,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怀里。 他哭着说:“阿余,别死……你若死了,这世上就再没人真心待我了……” 如今她还没死,他却已经找到了新的“真心”。 远处传来丝竹声,是长乐宫的夜宴开始了。 桑余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 她哭得无声无息。 这偌大的宫殿,连哭声都会吞没。 原来心心念念的情爱都只是幻影,她只剩身后的这座清梧院。 这座,她用命换来的,清梧院。 她将来要活着一生一世的地方。 桑余捏紧了掌心,她不要……不要悄无声息的死在宫中。 至少,不要死在他眼前。 第4章 他从没告诉你 清梧院湿气重,晨露的冷意始终散不尽。 清梧院已经开始了忙碌洒扫,倒是比刚搬进来时要热闹一些。 桑余坐在铜镜前,拿着一支漂亮的红玉簪子在发间比了比。这一辈子从没有戴过这样珍贵的物件,她仍觉得不习惯。 以前都是宫女打扮,或是将头发都藏起来方便刺杀。 她有一次看见一位娘娘精致的簪子,桑余有过一瞬间的晃神,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也能有一支漂亮的簪子…… “娘娘,该用早膳了。” 林嬷嬷端着食盘进来,桑余急忙把簪子扣在了桌子上。 嬷嬷却是瞧见了,她笑着上前,拿起刚刚的簪子戴在了桑余的头上。 “娘娘生的漂亮,配上这些物什儿更是花容月貌,应该多戴。” 桑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苍白似乎的确添了几分娇色。 “谢谢嬷嬷。”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小太监尖细的通报:“皇上驾到——” 林嬷嬷手一抖,惊道:“陛下!” 祁蘅大步踏入内室,看到桑余背对着门口,单薄的身影像是一张宣纸,随时会碎裂。 他心头一紧,随即又被莫名的烦躁取代。 “阿余。”他沉声唤道。 桑余缓缓起身,跪下行礼:“奴……” 她回过神来,改口道:臣妾参见陛下。” 册封大典过去了十几天,他终于想起自己了。 祁蘅眉头皱得更紧,上前一步想扶她起来,却见桑余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自己站了起来。 “陛下亲临,臣妾惶恐。” 她垂着眼帘,声音恭敬而疏离。 祁蘅的手僵在半空,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 他收回手,负在身后,指节捏得发白。 “那日册封大典迟来,你不想解释解释?” 桑余睫毛轻颤,依旧低着头。 原来,他是来问罪的。 “臣妾知罪。” 祁蘅一怔,缓缓冷笑,“你现在,倒是把这些话拿捏的得当,一辈子的奴样。” 永远低着头,永远逆来顺受,像一团没有骨头的软泥。 他本就是帝王血脉,如今一层玄色长袍,不怒自威,像一座压迫的石像,桑余如今再看他时,要使劲仰头。 “北寒三年,晚宁独自打理行宫上下,从未出过差错。”他不自觉将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你却在这么重要的册封大典上拖延怠慢。” 桑余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却仍保持着恭顺的姿态:“陛下教训的是。” 祁蘅看着她这副模样,胸口愈发窒闷。 “桑余。”他忽然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我封你为婕妤,你就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桑余一怔,她其实没有听太懂。 是因为朝堂上下对自己议论纷纷,所以他……可他明明知道,她被送往大皇子处是为了什么。 她缓缓终于抬起头,眼中一片死寂,像过往多年一样,露出一个想让他安心的笑:“臣妾明白了。” “清梧院偏远安静,正适合臣妾养病。过去的事臣妾早已忘了。” 祁蘅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怨恨或委屈,却只看到一片荒芜。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越发烦躁。 “好。”他转身向外走,“朕还有公事处理,过几日再来看你。”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心里会越来越烦闷。 直到祁蘅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桑余才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般跌坐在椅子上。 林嬷嬷慌忙上前,欲言又止:“娘娘,您……” 桑余缓缓开口:“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她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帝心如渊,什么叫伴君伴虎。 可他应该知道,她从不会给他添麻烦的。 桑余刚拿出回惠嫔留给她的玉佩,院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贺昭仪到——” 桑余眉头一皱,急忙将玉佩收进袖子里。 她怎么会来? 话音一落,贺昭仪却已带着两名宫女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贺明兰,礼部侍郎之女,可却是出了名的张扬肆意,以前就心悦祁蘅,还常来宫里找他。 也就是这样,祁蘅背后才有了礼部的扶持。 她曾经来找祁蘅时,就对桑余生出厌恶。 只是碍于祁蘅对她的袒护,所以一直忍着,如今终于是等到了机会。 “瞧瞧,桑妹妹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贺昭仪一身华服,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对桑余假意搀扶。 桑余行礼:“见过贺昭仪。” 贺昭仪看她这幅顺从的模样,轻笑一声,自顾自地在上位坐下。 “免礼。别怕啊,本宫今日来,只是想与妹妹叙叙旧。” 她特意加重了“妹妹”二字,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 她一直以来都因祁蘅对桑余的不同而记恨在心。 桑余心知来者不善,却也只能强打精神应对。 “不知昭仪想聊什么?” 贺昭仪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但随即皱起了眉。 “听说皇上刚来过?”她故作意味地挑眉,“那妹妹这茶泡的可真是欠火候了,要如何招待圣驾?” 桑余正要去换,贺昭仪却突然握紧了杯子没松开。 桑余抬眼看她,只见她缓缓倾身向前,压低声音:“也难怪,难怪陆贵妃曾经在北寒行宫住的那三年……” 她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皇上每年都会去一次,原来是因为你这般不懂事。” 桑余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衣袖,那枚玉坠硌得掌心生疼。 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有人用钝器狠狠击中了她的后脑。 “每年……前往?”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颤抖着。 贺昭仪满意地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色,继续添油加醋:“可不是嘛。听说陆贵妃在北寒行宫独居的小院,种满了皇上最爱的海棠。每年花开时节,皇上必定会去——” “昭仪娘娘,您……”林嬷嬷打断,却被桑余抬手制止。 桑余缓缓站起身,衣袖下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枚玉坠。 她记得,就是从三年前的春日开始,祁蘅有了微服私访的习惯,也不让她跟随。 那一去就是半月,回来时衣襟上沾着淡淡的海棠香。 她当时还傻傻地问:“陛下何时喜欢上海棠了?” 他怎么说来着? “路上偶遇一片花海,觉得新鲜。” 多可笑啊。她为他挡过刀剑,为他杀过政敌,却连他喜欢什么花都不知道。 而那个远在北寒的陆晚宁,却早已在他心里种下了一片花海。 “娘娘……”林嬷嬷担忧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桑余却突然笑了,笑声浅淡:“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桑妹妹这是怎么了?”贺昭仪故作关切,“莫非……这些皇上从未告诉过你?” 第5章 她还清了 桑余的手指猛地掐入掌心,却仍竭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婕妤今日找我,就是想说这些?” 贺昭仪冷笑一声,“桑余,你以为皇上把你放在这偏远之地是为了什么?”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桑余,“是因为你太碍眼了!若不是皇上心软,一个贱婢,还是一个背叛过他的贱婢,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贺昭仪,我家娘娘体弱,您这般……”林嬷嬷忍不住出声制止。 可话还没说完,贺昭仪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将林嬷嬷打倒在地:“贱婢!本宫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桑余终于变了脸色,上前扶起林嬷嬷。 她冷眼望过去,眸子啐了血一般:“贺明兰!” 要是放在以前,贺昭仪或许会怕。 但现在……她已经知道桑余是个废人了。 她猛地抓住桑余的右手,用力捏住那残废的手腕。 “没记错的话,当年就是你这只手拦着我不让见皇上,刻意在我面前显摆,对吗?” 剧痛从伤口传来,桑余额头渗出冷汗,倒吸一口冷气。 “装什么清高?一个被人耍的团团转的蠢货!” 她凑到桑余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用完了就丢的刀!” 桑余抖了起来,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祁蘅登基那夜的血流成河。 她为他挡下的那一箭。 还有他抱着她痛哭说“别死”的样子…… “不是的……”她喃喃道,声音细如蚊呐。 他们之间,至少,是有一丝真情在的。 她也没有背叛过他,那是因为…… “你还真是可怜。”贺昭仪掩唇轻笑,“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还傻傻地以为自己是皇上心尖上的人。” 她一把甩开桑余的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暗卫,怎么配与我们这些世家贵女平起平坐?”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般剜进桑余的心。 “不可能……”她喃喃道,“他说过……他说过的……” 他说过什么?说过只爱她一人?说过要立她为后?还是说过要和她生儿育女? 现在想来,那些话竟一句都不曾明确说过。全是她的一厢情愿。 他只是说,一生一世。 至于是什么样的一生一世,他没有说。 把她丢在这个地方,也是一生一世。 “娘娘!”林嬷嬷慌忙扶住她。 贺昭仪总算满意,笑着问:“怎么?说到痛处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裙,“本宫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认清自己的位置。一个废人,就该有废人的样子。” 桑余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贺明兰。”她直呼贺昭仪的名字,声音冰冷,“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 贺昭仪一怔。 “因为我足够狠。”桑余缓缓站起身,看着她:“就比如……就算我现在武功尽失,可若是下定主意让你走不出去,也有一百种方式。” 贺昭仪脸色大变:“你做什么?!” “世家贵女?”桑余步步逼近,“你也说过,我一个奴婢,能带着你同归于尽,也不算吃亏。” 贺昭仪踉跄后退,面色发白:“你……你……” “滚。” 桑余只说了一个字,贺昭仪如蒙大赦,仓皇逃离。 直到她走了,桑余才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哭泣。 林嬷嬷抱住她:“娘娘,您这是何苦……” 桑余却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如鸦啼:“嬷嬷,你说得对……我何苦呢?” 她抬头望向窗外,阳光正好,却照不进这清梧院的阴冷,“我早该明白的……从他喜欢陆晚宁的那一天起,我就该明白……” 她颤抖着解开衣带,露出胸前狰狞的疤痕:“这一道,是为他挡的刀。”又指向肩膀,“这一处,是为他挨剑……” 最后抚上残废的右手,“这里,也是为他断的……” 林嬷嬷泣不成声:“娘娘别说了……” 窗外,一片枯叶飘落,悄无声息地坠入泥土。 她缓缓展开紧握的右手,那枚惠嫔留下的玉坠已被鲜血染红—— 不知何时,她竟将它生生捏碎了。 “娘娘!您的手!” 桑余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怔怔地看着掌心的碎片。 “我还清了……”桑余的声音越来越低,“惠嫔娘娘,您的债,我还清了……” 桑余想明白了,她该走了。 一把断刀,是不该留在这里的。 林嬷嬷无言以对,只能抱着她痛哭。 窗外,一阵风吹过,卷起满地落叶。清梧院的秋天,似乎比别处来得更早一些。 —— 桑余将碎裂的玉佩一角拼好,用丝帕仔细包起。 手上的伤口还在细细密密疼,林嬷嬷看着着急,生怕落下了疤。 这话倒是让桑余露出笑意。 “嬷嬷,你忘了吗,我这个身子,最不缺的就是伤了。” 嬷嬷一怔,无声地抹了眼泪。 林嬷嬷是惠嫔还在时的贴身宫女,惠嫔殁了后她去了别的妃子宫里,但也一直在照顾着祁蘅和桑余。 这些年,她虽然没有像桑余那样时时伴着祁蘅,可也是顶着杀头的危险帮了他们不少。 所以,宫里恐怕没人比她更清楚,桑余究竟为祁蘅付出了多少。 桑余对着铜镜整理衣冠,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唯有眼底,是即将要决绝的平静。 第6章 桑余,跪下 “娘娘当真要去见皇上?”林嬷嬷红着眼眶为她系上大氅。“若是激怒了皇上,恐怕……” 桑余将锦盒收入袖中,“这玉佩是惠嫔娘娘临终托付给我的信物,如今也该物归原主。” 秋日的宫道铺满落叶,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声响。 今天的太阳真好,天气好的时候,祁蘅的心情也会好很多。 如果那个人心情好一些,说不定就会很快让自己离开了。 昨天贺明兰走了后,桑余一直在哭。 哭过以后的桑余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一直以来,在这宫里孤孤单单的都只有她一个人。 祁蘅是陆晚宁的。 他在意的是她。 只有她不属于这里,就像自己的名字,多余。 桑余还记得,很多年以前,她问祁蘅喜欢什么花。 祁蘅说什么花也不喜欢,那种东西,华而不实,看见就想碾碎。 原来是骗自己的。 他喜欢海棠。 这种小事,为什么也不说实话呢? 她当时还给他讲:“娘娘的母国有一种桑余花,可以入药,就是没见过长什么样子。” 当时,祁蘅说了一句什么呢? “那我就喜欢桑余花。” 他那个模样很认真,明明,两个人都在宫里关了一辈子,从来没见过桑余花长什么样子。 桑余望着远处金銮殿的飞檐,想起十年前第一次入宫时,那时屋檐也是这样的高,好像一口井,掉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那一年,桑余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胆怯地跟在惠嫔身后亦步亦趋。 哪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满手血腥的杀人工具。 转过御花园的假山,前方突然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 一队禁军迎面而来,为首的男子身着玄色轻甲,腰间佩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桑余脚步一顿。 季远安。 曾经鲜衣怒马的季家小侯爷,如今已是禁军统领。 他比从前更加挺拔俊朗,眉宇间却再不见当年那股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取而代之的是久经沙场的凌厉。 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季远安明显怔了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桑婕妤?” 他刻意加重了“婕妤”二字,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桑余垂下眼睫,不欲与他纠缠,侧身欲走。 “站住。”季远安突然开口,语气漫不经心,“昭仪以下妃嫔见到禁军统领,应当行礼,桑婕妤在宫里这么多年,不知晓礼数吗?” 他身后的禁军齐刷刷停下脚步,铁甲作响。 桑余深吸一口气,缓缓福身,只想赶紧离开:“见过季统领。” 秋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 “看来桑婕妤,你这宫里的规矩,还没学好。” “季统领何必为难我。”她声音很轻,“你我之间,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 季远安突然笑了,笑声里却带着狠意,“桑余,你当年杀我季家人时,可曾想过今日?现在和我说无冤无仇?” 桑余指尖微颤。 是两年前的事了,季家暗中支持二皇子谋反,她奉祁蘅之命清除叛党。 那夜她手起刀落,血染罗裙,却不曾想那些暗卫中有季远安的亲信。 “那是皇命。”她低声道。 “皇命?”季远安猛地逼近一步,身上铁甲寒意逼人,“你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目光凝视着她,冷笑更甚,“可惜啊,刀山血海,最后却只能做个婕妤,莫不是因为……你还跟过大皇子,陛下心有芥蒂?” 桑余静静站着,任由他的羞辱如刀般剐在心上。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讽刺,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当年那个说要带她远走高飞的少年,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 季远安是桑余曾经见过的,最单纯的少年了。 他知道自己烧伤时,会偷偷溜进宫里送药,给她带爱吃的青团。 还会因为祁蘅对自己言语重了和他打架。 身上永远沾满了泥点子,比她和祁蘅岁数都小,就是个毛小孩。 直到那天晚上,季远安在门外亲眼看见她杀了一院子的人时—— 那一刻,少年的眼里只剩下惊恐。 原来他喜欢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桑余回过神来,竟在此刻没有半分和季远安争吵的力气。 本来就是她对不起他。 她骗了他。 他曾经对自己好,只是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小宫女。 “说完了?”她抬眸看他,“我可以走了吗?” 这副平静的模样彻底激怒了季远安。 她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凭什么一点亏欠的模样都没有? 季远安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就这么不在乎?他们说的,还真是没错!” 说的是什么,桑余也猜出来了。 一条走狗,一个趋炎附势的贱婢。 “季远安。”桑余猛地抽回手,“今时不同往日,请你自重。”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季远安头上。 看来她真的,要打算和自己断得干干净净。 凭什么? 明明是她骗了自己,一个刽子手,要断,也应该是他先断。 季远安脸色铁青,指尖微动。 “你这是在忤逆本统领?” 他似是就想逼着她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和愧疚来,冷声道:“跪下。” 桑余站着不动。 “我让你跪下。”季远安重复:“禁军统领有权惩戒不守宫规的嫔妃。” 周围的禁军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出声劝阻。 一向肆意大度将军怎么对一个妃子如此苛刻? 桑余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是啊,他们都长大了。 他们都不是曾经的少年了。 桑余笑了笑,似乎并不觉得是多耻辱的事,于是点了点头,缓缓屈膝,膝盖落在了地上。 第7章 不如放她离开 桑余真的当季远安的面跪下去时,季远安的眸子猛地缩了一下。 他以为她会反抗,会像从前那样倔强地瞪着他,甚至拔剑相向。 ——就像她为祁蘅杀人的那个夜晚一样,她一直都是冷的,倔强的。 可她就这么跪下了,安静得像一片落叶。 “桑余……”季远安的声音突然有些发颤,“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了?” 秋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那张苍白得过分的脸。 她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是问:“我本就是奴婢出身,季统领忘了吗?” 季远安胸口突然一阵刺痛。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桑余。 那个会在他练剑受伤时板着脸给他包扎,会告诉他好好念书好好习武,会在他被父亲追进宫里打板子时护着他的桑余去哪了? “你不是会武功吗?”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你不是能为了那个人手上染血也不在乎吗?现在装什么柔弱?!” 桑余轻轻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季统领说笑了,我早就……提不动剑了。” 她右手的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像针一样扎进季远安眼里。 提不动剑了,是什么意思? 季远安咬紧牙关,不对……她又开始骗他了。 她一身的武功,怎么会提不动剑? 季远安像是被激怒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泛冷。 “别想再让我相信你。桑余,我说过,你会有报应,你的报应来了!你爱的人,从来都没有对你动过一分一毫的心。” 桑余没回话,甚至扬起了笑,她觉得很有道理,这的确是她的报应。 “你笑什么?怎么?你还要继续恬不知耻地喜欢他,还要上赶着做他的狗?” 季远安怒其不争。 他只是不想让她再喜欢祁蘅了。 可是恨意在胸腔里搅和,话说出来就变成了能伤人的刀子。 “是啊。” 桑余忽然开口。 季远安猛的一怔,有一瞬间的晃神。 “是,我曾经喜欢他。”桑余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血肉,“但现在不喜欢了。” 她垂下眼睫,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桑余很认真地说:“我再也不会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会再喜欢……不该喜欢的人了。” 她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不属于这个宫里的任何一处。 就算祁蘅是落魄的皇子,那他也是皇子,不是她能肖想的。 “桑余,你……” 桑余还想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冷香随风飘来。 桑余浑身一僵,缓缓回头—— 祁蘅就站在三步之外,玄黄色的衣角被秋风掀起,脸上看不出喜怒。 两人之间明明什么也没有,可又像是横亘着什么,隔在他们之间。 祁蘅身后跟着的侍卫太监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片压抑死寂。 “陛下……”季远安微微颔首,收敛了情绪,躬身行礼。 祁蘅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死死锁在跪在地上的桑余身上。 桑余也在看他。 但只看了一眼,什么解释也没有,甚至……没有求助。 他们两个,就像毫不相干的生人。 祁蘅的目光从桑余身上移开,转向季远安:“怎么回事?” 季远安垂眸,声音冷硬:“回陛下,桑婕妤冲撞禁军,臣……正在教她规矩。” 想到刚刚桑余的软弱,季远安就觉得愤怒,又说了一句:“是她自己跪下去的。” 秋风卷着落叶在三人之间打着旋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看皇帝会如何处置——毕竟桑余曾是陛下最亲近的人。 祁蘅却突然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原来如此。”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桑余,声音轻飘飘的:“既然这么喜欢跪,那就跪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正好合了你这一身的奴骨。” 这句话像一把刀,一下子狠狠扎进桑余心口。 祁蘅转身,对季远安道:“季卿,随朕去御书房。” 季远安怔了怔,下意识看向桑余,却见她已经低下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罢了,罪有应得。 “是。”他最终应了声,跟着祁蘅离去。 她眸子顿了顿,却仍挺直脊背,只是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摸到了那个装着玉佩的锦盒——还没来得及给他呢。 —— 祁蘅踏入御书房,殿门在身后沉沉合上。 他背对着季远安,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案几上的奏折,指节微微泛白。 季远安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看出这位皇帝,是在克制着什么。 “季卿,”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冷,“今日之事,是你越界了。” 季远安垂首而立,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明白?”祁蘅眼底寒光凛冽,一字一句,微微沙哑:“朕让你统领禁军,不是让你去为难一个手无寸铁的嫔妃。” 季远安抬眸,直视帝王的目光:“陛下是说桑婕妤?”他顿了顿,笑意更深,“可她不是您亲口说的——‘奴骨’吗?” “放肆!” 祁蘅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那是我和她,你算什么?” 季远安怔了怔,他也感觉出来了。 当了皇帝的祁蘅,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对桑余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所以,那个女人方才那样卑微,真的是被抛弃了吗? 季远安胸口一阵悲凉,抬眼看向祁蘅,分毫不退,反而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何必动怒?您和臣……不都是一样的吗?” “一样?” “是啊,”季远安轻笑,“您不也在欺负她吗?” 祁蘅瞳孔骤缩,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季远安继续道:“她给您当了那么久的刀,您却偏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她;您明明知道她性子倔,却偏要逼她低头……”他抬眸,眼底带着几分讥诮,“陛下,我们其实是一样的。” 话语一出,祁蘅面色突变。 “滚出去。” 祁蘅的声音冷得像冰,指节攥得发青。 —— 夕阳西沉,宫灯渐次亮起。 桑余跪在青石板上,膝盖已经疼得麻木。 她抬头数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就像很多年前,祁蘅被其他皇子欺负后,她陪他在冷宫的屋顶上数星星那样。 小时候的祁蘅其实还挺可爱的。 怎么长大了,就这么伤人呢? “娘娘”远处,林嬷嬷和进福躲在廊柱后,急得直抹眼泪。 第8章 你拿什么和我争 季远安躬身行礼,转身退下。 却在殿门外微微一顿,还是说:“陛下,您若真的不在意她,不如就让她走,反正她也做过大殿下的人,一个趋炎附势的奴婢,不值得您这样耗费心思。” 不知道为什么,季远安总觉得,出了宫,那个女人或许会活得久一些。 可他恨她,说出的话也是伤人的话。 殿门关上,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祁蘅站在原地,良久,才动了动。 走? 她能走去哪儿? 她是和自己一起在这宫里扎根的,他们都是坏掉的果子,腐烂,浸满了毒汁。 桑余……离不开自己的。 祁蘅甚至想,所有人继续这样误会下去,恨她,讨厌她,她就会更加离开自己。 —— 夜露渐重,桑余的衣衫被浸透,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却仍固执地数着:“三百一十七、三百一十八” “砰——” 一声闷响,她终于支撑不住,重重栽倒在地。 “娘娘!”林嬷嬷的惊叫声划破夜空。 桑余再醒来时,最先闻到的是熟悉的冷香。 她缓缓睁眼,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寝殿里——这是祁蘅还是皇子时的住处,登基后也一直保留着。 “醒了?” 低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桑余转头,看到祁蘅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药膏。 他褪去了龙袍,只穿着素白中衣,眉眼间是她许久未见的柔和。 见她醒来,祁蘅伸手掀开棉被,露出她青紫的膝盖。 冰凉的药膏被他温热的手指化开,轻轻涂抹在伤处。 “我说让你一直跪你就真的跪?”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不怕把自己跪废了?” 桑余静静看着他熟练的动作,轻声道:“君子圣言,不可不当真。” 祁蘅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她:“那是对别人。”他声音突然软下来,“你和我之间,何必那么当真?” 他又变得像以前那样,又说“我们”。 镜花水月,只叫人心甘情愿往里跳。 但是桑余已经学聪明了。 不可以的。 他不喜欢她。以前桑余不知道真相,不知道他心里有人。 可现在她知道了,就不会再往里跳。 她想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安宁的地方度过自己生锈的下半生。 她慌忙移开视线,准备开口,却又听到祁蘅继续道: “我是气你动不动就给人下跪的毛病。”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以前我是不得势的皇子,你跟着我受委屈。但如今我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你还怕别人做什么?” 桑余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这样的祁蘅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恍惚以为回到了从前。 “陛下”她刚开口,就又被祁蘅打断。 “阿余。”他忽然唤她的小名,手指抚上她苍白的脸颊,“今天,你说不喜欢我了,是真的吗?” 桑余呼吸一滞,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太复杂,有试探,有不甘,还有她不敢确认的委屈。 “我”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太监急促的声音,“贵妃娘娘突发急症,太医说情况不妙!” 祁蘅的手猛地僵住。桑余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祁蘅放下药膏,就叫赵德福取来自己的外衫:“阿余,剩下的药让下人帮你上,朕要去一趟。” “你们几个,照顾好桑婕妤。” 桑余的目光麻木的眨了眨。 殿门关上的瞬间,好像一下子隔绝出两个世界。 他头也没回的走了。 一时半刻虚假的幻境就此破灭了。 —— 祁蘅踏入长乐宫时,殿内已乱作一团。 “陛下!”太医们跪了一地,面色惶恐,“贵妃娘娘突然梦魇缠身,臣等已用了安神的药,可娘娘仍不见好转” 祁蘅大步上前,只见陆晚宁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额间冷汗涔涔。 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锦被,唇瓣颤抖着喃喃:“你们别过来祁蘅我害怕” 他眉心一拧,俯身握住她的手:“晚宁,朕在这里。” 陆晚宁似是被他的声音惊醒,猛地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满是惊惧。 她一见祁蘅,眼泪便簌簌落下,柔弱无骨地扑进他怀里:“陛下” 祁蘅揽住她单薄的肩,冷眼扫向太医:“一群废物!连个梦魇都治不好,朕养你们何用?” 太医们伏地不敢抬头,陆晚宁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细弱:“陛下别怪他们是臣妾不好,又让您担心了” 祁蘅抱紧陆晚宁,柔声安抚。 陆晚宁许久才缓过来。 她仰起脸,泪痕未干,却勉强扯出一抹笑:“陛下刚才去哪里了?” 祁蘅指尖微顿,淡淡道:“御书房议事。” 陆晚宁眸光轻闪,似是不经意地问:“是吗?可臣妾听说桑婕妤在御花园跪晕了?” 祁蘅眸色一沉,还未开口,陆晚宁便轻轻靠在他肩上,声音低柔:“陛下,您是不是喜欢她?” 她问得小心翼翼,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仿佛只是单纯的担忧,而非试探。 祁蘅沉默片刻,脑海中闪过桑余那句平静的“不喜欢了”,心头蓦地一刺。 他低笑一声,语气淡漠:“棋子罢了。” 陆晚宁抬眸看他,眼中水雾未散:“可她陪了您那么多年” “正因如此,才更令人厌恶。”祁蘅指腹摩挲着陆晚宁的肩,眼底一片冷意,“沾了血的棋子,用久了,只会脏手。” 陆晚宁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却又很快压下,转而担忧道:“可她的身子似乎不太好,陛下若不管,会不会” “晚宁。”祁蘅打断她,指尖抚过她苍白的脸颊,“你总是太心软,你在北寒不是也落了一身的病?” 陆晚宁垂眸,乖顺地靠在他怀里,声音轻得似叹息:“臣妾明白,所以陛下始终都没有与臣妾圆房。” “晚宁,不必怕,等你养好了身子,朕还等你为朕生个小皇子。” “晚宁一定会的。” 祁蘅将她搂得更紧。 窗外月色清冷,陆晚宁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缓缓勾起一抹笑。 ——桑余,瞧见了吗,你拿什么跟我争? 第9章 他不信她 那日过后,桑余的膝盖始终疼得厉害。 偶尔林嬷嬷会带了前朝的消息,祁蘅最近在除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旧党,季远安帮了他不少,又升了御林将军,兼任禁军统领,圣眷正浓。 桑余听一半忘一半,坐在窗边,手指轻轻按着伤处。 那里已经敷了药,可骨头里仍泛着细细密密的疼,像是无数根针扎着,让她连走路都只能勉强拖着腿。 不止是那次跪久了的原因,她膝盖受过刑,落下了病根,身上就没几个地方是好的, 林嬷嬷一边说,一边端了药进来,见她这副模样,心疼得直叹气:“娘娘,您这伤得养几日才行,可不能再折腾了。” 桑余摇摇头,目光落在里屋。 她这几日都在收拾行李,已经准备好出宫了。 “嬷嬷,我没事。”她轻声说,“等膝盖好些了,我就去见陛下,把话说清楚。” 林嬷嬷看见她非走不可的打算,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人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娘娘!不好了!进福……进福被长乐宫的人抓走了!” 桑余猛地站起身,膝盖一阵剧痛,她踉跄了一下,扶住桌沿才稳住身子:“怎么回事?” 小宫女急得快哭了:“他们说……说进福偷了贵妃娘娘的簪子!但他方才只是去御膳房取点心,回来时路过长乐宫,就被扣下了!” 桑余指尖发冷。 她太清楚宫里的手段了——进福不过是个小太监,怎么敢偷贵妃的簪子? 这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娘娘,您别急,”林嬷嬷连忙劝道,“您腿伤未愈,不如先派人去打听清楚……” 桑余却回屋从枕头下拿出匕首,送进了袖子里,声音冷得发沉:“嬷嬷,备轿。” “娘娘!” “进福是我的人,”她一字一句道,“我不能让他平白受冤。” 这把刀护了祁蘅那么久,也一定能护住进福。 林嬷嬷知道拦不住她,只能红着眼眶去安排。 桑余咬着牙,忍着膝盖的疼,一步一步往外走。 —— 桑余拖着伤腿赶到长乐宫时,殿内已是一片肃杀。 小进福被按在刑凳上,双手被铁链锁住,后背已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地趴着。 贺昭仪站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一支金丝嵌玉的簪子。 老远见桑余来,红唇一勾:“桑婕妤来了,这是……来认领你家的小贼?” 陆晚宁坐在主位上,一袭月白纱裙,面容温婉,腰间挂着一块玉佩。 见桑余进来,她柔声道:“桑姐姐腿伤未愈,怎么还亲自来了?快赐座。” 桑余没理会她的虚情假意,径直走到进福面前,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 进福脸色惨白,见到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娘娘奴才没偷真的没偷” 贺昭仪冷笑:“赃物都从他身上搜出来了,还敢狡辩?”她将簪子往地上一丢,“一个下贱奴才,也配碰贵妃娘娘的东西?依我看,该剁了他的手,以儆效尤!” 桑余猛地抬头:“我宫里的人不可能偷东西。” “哦?”贺昭仪挑眉,“那桑婕妤的意思是,我和晚宁姐姐大费周章的,只为了栽赃他?” 殿内骤然安静。 陆晚宁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惋惜:“桑姐姐,本宫知道你护短,可宫规森严,偷盗主子之物是大罪”她顿了顿,似是于心不忍,“不如这样,只要进福认罪,本宫便从轻发落,只罚他三十板子,如何?” 桑余看着陆晚宁温柔似水的眼睛,想不通曾经清风霁月的陆小姐,是怎么想出的这种栽赃陷害的腌臜手段。 “娘娘,”桑余缓缓站起身,膝盖的伤让她微微踉跄,但她仍挺直脊背,“若进福有罪,也是臣妾管教不严,臣妾愿代他受罚。” 话音一落,殿内的人都生出几分唏嘘。 贺昭仪嗤笑:“桑婕妤说笑了,我们怎么敢随意对妃子用刑,你这不是给我们为难吗?” 下一瞬,她目光顿时变冷,转头对其他太监道,“还愣着做什么?给那狗奴才行刑!” 太监举起棍子,却只见寒光一闪—— “住手!” 桑余猛地拔出匕首,剑锋直指那太监咽喉! 长乐宫瞬间大乱,宫女们尖叫着后退,陆晚宁也是惊慌地站起身:“桑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贺昭仪厉喝:“反了!真是反了!桑余,你敢在长乐宫动兵器?” 桑余的剑稳稳抵在太监喉间,声音冷得像冰:“谁敢动他,我杀谁。” 她很久没用剑了。 右手的残指握剑不稳,但杀一个太监,足够了。 可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大太监尖厉的通传:“皇上驾到——” 所有人齐刷刷跪下,桑余却仍持剑而立。 她抖得厉害。 像第一次杀人那样。 因为这是第一次,不为祁蘅而杀人。 直到那道明黄身影踏入殿内,她才冷静下来,缓缓收刀,单膝跪地:“陛下。” 祁蘅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长乐宫,最后落在桑余身上:“怎么回事?” 陆晚宁眼眶一红,柔柔弱弱地行礼:“陛下恕罪,是臣妾办事不力,让桑姐姐受惊了” 贺昭仪立刻告道:“陛下!桑余持剑擅闯长乐宫,还威胁贵妃的人,简直无法无天!” 祁蘅没说话,目光扫过进福,最后看向桑余:“你有什么要说的?” 桑余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进福不会偷东西,他是被冤枉的。” “证据呢?” “没有。”她答得干脆,“但臣妾信他。” 祁蘅眸色一沉,忽然冷笑:“你信他?”他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答得可真有底气。所以,你为了一个奴才,在朕的后宫拔剑?” 桑余沉默片刻,想要从另一只袖子里拿出什么。 只是桑余的手刚碰到玉佩,贺昭仪便厉声尖叫:“护驾!桑余要行刺陛下!” 殿内侍卫瞬间拔刀,寒光一闪,两名禁军已冲上前,一左一右扣住桑余的肩膀,狠狠将她按跪在地! “唔——” 膝盖重重砸在冷硬的地砖上,原本未愈的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桑余眼前一黑,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祁蘅看着她,忽然多疑的皱起眉,往后退了一步。 她真的打算,对他动手? “娘娘!别管奴才了!奴才不值得啊!” 进福哭喊着挣扎,却被侍卫死死踩住脊背,动弹不得。 桑余缓缓抬眸,看向祁蘅。 他的眼神很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蝼蚁。 第10章 她把玉佩还给他 桑余看见祁蘅后退了一步,防范的看着她。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多可悲啊,所有的人,此刻都在冷眼看着她。 怕什么,她一个残废又能伤害得了谁呢? 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她安静地松开手。 “啪嗒”一声,玉佩跌落在地,润亮的玉面上出现一道裂痕。 “陛下误会了,臣妾只是想拿这个。”她声音很轻,疼到沙哑:“这是惠嫔娘娘的遗物。” 祁蘅的瞳孔骤然紧缩。 “朕没忘,你想说什么?” “臣妾愿以此物,换进福一命。”她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姿态卑微至极,“如今物归原主,它该留给陛下真正在意的人。” 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偷偷窥探帝王的脸色。 祁蘅盯着地上那枚玉佩,指节捏得发白。 那是他母妃临终前亲手交给桑余的,也是他年少时对她最郑重的承诺。 如今,她就这么轻易地还回来了? 还说什么……“留给真正在意的人”? “桑余,”他忽然冷笑一声,声音倦懒,“你这是在拿过去,威胁朕?” 桑余浑身一颤,却仍伏地未动。 祁蘅目光死死锁住桑余,伸手,钳住她的脸。 他怔了一下,这张脸…… 怎么瘦得这么厉害,下巴仿佛一捏就碎。 祁蘅强行收回神思,看着地上的玉:“朕再问你一次,你这是什么意思?” 桑余缓缓叹了口气,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疲惫开口,重复道:“物归原主。” 祁蘅的眉头,微不可察的跳了一下。 那是他母妃的遗物,是他亲手送给桑余的。 如今,她却要用它换一个太监的命? “好,很好。”他松开手,声音冷得可怕,“朕准了。” 他转身,对侍卫厉声道:“把这奴才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若再犯,直接杖毙!” “陛下!”桑余脸色惨白。 祁蘅见惯了宫里各种肮脏的手段,怎么会看不明白这是陷害,他却还要重罚。 三十大板下去,才十几岁的进福还能有活路吗? 祁蘅头也不回地冷笑:“怎么?嫌少?那再加二十?” 桑余死死咬住唇,鲜血从齿间渗出。 她重重磕头:“臣妾……谢陛下开恩。” 祁蘅大步离去,头也没回。 陆晚宁看着桑余惨白的脸色,柔声叹息:“桑姐姐这又是何苦呢?” 贺昭仪跟着嗤笑:“一个残废,也配拿惠嫔娘娘的东西献殷勤?” 桑余恍若未闻,只是颤抖着扶起奄奄一息的进福,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长乐宫。 秋风真凉啊,吹到身上,瑟骨的冷。 原来心死了,还是会痛的。 —— 桑余将进福安置在偏殿的矮榻上,小心翼翼地掀开他后背的衣衫,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和布料黏连在一起,轻轻一扯,昏迷中的进福便疼得浑身发抖。 “忍一忍,很快就好。”她轻声安抚,用温水一点点浸湿伤口处的血痂。 林嬷嬷红着眼眶端来热水,低声道:“娘娘,您自己的膝盖还伤着,让老奴来。” 桑余摇摇头,手上的动作未停。 她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首饰、锦缎,甚至那套御赐的茶具,都悄悄塞给了行刑的太监。 三十板子虽重,但好歹没伤及筋骨。 只是人活了,却也只是吊了口气。 若继续放任伤口溃烂,进福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桑余便又拖着病骨去找太医。 可太医院的人一听是要给太监看伤,纷纷推脱不来。 太医院的大门在桑余面前重重关上,带起的冷风扑在她脸上,像一记耳光。 “桑婕妤,不是下官们不肯帮忙,实在是”年迈的太医隔着门缝,声音里透着敷衍,“宫规森严,没有陛下的旨意,我等实在不敢擅自为一个奴才看诊啊。” 桑余站在台阶下,手指死死攥着裙角。 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李太医,进福的伤若再不医治,会死的,你们要多少我都会想办法” 门内沉默了一瞬,随后传来几声低语,像是在商议什么。 片刻后,另一个声音响起:“娘娘还是请回,一个奴才的命,不值得您这般费心。” 不值得。 这三个字像刀子一样扎进桑余心里。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冷宫小宫女时,发着高烧蜷缩在角落里,也是这般被太医院拒之门外。 那时候,是祁蘅翻墙闯进药房,偷了药来救她。 她说不值得,祁蘅说,桑余对她,从没有值不值得。 秋风卷着落叶打在她身上,桑余慢慢蹲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石阶上。 膝盖的伤口疼得钻心,可更疼的是胸腔里那股窒息般的绝望。 她这才想起来,这是在深宫里啊,人命一向轻贱至此。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因为是奴才,便是连求医问药的资格都没有。 “娘娘”身后跟着的小宫女怯生生地唤她,“咱们回去,天要黑了。” 桑余仰起头,眼前一片模糊。 她抬手狠狠抹去眼泪,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 “走。”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执拗,“我们自己想办法。” 回宫的路上,桑余走得很慢。每迈一步,膝盖都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 经过御花园时,几个赏花的妃子看见她,止不住的冷嘲热讽。 “听说她为了个小太监去太医院闹真是自取其辱。” “可不是,一个残废的主子,连自己都保不住,还妄想护着别人?” 那些话语像毒蛇般钻进耳朵,桑余只是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她现在只想救人。 药,该从哪里弄来救人的药? 桑余忽然想起一个人——沈康。 第11章 伤好了,就离开 当夜,沈康便入了宫。 沈康是惠嫔的侄子,也是当年教她武功的师父,原是北狄的将军之子,后来做了剑客。 他年长她几岁,如今是护国卿,连祁蘅都要给他三分薄面,所以入宫不算难。 沈康披着墨色大氅,裹挟着一身凉气进屋,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可唯独看向桑余时,眼神却温和如初。 “阿余。” 桑余回首,眼中微亮:“师父!” 沈康将一包药递过去,“外敷内服,三日便可见效……” 话未说完,沈康就怔住了。 怎么半月不见,桑余就瘦成了这个样子,一张脸白的像纸。 桑余接过药,指尖微微发颤:“多谢师父。” 沈康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一眼就看出她的步子有问题,一定是伤了膝盖,不由眉头紧锁:“你也伤得不轻,为何不先顾着自己?” “我没事,”她勉强笑了笑,“进福是因为我才遭此横祸,我不能不管他。” 沈康叹了口气,抬手想替她拢一拢散乱的鬓发,却又念及如今彼此的身份,只能克制地收回手。 “阿余,你变了很多。” 曾经的桑余,眼神凌厉如刀,行事果决狠辣,是祁蘅手中最锋利的剑。 可如今,她眼里只剩下疲惫和麻木。 桑余垂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师父,人总是会变的。” 沈康沉默了片刻,大抵想明白了是什么让桑余变了这么多。 他忽然想说些什么,也不是为祁蘅开脱,而是想让桑余别再难过。 “其实皇上如今处境很艰难,朝堂上大司马和丞相分庭抗礼,他娶的那些妃嫔,多半是丞相一派的人。” “沈大哥,”桑余打断他,“我不想听这些。” 她不想知道祁蘅的苦衷,不想知道他为何对陆晚宁百般纵容,更不想知道他和那些妃嫔之间的利益纠葛。 她对他,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还是一颗废棋。 说起来,那些妃嫔和曾经的她是一样的,这样想起来,倒觉得有些可怜了, 她现在只想让进福快些好起来。 然后,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沈康看着她倔强的侧脸,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我不提他。” 上完药,桑余这才松了一口气,缓步来到外室,沈康正在看月亮。 “师父,宫外是什么样子?”桑余忽然开口问道。 她望着窗缝里漏进的月光,在想宫墙外的景象。 在宫里待了十八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过普通的生活了。 烛火摇曳,映得沈康眉目格外温柔。 “宫外有长安街彻夜不熄的灯笼,有西市胡姬跳的旋舞,有小孩子举着糖人追着马车跑……”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看见桑余眼里浮起的水光。 当年那个会拉着祁蘅跑来跑去的小姑娘,应该已经被深宫磨得连糖人都记不清了。 “也有饿死在雪地的乞丐,\"沈康又如实说,\"有被权贵当街纵马踩死的卖花女,有交不起租子投井的佃农。” 桑余怔住了,月光在她睫毛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沈康忽然不忍,话锋一转:“但总归比这吃人的宫里好——至少能堂堂正正地哭,痛痛快快地笑。” “哪里最好?”她问得急切,像个渴盼听故事的孩子。 “江南。”沈康眼中漾起怀念,“三月的烟雨里,乌篷船摇过青石桥,卖花姑娘的吴侬软语很好听,还有茶楼里的评弹……” 他忽然噤声——桑余脸上浮现出他多年未见的生动神色,像是枯井里突然映进了星星。 桑余此刻连膝盖的痛楚都抛之脑后,目光仿佛透过斑驳宫墙,真看到了那千里之外的杏花春雨。 原来,她想离开这里了。 沈康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玄铁令牌递给她:\"杭州府有我的旧部,你拿着这个,他们会安顿好你。\" 桑余的眼睛一亮,但下一瞬又沉寂下去。 \"不,我不能连累你。\"桑余手指蜷缩,她不敢接,也不能接。 \"阿余。\"沈康唤她乳名,像小时候教她射箭时那样稳稳托住她手腕,\"你看宫墙处的檐角铃铎——\" 夜风掠过,悬挂的铜铃叮咚作响。 \"它被拴在这里,响得再好听也只是囚徒。\" 他将令牌塞进她掌心,\"你该是自由的,像北狄草原上的鹰。\" 桑余怔怔地看着令牌,眼眶忽然红了。 所有人都依靠她,利用她,怨恨她。 只有沈康,始终如兄长般护着她。 “师父,”她哽咽道,“我……” “阿余啊,”沈康缓缓靠近,犹豫片刻,终是不顾那些宫廷规矩,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像小时候那样。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身后都有我。” 那一次,她被送给大皇子的时候他不在京城,可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窗外,寒风呼啸,卷着枯叶拍打在窗棂上。 桑余一把抹掉眼泪,握紧了令牌,下定决心—— 等进福伤好,她一定要离开。 第12章 抹除别人的痕迹 沈康走了。 他不能在宫里久待,不过好在这里少有人来。 桑余甚至开始庆幸自己的清梧院偏远。 她将沈康给的药包紧紧攥在胸前,药香透过油纸幽幽传来,是生的希望。 \"娘娘,您该换药了。\" 林嬷嬷端着热水进来,看见她手中的药包时眼睛一亮,\"这是\" \"沈将军送来的给进福用的。\"桑余轻声说,将药包小心打开,\"外敷的研成粉,内服的煎成汤,。\" 林嬷嬷的手抖了一下:\"沈将军冒险入宫,若被陛下知道\" \"所以一定要保密。\"桑余抬眼看她,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进福的命,就靠这些药了。\" 林嬷嬷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一个时辰过后,又要再上第二次药,二人轻轻把药粉撒在血肉模糊的地方。 昏迷中的进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桑余立刻按住他挣扎的手臂。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她轻声安抚,声音温柔。 进福就像她的弟弟。 如同曾经还没有野心的祁蘅。 只是不知,此刻的窗外,有一双眼睛透过窗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小宫女悄无声息地退开,提着裙摆朝乾清宫方向疾步而去。 —— 乾清宫内,祁蘅正在批阅奏折。 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显得格外阴郁。 大司马与丞相两派的争斗让他疲于应付,而贺昭仪今日又在太皇太后面前告了桑余一状,闹得后宫不宁。 \"陛下。\"太监总管桑德全轻手轻脚地进来,\"翠儿求见。\" 祁蘅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宣。\" 翠儿跪在殿中央,头也不敢抬:\"禀陛下,沈将军方才去了桑婕妤宫中,待了约莫一刻钟,送了药材,还还给了婕妤一块令牌。\" \"令牌?\"祁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什么样的令牌?\" \"奴婢离得远,看不真切,只听见沈将军说说婕妤若想走,随时可用。\" 咔嚓一声,祁蘅手中的朱笔断成两截。 殷红的墨汁溅在奏折上,像一滩刺目的血。 他淡淡开口:\"下去。\" 待殿内只剩他一人,祁蘅猛地将案上奏折全部扫落在地。 沈康竟敢!竟敢继续觊觎桑余! 祁蘅闭上眼,双拳战栗。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康与桑余相见的画面—— 烛火摇曳的内室,她仰头望着那个男人的样子,必定如当年少时一般,眼中盛满全然的信任。 他们会在说什么? 祁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说朕当年像条丧家犬般蜷缩在废宫里?还是嘲笑朕如今要靠联姻稳固皇权?\" 祁蘅很久以前就在恨沈康了。 那些年少时的不堪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沈康自幼教桑余习武时两人彼此信任的样子。 她因为他从宫外带来的那些吃食而开心的眉开眼笑的样子。 甚至在遇到麻烦,桑余也总是第一个去找沈康求助。 ——最可恨的是沈康看她的眼神。 那个男人永远用那种该死的、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宫女。 可她现在是他祁蘅的妃子! 许多念头像毒蛇般钻进心底。 \"陛下?\"赵德全听见屋里的动静,只敢战战兢兢地在门外唤道,\"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祁蘅从愤怒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宣。\" 他需要冷静,现在还不是动沈康的时候。 丞相一派虎视眈眈,大司马又野心勃勃,沈家军是他手中重要的筹码。 可…… \"慢着。备辇,去清梧院。\"祁蘅冷声下令。 —— 桑余刚给进福喂完药,就听见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她的手指一颤,药碗差点跌落。 沈康才走不到一个时辰,祁蘅怎么就来了? 他来的急,桑余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药收起来,祁蘅就已经进了屋子。 \"臣妾参见陛下。\" 跪下时,膝盖的伤又疼了。 祁蘅没有立刻叫她起身,而是缓缓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桑余。 她又瘦了,原本就纤细的腰肢如今更是不盈一握,藕粉的衣裙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亮如昔,只是不再有从前的神采。 \"起来。\"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听说,你宫里有人受伤了?\" 桑余心头一紧:\"是陛下前几日责罚的奴才进福。\" 祁蘅挑了挑眉,仿佛这才想起来。 \"三十大板,确实不轻。\" 祁蘅缓步走向内室,目光扫过床榻上昏迷的进福,\"太医院没来看过?\" \"回陛下,太医院说\"桑余咬了咬唇,\"说没有陛下的旨意,不能给奴才看诊。\" 祁蘅嫌血腥气重,用手抵住了鼻尖退了出来,桑余急忙起身跟上。 两个人走到了桑余的寝屋,里面燃了一支鹅梨香,淡雅清甜。 桌子上还摆着几包药。 祁蘅知道了,这就是沈康送来的。 他轻笑一声:\"所以你就自己想办法?\" 桑余一怔,猛地抬头,正对上祁蘅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让她心惊,帝王的目光这时候就是暴雨前的海面,平静下藏着致命的危险。 \"臣妾\" \"朕带了药来。\"祁蘅打断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太医院特制的疮药,效果极佳。\" 桑余惊怕之余,微微错愕。 他是来……送药的? 她没想到祁蘅会亲自送药,更没想到他此刻的态度如此温和。 这与她预想的兴师问罪截然不同。 \"谢陛下恩典。\" 她谨慎地接过瓷瓶,指尖不小心触到祁蘅的手,立刻像被烫到般缩了回来。 祁蘅顿了一下,咬了咬牙。 现在对他,就这么避之不及? 他目光扫过矮榻边包了一半的油纸包,缓缓走过去,拿起那包药闻了闻。 她还真是在意啊,甚至将那个人送来的药放在自己的床头。 祁蘅缓缓开口说:\"你这药怕都是军中将士用的粗糙方子,太医院的药比这个好十倍。\" 他自顾自的说着,似是就要和沈康的东西比上一比。 但桑余不在意,只要能救人就够。 只是她没听明白祁蘅这话的意味,也不知祁蘅已经知道这药的来处,还以为是祁蘅一向挑剔,所以对别的药太过苛刻。 可下一瞬,就见祁蘅拿起沈康送来的药包,径直走向炭盆,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扔了进去。 火苗\"轰\"地窜高,吞噬了那些精心炮制的药材。 跳动的火光映在祁蘅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回头,盯着桑余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所以,你只需要朕给的药,就够了。\" 火光映在桑余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她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又硬生生刹住脚步。 沈康冒着风险送来的救命药,就这么在炭盆中扭曲、焦黑,最后化作几缕呛人的青烟。 \"陛下!\"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这是进福救命的药……\" 祁蘅转身时,炭盆归于沉寂。 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冷得像冰:\"朕说了,太医院的更好。\"修长的手指抚上她苍白的脸颊,\"朕又不会骗你。\" 他说话间,带着一抹克制的偏执。 桑余知道了,他是故意的,他知道了,他动怒了, \"臣妾……谢陛下赐药。\" 她惶恐地福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祁蘅终于满意了,抬手想替她拢一缕散落的鬓发。 桑余却条件反射般偏头避开,这个动作让两人同时僵在原地。 第13章 不重要了 \"你在怕朕?\"他低笑一声,却是试探地问。 桑余的确害怕。 没有人不害怕帝王的杀伐和暴戾。 她低着头,说:“臣妾卑微,应当惶恐。” 话音一落,门外闪过一道惊雷。 看来要下雨了。 祁蘅的眸色一暗,冷笑了笑。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你以前从来不怕我。” 桑余皱眉,不知道这是不是祁蘅在试探她。 他说过,他不喜欢别人提起从前。 “从前也是怕的,只是……是陛下让奴婢忘了从前的一切,奴婢不敢有违圣意。” “你……” 祁蘅语塞。 罢了。 总之药已经送到了,某些人的痕迹也已经烧干净了,祁蘅不想费神再跟她计较这些。 想起了什么,祁蘅从怀中取出那块玉佩:“这个,你收好。” 桑余看着那枚熟悉的玉佩,心头一阵刺痛。 他怎么又带回来了? 他没有把这个赠给陆晚宁吗? \"臣妾……臣妾不敢。\"她后退一步,\"此物贵重,还是陛下保管为好。\" 祁蘅的眼神骤然变冷:\"朕让你拿着,你敢抗旨?\" “陛下,我以为,那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这句话像刀子,不动声色地扎进祁蘅心里。 说得清楚? 不明不白的要把当初的玉佩还给他,这只能说明,她不要他了。 所以呢? 就这么快,这么迫不及待的和沈康见面。 什么送药,都是荒谬的借口。 桑余以前杀了那么多人,怎么会突然对一个奴才这么上心?说她归隐了?良心发现了?一个手上沾满血的棋子,哪里来的仁慈心? 他仿佛确定了心里的某种猜想,眉头轻挑,自嘲地笑了笑。 祁蘅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来。 不该拿着玉佩来碰壁。 祁蘅转身就要走。 桑余终于松了口气一般,恭敬道:“雨天湿滑,陛下路上当心。” 祁蘅的指尖刚触到殿门,一道惨白的闪电突然劈开夜幕,照亮桑余青砖上的单薄身影。 她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像枝头将折未折的梨花。 \"你就这么急着赶朕走?\"他的声音混着雷声滚过来。 桑余的睫毛颤了颤,依旧保持着恭送的姿势:\"臣妾不敢。\" 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砸在窗纸上。 祁蘅又转回身,玄色龙纹靴往前了一步。 他伸手,捏住桑余下巴,强迫她抬头。 桑余眼角下有一颗泪痣,要凑近才更会觉得明显。 以前他一心谋政,又和桑余一起长大,竟然从没有注意到,她长得其实很好看。 \"你看着朕。\" 他指尖摩挲桑余眼下的泪痣,\"告诉朕,是不是……\"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苏德全焦急的声音,\"陆贵妃心悸发作,太医说……\" 祁蘅明显感觉掌下的肌肤绷紧了。 桑余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提醒道:\"陛下,您真的该走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祁蘅猛地将人拽起,桑余踉跄着撞进他怀里。 祁蘅盯着她的唇,她这张嘴,曾经怎样笨拙地回应过他的吻,现在却只会说剜心刺骨的话。 那个吻…… 是,那一次她中毒昏迷。 他主动吻的她,偷偷的,小心翼翼的。 她不记得,所以他……便藏下了这件事。 可是现在,她是他的妃子。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朕偏不走。\" 祁蘅声音低得可怕,手指插进她发间,\"桑余,这个宫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你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心思,和别人有半分沾染!\" 桑余惊愕地睁眼看他,这个绝对害怕的表情取悦了祁蘅。 他低头咬住她耳垂,满意地听到抽气声:\"他来找你了,是不是?药也是他送来的,对不对?他还给了你什么,乖姊姊,告诉我。\" 桑余大祁蘅两岁,祁蘅幼时就是叫她姊姊。 可如今,他们地位天差地别,这个称呼让桑余觉得——耻辱。 他却一边说,手一边揉着桑余的脖颈。 “陛下,您……您冷静一些!” 可话未说完,桑余就被按倒在案几上,笔墨纸砚哗啦啦扫落在地。 她的后腰撞在坚硬的红木边角,疼得眼前发黑。 祁蘅的吻落下来,那是一种带着血腥气的撕咬。 “陛下\"她偏头躲开,声音发抖,”别让我恨您……\" \"为什么要恨我?你是我的妃子!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一把扯开她素白的中衣。 但是祁蘅的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大片狰狞的烧伤疤痕猝不及防暴露在空气中,皮肉像融化的蜡般扭曲着,从锁骨一直蔓延到心口。 桑余清楚地看见他瞳孔骤缩,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和当年大皇子看见她烧伤时,那种混合着厌恶与嫌弃的表情一模一样。 她心疼得有些厉害,快直不起腰了。 烛光下,那些蜿蜒的疤痕像蜈蚣般爬满她半边身子,最严重的一处横贯锁骨。 祁蘅的指尖无意识抽搐了一下。 “脏了陛下的眼,臣妾该死……” 桑余逃过一劫一般,急忙拉拢衣襟,声音哽咽,手指抖得系不上带子。 一件尚带体温的大氅突然罩下来。祁蘅已经退到三步开外,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袍。“伤没好全,就别四处乱跑。”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的疯狂只是幻觉。 现在,他连余光都没再给她。 雨落下来了。 很大,那架势仿佛能淹没这个皇宫。 桑余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迟缓。 她看着祁蘅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幕,玄色衣袍渐渐被雨水晕成一片浓墨,融化在宫墙深深的阴影里。 \"起驾——\"赵德全尖细的嗓音刺破雨幕。 下雨了。 上一次这般大的雨,是他决定谋反的那天。 她在王府,就站在雨里等着他,直到他一身的血,混着雨水回来,满身杀伐。 有人递给祁蘅一件大氅,当时他亲手为她系上了,还说说什么来着?啊,不重要了。 第14章 路怀安 雨夜·长乐宫。 窗外雨声渐大,檐下铜铃被风撞得叮咚作响。 陆晚宁倚在床榻上,脸色苍白,指尖紧紧攥着锦被,目光却死死盯着殿门的方向。 ——陛下没有来。 往日她只要稍一蹙眉,祁蘅便会放下政务匆匆赶来,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 可今夜,她明明一早就让太医传话说心悸发作,却只等来一碗冷冰冰的安神汤。 “陛下呢?”她声音微颤,问跪在地上的宫女。 “回娘娘,陛下……回了乾清宫。” 陆晚宁猛地坐起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桑余! 一定是那个贱人做了什么,才让祁蘅连看都不来看她一眼! 她胸口剧烈起伏,恨意如毒蛇般啃噬着理智。 她都已经是个残废了,为什么还是不安分? 陆晚宁目光阴冷,在雨夜中徒增了几分潮湿。 半晌,她忽然冷笑一声,掀开锦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走到妆台前,从暗格中取出一封信。 信纸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是父亲从苦寒之地送来的家书。 “晚宁,为父与你母亲在此地度日如年,望你早日登上后位,接我们回京……” 她指尖微颤,闭了闭眼,提笔蘸墨,在回信上写道: “父亲放心,女儿定会尽快成为皇后,让您和母亲风风光光地回来。” 写完,她又将信交给心腹婢女,冷声道:“务必亲手送到父亲手中。” 待婢女退下,陆晚宁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雨幕,眸中寒光闪烁。 “——桑余,必须除掉。” 否则她的后位之事,恐怕要一直搁置下去。 一旁的贴身婢女青黛凑近,低声道:“娘娘,桑余如今虽不得宠,但陛下对她仍有几分旧情,若贸然动手,恐怕会惹陛下生疑。” “我怎么会不知道?可又该如何?” 青黛垂眸,声音轻而狠:“对于桑余那样的亡命之徒,杀人……不如诛心。” 陆晚宁一怔,随即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是啊,杀了她算什么? ——让她生不如死,才最痛快。 她转身,指尖轻轻抚过妆台上的金钗,眸中算计渐深。 “本宫要她……自己把自己逼疯。” —— 连着好几日,祁蘅再没来过清梧院,贺昭仪也没再找过麻烦。 桑余的伤渐渐好了起来,进福也能下床走动了,清梧院里难得有了些生气。 \"姑娘,您看这花开得多好。\"林嬷嬷捧着一束新采的秋菊走进来,笑意吟吟。 桑余接过花束,轻轻嗅了嗅:\"真香。\"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她浅青色的裙裾上,像是给那素淡的颜色镀了一层金边。 进福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动,想帮着林嬷嬷搬花,伤口疼的一头冷汗,还是执意不肯休息。 \"进福,别逞强。\"桑余隔着窗子唤他。 \"娘娘放心,奴才好多了。\"进福憨厚地笑笑,\"再躺下去,骨头都要软了。\" 桑余摇摇头,唇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这样的日子,平静得几乎让她忘记了宫中的险恶。 云雀从外面回来,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道步锦。 “娘娘,方才有宫人送来了一道懿旨。” 桑余奇怪:“懿旨?” \"贵妃娘娘设宴,邀各宫嫔妃今夜共聚长乐宫。\"云雀说完,将帖子递到桑余手中。 桑余接过,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娘娘,这……\"林嬷嬷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无妨。\"桑余深吸一口气,\"总归是要去的,否则定是又落下任人拿捏我们清梧院的由头。\" 她选了件最普通的浅绿色裙子,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钗。太过朴素会显得不敬,太过华丽又会招人眼红,这样正好。 傍晚时分,桑余带着云雀前往长乐宫。 长乐宫灯火通明,丝竹声声。桑余踏入殿内时,已有不少嫔妃入座。她低着头,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你就是桑余?\"一个圆脸女子突然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我给你说,御膳房的点心最好吃了,我今日讨了不少带来,分你一些?\" 说罢,容妃便把银色盘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桑余怔了怔,没想到会有人主动与她搭话。容妃约莫二十出头,脸颊圆润,说话时总带着笑意,看起来毫无心机。 \"娘娘金安。\"桑余连忙行礼。 \"别这么拘礼。\"容妃摆摆手,从盘中掏出一块酥饼塞给她,\"尝尝,真的很好吃,像我家乡的桃酥饼。\" 桑余正要道谢,又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走过来:\"容姐姐又偷带吃食,小心被贵妃娘娘责罚。\" \"齐嫔妹妹!\"容妃笑嘻嘻地拉她坐下,\"你也来尝尝。\" 齐嫔比容妃年轻些,眉眼灵动。 齐嫔看向桑余,打量了几眼便想起了她是谁。 她眼睛一亮,很快坐下,凑到桑余耳边:\"你是桑余?我听说贺昭仪上次找你麻烦,被她气得够呛?干得漂亮!\" 桑余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抿唇笑了笑。 \"你们在这里,偷偷说什么不敬之话呢?\" 贺昭仪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声音冷飕飕的。 齐嫔立刻挺直腰板:\"说某人仗势欺人,活该被陛下冷落。\" \"你!\" 贺昭仪脸色铁青,正要发作,忽然瞥见陆晚宁的目光。 她忽然想起今日还有一份大礼要送桑余呢,顿时就收敛起来,冷哼一声走开了。 贺昭仪今日没抓着她不放,桑余松了口气,却又感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头,正对上陆晚宁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头猛地一紧。 宫宴正式开始,丝竹声悠扬,长乐宫内觥筹交错。 桑余安静地坐在角落,始终喝着杯中的茶,面前的碗筷未曾动过半分。 容妃正与齐嫔低声说笑,时不时往她盘子里夹一筷子菜。 \"桑姐姐别光喝水,尝尝这个。\"容妃眼睛弯成月牙,\"御膳房新研制的,酥皮里裹着桂花蜜,可好吃了。\" 桑余浅笑着接过。 桑余身后一直跟着个捧茶盘的绿衣宫女,见桑余的杯子空了,准备再次给她续茶。 可却没想到,身后路过的另一名宫女忽然崴了脚,撞到了她,她整个人向前扑去—— \"啊!\" 茶盘翻倒,滚烫的茶水全泼在桑余裙上。 桑余被撞得踉跄后退,后背抵上朱漆圆柱才稳住身形。 \"奴婢该死!\"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手中却不着痕迹地将空了的纸包塞回袖中。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宫女连连磕头。 陆晚宁优雅地整理着衣袖,声音轻柔:\"笨手笨脚,拖下去,杖责一十,发配浣衣局。\" 桑余垂下眼帘,看着那宫女被拖走的场景,收回了目光。 她端起茶杯又饮了一口,却觉得味道有些异样,却并未多想。 插曲过后,宫宴不动声色的继续。 \"桑姐姐受惊了!\"陆晚宁浮上关切神色:“来人,给桑婕妤准备一套本宫的衣裙。” 桑余不知道她的好意是否暗藏汹涌,便决定先拒了。 “娘娘,嫔妾无事……” 可话未说完,桑余突然按住太阳穴。 一股莫名的燥热从体内升起。 \"桑婕妤,你怎么了?\"容妃关切地问。 \"只是有些闷热……\"桑余声音发颤,意识到情况不对。 她强撑着站起身,低声说道:\"贵妃娘娘,嫔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不等陆晚宁回应,桑余就已经匆匆离席。 走出殿门,夜风拂面,却丝毫不能缓解体内的灼热。她双腿发软,视线也开始模糊。 \"云雀……\" 桑余回头寻找自己的宫女,却发现云雀早已不见了踪影。 桑余明白了,自己是中了催情药。 云雀应该也是被故意支开了。 如若在此时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桑余只能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跌跌撞撞地向清梧院方向走去。 转过一道回廊,她的膝盖一软,险些栽倒。 却有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姑娘小心。\" 桑余抬头,对上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 那是个陌生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俊朗,穿着一身墨蓝色锦袍,眉眼有几分藏不住的张扬。 \"放开我……\" 桑余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使不上力气。 男子立刻松开手,后退半步,语气散漫:\"别误会啊,我是看你不舒服,才上前问你的。\" 桑余混沌的脑海中闪过一丝清明——此人衣着华贵,能在后宫自由行走,身份必定不简单。 自己中毒,一定和刚刚那个绿衣宫女有关,没猜错的话,那宫女就是陆晚宁安排的。 她一个人,一定是回不去了。 \"送我回清梧院……必有重谢!\"桑余艰难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男子眉头紧锁,这才明白她是宫里的娘娘。 他一瞬间就猜到了什么:\"你莫非是……中了药?\" 桑余没有回答,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男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却刻意保持着距离,没有半点逾矩。 \"那得罪了。\"他低声道,随即解下外袍裹住桑余,将她打横抱起。 “可别说我是什么登徒浪子,我这是为了帮你。” 桑余的意识开始模糊,只感觉男子的怀抱温暖,她咬住手指不去触碰。 这药下的猛,不过好在以前中的毒多,桑余才勉强压制住。 而那男子则抱着她,步伐稳健地穿过一道道宫门。 桑余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羞耻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林嬷嬷惊慌的呼声:\"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她中了催情药,需要立刻解毒。\"男子的声音依旧冷静,\"你这可有药?\" \"老奴这就去熬解药。\"林嬷嬷的声音颤抖着,\"多谢公子相救,不知\" \"在下姓……路,路怀川。\"男子将桑余轻轻放在床榻上,\"别管我了,先照顾好她。\"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桑余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药效却再次袭来,她痛苦地蜷缩起来。 路怀川却已经离开了。 林嬷嬷手忙脚乱地熬药,一边胆战心惊的念叨:\"怎么敢下这种腌臜药?真是品行不端!\" 桑余大脑一片混乱,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体内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意识混沌间,药效一阵一阵如同浪潮,桑余被迫想到起了祁蘅。 她恨他,可她曾经也的的确确的爱过他。 他说过喜欢她,说过她是唯一。 可还是为了让大皇子心生懈怠,让她假意背叛,前往东宫投诚,做一出戏给所有人看。 所以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以为,她背叛过祁蘅…… 祁蘅,你为什么不解释?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我是为了你,我什么也没做,我在东宫如何卑微才活过了那三个月。 可你,却只想要陆晚宁…… 直到解药终于灌入喉中时,桑余才如获大赦,渐渐平静下来。 \"嬷嬷……\"桑余虚弱地唤道,\"那个人……是谁?\" 林嬷嬷摇摇头:\"老奴也不认得,但能随意出入宫中,想必不是普通人。\" 桑余不在意他到底是谁。 只是她以前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疑心惯了,怕这人把今日当把柄。 否则日后…… 她不敢再想下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第15章 他想她了 祁蘅的笔悬在奏折上方,墨迹将干未干,眸色晦暗。 随即,在谁的名字上划了一道。 那人恐怕就要消失了。 \"陛下,夜深了。\" 陆晚宁捧着青瓷茶盏,笑容柔和如月,\"这是臣妾亲手煮的松针茶,最是安神。\" 祁蘅接过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案头奏折堆成小山,全是扬州盐税亏空的烂账。他忽然想起桑余查账的本事——那丫头识字不多,却能凭着画鬼符般的记号,三天理清十年的糊涂账,比户部那些废物有用多了。 他揉了揉眉心,随口道:“是朝中的几个老东西,近来总不安分。” 陆晚宁温婉一笑:“几个老顽固罢了,陛下无需苦恼,放任他们去也翻不出什么花。” 祁蘅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若是桑余在,她应该会安静听完,然后轻声问:“需要我做什么?” ——她总是懂他的暗示,甚至不必他说出口。 \"晚宁。\"他摩挲着茶盏上缠枝莲纹,\"你兄长在扬州多久了?\" 祁蘅的声音很轻,却让陆晚宁指尖一颤,茶盏险些脱手。 她强自镇定,眼睫低垂,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陛下怎么突然问起兄长?”她柔声问,飞速的整理思绪。 莫非是祁蘅要追究他私自回京的消息了? 祁蘅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朕记得,他当年也是因户部亏空被贬的。”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闲谈,“如今扬州盐税又出了问题,朕在想,他既在扬州多年,或许知道些什么。” 陆晚宁心头一紧。 ——祁蘅是在试探她? 兄长回京之事,虽未明旨赦免,但朝中上下皆知是她暗中运作。若祁蘅真要追究,便是欺君之罪。 她迅速抬眸,眼中已盈满水光,声音微颤:“陛下,兄长这些年……过得极苦。” 她轻轻拉住祁蘅的袖角,指尖微微发抖,像是怕极了他会震怒。 陆晚宁葱白的手指抚上祁蘅肩头,低声道,“哥哥常来信说,日日盼着为陛下分忧。臣妾……臣妾实在不忍,才斗胆接他回京。” 祁蘅静静看着她,目光深不可测。 良久,他忽然笑了。 “朕又没怪你。”他抬手抚过她的发,语气温和,“你兄长既有才,朕自会用他。” 陆晚宁心头一松,几乎要软倒。 ——他竟未追究? 她正暗自庆幸,却听祁蘅又道:“不过,户部如今事务繁杂,他刚回京,还是先熟悉熟悉再说。” 陆晚宁笑容微僵。 ——这是打算晾着他? 她心中有怨,面上却仍柔顺:“陛下思虑周全,臣妾替兄长谢恩。” 祁蘅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已转向案上奏折,显然不愿再谈。 陆晚宁知晓祁蘅是不打算去她那里了,但目的已经达到,她便也识趣告退。 总之,兄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替她去做。 —— 清梧院外,夜。 路怀川斜倚在梅树下,抛接着几颗青梅。 \"娘娘,等了你许久,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 他忽然将青梅掷向墙头阴影。 桑余从阴影里走出,月白中衣外只披了件靛青斗篷。 她接住青梅,指尖泛起青白:\"宫中到处都是侍卫,路公子夜闯嫔妃宫闱,不怕掉脑袋?\" 路怀川打了个哈欠:\"若是能被那群酒囊饭袋发现,本公子还混不混了?\" 他说这话时,正随手扯了片竹叶叼在唇间。 月光漏过枝叶,在他眉骨投下细碎的光斑,衬得那双含笑的眼越发不羁。 \"倒是娘娘成日关在这四方天里,不闷?\" 他问,声音仿佛带着宫墙外自由的风。 桑余指尖一颤。 多少年了,都没见过这四方天外的景象。 \"宫规森严,路公子还是慎言。\"桑余声音微低的提醒,一边猜测他偷偷来清梧院的目的。 路怀安忽然笑出声。 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草编的蚱蜢,伸手丢给墙下的桑余:\"瞧瞧,是不是比你们宫里金丝笼的雀儿活泛?宫里有金樽玉瓦,却从来不会有这样有趣的东西。\" 桑余接住,缓缓摊开手掌,蚱蜢就在掌心躺着。 看着那振翅欲飞的草虫,桑余忽然笑了。 这是她这大半年来,第一次由衷的被笑,眼中亮起了盈盈的光。 路怀安瞧见了,募的失神,怔住了。 直到桑余看向他,他才回过神来,忽的收回了目光。 “其实,你长得比那些娘娘还要好看,怎么就被放到这么偏远的宫殿?”他笑了笑:“皇帝该不会是个瞎子?” \"你又……\"桑余无奈,刚要开口,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旧伤发作时总这样,像有冰碴子在肺腑间搅动。 路怀安光没有察觉,他直起身,玄色衣摆扫过墙头:“有趣?” 桑余看向蚱蜢,点了点头,费力的笑了笑:“挺好玩的。” 路怀安颇有几分得意的昂了昂下巴,又说:\"等着几天,去给你找点好东西。\" 桑余还未回神,那人已隐入宫墙,动作极快。 他临走时回头望了她一眼,眸中映着星河。 \"怪人……\" 她低声喃喃,又看向掌心的蚱蜢,跟活的似的, 这深宫里人人戴着面具行走,偏这人活得肆意,像本突然摊开的话本, 夜风送来更鼓声,桑余知道她该回去了。 可没走几步,桑余突然单膝跪倒了地上,蜷缩起来。 旧伤像千万根冰锥扎进肺腑,桑余随即晕了过去。 —— 祁蘅这个人不习惯有人跟着时时伺候,一是当皇子时就是一个人,二是对谁都有疑心,所以御书房里一般只有赵德全跟着。 他总是自己找文书,今日不知怎么,一本册籍怎么都找不到。 他翻得时候也有些心慌,忽然“啪”的一声,一本破旧的小人书从架子上掉了下来。 他怔住。 ——这是桑余当年带进宫的东西。她做小乞丐时,怀里总揣着这本皱巴巴的册子,说是“识字用的”。后来她成了他的宫女,这本书便一直收在匣子里,偶尔翻出来看,还会偷偷笑。 东西后来就被他保管起来了,一直随着自己的书卷放着,不知什么时候就顺手带到了御书房。 祁蘅指尖摩挲着泛黄的纸页,心头忽然一紧。 终于心为何会慌了。 ——他想见她。 祁蘅踏入清梧院时,正撞见林嬷嬷和宫女们慌乱的身影。 林嬷嬷回头看见了他,脚步顿住。 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颤颤巍巍地放下手里的药,快步过去跪下:“老奴叩见陛下!” 祁蘅随意抬手让她起来,目光一直在寻找桑余的身影,察觉不对:\"到底怎么回事?\" 天子低喝惊得满室宫人伏地颤抖。 林嬷嬷惶恐的指了指里屋:\"娘娘旧伤发作了,是……是那一次的毒箭,没好透……\" 祁蘅脑中\"嗡\"的一声。 他记得那支淬毒的弩箭。 \"传太医!\"祁蘅自己都没察觉声音在抖,\"把太医院当值的全叫来!\" 一边吩咐,他一边往桑余的寝殿而去。 ——桑余裹在三层棉被里仍瑟瑟发抖,发丝被冷汗黏在额角,像只垂死的蝴蝶。 桑余在剧痛中浮沉。 恍惚间,意识好似回到曾经住的偏殿,她正在为祁蘅的手腕擦药:\"殿下怎么又去爬树?\" 小皇子嬉笑着把摘的红梅插进她的鬓角:\"因为,阿余戴这个好看。\" 少女耳尖泛红,却任由他胡闹。 \"疼阿蘅。\"她无意识地抓住眼前衣袖。 “我在,阿蘅在!” 满室死寂中,桑余缓缓睁开眼。 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映出眼前绣着金龙的衣领。 她忽然笑了,虚白的手指虚虚描摹他下颌:\"小殿下……怎么哭了……\" 祁蘅手臂一僵。 她很久没这么喊过他了。 怀中人轻得像片枯叶,曾经灵动的眉眼陷在青白脸色里。 “我没哭,我是被你吓的。” 太医们跌跌撞撞冲进来时,便看见天子正半跪在榻前,将桑余的手贴在脸颊。 他们纷纷在心中惊骇,吓得一动不敢动。 \"救不活她,\"祁蘅盯着为首的院判,每个字都淬着冰,\"朕让你们全部陪葬。\" 桑余恍恍惚惚的听到他在动怒,疲惫的眨了眨眼:“别生气。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你……登基以后,不需要我了。” 第16章 降为良娣 桑余恍惚地攥着祁蘅的衣袖,指尖冰凉,声音轻得像是梦呓。 \"我梦见……殿下登基了。\" 她微微仰头,眼中盈着水光,\"你穿着龙袍,眼睛很冷很冷,高高在上的说再也不需要我了。\" 祁蘅心头一紧,下意识握紧她的手:\"胡说什么?朕怎么会不要你?\" 桑余指尖一颤,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她缓缓睁大眼,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这不是当年那个会为她摘梅花的少年,是真的如今高高在上的帝王。 桑余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挣扎着从榻上滚落,踉跄跪伏在地:\"臣妾失仪!\" 祁蘅的手僵在半空。 方才还依偎在他怀里的人,此刻却像见了洪水猛兽一般,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肩膀微微发抖,仿佛他是什么可怖的怪物。 \"桑余。\"他声音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桑余没有抬头,声音颤抖:\"奴婢不该对陛下越矩,不该……不该再唤陛下过往的称呼。\" 疼啊,真疼啊,明明这么疼,可在意识到物是人非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想要跪下,只怕他兔死狗烹要了自己的命。 “桑余……” 他闭了闭眼,伸手想扶她,却被她猛地避开。 这一避,彻底激怒了祁蘅。 他眸色骤冷,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现在知道怕了?方才在梦里怎么不怕?\" 桑余指尖掐进掌心,声音微微颤抖:\"那是奴婢糊涂了。\" 祁蘅盯着她低垂的发顶,忽然觉得无比烦躁。 祁蘅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不可能给一个婢女过高的位份,他要维持群臣的心,她为什么就不理解他? 往常这些事,他都不用向她解释。 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强迫她抬头:\"这么多天,朕也给你台阶了,你到底想怎样?\" 她这一生,七岁被收养,十二岁就经历了杀伐果断,眼里心里,始终全是他。 ——她从来没为自己活过。 她这是第一次,向他提出自己的恳求和心愿。 桑余被迫仰头看他,眼中一片悲悯:\"奴婢想求陛下……放奴婢出宫。\" 她还是总习惯自称奴婢,或许是这个施舍来的名分,从来不是自己的。 或许再过几年,宫里会有几十个婕妤。 她会被永远地遗忘在清梧院。 \"你说什么?\"祁蘅瞳孔骤缩,以为自己听错了。 \"奴婢累了。\"桑余轻声说,\"陛下如今坐拥天下,早已不需要奴婢了,或许,桑余该离开了。\" 祁蘅怒极反笑:\"就因为我冷落了你?你就用这种手段逼我?\" 桑余摇头:\"不是逼您,奴婢是真的想走。\" 祁蘅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赌气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死寂。 他忽然松开她,转身大步走向床榻,一把掀开她的枕头—— 一枚青玉令牌静静躺在那里,上面刻着一个\"沈\"字。 他太了解了,桑余就喜欢把重要的东西藏在枕头底下。 但是从前,那里只会藏他的东西。 \"果然。\"祁蘅望着手里的令牌,冷笑,\"是因为这个?\" 桑余脸色骤变:\"你怎么会——\" \"我怎么知道?\"祁蘅握紧令牌,指节发白,\"桑余,你真当朕是傻子?我告诉过你,宫里没有朕不知道的事。是我一次次给你脸面,让你胆敢欺君?\" \"不是你想的那样!\" 桑余踉跄着爬起来想解释,却见祁蘅猛地抬手—— \"啪!\" 玉牌重重砸在地上,碎成数片。 碎裂的脆响在殿内炸开时,桑余整个人狠狠一颤。 桑余就那么僵在原地,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令牌。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桑余盯着地上那四分五裂的青玉令牌,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慌乱的跪着爬过去,指尖刚要碰到碎片,就被一把扼住手腕拽了起来。 \"就这么在乎?\"祁蘅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他给的东西,一块破玉佩,你就这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桑余在发抖。 不是害怕的颤抖,而是某种更深的、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战栗。她低着头,散落的发丝遮住脸,可地上突然洇开的深色水痕骗不了人。 祁蘅下意识松开了手。 桑余慢慢把手收回来,被攥过的手背泛着可怕的青紫,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用力拢住那些碎片。 有一块尖锐的玉碴扎进掌心,血顺着腕骨往下淌,在素白中衣上晕开一朵红梅。 \"不是破东西\"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奴婢活着的念想。\" 活着的念想…… 祁蘅在心底冷笑。 “你的念想已经被朕碾碎了,”祁蘅冷冷看着她:\"现在,你还想走吗?\" 桑余缓缓抬头,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殿内静得可怕,连烛火都凝滞了。 \"其实陛下觉得奴婢让您颜面尽失,又何必留奴婢在这宫里?\" 桑余望着地上碎裂的玉,忽然觉得累极了。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祁蘅,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恨我至此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呢?\" 一个奴婢,应该很容易处理干净? 话落,祁蘅瞳孔骤然紧缩。 \"你说什么?\" \"杀了我。\"桑余重复了一遍,眼神空洞,\"就像您处置那些叛臣一样,一杯毒酒,或者三尺白绫\"她顿了顿,嘴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笑,\"都好。\" 祁蘅猛地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在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桑余被迫仰着脸,却不挣扎,只是疲惫地闭上眼:\"我活着对陛下已经没有用了,不是吗?\" 她的睫毛湿漉漉的,像被雨打湿的蝶翼,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祁蘅胸口剧烈起伏,忽然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后退两步:\"你\" 他想说什么,却哽住了。 桑余缓依旧在看他,目光平静得可怕:\"还是说\"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陛下要我像这枚玉佩一样,碎在您面前,才肯罢休?\" 祁蘅脸色瞬间惨白。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桑余——像一捧死灰,连恨都没有了,只剩下彻骨的疲惫和麻木。 \"你以为朕不敢?\"他声音嘶哑,像在极力压抑什么,\"你以为朕舍不得?\" 桑余笑了:\"那陛下还在等什么呢?\"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祁蘅。 他猛地掀翻案几,茶盏花瓶碎了一地:\"你想死?朕偏不让你如愿!\" 他一把拽过桑余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断她的骨头:\"朕要你活着,要你日日看着朕,要你\"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因为他摸到了桑余腕上凹凸不平的疤痕——那些受伤的痕迹,新旧交错,像一道道无声的控诉。 “你若是敢死,这整座清梧院的人都活不了。” “你记住,你身上拴着的,是十几条人命!” 这似乎在意料之中。 她却笑了,她当然不会死。 那么多明刀暗箭,投毒暗害,她都没有死,怎么会软弱到自戕? 桑余只是平静地抽回手:\"陛下放心\"她拢了拢衣袖,遮住那些伤痕,\"奴婢会好好活着的。\" 她说着最顺从的话,眼神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祁蘅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这一刻他才惊觉,他宁愿桑余恨他,怨他,甚至拿刀捅他,也不要她这样对他,没有任何在意。 “你是因为位份吗?朕可以晋你,你想要什么位份朕都可以……” “可是陛下心里的人,不还只有一个她吗?用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位份,将我圈禁在宫里一辈子,什么都没区别。” 祁蘅胸口剧烈起伏,怒意几乎烧穿理智。 \"好,很好。\"他咬牙,\"既然你这么想当奴婢,朕成全你。\" 他转身大步走向殿门,声音冰冷刺骨:\"桑氏失德,降为良娣,禁足清梧院,无诏不得出!\" 殿门被重重摔上,震得烛火剧烈摇晃。 桑余缓缓跪坐在地上,指尖轻轻触碰玉牌的碎片,一滴泪无声砸落。 “奴婢,恭送殿下。” 第17章 他放不下 殿门摔上的巨响在深夜里格外刺耳,震得檐角铜铃都跟着颤。 赵德全缩着脖子候在廊下,见祁蘅面色铁青地出来,连忙小步跟上:\"陛下,可要传辇轿?\" 祁蘅脚步一顿,忽然回身望向紧闭的殿门。 月光惨白地照在朱漆门扇上,祁蘅莫名的来气,硬生生将指节攥得发白。 \"清梧院\"他声音沙哑,\"减半例银,撤去炭火。\" 赵德全心头一跳:\"这如今寒天即来,桑婕妤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受不住?\"祁蘅冷笑,转身就走,\"她不是骨头硬吗?\" 话虽这么说,可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住:\"那就让太医院时常来着些,莫要死了徒增晦气。\" 赵德全暗暗叹气。这哪是罚人?分明是 分明是想要逼那位娘娘服软。 \"再派两个暗卫盯着。\"祁蘅突然又补了一句,\"若她敢寻死——\" 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他想起桑余说\"奴婢会好好活着\"时的眼神,像口枯井,连恨都映不出来。 \"罢了。\"话到嘴边转了几转,最后变成:\"每日只给一筐银丝炭。\" 赵德全愕然,第一次见圣令改了又改,仿佛这一刻面前不是个嗜血的君王,只是个受了气的小……小丈夫。 一想到这个词,赵德全心里暗骂自己该死该死。 \"陛下,那禁足令\" \"照旧!\"祁蘅拂袖而去,\"朕倒要看看,她能硬气到几时!\" 夜风吹得袍角翻飞,他望着清梧院的方向,缄默。 桑余,你不明白朕。 不明白做一个帝王的难。 清梧院内,桑余仍跪坐在碎玉前。 寒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灭了指尖早已冻得青紫。 \"娘娘\"林嬷嬷红着眼眶进来,看见满地狼藉惊得倒抽冷气,\"老奴这就收拾——\" \"别动。\"桑余突然出声,\"我自己来。\" 她一块一块捡起碎片,连最细小的玉渣都不放过。 她自己来,她要记住此刻,记住他亲手碾碎自己希望的这一晚。 \"您这是何苦。\"林嬷嬷看着那件染血的中衣直抹泪:“老奴先帮你包扎手。” 桑余她却感觉不到疼——比起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这点皮肉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桑余摇了摇头,将碎片拢进帕子里,一层层包好。 玉佩碎了又如何? 她也一定会走。 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要离开这座吃人的宫殿。 她不要像那些白头宫女一样,熬死在深宫里,最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收起来。\"她将帕子交给林嬷嬷,声音很轻:“我师父的东西碎了也不可以乱丢的。” “老奴明白。”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经是二更。 桑余起身坐在梳妆台前自己包扎伤口,抬眼就铜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眼下泛着青黑。 \"我这样,倒真像个鬼了。\"她自嘲地笑了笑。 云雀端着热水进来,一见地上的血迹就红了眼眶:\"娘娘,该洗漱了,擦擦?\" 桑余平静地接过热巾子,慢慢擦去手上的血迹:\"云雀,你先退下。\" 屋里便只剩下林嬷嬷与桑余二人。 桑余用沾了温水的帕子轻轻按在手腕的淤青上,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林嬷嬷。\"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只有身边人能听见,\"您觉得这清梧院里,有谁不对劲吗?\" 林嬷嬷正为她梳理长发的手一顿:\"老奴愚钝,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入清梧院以来,内务府新派来了三个宫女——春桃、翠儿和芙蕖。\" “是,几个丫头都算伶俐。\" “是伶俐,我每喝一盏茶,她们就有人来续水;我每走一步,就有人跟着挪步,恨不得眼睛都长在我身上。\" 铜镜映出林嬷嬷骤然绷紧的面容。 她左右看了看,俯身更低:\"娘娘是说\" “我不喜欢有人盯着我。” 林嬷嬷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老奴明白了。\" —— 天刚蒙蒙亮,清梧院的门就被粗暴地推开。 桑余从浅眠中惊醒,听见外面传来尖利的呵斥声。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真当自己还是婕妤娘娘呢?\"一个穿着褐色比甲的老宫女站在院中,身后跟着几个抬着木桶的小太监,\"浣衣局的衣裳都堆成山了,你们院儿既然都闲着,就帮着洗洗!\" 云雀气得浑身发抖:\"我家娘娘哪怕是良娣那也是圣上亲封,护驾有功,你们这些腌臜泼皮\" \"啪!\"一记耳光甩在云雀脸上。 \"贱婢!这里轮得到你说话?\"老宫女冷笑,\"现在满宫谁不知道,清梧院的主子得罪了陛下?有今天没明天的,识相的就乖乖听话,否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水桶,\"这冷水可有得受。\" 桑余披衣出来,晨风吹得她单薄的身子晃了晃。 她按住想要冲上前的云雀,平静地走到老宫女面前:\"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明天,可我能随时,让你没了明天。\" 须臾之间,桑余的眸中镀上一层杀气。 老宫女没料到平日里一声不吭的乍然间会如此心狠,一时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娘娘,你也别怪老奴,这也是……也是陛下的意思。” 桑余冷笑了笑,踢了踢脚下的衣服,看样子果真是乾清宫送出来的。 “我不信陛下能下鸡毛蒜皮的皇令,要么,拿着这些衣服,滚,要么,我就帮你一把火全烧了,明白么?” 老宫女明显被吓了一跳,慌忙致使身后的宫女把自己重新抱了起来。 “你……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娘娘既然不识相,那别怪老奴今后……” 话还没说完,桑余便平静的对云雀说:“取我的刀来。” “做什么?我们走还不行?走!”老宫女吓得不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落荒而逃。 前脚刚走,后脚院门又被推开。 这次是内务府的太监,抬着两个小筐。 \"良娣的份例。\"领头的太监阴阳怪气道。 林嬷嬷瞧了一眼,便皱起眉:“李公公,这数不对啊。” \"陛下有旨,清梧院用度减半。\"他故意踢了踢筐子,\"喏,就这么些,爱要不要。\" 桑余看了一眼——筐里只有几把蔫了的青菜,半袋发黄的米,还有一小包看不出是什么的肉干。 等这帮子走远,进福才红着眼睛说:\"娘娘,他们克扣了大半!这些米连三天都不够\" 桑余抬头看向云雀:\"我首饰盒里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云雀一怔,细细数来:\"娘娘的首饰盒里还剩一对翡翠耳坠,一支金簪,还有\" 桑余随即道,\"明日你拿着金簪去找内务府的小祥子,他从前受过我的恩惠,应该能换些米面回来。\" 林嬷嬷急得直拍腿:\"娘娘!那可是您最后几件体己了!\" \"那也总比饿死强。\" 第二天清晨,进福便揣着金簪匆匆出门。 可不到一个时辰又白着脸跑回来,额头上全是冷汗。 \"娘娘!小祥子被调去司衣局了,新来的太监说说咱们的东西晦气,不肯收!\" 林嬷嬷跟着叹了口气。 桑余垂下了眼,点点头。 “我知道了,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 祁蘅批完折子,赵德全急忙上前伺候。 赵德全弓着腰,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皇帝的神色。 烛火在祁蘅冷峻的侧脸上跳动,映出一片阴晴不定的暗影。 “陛下,夜深了,您今夜是去哪位娘娘的宫中歇息?” 祁蘅却忽的开口问道:\"她今日如何?\" 赵德全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看样子,皇上对她还是很上心。 自幼一起长大的,总归还是不一样。 赵德全斟酌着词句,心里却盘算着明日得赶紧去敲打那几个不长眼的奴才,别真把那位主子欺负狠了。 他小心翼翼道:“听闻桑良娣骂跑了浣衣局的宫女,吓得那几个奴才都来冲我告状。\" 祁蘅手中的朱笔一顿,一滴红墨晕染在奏折上,半晌,忽然笑了:“她如此,倒像从前那个样子。” 赵德全不敢接话,只将头垂得更低,跟着一起笑了笑。 殿内又静了下来,只有更漏声滴滴答答地响着。 “谁的宫里也不去,朕一个人睡。” 他这话,怎么听着也像是在给谁耍性子。 倒是让赵德全一脑袋黑线,不知如何是好。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桑婕妤被贬也只是一时之势。 那位娘娘将来,一定会是,登天的凤。 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 翌日清晨,桑余刚起身,就听见院外一阵骚动。 \"娘娘!不好了!\"云雀慌慌张张跑进来,\"内务府的人把我们的米缸都搬走了!说是说是要重新清点份例。\" 桑余披衣出门,只见几个太监正抬着所剩无几的米袋往外走。领头的见她出来,敷衍地行了个礼:\"良娣见谅,这是上头的吩咐。\" \"上头?\"桑余冷笑,\"哪个上头?\" 太监支支吾吾不敢答,加快脚步离开了。 林嬷嬷气得直跺脚:\"这是要活活饿死我们啊!\" 可宫里人办事,任你哭闹也是无用,只能看着他们把自己最后的口粮拿走。 桑余忽然对云雀道:\"去把我那对翡翠耳坠拿来,还有昨日的金簪。\" 云雀含着泪取来耳坠,桑余亲自用帕子包好,交给进福:\"去找司衣局的刘婆子,她儿子在宫外开当铺,应该能换些银子,低换了也无碍,告诉她,能给多少给多少。\" 进福明白了,刚要出门,院门却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绛色宫装的女子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满头珠翠在晨光中晃得人眼花。 \"哟,姐姐这是要卖首饰啊?\"来人正是近来最得宠的徐昭仪,掩唇轻笑,\"早说呀,妹妹可以借你些银两。\" 桑余面色不变,这位比贺明兰安分许多,可今日怎么会闯到清梧院也来寻事? \"徐昭仪一早来清梧院,有何贵干?\" 徐昭仪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故意用绣鞋踢了踢那筐发黄的菜:\"都是同侍陛下,所以我来看看,姐姐缺什么。\" 她凑近桑余,压低声音,\"姐姐何必硬撑?去给陛下认个错,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桑余直视她的眼睛:\"多谢昭仪好意,清梧院缺太平,若你还要寻事,只会和你不太平。\" 大概是没想到桑余这么不给面子,徐昭仪脸色一沉:\"不识抬举!\" 她一甩袖子,\"那你就在这儿饿着,我们走!” —— 御书房内, \"陛下,徐昭仪求见。\"赵德全轻声禀报。 \"不见。\" 赵德全迟疑了一下:\"昭仪说……她刚从清梧院回来。\" 祁蘅猛地转身:\"让她进来。\" 徐昭仪袅袅婷婷地走进来,还未行礼就被祁蘅打断:\"她怎么样?\" 第18章 闹别扭 徐昭仪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绛色宫装衬得肌肤如雪。 她刚要行礼,就被祁蘅打断:”她怎么样?” 徐昭仪眼中闪过一丝娇滴滴的埋怨,很快又换上恭敬神色:”依着陛下的要求,臣妾今日早早的就去看望桑姐姐,谁知她不但不领情,还”她故意欲言又止。 ”还什么?”祁蘅的声音生出几分好整以暇。 ”还说清梧院缺的是太平,若臣妾再寻事,只会和臣妾不太平。”徐昭仪捏着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臣妾一片好心,倒被当成驴肝肺” 出乎意料的是,祁蘅嘴角竟微微上扬。 他想起桑余说这话时的样子——一定是那副冷硬的神情,微扬的下巴,还有那双永远不肯服输的眼睛。 像一只时时刻刻都警惕的小猫。 他喜欢她对别人那个样子。 只是不喜欢她对自己也那样警惕。 ”是她的性子。”祁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 徐昭仪愣住了,不明白皇上为何不怒反笑:”是、是的” ”她可有”祁蘅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可有哭?可有难过的样子?” ”回陛下,桑姐姐看起来精神得很,倒像是乐在其中。”徐昭仪酸溜溜地说,”还把陛下册封大典上的赏赐都打算拿去当了换吃食。” 祁蘅的笑容僵在脸上。 典卖? 拿皇帝的东西去典卖? ”啪”的一声,祁蘅手边的茶盏被扫落在地。 碎瓷片溅到赵德全脚边,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徐昭仪浑身也是一僵,吓得连忙后退两步跪了下来。 这只猫,胆子还真是大,也不想想整个宫里有谁敢收皇帝的御赐之物。 祁蘅有气没处撒,想来想去忽然猛地转身,吩咐赵德全:”去,把内务府总管给朕叫来!” 半刻钟后,瑟瑟发抖的总管跪在满地碎瓷中间。 祁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听说清梧院的份例,被克扣得连老鼠都饿跑了?” 总管额头抵地:”回陛下,是按您的旨意减半……” ”朕说的是减半!”祁蘅拿册子扔过去,”不是让你们连饭都不给她吃饱!” 册子砸在总管脸上,他趴在地上突然福至心灵——皇上这是心疼了又拉不下脸啊! ”奴才该死!这就按婕妤的份例补上,不,按贵嫔的份例……” ”谁让你多事!”祁蘅却更怒了,”就按良娣的份例,一钱银子都不许多!”他喘着粗气在殿内踱步,像头困兽,”再让朕知道你们作践她……” 话未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 作践她的分明是他自己。 赵德全看着皇帝突然黯淡下来的眼神,悄悄挥手让总管退下。殿内又只剩一片寂静。 ”她小时候”祁蘅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梦呓,”什么都不怕得,就怕饿,饿的时候连睡都睡不好。可很多时候有一口吃的,都先紧着朕。” ”可现在宁可卖首饰,也不肯来求朕。” 赵德全鼻子一酸。 他记得有一年陛下饿了很多天,是桑娘娘偷了御膳房的馒头,被逮到时死死攥着馒头,挨了十板子都没松手。 ”陛下,要不老奴……” ”不必。”祁蘅已经恢复了冷峻神色,“既然她骨头硬,朕倒要看看能硬到几时。” 以前那么听话,那么在意他的桑余,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烛火噼啪一跳,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 窗外开始飘雪,是今冬第一场雪。 祁蘅想起清梧院的炭盆,这会子应该也是空的。 赵德全默默低头收拾散落的奏章,心里却明镜似的——皇上这是气桑良娣不肯服软,更气自己拿她没办法。 ”赵德全。” ”老奴在。” ”传朕口谕,清梧院”祁蘅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每日再加一筐银丝炭,人要是冻伤了你们就都给朕去死。” 赵德全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嚯,这哪是惩罚?分明是变着法儿地疼人! ”还有,让太医院隔日找个由头去请脉。”祁蘅背过身去,声音闷闷的,”别说是朕的旨意。” —— 天刚亮时,雪下大了,雪粒子簌簌地敲打窗纸。 桑余从浅眠中惊醒,发现屋内比往日更冷——炭盆早已熄灭,只剩几点猩红星子蜷在灰白余烬里。 她裹紧单薄的中衣推开窗,寒气混着雪沫子扑面而来。 院中那株老梅树已覆了层薄雪,枝桠间悬着冰凌。 ”娘娘仔细冻着。”林嬷嬷端着一盆热水过来,”是冷了吗?那老奴去讨些炭……” 林嬷嬷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桑余这才发现老嬷嬷只穿着夹棉袄子,可见司衣局连过冬的衣物都没给她们发。 ”嬷嬷穿我这个。”桑余解下自己的绒缎斗篷。 ”这怎么使得!”林嬷嬷急得直摆手,桑余却硬是把衣服裹在了她身上。 话音刚落,清梧院的门就被拍得震天响。 第19章 我带你走吧 云雀揉着眼睛去开门,却被眼前的阵仗惊得倒退两步 ——十几个太监抬着箱笼鱼贯而入,领头的正是前日来克扣份例的李公公。 ”良娣娘娘万福!” 李公公笑得满脸褶子堆成了菊花,哪还有半分昨日的刻薄相,”陛下惦记着天寒,特意让奴才们送些过冬的物件来。” 桑余披衣站在廊下,看着太监们手脚麻利地往院里搬东西, 整筐的银丝炭码得整整齐齐,鼓囊囊的棉被透着新棉的清香,米面油盐堆得像小山,最扎眼的是还有两件崭新的白狐裘。 ”这……都是陛下的意思?”林嬷嬷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抚过一匹厚实的云锦,那是连低等妃嫔都用不上的好料子。 李公公弓着腰凑到桑余跟前:”可不是!陛下半夜亲自下的旨,尚宫局熬了通宵备的货。”他压低声音,”徐昭仪昨儿讨要白狐裘都没得呢。” 云雀脸上还有耳光印:“昨儿浣衣局那帮老婆子么可不是这般嘴脸。” 李公公搓着手笑:”浣衣局那帮没眼力见的婆子,奴才已经教训过了。” 桑余突然觉得胸闷。这些突如其来的恩赐像一记耳光,火辣辣甩在她脸上——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典当首饰,知道她挨饿受冻,甚至知道她每夜蜷在冷榻上难熬。 等太监们点头哈腰地退下,林嬷嬷忽然眼睛红了,说着就要跪下谢恩,心里觉得欣慰至极:”陛下心里终究是有娘娘的!” ”嬷嬷……”桑余去扶她,却被老嬷嬷反手握住手腕。 ”老奴知道娘娘委屈”林嬷嬷哽咽着,”可这深宫里,能得君王一点真心,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啊!”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了桑余的心头。 桑余望向满院的赏赐,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原以为自己的倔强只伤己不伤人,觉得自己折腾下去也是她和祁蘅两个人的事。 可如今林嬷嬷生满冻疮的手、云雀脸上未消的红痕、小进福一身的伤,都沉甸甸地压在她良心上。 那个人,抬手从指缝中流露出一点恩赐,都可以让这些人的日子好过万分。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桑余喃喃自语。 如果服个软就能让身边人过得好些,她那点骄傲又算什么呢? 可当她抬头望向宫墙外——那里漫山遍野的野花,有不用跪着说话的人生——喉头又涌上铁锈味。 那样的自由,真的算奢求吗? ”娘娘?”云雀担忧地唤她。 桑余回神,发现自己的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 她松开手,朝担忧的众人笑了笑:”把炭火分给偏殿当值的宫人,他们夜里也冷。” 转身时,一片雪落在她后颈,像谁冰凉的手指轻轻一点。 桑余知道,这是祁蘅给她的台阶。 直到夜里子时,桑余都没睡着。 雪似乎停了,她轻手轻脚推开了后窗,积雪映得夜色发蓝,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月光里。 ”桑娘娘。” 墙头突然传来带笑的嗓音。 桑余心头一跳,起身推开窗子,看见路怀安斜坐在青砖檐上,月白袍角垂落下来,随着夜风轻轻摆动,肩上扛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你——”桑余刚开口,那人已经纵身跃下。 积雪被他踏出个深坑,麻袋里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路怀安拍拍肩上雪沫,献宝似的解开麻袋:”东市的泥叫叫,西巷的走马灯,还有这个——” 他掏出个彩漆拨浪鼓,”上次我说,要替你去寻些你喜欢的好东西,怎么样” 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桑余垂着眼,指尖拨弄着拨浪鼓却不见笑意。 月光流过她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青灰的阴影。 ”不喜欢?”路怀安忽然凑近,”上回那个草编蚱蜢,你明明笑得很开心,我还以为你喜欢这些玩意儿。” 桑余无意识地摩挲着拨浪鼓边缘,却没说话,路怀安找来的东西的确很好,可她想的是自己出宫去看,不过……应该没有机会了。 路怀安突然抓住她手腕。 桑余一惊,拨浪鼓掉在雪地上。 ”你腕上的淤青,”他拇指轻轻抚过那些紫痕,”是他弄的?” 月光太亮,照得桑余无处躲藏。 她挣开手,眸色在一瞬间变冷:声道:“路公子,你越矩了。” 路怀安一怔,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那伤,还是因为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他忽然没由头的冒出一句:”桑余,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夜风突然静止,远处传来二更梆子,一声声像敲在桑余太阳穴上。 ”三日后太皇太后寿宴,西华门当值的是我的人,你若想走,那晚子时”路怀安的声音混着梅香飘过来,”我认识个往宫里送丝绢的婆子,她女儿和你身量相仿,你可以跟着她一起。” 桑余盯着雪地上那个拨浪鼓,红漆鼓面映着月光,像一滴血。 ”可为什么帮我?”她突然抬头,”别说谎。” 路怀安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避开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能看透自己心里的所有肮脏事。 “我做事,从来没有为什么。”话落,又抬头看她,有些不耐:“你到底走不走?” ”三日后”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飘,”怎么碰头?” 路怀安眼睛亮起来,急忙说:”戌时初刻,西华门第一个石狮子底下有包粗布衣裙,你就装作给宫女送丝绢的娘子之女。” 这是一个机会。 桑余明白,有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 可…… 眼前的路怀安能相信吗? ”路公子游走朝廷,难道不知传闻中,我是什么样的人?”桑余自嘲地笑了笑,”一个攀龙附凤的奴婢,不值得你这般耗费心力。” 路怀安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他的确是这么听说的。 ”他们说你是靠美色迷惑君王的妖女,可我看到的,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普通女子。” 桑余忽然笑了:“我不普通,我手上都是鲜血,去年这个时候,还有一堆人想要我的命。” 路怀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会武功?” “早荒废了。”桑余望向远处的宫殿,那里灯火通明,“现在,我只是个等死的废人。” 路怀安不知为何,心里沉沉的一重。 她过去,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还是说,他听说的那些传闻,都是假的。 “你不是,你该好好活着。” 路怀安望着她,觉得手里这些东西都有些烫手。 他随意找来的破玩意,竟也是为了她的信任。 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么会该死呢? “桑余,其实……” “什么?” 路怀安的目光沉着,张口欲言,却在看向桑余探究的目光后想到了什么,募地沉了下来。 “没什么,三日后,我在那里等你。” 第20章 祁蘅的小心思 桑余一整夜都在想一件事。 自己走了,祁蘅一定会迁怒这院子里的其他人。 她不想再自己的身上添太多人命,所以走之前,总该将林嬷嬷她们照拂好了。 宫里一望无际的深,她想来想去,也只想到那两个人。 翌日一大早,清梧院的厨房里飘出阵阵甜香。 桑余挽着袖子,将刚蒸好的桂花糕从笼屉里取出。 金黄的糕体上点缀着蜜渍桂花,热气氤氲中,云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娘娘的手艺可真好。\"林嬷嬷在一旁递上青瓷碟,眼角皱纹里藏着欣慰,\"这桂花还是秋天咱们自己摘的,真香啊!\" 说到桂花树,桑余的手突然一顿。 入冬前,那些桂花都被砍了。 听闻是因为陆贵妃闻不得桂花香气。 那些都是桑余种的。 桑余回过神来,将心里的苦楚藏下去,更加坚定了想要离开的决定。 她将糕点仔细摆盘,轻声道:\"嬷嬷,今日我想去拜访容妃娘娘。\" 林嬷嬷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困顿。 但她怔了一下,却没多问,只是默默取来桑余最体面的那件藕荷色衫裙。 桑余将食盒盖好,指尖在盒面上轻轻摩挲。 她们能不能活,就看这桂花糕了。 玉芙宫内。 容妃正倚在窗边绣花,听闻桑余来访,惊讶的停了绣针,急忙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容妃比前段时间宫宴看起来要富态一些,浑身上下透着白皙的珠圆玉润,一双圆眼睛像透亮的黑色玛瑙。 桑余提着食盒盈盈一礼:\"叨扰娘娘了,妾身做了些点心,想着娘娘或许喜欢。\" 一听到吃食,容妃的眼睛更亮了。 “好啊,快来快来,让我瞧瞧。” 食盒打开,甜香四溢。 容妃就手拿了一块送入口中,品了一口,缓缓开口:\"这糕……\"她忍不住又拈了一口,\"竟比御膳房的还软糯!\" \"娘娘喜欢就好。\"桑余微笑。 容妃想到了什么,急忙吩咐身旁的丫鬟去花园将齐嫔请来一起吃。 桑余没想到齐嫔也在,正好。 可以看出,她们二人关系应该很好。 没过片刻,齐嫔便来了,一身火红色连裙,格外吸睛,同她的性子一样肆意热烈。 她瞧见桑余后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但随即就笑了。 “没进屋我就闻见香味了,还想是容妃姐姐宫里的厨子又学了新的样式,原是桑良娣来了!” “是啊,桑良娣的手艺是真不错。” 桑余轻轻微笑,以示谢意。 容妃吃得高兴,随口又道:\"桑良娣今日怎有雅兴来本宫这儿?\" 桑余眸光一沉,她就在等这句话。 她放下茶盏,声音轻柔:\"实不相瞒,妾身有一事相求。\"她顿了顿,直奔主题:\"我身边下人都是极稳妥的人。若妾身日后……有什么不测,想请娘娘收留她们。\" 殿内霎时一静。 齐嫔的茶盏\"咔哒\"一声搁在案上。 容妃瞪大眼睛:\"你这是何意?\" 桑余垂眸:\"宫中风云变幻,陛下又不喜臣妾,妾身不过早做打算。\" 她这话说的像是遗言。 可一直横冲直撞的齐嫔突然开口:\"桑良娣是怕自己走后,她们无人照拂?\"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桑余心头一跳,抬眸对上齐嫔的眼睛。 那双眼里没有敌意,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 容妃这才反应过来,惊得捂住嘴:\"你该不会是想——\" \"容妃姐姐。\"齐嫔打断她,微微一笑,\"这糕点这么好吃,林嬷嬷应该也会的,留在身边岂不是美事一桩?\" 容妃看了看桑余,又看了看齐嫔,也明白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本宫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她转头对桑余道,\"你那小丫头云雀,本宫瞧着也机灵,一并送来。\" 桑余眼眶微热,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娘娘。\" 齐嫔起身,似是无意地碰了碰桑余的手:\"我宫中还缺个打理花木的。\"她声音极低,\"其他的就送来我这里。\" 桑余指尖一颤,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起身,深深拜下:“臣妾,谢二位娘娘。” 齐嫔拿起一块糕点,她对吃的也不是很感兴趣,却也觉的香甜可口。 \"我可不是在可怜你,我别太看得起我们的善心。只是因为这深宫里,少一个争宠的总比多一个强。\" 容妃闻言,也缓缓放下了糕点,眼中浮上轻轻的笑:\"这宫里谁不是笼中雀?\"她回眸,眼里闪着柔光,\"可既然飞不出去,我们就要做最金贵的那只。\" 桑余这才明白。 再是不染尘世,再心地善良,只要进了这宫里,都要为了好好的活下去而被迫去争。 齐嫔很聪明,聪明到一眼看穿她的计策,却选择了成全。 她们对自己,成全是算计,算计也是成全。 但不管如何,桑余还是向她们行了个大礼。 —— 回到院里,桑余立刻就察觉到大家都不太对劲。 她和林嬷嬷对上视线,一瞬就看懂了林嬷嬷的眼色。 放眼望去,环顾一圈,所有的奴才都在,除了翠儿。 林嬷嬷上前,低声道:“是翠儿,人在柴房关着呢,人赃俱获,进福还看到,她和乾元宫的太监来往密切。” 桑余没想到,眼线会是她,那个平日里最乖巧最胆小的翠儿。 推开柴房的门,就看见翠儿被绑着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桑余居高临下的走过去,不知是不是错觉,翠儿在她眼里看到了嗜血的冷意。 她恍然想起,自己的这位娘娘曾经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暗卫。 \"娘娘饶命!奴婢、奴婢只是一时糊涂……\"翠儿哭得梨花带雨,斗大的泪珠往下落。 桑余其实的确想要她的命,因为她,沈康的玉佩碎了,因为她,自己被祁蘅监视着一举一动。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曾经不就是在替祁蘅做这些事吗? 她们都是一样的,只是祁蘅利用的刀剑罢了。 桑余已经不想再徒增杀戮。 \"上个月初七,沈将军来找我,交给我令牌的事,就是你说出去的?\" 翠儿浑身一颤。 “你不必诓我,人赃俱获,只是你也是受人之命,我不会为难你。” 翠儿面如死灰,终于瘫软在地:\"娘娘明鉴,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如果我不做,陛下一定会要了我的命……\" 她说着说着,忽然抽噎的哭了起来。 桑余闭了闭眼,挥手道:\"送她回去。\" —— 乾元殿。 翠儿跪在殿中瑟瑟发抖,将一切如实禀报。 赵德全冷汗涔涔:\"陛下,这贱婢办事不力,老奴这就——\" \"不必。\"祁蘅却笑了,指尖轻轻敲着御案,\"是桑余太聪明了,她一向如此。\" 祁蘅眼中好整以暇,语气里竟带着几分骄傲。 赵德全愣了,还以为祁蘅会动怒。 他自以为是了解这位陛下的,可他在桑余的事上,祁蘅又总是喜怒无常,捉摸不透。 赵德全让人带走了翠儿打发出宫,一边从袖子中取出文书,说道:\"陛下,明日太皇太后寿宴的名册。\" 老太监将礼单铺展在案几空白处,状似无意地将某处往御前推了半寸。 烛火\"噼啪\"一声,祁蘅的目光落在某处,\"桑余\"两个小楷写得规整。 赵德全眼里藏着笑,祁蘅果然瞧见了那个人的名字。 “照办即可。” “喏!” \"等等。你传司衣局,\"祁蘅突然起身,墨玉扳指在礼单上叩出轻响,\"照所有嫔妃的身量做一件好看的宴服送去,就用上月江南进贡的月影纱。\" 赵德全眼皮一跳,急忙应下。 他试探的想,陛下如此大动干戈,兴师动众,会该会就为了给桑婕妤也做一套好看的宴服? 如果是真的,那陛下这法子,还真是……难以评价。 一个皇帝啊,心悦一个人,不说明白,却搞这些费劲的小心思。 赵德全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第21章 就要离开了 今夜应该就是清梧院的最后一夜了。 桑余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云雀凑近嗅着香气,脸颊被灶火烘得通红,\"娘娘竟亲自下厨做了这么多菜。\" 进福正给众人斟酒,闻言笑道:\"许是陛下今日赏了那么多好东西,娘娘心里高兴。\" 他恭敬的举起酒杯,\"日后咱们清梧院的日子必定越过越好!\" 桑余浅淡的笑了。 \"都坐下。\"她招呼众人入席,特意将林嬷嬷让到身边,\"嬷嬷尝尝这个。\" 林嬷嬷笑着应了,止不住的道谢。 桑余给云雀也夹了一个饺子。 小丫头欢天喜地地咬了一口,突然睁大眼睛:\"娘娘!这饺子里\" \"是铜钱。\"进福已经挖出枚亮闪闪的吉祥钱,兴奋地在衣襟上擦了擦,\"娘娘这是给我们赏彩头呢!\" 桑余抿唇轻笑:\"愿你们往后都平安顺遂。\" 酒过三巡,云雀两颊飞红,拉着小宫女们唱起民间小调。进福与几个太监猜起拳来,满屋子都是笑闹声。 只有林嬷嬷始终没怎么吃。 桑余给她夹菜,她枯枝般的手突然握住了桑余的腕子。 \"娘娘,你今日……\"林嬷嬷声音哽咽,\"老奴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都明白。\" 从今日她做桂花糕送去容妃那里,她就猜出来了。 桑余眼眶发热,她本也没想瞒着她,于是轻声道:\"您知道了也好,将来你们就去新主子那儿要顾好自己,记住,在这深宫里,自保最重要。\" \"什么时候走?\"林嬷嬷的轻得几乎听不见。 “很快了,嬷嬷,照顾好他们。” 林嬷嬷忽然落了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娘娘的吩咐,老奴一定做到。” 满屋笑声中,桑余举起酒杯。 烛光透过琉璃盏,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愿你们一生安宁。\" 安宁,是这宫里最珍贵的祝福和心愿。 桑余一饮而尽,喉间火辣辣的疼,\"无论我在不在……\" 后半句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嬉闹声中,除了林嬷嬷,没人听见。 酒入喉肠,灼热如刀。 窗外,雪夜中,一弯新月悄悄爬上枝头。 —— 寿宴当日,整个皇宫张灯结彩,白雪中可见一片朱红。 桑余站在镜子前,看着身上的月白宴服,将她衬得娇贵,没想到在这宫中的最后一日,她还能穿上这么好看的衣服。 今日过后,她就自由了。 \"娘娘,您该赴宴了。\"林嬷嬷轻声提醒。 \"走。\"桑余平静的开口,离开了清梧院。 什么行李也没带,原本她在这里也没有拥有过什么。 太皇太后的寿宴设在慈宁宫正殿,殿前广场上已经搭起了戏台,即使是寒冬腊月,四周也摆满了各色花卉。 桑余到得不算早,殿内已坐了不少嫔妃。 她选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今日的宴会布置。 容妃和齐嫔坐在靠前的位置,正低声交谈。 贺昭仪则紧挨着太皇太后的凤座,脸上挂着甜腻的笑容。 而陆晚宁…… 桑余的视线在陆晚宁身上停留了一瞬。贵妃今日穿了一袭淡紫色宫装,恭敬地向太皇太后献上一串晶莹剔透的暖玉。 \"这是北寒之地的暖玉,冬日握在手心也格外暖和。\"陆晚宁的声音温柔似水,\"皇孙媳特意命人寻来,愿皇祖母身体康健。\" 太皇太后接过暖玉,满意地点头:\"晚宁有心了。\" 祁蘅坐在龙椅上,目光在陆晚宁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柔软。 桑余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的伤口。 要离开了,自由近在咫尺,她免不得紧张。 只希望一切顺利,没人注意到她。 \"陛下。\"赵德全悄声在祁蘅耳边道,\"桑良娣到了。\" 祁蘅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个安静的角落。 桑余今日的装扮格外素雅,月白色的纱衣衬得她肌肤如雪,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嫔妃中反而格外醒目。 她始终低着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她送的什么礼?\"祁蘅低声问。 赵德全面露难色:\"回陛下,桑良娣送的是……一副自己绣的百寿图。\" 祁蘅眉头微皱。这样的礼物在众多奇珍异宝中,确实显得寒酸。 他正想说什么,太皇太后已经开口了。 \"听说桑良娣也来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慈祥,\"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桑余一怔,怎么越怕什么,偏偏发生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行礼:\"臣妾参见太皇太后,恭祝太皇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皇太后眯着眼睛打量她:\"抬起头来。\" 桑余顺从地抬头,对上太皇太后审视的目光。老太太看了半晌,忽然笑道:\"倒是个标致人儿。” 有人议论:“听说桑良娣今日就送了副百寿图,真是寒酸。” “说到底还是对太皇太后的寿宴不够重视。” 奚落声此起彼伏,太皇太后闻言,也轻佻了眉,看向桑余的目光逐渐变冷。 贺昭仪立刻接话,言语中难以遮掩的笑意:\"皇祖母有所不知,桑妹妹出身不高,能拿出这样的绣品已是不易了。\" 殿内响起几声轻笑。桑余面色不变,只是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 \"这样,\"陆晚宁忽然开口,看起来像是解围:\"臣妾瞧着桑姐姐身姿轻软,舞应是跳的极好,不如今日为皇祖母献上一舞,权当补上这份寿礼如何?\" 太皇太后垂眸思虑,觉得这个提议十分有趣。 桑余心头一紧。 她根本不会跳舞,陆晚宁此举分明是要她当众出丑。 她下意识地抬头,不知如何是好。 祁蘅却漫不经心地品着茶,似乎对眼前的局面毫不在意。 \"臣妾……\"桑余咬了咬唇,\"臣妾愚钝,并不善舞。\" \"哦?\"太皇太后挑眉,\"那你这是觉得,哀家为难你了?\" 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桑余感到无数目光刺在自己身上,有嘲弄的,有看戏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桑余知道,太皇太后本身就不喜她。 怎么偏偏这时候被推上风口浪尖…… 正不知所措时,桑余目光忽然与站在殿侧的季远安交汇上,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臣妾献丑,那便为皇祖母献上一曲舞剑。\"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嫔妃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一个桑余会提出舞剑。 太皇太后显然也愣住了,片刻后才道:\"倒是有趣,准了。\" 桑余走向季远安,在他面前停下。 季远安面容冷峻,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上次一事,他们之间不欢而散。 \"季统领,\"桑余直视他的眼睛,\"可否借剑一用?\" 季远安眉头紧锁,看向她手腕的伤,想起她说自己已经提不动剑了,如果她没骗自己,如果那是真的…… 他不由神色复杂:\"良娣当真要如此?\" \"现在这个局面,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两人对视片刻,季远安终于解下佩剑递给她,低声道:\"小心些。\" 桑余接过剑,暗暗说了一句谢谢。 这一幕恰好落在祁蘅眼中,皇帝的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殿中央,桑余持剑而立。 她缓缓抽出长剑,寒光映照着她平静的面容。 这一刻,她似乎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的良娣,而是曾经那个令他人闻风丧胆的暗卫。 剑起,如惊鸿掠影。 桑余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花哨的舞姿,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气。月白色的纱衣随着她的动作翻飞,宛如月光下的蝶影。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贺昭仪回过神来,不服气的白了一眼。 陆晚宁却眼中含着笑,根本不在意她此刻出尽风头的模样。 而祁蘅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桑余身上,没人会比他更熟悉桑余持剑的模样。 \"不错。\"太皇太后露出笑意,\"倒是赏心悦目,比你平日的柔弱要顺眼多了。\" 桑余的剑势戛然而止。 她收剑入鞘,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从前这种舞剑的花样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如今却是费力。 \"多谢季统领。\"桑余转身,将剑还给季远安。 季远安接过剑,低声道:\"你没事?\" 桑余摇摇头,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扛过去了,寿宴才可以继续。 桑余安静地坐在角落,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希望众人尽快把目光从她身上挪走。 贺昭仪不住的投去讥讽的目光,而陆晚宁则时不时地看向祁蘅,她也在揣测皇帝的心思。 \"陛下,\"赵德全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要……\" 祁蘅抬手制止了他:\"不必。\" 祁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桑余。 “她本事大的很,想到求别人帮忙,也不求朕。” 第22章 逃离 寿宴的热闹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觥筹交错间,桑余借着众人观赏杂耍的空档,悄无声息地退到殿外廊柱的阴影处。 她深吸一口冬夜凛冽的空气,稳住慌乱的心跳。 她怕祁蘅看见她。 正愁时,远处传来陆晚宁清越的笑声。 桑余透过雕花窗棂望过去,看见她正举着琉璃盏向祁蘅敬酒,广袖滑落,露出皓白如雪的手腕。 祁蘅一把握住,扶住她,不让她跪。 两个人彼此在意,相敬如宾。 陆晚宁笑起来时,祁蘅就会温柔的看着她。 他们在北寒部落的那三年,应该也是这样举案齐眉。 桑余收回心绪,不带一丝眷恋的转身没入黑暗。 就是现在。 她动作迅速,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有林嬷嬷浑浊的眼睛追随着她的背影,在袖中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穿过回廊时,冷风卷着细雪灌进桑余的领口。 月白色的宫装褪去,里面还穿着一件方便行走的夜行衣。 这样不起眼的衣服,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桑余没走宫灯通明的主道,而是踩着积雪覆盖的梅林小径,这条路上今夜不会有人。 石狮子就在慈宁宫偏门的阴影里,桑余藏在后面翻找。 \"我还以为良娣怕了,不会来。\" 路怀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惊得桑余心乱了一拍。 回头,路怀安今日一袭玄色劲装几乎融在夜色里,唯有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泛着温润的光。 桑余怔了一下,这玉佩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她想不起来了。 \"路公子,\"桑余声音很轻,顺势摸到了那包衣服,紧张的问:\"我真的可以离开了吗?\" 路怀安没立即答话。 他解下大氅裹住桑余单薄的肩膀,手指在系带处停顿片刻。 他看见她真挚的眼睛,在夜里亮着。 \"车马就在西华门外候着。\"他开口,声音却不像往日那般带着戏谑,\"换好衣裳我们就走。\" 桑余点了点头,抱着包袱闪身到假山后。 刚换上粗布麻衫,桑余忽然听见路怀安在外头轻叩山石。 \"有人来了?\"她屏住呼吸。 \"没有。\"路怀安的声音隔着山石传来,闷闷的,\"只是想问你,真的打算离开吗?\" 桑余系腰带的手一顿。 这话古怪,但此刻她满心都是即将触摸到的自由,竟没察觉他语气里异常的紧绷。 宫墙外隐约传来梆子声,桑余急得眼眶发烫:\"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不是说好——\" \"老奴来迟了。\" 沙哑的女声打断了她。 送丝绢的婆子佝偻着背从角门摸过来,手里提的灯笼照出脸上纵横的沟壑。 桑余知道,这就是能带她离开的人。 老婆子对着路怀安恭恭敬敬唤了声:\"大人。\" 雪粒子突然密集起来,砸在桑余睫毛上化作冰冷的水珠。 她看着路怀安从婆子手中接过斗笠戴上,玄色身影与宫墙阴影融为一体。 桑余终于明白今夜路怀安身上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变了,不再是世家公子闲散的姿态,而是若即若离的疏远。 \"走。\"路怀安简短地说。 婆子拎起灯笼引路,桑余低着头跟在身后,藏起了身形,假装只是一个村姑丫头, 桑余浑身的血都快冻住了,她想起过去,想起清梧院,想起在这宫里蹉跎的十八年。 终于都要结束了。 自由近在咫尺的狂喜与突如其来的紧张撕扯着她,最终化作脚下一步步踩实的雪印。 宫门越来越近,守门的侍卫像没看见他们似的垂首而立。 桑余数着自己的步子,当看见门缝外晃动的马车灯笼时,她几乎要跑起来—— \"轰!\" 沉重的宫门突然在眼前闭合,震落的积雪迷了桑余的眼。 她踉跄转身,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铮\"地钉在她面前三寸。 被发现了? \"路怀安!你快走……\" 桑余下意识的出声,想推开路怀安。 她不能再牵连他。 可一回头,却摸了个空。 只见路怀安站在三步之外,目光沉寂,甚至麻木的望着她。 月光将他映成漆黑的剪影,唯有腰间的玉牌反射出冰冷的光。 朱红的宫墙之上,不知何时已立满黑影。 月光勾勒出他们手中长弓的轮廓,箭镞隐匿在夜里,对准了桑余。 路怀安说:\"你今夜,不该走的。\" 他的声音不再慵懒带笑,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箭镞。 桑余望着他翻飞的衣袂,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笑着问她想不想走时,眼底闪过的不是关切。 那是猎手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时,残忍的光。 宫墙四面突然亮起火把,桑余在刺目的光亮中看清了玉牌。 她想起来了。 陆晚宁有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只是她只看过一眼,没有记的太清。 但此刻,她想起来了。 桑余终于明白为何路怀安能自由出入宫禁,为何他总能在她最狼狈时恰好出现。 那些临危救她、月下谈心、雪中密谋,全是精心编织的罗网。 \"为什么?\"她声音哑得不成调。 路怀安——不,他根本不叫路怀安,他叫陆淮安。 陆淮安向后退了一步,和她划开距离。 “要怪就怪你,招惹了晚宁。” 第23章 你真的要走? 桑余的瞳孔骤然收缩,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颅腔内吵闹。 她看着路怀安——不,是陆淮安,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支离破碎:\"你说……什么?\" 陆淮安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月光下他的轮廓锋利如刀:\"我说,你这种从小就给皇子当陪床的贱婢,也配与晚宁争?\" “事到如今,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痴心妄想所致。”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刺入桑余最脆弱的地方。 桑余踉跄后退,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所以,那日清梧院外,你救我,\"桑余声音颤抖,\"也是假的……\" \"是。\" 陆淮安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从你中药,到我救你,再到送你那些东西获取你的信任,都是假的。\" 桑余麻木的眨了眨眼睛,她以为的救星,原以为这宫中待她唯一不同的人,原来全是假的。 \"你们兄妹……\"桑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为什么?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也从来没有伤害过陆晚宁。\" 她不知道在像谁解释,陆淮安,还是老天。 她明明曾经对陆晚宁只有恭敬,唯一多的就是羡慕,羡慕她的容貌和显赫的家世,可她却这般恨毒了自己。 陆淮安语气忽然烦躁,\"够了!这些腌臜事不配浪费口舌。\"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去了,陆淮安冷冷看向桑余,心口却猛的疼了一下。 他多希望桑余能像传闻中那样,心思歹毒的恨他,或者伶牙俐齿地反驳他。 可她只是睁大了眼睛看自己,瞳孔里映着宫墙上的火把,像两簇即将熄灭的星火。 雪粒扑在脸上,陆淮安忽然希望这场雪下得再大些,最好能掩去桑余眼中破碎的亮光。 他讨厌这种感觉。 讨厌这种因为一个女人,掌控不了思绪的感觉。 这个人,只是妹妹攀登凤位的障碍,只是他们陆家回京的一颗绊脚石罢了。 他不能再待下去,否则这场陷害会把他拉下水,不能让别人知道此事有他参与。 陆淮安闭了闭眼,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他头也未回,只将桑余一个人留在了千夫所指之下,孤立无援。 “桑良娣?” 远处忽然传来声音,桑余仰头,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宫墙上的陆晚宁。 她裹着白狐裘,在火把映照下宛如九天仙子,正蹙眉望着这边,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担忧。 “桑良娣,\"陆晚宁声音清越如碎玉投盘,\"私逃出宫是死罪,你快回来……” 这一声声呼唤,让桑余胃里翻涌起腥甜。 \"陆晚宁!\" 桑余彻底失去了所有理智,她拔起地上的箭矢冲向宫墙,积雪在她脚下飞溅,\"是你在骗我——\" 破空声尖锐刺耳。 剧痛从右手掌炸开,桑余踉跄跪倒,眼睁睁看着一支白羽箭贯穿自己的手掌,鲜血在雪地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她竟不觉得疼,只是茫然地看着血滴顺着箭杆往下淌。 四面八方尽是弓箭拉响的铮裂声,每一支都瞄准了桑余。 自己……就要死了。 \"住手!\" 一声暴喝震得墙头积雪簌簌落下。 季远安带着一队禁军疾奔而来,玄铁甲胄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他横剑挡在桑余身前,怒视墙头:\"没有本将命令,谁敢放箭?\" 陆晚宁目光冷了下来,掩唇质问:\"季统领这是何意?桑良娣触犯宫规……\" \"本将执掌宫中禁军,还轮不到陆贵妃指手画脚。\" 陆晚宁不屑的挑了挑眉,还要说些什么,却看见远处忽然出现一人。 季远安也察觉到了,他回过头去,在瞧见那人时脚步顿时僵住。 祁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墨色大氅上金线绣的蟠龙在火把中忽明忽暗。 \"季统领,\"祁蘅声音很轻,却让周遭空气都凝滞,\"朕呢,能不能命令禁军?\" 这话,是在替陆晚宁撑腰。 季远安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却终究单膝跪地:\"参见陛下。\" 祁蘅一步步走进,大雪落在他的肩头, 桑余看见一双玄色长靴停在面前面她颤抖着仰头,正对上祁蘅深渊般的眼睛。 \"桑余,你要逃?\"祁蘅问。 桑余喉头滚动,掌心传来的剧痛终于清晰起来。 她看着这个占据了她整个人生的男人,突然笑了:\"是,我要走。\" “为什么?朕哪里对你不好?” 桑余忽然笑了,眼泪混着血水滴落,\"我这样的人……宁愿死在外面,也不要留在这里,陛下不会明白。\" 祁蘅听她说完,目光仍死死看着桑余。 某种近乎痛苦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最终化作一声冷笑:\"好,很好。\" 他收回视线,一旁的赵德全在朦胧中听见祁蘅冷声吩咐:\"把她带会朕的宫中。\" \"陛下!\"贺昭仪从人群里挤出来,\"嫔妃私逃出宫按律当……\" 祁蘅缓缓转头,目光落在贺昭仪身上。 就那么一眼,贺昭仪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咙。 她看见皇帝眼底翻涌的墨色,那是风雨前最危险的平静。 她从没在祁蘅脸上见过这样骇人的冷意。 “该当什么?”祁蘅凝视着她,开口问道。 贺昭仪脸色刷地惨白,腿一软跪了下来,额头抵在雪地上瑟瑟发抖:\"臣妾不敢!\" \"今晚的事——\"祁蘅一把抽出侍卫的佩剑,银光闪过,身侧旗柱被齐根削断,\"谁敢传出去半个字,这就是下场。\" 众人吓得急忙低下了头。 这位年纪轻轻就敢血洗三宫的帝王,从来不是好相与的。 贺昭仪再抬头时,便看见祁蘅亲自抱起浑身是血的桑余,玄色大氅将那抹绛色身影完全裹住,像是猛兽圈禁自己的猎物。 陆晚宁站在宫墙之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看着祁蘅大步离去的背影,脸上温柔笑意分毫未变。 唯有珍珠步摇在火光中微微发颤,隐忍着内心的愤恨。 ——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的杀机、禁军、尊贵的天潢贵胄,全都不见了。 只有远处传来更鼓声,雪下得更大了。 宫人们噤若寒蝉地清理着血迹,谁也没注意到陆淮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有个小太监在雪里捡到了什么,拿起来看了一眼便随意丢了出去。 正落在陆淮安的脚下。 陆淮安低头,看清那是个染血的草编蚱蜢。 他鬼使神差地捡起来,草叶已经被血浸透。 陆淮安的心口仿佛被一记重拳击中,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这东西,她竟然随身带着? 这不过是他闲的无聊时随意编来的破玩意儿罢了。 耳边忽然响起桑余那日的话:\"我很喜欢,谢谢你。\" \"兄长。\"陆晚宁出现唤他,带着笑意:“兄长做的很好,这下,桑余不死也得褪层皮,没有人能再挡妹妹的路了。” 陆淮安将蚱蜢攥进掌心,尖锐的草茎刺入皮肉。 他麻木地开口:\"以后,别再让我做这种事了。\" 陆晚宁笑容凝滞,径直美丽的皮囊像石像,霎时碎裂。 但陆淮安连看都没看她便转身走了。 宫墙内外,雪越下越大,渐渐掩去所有血迹与足迹。 陆晚宁咬了咬牙,为什么……连自己的兄长也会被那个女人蒙蔽欺骗? \"娘娘,天冷了。\"贴身宫女战战兢兢递上暖炉。 陆晚宁反手一记耳光:\"滚!\" 她盯着远处,想起祁蘅抱走桑余时的动作,夺过暖炉砸向宫墙。 飞溅的炭火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黑洞,像极了一张千疮百孔的面具。 第24章 报复 乾元殿的地龙烧得太旺,热浪裹着沉香在殿内翻涌。 桑余从浑噩中醒来时,右手掌传来钻心的疼痛,雪白纱布上洇着刺目的红。 她试图撑起身子,铁链碰撞声突然惊醒了她。 ——纤细的脚踝上扣着鎏金锁链,另一端没入床头的柱子上。 她被锁起来了。 \"醒了?\" 祁蘅的声音从帷幔外传来,惊得桑余猛地蜷缩,向后退去。 玄色帐幔被金钩挑起,露出帝王冷峻的侧脸。 桑余盯着他,喉间突然涌上腥甜,她硬生生咽下去,哑着嗓子问:\"林嬷嬷呢?\" \"慎刑司。\"祁蘅用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指,\"那老奴窝藏消息,按律当杖毙。\" \"她不知道我要走!\"桑余扑到床沿,锁链哗啦绷直,\"是我骗她的,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声音戛然而止。祁蘅突然掐住她下巴,拇指按在她开裂的唇瓣上。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她,我知道,你在意她们。” 桑余瞳孔微颤。 她记得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祁蘅玄氅上金线绣的龙睛,在雪夜里泛着冷光。 当时那双眼与现在一样,藏着她读不懂的暗涌。 桑余如果没记错的话,手上的伤也是祁蘅包扎的。 \"为什么?\"她声音沙哑,缓缓问,\"一个企图私逃的嫔妃,不是应该死在雪地里吗?\" 她还是冥顽不灵! 祁蘅猛地甩开手,将她丢在床榻上,阴沉着眸子看她。 \"养好伤之前,你见不到任何人。\" 祁蘅的背影融在殿内阴影里,\"包括你的那些奴才,不好好活着,朕随时可以处死他们。\" 殿门关闭的闷响震得桑余一颤。 她的脚链长度堪堪够到净室,床榻四周摆满烛台,照得每个角落都无所遁形。 就像她这些年的人生,永远活在帝王目光的囚笼里。 她如今被关起来,被锁着,桑余觉得自己像一只猫一条狗,毫无尊严。 他这么怕自己离开,可为什么呢? 他明明,从来都没喜欢过她。 —— 不知道过了几天,桑余已经有些麻木了。 每天除了来换药的女太医,她见不到任何人,吃的东西比以前精致,可她味同嚼蜡,压根咽不下几口。 今日晨起时,桑余在铜镜里看到个形销骨立的影子。 几天时间,她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摸索着解开纱布,掌心狰狞的伤口结着紫黑色血痂,像只丑陋的蜘蛛。 桑余正望着伤口走神,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殿门突然被打开。 太久没见到刺眼的光,桑余抬起手遮住恍惚的眼睛,于模糊间看清了来人。 是祁蘅带着寒气走了进来。 他今日未戴冠,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着,像从前那个总是藏着心机的三皇子。 身后还跟着陆晚宁,她提着食盒跟在后面,白狐裘领口沾着新雪,面色红润,神色可见对自己的心疼怜惜。 \"姐姐,你的伤好些了吗?我亲自给你熬了汤,快暖暖身子。\" 陆晚宁将燕窝粥放在案上,碗底与紫檀木相击,发出清脆声,\"姐姐趁热用。\" 桑余盯着粥面上漂浮的枸杞,红得刺眼。 “拿走,我不喝。” 桑余向后避开,锁链随着她后退的动作哗啦作响,像一串凄厉笑声。 陆晚宁皱了皱眉,那模样任谁见了都觉得心疼。 “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我,可你不能就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 话还没说完,桑余就猛地抽手,锁链哗啦作响,她抓起锁链就朝那张楚楚可怜的脸砸去—— \"桑余!\" 祁蘅一把攥住她手腕,掌心箭伤的崩裂,血珠溅在陆晚宁雪白的狐裘上。 她惶恐的险些摔倒,倚在了祁蘅怀里。 祁蘅指节用力,桑余腕骨几乎要被捏碎。 桑余愤恨的看向祁蘅,看到他眼底腾起的怒火,那是对她从未有过的凶冷。 另一只手却下意识护住陆晚宁。 \"晚宁身子弱,经不起你折腾。\"祁蘅声音像淬了冰,每个字都钉在桑余心口,\"不是谁都和你一样。\" 和她一样,奴身贱骨,可以随意践踏吗? 桑余真的受够了,一刻也不想看见这对狗男女。 \"滚出去。\"桑余一把抓起瓷碗,狠狠拍碎,将碎片抵住喉咙,\"否则,这殿里就要多具尸体。\" 祁蘅瞳孔骤缩,眉头皱起。 他记得桑余上次这样决绝的眼神,是在他立陆晚宁为贵妃那天。当时她跪在殿下,也是这样看他。 \"晚宁先回。\"帝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朕与桑余还有话要说。\" 陆晚宁懂事的行礼,在看不见的地方对着桑余得意一笑,步摇盈盈的晃荡着。 “臣妾先行告退。” 桑余看见她的笑,挑了挑眉,忽然也鬼使神差的也笑了起来。 陆晚宁目光一怔,闪过错愕。 她不明白,桑余笑什么?她怎么还能笑出来? 像条狗一样被拴在这里,亲眼看见心爱的人护着别人,她却还能笑出来? 下一瞬,桑余忽然跳起来,不顾锁链剐蹭皮肉的痛,一把抓住陆晚宁的步摇狠狠一拽—— \"桑余!\" 祁蘅的暴喝声中,陆晚宁捂着散乱的鬓发踉跄后退。 桑余摊开血肉模糊的掌心,金钗上缠着几根青丝,在血泊中格外刺目。 \"陛下看清楚了。\"她笑得眼泪直流,\"的确不是谁都和我一样,这才是我的本性!\" 陆晚宁踉跄着扶住屏风,指尖触到散落的鬓发时浑身发抖。 她精心养护的云鬓此刻歪斜松散,几缕青丝狼狈地黏在颈侧上。 \"我的头发……\"她声音陡然失控,完全失了平日清泉般的音色。 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陆晚宁突然转身扑向床榻:\"你这贱人怎敢——\" \"够了。\" 祁蘅横臂一拦,他看向自己素来端庄的贵妃,此刻她眼眶赤红,唇珠颤抖,哪里还有半分娴静模样。 陆晚宁察觉失态,立刻软了身子往祁蘅怀里偎,声音委屈:\"陛下,您看我的头发……\" 她拈起断发泪眼盈盈的给祁蘅看,抬手间腕间佛珠滑落。 这是她前几日亲赴普陀山为他求来的,一人一串,保他们一辈子举案齐眉,相濡以沫。 桑余冷眼看着那串佛珠。 这串珠子在陆晚宁腕间晃啊晃,晃得桑余眼睛疼。 第25章 桑余,你真贪心 \"朕会为你讨个公道。\"祁蘅抬手拂开陆晚宁散乱的发,\"你先退下。\" 陆晚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她惯用的梨花带雨还凝在睫毛上,嘴角却已经绷紧:\"陛下就这般轻纵……\" \"需要朕说第二遍?\" 陆晚宁的脸色瞬间惨白,祁蘅从不轻易对自己动怒。 “臣妾明白了。” 她最后看向桑余的眼神阴冷至极,偏偏桑余还冲她晃了晃手里带发的金钗,染血的唇勾轻轻勾起。 \"臣妾告退。\" 陆晚宁亦步亦趋的退了出去。 祁蘅望着陆晚宁忿忿离去的背影,突然轻笑出声:\"满意了?\" 桑余把玩着金钗上缠绕的发丝,她将发丝缠在指尖勒出痕迹,仰头对祁蘅笑:\"陛下猜,陆贵妃现在是不是正砸着瓷器咒我早死?\" 出乎意料的是,祁蘅竟低笑出声。 他挥手示意侍卫退下,突然伸手捏住桑余的下巴,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骨头。 祁蘅缓缓问出了这段时间,他夜以继日,都始终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 \"那日,为什么逃?\"他声音轻得如同呢喃,\"是嫌朕给你的不够?还是怪我降了你的位份?\" 桑余望进他深渊般的眼睛。 \"陛下记得臣妾最爱吃什么吗?\" 祁蘅怔住。这个简单的问题竟让他松开手,目光游移到案上那碗已经洒了一桌子的燕窝。 \"是桂花糖。\"桑余自己答了,\"可自从陆贵妃说闻不得桂花味,除了清梧院,宫中所有的桂花树都被砍了。\" 祁蘅猛地站起来,不慎撞到了身后的琉璃烛台,烛火映得他面色阴晴不定。 “就因为,几棵桂花树?” 桑余笑了,火光中她如释重负地仰起脸:\"陛下也不喜欢桂花?我知道您最喜欢什么,喜欢海棠……\" \"闭嘴!\"祁蘅一把掐住她脖子,\"你扯这些,是想说什么——\" 桑余从齿缝挤出声音,\"当年陆晚宁被先帝指婚给北寒部落的可汗,没几天就死了。他死的……可真是巧。\" 掐着脖颈的手突然颤抖起来,祁蘅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桑余趁机挣脱,低下了头,声音沙哑:\"陛下,您和陆贵妃之间还真是……情深意切。\" 殿内死寂。 火苗已经舔到床幔,却没人去管。 祁蘅站在明灭的火光里,影子被拉得很长,长到能裹住整个蜷缩在床角的桑余。 \"你变了。\"帝王最终只说出这三个字,\"从前你什么都不要。\" 桑余望着烧焦的帷幔簌簌落下,灰烬像落雪。 她轻轻地说:\"从前我不知道,我以为我效忠的人是为了家国壮志,以为我们相依为命,以为他说的那些诺言至少能证明,我的确有那么一丝丝与她人不同。原来不是,都不是。” “他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祁蘅的身影一僵。 桑余最后说了一句:“原来,他只是拿我当成卑微不堪的过往,当做棋子,把我送到其他的府邸……” 祁蘅望着桑余,眼里装满了不知什么东西,是有些轻佻、了然,还有鄙夷的情绪。 “你想说什么?想说如果不是你,朕早就死了?想说朕这如今的帝位如果不是你都坐不稳?” “桑余,从来没有一个奴婢会奢望自己的主子报答她。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你只是母妃捡来的一个婢女,你忘了什么是本分。” 他擦了擦手上的血渍,总算明白了桑余这些日子在闹什么。 片刻,他嗤笑一声。 “你还真是贪心不足,痴心妄想,你想要什么?朕的后位吗?是不是要朕把皇位给你,才算是对得起你?” “帝王之路,一将功成万骨枯腐,你能活着,已经是朕仁慈。” “说到底,你还是想拿这些肮脏的过去来提醒朕,要挟朕,对吗?” 第26章 陆淮安,你可真是理所当然 祁蘅没有再说一句话。 赵德全见情况不对,立刻带人抱着水桶进来扑灭了火。 火灭的瞬间,桑余眼里的光也灭了。 可那一刻,祁蘅没有看见,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甚至都没再看桑余一眼。 殿门重重合上,桑余还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过了许久许久,桑余的肩膀颤抖起来,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终于哭出声来。 原来……他是这样看她的。 桑余突然低笑出声,笑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她始终麻木的坐在那里,就一边笑,一边落着泪。 —— 乾元殿。 \"陛下,北境紧急军报。\" 季远安的声音隔着殿门传来,带着几分急切。 殿内沉默了片刻,才传来祁蘅冷淡的回应:\"进来。\" \"北境三州遭袭,这是详细军报。\" 祁蘅接过,仔细查看。 季远安唇角微张,欲言又止。 祁蘅抬眼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 “季卿有话要说?” “臣……臣想问这几日,桑婕妤的伤如何了?” \"季卿,\"祁蘅打断他,声音里透着警告,\"一个罪妃的死活,也值得你专门过问?\" \"微臣不敢。只是太医说她的伤始终反复,无法痊愈……\" \"够了。\"军令被合上,祁蘅抬眼看过去,似是格外不喜有人对她在意,存心要让所有人都厌恶她一般。 \"她早就不是第一次装可怜了。仗着救过朕几次,就敢要挟朕,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死了倒干净!\" 殿内沉默得可怕。 季远安的确恨桑余。 可他觉得,这个世上至少有个人绝不能辜负她,那就是祁蘅。 可祁蘅也…… 那个傻子,就是一根又蠢又傻的野草,固执的爱着祁蘅,她如果听到这番话,又该多难过。 良久,季远安才低声道:\"……微臣告退。\" 季远安走在宫道上,眉头始终紧锁,指节因用力握着剑柄而微微发白。 他对桑余和祁蘅的过去不是很了解,可也见过几年前的某个雪夜,桑余浑身是血地将昏迷的祁蘅送到他的军营求救的模样。 那时还不是太子的祁蘅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阿余呢?\" 那关切做不得假,可如今…… \"季统领留步。\" 身后传来赵德全的呼唤,季远安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陛下口谕,明日早朝后单独召见,商议北境防守之事,统领许是要出征平叛了。\" 季远安拱手应下,却在转身时又顿住了步子,忍不住问:“公公可知桑良娣如今的伤势如何了?\" 赵德全面露难色:\"这……陛下只说,若良娣醒了就送回清梧院,只是要撤了清梧院所有的奴婢,俸禄缩减。\" 撤了奴婢,缩减俸禄,那清梧院……和冷宫有什么区别? 季远安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剑柄。 他声音发紧,\"劳请公公转告陛下,桑良娣的伤如果不好生养着生了溃烂,那只手一定保不住……\" \"季大人!\"赵德全急忙打断,\"您这是何必呢?陛下这一次是真的很恼怒,若不是还念着旧情,清梧院那一群人恐怕早就去见地府老爷了!\" 季远安听完,又沉默了,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认识的祁蘅不该是这样的人。 赵德全回去了,季远安却还站在宫墙下,望着乾元殿的方向。 他突然想起桑余曾经说过的话:\"殿下心里装着天下,我只要守着他就好。\" 当时说这话时,她眼里有光。 如今那光怕是熄灭了。 原来再明亮的珠子,蒙了尘也会黯淡。 季远安刚刚走出乾元殿,便在回廊遇上了新上任的户部侍郎,陆淮安。 对方一身绛紫官服,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显然刚从议事堂出来。 \"陆大人。\"季远安看他,目光却冷了几分,带着鄙夷的笑。 这样一个邪里邪气妖妖叨叨的男人,桑余真是蠢到家了才会信他。 陆淮安挑眉,对他的不善置若罔闻:\"季统领,这是刚从陛下那儿出来?\"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远处,不甚在乎的说道:\"听说那位潜逃的妃子……伤得不轻?\" 季远安本来要离开,听到这话,忽然停下了脚步:\"陆大人既然关心,何不亲自去看看?\" \"我?\"陆淮安嗤笑一声,\"一个爬床的婢女,也配我……\" \"陆淮安。”季远安忽然开口唤他的全名:“欺骗一个本就遍体鳞伤的傻子,感觉如何?\" 陆淮安脸色微变,眉眼间顿时浮上戾气:\"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或许不了解那个女人,可我想告诉你,桑余曾经为了陛下可以豁出性命,她是奴婢,但她也是和陛下曾经生死相依过的人。只是辗转一生,只剩下出宫这一个心愿和活路,后来她把最后的一点信任给了你。” “她错就错在选了你,那份信任被你亲手碾碎了。\" 陆淮安握紧拳头:\"与我无关,是她活该!若不是她,晚宁早就……\" \"你妹妹说什么你都信?\"季远安忽然抬眼看他,冷笑道:\"也对,毕竟你们陆家,还要靠这个嫁过人的女儿重回京城。\" 陆淮安握紧了拳,季远安每一句话都是在揭他们陆家的遮羞布。 可下一瞬,陆淮安却又泄了气。 他想起那日雪地里,桑余向他道谢时眼中的希冀。 当时他觉得那眼神太过刺眼,就像在嘲笑他的虚伪,没有多看一眼。 \"她……谁叫她挡了晚宁的路……\"陆淮安喃喃自语,随即又强硬起来,\"不管如何,她始终都只是个卑贱的奴婢,不是吗?\" 季远安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所以,你和那些伤害她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只留下陆淮安站在漫天白雪中,胸口发闷,不知所措。 第27章 奴婢以后不会了 乾元殿,御书房。 祁蘅刚屏退了几个大臣,这几日朝中诸事繁忙,他头疼的愈发厉害。 赵德全躬身进来,低声道:\"陛下,今日的饭菜已经给桑婕妤送过去了。\" 祁蘅头也不抬,语气冷淡:\"她又没吃?\" 赵德全迟疑了一下,道:\"回陛下,桑婕妤今日……全都吃完了。\" 祁蘅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赵德全,眉头微蹙:\"全吃完了?\" 赵德全点头:\"是,一点没剩。\" 她这是幡然醒悟,决定不闹了? 祁蘅沉默片刻,忽然想起昨日自己盛怒之下似乎又弄伤了桑余的伤口。 他放下笔,语气缓和了些:\"她的手……如何了?\" 赵德全一愣,随即脸色微变,猛地跪下,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奴才该死!奴才去的时候,见桑婕妤的手被白布包着,没流血,便没多问……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祁蘅眉头皱得更紧,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他挥了挥手:\"去。\" —— 桑余被锁链束缚着,安静地坐在窗边看雪。 雪这种东西,白茫茫的,好似能把这世界的一切东西都遮的干干净净,桑余想出去走一走。 赵德全带着太医匆匆赶来,见到桑余瘦弱的身影,心里莫名发酸,低声道:\"婕妤,奴才带太医来给您看看手。\" 桑余缓缓转过头,目光有些迟缓,却缓缓点点头。 “多谢公公。” 太医上前为她查看,桑余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赵公公,今天是什么日子?\" 赵德全一愣,如实答道:\"回婕妤,今日是腊月廿三。\" 桑余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低头似乎在想什么。 太医小心翼翼地解开她手腕上缠着的白布,刚揭开最后一层,便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伤口竟被什么东西烫过,焦黑的皮肉凝固在一起,硬生生将原本裂开的伤口封住,血是止住了,可那狰狞的烫伤痕迹却触目惊心。 赵德全上前查看,却也被吓得后退半步,声音都颤了:\"婕妤!您这是做什么?!\" 桑余神色平静,淡淡道:\"昨日过后,伤口一直流血,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问:“我还能怎么样呢?” 赵德全在宫中几十年,什么惨事没见过?可此刻,他竟觉得喉咙发紧,眼眶莫名发热。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转头催促太医:\"快!快给婕妤处理伤口!\" 桑余任由太医摆弄,不喊疼,也不挣扎,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飘落的雪。 越下越大了。 今年京城的雪比以往都多。 半个时辰后,赵德全便匆匆回来复命,刚走到廊下,便见祁蘅正从殿内出来。 他连忙跪下,声音发颤:\"陛下,桑婕妤的手……\" 祁蘅脚步一顿,冷声道:\"说。\" 赵德全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色:\"桑婕妤……用火烫了伤口,硬生生把血止住了。\" 祁蘅瞳孔骤然一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 “她……自己烫的?”他的声音低沉,努力压着什么情绪。 “正是。” 祁蘅站在殿外,雪落在他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他盯着远处侧殿的方向,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哽在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 赵德全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她……”祁蘅开口,声音低哑,“还说了什么?” 赵德全摇头:“桑婕妤只问了日子,别的什么都没提。” 祁蘅闭了闭眼,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 他应该猜到桑余问日子的原因了。 从前每年生辰,桑余都会早早准备贺礼,有时是一枚绣得歪歪扭扭的香囊,有时是一碗熬到半夜的羹汤。 他总嫌她手艺粗糙,可她却总是笑得眉眼弯弯,说:“殿下不喜欢也没关系,明年我再做更好的。” 嘴上说不好,但后来,等她的生辰礼倒成了祁蘅的一个习惯。 今年又快到日子了,她是不是又在挂念他的生辰? 桑余这个样子,让祁蘅想,她如今,恐怕真的打算改过自新,自此安分守己了。 也好。 —— 侧殿内,太医战战兢兢地替桑余重新包扎伤口,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 可桑余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仿佛狰狞的伤口不是长在自己手上。 “婕妤……”太医犹豫着开口,“这伤……若不好好养着,怕是会落下病根。” 桑余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无妨的,刘太医尽力就好。” 太医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赵德全站在一旁,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忍不住道:“婕妤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才。” 桑余摇头,轻声道:“赵公公,不必费心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在人心上。 她也是在用这把钝刀,一点点砍断她自己的生气。 赵德全眼眶一热,匆忙低下头:“那……奴才先告退了。” 他转身离开时,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谢谢。” 赵德全脚步一顿,终究没敢回头。 —— 祁蘅是夜里来的。 不知是白日太忙,还是一直犹豫,夜里雪停了他才决心过来。 他抬手推开门,殿内昏暗,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摇曳。 桑余没睡,坐在窗边,听到声响,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祁蘅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她缠满纱布的手上,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沙哑。 桑余静静看着他,眼里一片沉寂:“陛下问的是什么?” “你的手。”他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桑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唇角弯了弯:“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快,而且省力。” 祁蘅呼吸一滞,忽然往前一步,来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身子:“桑余,你是在故意气朕?” 桑余皱了皱眉,轻声问:“陛下,疼的是奴婢,您气什么?” 祁蘅瞳孔骤缩,像是被她的话刺到,张口欲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你还是在怨朕?”他声音发冷。 桑余摇头,眼里无波无澜,目光又飘到了远处,像个想事情的孩童。 “奴婢不会了,那日陛下说的很有道理,桑余只是一个奴婢,从前都是桑余不知足。以后不会了,以后,桑余会真正的忘掉从前。” 祁蘅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从前那个会对他笑、对他信任的桑余的影子。 可是没有。 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间溜走,再也抓不住。 “桑余……”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陛下,那日是我不对,请陛下和贵妃娘娘原宥。雪停了,贵妃娘娘应该在等你了。” 祁蘅浑身一僵,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转身大步离开,背影仓皇得像是在逃。 殿门重重合上,桑余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目光空洞,再没说一句话。 第28章 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祁蘅大步走出侧殿,夜风裹着残雪扑面而来,刺得他眼眶发涩。 \"陛下,可要备轿辇?\"赵德全小跑着跟上,却见帝王猛地停住脚步,一动不动, \"不必。\"他声音微微沙哑,抬手按住心口。 那里像是被人剜去一块,空落落地漏着风。 方才桑余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云淡风轻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雪后的月光格外清冷,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映出一片晦暗不明的神色。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桑余变了。 她像刚入宫时那样小心翼翼,不与他对视,安静得像个影子,连伤口都能面不改色地自己烫合。 这本该是他想要的结果——一个听话的、不再矫揉做作的桑余。 可是,不一样,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不需要她谄媚讨好,可也不要这样划清界限。 祁蘅开始想,是不是那天的话说的太重了。 人都是有感情的,何况是桑余这种身后空无一人的孤女。 \"赵德全。\"他突然开口。 赵德全连忙上前:\"奴才在。\" \"从前清梧院那些奴才\"祁蘅顿了顿,声音低沉,\"都放了。\" 赵德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喏!\" 祁蘅转身,目光落在昏暗的侧殿里,\"把桑余的链子也\"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就因为桑余一时变乖了,他就心软了?这么快就被她牵着鼻子走? 祁蘅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算了。\" 赵德全一头雾水:\"陛下?\" \"链子不解。\"祁蘅冷声道,\"每日只准他们见一次。若是她再不听话\" 他眸色一沉:\"就把人重新扔回慎刑司。\" —— 翌日清晨,林嬷嬷被带到了清梧院。 她走得很慢,一瘸一拐的,身上还带着未愈的伤痕。宫人推开门时,桑余正坐在窗边发呆,听到声响缓缓转过头来。 \"嬷嬷\" 桑余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睁大眼睛,看着林嬷嬷满身的伤,嘴唇微微发抖。 林嬷嬷却笑了,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娘娘老奴终于见到您了。\" 桑余想站起来,却被锁链绊住,踉跄了一下。林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却在碰到她手臂的瞬间愣住了—— 掌中的手臂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上面却还拴着一条铁链。 \"姑娘\"林嬷嬷声音哽咽,\"您怎么怎么又瘦成这样?\" 桑余摇摇头,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嬷嬷,您的伤\" \"不碍事。\"林嬷嬷抹了抹眼泪,\"老奴皮糙肉厚,养几天就好了。倒是您\" 她颤抖着手抚上桑余苍白的脸:\"您要好好吃饭啊!\" 桑余低下头,一滴泪砸在地上:\"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您们才被牵连。\" \"傻孩子。\"林嬷嬷红着眼睛,\"老奴不疼,真的。云雀和进福都好好的,容妃娘娘和齐嫔娘娘待他们不错,您别担心。\" 桑余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那就好\" 她还有很多话想问,想问问云雀现在在容妃宫里任什么差事,想问问进福的腰伤好了没有。可还没等她开口,殿门就被推开了。 \"时辰到了。\"宫人冷冰冰地说。 林嬷嬷紧紧抓住桑余的手:\"姑娘,您一定要保重。\" 桑余反握住她的手,用力点头:\"我会的。\" 话未说完,林嬷嬷就被宫人强行拉走了。 桑余站在原地,看着嬷嬷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手上的锁链哗啦作响。 殿门关上的瞬间,她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在地上。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单薄的背影上,眸子在某一刻重新归为空洞。 —— 乾元殿内,祁蘅听着赵德全的汇报,手中的茶盏久久未动。 \"她就说了这些?\" 赵德全低头:\"回陛下,桑婕妤只问了云雀和进福的情况,别的什么都没说。\" 赵德全说的小心谨慎,生怕圣上又因为这事儿把林嬷嬷又送进去。 可的确,桑余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安安静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就像接受了她再也逃不出这座宫殿的事实。 祁蘅看不清喜怒,许久后才站起身,走到窗前。 夜风吹起他的衣袍,带着深冬的寒意。 下月的生辰 她还会给自己准备生辰礼,对吗? 第29章 朕没有碰过她 祁蘅近来去偏殿的次数多了些。 他每次来,桑余总是安静地坐在窗边,见他来了便起身行礼,规规矩矩地唤一声\"陛下\"。 铁链\"哗啦啦\"地发出声响,可桑余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闹脾气,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乖顺得不像话。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时,就和以前一样,只是她没了笑,话也少了。 祁蘅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安分守己,可他还是不高兴。 \"陛下这几日为何总是闷闷不乐?\"赵德全小心翼翼地问道。 祁蘅皱眉:\"朕总觉得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 赵德全知道这个“我们”指的是皇帝和谁,他斟酌着说:\"桑婕妤从前对陛下一片痴心,如今这般冷淡,或许……是因为太在意陛下?\" 祁蘅眼睛一亮:\"你是说,她还在吃醋?\" \"老奴不敢妄言。只是女子牵挂心爱之人,本就是人之常情。\" 祁蘅觉得很有道理。一个孤女,幻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是情理之中。 她心里还是想要独占自己,所以这几日才始终不高兴。 这日,祁蘅又到了偏殿用午膳。 桑余如往常一样,起身,行礼,等着吃饭。 祁蘅看着她低头用膳的模样,忽然开口:\"其实,朕从没有碰过晚宁。\" 桑余筷子一顿,抬眼看了他一眼。 她并不是很明白祁蘅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他碰不碰,碰谁,碰几个,碰几次这些事情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陛下做什么,都有您的理由。\"她轻声道,继续夹菜。 祁蘅盯着她的侧脸,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情绪,可她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他莫名烦躁,手里的饭也不香了。 \"因为朕打算等开春海棠花开的时候再与她圆房。\"他加重语气,\"对喜欢的人,总要慎重些。\" 陆晚宁很喜欢海棠花。这一点,桑余知道。 \"陛下说的是。\"桑余放下筷子,安静地点头。 她吃饱了。 祁蘅瞧见她终于放下了饭碗,以为她心里不舒服,不由心里笃定了几分:\"朕也是喜欢你的,只是你和我朝夕相处,总是不差那些莫须有的铺垫。晚宁不一样,她一向小心内敛,我不能太过随意,让她觉得不安。\" \"嗯。\" 桑余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觉得祁蘅今天的话格外多,带来的饭也没平日里好吃。 祁蘅愣了愣,桑余好像不是不高兴,她只是对今天的饭菜不满意。 他不由胸口发闷。 两个人沉默地坐着,他不开口,她也不主动说话。 祁蘅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了桑余,缓缓开口:\"北境叛乱,朕准备派沈康去平叛。\" 桑余终于回过神来,蓦然一怔,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北境之人一向凶险残暴,刀剑无眼 \"师父一人带兵,胜算如何?\"她终于开口问道。 祁蘅盯着她细微的反应,眼底骤然冷了下来。 果然,她只在乎沈康。 \"怎么?担心了?\"他冷笑一声。 \"臣妾不敢,可他毕竟是我师父。\" \"不敢?\"祁蘅忽然笑了,\"朕这几日同你说了这么多话,你来来去去就是敷衍。可方才一提起他,你倒是上心的很。怎么?怕他死在沙场上,你心疼?\" 桑余浅浅地喟叹一声,闭了闭眼。 她真的觉得很疲惫。 祁蘅这个人现在怎么如此反复无常。 \"陛下恕罪,那以后臣妾不会再过问……\" \"桑余,你不要给我欲擒故纵!\"祁蘅一把扯住她的手腕,目光冷了下来。 桑余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没有挣扎。 祁蘅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头火起,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吸引朕吗?\"他盯着她苍白的脸色,质问道。 桑余没看他:\"我没有。\" \"好,桑余,你做到了,朕现在的确想看看,\"他忽然起身,拽着桑余往床边走,\"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桑余被他摔在床榻上,发髻散乱,神色惶恐无措。 这样的祁蘅吓到她了。 祁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却忽然觉得无比挫败。 他似乎,正在用一种荒谬的方式,逼一个女子承认在意他。 \"桑余,\"他声音沙哑,\"是不是因为我宠幸了别人,所以你就想要去巴结别的男人?所以,你就开始在意沈康?!\" 他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若是朕告诉你,朕就是要他去送死呢?\" 桑余瞳孔微缩,露出慌乱:\"陛下沈康于你忠心耿耿,你何故至此?\" 祁蘅看着她终于有了反应,心中却更加烦躁。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反应! \"你明明就在意朕!\"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为什么要装作若无其事?为什么要这样漠视朕?\" 桑余看着他发红的眼眶,轻声道:\"那陛下想要臣妾怎样?\" 这一问,让祁蘅彻底僵住了。 是啊,他想要她怎样?哭着求他不要派沈康去北境?还是像从前那样,用满是爱意的眼神看着他? 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可笑。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这里逼迫一个女子承认在意他? 荒唐,可笑。 第30章 给她点苦头吃 祁蘅在御书房来回踱步,手中的玉珠被捏得\"咔咔\"直响。 窗外暮色渐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一只嗜血的兽。 这位年少登基的少年皇帝见过了数不清的波云诡谲,早就已经习惯把所有的情绪藏在心底不显于色。 可此刻,他却没有丝毫克制,。 \"赵德全!\"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你不是说,她在吃醋吗?\" 老太监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老奴……老奴愚钝……\" 天老爷,桑余这是如何又惹到天子了? 怎么去的时候高高兴兴,出来后又气成这个样子。 赵德全小心翼翼的猜测。 \"废物!\"祁蘅一把将奏折扫落在地,雪白的纸页洋洋洒洒,纷纷坠落。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又浮现出桑余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就像看着一个生人。 祁蘅眉眼微微眯起,许久都压不住这股火气。 他就不信治不了桑余一个奴婢。 他一定会让她像以前一样听话,一样在意他,一样安分守己! 晚膳时分,陆晚宁端着白玉羹轻轻推门而入。 她可是听说了,桑余今天把祁蘅气的不轻。 祁蘅见她进来,收敛了几分冷意,却也没说话。 烛光下,陆晚宁眉目如画,声音柔得像一泓春水:\"陛下可是在为什么事烦心?臣妾能帮陛下吗?\" 祁蘅仍旧盯着跳动的烛火,缓缓开口:“一个不听话的东西,让人心烦。” 陆晚宁轻轻挑眉,露出一抹浅笑,将羹汤放在案上,青葱般的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他的手背。 \"晚宁在部落时,曾见过驯鹰。\"她声音低柔,带着恰到好处的颤音,\"再凶猛的鹰,饿上几日也就乖顺了。陛下说的那人,怕是……\"她欲言又止,\"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祁蘅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陆晚宁适时垂眸,长睫在脸上投下阴影:\"在北寒时,晚宁连一件干净衣裳都没有。如今陛下赐的每件衣裳,晚宁都当珍宝般爱惜……\" 祁蘅心头一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的确,苦了你了。” 祁蘅声音低沉,心里却翻涌起异样的思绪。 陆晚宁说得对,桑余就是过得太舒坦了。 当年那个在雪地里连饭都吃不饱的小乞丐,如今竟敢用那种眼神看他。 陆晚宁敏锐地察觉到帝王情绪的变化,适时地垂下眼帘:\"晚宁不苦。能伺候陛下,是晚宁几世修来的福分。\" 她声音渐低,\"只是……看着陛下为别人伤神,晚宁心里……\" 祁蘅心头一热,将人揽入怀中。 \"你说得对。\"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决绝,\"是朕太纵着她了。\" 陆晚宁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起唇角,声音却依然柔软:\"陛下仁厚,却是怕有些人得了恩宠,反而忘了本分。\" 祁蘅眼神渐冷。 是啊,桑余忘了是谁把她从卑贱的宫女抬举到婕妤之位。 忘了是谁给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份。 \"赵德全!\"他松开陆晚宁,起身传唤宫人:\"传朕口谕——\" —— 翌日清晨,桑余是被锁链的\"咔嗒\"声惊醒的。 她看着被解开的镣铐,腕上露出连日来留下的深红的勒痕。 桑余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这是可以回到清梧院了吗? \"桑婕妤,请随奴婢来。\" 来的是个脸生的嬷嬷,桑余没见过,不像是乾元殿伺候的。 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衫,久违地感受到凉风拂过脚踝的触感。 今日,外面的太阳很温暖。 很久没见到这样一望无际的天空了。 桑余跟着宫女穿过长长的回廊,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只盼望能尽快回去,离开这乾元殿。 可,逐渐的,桑余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回清梧院的路,要去的地方似乎比清梧院还要偏远。 直到她看见浣衣坊的匾额。 \"陛下口谕——\" 身后太监传来尖利的声音,刺破晨雾。 \"桑氏不知悔改,屡次以下犯上,心思深沉,着以婕妤之身罚至浣衣坊反省,望其深思自改!\" 远处传来寒日里乌鸦的啼叫,桑余怔在了原地。 —— 桑余就这样被送了进来,她站在偌大院子里,此时还有些不知所措。 \"哟,这就是桑婕妤?\" 满脸横肉的张嬷嬷扭着腰走来,身上的脂粉味熏得人头晕。 “看着和其他宫女也没什么差别啊,也不知年幼时是怎么爬上陛下的床……” 周围的宫女们发出压抑的嗤笑。 \"啪!\" 一桶冰凉的污水突然泼在桑余脚边,溅起的泥点染脏了素白的裙角。 \"愣着作甚?真当自己还是主子呢?\"另一个嬷嬷叉着腰站在台阶上,其他两个宫女随即把两大盆脏衣服推到了桑余的脚下。 \"瞧见了吗?这些衣裳,天黑前都得洗完。\" 桑余垂头去看,都是些金贵料子做的衣服。 \"让我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张嬷嬷则是笑了笑,抓起桑余的手腕,粗糙的指腹恶意地碾过锁链留下的痕迹,\"若是这手洗坏了,上头不会来怪我们?\" 周围的宫女们发出窸窣的笑声。 桑余平静地抽回手,蹲下身子将衣服放进了水里,初春的井水还带着冰碴,浸入皮肤的瞬间就像千万根细针在扎。 \"嬷嬷要是怕,\"她挽起衣袖,露出更多狰狞的伤口,\"不妨离我远一点,否则他日我有了麻烦,也不会放过你。\" 张嬷嬷被噎得脸色发青。 她随手抓起一件袍子扔在桑余头上:\"仔细着洗!这可是贵妃娘娘贴身的衣裳!\" 桑余拿下身上的衣服,鼻尖是陆晚宁常熏的香味,她咬牙放进了水里,沉默地揉搓起衣物。 远处传来钟声,张嬷嬷便骂骂咧咧地去用午膳了。 \"桑娘娘……\"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桑余转头,看见是个年纪尚小的宫女。 她递给她一个白布,里面包着什么:\"快吃,还热着呢,不然抢不到饭。\" 桑余把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干净,接过那尚带余温的布包,指尖触到柔软的馒头时微微一颤。 她抬眸望向眼前的小宫女,只见她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瘦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宫装里,一双杏眼清澈见底,正忐忑不安地偷瞄着自己。 \"谢谢。\"桑余轻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小宫女局促地绞着衣角:\"奴、奴婢叫阿箬,是负责晾晒的粗使丫头。\"她声音越来越低,\"从前在御花园当差时,娘娘救过我。\" 桑余怔了怔,大抵想起来了。 那是去年,她也是宫女的时候,有个小宫女冲撞了先帝嫔妃,她碰巧路过,帮忙开脱掉了。 没想到举手之劳,竟被人记到现在。 桑余注意到阿箬悄悄咽口水的动作,将馒头掰成两半,递了过去,\"我们一起吃。\" 阿箬慌忙摆手:\"不不,这是……\"话未说完,肚子却发出咕噜声,她顿时羞得低下了头。 桑余不由莞尔,眼睛在阳光下像漾开的水波。 她执起阿箬粗糙的小手,将半个馒头塞过去:\"我如今这般境地,难得你还愿相认,我会记住你的。\" \"娘娘别这么说!\"阿箬声音忽然压低,\"方才打饭时,我听见张嬷嬷说,明日要给您安排最脏的恭桶刷洗……\" 桑余指尖一顿,随即垂下了眼。 这就是祁蘅想出的,拿捏她的手段吗? 她倔强的扬起笑,再抬起头,便从发间取下唯一剩下的银簪,\"这个给你,收着\" 阿箬刚要推拒,却听见远处忽然传来张嬷嬷醉醺醺的骂声,小宫女慌忙将簪子藏进了衣服里,急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第31章 要自保,要活下来 好在张嬷嬷只是过来扫了一眼,没有再寻麻烦。 人走了后,阿箬又靠了过去,重新拿出那根银簪。 她忽然就哭了,抹着眼泪,哽咽道:“我娘都没有给我买过簪子,她说女儿家就像野草,戴这些东西都是没用……” 桑余闻言,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看过去,阿箬的眼里是湿润润的感激。 “阿箬。” “娘娘?” “我送你这根簪子,也不是为了让你戴着好看,女子不戴簪子,也可以做极好的女子。” 阿箬眼里生出迷茫:“那娘娘的意思是……” 桑余看着阿箬小心翼翼捧着银簪的模样,伸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合拢。 冰凉的簪尖抵在阿箬掌心,像一柄小小的匕首。 \"这浣衣坊里,没有人是善茬。\" 桑余压低声音,眼睛扫过不远处几个虎视眈眈的粗使嬷嬷,\"我从前也是做奴才的,那些老货专挑没背景的小宫女欺负。三年前就有个丫头,生生被她们逼得投了井。\" 阿箬的手猛地一抖。 她听说过,那个丫头叫翠柳,那日清晨发现尸首时,阿箬才刚到浣衣坊做事。 那几个嬷嬷当时还骂晦气,说死都死不利索。 \"你以为她们为什么敢这么放肆?\"桑余的指尖点了点阿箬手中的银簪,\"因为知道你们只会忍。可若真到了要命的时候——\" 她突然握住阿箬的手腕向前一送,簪尖在空气中划出寒光,\"往喉咙扎,别犹豫。\" 阿箬浑身剧震。 她十三岁入宫,挨过巴掌跪过瓷片,从来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此刻却像被人突然劈开了天灵盖,灌进一捧雪水。 原来……原来还能这样? \"奴、奴婢……\"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手里的簪子突然变得滚烫。 那些打骂,那些克扣,那些折辱——如果当时那个宫女翠柳手里也有这根簪子…… 桑余看着小宫女眼中渐渐燃起的亮光,轻声道:\"记住,你首先是个人,是人就要想办法活下来,活着,才有机会。\" 这是桑余这么多年在宫里摸索出来的规矩,她见过的太多,身边死的人也太多。 或许好姐妹前一刻还在和你一起摘桂花,后一秒就会因为某个嫔妃不喜欢你而被要了命。 桑余能活下来,只有一个原因。 狠。 能在波云诡谲中护着年幼的祁蘅长大,也只有一个原因。 狠。 狠的前提就是必须学会自保。 阿箬突然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时额头上沾着灰,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把银簪仔细藏进贴身的小衣暗袋,藏进去的仿佛不是一根簪子,而是一把能劈开这吃人宫墙的利斧。 \"娘娘\"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奴婢在宫里三年,从来都是挨打要跪着谢恩,挨骂要笑着领罚。今日才知道……\"她突然哽住,眼眶发红。 桑余伸手替她抹去眼泪:\"别哭,眼泪在这地方最不值钱。\" 她将阿箬的手合拢,让簪子牢牢握在掌心,\"记住,先护住自己,活下来才会有更多的机会。” “奴婢记住了!” —— 翌日天刚蒙蒙亮,桑余就被粗鲁地拽到后院。 深冬的晨风都带着刺骨寒意,桑余单薄的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 二十多个恭桶被随意扔在地上,污秽的气味扑面而来。 \"桑婕妤可要仔细着刷。\" 张嬷嬷揣着手站在廊下,脸上堆着假笑,\"这些可都是各宫主子用过的,若是洗不干净……\"她故意拖长了音调。 桑余没有应声,默默蹲下身。 冰凉的井水浸透了她的衣袖,冻得手指发僵。 她知道,这是祁蘅折磨她的手段。 或许是为了让自己臣服,或许是为了让陆晚宁开心,总之……不重要。 她如果哭,如果闹,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会让他们高高在上的欣赏她的狼狈和笑话。 桑余刚拿起鬃刷,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 桑余回头,看见云雀气喘吁吁地跑来,怀里还抱着个包袱。 她的发髻散乱,脸上带着淤青,一看就是挨过打的。 \"你怎么……\"桑余的话哽在喉咙里。 云雀扑通跪下:\"奴婢求了内务府孙公公整整一夜,终于准我来浣衣坊伺候。\" 她抢过桑余手里的刷子,压低声音道:\"清梧院如今被封了,但奴婢实在不放心您一个人,不管如何,奴婢都要和……\" 桑余突然抱住她,眼泪落了下来。 这个傻丫头,明明可以留在容妃宫里当差,却偏要来这吃人的地方。 \"值得吗?\"桑余哑着嗓子问。 云雀在她耳边轻声说:\"娘娘待我的好,我一直都记得。\" —— 祁蘅独自站在乾元殿的窗前,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 \"陛下,三更天了。\"赵德全小心翼翼地提醒。 祁蘅没有回头,只是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扳指:“人送过去了吗?” 赵德全立刻会意:\"都办妥当了,不过……浣衣坊那边奴才没有掺和,那几个婆子们对桑婕妤可是下了狠的折腾,把云雀送过去,作用应该也不是很大……\" \"蠢货!\"祁蘅突然转身,神色泛冷的低斥一声。 \"陛下……\"赵德全壮着胆子道,\"要不要老奴明日找个由头,将桑婕妤安顿在其他地方?这浣衣坊,实在是伤人身子……\" \"不必!\"祁蘅声音陡然拔高,又在意识到失态后压低,\"她本就是奴才出身,何必那么小心?\" 赵德全可是愁了起来。 这位到底知不知道桑婕妤身子是个什么情况? 寒冬腊月,任人欺辱……他虽然算不上一个全乎男人,可也觉得有些过了,何必这样欺负一个女子。 但凡不是一向心硬坚韧的桑余,旁的女子早就心死如灰的一点活路都不要了。 祁蘅颔首,将眼中的所有神色敛住。 那个女人,宁可和奴才们同吃同住,也不肯来求他一句。 她难道不知道,只要她现在服个软,认个错,哪怕只是掉一滴眼泪…… \"传太医。\"祁蘅突然道。 赵德全一愣:\"陛下龙体不适?\" \"给浣衣坊的宫女们发放些伤寒药和冻疮膏。\" 但话说完祁蘅就后悔了,他又补了一句:\"免得过了病气给各宫的嫔妃。\" 夜风吹动殿内的烛火,将天子的影子投在墙上,明明灭灭中,那影子似乎分成了两半—— 祁蘅自己都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自己的真心。 第32章 栽赃 夜半,贺昭仪裹着锦缎斗篷,一身华贵,在浣衣局后院的暗处与张嬷嬷见了面。 她嫌恶地用帕子掩住鼻子,从袖中滑出个沉甸甸的荷包。 \"贵妃娘娘的意思,你应当明白。\" 贺昭仪指尖一挑,露出荷包里金灿灿的锭子,\"桑余在浣衣坊的日子,可不能太舒坦。\" 张嬷嬷眼珠子黏在金锭上挪不开,布满老茧的手在衣摆上搓了又搓。 \"老奴省得,她今天还刷了恭桶,哪怕不是浣衣坊的活计也都安排给她,那腌臜物什,最是磋磨人。\"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凑近道:\"听说陆大人今日在御前……\" \"闭嘴!\"贺昭仪突然变脸,一锭银子砸在张嬷嬷手中,\"做好你分内的事!\" 张嬷嬷立刻明了,给自己嘴上来了两巴掌。 等贺昭仪走远,张嬷嬷急忙拿出银子用牙咬了咬,浑浊的老眼里闪过精光。 她可是这宫里的老油条,哪会看不出这些主子们各怀鬼胎? 不过既然贵妃娘娘和贺昭仪都要那桑氏吃苦头,她自然乐得做这个恶人。 张嬷嬷掂着新得的荷包,朝桑余住的下房方向啐了一口。 \"呸!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看姑奶奶怎么拔光你剩下的毛!\" —— 今日京城又落雪了。 寒风卷着雪粒子拍打在窗棂上,桑余正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缝着磨破的衣袖。 针尖突然扎到手指,血珠渗出来,在粗布上洇开一点暗红。 她心头莫名一跳——北境的风雪,怕是比京城更刺骨。 也不知师父怎么样了。 \"砰!\" 房门突然被踹开,桑余整个人神经顿时紧绷起来。 来的是张嬷嬷,她带了四个粗使太监闯进来,灯笼的火光将她照的睁不开眼。 \"好你个贼骨头!贺昭仪的金锁也敢偷!\" 桑余还没站起身,就被两个太监反剪双手按在桌上。 粗糙的桌面磨得脸颊生疼,她看见一个眼生的宫女举着个金锁:\"嬷嬷,奴婢亲眼看见她从贺昭仪的衣裳里摸出来的!\" \"人赃俱获!\"张嬷嬷眯起眼睛:\"胆子还真是大啊。\" 桑余笑了笑:\"你们这些栽赃的把戏也\" \"啪!\"一记耳光打断了她的话。 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桑余有些没反应过来,还真是有些疼。 恍惚间,她瞧见窗外晃动着更多灯笼——又有人来了。 雪地里,陆晚宁披着白狐大氅,像尊玉雕般立在廊下。 贺昭仪正尖声骂着\"贱奴\"。 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没想到,陆淮安今日也来了。 桑余隔着半开的门,视线与他撞个正着,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此刻全是冷淡。 张嬷嬷正举着金锁耍横,也听见了院门外的动静,她浑浊的老眼一眯,急忙跑了出去,向来人行礼。 \"贵妃娘娘金安!昭仪娘娘玉安!\"她此刻活像条摇尾乞怜的老狗。 \"嬷嬷快请起。\"陆晚宁声音柔和:“本宫是听说,贺昭仪母亲送她的金锁子找到了?” 张嬷嬷闻言,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额头上的雪都顾不上擦:\"回娘娘的话,正是贺昭仪的金锁!老奴亲眼看着这贱婢从衣裳堆里摸出来的!\" \"贱人!\"贺昭仪怒道,\"那金锁是我母亲去年赠我的生辰礼!她这种下贱胚子也配碰?” 陆晚宁轻轻叹息一声,纤纤玉指掩着唇:\"是啊,桑婕妤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桑余此刻被推了出来,和他们面对面。 陆晚宁缓步走到桑余跟前,绣着兰花的裙摆扫过雪地,\"桑婕妤,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张嬷嬷将手中的金锁晃得叮当作响,急忙说:“人证物证俱在,绝不会是误会!” 随即,她阴鸷的目光在桑余脸上剜了一圈:\"浣衣坊的规矩,偷东西的奴才——\"她突然拔高嗓门,让周围看热闹的宫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该当鞭刑二十!\" 桑余被两个粗使太监按着肩膀跪在雪地里,她闻言冷笑:\"你们这一唱一和的,有意思吗?\" \"放肆!\"张嬷嬷一记耳光甩过去,桑余嘴角立刻见了血。 她转身从太监手里接过一条浸了盐水的牛皮鞭,鞭梢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老奴今日就教教你规矩!\" \"住手,你们想做什么!\" 云雀从屋里出来见到这一幕急忙挣扎着要扑过来,却被两个嬷嬷死死架住。 阿箬眼见情况不对,便红着眼眶往人群外挤——她得去找人,找能救娘娘的人 \"啪!\" 还没反应过来,第一鞭就已经抽在桑余背上,单薄的棉衣立刻裂开道口子。 她浑身一颤,却硬生生咽下了痛呼。 陆淮安看出这鞭子的力道,眼中什么东西动容了一下。 \"哟,还挺硬气。\"张嬷嬷往手心啐了口唾沫,\"不过,不管你是什么人,挨到第三鞭也要哭爹喊娘了……\" 说着又是狠狠一鞭下去。 桑余死死的咬住牙,闭上了眼。 直到第五鞭落下时,桑余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她恍惚间听见贺昭仪娇嗔的声音:\"这贱奴手脚不干净,该不会从前在陛下身边也……\" \"那就继续打!\"张嬷嬷趁机又加了三分力道,\"奴才会打到她认罪为止!\" 鞭梢扫过脖颈,火辣辣的疼。 她终于从齿缝里溢出一声闷哼——这声音像把刀,突然扎得陆淮安后退了半步。 \"兄长别走啊。\"她听见陆晚宁轻笑,\"好戏才刚开始呢。\" 陆晚宁的绣鞋踩进雪里,金线勾的牡丹纹掠过桑余眼前。 “桑余,谁叫你总是一次次惹我不高兴?上一次还扯了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是你这种……” 桑余闭上眼,一句话也不想多听。 一瞬间,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睁开那两个太监,抬起染血的手指就直取陆晚宁咽喉—— \"砰!\" 剧痛从小腹炸开。 桑余像片枯叶般飞出去,撞在井台上。 一股鲜血喷在雪地上,仿佛一朵绽开的红梅。 陆淮安后退一步,脸色渐渐煞白。 看着自己的脚,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 他做了什么? 第33章 他来救她 陆淮安那一脚踹出去的瞬间,耳边仿佛响起肋骨碎裂的闷响。 ——他居然对她动手了? 陆淮安不想的。 可陆晚宁出事前,他下意识地只想护住自己的妹妹。 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陆淮安盯着自己锦靴上沾的血迹,久久没有回神。 \"兄长发什么愣?\"陆晚宁拽他袖子,声音婉转,\"这贱婢方才还想伤我呢,你做得对。\" 陆淮安猛地回神。 是了,眼前这个为攀高枝不择手段的女人,她会阻挠晚宁当皇后。 可他抬眼望过去,看见桑余时,心脏还是募得一怔。 雪越下越大,渐渐盖住桑余身下的血迹。 她就那么孤零零的,趴在那里。 他其实在那日之后发过誓的,此生和她一刀两断,再也不伤她。 他忽然上前一步,想要看看她。 雪幕突然被玄色龙纹大氅劈开。 祁蘅大步走来,鎏金皂靴碾过地上的枯枝,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满院宫人齐刷刷跪倒,连陆晚宁都急忙退后两步,却见他看都不看旁人一眼,径直走向雪地里的人。 \"陛……\"张嬷嬷刚开口,就被赵德全一巴掌打翻在地。 赵德全咬牙:“腌臜东西,待会儿咱家就扒了你的皮!” 祁蘅蹲下身,玄狐手领扫过桑余染血的脸颊。 他伸手抹去她唇边血迹,疼得桑余轻颤。 \"朕的人,\"他忽然打横抱起人,声音轻得吓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动手?\" 陆晚宁手中的暖炉\"咚\"地砸在雪里。 她眼睁睁看着皇帝脱掉自己的大氅,小心翼翼地裹住血肉模糊的桑余。 \"陛下!\"贺昭仪扑上来,娇滴滴去拽龙袍下摆,\"是这贱人偷了……\" 祁蘅抬脚就踹。 贺昭仪被踹得滚出丈远,重重地倒在地上。 众人这才察觉,天子眼底猩红一片。 \"偷?\"他冷笑一声,\"桑余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需要去偷你的东西?\" 贺昭仪哪里还能解释,疼得蜷缩成一团。 桑余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以为是幻觉,一定是自己冻极了,才会出现这么可笑的幻觉。 祁蘅不会来救她,他也不会出现在浣衣坊。 为什么呢? 明明都对他再无任何念想了,还是会出现幻觉。 她不要这样的幻觉。 桑余在皇帝怀里挣扎起来,却被铁钳般的手臂箍得更紧。 祁蘅低头,声音很冷:\"再动一下,朕就把你扔下去。” 桑余觉得这幻觉太过真实了,竟然还有祁蘅的声音。 幻觉和他一样,霸道,不近人情。 陆晚宁看见贺昭仪的惨状,明白祁蘅如今一定非常气愤。 她白着脸凑近:\"陛下,桑姐姐她……\" \"陆贵妃。\"祁蘅好像是第一次直接唤陆晚宁的位份,他声音都染上了冷意……\"快回去,天寒地冻的,莫要伤了身子。\" 陆晚宁眼睛一亮,正要上前,却听祁蘅意有所指地开口:\"朕记得你最怕见血,何必弄得这么血腥?\" 陆晚宁笑容僵在脸上。 她突然意识到,祁蘅的此刻的温柔带着从没对她有过的警惕与反感。 桑余于他,到底是不一样。 风雪渐浓,祁蘅抱着桑余大步离去时。 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看,今夜的祁蘅仿佛回到了谋反那日,阴冷的让人不敢直视。 祁蘅走了很久,怀里的桑余突然咳嗽,他立刻收紧手臂, 他没想到,去浣衣坊会给桑余招来这样的灾祸。 经过陆淮安时,祁蘅突然驻足。 陆淮安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想借机看一眼桑余,看她是不是很疼。 \"陆卿。\"祁蘅盯着他,忽然轻笑,“你这一脚,朕记下了。” 陆淮安喉结滚动,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桑余苍白的脸上。 她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粘在青紫的伤痕上,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 \"臣……\"他刚开口,却见桑余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往祁蘅怀里缩了缩。 陆淮安心里莫名的难受。 祁蘅突然将大氅又裹紧几分,彻底遮住陆淮安的视线:“陆将军好脚力。” 他语气辨不清喜怒,却让周遭温度骤降,“在户部任职,倒是可惜了。\" \"陛下!\"陆晚宁突然冲过来跪下,“兄长他是无辜的,他是为了护住我才……\" \"传旨。”祁蘅突然提高声音,“即日起,今日在场的所有奴才——”他目光扫过抖如筛糠的张嬷嬷,“全部发配慎刑司。” 赵德全立即尖声应和:“奴才这就去办!”他又带着私人恩怨的,踹了一脚瘫软的张嬷嬷。 风雪中,桑余忽然微弱地咳了两声。祁蘅立刻停下脚步,低头时绷紧的下颌线柔和了几分:\"醒了?\" 桑余想,原来不是幻觉。 祁蘅的确来救他了。 他这个人,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让她刷恭桶,折辱她的尊严。 可真的有人想要她的命时,他又总是会出现。 就像对待猫猫狗狗,只想她听话,为了让她听话,可以折碎她所有的骨头。 桑余涣散的目光掠过陆淮安,又缓缓闭上。 这个人,她则是更不想见。 \"回宫。\"祁蘅声音骤然阴冷,\"传太医!\" 祁蘅走了。 陆晚宁走了过来,抓紧了陆淮安的手。 “哥哥,我早就同你说过,这个女人……” 祁蘅猛地甩开手,回头看向妹妹:\"那金锁,真是她偷的?\" 陆晚宁被哥哥甩开手,踉跄后退了两步。 精致的妆容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苍白,显然没想到连自己的兄长也会对自己生出质问。 \"兄长!\"陆晚宁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入皮肉,\"你别忘了,你是陆家长子,你回京城是为了什么!我为之蛰伏三年的事,你就这般因为一个贱婢和我生出隔阂?忘了父亲被贬?是谁阻挠我登上后位?一个金锁,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我没忘!“陆淮安猛地看向陆晚宁:”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脚,可能真的要了她的命?“ 陆晚宁怔住了,她从未见过兄长如此苛刻的眼神。 ”晚宁,你为了当皇后,是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了?\" 第34章 给我三个月时间 陆晚宁死死攥着手中的锦帕,指甲穿透丝绸掐进掌心。 她看着陆淮安决绝离去的背影,精致的面容扭曲了一瞬,急促地喘息起来。 片刻后又突然低笑起来:\"好啊……都护着她……连我的亲哥哥都……\" 她冷冷握着掌心,猛的转身往回走,发间金步摇剧烈晃动,在雪光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经过瘫软在地的贺昭仪时,陆晚宁突然停下脚步。 \"没用的东西。\"她声音寒冷:\"下次再失手,本宫就让你全家去北疆陪葬。\" 贺明兰才刚刚攀爬起来,她咬着牙,心里咒骂。 若不是陆晚宁仗着早些年和祁蘅私通,得了个贵妃之位,否则她堂堂贺家千金,何必对她俯首称臣! “臣妾……明白了……” 养心殿内,青烟缭绕。 桑余苏醒时,先看到的是绣着十二章纹的明黄帐顶,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天子的寝宫。 她恍惚了片刻,背后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这不是梦。 所以,刚才那一切都不是幻觉。 \"醒了?\" 低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桑余缓缓转头,正对上祁蘅幽深的眼眸。 他坐在床榻边,玄色寝衣半敞,露出隐隐约约的胸膛,冬日里也一层薄汗。 \"奴婢……\"桑余刚要起身就被剧痛逼得倒抽冷气。 祁蘅伸手按住她肩膀:\"别动。\" 他指尖在肩膀的绷带上轻轻摩挲着:\"太医说有两根肋骨裂了,很疼?\" 桑余闭上眼,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从冷宫到浣衣坊,她始终逃不开这个人的阴影。 \"陛下。\"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放过奴婢。\" 祁蘅的手突然收紧:\"你说什么?\" \"奴婢真的累了。\"桑余睁开眼,泪水无声滑入鬓发,\"去浣衣坊也好,挨鞭子也好,只求陛下……别再折磨我了。\" \"折磨?\"祁蘅猛地站起身,案上药碗被袖风扫落在地,\"朕若真想折磨你,你以为还能活着走出浣衣坊?\" 桑余静静看着他暴怒的样子,忽然笑了:\"那陛下为何非要留着一个厌恶之人在自己身边?\" 这句话像把钝刀,缓慢的扎进了祁蘅心口。 他自己也想知道。 他想不明白,他一直都以为桑余是可有可无的。 可是为什么当她不再向从前那样靠近自己,他会半分也开心不起来。 祁蘅俯身捏住桑余下巴,却在看到她苍白的嘴唇时瞬间卸了力道,还是不忍。 \"心死?\"他拇指擦过她眼尾泪痕,\"那这是什么?桑余,你明明是在意朕的。\" 桑余偏头躲开他的触碰:\"这不是在意,是奴婢想不明白。” “陛下……若真的念在往日情分……”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丝溢出唇角,\"就让奴婢……咳咳……出宫去……\" 祁蘅瞳孔骤缩,一把将人捞进怀里:\"休想!\" 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离开?你想去哪儿?你能去哪儿?桑余,我的嫔妃是天下多少女人趋之若鹜的,你在怕什么?\"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德全隔着屏风颤声道:\"陛下,陆主簿正跪在宫门外……\" \"让他跪着!\"祁蘅厉声喝道,却感到怀中人轻轻一颤。 桑余虚弱地开口:\"我不想……见到那个人。\" 祁蘅脸色瞬间阴沉:\"你害怕他?你是不相信朕能护着你,还是说……你在意他。\" 他一把扯开桑余的衣领,露出锁骨处那道纱布,\"你怕我,可他对你不是更狠?我只恨不得,杀了他……\" 桑余望着帐顶飘动的流苏,轻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动手?怕陆晚宁伤心?\" \"与她无关,这是国事。\" 桑余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洇湿了龙纹锦被。 哭什么? 桑余,你真是一点都不争气。 祁蘅看着桑余泪痕斑驳的脸,胸口像被钝刀来回切割。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疼过了。 \"三个月。\"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给朕三个月。\" 桑余睫毛轻颤:\"什么?\" \"这三个月你安心养伤。\"祁蘅打断她,指腹擦过她眼角,\"朕封你为昭仪,住紫宸殿偏殿。\" 他喉结滚动,\"若三个月后你还想走……\" 每个字,祁蘅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朕亲自送你出宫。\" 桑余怔住,没想到他会突然让步。 祁蘅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但你答应朕,这三个月,不躲不逃。如果我不高兴,我随时可以把你扣在身边一辈子!\" 桑余感觉到掌下心跳剧烈,只听到他继续说:\"就像当年我们在废宫时,你总说我笨,可又会回头继续教我用刀……\" 祁蘅声音渐低,\"再给朕一次机会。\" 桑余沉默了。 可祁蘅似乎是认真的。 他起身从多宝格取出一方锦盒,里面躺着碎掉的玉佩。 \"拼不好了。\"祁蘅将玉佩轻轻放在桑余枕边,语气里带了些委屈一般:\"是你弄碎的,朕不要。\" 桑余指尖发颤,不敢碰那枚玉佩。 是她弄坏了祁蘅母妃留的遗物。 “是我大逆不道,毁了娘娘的玉佩,陛下难道不应该恨透了我吗?” 祁蘅忽然俯身靠近,语气低哑,抚摸着她的面庞:\"你以为朕会在意这些死物?\"他眼底猩红,\"朕在意的,是人,是你!\" 桑余没有说话,她已经分不清祁蘅到底是在耍弄她还是在发疯,但绝不会是因为真的爱她。 三个月,三个月是真的吗? 只要她听话,就可以吗? 可是,桑余已经被骗过太多次了…… \"你不信朕,那朕许你一个要求。\"祁蘅声音沙哑得厉害,\"任何事,朕都去做。\" 桑余看过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祁蘅在这件事上,应该不会撒谎。 “如果,我要你杀了陆淮安呢?” 祁蘅的指节捏得发白,他盯着桑余那双决绝艳丽的眼睛,忽然低笑了一声。 \"好。\"他干脆利落地应下,转身朝殿外走去,\"赵德全,取朕的剑来。\" 桑余平静的看着他,看他会不会杀了心爱女子的哥哥。 第35章 这是我最后一次让步 祁蘅拿起剑往外走,殿外传来陆淮安被按跪在雪地里的闷响,以及侍卫拔刀出鞘的铮鸣。 “你们做什么?” 倒是第一次听见陆淮安这样慌乱过,没人会不怕天子之怒,更何况对他来说,还是没来由的怒。 于他而言,他来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解释是多此一举,桑余应该对他感激才是。 至于陛下,应该不会在意。 门打开,风雪呼啸着灌入大殿,混着陆淮安的声音。 “你们做什么?我要见陛下,桑婕妤之事有误会,我是特来澄清误会的!” 桑余这辈子见过太多虚伪之人,可这个陆淮安,却比其他人还要恶心。 那一脚压根就是冲着要命去的,丝毫没有收力,险些让她死在那儿。 这时候却跑出来说什么有误会。 你可以全心全意为了护住妹妹,或许桑余还会在心底觉得他是一个合格的兄长。 可此时,又来解释什么,又当又立,什么好名声都想占一头。 怎么?还想着让自己对他感恩戴德吗? 太恶心了。 为了这样一个人,浪费一个祁蘅的允诺,太可惜了。 杀他,随时都可以。 \"等等——\"桑余挣扎着撑起身子,伤口撕裂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陛下……我改主意了。\" 祁蘅的背影停住,沉默的看她。 \"我不要他死了。\"桑余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您说的承诺……我要换一个。\" 祁蘅大步走回榻前,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阿余,你是把朕的承诺当儿戏?\" 祁蘅觉得桑余在耍弄他。 他手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却又在看到她痛得蹙眉时骤然松手。 桑余仰头望着祁蘅,知道自己说完接下来的话后,他一定会很生气。 可她还是要说。 \"我要……\"她深吸一口气,\"陛下答应我,无论何时都不能伤害我师父。\" 殿内霎时死寂。 祁蘅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殿门外,陆淮安依旧被侍卫按跪在雪地里,脖颈上的青筋暴起。 他慢慢蹲下身,与榻上的桑余平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声音轻得可怕。 \"我知道,所以我要用这个承诺。\"桑余直视着他猩红的眼睛,\"陛下说过,任何要求。\" 桑余攥着锦被的手指节发白,她心里害怕,害怕祁蘅会反悔。 祁蘅眯起眼睛,方才的温情丝毫不见:\"你要拿朕给你的承诺护着他?\" 桑余的指尖微微发抖,却倔强地不肯退缩。 她的脸色苍白如雪,唇瓣因失血而泛着淡淡的青,可那双眼睛却固执地望着他,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 \"陛下……说过,任何要求。\"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雪吞没,\"君无戏言。\" 祁蘅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死死盯着她,可桑余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眼底没有畏惧,也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不是在威胁他,也不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她是真的怕了。 怕到宁愿放弃报复陆淮安的机会,也要用这唯一的承诺,换一个她真正在意的人平安。 祁蘅的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刀,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忽然松开她的手,猛地站起身,背对着她,肩膀绷得死紧。 \"好。\"他的声音冷硬如铁,\"朕答应你。\" 桑余的指尖微微蜷缩,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又缓缓松开。 \"谢陛下。\"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哽咽。 祁蘅没有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掐着她的肩膀质问她—— 桑余,你到底为什么怕朕? 怕到连恨都不敢,怕到连报复都要放弃,怕到……宁愿用这唯一的机会,去换别人的命,也不肯信他一次? 殿外风雪肆虐,吹得窗棂咯吱作响。 桑余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一滴泪无声滑落。 ——她不是不信他。 她只是……不敢再赌了。 如果她真的要了陆淮安的命,哪天陆晚宁一难过,他会疯狂报复自己。 反正……是迟早的事。 \"好。\"祁蘅将人裹进自己的大氅里,外面的人即刻放开了陆淮安,将门关住,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祁蘅声音哑得不成调,\"朕答应你。\"指尖拂过她冰凉的唇瓣,\"但桑余,你记住——\" \"这是朕此生,最后一次让步。\" 桑余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颤。 她明白。 还好,祁蘅的最后一次让步,给她护住了师父的机会。 “阿余,这一路抱着你,又替你踢了贺明兰出气,你没什么想说的?” 祁蘅松开了桑余,认真的问道。 桑余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往最坏的方向想:“是奴婢……是臣妾给陛下添了麻烦,陛下想要讨要回来?” 祁蘅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忽然就笑了。 他真的太喜欢桑余这幅总是梦游的表情,痴痴呆呆的像个小孩子。 “自然是要讨要回来!” 桑余垂下了眼,意料之内一般的认命了。 “陛下想要怎么替贺昭仪讨要?” 大不了再踢她一脚,断两根肋骨。 “我为什么要替她讨要,你还没有明白朕的意思,你不觉得朕抱你这么久,从浣衣坊走回乾清宫,会累吗?” 桑余又茫然的抬起眼睛,这一刻的祁蘅好像曾经那个会闹会要的小皇子。 祁蘅转身,把桑余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拖长了尾音的说:“给我揉揉。” 桑余给他按,她这时候不怕祁蘅做什么强迫她的事。 上一次,他还被她满身的伤疤都吓到了,所以他可能杀了自己,也绝不可能想要对她做什么。 所以,桑余就更不明白祁蘅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有时候希望自己能软骨头一些,就这么做一个只是被念着旧情养在宫里的废妃也好。 可她就是不愿。 她从知道祁蘅心里只有陆晚宁后,就下定决心要离开。 三个月? 三个月能做什么呢? 祁蘅可能是忘了,桑余对他的失望,是积攒了十八年的。 第36章 祁蘅的好 祁蘅离开了。 一国之君,就算是心思再多,都要先以国事为重。 桑余有些不明白他说的三个月,给他三个月的机会是什么。 他是祁蘅,是皇帝啊,何故对自己要如此卑微。 桑余越来越不理解祁蘅,哪怕她们是一起长大。 祁蘅很了解她,知道什么是她的死穴。 可她却好像越来越不了解祁蘅了。 看不懂他,捉摸不透他。 祁蘅变成了和上一任帝王一样的城府深重,叫人不敢琢磨。 那就三个月。 他说了,三个月后她想走就走。 祁蘅将云雀也从浣衣坊调任了来。 云雀一下子升到了二等宫女,又是昭仪的贴身宫女,比之从前还要荣光。 再说桑余,一下子晋升了昭仪,得了无上赏赐,宫里的风头一下子倒了。 “奴才们眼见着陛下把你从浣衣坊一路抱出来,连陆贵妃都冷落了,这才明白原来之前都是您和陛下闹了别扭,陛下心中最在意的还是你。” 桑余没说话。 正因为这样,她才胆怯。 她这个人的人生从来只会事与愿违,她太清楚,清楚一旦自己踏入美好的事,下一瞬间就会如堕地狱。 贺明兰会拉她进去,陆晚宁也会拉她进去,祁蘅则是亲自在地狱等着她。 “浣衣坊的阿箬呢?” “赵公公将她调任到御书房伺候花草了,倒是个好差事。娘娘,您可知张嬷嬷是什么下场?” 桑余皱起眉,没说话,但已经大抵想到,她不会再有活路了。 “陛下派人用她折磨人的鞭子亲自打死了她,不仅如此,那鞭子还浸透了盐水,寒冬腊月的,那婆子浑身是血的满地乱爬,生生疼死了。” 云雀一边说一边发了抖。 桑余见过血腥的,但她还是心里一震。 那些被张嬷嬷害死的姑娘们,在天之灵一定也能瞑目了。 “好,阿箬出来了就好,否则那样一个单纯姑娘,迟早会被误了一辈子将来。” 桑余突然觉得,不管祁蘅是为了什么,总之,阿箬和云雀至少不用再受苦。 —— 紫宸殿偏殿的银丝炭烧得极旺,桑余望着铜镜里一身华服的自己,恍惚间竟认不出自己。 原来金丝玉缕着身,真能让人如获新生。 殿外的宫人们突然传来参拜声。 桑余还未来得及起身,祁蘅已经掀帘而入,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粒。 \"臣妾有失远迎……\"她刚要行礼,就被祁蘅拦腰抱起。 桑余下意识的惊呼一声,抱紧了祁蘅的脖颈。 \"冷。\" 祁蘅将脸埋在她颈窝,呼出的热气烫得她一颤。 他身上的冷木香气混着风雪气息,让桑余想起了那年冬日,两个人还是小孩子时,总是挤在破棉被里取暖的光景。 幼时祁蘅怕冷时就爱抱着她取暖。 云雀早已识趣地退下。 祁蘅抱着她走到窗前放下,忽然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尝尝。\" 桑余怔怔看着掌心的桂花糖,宫里没有桂花树了,这应该是从城里买来的,还是热的。 桑余小心翼翼的看向祁蘅,他正满眼是光的示意桑余常常。 于是桑余咬了一小口,甜香在舌尖化开的瞬间,眼眶突然发热。 \"哭什么?\"祁蘅用拇指擦过她眼角,语气温柔得不像话,\"朕记得你说过,你吃了糖就不哭了,怎么今日这甜糕还把你眼泪催出来了?\" “没有,只是很久没吃,有些想念这个味道。” 今日的祁蘅心情似乎很好。 桑余左猜右猜这原因。 大抵想到,只有一个可能。 \"叫朕的名字。\"祁蘅突然收紧手臂,\"阿余,就像从前那样。\" 桑余张了张嘴,那个曾唤过千万次的名字却卡在喉咙里。 如今的祁蘅是九五之尊,是执掌生死的帝王,再不是废宫里可以随意呼唤的小皇子。 窗外风雪愈急,桑余却觉得浑身发烫。 “陛下,这不妥。” 桑余最后只憋出来这几个字。 祁蘅眼底的光渐渐暗下去。 “你还是怕。” 祁蘅松开了她,转过了身。 他似乎是又不高兴了,但桑余觉得自己没错,她本身,就没资格叫祁蘅的名字。 “今早前线传来战报,沈康前往北境平叛,现已取下叛军首领人头,收复十万军队。这是朕继位来,成就的第一件大事,你没见那些一一直对我有异的老东西们今日在朝上对我的目光,他们开始接受我了,这个朝堂开始接受我了。” “桑余,你不为我高兴吗?” 桑余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 看着祁蘅挺拔的背影,想起当年在冷宫里,他第一次被先帝召见时也是这样,脊背绷得笔直,可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是在偷偷发抖。 她的确开心。 沈康稳了北境,祁蘅更不会动他了。 \"沈康明日抵京。\"祁蘅突然开口,\"北境大捷,朕该好好犒赏他。\" 桑余指尖一颤,眼中倏地亮起一簇光,又迅速垂下眼帘掩饰。 可那瞬间的欢喜早已落入祁蘅眼底,他眸色已然阴了下来。 \"怎么?阿余很期待?\"祁蘅浅浅的笑着,说道:“阿余说,朕该怎么赏赐他?” 桑余摇头,后宫之人不得干预前朝事,可下一秒祁蘅忽然凑了过来,说道:\"不如朕在麟德殿设宴,咱们三人好生叙旧?\" \"陛下。\"桑余猛地抬头,正撞进他翻涌着诡异笑容的眼底。 祁蘅低笑一声,指腹摩挲着她还有些苍白的唇:\"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他。\"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德全隔着珠帘颤声禀报:\"陛下,兵部呈上沈将军的请安折子。\" \"念。\" 祁蘅仍盯着桑余,看着她睫毛剧烈颤抖。 \"臣于北境九死一生,舍命归来,只是微臣身后空无一人,只求明日面圣后,能与宫中故人一叙。\" 赵德全的声音刚落,殿内骤然死寂。 \"故人?\"祁蘅轻笑着,指节叩在案上发出闷响,\"沈将军倒是念旧,这宫中,怕是只有我和阿余是他的故人。\" 他看向桑余,一边想一边问:\"阿余说,朕该不该准?\" 第37章 不对劲 祁蘅这时候整个人都是阴沉沉的,坐在那里,目光一动不动的观测着她。 桑余明白,他虽是将问题抛给了她,却不是真的想听回答。 只是试探而已。 桑余不明白为什么如今祁蘅会对沈康生出这么深的隔阂,曾经沈康帮了他那么多,如今更是他的肱股之臣。 难道是和自己一样,狡兔死,走狗烹? 桑余不敢应,哪怕是有祁蘅的承诺,她也不敢再把沈康推到一个风口浪尖上。 “前朝之事,臣妾不敢妄自非议。” 祁蘅回过头来,目光温柔:“无碍,阿余直言便是。” 他这副模样,桑余险些就信了。 可是她不是傻子,她明白吃一堑长一智。 祁蘅这样的人,或许前一秒会对她温柔似水,下一秒就会指着她的鼻子说:“桑余,你真贪心。” 自那次以后,她怎么也不敢再提自己的真心了。 跟祁蘅提自己的真心,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今非昔比,况且,过往之事臣妾都快忘记了,没有相见的必要。不如赏赐沈将军厚禄金银,也可慰藉人心。” 祁蘅回头,望着恭恭敬敬的桑余,挑了挑眉。 桑余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下一瞬,祁蘅忽然低笑出声,指节轻轻叩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好,很好。\"他起身向前,轻轻捏了捏桑余的脸:\"阿余果然最懂朕的心意。\" 桑余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祁蘅此刻的笑容温柔得让人脊背发寒。 \"赵德全!\"祁蘅突然扬声。 老太监慌忙掀帘而入,跪伏在地:\"奴才在。\" \"传朕口谕。\"祁蘅把玩着桑余的一缕青丝,语气轻快:\"沈康平叛有功,赏黄金百两,赐京城宅邸一座,官升一品!\" 赵德全正要叩首退下,却听祁蘅又补了一句:\"对了——\" 他俯身凑近桑余耳畔,指尖划过桑余紧绷的下颌线,高声道:\"就说,阿余说了,今非昔比,以后还是莫要再见了。\" 桑余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她回头,看向祁蘅眼底愉悦的笑意,确认了这就是场精心设计的试探 ——无论她如何回答,都会落入他的圈套。 \"还不去?\"祁蘅漫不经心地挥手,另一只手却牢牢扣住桑余的腰,不让她有丝毫退缩的余地。 待殿内重归寂静,桑余才发觉自己呼吸都在发抖。 慌乱间,她垂眸盯着祁蘅衣襟上的花纹,不敢乱动,谨慎小心,却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怕沈康恨你?\"祁蘅捏起她的下巴,\"可阿余刚才不是还说……快忘记过往了?\" 桑余睫毛剧烈颤动。 等到师父听到这样的口谕,一定也会当她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没关系,他能好好活着就好。 活着,总比卷入这些肮脏的算计要好。 \"臣妾\" \"算了——\"祁蘅突然将食指压在她唇上,\"朕今日高兴,不难为你。\" 桑余睫毛颤动,如临大赦。 祁蘅心情似乎真的不错,甚至还陪她用完了晚膳。 他亲手为她布菜,将鱼肉细细挑去刺,连汤都要吹凉了才递到她唇边。 烛火映得他眉目如画,恍惚间竟似回到当年冷宫里两个人朝夕相处一般。 \"阿余,尝尝这个。\" 祁蘅将一勺杏仁豆腐送到桑余唇边,白玉勺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朕特意让御膳房从北狄学来做的,记得那时候我母妃一做这道菜,你就特别高兴。\" 桑余盯着勺子里颤巍巍的乳白色糕点,恍惚想起曾经。只是如今他们所有人,都和曾经不一样了。 桑余不明白,祁蘅既然厌恶过去,甚至因此也厌恶她,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自己面前提起过去。 \"怎么?\"祁蘅的勺子又往前送了半寸,\"你不喜欢?\" 桑余慌忙张口,舌尖却尝到一丝异常的清苦。 她睫毛轻颤,听见祁蘅低笑:\"加了些安神的药材,你昨夜不是没睡好?\" 他指尖抚过她眼下青影,力道温柔极了,\"朕的阿余,可不能憔悴。\" 云雀正捧着扇子侍立一旁,闻言手抖了抖。 桑余知道小宫女在想什么——那碗\"安神汤\"里究竟掺了什么,恐怕只有太医院院正和眼前这位笑吟吟的帝王知晓。 \"陛下……\"她刚想谢恩,祁蘅忽然截住话头。 \"叫阿蘅。\" 他又夹起一片蜜渍梅子,语气亲昵得仿佛寻常夫妻:“你我之间不必有那么多规矩,我喜欢听你叫我阿蘅。” 桑余攥紧袖中的帕子,轻声道:\"阿……蘅。\" 祁蘅眼底闪过一丝餍足,突然将整碟杏仁豆腐推到她面前:\"既是喜欢,就都用了,朕记得你从前都能吃两碟。\" 舌尖泛起细密的苦涩,桑余却不敢停下。 直到她吃到第五块时,祁蘅忽然按住她手腕:\"够了。\" 他掏出一方明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她唇角,\"贪多伤身。\" 殿角的更漏滴答作响,祁蘅就着这个姿势忽然问道:\"阿余可知,沈将军此刻到哪了?\" 桑余的目光不变,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 \"说是已过潼关。\" “是吗。”桑余的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但还是努力装作毫不在意。 祁蘅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惶恐,另一只手抚上她脖颈,像在摸一只猫,\"朕不过随口一问,别怕。\" 祁蘅收起帕子,站了起来,桑余慌忙起身。 \"今日就到这里,朕去批折子,你好好安歇。\" 桑余恭敬拜别。 直到祁蘅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桑余才松了一口气。 她拿起杏仁豆腐仔细,仔细看了看,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祁蘅对她用药,用的会是什么药呢?如果想杀了她,何必这么麻烦。 可是她已经没什么利用的意义了, 桑余望向窗外,只要还有一日在这宫中,去浣衣坊活的痛苦,做嫔妃也活的痛苦。 不过好在,她还是两个多月就可以离开了。 两个月…… 如果祁蘅不同意,她真的不敢想自己在绝望之下,会不会给自己留活路。 第38章 桑余察觉了 桑余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许久都没回神。 云雀端着茶盏进来,看见桑余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道:\"娘娘,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传太医?\" 桑余收回思绪,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不必了,只是有些乏了。\" 她接过茶盏,温热透过瓷壁传递到指尖,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这些时日,祁蘅的种种反常举动,就像一把钝刀,一点点磨着她的神经。 那碟杏仁豆腐里的药,那关于沈康的试探,日日来探望她,陪着她——每一件都像精心布置的陷阱。 \"云雀,\"桑余忽然开口,\"去将阿箬唤来。如果她身旁有其他人,你就说……我新得了几匹云锦,想让她帮着挑挑花样。\" 云雀的手顿了顿。 这丫头向来最是机灵,立刻明白了主子的用意。 \"娘娘放心。\"云雀福了福身,像只灵巧的猫儿般溜出了殿门。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珠帘轻响。 桑余抬头,看见云雀引着一个瘦小白净的小宫女进来。 阿箬比去半个月前圆润白皙了些,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果然换了个地方谋生,她的确好过起来了。 云雀见到桑余也是很激动:\"奴婢给娘娘请安。\" 桑余使了个眼色,云雀立刻会意,走到殿外守着。 \"起来。\"桑余亲手扶起阿箬:\"近日可还好?\" 阿箬眼睛一红,却强忍着没掉泪:\"托娘娘的福,奴婢这段时间第一次能够睡个整觉,每日的活计也很轻松。\" 桑余心头微刺。 她本不想利用阿箬的感恩之心,可眼下实在没有更可靠的消息来源。 她从枕下取出一个绣囊,里面是几颗金瓜子:\"这个你拿着,在御书房做事,少不得要打点。\" 阿箬慌忙摆手:\"奴婢不能要!上次娘娘给的还没用完……\" \"拿着。\"桑余将绣囊塞进她手中,顺势握住阿箬的手,\"我今日叫你来,其实是有事相询。\" 阿箬立刻绷直了背:\"娘娘但说无妨,奴婢这条命都是您给的。\" 桑余凝视着烛火,斟酌着词句:\"近日陛下……可曾与前去御书房仪事的大臣提起过沈将军?或者……”她声音更轻了,\"可曾提起过我?\" 阿箬仔细回想,她很少伺候公事,实在是没听过关于沈将军的事宜。 “没有。” \"不过,关于娘娘陛下今早还问起您近日的饮食,特意嘱咐御膳房要做些温补的。奴婢瞧着,陛下心里是有娘娘的……\" 桑余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没露出心中的猜测。 桑余又问:\"那陛下这几日可曾去过别的宫里?\" 阿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以为桑余是在吃味,便笑着答道:\"娘娘放心,陛下这几日都在御书房处理政务,连陆贵妃那儿都没去呢。\" 桑余指尖一颤,茶水溅出几滴,在袖口洇开深色的痕迹。 陆晚宁——那个曾经让祁蘅一往情深的女子,如今竟也被冷落了? \"对了!还有一事……\"阿箬忽然压低声音,\"昨儿夜里,奴婢看见赵公公带着个布衣进了侧殿,隐约听见说什么药、什么两个月……奴婢不敢随意猜测,所以也没办法告诉娘娘所以然。\" 桑余指尖猛地掐进掌心,两个月——正是她要离开的日子。 珠帘外传来云雀的轻咳声,是提醒有人来了。 阿箬慌忙低下头,殿门就被推开。 云雀疾步进来:\"娘娘,御前的小太监来传话,说陛下今晚要过来用宵夜。\" 桑余面色不改,对阿箬笑道:\"今日多谢你帮着挑花样了,云雀,送阿箬出去。\" 阿箬福了福身,临走前又回头道:\"娘娘别多想,陛下待您是不同的。今儿个还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您爱吃的点心呢!\" 桑余魂不守舍的笑了笑,点点头,一颗心却早就乱的不成样子。 待殿门关上,桑余猛地站起身,在空荡的殿内来回踱步。 祁蘅对陆晚宁的冷落不合常理。 上个月,他还为了那个女人,对她毫不留情,如今却突然转了性? 她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那黑暗仿佛有了实体,正一点点吞噬着她最后的希望。 桑余走到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憔悴的脸。 这样的自己,真的会让祁蘅突然回心转意吗? 真的会让祁蘅把温柔分给她一份吗? 桑余对自己,可没那么自信。 那么温柔背后藏着的事什么?是监视?是试探?还是……杀意? 桑余浑身一冷,绝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祁蘅显然在谋划什么,而她不能继续做那只待宰的羔羊。 \"圣上驾到——\" 桑余听见脚步声,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行礼。 祁蘅已经跨进殿内,他目光扫过桑余,嘴角上扬:\"阿余,起来。\" \"阿余怎么脸色这般苍白?\"祁蘅伸手抚上桑余的脸颊,指尖冰凉。 桑余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笑的温婉:\"许是昨夜没睡好。\" \"朕不是让人送了安神的汤药:\"祁蘅捏住她的脸颊,\"莫非阿余没吃?\"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桑余看见那漆黑的瞳孔里映着自己僵硬的笑脸。 她想起阿箬说的\"药\"和\"两个月\",胃里泛起一阵绞痛。 \"陛下赏的,臣妾自然……\" “自然都吃了。” 祁蘅满意的笑了,拉住桑余的手和她坐下,云雀他们随即退下准备宵夜。 “今日我是想来看看,你的伤如何了,还带来了太医院的曾太医给你瞧瞧。” 话音一落,门外缓缓走进一锦衣太医。 桑余不安的笑了笑:“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太医院有一位姓曾的太医?” 祁蘅一顿,抬眼扫了一眼曾太医,随口道:“朕新任的。” 桑余看向祁蘅,他正平静的看着自己。 如果她没有察觉这一切,恐怕真的会以为他是在关切自己。 桑余眼睛募的就红了起来,她低头瞥眉,忍住了眼泪,最终只是笑了笑。 “好。” 第39章 祁蘅的狠 太医的手搭在桑余腕间,桑余看着他,却不敢反抗。 她只能像一只被困的雀鸟,任人拿捏。 \"娘娘脉象平稳,只是气血稍虚。\"曾太医收回手,向祁蘅躬身,\"按陛下吩咐的方子继续调养即可。\" 祁蘅唇角微扬:“平身,退下。 桑余始终盯着曾太医低垂的眼睛,直到离开都十分恭敬内敛。 但方才告退时,桑余分明看见他与祁蘅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绝不是一个新晋太医与天子之间该有的分寸。 \"阿余在想什么?\"祁蘅的声音突然贴近耳畔,惊得桑余肩头一颤。 她勉强笑道:\"臣妾只是好奇,太医院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太医,能让陛下如此器重。\" 祁蘅轻笑,手指抚过她的发丝:“是从民间考入太医院的,的确年轻有为。” 桑余点了点头,想起阿箬对她说的,那个出入御书房的布衣。 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这位曾太医。 祁蘅转身拍了拍手,\"来人,把朕带来的食盒呈上。\" 两个小太监捧着描金漆盒进来,揭开盖子时,一股甜腻香气顿时弥漫殿内。 是一道糖蒸酥。 桑余盯着那碟糕点,胃部猛地抽搐——她知道里面有什么,是那日在杏仁豆腐里尝到的苦涩,桑余至今都忘不掉。 也就是说,他不管他第一次带来的桂花糕,还是后面这些变着花样的点心,都是不对劲的。 都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加怀疑的吃下。 桑余的心脏猛的疼了一下。 她真的有什么,值得祁蘅这么大费周章的下毒吗? \"这是御膳房新研制的点心,阿余尝尝。\"祁蘅亲手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桑余声音有些发冷:\"陛下,臣妾晚间不惯甜食……\" \"哦?\"祁蘅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笑意未减,声音却冷了下来,\"是么?可方才你小厨房里端出来的,不都是些甜食么?\" 殿内烛火忽地一跳,在祁蘅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那都是云雀准备的,是臣妾忘了同她说。” 祁蘅笑了笑,声音却无比的冷:“也就是说,云雀身为你的贴身宫婢,却连你入夜不惯甜食都不知道?那这样的奴婢要来做什么?” 桑余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他是打算用云雀的命威胁自己。 \"不关云雀的事!\"她喉头艰难滑动,\"只是……只是臣妾今日胃口不佳。\" 祁蘅忽然倾身,几乎贴着她的面颊:\"阿余,朕有好东西第一时间想着你,你莫要让朕失望啊。\" 桑余呼吸一滞。 这样近的距离,她能看清他眼中每一丝暗涌的情绪,却分不清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臣妾不敢。\"她垂下眼帘,长睫投下的阴影掩住了眼中的惊惶。 祁蘅低笑,将那勺糖蒸酥又往前送了送:\"那就别辜负朕的心意。\" 甜腻气息钻入鼻腔,桑余闭了闭眼,终于张口含住了那勺点心。 麦芽糖的香气在舌尖化开,紧随其后的是一丝几不可察的苦涩。 就像毒蛇的信子,轻轻舔过味蕾。 那苦味很淡,如果桑余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一定尝不出来。 难怪要加在这么甜的点心里。 \"这才乖。\"祁蘅满意地抚过她的发顶,又亲自为她布了几样小菜,\"从今日起,朕每晚都会来陪阿余用膳。\" 桑余捏着银箸的手指一颤:\"陛下政务繁忙,不必……\" \"正因繁忙,才更该与阿余共度。\"祁蘅打断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阿余难道不愿见朕?\" \"臣妾……荣幸之至。\"桑余麻木地咀嚼着食物,但每一口都如同嚼蜡。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事,她渐渐感到一阵眩晕袭来。 殿内的烛光开始模糊,祁蘅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 \"臣妾……去为陛下添茶。\" 桑余站了起来,想要借机远离那令人窒息的气氛。 然而刚迈出一步,世界便天旋地转。 桑余茫然地站在原地,方才的念头如同指间流沙,转瞬消失无踪。 她为何会突然起身? 要做什么? 桑余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阿余?\"祁蘅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诡异的回音。 桑余缓缓转身,看见祁蘅仍坐在案前,烛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双幽深的眼睛。 “陛下……我……” 他唇角微扬,不是平日面对朝臣的威严,也不是偶尔流露的温柔,而是一种……近乎愉悦的期待? \"我……\"桑余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不定,\"臣妾起身是要做什么?\"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惊住了。 她竟然忘了自己要去做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祁蘅非但没有诧异或震惊,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 他起身走近,双手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 \"没什么要紧的。\"他的声音温柔得近乎诡异:“一些劳什子小事,阿余快坐下。” “我……我怎么会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阿余只是累了。\" 桑余想反驳,想质问,想挣脱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陷阱。 但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僵住,被祁蘅稳稳接在怀中。 他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平稳得可怕。 \"睡。\"他轻吻她的发顶,\"明日朕还会来。\" 这句话像一句诅咒,让桑余浑身发冷。 她努力睁大眼睛,却只看见祁蘅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和窗外如墨的夜色融为一体。 第40章 不记得了 桑余第二日才醒来。 阳光透过纱帐刺入眼帘时,她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喉咙有些干哑,四肢更是沉重得仿佛灌了铅,困顿的不正常。 \"娘娘醒了?\"云雀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惊喜。 桑余想开口,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气音。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终于挤出几个字,眼皮还是很沉。 云雀端着茶盏走近,眼神却飘忽不定:\"回娘娘,已是巳时三刻。\" 巳时?桑余瞳孔微缩。她竟昏睡了整整六个时辰。 \"昨夜,陛下来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桑余接过茶盏,手腕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茶水溅在锦被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云雀慌忙去擦:\"陛下昨日来与娘娘一起吃宵夜,还寻了太医来为娘娘把脉,给您带了好吃的点心……\"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压低,\"娘娘您是……不记得了吗?\" 桑余心头一跳:\"记得什么?\" \"昨夜陛下还亲自喂你,又许是太晚了……\"云雀眼神垂下,回忆道:\"后来您就在陛下怀里睡着了。陛下吩咐奴婢们好生照顾,说今夜还要来的。\" 桑余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她怎么会对这些毫无印象?! 记忆从祁蘅喂她吃下那块糖蒸酥后就变得支离破碎,如同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 \"我昨日是不是还曾召见过阿箬?\"桑余试探着问。 云雀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娘娘忘了?您确实叫阿箬来过,说是……说是让她帮着挑些绣样。\" 桑余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确实隐约记得叫过阿箬,可她们说了什么?阿箬告诉她什么重要消息?这些竟全都想不起来了! \"阿箬有没有说什么?\" 云雀皱了皱眉,对桑余的问题感到奇怪:\"奴婢当时在殿外候着,并不知晓。\" 桑余揉了揉太阳穴,那里突突跳动的疼痛让她更加烦躁。 云雀的话像隔着一层纱,听不真切。 \"娘娘可是头疼?\"云雀放下手中的帕子,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担忧,\"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桑余摆摆手,她扶住床柱,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许是前几日被踢的那一下,还没好全,连记忆都模糊了。\" 云雀咬了咬下唇,小心地搀扶桑余坐直了身子。 娘娘这几日……记性似乎越来越不好了。 云雀想着,却没敢说出来,昨儿娘娘还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比如陛下前日来来时可还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但都不是大事,只是今日娘娘忘得也太多了。 桑余忽然想起了什么。 \"昨日我们用过的宵夜可还留着?\"桑余突然问道。 云雀如实回答:\"回娘娘,都按规矩分给底下人吃干净了。\" 桑余叹了口气。 她一定要知道祁蘅给她吃了什么,不能哪天被毒死了都不知道原因。 —— “你是说,陛下这几天,日日都到桑余的宫中?” 贺昭仪死死扯着帕子,看着坐在高堂的陆晚宁,眼中生出诧异,继续问道:“贵妃娘娘,这种时候您怎么还能坐得住?” 陆晚宁莞尔一笑,逗弄着怀里的小猫:“那我能如何?陛下那日都气成那样了,我们还是安分些。” 贺昭仪觉得可笑。 陆晚宁怎么可能是个安分的人? 怎么可能任由着桑余独占君恩? “陛下宠幸她了?” 陆晚宁指尖轻挠着小猫的下巴,闻言轻笑一声:\"宠幸?\" 她抬起眼帘,眸中闪过一丝讥诮,\"她那一身的疤痕,陛下看了都恶心,宠幸?怎么可能。\" 贺昭仪紧绷的肩膀明显松了下来,手中的帕子也不再绞得那么紧。她眼珠转了转,忽然明白了什么:\"姐姐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陆晚宁打断她,将小猫放到地上,\"陛下盯我们盯得紧,明里,我们还是安分一些。\" 小猫轻盈地跳到地上,追着一片飘落的羽毛玩耍。 贺昭仪看着那猫儿扑腾的样子,忽然笑了:\"姐姐说得是。只是妹妹愚钝,不明白陛下为何日日去她那儿,却……\" \"谁知道呢。\"陆晚宁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浮叶,\"许是……她有什么特别的作用罢。\" 贺昭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早该想到的,陆晚宁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这后宫里的风吹草动,哪件能逃过她的眼睛? \"姐姐说的是。\"贺昭仪端起自己的茶盏敬了敬,“原是妹妹多虑了。” 殿内一时只听得见小猫扑腾的声音,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站起身,往寝殿走,裙裾如水般流淌,\"这后宫里的戏,咱们看着就好,适时出手,往往事半功倍。\" 贺昭仪连忙起身行礼。 直到陆晚宁的身影消失后,她才敢直起腰来,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她望向窗外,正好看见桑余宫中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处的天空似乎比其他地方更阴沉些。 \"娘娘?\"贺昭仪的贴身宫女小声唤道,\"该回去了。\" 贺昭仪这才回过神,匆匆往外走。 她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陆晚宁显然已经布好了局,而这局,似乎陛下才是主手。 桑余,这次你死定了。 屋里,陆晚宁看着贺昭仪的影子离开,冷笑了笑。 蠢货,若是此事被贺昭仪知道,自己的一切谋算不就全都白费了? 婢女靠近,捧上一个精致的玉瓶:“娘娘,东西到了。” 陆晚宁缓缓转身,目光放在那枚玉瓶上,轻轻拿起。 婢女缓缓开口:“按照娘娘的吩咐,无色无味,绝不会被发觉。” 陆晚宁露出温婉的笑意,无辜又清冷。 \"桑余啊桑余,\"你以为陛下是在意你,殊不知……他是去要你的命啊。\" 第41章 只有他能帮她 夜色如墨,祁蘅踏入桑余寝宫时,烛火恰好被风吹得摇曳了一下。 桑余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他笑了笑,应是早已等候多时。 \"看来阿余,今日气色不错。\" 祁蘅唇角微扬,玄色龙纹常服在烛光下泛着暗芒,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桑余藏在袖中的指尖掐入掌心,面上却浮起浅笑:\"要多谢陛下这几日的关切。\" 祁蘅在她身侧坐下,食盒开启的瞬间,熟悉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 ——又换了一道甜点,下这道毒可真是耗费心思啊。 桑余下意识反感的皱了皱眉,却见祁蘅已用筷子夹起一块。 \"沈康今日入宫了。\"祁蘅忽然道,\"他听说你不想见他,很是诧异。\" 桑余呼吸一滞。 沈康?她何时说过不见沈康? 那可是是唯一对她好的人。 她怎么会不想见自己的师父? \"我告诉他,\"祁蘅的嗓音忽然冷了下来,\"朕的妃子,想见谁不想见谁,何须理由?于是,他什么也没再说,便把那些金银都收了回去。\" 桑余喉头发紧。 \"陛下教训得是。\"她垂眸,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掩饰眼中惊涛。 祁蘅今日说的这些话她为何半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是她又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祁蘅忽然又笑了,想要把点心喂给桑余:\"尝尝?御膳房新制的点心。\" 桑余看着那雪白酥皮,强忍心惊,忽然笑着伸手:\"臣妾自己来。\" 祁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愉悦:\"阿余今日变得更乖了。\" 桑余勉强的扬起嘴角,将点心接过,往口中送去。 另一边,宽袖遮掩下,桑余迅速将点心的一小半裹入了备好的丝帕。 \"好吃么?\"祁蘅望着她。 \"陛下赏的,自然极好。\" 桑余看着祁蘅餍足的神情,一边咽下那口点心,喉咙像是被刀割过,疼得发不出声音。 她忽然很想笑。 笑自己愚蠢,天真,竟曾以为他待她还有半分旧情。 点心在口中渐渐化作苦涩,桑余攥紧了袖中的丝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可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 晚膳只吃了几口,祁蘅就离开了。 走的时候,还让身边的宫人把剩下的点心也都带走了。 好在这一次,桑余留下了残渣。 桑余将裹着点心的残渣塞给云雀,张口欲言,垂眸时却怔住了。 这个时候,她想不起还有谁能帮她去查。 师父被祁蘅提防,曾经的故人也都已经物是人非,就只有那个人…… \"去找季远安,就说……\"她喘息着压低声音,\"就说是我放下尊严求他的,是我欠他一条命。\" ——她必须赌一把。 而季远安,是她如今唯一有机会赌对的人。 云雀瞳孔微缩,随即了然,稳稳的接过丝帕。 —— 云雀攥紧袖中的丝帕,一路来到御花园外,掌心沁出冷汗。 她躲在宫道拐角的阴影处,远远望见季远安正带着一队禁军巡视而过。 玄铁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身影挺拔如刀。 云雀咬了咬唇。 ——娘娘的命,就赌在这一刻了。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突然从暗处冲出,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直直朝禁军队伍撞去! \"啊!\" 为首的禁军反应极快,刀鞘一横,重重击在云雀肩上。 她痛呼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发髻散乱,袖中的丝帕险些滑出。 \"哪来的贱婢!\"那禁军厉喝,长刀已然出鞘三寸,\"敢冲撞禁军,找死!\" 寒光一闪,刀刃就抵上云雀的咽喉。 云雀浑身发抖,却死死攥着袖中的东西,不敢松手。 就在刀锋即将划破她喉咙的刹那—— \"住手。\" 一道冷冽的声音破空而来。 季远安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玄色披风被夜风掀起一角,眸色深沉。 他抬手按住那禁军的刀,力道不大,却让那人立刻收势,慌忙退后。 \"统领恕罪!是这贱婢突然冲出来\" 季远安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云雀。 月光下,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云雀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因为季远安记得,这是桑余的婢女。 云雀心一横,突然扑上前抱住季远安的腿,哭喊道:\"大人饶命!奴婢只是急着去太医院替娘娘取药\" 借着这混乱,她飞快地将丝帕塞进了季远安的掌心。 季远安身形一僵。 下一秒,他猛地抬脚,看似粗暴地将云雀踢开:\"滚。\" 云雀被这一脚踹得滚出几步远,胸口却不是很疼,季远安没有下死手。 她伏在地上,听见季远安冷声下令: \"宫规森严,再有下次,格杀勿论。\" 禁军们齐声应诺。 脚步声渐渐远去,云雀才敢抬头像终于松了口气,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知道,季远安这是收下了。 娘娘赌对了。 —— 三更时分,一道黑影翻入冷宫废院。 \"你果然来了。\" 沙哑的女声自背后响起。季远安回头,见桑余披着月白素袍站在月光下,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应该是等了许久。 \"娘娘这是私通朝臣,死罪。\"季远安声音冷硬,却解下大氅扔过去。 桑余接住,心中一颤。 “季远安,我一定要知道那点心里有什么,还需要太医院曾太医的户籍。” 月光照亮她苍白的脸,眼下两道青影触目惊心。季远安面具下的眉头拧紧,她竟憔悴至此。 “你查这些做什么?” 桑余垂下眼,一字一句的说出心中的猜测:\"陛下在给我下药,我必须知道是什么药。\" 季远安眼中闪过讶然,大抵没想到祁蘅会做到这个地步,可话说出口却成了讥讽嗤笑:\"你们二人……就连对彼此都这么狠心吗?\" 桑余突然跪下。 她的膝盖重重磕在冷宫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季远安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你——\"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微微发颤。 \"求你。\"桑余仰起脸,月光照出她眼中的水光,\"这次是我心甘情愿,是我真心实意地求你。\" 季远安面具下的呼吸乱了。 他见过桑余骄傲的样子,倔强的样子,甚至狠毒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破碎。 \"起来。\"他声音发紧,\"堂堂昭仪……\" \"两个月。\"桑余突然打断他,声音极轻……\"只要能活到两个月后,我就能离开这里,我就再也不是什么昭仪了,我可以做回我自己,做回桑余。\" 她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陛下已经答应我了。\" 季远安猛地攥紧拳头。答应?那个疯子会答应放她走?除非…… 季远安声音陡然阴沉:\"所以,你才怀疑这糕点里面有东西?\" 桑余点了点头,苦笑道……\"他说只要我再陪着他两个月,就放我出宫。\" 季远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信他?\" \"我不信。\"桑余声音发抖,\"但我别无选择。\" “所以,我一定要活到两个月后。” 两个月后,哪怕只能活三天,哪怕只能短暂触碰宫外的月亮,她也心满意足。 她只要不死在宫中就好。 冷风吹过,掀起季远安的披风。 他忽然单膝跪地,与桑余平视,面具几乎贴上她的额头。 \"我会查。\"他声音压得极低,\"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桑余怔住。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 \"无论查到什么,都不许再做傻事。\"季远安一字一顿,\"包括……跪着求人。\" \"好。\"她哑声应道。 季远安站起身,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临走前,他突然问:\"若两个月后他不放你走呢?\" 第42章 为什么她不记得了? 无法离开? 是啊,如果无法离开怎么办? 桑余缓缓抬起头,月光在她眼中凝成两汪寒潭。 \"那就拜托你,\"她声音轻得像雪落,恳求道:\"请把我的尸体带出去。\" 季远安身形猛地一滞。 \"骨灰撒在江南就好。\"桑余忽然笑了,眼角泛起水光,\"师父说……江南的春天很美。\" 桑余想,她还没有见过江南呢。 这句话像刀子捅进季远安胸口。 从前,桑余也有愿景,她说等祁蘅登基了,她就一位游山玩水做女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做最漂亮的女侠;去大漠看日落,去极北看冰雕,吃遍世界所有的小食…… 可如今她求的,竟只剩一捧骨灰能离开这牢笼。 \"你不会死。\"季远安突然抓住她肩膀,\"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会和你一起——\" 话又戛然而止。 他们都想起那个未完成的承诺,在桑余杀死了季远安亲人的那一夜,被鲜血浸透的承诺。 早就作废了。 桑余轻轻挣脱:\"天快亮了,你该走了。\" 季远安退后两步,月光照出他紧握的拳头正在滴血,许是攥的太紧了。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消失在晨雾中。 —— 翌日清晨,桑余被刺眼的雪光照醒。 她坐起来,来到床边,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一夜之间,会下这么大的雪, \"娘娘醒了?\"云雀捧着铜盆进来,见她坐在窗边发呆,笑道:\"娘娘醒了怎么不唤我?昨日陛下赏了几条鳜鱼,奴婢去吩咐小厨房做几道菜,如何?\" 桑余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忽然道:\"不,我想吃桂花糕了。\" \"桂花糕?\"云雀目光一顿,“那……那得从宫外寻桂花了,会有些麻烦。\" 桑余的手抖了抖,疑惑的看过去:“为何?前几日的桂花树不是开的极好吗?” “娘娘莫不是记错了,宫里哪还有桂花……\" 桑余蹙眉:\"御花园东角不是有片桂树林?\" 云雀脸色煞白:\"那、那些树去年入冬前就被砍光了。\"她声音越来越小,\"您忘了吗,因为陆贵妃闻不得桂花香……\" 桑余猛地直起身子,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不可能,她明明记得中秋还去摘过桂花—— \"带我去看!\" \"娘娘!外头积雪太深……\" 话没说完,桑余已经裹上大氅往外跑去,衣角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桑余到御花园时,那里空荡荡的,果真一棵树也没了。 桑余望着十几年来都繁茂的桂花林,此刻只剩一片光秃,身形踉跄的后退几步,心中大撼。 她为什么……为什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桑余失力一般的跪道在雪地里,缓缓伸出手,想要扒开积雪看个清楚。 她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固执地挖着,仿佛只要挖得够深,那些被砍掉的桂花树就能重新长出来。 怎么会被砍掉?怎么自己一觉起来就到了深冬,到底发生了什么? “娘娘!别挖了!”云雀冲过来,一把从背后抱住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您的手要冻伤了……快停下……” 桑余挣扎了一下,可云雀抱得太紧,她挣不开。 终于触到什么,桑余僵硬的停下,看见是被齐根砍断的树桩,一棵又一棵。 桑余低头看着自己冻得发青的手指,满是污泥和冰雪,止不住的颤抖, “为什么……”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云雀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那往下落。 云雀哽咽着,声音发抖:“娘娘,您别这样……您吓到我了!” 桑余还是跪在雪地里,单薄的素白寝衣早已被雪水浸透,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像是感觉不到冷,只是盯着那些被砍断的树根出神。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随行的太监惊呼,\"雪地路滑,您慢些——\" 祁蘅却充耳不闻,玄色龙纹朝服的下摆扫过积雪,他几乎是跑着冲了过去。 \"阿余!\" 他一把将人从雪地里捞起来,黑色貂绒大氅一展,将她整个人裹进怀里。 桑余浑身冰冷,像块化不开的寒冰,在他怀中微微发抖。 “怎么回事?” 云雀慌忙行礼,声音颤抖的解释:“娘娘今日一醒来,就要来这寻桂花树,奴婢拦也拦不住……” \"你疯了?\"祁蘅声音发紧,掌心贴在桑余湿透的后背上,热度源源不断地渡过去,\"为了几棵树,连命都不要了?\" 桑余没有回答。 她的眼神空茫,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更远的东西。 祁蘅心头一刺。 那些桂花树是桑余年幼时亲手栽的,为了在御花园讨一块地给桑余种花,那一次,是祁蘅第一次卑微的去求了先帝。 桑余知道这里来之不易,每年都会小心照顾,十几年,看着那些树在十多年里一点点长高。 \"我们回宫。\"祁蘅沉声说,手臂收紧,将她打横抱起。 桑余轻得可怕,仿佛随时会在他怀里消散。 \"陛下\" 怀里的桑余突然出声,声音轻得像雪落。 祁蘅立刻低头,却见她缓缓抬起手。 她的指尖被冰碴划开细小的伤口,渗出丝丝血丝,只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那些桂花树\"她轻声问,\"是陛下下令砍的吗?\" 她的眼神太过茫然,像是迷路的小孩子。 祁蘅呼吸一滞,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来年,朕换一块地方,重新给你种。” 真的是他。 桑余忽然觉得很累,很难过。 雪又下了,祁蘅的大氅温暖干燥,带着龙涎香的气息。 桑余闭上眼,任由自己沉入这片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听见祁蘅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像是 \"对不起。\" “阿余,很快就好了。” “马上,马上你就不会不开心了。” “这些不开心的事,你都会……忘掉的。” —— 季远安寻遍了京城,也没查清糕点里下了什么药。 他想到黑市。 城底有市,白日不可见,能通鬼。 黑市上可以买到京城买不到的东西,包括药,也可以看到寻常大夫看不到的东西。 很快,季远安就花重金在黑市找到了一位从西域而来的老巫医。 那老巫医看不见,摸索着接过季远安手里的残渣那,枯槁的手指摩挲着,将粉末洒在了蜡烛的火光上。 烛光忽明忽暗,燃起焦黑的烟雾。 \"南疆‘忘忧散’,由曼陀罗花制成,服下会会逐渐丧失记忆。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 巫医鼻尖耸动,又闻了闻,又缓缓开口:\"药里还有一味迷迭草,与此药混合,最终会导致神志不清,疯癫失智。\" 第43章 会疯癫 话音落下,季远安的手指几乎要将手里的东西捏碎。 \"忘忧散?\"他的声音在黑市幽暗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冷硬,\"您确定?\" 老巫医凹陷的眼窝转向他,虽然双目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老朽行医六十载,从南疆到中原,不会认错这味道。\"他又捻起一点粉末,\"这药本是用在将死之人身上,让他们忘却痛苦安详离世。\" 烛火跳动,在季远安面具上映出诡异的光影。 祁蘅怎么会对桑余动这样的心思。那个傻子那么爱他。 忘掉一切的桑余,成为了一个傀儡,还会是真正的桑余么? \"那这种药可有解药?\"他声音发紧。 巫医开口:\"南疆有一''醒神花''可解,但此花十年一开,只在南疆沙漠中偶有生长。\" 季远安的心沉甸甸的往下坠,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只要服下解药她就会痊愈么?\" 巫医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被药物侵蚀过的记忆就像碎掉的镜子,即使拼回去也会有裂痕。她会想起一切,同时承受记忆混乱的痛苦。\" 季远安面具下的呼吸变得粗重。 祁蘅就没有打算给桑余留退路。 \"多谢。\" 季远安丢下一袋金锭转身离去,黑袍在狭窄的巷道中翻飞如鸦羽。 老巫医突然在身后喊道:\"小将军,这药服用越久,神智损毁越深。若超过三个月\"声音顿了顿,\"即使解了毒,人也回天乏术了。\" 季远安的脚步猛地顿住,面具下的瞳孔骤缩。 因为桑余说过,祁蘅答应两个月后放她自由。 —— 乾清宫内,冷木沉香的气息浓得让人发晕。 祁蘅斜倚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敲击案几。 曾太医跪伏在地,额头上的冷汗滴在大理石地面上,形成一小片水渍。 \"陛下,微臣确实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曾太医的声音发颤,\"按古籍记载,忘忧散只会让人逐渐遗忘,可不该出现记忆混乱之症\" \"古籍?\"祁蘅突然冷笑,抓起案上的药包砸在曾太医面前,\"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就敢靠着古籍给桑昭仪用药?\" 药包散开,淡黄色的粉末洒了一地。 曾太医浑身发抖,不敢抬头:\"微臣不敢!这药方确实在南疆王室中使用过,记录中从未\" \"够了。\"祁蘅猛地起身,玄色龙袍带起一阵冷风,\"朕只问你,若继续用药,会如何?\" 曾太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若以目前的情况看,若是继续昭仪娘娘可能会彻底迷失神智,记忆错乱如碎片,最终\"他艰难地吞咽,\"最终疯癫失智。\" 殿内烛火突然爆出一个灯花,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祁蘅背对着曾太医,望向窗外飘雪。 \"若停药呢?\"他突然问。 曾太医一怔:\"若停药遗忘的症状会逐渐减轻,记忆可能会恢复。\" 恢复记忆?那意味着桑余会重新记起他们之间所有不愉快的事,记起他曾经的狼狈,永远学不会乖乖待在他身边,忘不掉沈康和其他人。 \"那就继续用药。\" \"陛下!\"曾太医惊恐抬头,\"可娘娘的身体已经\" \"朕说继续!\"祁蘅转身,眼中寒光让曾太医瞬间噤声,\"若她变成痴儿,朕便养她一辈子。若她疯癫,朕便陪她一起疯。但唯独——\"他转身,缓缓走下台阶,揪住曾太医的衣领将他拽起,\"唯独不能让她离开朕,明白吗?\" 曾太医面如死灰,只能点头。 “况且,你说的那些也只是猜测,并不是一定会失智。” 祁蘅松开手,嫌恶地擦了擦掌心:\"滚,明日朕要继续给阿余服药,你准备好。\" 曾太医踉跄退下后,祁蘅独自站在空荡的大殿中。 他忽然觉得很累,仿佛他这么多年来精心编织的网正在一点点崩裂。 许久,祁蘅忽然笑了,那笑声渗出凉意,毛骨悚然。 \"只要能忘掉,\"他轻声道,\"只要她还在朕身边,只要她不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朕只要她忘掉沈康,只记得朕就好。\" —— 桑余从混沌中醒来,头痛欲裂。 \"娘娘醒了?\"云雀连忙端来温水,\"您睡了一天一夜,可吓坏奴婢了。\" 桑余茫然四顾,寝殿内陈设熟悉又陌生。 她记得自己睡前是去找桂花树,然后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怎么也拼不回来。 \"我怎么了?\"她声音嘶哑。 云雀眼神怜惜:\"娘娘在雪地里晕倒了,是陛下抱您回来的。\"她顿了顿,\"陛下守了您一整夜,刚去上朝。\" 桑余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锦被。 祁蘅守着她?为什么?他不是不是刚立了陆晚宁为妃吗?不是恨她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愣住了。 为什么她会觉得祁蘅恨她? \"娘娘,要传膳吗?\"云雀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吩咐小厨房备了您爱吃的\" 桑余失神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她记忆里溜走了,像指间沙,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可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变了。 \"好。\"她疲惫地闭上眼,\"你先下去\" 云雀见桑余终于肯开口吃东西,慌忙退下去传膳。 过了片刻,云雀布完了菜,扶着桑余来吃。 云雀看着桑余心不在焉的吃饭,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拜托季统领查的事如何了。” 桑余拿着筷子的手猛的停顿,她回头:“季远安?” “是啊。” “他?查什么?” 云雀面色微微发白:“娘娘连这个……也不记得了么?” 桑余收回视线,自己怎么会和季远安有联系,还让他帮忙查事? 可是,查什么来着? 她越想头越痛,脑子里像有无数细针在扎。 就在这时,殿门被推开,祁蘅迈步而入,朝服未换,显然刚下朝就赶来了。 \"阿余。\"他快步走到床前,伸手抚上她的额头,\"还难受吗?\" 桑余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这个动作让祁蘅的眼神一暗。 \"陛下\"她声音干涩,摇了摇头:\"臣妾没事。\" 祁蘅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朕让人熬了药,趁热喝。\" 他从宫人手中接过药碗,亲自试了温度才递给她。 桑余看着碗中的药汁,浓稠的苦涩飘过来,桑余莫名感到一阵恐惧。 这药她好像喝过很多次了。 \"怎么了?\"祁蘅柔声问,眼神却紧紧盯着她的反应。 桑余勉强笑了笑:\"我怕太苦了。\" \"乖,喝完有蜜饯。\"祁蘅的语气像哄孩子,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 桑余只能接过药碗,在祁蘅灼灼的目光下慢慢饮尽。 药汁入喉,苦涩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甜,像腐烂的花蜜。 祁蘅满意地笑了,亲手将蜜饯喂到她唇边。 桑余接过蜜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立刻被反手握紧。 \"阿余的手怎么这么凉?\"他皱眉,将她的手包在掌心轻轻揉搓,\"朕让人再给你添几个炭盆。\" 桑余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祁蘅的手很暖,却让她感到一种诡异的寒冷,仿佛被毒蛇缠住。 第44章 陆淮安的纠缠 桑余吃完药,缓缓放下了药碗。 她忘记了很多,但还记得祁蘅赐给她昭仪的位份,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不好的记忆。 \"昨天\"她声音细如蚊呐,\"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祁蘅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梦到什么了?\" \"梦见,我冲撞了陆贵妃,您就……\"桑余恍惚道,看着祁蘅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就说要让我拿命赔给她?\" 祁蘅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便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梦都是反的。朕怎么会伤害阿余呢?\" 桑余看着祁蘅比寻常还要温柔的样子,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被分割成两半——一半被什么东西引诱着,变得温顺乖巧,另一半在疯狂尖叫着危险。 祁蘅满意地看着她逐渐涣散的眼神,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阿余最近总是做噩梦,是因为没睡好,朕带来的药能助你安眠。\" 他俯身在她额角落下一吻,\"睡,朕会守着你。\" 桑余的眼皮越来越沉,她就这么睡着了,睡在了祁蘅怀里。 她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可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细想了。 —— 夜色如墨,桑余睁开眼睛,混沌的坐起来,走下了床榻。 她的记忆又失去了大半,桑余甚至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穿着这样精致的衣服。 她下意识的想要离开。 这个时候的桑余,只记得自己是个宫女。 她裹了厚厚的衣服,打开房门逃了出去,踩着雪往祁蘅以前的宫殿走。 有雪时,宫里的夜是微微的蓝色,不用掌灯也能看清。 她很想见到祁蘅,她不见了,祁蘅一定会很着急,她得赶紧回去。 \"娘娘?\"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桑余转身,看到月光下站着一名身着绛紫官服的男子,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随性。 他腰间悬着的金鱼袋表明这是位四品大员。 桑余下意识后退半步:\"你是\" 男子眉头紧锁,上前一步:\"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完这句话,似乎是察觉不妥,便垂眼,语气轻了一些,\"上次的事,是我太过分了,我本想向你当面谢罪,只是一直没能见到你,陛下不让我见你。\" 自从桑余搬到乾清宫的侧殿后,就不是翻个墙就能看见的了。 \"上次\"桑余茫然重复,脑中一片空白。 她应该认识这个人吗? 还有,这个人为什么叫她娘娘? 陆淮安的脸色渐渐变了。 “你怎么不说话?是还在恼我吗?” 上一次自己那一脚,实是情非得已,过后他就后悔极了。 “如果你不开心,我让你也踢我一脚便罢了,如何?” 桑余诧异的拧起眉,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脑子有点问题。 她想赶紧离开,转身就走。 陆淮安却一把抓住了她。 “你恼我,可也不能不跟我说话,就这般厌恶我?” 桑余看着他不规矩的手,下意识的拔出自己的簪子刺了过去。 陆淮安大惊,慌忙避开,簪子还是划伤了他的手背,渗出血滴,在雪地里绽开一朵一朵的刺梅花。 陆淮安疼的拧起眉头:“你还真下手?” 桑余往后退,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你再不离开,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陆淮安看着桑余此刻的眼神,在黑夜中都隐约透着亮,是和从前的自怨自艾毫不相同。 是倔强的,警醒的,危险的。 他忽然笑了。 “你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能保护自己……也至少,不会再被我这样的混账骗了。” 桑余不知道这个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远处走来巡逻的禁军,桑余怕被发现,侧身躲进了墙壁的阴影里。 陆淮安侧身,也隐入了晦暗。 一时之间,两个人离得比刚才近。 桑余叹了口气,觉得这个人有点难缠。 “我说了不认识你,你别跟着我了。” 陆淮安无奈的扬起唇角,说道:“你就算对我厌恶,也别用这样的方法可以吗?” 第45章 陆淮安后悔了 陆淮安垂下眼,苦笑了笑:“不过,也是我先对不住你,骗了你,又看着晚宁他们欺负你,还……还给了你那样要命的一脚,任是谁都会恨我的。” 桑余听着这些话,一瞬间,心口又跟针扎一样疼了起来。 她莫名的讨厌这个人。 “我……不记得这些,你不要……不要再靠近我……” 桑余止不住的往后退去。 陆淮安看过去,昏暗中,桑余的目光痛苦,却丝毫没有之前对自己的凉薄。 不像假的。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陆淮安声音陡然提高,不可置信的往前一步。 他想起什么,急忙掏出藏在袖子里的东西递给桑余:\"那……你还记得这个吗?\" 是一个草蚱蜢,上面还沾着早已干涸的血迹。 一片清凉昏暗,但那暗红色却刺目得惊心。 桑余的视线一触到那蚱蜢,突然间头痛欲裂。 无数记忆碎片如利箭射入脑海—— ——\"这送给你,喜欢吗?\" ——“很喜欢。” ——“我带你走,你信我吗?” ——“我相信你。” 血色突然漫过记忆画面。 一片火光中,陆淮安站的很远,冷冷的看着她,说:“谁叫你,挡了我妹妹的路。” \"咳……\" 桑余捂住心口咳嗽起来,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流泪,只觉得心脏像被竹笼狠狠勒住,疼得喘不过气。 一种被辜负被欺骗的绝望感涌了出来,无法自控。 陆淮安震惊地看着她,慌了起来。 \"你真的忘了\"陆淮安声音发颤,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怎么会全都忘掉?桑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 \"放开我!\"桑余挣扎起来,恐惧如潮水漫上心头。 陆淮安的靠近就像一把钥匙,正在打开她脑海中某个被锁死的匣子。 \"住手!\" 一声厉喝划破夜空。 祁蘅如鬼魅般出现,身后是一众宫人。 他站在漫天白雪中,压迫感十足。 “陛下……” 祁蘅目光冷硬,不容人直视,径直上前,一把将桑余拉到身后。 \"陛下!\"陆淮安回过神来,慌忙跪地,\"臣见娘娘独自在此,担心她,所以\" \"担心?\"祁蘅冷笑,\"一次又一次,朕看你是活腻了。\" 陆淮安慌忙叩首,表明忠心。 他收回视线,,目光在看见桑余的一瞬间变得温柔,\"阿余,他有没有伤到你?\" 桑余茫然摇头,眼泪仍在无声滑落。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难过,就像不明白为何祁蘅怎么和昨日的祁蘅不一样了。 不明白,这个人的怀抱怎么会既让她安心又令她恐惧。 祁蘅目光扫到他手中的蚱蜢,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又是这个破玩意。 如果不是因为陆晚宁,他早就要了陆淮安的命,将他千刀万剐。 \"滚。\"祁蘅对陆淮安冷声道,\"再让朕看见你接近阿余,任是谁来求我,都没用。\" 陆淮安看着古怪的桑余,到底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欲言又止。 可看见祁蘅嗜血的目光,还是强行的克制住了心中的疑惑。 他只能低头缓缓退下。 走出几步,陆淮安又忍不住回头—— 月光下,祁蘅正温柔地拭去桑余脸上的泪水,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而桑余眼神空洞,如同提线木偶,任由帝王将她打横抱起,消失在宫道尽头。 \"不对劲\"陆淮安攥紧拳头,\"桑余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淮安想不明白,但明白,陆晚宁一定知道什么。 她一向跟陛下最是亲密,无话不谈。 —— 陆晚宁斜倚在贵妃榻上,指尖捻着一颗葡萄。 “哥哥是说,桑余失去了记忆?” “是,我想不明白,所以来问问你。” 陆晚宁她抬眼看向站在窗边的陆淮安,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她端坐起来,走到桌前,为兄长倒了一杯茶缓缓递给他,浅浅的扬起笑。 陆淮安察觉不对,不由皱起眉,试探问:“你也知情,对吗?” 陆晚宁轻轻挑眉,开口道:“知道,不仅知道,我还在里面加了其他的东西。” 陆淮安的面容在一瞬间惨白,他看着妹妹那张国色天色的脸,只觉得彻骨寒冷,低声问:\"你……加了什么?\" 陆晚宁闻言,抬头看向了陆淮安。 陆淮安紧张极了,手指几乎要捏碎茶杯,青筋在手背上狰狞突起。 暖阁内熏香缭绕,却驱散不了兄妹二人之间的寒意。 陆晚宁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唇畔笑意如刀:\"能让那小贱人彻底疯掉的东西。\" 她抬眸,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哥哥不是看见了吗?她已经连你都不记得了。\" \"你——\"陆淮安猛地站起,茶盏翻倒,褐色的茶水在案几上蔓延如血,\"那是宫中药方,陛下若发现\" \"陛下?\"陆晚宁轻笑,\"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她凑近兄长,吐息如毒蛇信子,\"他比谁都清楚,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陆淮安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 他想起月光下桑余空洞的眼神,想起那只沾血的草蚱蜢,想起她流泪时颤抖的肩膀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她已经够惨了\" 陆晚宁的笑容骤然消失。 她一把揪住陆淮安的衣襟,指甲几乎嵌入他的皮肉:\"陆淮安!我们为了陆家杀过多少这样的蝼蚁?哪个不惨?为何独独对桑余你如此偏袒?\" 她眯起眼,\"莫非当初让你骗她接近她,你不会真骗出感情了?\" \"我没有!\"陆淮安猛地推开妹妹,心头却一阵心虚。 可他一闭上眼,就是桑余举着草蚱蜢对他笑的那一瞬间。 陆晚宁冷笑一声,收回冷艳的目光,缓缓整理着被弄皱的衣袖,说道:\"想想北寒之地的父亲母亲。若没有我这些年来对你们的庇护,你们早就是一堆白骨了,哥哥难不成,要为了一个贱婢,毁了一切?\" 陆晚宁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的寝室,让陆淮安自己想想清楚。 门扉开合,陆淮安颓然跪地。 案几上茶水的倒影里,他看见自己扭曲的脸。 ——一半是陆家嫡子背负的使命,一半是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悔恨。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桑余堕入深渊。 他后悔了,后悔成为了伤害桑余的那些人中的其中一个。 第46章 桑余,你要快点想起来 乾清宫内,祁蘅将桑余轻轻放在龙床上,她茫然地低着眼睛,思绪仍旧浑浑噩噩。 \"阿余,看着我。\"祁蘅捧起她的脸,拇指擦去泪水,眸中闪过一抹试探。 \"告诉我,陆淮安对你说了什么?\" 桑余茫然地眨眼:\"他……他说我忘了他……还给我看了一个草蚱蜢。殿下,我是不是认识他?\" 祁蘅眼神一暗,但很快又恢复温柔:\"不认识,那是个疯的,别信他说的话。” “殿下……”桑余环顾一圈,视线最后定格在祁蘅的衣服上,问道:“怎么……怎么一切都变了?您……怎么会穿着龙袍?” 祁蘅笑了笑,温和地解释:“你生病了,忘记了很多事情。\"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如今朕已登基,再没人能伤害我们了。\" “登基?” 这个消息,对于如今的桑余来说,足以让她震撼许久。 桑余目光迟钝的看向祁蘅,还是不敢相信:“殿下,我……我一点我不记得了。” 祁蘅心疼的拢了拢眉,拍了拍桑余的后背:\"因为你病了很久,阿余。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他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睡,朕还有事要去侧殿,很快回来。\" 待桑余安稳睡下后后,祁蘅才轻手轻脚走出寝殿。 曾太医已在偏殿等候多时。 \"陛下。\"曾太医躬身行礼。 祁蘅若有所思,如今桑余的记忆应该是退回了两年前。 他顿了顿,缓缓开口:\"今后,药量可以逐步减少了,朕要她记得朕,记得现在的好。” 至于那些不愉快的……就永远忘了。 曾太医犹豫道:\"可是娘娘身上的伤……\" 若桑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上有不属于两年前的伤,而且武功尽废,一定会再次崩溃。 祁蘅眼神一冷:\"朕正要说这个。可有消除疤痕的办法?\" \"老臣可以调制祛疤膏,但完全消除恐怕很难。\" \"尽力而为,只要不那么让人膈应就行。\"祁蘅继续说:\"另外……\" 他迟疑了一下,\"桑昭仪如今的身子,能否生育?\" 曾太医一惊,随即明白过来:\"调养得当的话,应当无碍。\"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眸底却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需要一个孩子。 一个流着他和桑余血脉的孩子,一个能让她再也无法离开他的枷锁。 可每当他触碰她,隔着衣服摩挲她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疤时,祁蘅心底便会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记得桑余刚长成少女的样子,肌肤如雪,眉眼温软,像一只怯生生的兔子。 直到后来,她杀人,替自己杀人,刀山血海中来去,那个乖巧的桑余再也不见。 那些伤,虽然是因为他才落下的…… 可如今,祁蘅却又想让她干干净净地、毫无瑕疵地,成为他的所有物。 ——多可笑啊。 他既厌恶她满身的伤痕,却又迷恋她跟自己只有彼此的过去。 他想要她怀上他的孩子,却又怕那些丑陋的疤痕毁了他的兴致。 还有帝王尊贵的血脉。 人就是这样。 祁蘅说桑余贪心不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可他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没有人敢说出这一切。 门后,一道身影听完这一切后,悄悄藏了回去。 桑余踉跄的后退,直到抵住冰凉的殿柱才勉强站稳, 她猜的果然没错。 她的失忆,不是生病,是被下了药。 只是……没想到给她下药的,会是祁蘅。 她的手指死死捂住嘴,将即将溢出的呜咽声硬生生堵在喉咙里。 ——她的武功也没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毒药都更让她痛彻心扉。 桑余不信,颤抖着抬起手,试图凝聚内力,可经脉里空空荡荡,连最基本的运力都做不到。 那些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岁月,那些刀光剑影中磨砺出的本能,全都被抽空了。 泪水无声地滚落,桑余想起祁蘅方才温柔抚过她长发的手——就是这双手,一点一点将她变成了废人。 \"为什么\"她在心里无声地质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涌,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纱,怎么都拼凑不起来。 她必须想起来。 必须。 桑余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这痛楚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蹑手蹑脚地退回内殿,装作从未醒来过的样子躺回龙床。 锦被下的身躯微微发抖,不是装的。 当祁蘅回到寝殿时,看到的就是她蜷缩在床角的模样。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做噩梦了?\" 桑余睁开眼,目光比先前清明了几分。 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眉目如画,却藏着深不可测的城府。 这是她曾经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人啊。 桑余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冷光。 她乖顺地靠进祁蘅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这心跳声曾经让她觉得安心,如今却只让她毛骨悚然。 祁蘅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快睡,朕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 \"好。\"她软软地应着,眼中却毫无感情。 记忆就算没有了,心底的本能还是让桑余想逃。 第47章 祁蘅到底还做过什么? 到翌日清晨,桑余才敢趁着祁蘅上朝,摸索着来到了侧殿外。 她脚步虚浮,不知道祁蘅给她吃的药里还有什么,桑余总觉得心神浮躁。 可她不能失控,她必须找到些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能唤醒记忆的线索。 桑余不记得祁蘅是怎么登上皇位的,她试着向宫里的宫人们打听,可这些人都讳莫如深,对她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桑余只能再找下去。 转过回廊,桑余瞧见一个宫女正仔细清扫着庭院里的落雪。 那宫女约莫十六七岁,身形瘦小,动作却格外利落。 不知为何,桑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 是在哪里见过她吗? 那宫女似有所感,抬头望来,在看到桑余的一瞬间,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娘娘!\" 她扔下扫帚,快步上前行礼,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欣喜:\"您终于醒了!阿箬知道你病了,一直都盼着您康复呢!\" 桑余怔住了:\"你……认识我?\" 阿箬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娘娘不记得奴婢了?对……云雀姐姐说了,您失忆了。\" 她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您记得这个吗?” 阿箬继续说:“您救过我,我们一起在浣衣坊做过事,您还给了奴婢这支簪子!\" 帕子里包裹着一支素银簪,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这是桑余曾经用来防身的簪子。 桑余盯着那支簪子,忽然头痛欲裂。 ——记忆零零散散的从心底深处冒出来。。 ——\"拿着,以后有人欺负你,就用这个自保。\"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她恍惚伸手,指尖刚触到簪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喝:\"放肆!\" 祁蘅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脸色阴郁得可怕。 他大步走来,一把将桑余拉到身后,目光如刀般刺向阿箬:\"谁准你接近她的?\" 阿箬一脸惊骇,吓得立即跪伏在地:\"陛下恕罪!奴婢、奴婢只是……\" \"拖下去。\"祁蘅看都不看她一眼,对身后的宫人下令,\"杖毙。\" \"不要!\"桑余猛地抓住祁蘅的袖子,\"殿下,她、她只是……\" 她急得语无伦次,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一时之间都忘了祁蘅已经登基,还唤她殿下。 桑余明明不记得这个宫女,可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能让她死! 祁蘅忽然察觉什么,眯起眼,审视着桑余的反应:\"阿余认识她?\" 桑余摇头,又点头,最后只能死死攥着祁蘅的衣袖:\"我、我不记得了……但求殿下饶她一命,是我先找她的!\" 她的眼泪砸在祁蘅手背上,滚烫得让他心头一颤。 僵持片刻,祁蘅终于冷冷开口:\"罢了,既然娘娘为你求情,就留她一命,送去别的地方伺候!\" 阿箬劫后余生的瘫倒,浑身发抖。 赵德全生怕陛下改变主意要了这小宫女儿的命,急忙让人把她扶了下去。 祁蘅俯身擦去桑余的泪水,温柔的叹了口气,\"不过是个奴婢,不值得阿余哭成这样。\" 桑余不敢说话,只能低着头,任由祁蘅揽着她离开。 这下,桑余确定了什么。 祁蘅抹去她的记忆,一定是因为还什么发生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或者祁蘅还做过什么不能让她知道。 “殿下……不,陛下,”桑余试探的问道:“那我师父呢?他还好吗?” 祁蘅的步子猛的一顿,眸色冷沉下来,扶着桑余的手一点点收紧。 第48章 你应该感激朕! \"沈康?\"祁蘅的声音骤然冷得像淬了冰,指节捏得发白。 “你还记得他啊?” 祁蘅忽然笑了,仰头喟叹一声,露出白皙锋利的下颌,喃喃道:“是朕忘了,你和他认识的时间太久了,所以你不会忘掉。” 祁蘅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笑容诡异的消失了。 他应该,多给她喂些药才对。 祁蘅一把将桑余拽到面前,贴着她的身子,注视着她血色的眸子。 这一刻,祁蘅甚至想杀了她。 杀了她再一了百了,以后永远不必为了一个女人,纠结、辗转,耗费心思。 帝王宝座,冰冷无情,桑余是他唯一没算准的。 可是…… 祁蘅以为自己足够心狠,可他还是舍不得。 这是桑余啊,他的阿余,陪着他长大,像一颗枯草一般缠绕在他生命里一生一世的阿余啊。 \"你想知道沈康?\"祁蘅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你敬爱的师父,沈康,他与大司马密谋通敌的铁证就摆在朕的案头,朕每日都在想,该怎么杀了他!\" 桑余的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战栗起来,她疯狂摇头:\"不可能……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为了你、为了娘娘而活着,他怎么可能谋反……\" 桑余一把抓住祁蘅的衣袖,重重的跪了下去:\"一定是有人陷害!陛下明察……\" \"陷害?\"祁蘅又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阿余,你以为朕没给过他机会?\" 他抚上桑余苍白的脸,\"他是北狄的残余孽种!” 桑余失神的看着祁蘅,她想不明白,明明……明明是祁蘅把沈康拉入政斗的,明明祁蘅也有北狄的血脉! “如果不是晚宁提醒我,我怎么会想到去查他?如果我不去查他,我又怎么会知道,他一直都在骗朕!\" 祁蘅一把甩开桑余,眼底渗出血色。 此时,他高高在上,再也没了从前那个祁蘅的影子。 桑余倒在地上,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她爱的人给她下药,娶了别的女子,如今……还要杀她的师父? 桑余闭上眼,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直到渗出血丝。 她演不下去了,她也等不下去了。 桑余突然仰起脸,泪水冲开脂粉,在苍白的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 \"够了!\" 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破碎,\"祁蘅,你休想再骗我?你到底……到底给我喂得是什么药?\" 祁蘅瞳孔骤然紧缩,手中的玉扳指\"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他没想到,桑余这么快就会察觉。 阿余还真是聪明啊。 \"我的伤,我的武功,我的记忆……\"桑余的声音愈发颤抖:\"是不是都是因为你?\" 长廊上的烛火忽明忽暗,一片清白大雪中,祁蘅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泪痕:\"阿余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桑余猛地挥开他的手,声音陡然拔高,\"我一个奴婢,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 祁蘅的眼神骤然变得危险,他上前一把扣住桑余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朕只是想要你忘记那些不该记得的人和事!\"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朕卑微的过去,还有……那个该死的沈康!\" 桑余浑身发抖,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你疯了……祁蘅,你真是疯子!\" \"呵,朕早就疯了!\" “只有你忘了,忘了曾经废宫里的一切,才不会有人知道朕的过去。” 祁蘅弯腰,抓起她流血的手心,用衣角小心擦拭。 \"朕告诉过你,不许喜欢别的男人,不许喜欢任何人!阿余,从前我做皇子的时候你都会听我的话,为什么现在我做了皇帝,你却变得这么多?” \"你放开我!\"桑余哭得撕心裂肺,\"变了的是你!你喜欢的是陆晚宁,也不是我……\" “晚宁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也是!你为何偏偏要和她比?你们两个,本就不是可以放在一起比较的。” 祁蘅垂下了眼,挑了挑眉,眼角涌上一丝温柔,一字一句的说道:“晚宁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在朕最落魄的时候,只有她肯对我付之一笑,她和你不一样。” 桑余心中一震。 原来在祁蘅心里,她甚至不配和陆晚宁这个名字摆在一起。 “阿余……你是我登基后唯一留下的女人,我舍不得杀你。如果不是朕你早就死了,你应该感激我才是,你凭什么不爱我?!” 祁蘅起身,身后的宫人上前,冷漠无情的摁住了发疯的桑余。 桑余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只能绝望的看着祁蘅。 失去记忆,就以为着她要重新放下自己曾经的爱,重新受一次背叛的痛苦,重新恨他。 这个过程太痛苦了。 简直就像把心肺再一次撕裂,重重的给她心口一刀。 恨,桑余长这么大,没有恨过谁。 祁蘅喜欢谁,她就羡慕谁。 祁蘅厌恶谁,她就杀了谁。 祁蘅是她的奴婢生涯里,唯一的支柱。 有一天,这个支柱不复存在,一个从没有出过宫的孤女,又该如何接受? 可祁蘅却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淡然的立在一旁看着她。 他看了看自己沾了血的衣袖,明明是方才替她主动擦的,可眼底却还是闪过一抹嫌恶。 “把昭仪带回偏殿,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允许放她出来!” 第49章 桑余,醒不来了 贺昭仪躲在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 婢女问:“可要将此事告知贵妃娘娘?” 贺昭仪冷笑一声,睥睨的收回目光:“此事想必还会闹大,跟她陆晚宁脱不了干系,我们静观其变就好,免得将来东窗事发,连累了本宫。” 婢女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随即又将怀里的食屉拿了出来:“那这碗燕窝汤还要给陛下吗?” “给什么给?你看陛下现在那个杀红眼的样子,谁去了谁倒霉。” “那……” 贺昭仪转身就走:“自己喝,熬了好几个时辰呢。” “是!” —— 入了夜,乾清宫也比往常沉寂。 桑余坐在床榻上,双眼呆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离,毫无焦距地盯着某处,眼珠一动不动。 祁蘅推门而入,缓缓多补来到她的面前,她也是这般毫无反应。 他俯身,伸出食指勾住她下巴,迫使她扬起头。 “想明白了吗?” 桑余迟钝的转动眼珠,看向上方的祁蘅。 许久,泛白的嘴唇开口。 “放了沈康,可以吗?” 祁蘅一怔,不由恨得咬牙,挑眉:“你让朕为了你,放走一个叛贼?你凭什么?!” 她根本不配。 她全身上下加起来,还不如这皇宫里最不值钱的物件。 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宫女。 桑余自嘲的笑了笑,垂下了眼。 “那你杀了我。” 反正,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桑余杀了那么多人,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一天,这是报应。 只是没想到,她最后会死在祁蘅的手里。 祁蘅单膝蹲下,戏谑地看着桑余。 “杀了你,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吗?” 身后的门打开,幽蓝色的寒气泄露进来,赵德全端着药上前。 他颤抖的抬眼看见了此刻的桑余,心中一震。 桑余娘娘,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赵德全心中不忍,只得又闭上了眼。 “陛下,药来了。” 药? 听到药,桑余浑浊的目光动了动,错愕的看过去,整个人害怕起来。 “你又要做什么?” 祁蘅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惶恐绝望,眼中露出满意。 桑余向后退去,止不住的摇头:“你杀了我,我宁愿死,也不要再当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傀儡!” 祁蘅一把箍住她挣扎的身躯:\"杀你,朕怎么舍得?\" 他忽然俯下身,含住她耳垂轻咬,温热的气息旖旎。 另一只手却不容抗拒地捏开她下颌,“不过是,想让你忘记些不开心的事,朕是为了你好……\" 他转手接过药碗,递到桑余嘴边,桑余惊恐的睁大眼,拼命的扭动着脑袋躲避。 \"喝了它。\"祁蘅的语气平静,“喝了它,朕马上原谅你。” “我不喝!” 桑余拼了命的拒绝,挣脱开祁蘅,狠狠推了他一把,跌落在地上。 她害怕的不断的后退,像只受伤的野兽,嘶哑的喉咙发出警惕又恐惧的呜咽:“我不喝,滚开,滚——” 祁蘅愣了一瞬,随即似是有些不耐烦,猛的上前狠狠捏住桑余颤抖的下巴,将汤药硬灌进了桑余嘴里。 “不……唔!”桑余的哭喊被药汁堵在喉间,她拼命扭头,褐色的药液还是顺着脖颈流进衣襟。 等药灌完,祁蘅这才起身,任由桑余逃开,踉跄的俯在地毯上干呕,喘息。 看着桑余在自己面前这么难受,祁蘅的心还是不可自控的一痛。 不到一刻的功夫,桑余便整个人失了力气, 祁蘅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乖,很快就好了。\"他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声音却冷得像淬了毒,\"这次加了很多量,阿余什么都不会记得。\" 桑余意识模糊,但是她依旧摇着头,想要挣扎,却被祁夜牢牢按在怀里。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快速流逝,是和任何时候都不同的,虚无的痛,桑余察觉自己快要死了。 死了……其实也挺好的。 到了后半夜,京城里又落了雪。 整个宫殿安静的出奇。 桑余躺在榻上,像是死过了一遍一般,脸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祁蘅就坐在榻边守着她,还以为桑余不愿意理他。 他轻声呢喃:“阿余,朕原谅你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 “等你身上的伤疤褪了,一切就又回到以前了。” 桑余仍是他身边最忠心的奴婢,仍是他最听话的桑余。 “阿余,等过了冬,我们就要一个孩子,你生生世世,就都没办法离开朕了。” 祁蘅一想到这里,眼中就浮现志在必得的笑。 可怀里的桑余却仍旧半点反应也没有。 她只是睁着眼睛,眼珠浑浊,一动不动。 “阿余?”祁夜唤了她两声,她仍是毫无反应。 他皱紧了眉毛,很不耐烦:“桑余,你再你不说话,朕就当你答应了。” “朕要你永远留在朕的身边,哪儿也不准去。” “你要是敢违拗朕,朕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桑余仍是没有反应。 祁蘅终于察觉到了不妙,他面色顿时凝固。 祁蘅缓缓的抬手,试了试桑余的呼吸,却只感觉到冰凉彻骨的冷意。 “桑余!” 他慌乱起来,不停地叫她的名字,可怀里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御医!”祁夜几近崩溃的吼道:“来人,传御医!” 夜里,整个乾清宫一片灯火通明,所有人战战兢兢的跪倒了一大片,个个不敢言语。 曾太医颤颤巍巍的松开桑余的脉搏,扑通一声跪倒在祁蘅脚下。 “陛下……”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祁夜抓住了他的领子:“说啊!桑余究竟怎么了?” 曾太医满头冷汗,哆嗦着开口:“应是药量过重,娘娘的心力承受不住……” “不是你说这药多了也无妨吗?” 曾太医慌了神,他其实就是个草包民医,在南疆待过几年。 是有人花重金将他举荐到了陛下面前,让他答应皇帝告知这种失忆的方子。 若是真问起来,他是真的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如今这种情况。 人怎么就连气息都快没了? 有个道行多年的老太医讨来了煎药用的药渣,对着方子一一查看。 忽然,他捏起一块渣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老太医眸中一震,随即慌忙跪下。 “陛下,这药渣中,有一味药,与方子对不上!” 祁蘅瞳孔骤缩:“什么药?” “忘忧草,此药服用过甚,恐怕会导致失智离魂,再也无法……苏醒” 祁蘅以为自己听错了,向前一步,声音都有些暗哑:“你是说,桑余再也醒不来了?”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好,好得很呐!”祁夜冷笑,身形颤抖。 “朕竟然会信你这种妖医……” 下一瞬,他一把拔出了床头的御剑。 冷锋乍现,曾太医整个人一颤。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脖颈处的鲜血早已喷涌而出。 整个大殿慌作一团,所有人都吓得俯下了首。 第50章 她早就怀疑你了 曾太医的头颅滚落在地毯上,鲜血溅在祁蘅的龙纹靴面。 整个乾清宫死一般寂静,只听得见血滴落地的声响。 \"拖下去。\"祁蘅扔下染血的剑,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查!给朕查清楚这药经了谁的手!\"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季府。 季远安手中的杯盏掉落,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小侯爷,宫中太医如今纷纷赶往乾清宫,说是桑昭仪出事了!” 季远安恍惚一瞬,心底颤抖。 药他还没来得及去找,桑余怎么就已经出事了? \"备马!\" 季远安赤红着眼冲出门,夜风刮得大氅猎猎作响。 “你做什么去?” 季远安看过去,季远安的父亲季老侯爷拄着沉拐杖,在月光下投下威严的阴影,显然是已经等候多时。 “爹,我要入宫!” 老侯爷缓缓抬起手,府中侍卫立刻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为了个下贱的宫女,你竟敢夜闯宫禁?\" 老侯爷的拐杖重重杵地,震得廊下灯笼剧烈摇晃,\"别忘了你二叔是怎么死的!\" 季远安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眼前闪过桑余将二叔一剑穿心的画面。 “可……可二叔意欲谋反,他本身就……” “混账!” 老侯爷瞳孔骤缩,拐杖横扫向儿子膝弯。 季远安不躲不避,硬生生挨了这一记,单膝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糊涂!” 季远安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却比不上心中翻涌的焦灼。 他抬头望向父亲,月光下老侯爷的面容如同刀刻般冷硬。 \"爹,二叔谋反证据确凿,桑余不过是奉皇命行事,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杀二叔。\" 他声音嘶哑,手指深深抠进青石缝隙,\"可这次不一样……没有人再会站在桑余身边,她真的会死。\" 老侯爷的拐杖突然抵住他的咽喉:\"你以为老夫不知?\"老人俯身,压低的嗓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你自小跟着你姑姑入宫时,便常常与那贱婢来往密切,分明就是你对她有私情!\" \"不是!\" “你还敢狡辩!你以为我不知晓你早已被那个小蹄子迷昏了头?!”老侯爷怒极,扬起拐杖又打。 “你打,你今日打不死我,我爬也要爬过去找她!” “你!” 老侯爷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最后收起拐杖转身就走:“你爱去就去,死了,侯府也不会去给你收尸!” 季远安看着父亲的背影,咬了咬牙,接过随从手里的剑转身奔去。 宫门前,亲君侍卫长戟交叉拦住去路。 季远安直接抽出长剑,目光隽冷:\"圣上赐我御前行走之权,尔等敢拦?\" 闻言,几名侍卫面面相觑,犹豫片刻才道:“属下也只能奉旨行事,请季大人恕罪。” “若我今日,一定要闯进去呢?” 季远安的眼底划过一抹狠戾。 几招过后,乾清宫的门开了。 季远安提剑跨入门内,大步往紫宸殿跑去。 祁蘅正盯着案上药渣出神,忽听殿门被一把踹开。 季远安带着满身寒气闯进来,最后的清醒克制他把剑收了起来。 他沉声问:\"陛下,桑余呢?\" 祁蘅眼底尽是疲惫,脚上还沾着曾太医的血。 “你是什么东西,敢夜闯天子寝宫?” 季远安一身热血逐渐冰冷,“天子”两个字一下让他冷静下来。 他这才跪地行礼:“叩见陛下!” 祁蘅闭上眼,没有说话。 “桑昭仪到底出了什么事?” “与你无关,你最好在朕决定杀了你之前,滚。” “我要见她!”季远安咬着牙,缓缓向前跪行一步,沙哑祈求:“陛下,我们自幼一起长大,难道连见她一面都不行?” 祁蘅眯眼,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缓缓抬起手中的杯盏—— 季远安脸色微变,飞速退后。 “砰!” 茶碗碎裂,滚烫的开水四溅。 祁蘅看向他,眼中腾起了阵阵杀意。 “朕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早就忘了什么年少情分。” 季远安身躯一震,忽然觉得可笑。 是啊,他早就忘了,否则怎么会对桑余都能下手呢? 连自己对他的变化都这么失望,更何况,是深爱他的桑余。 “所以,陛下就用忘忧散,想要让她成为一个活死人,是吗?” 祁蘅手指一顿,猛地抬起头,眼底血丝密布:\"你怎么知道忘忧散?\" 下药之事,明明只有他和曾太医二人知晓。 \"阿余早就怀疑陛下了。\"季远安眼中浮上惨淡的笑,\"她托我去查她的饮食,里面不仅有曼陀罗,还有忘忧散。陛下难道不知,忘忧散遇曼陀罗会成夺人心智的毒?\" 祁蘅踉跄一步,扶住桌角勉强稳住身形。 桑余一直都知道。 她一直都清醒的知道自己在给她下药,清醒的喝下每一碗药,清醒的被自己伤害。 真的是他,害死了桑余? 是他的一意孤行,害得桑余成了如今的模样。 “陛下,您放过阿余,她已经很可怜了。” 话音落下,祁蘅的心脏像是被撕扯成一团。 怎么事到如今,他莫名就成了不给桑余一条活路的恶人呢? 他不过是想让桑余永远留在身边而已,从前她说过永远不会离开的。 “你知道为什么不禀明我?为何不来问朕?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不会给她再吃那些药!” 如果不是因为祁蘅是皇帝,季远安真想把手里的刀扔在他身上。 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承认,如今却怪罪他人。 可祁蘅现在已经不知道怪谁了。 他是皇上,他太自负了,他只能怪面前的季远安,以此减轻心中的愧疚。 季远安抬眼,看向高处的帝王,觉得可笑。 “陛下,你知道的,害了她的究竟是谁。” 祁蘅没有抬头,只是失神的缓缓看向寝殿的薄纱。 桑余就躺在里面,太医说,只能慢慢让她等死,或许三天,或许一个月,或许半年…… 他连再进去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也不允许别人见她。 季远安忽然想起了黑市上那个巫医说过的话,眼睛迟钝的亮了起来。 “陛下……在南疆可以找到救她的法子!” 第51章 尸体挂宫门 祁蘅微怔,如今南疆是匈奴的地盘。 想在那里取药,恐怕以骨血性命来换,都不一定能带回来。 季远安喉结滚动:\"臣愿——\" \"臣沈康,求见陛下。\" 殿外突然传来清朗声音,沈康一袭黑色劲装从雪夜中而来。 祁蘅祁蘅微微眯眼,缓缓踱步上前:“沈将军,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城外三十里处驻扎吗?” 沈康面色不变,单膝叩首:“陛下,如今救桑余才是重中之重,违反圣令之罪,请在我替桑余取药归来后再治。” 季远安随即皱起眉,着急起来:“沈康,要去也是我去,我在南疆打过仗……” “她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儿。” 沈康抬眸看向季远安,很是平静:说道:“况且,老侯爷曾嘱咐我,让我在任何时候,都护好你。” 他这样平静,更衬得季远安像一个冲动的孩子。 祁蘅却是眉毛微挑,眼角露出一抹危险。 他盯着沈康那张清冷稳重的脸,忽然冷笑一声:\"沈将军倒是情深义重,为了朕的昭仪,连命都不要了?\" 沈康垂眸,声音平静:\"桑余是臣的徒弟,臣理应救她。\" \"徒弟?\"祁蘅忽然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直到站在沈康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朕怎么不知道,你们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竟已深到这种地步?\" 从前只是一起练剑,如今却是敢当着他的面,演都不演了。 沈康不卑不亢,坦坦荡荡:\"陛下,如今到底是纠结这种小事重要,还是救人重要?\" \"你在教朕做事吗?\"祁蘅一把攥住沈康的衣领,眼底翻涌着暴戾的妒意,\"你知不知道,南疆现在是什么地方?你这一去,很可能死在那里!\" 他不信,有人会连死都不怕。 沈康抬眸,目光清冷而坚定:\"臣知道。\" \"那你还敢去?!\"祁蘅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因为臣必须去。\"沈康直视着他,一字一句,\"这世上,只有臣甘心用命去救她。\" 祁蘅的呼吸一滞。 他死死盯着沈康,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比他更了解桑余,甚至比他更豁得出去救她。 这个认知让他几乎发狂。 他从来没想到,一向隐忍寡言的沈康,今日却半分都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沈康跪地叩首:\"臣只需七日,但求陛下应允两件事。\"他抬起清俊的面容,\"一,每日用雪灵芝吊住阿余心脉;二别让任何人再伤害她。\" “你是认为,朕若非你提醒,会叫别人伤害她?” 沈康没有说话,他虽跪在那里,但背挺得格外的直。 \"好,很好。\"祁蘅嘴角扯出一抹森冷的笑,\"朕准你去。\" 他转身,背对着沈康,声音低沉而危险:\"但若七日后你带不回解药,我会叫你用命来偿还你今日说的话。\" 沈康深深叩首:\"臣,领旨。\" 祁蘅没有回头。 季远安看着沈康的背影,也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所以,他是……是喜欢桑余吗? 他喜欢桑余是什么时候的事?如果喜欢,那这些年……他又怎么可以将这么浓重的感情藏在心里这么久? 沈康今日这般不顾及陛下,是不是已经猜出陛下对他…… 祁蘅扫了季远安一眼,万般不耐烦:“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滚下去。” 如今有了希望,季远安也没那么怕了。 他咬了咬牙,拱手告退。 —— 夜深,烛火摇曳。 祁蘅坐在桑余榻边,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苍白的脸颊,声音低哑:\"阿余,你恨朕吗?\" 床榻上的人依旧闭着眼,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你若是恨,就醒来骂骂朕,打朕\"他俯身,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嗓音发颤,\"别这样别这样吓唬朕\"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德全弓着腰进来。 祁蘅早已起身,神色自如。 “什么事?” 赵德全低声道:\"陛下,药房那边有个小婢女清婉,行迹可疑。\" 祁蘅抬头,眼底的脆弱瞬间被阴鸷取代:\"说清楚。\" \"老奴方才去查药渣,查到了一名熬药的宫女,名叫清婉。奴才们去去寻,她一见老奴就慌了神,准备逃走\" 祁蘅缓缓站起身,袖中的手攥得骨节发白:\"抓到了吗?\" \"侍卫已将她扣在慎刑司。\" 祁蘅最后看了一眼桑余,声音温柔:\"阿余,朕去去就回。\" 转身的刹那,他眼底温柔尽褪,只剩暴戾的杀意。 慎刑司,地牢。 潮湿的石壁上滴落着暗红的水珠,分不清是血还是锈。 祁蘅坐在御椅上,玄色龙袍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 他指尖轻叩扶手,每一声都像催命的更漏。 清婉被铁链吊在刑架上,十指已被竹签钉穿,血珠顺着苍白的指尖滴落。 她垂着头,散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祁蘅的眼眸藏在阴影里,缓缓开口:\"朕再问最后一次。谁让你在药里下的毒?\" 清婉咧开渗血的嘴角:\"奴婢只是听命行事\" “听谁的命?” 清婉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她的嘴唇颤抖着,却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能说\" “你不怕,朕诛了你的九族?” “呵……”清婉笑了笑,抬眼凝视着祁蘅,开口说道:“我的九族,早就死光了。” 一旁的赵德全眼神一厉,猛地掰开她的嘴—— 一缕黑血已经顺着清婉的唇角溢了出来。 赵德全松开手,清婉的身体便如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 “陛下,这丫头服毒了。” 祁蘅盯着清婉扭曲的面容,忽然冷笑一声:\"有意思,我倒要看看,这宫里还有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 他转身走向牢门,阴影中侧脸如刀削般森冷:\"把她的尸体挂在后宫,朕倒要看看\"龙纹靴踏过血泊,\"谁敢来做下一个送死的。\" 第52章 还是晚宁好 “阿余,害你的人朕已经杀了,你别怕,快醒来。” 可床上的人还是没睁眼。 这已经是沈康去的第三日了。 按照沈康的说法,灵芝也只能吊住桑余微弱的心脉,却没办法让她醒来。 这几日祁蘅就这么守着桑余,看着她身上的伤口,某一刻他竟然有些想不起来桑余身上没伤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上一次,桑余躺在她面前这么安静的睡着,还是那次中毒。 他偷偷的,亲了她。 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什么变了,祁蘅却怎么也不敢……触碰她。 赵德全在屏风外恭敬道:“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祁蘅正握着桑余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腕间的伤痕,闻言眉头一皱:\"她怎么来了?朕说了,这几日不见任何人。\" 赵德全却未立即退下,反而又上前半步,低声道:\"陛下,老奴瞧着贵妃娘娘面色实在不好,走路都打着晃儿,恐怕今日一定要见到陛下\" 祁蘅闻言,目光瞥向殿门方向,“她身子不是已经快好了,怎么会这样?” 祁蘅的手指在桑余的锦被上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盯着桑余苍白的面容,半晌才冷声道:\"罢了,让她进来。\" 赵德全躬身退下,不多时,殿门被轻轻推开。 陆晚宁一袭素色宫装,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 她手中提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袅袅热气在殿内氤氲开来。 她盈盈下拜:“臣妾参见陛下。” 祁蘅面色稍缓,紧绷了几日的神经在看到陆晚宁的一瞬终于有了松懈。 桑余中毒一事,陆晚宁总归是无辜的,这般想着,祁蘅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晚宁,你脸色怎么越发不好了?\" 陆晚宁缓步上前,身形纤瘦轻薄,摇了摇头:“不碍事的。” 待她走近,祁蘅才惊觉她额间竟沁着细密的冷汗,眼下还泛着不自然的青灰。 \"你这是怎么了?\"他皱眉,下意识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陆晚宁却侧身避开,将药碗递到他面前:\"陛下,这是臣妾特意为桑姐姐求来的药……\" 话未说完,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形微晃,右手却始终抬不起来。 祁蘅察觉了什么,一把扣住陆晚宁的手腕。 宽大的袖口掀开,露出她纤细的手腕——上面赫然缠着染血的纱布。 祁蘅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晚宁,这是怎么回事?\" 陆晚宁慌忙抽回手,勉强笑道:\"不过是……不小心划伤了……\" 一旁的青黛突然跪下,带着哭腔道:\"陛下,是因为娘娘听说民间有种以血为引的法子能解毒续命,今早便划破手腕取血想要救桑娘娘……奴婢怎么劝都劝不住……\" 祁蘅心头猛地一颤,伸手解开了纱布,只见她雪白的腕间横着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还在渗着血珠。 \"你\"他的声音哽住了,“晚宁,你这又是何苦?” 陆晚宁虚弱地笑了笑:\"臣妾的血若能救桑姐姐,也值得的。\" 祁蘅看了一眼那碗药,再看看她惨白如纸的面庞,心中蓦地疼痛。 他的晚宁又傻又心善,若真是有用,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亡命之人。 祁蘅指节发白,目光落在桑余脸上,声音低沉:“是朕,若不是朕……” “不怪陛下的,是桑姐姐命苦,若不是她执意让陛下心忧,陛下也不会出此下策,才叫奸人钻了空子。” 祁蘅一顿,抬眼看向陆晚宁:“晚宁真是这么觉得?” “是。” 这么多日,祁蘅心中始终被愧疚折磨,他也知道是自己害桑余到了如今的地步,心底始终就像一块巨石一般。 陆晚宁这一番话却让他顿时卸下了愧疚,连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你说得对,这阴差阳错,并非都是一个人的原因,也是她……不懂进退。” “陛下日日守着桑姐姐,若是太过伤了心神,岂不是举国大事,还是要保重龙体。” 祁蘅回首,握住了陆晚宁的手,替她将纱布重新缠好,说道:“晚宁的格局一向大,不像桑余只会考虑情情爱爱,若她也为朕这么想,我也不会……罢了,多说无益。” 陆晚宁虚弱地笑了笑:\"桑姐姐的出身毕竟摆在那里,心胸不大也是情有可原,臣妾理解的……\" 话音未落,陆晚宁忽然身子一晃,整个人向前栽去。 祁蘅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声音慌乱:“晚宁?” “陛下,臣妾……臣妾只是有些困。”陆晚宁一副不想让祁蘅担心的模样,身子却瘫软在他怀里。 祁蘅抱紧了她:“朕知道了,晚宁不用怕,睡一觉就好。” 祁蘅抱着昏迷的陆晚宁走向殿外,再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床榻上的桑余。 他宽大的龙袍袖摆扫过桑余垂落的手腕,带起一阵微风。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桑余的指尖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的睫毛也跟着轻轻颤抖,似乎正拼尽全力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 可殿内空无一人。 赵德全跟着祁蘅去传太医,宫女们都去照料陆贵妃。 没有人看见桑余苍白的唇瓣微微开合,似乎想说什么。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没入枕畔。 陆晚宁那一夜就睡在了祁蘅的寝宫,尽管祁蘅后半夜还是去了桑余那里,可陆晚宁依旧觉得自己赢了。 瞧瞧啊桑余,你快死了,都还不如我晕一下来的让他心疼。 青黛眼睛泛红,小心翼翼的替陆晚宁上药。 “娘娘为了一个贱婢,这又是何苦呢?” “一道伤疤而已,只要能让陛下放下先前与我的隔阂,做什么我都愿意。” “那看来,桑余是真的醒不来了。” “我倒觉得此事还未有定局,那个沈康是有几分本事的。本宫绝不能让他将药带回来,否则我们做的这一切都要前功尽弃。” “娘娘的意思是?” 陆晚宁欣赏着自己手腕的伤疤,像一道细细的红色丝线,疤痕也美的刺眼。 “陛下已早就经动了除掉沈康的心思,我们只需要,添把火就够了。” 第53章 桑余醒了?! 祁蘅这几日守着桑余,朝堂上还有竭尽全力与那些世家老臣周旋,连着几日下来都有些心力交瘁。 今日下朝,陆淮安一早就侯在祁蘅回宫的路上。 上次陆淮安纠缠桑余之事,祁蘅是动了杀心的。 但念及他是晚宁唯一的哥哥,便又将杀意忍了下来。 昨日晚宁为了桑余放血为药引,如今祁蘅看着陆淮安,也做不到忽视不见,怕寒了陆晚宁的心。 “陆卿在此做什么?” “微臣在等侯陛下。” 祁蘅径直往前走,陆淮安急忙跟上。 “什么事?” “臣这几日去扬州查调官盐之事,却意外得知,那批私盐是被京城的胡商偷偷运到了……南疆。” 祁蘅的脚步停住,眸色骤然转冷,回头看向陆淮安那双狐狸眼。 他深谙,陆淮安这话是什么意思。 扬州一脉,一直都是是大司马执掌的。 \"陆卿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声音轻得危险。 陆淮安躬身递上一卷密函:\"想把盐运出去恐怕不简单。不过臣已查到,那批官盐的押运路线,倒是与沈康沈将军南下行经的路程完全吻合。\" 他抬眼,意有所指,“陛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宫墙,祁蘅死死的捏着指节上的扳指,目光泛冷。 “此事朕知晓了,你下去。” “叛国之事,已是十有八九,陛下应该立即下令派兵围杀沈康,以儆效尤!” 祁蘅一顿,抬眼,目光与陆淮安交汇。 陆淮安瞳孔微缩,急忙恭敬的低下头。 祁蘅忽然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陆卿这是在教朕做事?\" 他声音不重,却如寒刃出鞘,惊得陆淮安猛地跪地:\"微臣不敢!\" 祁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指尖摩挲着玉扳指,缓缓道:\"朕念在晚宁的份上,对你诸多容忍,可你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陆淮安额头渗出冷汗,伏低身子:\"臣只是忧心国事,绝无僭越之意\" \"忧心国事?\"祁蘅冷笑,\"朕看你是忧心你们陆家的前程。\" 他俯身,看着陆淮安那双和陆晚宁像极了的眼睛,却不知如此单纯的陆晚宁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心思深重的哥哥。 \"你一回京,便暗中拉拢朝臣,私结丞相党羽,真当朕不知道?\" 陆淮安瞳孔骤缩,脸色瞬间煞白:\"陛下明鉴!臣绝无二心!\" 祁蘅直起身子,慢条斯理的转身离开:\"滚回去好好当你的差,若再敢妄议朝政,朕不介意让晚宁没了你这个兄长。\" 陆淮安浑身一颤,慌忙叩首:\"臣遵旨。\" 陆淮安滚了之后,祁蘅的脚步却在宫道上渐渐放缓。 他并非尽数不信。 他想起那夜沈康跪在殿前,信誓旦旦地说愿舍弃一切去南疆救桑余时,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坚定。 如今想来,那分明是早有预谋的欺瞒! 祁蘅握紧了手掌,骨节发出脆响。 原来他竟被这出一出戏耍得团团转—— 桑余,你看,除了我真心实意的对你,沈康不也是在利用你吗? 祁蘅现在甚至怀疑,桑余中的毒是不是就是沈康下的,为的就是光明正大的能去南疆。 \"陛下?\"赵德全小心翼翼地问道,\"陆大人所言,是否要派人查证?\" 祁蘅抬手打断,目光落在远处,明天就是第七日,沈康应该就要回来了。 \"派鹰隼给江州守将传密旨,若发现沈康回京的踪迹……\"他顿了顿,声音淬着寒意,\"就地格杀。\" “但,一定要把药拿回来。” “陛下!陛下!”乾清宫忽然有宫人来报,慌乱的险些摔了。 赵德全忙训斥道:“慢着慢着,如此成何体统?!” “陛下,桑昭仪……她醒了!” 祁蘅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顾不得听那宫人说完,转身就朝乾清宫赶去。 推开殿门的瞬间,祁蘅的呼吸凝滞了。 桑余真的醒了,她抱着膝盖坐在床角,正歪头盯着晃动的烛火发呆。 听到声响,她受惊般缩了缩身子,眼神像小鹿般茫然。 \"阿余……\"祁蘅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靠近。 祁蘅笑了:“你真的醒了?” 他甚至都以为,她再也醒不来了。 看来晚宁的血真的有效,她真的救活了桑余。 桑余却突然冲着祁蘅,露出天真笑容,指着祁蘅:\"你……你是谁啊?\" 她伸手去够他的龙袍,却在看见祁蘅裂开的神情时被吓了一跳,忙收回了手。 老太医跪在一旁:\"陛下,桑昭仪虽已苏醒,但中毒太深,心智恐怕……只如孩童一般。\" 祁蘅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 他缓缓蹲下身,与桑余平视,声音轻柔至极:\"阿余,那你还认得我吗?\" 桑余歪着头打量他,忽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你……不认识\" 她愣了愣,又好奇地去拽他腰间的玉佩,\"你的玉佩,真好看。\" 祁蘅喉结滚动,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我是祁蘅。\"他一把抱住桑余,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我是你的夫君,和你一起长大的祁蘅,你还记不记得?” “夫君?” “对,夫君!” “……夫君是什么?” 祁蘅看着桑余呆滞的目光,忽然笑了。 全忘了也好,这样最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辈子,你最爱的人,就是你的夫君。” \"陛下!\"陆晚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她提着裙摆匆匆进门,却在看到桑余的瞬间僵在原地:\"陛下,她醒了……\" 祁蘅一把地拉住陆晚宁的手,眼中透出明显的笑意:\"晚宁,你的血引真的有效,阿余醒了!\" 祁蘅完全没注意到陆晚宁瞬间僵硬的笑容。 陆晚宁强压下眼中的阴鸷,挤出一个温婉的笑:\"真的吗?那太好了……\"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这个贱人,怎么还真醒来了? 陆晚宁咬牙看着桑余,但也是在瞬间就察觉到不对劲。 桑余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可桑姐姐这是……\" \"太医说心智受损。\"祁蘅握住桑余的手,转头对陆晚宁颤声道:\"不过没关系,一点点来,所有事,朕都会教给她。\" 第54章 他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桑余疯了? 她醒了又如何,可她疯了啊! 她如今,就只是痴儿,再也没有任何威胁。 陆晚宁的眼睛都亮了一亮,甚至露出一些惊喜的表情。 祁蘅恍然回头,看见她似乎在笑,微微皱起了眉:“晚宁?” 陆晚宁回过神,慌忙开口:“臣妾是开心,桑姐姐能醒来,心智不全也无事,只要人安然就好!” 祁蘅没深究,他是真的以为陆晚宁是替桑余高兴。 祁蘅正欲开口,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德全高声禀报:\"陛下,沈将军已至宫门,要求见陛下!\" 他神色一凛,下意识看向桑余。 只见她原本懵懂的眼神突然凝滞,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指节都泛了白。 \"阿余?\"祁蘅试探地唤她。 却见她歪着头,嘴里嘟囔着:\"沈……沈……\"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祁蘅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一把扣住桑余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记得沈康?\"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你连朕都不记得,却记得他?\" 桑余被他的怒意吓到,瑟缩着想要抽回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疼\" 祁蘅却不肯松手,反而将她拽得更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告诉朕,沈康是谁?\" \"沈康……\"桑余怯生生地重复,眼神迷茫又恐惧。 祁蘅一瞬间变了脸,他闭上眼,忍下心中的怒意。 你们彼此心系是吗? 你们牵挂对方是吗? 祁蘅想,那就今日把一切都了解了, 他睁开眼睛,一把拽起桑余,不顾她的踉跄与挣扎,将她往外拖拽。 外面正是隆冬时节,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宫道上的积雪被宫人们扫到两侧,堆成高高的雪墙。 \"放开我!\"桑余赤着脚被他拖拽着前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桑余冻得瑟瑟发抖。 祁蘅对她的挣扎充耳不闻,拽着她穿过长长的宫道。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打在两人身上,桑余的嘴唇很快冻得发紫。 \"陛下!桑主子受不得寒啊!\"赵德全抱着狐裘追在后面,却被祁蘅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她被祁蘅径直拖上了高高的宫墙。 桑余透过纷飞的雪幕往下看,只看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被数十名禁军团团围住,肩上的箭伤还在渗血,将脚下的雪地染成刺目的红色。 桑余整个人仍是懵懵懂懂的。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她脸上,她缩了缩脖子,本能地往祁蘅怀里钻:\"我冷\" 祁蘅冷笑一声,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往下看:\"认得那个人吗?\" 桑余茫然地眨着眼,目光落在雪地里满身是血的沈康身上,仔细看清了他的脸。 突然,她浑身一颤,瞳孔剧烈收缩—— \"血\"她指着沈康肩头的血迹,声音发抖,\"我疼\" 沈康抬头看见她,眼中迸出惊愕:\"阿余!\" 这一声呼唤,让桑余像是被雷击中一般。 祁蘅眸色一暗,一把将瑟瑟发抖的桑余捞回来,贴着她耳畔轻声问:\"阿余,你想起来了?\" 桑余疯狂摇头,却说不清为什么难过,只能重复着:\"痛阿余痛\"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明明没有伤口,却疼得她直抽气。 祁蘅看着桑余反常的反应,突然笑了。 他温柔地擦掉她的眼泪,声音却冷得刺骨:\"原来阿余真的记得啊\"他抬眸看向沈康,眼底翻涌着杀意,\"看来你师父,比朕想的还要该死。\" \"不\"桑余突然抓住祁蘅的手,眼神混沌又急切,\"走让他走\" 她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心口疼得要裂开,她不要这个人死。 面前的祁蘅,不是说是她最爱的人么? 可为什么要伤害别人? 沈康站在雪地里,肩头的箭伤还在渗血,将素白的雪地染成一片刺目的红。 他入京时就已经察觉了,一波又一波的暗卫,有人对他下了死令。 只可惜都是些废物,没能替祁蘅达到目的,他还是活着到了这里。 他带着药,他一定要把药带给桑余。 沈康抬头望向宫墙上的桑余,那双总是清冷如霜的眼眸此刻却盈满痛色。 \"阿余\"他轻唤一声,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醒了。” 桑余歪着头看他,眼神干净懵懂得像初生的小鹿。 她转头对祁蘅说:\"那个人流血了不能死。\" 桑余就被控制在祁蘅的大氅下,整个人目光混沌,宛若孩童。 沈康浑身一震,指节深深掐进掌心的雪里,瞬间就明白了。 她是醒来了,可毒还在。 \"陛下!\"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沉稳,\"臣带回了药,请救桑婕妤!\" 祁蘅冷笑:\"阿余已经醒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她讨厌你,她如今只爱我!\" 沈康不卑不亢地抬头,雪花落在他染血的眉睫上:“陛下,你明知道,她这样……就不是桑余了。” 桑余忽然瑟缩了一下,无意识地抓紧了祁蘅的衣袖。 她听不懂这些话,却莫名觉得心口发疼。 祁蘅盯着那个药瓶,眼神阴晴不定。 “沈康,要怪就怪,阿余喜欢上了你,要怪,你就怪她。” 沈康眸色一变,眼底闪过惊诧:“阿余怎么可能喜欢我,她始终……”他握了握拳,眸色垂下,黯然开口:“她始终,都只是拿我当师父,她在意的人一直都是陛下,陛下为何当局者迷?” “你们都当朕是傻子吗?”祁蘅眼底泛起红意:“她不愿再陪朕在这宫中,她说你留下的玉佩是她活着唯一的念想,她忘掉了所有,却唯独对你的名字有反应!” 沈康看着祁蘅说这些话时的神情,目光凝滞了一瞬,随即忽然自嘲的笑了。 这一刻的祁蘅,好像又变回了过去那个又争又抢的三皇子殿下,一个小小的少年。 他不知道,他嫉妒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桑余不喜欢他,桑余要是喜欢他就好了。 那他一定不顾任何代价带她离开。 “桑余一直喜欢的,都只是陛下啊。” 第55章 他死了 肩头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沈康望着祁蘅怀中瑟瑟发抖的桑余,忽然低笑了一声,浸满了苦涩和讽刺。 桑余心爱祁蘅的时候,祁蘅将她弃若敝履;可如今又求她的爱,误会她爱别人。 风雪忽然大了起来,吹得沈康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 \"祁蘅。\"他直呼帝王名讳,声音清冷如碎玉。 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他已经料倒,今日是必死结局。 沈康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悲悯:\"你求的东西,一直都握在你自己手里,是你把她推开了。\" 他在说那一次,他把她当成物件送给大皇子的那次,就已经……回不去了。 祁蘅不信,也不想信,他甚至厌恶沈康这幅什么都为桑余考虑的模样。 祁蘅盯着沈康那双坚定的眼睛,忽然笑了。那笑意不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沈将军对朕的婕妤,当真是情深义重啊。\"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手指轻轻抚过桑余的发梢,\"既然如此\" 他突然一把扣住桑余的后颈,强迫她抬头,然后当着沈康的面狠狠吻了下去。 这个吻充满占有欲,近乎撕咬,桑余吃痛地挣扎,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 \"陛下!\"沈康猛地向前冲去,却被禁军的刀戟拦住。 祁蘅松开桑余,看着她此刻对自己厌恶又害怕的模样,心里却没有得到半点满足。 于是他将怒气全部迁就到了沈康身上。 “不是口口声声说为她爱的是朕吗?不是说你对她只有师徒之情吗?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此刻,桑余眼中已经只剩恐惧。 她再没心智也会害怕,也已经猜出,这个人……绝不可能是爱她的人。 他明明对自己一点也不好。 桑余想要逃开,可却被紧紧困在他的怀里。 祁蘅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声音却残忍得可怕:\"阿余乖,告诉你的好师父,你喜欢谁?\" 桑余摇头,紧咬着唇,一个字也不愿意说。 沈康死死攥着拳头,肩头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感觉不到疼似的,只是抬头看着桑余,心如刀绞—— 她不该被这样对待。 不该一辈子这样当个傀儡,任祁蘅控制。 \"祁蘅!\"他声音嘶哑,\"你明知她现在神志不清\" \"朕当然知道。\"祁蘅打断他,眼神阴鸷,\"所以朕要你亲眼看着,让你在死之前,后悔对朕的女人动心思!” 沈康看着这一幕,愕然的眼中带着无尽的悲凉:\"你真是可悲。她爱你时,你把她送给了别人,任由他人对她口诛笔伐,如今她中毒,你又将她的清白耻辱弃之敝履……是我想错了,我早该带她走,桑余早就不爱你了。\" 祁蘅的脸色骤然阴沉如墨,眼中翻涌着暴戾的怒意。 “她爱我!” 他一把夺过御林军手中的令旗,粗暴地塞进桑余颤抖的手中。 \"拿着!\"他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扭曲的快意,\"既然沈将军这么关心你,那就由你来送他最后一程!\" 桑余惊恐地看着手中的令旗,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拼命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不要……我不要……\" 祁蘅充耳不闻,只是从背后环住桑余,强迫她握住令旗。 他贴在她耳边,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乖,就这样轻轻一挥……你师父就不疼了……\" 桑余的手抖得厉害,令旗在她手中簌簌作响。 她茫然地望向雪地里的沈康,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熟悉? \"师……父……\" 她无意识地呢喃着,脑海中闪过零碎的画面:有人手把手教她挽弓,有人在雨中为她撑伞,有人在火光中将她推出险境…… 祁蘅察觉到她的动摇,眼神愈发阴鸷。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高高举起令旗:\"朕数到三,你若不动手,朕就让人将他千刀万剐!\" \"一!\" \"二!\" 沈康突然挺直脊背,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那笑容干净如初雪,仿佛他们还是当年在王府那样,沈康想要护住无忧无虑的桑余。 他死得其所。 说起来,沈康觉得也并非问心无愧。 不管桑余喜不喜欢他,他都……喜欢桑余。 一直以来,都喜欢着她。 \"三!\" 桑余的手被祁蘅死死扣住,令旗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不——!\"她撕心裂肺地哭喊,挣扎着想要挣脱,可祁蘅的力道大得惊人,按着她单薄的身体。 \"咻——\" 一支羽箭同时离弦,破空声如流星,直逼雪地上的沈康。 桑余眼睁睁看着那支箭朝沈康而去,瞳孔骤然紧缩,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师父!!\" 这一声凄厉至极,仿佛穿透了混沌的神智,连祁蘅都震了一下。 沈康抬头,竟在最后一刻朝她笑了笑,唇形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别怕。\" 嗤—— 沈康的身影瞬间一晃,箭矢钉在了他的胸膛。 桑余浑身剧烈颤抖,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祁蘅的龙袍上。 祁蘅心头猛地一颤,下意识松开了手:“阿余!” 桑余爬起来,踉跄着往城墙下跑去,步伐不稳,以至于最后两阶踩空,狠狠的摔倒在地上。 她僵硬在那里,看着雪地里那个人,不敢上前。 沈康跪倒在了地上,低头看向胸口的箭矢,仰头看了一眼墙头的祁蘅,神色闪过凝滞。 他想起了桑余,手指微微动了动,想要去够她的影子。 桑余心里好疼好疼,她不想这个人死去,可某个声音告诉她,她再也没有师父了。 唯一对她好,护着她,替她撑腰的师父……没有了。 沈康倒下去的一瞬间,掌心的瓷瓶掉落,滚到了桑余的脚下。 沈康想,还是别吃了,别想起来,就不会太痛苦。 可是桑余已经颤颤巍巍的把药捧在了掌心,她茫然的抬头,明白这个人变成这样,就是为她找这些东西。 她应该吃下去。 第56章 我恨你,恨透了你 桑余把药吃了下去。 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些过往的事情,像洪水一样席卷过来,连同口中的血腥气味一起,占据了桑余的所有意识。 她想起第一次见沈康时是十岁,那时候入宫已经三年,三年的时间她学会了谨小慎微,哪怕在祁蘅面前也是小心翼翼。 彼时沈康十七岁。 他提着剑,目光冷冰冰的,似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见到一个小小的姑娘,他眼中生出些好奇。 “你想学吗?” 桑余盯着他的剑看,问:“学会了会如何?” “你就可以保护自己。” 其实沈康教桑余学武,明明只是惠嫔的筹谋,为了给祁蘅铺路。 可他还是告诉她,是为了让她保护自己。 因为他真的希望这个女孩能在吃人的深宫中护住自己。 她又想起,沈康第一次发觉自己对祁蘅的心意,那时他的声音明显落寞了,却还是说:“阿余长大了。” 她清风霁月的师父,总是穿着一尘不染的青色长袍,如今却只剩一片血红。 沈康看见她逐渐清明的眼睛,疼得闭上了眼。 傻丫头,你何必要在这个时候……想起来呢? “师父……” 桑余踉跄着扑到沈康身边,他身边的雪地都被鲜血浸透,像一大朵猩红的花。 她小心翼翼的托起他的头放在自己膝上,去擦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师父\" 沈康艰难地睁开眼,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却在看到她时亮起微弱的光。 他动了动嘴唇,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全都……记起来了?\" 桑余拼命点头,沈康想抬手擦她的眼泪,但使不上一些力气。 “阿余啊……别哭……” \"我不哭。\"桑余用手去擦他脸上的血,却越擦越多,\"师父……师父,是我没有护住你,都是因为我!\" 沈康摇摇头,温声道:“你没错。”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朝代更迭向来如此。 \"是我错了我及笄时你问我,想不想跟你走……我应该跟你走的。\" 十年前,桑余才十五岁。 沈康有一次忽然问她,“阿余,想不想跟我离开?” 那时祁蘅才十三岁,惠嫔刚刚过世,他孤身一人在这深宫之中,桑余没有走。 所以沈康也留了下来。 是她害了他。 桑余把脸贴在他冰凉的掌心,\"师父我错了,我应该跟你走的。\" 什么同甘共苦,什么青梅竹马,都是骗人的,都是一厢情愿。 祁蘅不喜欢她,她也只是一个奴婢,是她一直把自己当做祁蘅很重要的人。 但自己什么也不是。 深宫里的人都一样,祁蘅也一样,她把他当成了例外。 这一刻,所有的情爱与过往都在桑余的心中,湮灭成灰。 沈康的呼吸越来越弱,目光却温柔得让人心碎。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开口:\"阿余乖,江南的桂花很香,来年,师父带你去看……\" 最后一刻,沈康的目光都还在看她。 怀里的身体渐渐冷去,桑余绝望的抱着他哭,可环顾四方,每一张脸都冷漠如铁,没有人能帮她,也没人能救沈康。 最终她抱着插满箭矢的尸体,在漫天大雪中蜷缩成一团。 雪花落在沈康长长的睫毛上,像是睡着了似的。 桑余轻轻给他哼起他教给她的北狄童谣,声音支离破碎: \"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南塘\" 歌声戛然而止,她突然俯身,将额头抵在沈康冰冷的额头上,发出一声幼兽般的呜咽。 城墙上的祁蘅死死攥着墙砖,指甲都要劈裂。 他扔掉旗子走了下去,来到桑余的身边,看她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祁蘅脱掉自己的大氅盖在桑余的身上,声音却丝毫不温柔:“他如今死,朕可以追封他是为国殉葬,否则明日,他就是叛国之贼。” 桑余依旧抱着他一动不动,祁蘅看见她的手握着沈康的眼睛就觉得刺眼。 “他应该感激朕,不至于让他以反贼之身而死。” 桑余缓缓抬起头,雪花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 她看着祁蘅,眼神空洞得可怕:\"陛下说得对\"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师父该感激您\"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让祁蘅心头一颤:\"就像我该感激您,让我看清了这皇宫有多脏。\" 祁蘅脸色骤变,伸手想拉她:\"桑余!\" 桑余猛地甩开他的手,抱着沈康往后挪了挪。 她低头看着沈康安详的面容,轻轻拂去他眉间的雪花:\"师父,我们回家\" 她艰难地想要抱起沈康,却因为失力跌倒在雪地里。 祁蘅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来人!把沈将军带走——\" \"别碰他!“桑余突然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你们谁都不配碰他!\" 桑余死死抱着沈康冰冷的身体,十指深深攥着他染血的衣袍。 祁蘅脸色铁青,亲自上前拽她的手臂:\"松手!\" \"你杀了他\"桑余抬头,满嘴都是咬出的鲜血,“是你杀了他,我恨你!\" 祁蘅被她眼中的恨意刺痛,手上力道更重:”朕再说最后一遍,松手!\" 七八个宫人和侍卫一拥而上,终于将桑余硬生生扯开。 她被按跪在雪地里,眼睁睁看着沈康的尸体被拖走,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师父\"她嘶哑地唤着,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把他还给我!\" 祁蘅一把将她拽进怀里,铁钳般的手臂勒得她肋骨生疼。 桑余突然浑身颤抖,喉头滚动几下,猛的弯腰吐了出来,秽物混着鲜血溅在祁蘅的龙纹锦靴上。 “你别碰我……太恶心了,你太恶心了!” 祁蘅额角青筋暴起,又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满不在乎地想要抱着她回去。 “朕不杀他,他就会来杀朕。“他贴近她惨白的脸,声音阴冷,”你想恨便恨……\" 话音未落,祁蘅的步子猛地一僵,眉头紧皱,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第57章 她不会再坐以待毙 祁蘅的肩膀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急忙低头看去,才发现桑余在咬她。 她的眼睛睁得极大,死死盯着他,瞳孔里映着漫天飞雪,也映着他错愕的脸。 这是桑余唯一的武器,她只能用牙齿深深陷进祁蘅肩头的血肉,咬得那样狠,仿佛要把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痛楚都灌进这一口里。 祁蘅吃痛,本能地想要扼住桑余的喉咙,却对视上了那双充血的眼睛时,忽然又没办法动手。 因为他看见桑余的眼泪在混着血一起往下淌,可她又没有哭出声,只是咬得更深、更狠,像是要生生撕下他一块肉来。 祁蘅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恨到极致的崩溃。 \"咬。\" 祁蘅忽然喟叹一声,声音隐忍,任由那排牙齿深深楔入骨肉,他竟觉得这痛楚让他好受些:\"反正,你再也离不开朕了。\" 一句话,仿佛下了秋后问斩的刑决,重重的砸在桑余心上。 桑余齿间溢出模糊的呜咽:“我恨你……” 祁蘅的血在她口齿间蔓延。 桑余忽然觉得一阵反胃——她咬得越深,他似乎便越觉得诡异的餍足,仿佛她的恨意成了他饮鸩止渴的毒药。 她终于松开了口,染血的唇颤抖着,像是碰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祁蘅肩上的伤口渗着疼,可他感觉不到疼似的,低笑一声,抬手抚上她沾血的脸:\"怎么不继续了?\" 桑余猛地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她抬手狠狠擦着嘴,直到唇瓣被磨得生疼,可那血腥气却仿佛渗进了骨缝里,怎么都擦不掉。 \"恶心\"她声音嘶哑,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你让我觉得恶心\" 祁蘅眸色一暗,指节捏得发白,却最终只是抬手擦去她脸上的血与泪。 \"那便恶心着。\"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只要你还在朕的身边,怎样都好。\" —— 祁蘅说到做到。 他丝毫没再给桑余留下任何逃走的机会。 桑余被软禁在紫宸殿内,殿门紧闭,窗棂外则是层层把守的禁军。 林嬷嬷、进福、云雀,都被关进了慎刑司。 \"娘娘,您若好好配合咱家,那些奴才自然平安无事。\"掌事太监尖细的嗓音刺得她耳膜生疼,\"三日后便是您的册封大典,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否则那些奴才……谁也说不一定。\" 桑余攥紧了袖中的金簪,尖锐的簪尾抵在掌心,刺得生疼。 她没说话,只静静地坐在那里。 那些奴才放下华服和精致的顶冠便走了,整个宫殿都安静了下来。 昨晚祁蘅走之前说了这样一番话。 “从头到尾,你不就是要一个名分?朕给你,朕给你昭妃的名分。” 昭妃,只比陆晚宁低一阶。 昭,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祁蘅是在挂念从前。 桑余觉得可笑。 一开始想要摒弃从前的是祁蘅,如今把从前挂在嘴边的也是他。 那她呢?她就只是这些深宫戏码里可笑的一枚棋子。 可是……沈康是无辜的。 他是有功之臣,忠君爱国,被迫卷入朝堂纷争,为什么也要枉死? 祁蘅从不是一时兴起的人,他凭什么断定沈康叛国? 一定,一定是是有人构陷了沈康。 桑余的记忆还很乱,可她能确定,祁蘅对沈康的防备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经有了。 一个月前……正是陆晚宁和贺明兰那些亲信开始一点点渗透朝堂的开始。 她记得清楚,那也是陆淮安入朝为官的日子。 \"师父\"她在心底轻唤,眼前浮现沈康教她剑法时的模样。 那时他总说:\"阿余,剑要稳,心要静。\" 可如今她的心早已被仇恨撕成碎片,每一片都在叫嚣着要饮血。 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朱漆殿柱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兽。 她没办法稳,也没办法静,她只想这次哪怕玉石俱焚,也要让那些人一同下去给师父赔罪。 —— 祁蘅踏入紫宸殿时,殿内熏着沉水香。 桑余正安静地坐在妆台前,由宫女为她梳理长发。 铜镜中映出她素净又平静的脸,眼睛里没有讨好,却也没有往日的抗拒。 \"陛下。\"她微微侧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出情绪。 祁蘅一怔,许久未曾听见她这样温和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挥手屏退宫人,走到她身后。 镜中两人的目光短暂相接,桑余率先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祁蘅伸手抚过她披散的长发,触感如丝绸般冰凉顺滑。 \"明日就是册封大典。\"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满意,\"朕特意让人准备了南海明珠镶嵌的凤冠。\" 桑余唇角极轻地扬了扬,笑的极轻:\"多谢陛下恩典。\" 祁蘅却忽然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镜中那双眼睛平静得可怕,既没有恨意,也没有温度,就像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 \"你想通了?\" 桑余抬起眼,对上祁蘅的眼睛。 她想吐,她闻见他身上的味道都想吐,是生理性的恶心,就像闻见烂肉腐臭的味道。 可是不能。 她杀不掉的那些人,还要靠祁蘅这个暴君来杀。 “先前是臣妾不对,肆意妄为,让陛下忧心了。” 祁蘅忽然笑了。 他终于看见她低头了。 终于看见她向自己认错。 祁蘅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语气笃定,\"朕就知道,你闹这么久,不过是为了位份。\" 你看,如今位份给她了,她就听话了。 原来闹了那么久,一个简单的妃位就可以解决,就可以让桑余像从前那样听话,何必折腾那么多。 桑余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顺从的回应让祁蘅胸口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他俯身在她额角落下一吻。 \"好好歇息。\"祁蘅松开她,说道:\"明日,朕要看到最美的昭妃。\" 殿门关上,祁蘅的身影消失。 桑余猛的松开了掌心,指尖早就陷进了肉里。 明日,是沈康下葬的日子。 他却偏偏,要把册封大典放在这一天。 第58章 是他害死了桑余最重要的人 贺明兰将青瓷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碎瓷片飞溅到陆晚宁裙角边:\"凭什么?!她桑余算什么东西,也配封妃?!\" 长乐宫一地狼藉,贺明兰也是气极了,才会跑到这里来发疯。 陆晚宁也没计较,这些东西她不在意,只是觉得聒噪。 她揉了揉太阳穴,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闹够没有?圣旨已经下了,你如今在这摔杯子有什么用?\" \"姐姐!\"贺明兰突然扑到陆晚宁跟前,猩红的指甲掐进地毯,\"皇上纳我时只给了个昭仪的位份,我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她桑余凭什么?妃,她只比你低一阶!\" 陆晚宁置若罔闻,倚在贵妃榻上漫不经心,\"你消停些罢,皇上如今正在兴头上,不想引火烧身就老实些。\" “陆姐姐,你当真一点都不急?” 陆晚宁抬起眼,长长的羽睫下是一双万年寒玉一般的目光。 “急,也没用。她能走到妃位,我也能把她拉下来。” 贺明兰迟疑的呆住,陆晚宁这话不像是轻易说说。 话音未落,殿门突然被推开,陆淮安带着夜露寒气大步走进来。 他腰间新得的御赐官佩随着动作轻响,正是今日在朝堂上祁蘅赏的。 应该是赏他参倒了沈康一事。 陆淮安看见一地狼藉,皱眉跨过碎片:\"贺昭仪好大的火气啊。\" 他猜出了大抵是因为什么,声音里带着惯常的讥诮,\"不过是个玩物得了虚名,也值得娘娘这般大动肝火?\" \"玩物?\"贺明兰声音拔高,\"你见过哪个玩物咬穿天子肩膀还能活命的?皇上连慎刑司都舍不得让她进!\" 陆淮安脚步一滞,忽然回头看向贺明兰,一半面容隐匿在昏暗中,警告道:“你再大点声,好让整个长乐宫都要听见你的蠢话。” 贺明兰身子一僵,吓得止了声。 这两兄妹连阴恻恻的模样都这么像,让人光是看一眼都心生胆寒。 陆淮安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了陆晚宁。 她倒是出奇的淡定,陆淮安忽然问道:\"晚宁,你可知皇上为何突然封妃?\" 桑余不是不受宠吗? 之前私逃出宫一事都还没有料理清楚,怎么就突然封妃了? 陆晚宁垂下眼,慢条斯理地修理着护甲:\"还能因为什么,沈康昨日刚死,今日就急着用妃位哄人,陛下……\"她轻笑一声,\"倒是懂得哄人。\" 陆淮安没明白,桑余封妃,和沈康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陆晚宁眼中多了几分轻佻的嘲讽,意有所指道:“哥哥还没明白?这沈康的头七还没过呢,皇上就要行册封,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桑余好过。\" 陆淮安于无声处缓缓僵住,下意识的攥紧了指上的扳指。 “你是说,沈康和桑余相识?” 贺明兰有些意外:“陆大人不知道?那沈康就是桑余的师父啊。” 陆淮安猛地顿住,他恍然回首看向贺明兰,玄色官袍在烛火中划出凌厉的弧度:\"你说什么?沈康是桑余的……师父?\" 贺明兰愣住了。 这件事,陆淮安竟然不知道? 陆晚宁漫不经心的替贺明兰回答:\"那丫头十岁起就跟着沈康习武。听说这次沈将军这次南下就是为了给她找恢复记忆的药,死之前才把药给她,两个人这才相认。他倒是也不怪她,还哄着她……啧啧,可惜了。\" 路怀安的青玉扳指在指间一瞬间碎成齑粉。 陆晚宁的声音在耳边一阵阵回荡——他亲自递上的通敌密信,害死的,是桑余的师父。 难怪,难怪听闻皇上处决沈康时桑余也在场,还受了伤。 他还以为是叛贼谋反伤到了桑余。 \"怎么?\"陆晚宁抬眼,看着陆淮安:\"哥哥怎么这幅神情?好像……心疼桑余一般。\" 陆淮安喉结滚动,尝到一股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 贺明兰突然咯咯笑起来:\"有意思!陆大人竟然不知道这件事?那你肯定不知道沈康死的时候,桑余哭的多难过,真是错过了一出好戏……\" 笑声未落,陆淮安猛地转身将香案一脚踢翻。 沉香木砸在地上,溅起的香灰腾起,呛得陆晚宁咳嗽起来。 贺明兰则吓了一跳,腿一软,整个人茫然狼狈的后退几步。 “陆淮安,你疯了吗?” 陆淮安半分没有搭理她,只是径直走向陆晚宁。 陆晚宁终于不再平静,她捂着口鼻咳嗽:哥哥!你做什么?” \"你早就知道。\"陆淮安仿佛确认了什么让他心血发冷的事情:\"那封密信经你手递给我的时候……你就知道。\" 陆晚宁一把推开了她:\"重要吗?横竖沈康已经……\" 她突然噤声,因为看见兄长抬起手要打自己。 此时此刻,陆淮安眼底翻涌着狠厉。 是疼她护她的兄长,从未对自己有过的狠厉。 “哥哥,你要打我?” 沈康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终究没能落下那一掌。 他盯着陆晚宁委屈的眉眼,突然觉得可笑——他陆淮安在刑部大牢里剜人眼都不曾眨眼,却还是舍不得打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这件事怪谁呢? 该怪他自己。 是他,他亲手斩断了桑余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 是他,间接促成了这场册封大典。 是,正是他呈上的密折坐实了沈康通敌。 当时只想着替妹妹扫清障碍,却不知道那人是桑余的…… 他突然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却压不住心头的悲妄。 \"哥哥?\"陆晚宁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你该不会真的心疼那个贱人?\" 一次又一次,如今,他还要因为那个奴才打自己? 陆淮安咬紧牙闭上了眼,一字一句:\"我没有。\" 他浑身都冷的厉害,桑余在这个世上能剩下几个在意的人呢?沈康恐怕是最重要的一个,可是被他害死了。 \"我只是……\"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只是觉得沈康之事,或许是我们……操之过急了。\" \"现在说这个?\"陆晚宁像看怪物似的看他,\"不是你亲手把密信呈给皇上的?\" 第59章 册封大典 陆淮安蓦然睁开眼睛,黑瞳如墨染,透出森森戾气:\"是我。\" 是他,一切都是他做的。 陆晚宁满意的笑了,神色转瞬凉薄:“所以啊,哥哥,你别忘了作为陆家嫡子的义务,不要为了一个贱婢,毁了妹妹我辛苦为你铺的路。” 陆晚宁站起身来,拂去袖上的灰尘,施施然的往外走。 “别伤春悲秋了,她明日就要封妃,我还得去试试陛下的心。” 免得真被那贱人勾了去。 陆淮安坐在一片晦暗中,只字未语。 陆晚宁说的没错,他和桑余始于一场骗局,他早就没有资格去向桑余说对不起了。 可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如果那一天,他没有骗她,他真的带她离开了这里,桑余会不会…… 会不会真正的将自己也当做重要的人呢? 只是一瞬的想法,陆淮安便觉得身后冷汗淋漓,转瞬即逝。 —— 祁蘅那日过后就染了些风寒,病体初愈,但也并未闲着,依旧是埋首政事。 陆晚宁一向懂事,这几日都没来叨扰他,今日来,带了自己熬的姜汤。 “陛下脸色不好。” 烛光中,祁蘅抬起头,看向她时目光霎时一软。 “晚宁来了?” 陆晚宁替他盛好姜汤,笑道:“陛下喝些姜汤暖暖身子,免得夜里受凉了。” 她的语调温柔,神态恬淡,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可祁蘅的手指却微微屈起。 他伸出手,握住了陆晚宁的掌心,低喃道:“晚宁,朕很抱歉。” 陆晚宁抬起头看着他。 “朕这几日都没去看你,可有委屈?” 陆晚宁一怔,适时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臣妾不觉得委屈,臣妾不敢。臣妾只怕陛下会厌弃我……” 这副模样令祁蘅越加心疼,他拉住了她:“怎么会呢?朕说过,这一生都要与你白首齐眉。” 陆晚宁摇头,擦干眼角的泪珠儿,“那陛下册封桑姐姐是……是因为什么?” “你难过是因为她?”祁蘅一怔,随即露出一个凉薄的笑,眸光低垂间暗了几分:“朕不喜欢有瑕疵的东西,她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呢?” 一个放在眼前用来偶尔取悦自己的奴婢罢了。 说爱,他没办法想象自己爱桑余这件事。 天子,奴婢……呵。 本来就是天上云和脚下泥的区别,哪里来的爱? 祁蘅只是不甘心她心里有沈康。 不过,如今沈康死了,他也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下桑余会在他身边一辈子,像从前那样,只依赖自己,哪里也去不了了。 陆晚宁看着男人的眼睛,心里却始终不敢放松片刻。 圣心难测,可她和祁蘅相识多年,早就对他了如指掌,此刻竟然丝毫看不出祁蘅真正的想法。 到底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自欺欺人到连自己都骗了? —— 寅时三刻,晨光尚未刺破云层,整个皇宫却已醒了过来。 尚仪局的宫女们捧着金丝托盘疾步穿过回廊,盘中堆叠的吉服在灯笼映照下精致华美。 礼乐声从太和殿方向隐约飘来,笙箫声中混着乐师们的唱礼声。 桑余坐在铜镜前,指尖抚过那支素白的玉簪。 \"娘娘\"老嬷嬷捧着朱红凤冠的手在发抖,\"这白簪子不吉利啊,今日是您的册封吉日,陛下一定会大怒的!\" 桑余置若罔闻,只是抬眼望向菱花窗外。 今日天色极好,碧空如洗,沈康生前最厌湿雨天了,今日很适合送葬。 桑余垂下眼,还是抬手将白簪缓缓插入云鬓。 老嬷嬷见此,吓得手一抖,眼看是拦不住了,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抬起凤冠退下了。 这不是值得高兴的日子,桑余觉得戴白的应景,就当做隔着很远,为她的师父送行。 沈康没有亲人,她也不知道祁蘅有没有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有没有给他立碑,以后能不能找到去看他的地方…… 师父,等我替你报了仇,再去看你。 —— 太和殿前,百官已列队等候。 众人不乏议论纷纷,都对奴才出身的桑余封妃之事颇有微词。 去年秋前,新晋的进士也在之中,过了今日,他们就要入翰林院封分官位,派往各州为通判。 陆淮安就站在文官队列中间,玄色官袍被晨露浸得发暗。 而台阶之上站着的是季远安,他也一直在等桑余,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她。沈康死了,不知道她……她会怎么样。 直到余光瞥见丹陛之下那抹素白身影时,季远安握着剑柄的手猛的一紧。 ——桑余缓缓出现,穿着简素,发间白簪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不仅是他,陆淮安,百官和后宫众人都面露错愕。 桑余竟然没有穿封妃的服制,还戴了一支白色的簪子。 祁蘅自然也看见了。 他知道桑余这么做的原因。 为了给沈康送葬。 礼部尚书捧着金册的手开始发抖:\"陛下,桑婕妤这衣着实在不合礼制……\" \"开始。\"祁蘅的声音打断了他,却也听不出喜怒。 只有陆晚宁看见了,天子冕旒下的眼睛透出讽刺,可却没有半分恼怒。 祁蘅怎么会怒呢? 他将册封大典放在这一天,就想到过桑余不会乖乖就范,她也只能用这些小把戏反抗,不还是得走到自己面前谢恩? 礼官念完圣旨,桑余缓缓走向祁蘅。 礼乐声骤然高扬,桑余素白的裙摆拂过丹陛玉阶,在朱红地毯上绽开一朵霜花。 最终,桑余跪在了祁蘅面前。 \"臣妾,谢陛下恩典。\" 生而为奴就是这样,明明眼前的人杀了你最后的亲人,可他只要赏你一个虚名,你就得跪下来,谢谢他的圣恩。 陆晚宁端坐在凤座之上,唇角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仿佛毫不在意。 贺明兰的护甲却生生掐断在了掌心,她气的牙痒,要不是看父亲使劲使眼色,恐怕早就愤而离席了。 祁蘅冕旒下的眸光微动,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叩。 \"平身。\" 桑余眸色冰冷,缓缓起身。 “朕给你那么多赏赐,你不高兴?” 桑余看向陆晚宁,又看向贺明兰,以及身后的陆淮安,这些人……都是害死沈康的人,他们都在看着自己。 她扬起笑,答道:“开心。” 可是祁蘅,你真的相信她开心吗? 你真的以为,一些金银珠宝就足够让她开心吗? 她早就不会因为你开心了。 再也不会了。 后来的祁蘅也是在这样艳阳高照里,回溯起今日,他心疼的无以复加,彻底失去了所有上位者的高高在上。 说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在这一刻开始赎罪。 第60章 她是沈康心爱的女子 册封大典结束后,桑余一身疲惫的回了宫殿。 祁蘅遣退了所有人,跟着桑余一起回了紫宸殿。 桑余不知道祁蘅还跟着自己做什么,这样一副躯体与他而言什么意义都没有,她也已经留下来了。 “什么时候可以放了林嬷嬷她们?” 祁蘅看着对自己格外冷淡的桑余,忽然笑了笑,他今日心情不错,就想要逗逗她。 “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 桑余的手凝滞,回首看向祁蘅。 窗外快要雪化,春天就要来了,桑余望着祁蘅的眼睛,神色自嘲。 “陛下一定要这样寻臣妾开心么?” 祁蘅就地坐了下来,靠着榻边,仰头看她。 她对他的厌恶做不得假,祁蘅深谙这一点,但他就是想要看她难堪。 要死不活的,太没意思了。 “你亲亲我,我不仅放了那几个奴才,还让你去给沈康送葬,如何?” 祁蘅其实敢拿这些做保证,就是因为笃定她不会亲自己。 桑余看着他,眼里晦暗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祁蘅觉得有些无趣了,低下头避开了,起身打算离开。 “算了,朕不喜欢勉强……” 话音未落,那道白色的声音就靠了过来。 桑余的手扶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他的唇边。 一瞬间,快的就像花瓣飘落水面一样轻。 祁蘅在这一刻,神思一下子回到了他那一次偷偷吻桑余的夜晚。 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一个吻。 祁蘅一把扣住她的腰,就要吻回去,可桑余却已经避开了。 面容交错,桑余声音冷淡至极:“多下陛下恩准。” 随后,桑余便挣脱他的束缚往外跑去。 “桑余!” 桑余停住,没有回头:“陛下要反悔吗?” “你……” 祁蘅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说她还真的只亲一下? 这要求也是自己提的,君子一言九鼎,何况他祁蘅还是皇帝,哪里来反悔的余地。 “只许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朕见不到你,你死定了。” 桑余等他说完,轻轻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祁蘅还站在原地,怔愣许久,才抬起手在唇边轻点了一下。 祁蘅第一次知道,原来桑余主动的吻是这种感觉。 这还是……桑余第一次吻他。 —— 桑余死死的擦了擦嘴皮子,一边往宫外去。 对于见惯了死亡和鲜血的暗卫,桑余不觉得一个吻是什么值得自己崩溃绝望的事。 何况是一个没有任何爱意的吻。 能用它换见师父最后一面就是划得来的。 这是桑余第一次出宫,虽然身后还跟着祁蘅派的两名暗卫。 上一次,她在这里仅剩一步之遥。 如今,大门为她打开,迈出去,便就是市井繁华。 这一次,没有禁军阻拦,也没有心惊胆战。 桑余只是向过往许多次离开别的地方一样,离开了这个门。 宫门是一条很静很长的街,师父说,往东走就是最繁华的集市,那里又满街的烟火。 可是,她不是要往东走,她是要去西边。 日落西山,垂暮之时。 师父要下葬了,西山是一片官陵。 桑余一直走,偶尔遇见路人觉得她奇怪想要上前打探,也被她身后两个自带杀气的暗卫吓跑了。 这里葬着许多向沈康一样身后无家的有功之臣,祁蘅倒是没有骗她,他给了沈康最后的体面。 负责埋葬沈康的是他手底下出生入死的兄弟和几员副将,桑余到的时候墓碑已经立起来了。 一片黑压压的将士中,桑余忽然出现,就像一片突兀的白色羽毛,缓缓的落在了沈康的墓碑前。 副将玉山觉得这姑娘古怪,正要上前询问,桑余却忽然跪了下来。 “姑娘,你……” 桑余扣首,行了大礼。 玉山一下子明白了她是谁。 “你是桑姑娘。” 桑余直起身子,看着墓碑上沈康两个字,还是无法相信。 “将军怎么认识我?” “是沈将军告诉我的。” 桑余一怔,回首,诧异的看着他。 玉山的目光落在了沈康的墓碑上,想起了什么,眼中浮上一层悲悯。 “那次在军中,沈将军吃醉了酒,念着你的名字,说是他心爱的女子。” 桑余僵在那里,手抖了起来,眼泪蓦然地就开始往下落。 她没有见过明明白白的爱,没有见过市井中的夫妻是如何的,桑余只在宫中见过强取豪夺,见过尔虞我诈,还有利益交换。 所以她一直以为,沈康对自己只是师徒之情。 沈康藏的太深,他克制又隐忍,只是会在偶尔醉酒时念念她的名字。 桑余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曾经眼里只有祁蘅的使命,只想着报惠嫔娘娘的恩情。 可是…… 桑余看着沈康的墓碑,知道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师父是被人陷害的。” 话语一出,玉山几人大惊,面色顿时浮现杀厉。 “我身后有人跟着,别说太多。” 玉山忙拦住身后的弟兄,他盯着桑余看了许久才问道:“陛下不是说,沈将军是在宫中救驾遇险吗?” “不是,是沈贵妃的兄长连同丞相一派对他诬告,陛下便将他秘密处决。” 此言一出,那些将士们纷纷都按耐不住,只有玉山明白过来。 沈康是听命于大司马的。 沈将军是做了朝堂政斗的牺牲品。 “姑娘的意思是……” 桑余不疾不徐地起身,将袖口里的丝绢拿出来,打开,是沈康送她的玉佩。 玉碎,人也玉碎了。 桑余的声音轻的仿佛听不见,她缓缓道:“报仇,替沈康报仇。” 桑余说完,便转身走上了返回的路。 一众将士纷纷为她让出一条路。 桑余手里捏紧了玉佩,恨不得将其嵌入掌心。 沈康,师父,等我。 …… 桑余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入夜,远远看过去,寝宫内一片晦暗,连一盏灯都没亮。 看来,祁蘅已经走了。 桑余心里松了一口气,关上了屋门,准备去掌灯。 烛光亮起,却缓缓的照亮了一侧绯红色长袍的身影。 “阿余,你又失言了。” 祁蘅的声音在阴暗中骤然响起,带着一股埋怨的阴湿气息。 桑余心底一惊,手里的火折子险些掉在地上。 第61章 再亲一下 祁蘅的目光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得格外阴鹜,却又带着几分难以揣测的笑意。 “阿余,不是说好了,只有一个时辰吗?” 桑余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等这么久,陆晚宁今日怎么没有作妖叫他回去。 “陛下,我只有两条腿,要一瘸一拐地走去西山,四个时辰能回来已经是极限了。” “是想多陪陪沈康?” 桑余对上他的视线,回答:“陛下不是叫人跟着我了么?您不信,大可以去问问清楚。” 桑余累了,走了一天的山路,她脚都有些疼,实在没心思陪他耗。 可刚一转身,手却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握住。 还没反应过来,祁蘅的整个身影便笼罩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她。 祁蘅想着白日的那个吻,食髓知味一般的将鼻尖贴在桑余的发间,闭上眼,有些失神。 “阿余,我信你。” “陛下,臣妾很累了,想歇息。” 桑余没心思陪他闹。 可祁蘅似乎没打算闹,他松开了桑余的手,环住了桑余的腰。 盈盈一握,一掌足以。 当时年少,眼里只有皇位和朝堂,却从未发觉桑余这么勾人。 桑余的呼吸一紧,顿时紧张起来。 “陛下,您莫不是忘了,臣妾身上的伤……” “把灯灭了就行。” 桑余如坠冰窟,祁蘅是认真的,他不是在吓唬她。 祁蘅捏住桑余的腰,将她转了过来,气息瞬间交缠。 桑余想要挣扎,却被死死扣在怀里。 祁蘅的力气极大,桑余动弹不得,只能偏过脸躲避。 祁蘅睁开眼睛,看着桑余逃避的目光,眼中的光沉了下来。 “或许,朕还真有喜欢你,喜欢你到可以不厌弃你身上的伤也不一定。” 桑余急忙说:“贵妃娘娘会难过的。” “晚宁不是那样小性子的女人……况且,朕想要一个孩子。” 桑余顿时睁大了眼,整个人害怕起来。 祁蘅竟然想要自己给他生孩子? “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该由陆贵妃先生才对。” “她不会有孩子的。” 桑余目光一滞,惊愕的抬起头来,祁蘅也在看她。 “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知道。” 祁蘅忽然将她横抱起来,桑余低呼一声,整个人彻底的惶恐起来。 她厌恶这个人,她决不能接受祁蘅和自己发生这样的事。 “陛下,臣妾……我身子不适。” 祁蘅神色未变,径直将她抱向了床榻,任由桑余怎么挣扎也无用。 “祁蘅!” 桑余害怕极了,竟一时忘了尊卑,直接唤出祁蘅的名字。 祁蘅已经将她放在了床上,也没灭灯,就褪去了外面绯红的罩衫,一只手摁住了想要逃掉的桑余。 “阿余这么怕朕做什么?” “我不要,我不想!” “沈康死了,你还打算替他守身如玉?” 桑余大脑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祁蘅的手忽然就探向了自己的衣领,使劲往下拉扯,俯身就吻在了她的锁骨上,那里还有一处伤疤。 祁蘅吻着这处因他而生的伤疤,手竟然有些发抖。 这些伤疤没有他想象的令人生厌,甚至让祁蘅生出几分心疼。 这是为他而生的,一道道这么深的疤,就这么留在了身上。 桑余想自己这是再也回天乏术了吗? 她闭上眼,小声地啜泣起来。 祁蘅去摸她的眼睛,问:“阿余,别害怕,朕会很轻。” 结果摸到了她的眼泪。 她真的哭了。 祁蘅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她。 桑余整个人都在发抖,惶恐的抱着胳膊在哭。 祁蘅上一次见到她这样,还是大皇子企图欺辱她的时候。 自己仿佛,变成了第二个祁泽。 祁蘅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情欲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不想要,朕不勉强。” 桑余的眼睛抖了一下,随即睁开,自以为逃过一劫,慌忙拉住衣领蜷缩着往后躲。 可祁蘅还是没松开落在她腰间的手,又一把扣住了她。 桑余劫后余生地看着他,以为他是没死心。 “但你……” 祁蘅垂眸间,眼中闪过几分小心的试探和紧张。 “要再亲朕一下。” 桑余瞪着一双大眼睛,错愕了几分。 但是一想到只要亲一下,他就会放了自己,桑余求之不得,忙附过来,又在他的唇角贴了一瞬。 祁蘅眼睛都还没闭上就结束了。 他有些愠怒:“你……你怎么比白日还快?” 他都还没来得及感受。 桑余怀疑地看着他,眼中又生出不信任。 祁蘅欲言又止,随后叹了口气。 “罢了,去谁的宫里不是上赶着伺候朕?” 祁蘅起身,赌气一般拽走榻上的罩衫就要离开。 但没走几步,他忽然停了下来。 “阿余,”他忽然说,“当初让你去祁泽府里,是朕的错,你还怪我吗?” 祁蘅是突然想到的。 这样一个胆小的姑娘,曾经自己总仗着她有武功,便将她送去了大皇子府,丝毫没有想过她会不会害怕。 桑余不知道事情过去了一年多,他忽然扯这些做什么。 “陛下多虑了,彼时,那是臣妾的本分。” 这是最正确的回答。 祁蘅推开门,月光一片清蓝,照在雪地上也是微亮。 “你还没有出过宫?” 桑余警惕地看着他,一边穿好衣服,生怕这个疯子又掉头回来。 “马上就是新岁了,朕带你出宫祈福如何?” 桑余本想拒绝,她如今已经不想着什么出宫了,满心都是想替沈康报仇,杀了陆淮安,如果有可能,再杀了祁蘅…… 但桑余忽然想到了什么。 祈福,会不会带着陆淮安一起,到时朝堂文武百官都会在。 包括陆淮安。 “臣妾感激不尽,多谢陛下。” 祁蘅闻言,回首看她。 可桑余的目光里,却好像没有半分真正的感激。 罢了,杀了她的师父,让她这么快接受自己,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那就慢慢来。 祁蘅走了。 桑余逃过一劫大难,疲惫地瘫倒在床榻上喘息。 陆淮安…… 桑余如今已经确定,那封检举的密信就是陆淮安递到御前的。 她不管他是受谁所托,他都死定了! 第62章 强吻 赵德全觉得这些时日以来,祁蘅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处理政务时。 就是偶尔看着折子,都能因为想到什么而露出笑意。 今日,更是亲自问起了下月出宫祈福之事。 赵德全一一汇报,说到了放烟火庆新岁之时。 “陛下,祈福烟火历来是由帝后亲点,您还未立后,便就与贵妃娘娘……” 他忽然抬手打断。 “朕要和桑余一起。” 赵德全惊了一下,但规矩是死的,面前的皇帝是活的,他说要怎么点和谁点自己哪敢多言,忙应了下来。 “桑余没见过那些东西,她应该会开心。” 想到这里,祁蘅便又扬起了笑。 “新岁既到,朕要为桑余准备一份贺礼。” —— 云雀伺候着桑余梳洗,一边问:“娘娘,听闻各宫都在为陛下准备贺礼,您……要不要也备一份?” 桑余停凝滞了一下。 贺礼这种东西,过往的十多年里桑余每年都会给祁蘅备一份,哪怕他们早些年连活下去都是艰难,可是桑余也会想方设法的哄祁蘅开心。 有时是为他做一道点心,或是用攒下的银钱给他换些笔墨用具。 祁蘅却好像从没送过她什么,只是每次看到那些东西后他都会抱着自己,嘴里说着那些誓言。 桑余以前倒没察觉,现在想想,他其实什么也没付出。 当然,桑余也不能指望一个皇子对自己这样的奴婢付出什么。 只是或许从始至终自己在他眼里,都只是个可以随意哄骗的玩意。 最是一年春景深,最是深情为虚妄。 “不用了,既然那么多人准备,陛下也不会差我这一份。” 门外的步子忽然顿住了。 云雀感觉到背后一阵冷意,回头看去,惊吓一跳,慌忙跪下。 “参见陛下!” 桑余闻声,心里也惊了一跳,随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回首福身行礼。 祁蘅没说话,就站在门口挑着帘子,深不见底的暗眸正冷冷看着她,看得身后的赵德全大冬天都有些冒冷汗。 怎么……偏偏这话就让圣上听见了! “都退下。” 云雀迟疑了一下,赵德全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为难的看了一眼自家娘娘,还是起身去了外面。 祁蘅放下了帘子,抬步进了寝殿。 此时桑余刚刚梳洗,妆还未上,面上透出素雅清淡,几根湿漉漉的发丝落在额前。 恍若隔世,祁蘅觉得这一幕像以前他们还在皇子府的时候。 “坐下。” 桑余怔了怔,起身,坐回了凳子上。 祁蘅走了过来,身上带着寒气,激得桑余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将身上的衣襟拢了拢。 “阿余今年为何不给朕准备贺礼?” 桑余强定心神,绞尽脑汁地想该用什么借口。 那人的手忽然就搭在了自己的肩头,刺骨的寒凉,像一块冷玉,祁蘅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肩。 “阿余可知,朕今日为何来?” “臣妾愚钝……” “朕想来看看,阿余有没有想要的贺礼。从前,朕从没有给阿余准备过贺礼。” 因为祁蘅一直以为,桑余什么都不想要。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会吃醋,会耍小性子,祁蘅发觉她和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是一样的。 “可是朕才来,就听见阿余今年,不会再送朕贺礼了。” 桑余心底害怕,可面上还是平静:“陛下,应该不会再缺我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缺的。” 祁蘅忽然俯身,贴近了她,缓慢的将桑余额前的发挑到耳后。 他抬眼,隔着镜子和她桑余目光交叠。 一字一句道:“朕缺你送的东西,你送了十多年,就要一直,一直一直送下去,” 桑余心惊肉跳,才开口:“臣妾明白了,我会准备好的。” 祁蘅看见她眼里的害怕了。 他很讨厌这种目光。 可她对自己却只有这种目光。 祁蘅闭上眼,心底漏了一块一般,有些难受。 他忽然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胭脂,在指腹间转了转。 “朕给阿余上个妆?” 他以前听闻,寻常人家的夫妻便会给心爱之人描眉画黛。 他以前没想象过会是什么样子,但此刻,祁蘅忽然想对桑余这样做。 桑余肩膀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陛下,万万不可,这是……” “没有人怪你。” 祁蘅松开桑余的肩,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将刷子轻轻放在口脂中蘸了些,目光落在了桑余的唇上。 然后小心翼翼的落笔,像在画枯枝上的梅花,动作轻柔缠绵。 桑余却已经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敢动,甚至强忍着恶心。 “阿余,朕给你准备的贺礼,你期不期待?” 桑余嘴唇微阖,一开口,胭脂却涂在了外面。 祁蘅怔了怔,皱起眉,替她去擦。 手指触碰到纤薄的唇,祁蘅的目光在一瞬间低沉下来。 眼前的女子从未这样近的看过她,口脂涂多了,像快要化掉的樱桃,殷红扎眼。 “臣妾自己来……” 祁蘅看着桑余的唇,声音不疾不徐:“阿余觉得,现在的我们像不像夫妻?” 像什么夫妻? 桑余心里冷笑了笑,害死她师父的夫妻吗? “陛下说笑了,陛下和陆贵妃才是……” 下一瞬,祁蘅突然向前倾覆,含住了她的唇。 他很想咬一口这枚樱桃,几乎是克制不住一般。 况且,本来就是他的人,何须克制。 他都为她准备了新岁贺礼,她也理应取悦自己,喜欢自己。 桑余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要躲,祁蘅却抬手覆住她的后脑,让她贴得更近。 桑余就要从椅子上滑下去,祁蘅不慌不忙的拖住她的腰,将她扶到了妆台上,桌面上的妆品尽数落了一地。 门外的云雀听见动静,瞬间瞪大了眼睛,骇然的和赵德全对视一眼。 赵德全也很震惊,祁蘅一向自持,不耽美色,一个月都翻不了一次牌子,怎么今天一大早就…… 还没来得及往下想,忽然,屋里传来一声祁蘅的闷哼。 这么……这么激烈吗? 赵德全正要挥手斥退其他的奴才,帘子忽然被掀开,祁蘅的身影大步跨了出来。 第63章 那是第一次见到她 祁蘅冷着脸从屋子里出来,只是一只手捂着耳后,疼的嘶了一口气。 赵德全登时察觉不对,急忙伺候了上去:“陛下,你这是……” 祁蘅咬着牙,摊开手,掌心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这把赵德全吓得腿都软了。 祁蘅却盯着那片血渍,不动神色的笑了。 “陛下,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祁蘅扯出一块帕子随意擦了擦:“不用,不过被咬了一口,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咬了一口? 老天爷啊,昭妃竟将皇上咬了一口! 更不可思议的是,皇上竟然没有动怒。 祁蘅把沾血的帕子丢给赵德全,赵德全慌慌张张地接住。 “回乾清宫。” 临走时,祁蘅又回头看了一眼寝殿的门。 好姊姊啊,敢咬他。 可还不是让他亲上了? 这是祁蘅吻她吻得最深的一次。 很软,很甜,比胭脂的花味还甜。 一次一次,食髓知味,祁蘅早知道她的吻这么勾人,就不会放着她那么久,只当她是一个暗卫。 祁蘅一走,云雀便急忙冲进了屋子。 只见桑余坐在地上,面色发白,发髻散乱,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嘴角一片殷红,也分不清到底是胭脂,还是祁蘅的血。 云雀红了眼睛,急忙扯过罩衫裹住了桑余,抱紧了她。 “娘娘,您没事?” 桑余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和恐惧。 祁蘅这个疯子,为什么这段时间一次一次的靠近自己? 他疯了吗? 他不要陆晚宁了吗? 桑余不知所措,但还是先把眼泪擦干净了。 “云雀,我要沐浴,现在就要。” 云雀明白,急忙点了点头,赶紧出去准备热水。 桑余抱紧了自己,踉跄地爬了起来。 桑余,先活下去,先活着,不要让沈康白白的为你断送了性命,你还要为他报仇呢。 —— 眼看就要到了岁日之时,整个皇宫都是一片张灯结彩,红绸高挂。 云雀提醒桑余,别忘了陛下要的新岁贺礼。 桑余这才想起来,也不知道祁蘅明明以前对自己送的东西都不甚关心,怎么现在却这么在意。 “你去库房随便找一件……” 云雀欲言又止:“娘娘,咱们库房的东西都是陛下赏赐的,他一定会认出来的。” 桑余这才想起来,不然祁蘅又要拿着个拿捏他。 怎么送个贺礼这么费劲。 “他不是很喜欢陆晚宁吗?”桑余起身,拿过绣布,手指摩挲着绸面,说道:“那便绣一幅鸳鸯图,祝皇上和贵妃,永结同心,偕老白首。” 云雀觉得不错,至少陛下应该很满意。 桑余却先放下了绣布,拾起了桌子上还没有剪完的红纸。 “娘娘这是在做什么?” “剪小像。” “小像?” “在北狄,人们会在新岁来临之时,为自己的亲人剪一张小像,于月光下挂在树上,为他祈福。” 云雀一知半解,看着桑余手里的红纸,看出这是个男子。 “娘娘剪的是……” “我师父。” 桑余摊开纸张,那张面容也完全露了出来。 桑余以前为祁蘅剪过,不过没过几日祁蘅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所以祁蘅这样的人才会活得这么久? 如果再给桑余一次机会,桑余会为沈康剪。 只是,等他走了,桑余却只能一点一点跟随记忆去描绘他的容貌。 这是桑余第二次出宫,要去看真正的市井繁华。 她不喜欢宫里的树,她要找一棵安静的树,自由自在地长在山林中,把沈康的小像留在那里。 —— 到了新岁之时,宫里上上下下一片忙碌。 祁蘅却没让准备那些繁文缛节,更没下令让街上百姓回避,他要与举国子民同庆新岁。 陆晚宁一向素雅,今日也着了一身红衣,多了几分明媚动人。 她挽着祁蘅的手走向宫门,远远望去,谁人不觉得,是一对恩爱不移的帝妃。 桑余也到了。 祁蘅远远就看见了她。 桑余也在抬眼时看向了祁蘅,转瞬便避开了目光,上了容妃与齐嫔的马车。 祁蘅松开了陆晚宁的手,不动声色抚了抚后颈。 明明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却在此时莫名出现一丝酥麻的痛意。 “陛下?” 祁蘅回过神来,握紧了陆晚宁的手,“上轿。” 浩浩荡荡的马车便使出宫门,往京城门而去。 —— 容妃一直念叨着京城哪家酒楼的饭好吃,哪家糕点铺的点心出了名的香甜,齐嫔听着都有些聒噪了。 “容姐姐,你瞧瞧,这才入宫不到半年,你这腰就粗了一圈,你娘还指望着你争宠呢,成了大胖子可怎么争宠?” 容妃翻了个白眼:“得了,我半年也就侍过一次寝,何必为了等一个一年都来不了一次的人,把那些美食美酒搁置了?” 齐嫔无奈的笑了笑,随即看向桑余。 “你呢?好不容易出宫一次,你有什么想去看的?” 桑余怔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 容妃有些惊讶:“你不会没出过宫?” 桑余抿了抿唇,如实的点点头。 “这么可怜呐?那你岂不是在宫里活了一辈子,先当宫女,又当妃子的,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话音未落,齐嫔就拿起一块糕点堵住了容妃的嘴。 “容姐姐,多吃点,少说话。” 桑余看向齐嫔,齐嫔冲她勉强地笑了笑:“昭妃莫怪,容妃娘娘就是有些口无遮拦。” 桑余摇摇头。 容妃其实也没有说错。 桑余小心翼翼的护好了袖子里妥帖收好的小像。 掀开轿子的帘子,桑余往外看去。 很长的一条街,一片喜气洋洋,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铺摊,百姓纷纷挤在路边恭迎皇帝,团团圆圆的。 原来宫外就是这个样子。 桑余好像从来没在宫里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手牵着手的寻常夫妻,骑在父亲头顶的孩子,转动的木风车,打闹的书生孩童…… 桑余看得入神,目光无意间停在茶馆的二楼。 李识衍就站在窗边,盯着小轿窗里若隐若现的半张脸失神。 只是没想到,那双眼睛也会看向自己,与他视线交叠。 此时日出,天光乍现渐亮,于一片光明中,桑余看见了他。 鹤骨松姿,黑发冠整,玉白袍下的身形清隽修长,一双眸子澄澈明亮。 蓦的,李识衍对她笑了。 第64章 第一块桂花糕是他给的 身后的人拍了拍李识衍的肩,问他在看什么。 李识衍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 可等再看过去时,轿子里的人已经放下了帘子。 仿佛方才的一眼,只是李识衍的错觉。 旁人便又与他聊起了仕途之事。 “好不容易考取进士,那夫子是极想把你留在翰林学府的,将来前途无量,做什么非要去江南当刺史啊?” 李识衍答:“江南很美。” 好友都笑:“那到底是人美,还是风月美啊?” 李识衍思忖了许久,这才极为认真的答道:“无关风月,那里无雪,不冷。若是能求得一心人,便不会怕她再冷。” —— 明明已快是新岁,天边的日头也暖和,雪都开始化了,可桑余却总觉得会冷。 以前的那些伤伤了根基,弄得娇气的不行,偏一点风都不能吹。 方才就偷偷瞧了一眼外面,就冻得指尖疼。 祁蘅却在半月前,将她带到雪地,看着沈康被杀。 桑余再也不想看见漫天的雪,再也不会喜欢冬天。 那雪只会让她想起倒在雪地里,胸口涌出一朵巨大血花的沈康。 傍晚时,终于到了城门。 云雀扶着桑余下车。 桑余缓缓下车,目光落在高耸巍峨的长安门上,十八年了,这里却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 从前,桑余就躲在门下的墙边乞讨。 有一锦衣华服之人走过,掉下一块点心,是桂花糕。 她去抢,抢赢了所有孩子,尽管打的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再抬眼,便看见了绝色姝丽的惠嫔娘娘瞧着她,眼里都是满意。 她还牵着一个小皇子。 小祁蘅伸出手,拿走了她掌心脏兮兮的点心,扔在地上。 桑余顿时就哭了,那是她好不容易抢来的一口吃的。 可眼泪还没落下来,祁蘅便又在她手里塞了一块干净的,完整的桂花糕。 “以后,不会再让你吃脏东西了。” 这是祁蘅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 明明比她还小两岁,可言语间却尽是深沉难测,像一个小大人。 思及此处,桑余收回了目光,往别处看去,却发现祁蘅也在看她。 当年那个为了一块桂花糕能打赢所有小乞丐的姑娘长大了,却被十多年的后宫生活折磨的已是憔悴瘦弱。 祁蘅忽然察觉,自己从来没有实现诺言。 他第一句话就骗了她。 桑余跟了他以后,似乎也没有比宫外乞讨的日子好过多少,也没有吃很多的桂花糕。 他心口蓦然一紧,只觉得心底牵扯着痛,忽然想叫桑余过来。 可还未开口,桑余便不再看他了。 好像把什么都忘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容妃好奇的问:“这是给陛下准备的贺礼吗?是什么好吃的?” 齐嫔笑她:“容姐姐,你以为谁都同你一般只想着吃啊,都送吃的……”她低声附到容妃耳边嘀咕道:“陛下不得撑坏了。” 话音落,两个人抱在一起笑作一团。 直到看见陛下正看着自己这边,两人连忙收了起来。 祁蘅不是在看她们,只是在看桑余。 他也想知道,桑余会和他送什么。 陆晚宁忽然搭上他的手,柔声道:“陛下,臣妾为您备了新岁贺礼,陛下等下可要第一个看我的。” 陆晚宁很少提出要求,这还是她上次在浣衣坊和祁蘅出现裂痕后,终于鼓起勇气这样骄纵。 祁蘅想了想,点头应是。 此时,朝堂百官都已在城墙之上侯着了。 两面大鼓有节奏的敲击起来,激昂澎湃,浩浩荡荡。 见祁蘅走来,百官纷纷下跪叩首迎接。 祁蘅走过跪着他的他们,径直向高台而去,转身落座。 坐在这里,可以看见整个长安城。 做了皇帝,便就是要登一次长安门,看一眼自己拥有的东西,看着自己皇权的蔓延。 “平身。” 众人纷纷起身。 陆淮安刚与陆晚宁交换了目光,下一瞬,随即看见了她身后的桑余。 桑余也在看他。 只是和从前都不相同,这一次她看自己时没有半分温和或怯懦,只有死透了的冰冷,甚至还带着几分拭目以待的嘲讽。 陆淮安怔忡几分,慌忙垂下了眼。 她知道了,她知道是他害死了沈康。 一定是,所以她才会这么恨自己。 祁蘅目光渐渐落在了下方,远远望去像是在看陆晚宁,实则在看桑余。 但他也看见,桑余在盯着陆淮安看。 那双眼睛里,是祁蘅许久都没见过的嗜血寒意,自从她身子废了之后,便很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决绝。 只对陆淮安,对晚宁,还有自己有过。 祁蘅想了想,桑余已经把他归结于对她仇深似海的那一类中了。 明明,从前她还与想害自己的人势不两立,现在却用同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日头渐落,赶了一天的路,可没人觉得疲惫,反而都在期待即将到来的烟火盛宴。 看着始终和祁蘅凑在一起的陆晚宁,赵德全却犯了难。 小太监盛安看师父无可奈何皱着眉的样子,忙上前伺候道:“干爹,怎么了?” 赵德全有些无奈:“陛下要和昭妃放烟火,可……可陆贵妃却始终凑在他身边,这让我们做奴才的怎么办?” 两人暂且推了下去。 陆晚宁拉着祁蘅的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眸色泛出泪光,忽然说起在北境的事。 “在北境的三年,陛下便就是和我这样看星星,您说等有一天一定会接我回京,在新岁之时看烟火,如今真的实现了。” 祁蘅闻声笑了,握紧她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回首,又看向了身后的桑余。 桑余置若罔闻,深思游离,前面的人说什么她也不在意。 她也有些想看看烟火是什么样的。 只是这里太高了,冷冷清清,尽是虚伪和谨慎,和这些道貌岸然的人虚与委蛇,彼此算计,一点都没意思。 如果可以,她更想在城楼之下,就在人群中感受着新岁来临之时的热闹,肆意自由的看着烟火,尽管遥不可及,却是心安自得。 城门下一片热闹,百姓接踵摩肩,水泄不通,却又好不热闹,变脸、喷火、杂耍惹得人群一阵阵惊呼。 李识衍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站稳,找了个角落才得以歇息片刻。 恍惚抬头,他看见高高在上的天子和权臣。 人们都说考取功名,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站在上面。 可此刻,李识衍却觉得不对。 那里那么高,离百姓那么远,真的能看清脚下的臣民吗?又怎么会是考取功名的目的呢? 站在底下,似乎才能离百姓真正的近。 第65章 她害怕自己 “桑余。” 祁蘅忽然开口,打断了桑余的心事, 陆晚宁也是一怔,有些无措不解的看着祁蘅。 祁蘅却忽然松开了陆晚宁的手,但目光却是柔和:“烟花刺眼,晚宁还是要避着一些,让桑余陪朕点。” 陆晚宁半落的眼泪顿时卡了回去,整个人僵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陛下,臣妾无碍的……” “你身子弱,万万不可冒险。” 祁蘅的话不容置喙,陆晚宁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可祁蘅却已经朝桑余摊开了手。 “桑余,到朕这里来。” 桑余看着祁蘅伸出的掌心,半晌未动。 一时之间,四周寂静无声,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赵德全悄悄挑了挑眉,圣上原谅是自有打算,难为自己愁了那么久。 桑余不想牵,也不想点什么烟花,她认为自己今天来只是凑场面的。 她还在想该怎么在今夜,要了陆淮安的命。 陆晚宁还在争取:“陛下,昭妃前些时日受了惊吓,恐怕也不妥……” 祁蘅没说话,始终看着桑余,目光微暗。 有一种不反手誓不罢休的生冷。 桑余看见陆晚宁不知所措的样子,面色蓦然一笑:“多谢贵妃娘娘关心,但臣妾无碍。” 她抬手,搭上了祁蘅的手。 只要能让陆晚宁不痛快,那就是痛快的。 陆晚宁可比祁蘅好得罪的多。 而且,若是今夜真的杀了陆淮安,只要祁蘅被哄高兴了,说不定还会饶她一命。 桑余握紧了祁蘅的手,站在了他身边。 桑余站过来时,祁蘅若隐若现的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味,他目光一动,低声道:“你今日熏了香?” 是云雀和阿箬替桑余熏得,她们说娘娘第一次出宫,一定要打理好一切。 桑余浅浅的嗯了一声。 祁蘅眉头轻跳,他闭上眼,因着淡雅的香气觉得心底有些餍足,尤其是想到这香气来自桑余。 “很好闻,以后都熏这个味道。” 桑余顿了顿,抬眼看向祁蘅。 她笑了笑:“看来陛下是真的很偏爱海棠。” 这是海棠香,陆晚宁喜欢的香气。只是云雀不知道,熏了,桑余也并未在意。 总不能因为厌恶一个人就厌恶一种熏香,那样也太无趣了。 可祁蘅却僵住了。 他的确没闻出来这是海棠香。 一时之间,祁蘅忽然想起桑余哭着质问过自己关于花的事情。 可他竟然还让她以后都熏这个味道,熏陆晚宁喜欢的味道。 桑余感叹道:“贵妃娘娘最喜欢的花香,难怪陛下今日要我陪着,改日,臣妾一定会多送些海棠熏香到长乐宫。” “朕不是这个意思。” 桑余倦怠的收回目光,语气自嘲:“而且,臣妾一定会多谢贵妃娘娘,多谢她喜欢海棠,才让臣妾有机会站在陛下的身边。” 话音落,握着自己的手忽然一紧,似乎在克制着发抖。 祁蘅偏过视线,掩去了眼中的眸光。 “住嘴。” 桑余乖乖闭嘴,不知道这些话怎么就让他恼了,说的可都是陆晚宁的好话。 祁蘅抓着她的手,接过了赵德全递来的火折子,另一支交给了桑余。 两人一同点燃了引线,在夜里亮出了噼里啪啦的火舌,飞速燃尽。 刹那,一道金红色火光骤然窜上夜空。 桑余下意识仰头,瞳孔里映出万千星辰炸裂的盛景—— 金粉如雨倾泻而下,照亮了整座长安城。 城墙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 百姓们仰起的脸庞被映得忽明忽暗,有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骑在父亲肩头,伸出小手想要去接飘落的烟火 臣子纷纷开口,异口同声:\"新岁伊始,烟火祭天,祈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也一起附和。 一片光彩流转中,祁蘅心中一动,忽然猛的拉过桑余,附在她耳边说:“十八年前,我们都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一起站在长安门看烟花盛放。可我说过,朕不管走到哪一步,都会记着你。桑余,这件事,朕没有骗你。” 他也不知道是在说给桑余还是自己,他并非一句诺言都没有达成。 可是桑余没说话,她只是怔怔的望着烟花,眼中流转绚烂。 师父才是没有骗她,烟花真的和他说的一模一样,好看。 夜风突然转向,带着硝烟味的火星向桑余扑来。 她本能地闭眼躲闪,却被祁蘅的衣袖挡在了面前,灼热的星子烫到了他的手背。 桑余却还是后退一步,下意识甩开了祁蘅的手,却不是被烟花吓得,是被祁蘅吓的。 她以为,祁蘅是要伤害她。 祁蘅看见了她一瞬间闪过恐惧的目光,忽然一怔。 她对自己,这么害怕吗? 烟花还在身后响着,祁蘅失力一般的垂下了手,抬眼去看烟花。 手上空落落的,心里也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他猛的伸出手,赌气一般重新攥紧了桑余的手,再不愿放开。 桑余没有挣扎,由着他闹。 快结束,结束了,她要去为沈康祈福,还要去杀了陆淮安。 陆晚宁看着他们紧握着的手,可是一滴眼泪都不敢流出来。 杀了桑余。 杀了桑余! 她一定要杀了桑余! 烟火燃尽,一切归于平静。 陆晚宁终于等到了机会,拿着怀里的盒子上前:“陛下,这是臣妾为您准备的贺礼。” 祁蘅本来是想先看桑余的。 但陆晚宁已经拿了出来,桑余也松开了他的手把位置让了出来,他便也不便再说什么。 他笑了笑,问:“好,晚宁给朕送的什么?” 陆晚宁打开盒子,里头躺着一块精雕玉琢的同心锁。 “这玉是臣妾亲自去寻得,图也是臣妾亲自画的,象征臣妾与陛下同心同德,白首不离。” 祁蘅看着那份,颇为满意的点头:“晚宁的这份礼,朕记下了。” 说罢,赵德全便从一旁递上一柄如意,祁蘅拿过,交给了陆晚宁。 “朕也祝晚宁余生顺遂,平安如意。” 旁人看,陆晚宁和祁蘅果真是情真意切,纷纷羡煞不已。 祁蘅又看桑余,等着她送礼,可容妃又上前挡住了视线。 第66章 姑娘,我帮你吧 容贵妃端了她亲自做的点心,齐嫔也献上了绣制的荷包,贺明兰奉上了一个亲手做的鼻烟壶。 每个人都用了心思,送上了自己认为最珍贵的东西。 赵德全便一一在一旁回礼。 最后,只剩下桑余。 桑余在出神,其实也不是出神,她是在找陆淮安。 是云雀偷偷拽了一下她的袖子,桑余才回过神来,接过了云雀手中的盒子,上前奉上。 “陛下,祝您新岁愉快,年年顺意。” 祁蘅将陆晚宁赠的东西交给了赵德全,向前一步,接过了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一块绢布,是上好的云锦。 上面,绣着两只戏水的金色鸳鸯,交颈缠绵,相互依偎,顶上还有一片粉色花束飘落。 针脚生疏,可看出是用了心思的,毕竟桑余以前没学过刺绣。 祁蘅的心动了一下,拿出了帕子,眼里涌上期许的笑意。 “鸳鸯?” “是。” “昭妃是……是想说,要和朕如这交颈鸳鸯一样相伴一生,对吗?” 桑余怔了一下,茫然的抬头看向那块帕子。 难道他看不出来,那鸳鸯头顶是一片海棠花吗? 陆晚宁面色也变了。 自己送的东西,皇上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桑余送一块破帕子,就这般放在心上? 桑余福身,解释道道:“这是送给陛下与陆贵妃的,臣妾希望陛下与陆贵妃,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 祁蘅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便凝固,手指也骤然收紧,那方帕子便在掌心揉成了一团。 下一瞬,帕子被突然扔在了地上。 “昭妃,新岁贺礼就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破布糊弄朕?” 祁蘅质问的的声音藏着冷厉,是动了怒。 一旁的奴才都吓得急忙低下了头。 只有陆晚宁松了一口气,嘲讽的笑了笑。 桑余看着落在地上的帕子,已经被雪水浸透,心里却再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她隐忍的低下了头,捡了起来。 “臣妾知错了。” 祁蘅看着桑余站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拿着她小心绣成的鸳鸯图片送给他和别人的鸳鸯图,心口就传来一阵酸痛。 这还是她第一次送他绣品。 却是为了祝愿他与别人。 祁蘅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抖了起来,他抹了一把发红的眼睛,声音暗哑:“烟花残渣迷了眼睛,回宫。”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 贺明兰冷哼一声,奚落的从桑余身边路过。 齐嫔和容妃急忙凑了上来,她们面面相觑,也没搞清楚这陛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容妃:“我觉得绣的挺好的呀,这鸳鸯金金胖胖的,看着就好吃。” 齐嫔也觉得不对:“是啊,陛下不是很宠爱陆贵妃?难道是觉得,昭妃娘娘送的刺绣配不上他的贵妃?” 桑余把帕子收了起来,面色未动:“应该是瞧不上,不碍事,下城门。” 是他当日非要贺礼,要了又不喜欢。 恐怕就是想在今日这样折辱她奚落她。 可是桑余不会再因为这些小事难过了。 下了城门,圣上就要与大臣一道去京城最大的摘星阁赴宴,商议要事。 各宫妃子、皇子和公主们便也算是得了赏令,可在酒楼的商铺里采些喜爱之物,整个酒楼除了皇亲国戚再无闲杂人等。 桑余对什么都没兴趣,她只看见四方酒楼的院中,有一棵很高的柳树。 她下了楼,来到了柳树前,垂柳枝丫悬挂,竟已可见有几个绿色的树芽,许是过了新岁就该长出叶子了。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师父,我没办法带你去江南,便只能借着着百年垂柳为你祈福,来生……来生,做一个真正逍遥自在的散侠。 桑余将小像拿出来,想要挂在柳树的最高处,免得被人摘了或者被风吹了。 以前有轻功时是轻而易举,可如今怎么垫脚也觉得低。 桑余看了一眼灯火阑珊的酒楼,趁着院中无人,又搬来了一把凳子。 踩着凳子,好像才高一些。 桑余小心的绑好了小像,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突的,桑余后退时踩空了一脚,眼看就要重摔下去。 桑余向后仰倒的瞬间,忽然跌入一个带着清冽松香的怀抱。 \"当心。\" 那道声音如碎玉投泉。 他右手稳稳托住桑余后背,左手虚护在她头顶,恰好挡住晃过来的柳枝。 李识衍大抵没想到,方才远远一眼,此刻就又这么近的见到她。 此刻月光穿过柳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还有一双冷月一般的眸子。 李识衍想起自己有一块珍藏的上等湛蓝石砚,上面也会凝着莹润的水色,晶莹剔透。 桑余先反应过来,慌忙松了手推开了他。 “多谢。” 桑余打算尽快离开,身后那人却又开了口:“你刚刚在挂什么?” 桑余怕多事,可又怕自己走后这人会摘下来自己看,便只能向他解释。 “我亲人的小像,我想挂在这里,祈福。” 李识衍仰头看了一眼,是一张红色的小纸,她虽踩在了凳子上,可自己还是一抬手就能够到。 若是再来其他的人,应该也能够到。 “我帮你挂高些?” 桑余眸子瑟缩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就算挂的高,李识衍却还是轻轻一抬手就能够到。 这么低,恐怕还是会被人随意摘了去。 “那,有劳公子了。” 李识衍听见她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助,心底忽然就添了几分喜悦。 他踩住了凳子,将小像挂到了最高处的枝丫。 “多谢公子。”桑余遥望着小像,祈愿道:“挂的高一些,就能多留些时日,心愿也会更灵。” 李识衍愣了一下,忙说:“不碍事的,这是我家的酒楼,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没有人敢取姑娘的东西。” 话一多说,他步子不稳,竟也踩空了,还好他身形修长,踉跄几步就站稳了。 李识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知怎么一见她,就觉得慌乱。 桑余看他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就多谢公子。” 说罢,桑余就转身离开了。 李识衍看她明明那么瘦的一个人儿,走的却那样快,生怕自己会伤害她一般。 他仰头,又看了一眼那张小像。 远处,阁楼上,祁蘅透过窗子,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捏紧了手里的杯子,指节发白。 第67章 让你去给我师父陪葬 摘星阁上,祁蘅指节骤然收紧,手中的青玉酒杯“咔”地一声裂开细纹。 他眼底的阴鸷如黑云压城,酒液顺着指缝滴落,在案上洇出斑痕。 方才桑余仰倒的瞬间,他几乎要冲下楼去,可有人却先一步接住了她。 那个人,怎么可以和桑余多说一句话? “陛下?” 陆淮安察觉异样,顺着天子视线望去,却见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您在看什么?” 祁蘅冷笑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却怎么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暴怒。 “看到一只,四处拈花惹草的蝴蝶。” 祁蘅又想起桑余方才在城楼上送的那方鸳鸯帕——绣得歪歪扭扭,原本比任何贺礼都让他喜欢,可却是祝愿他和陆晚宁的。 就这么大方?就这么不在意? 陆淮安暗暗看了一眼祁蘅,心中揣测了许久,这才问道:“陛下,话说沈将军……当初毕竟是为了护驾而亡,殡礼却怎么办的悄无声息?” 祁蘅目光一顿,抬眼看向了陆淮安。 陆淮安一惊,只见祁蘅眼底渗出的冷意正在翻腾滚涌,忙垂下了眼。 “微臣的意思是……毕竟我与他也算共事一场,该去送一送,见他最后一面。” 祁蘅盯着陆淮安,眼里却早已将他那些心思了若于心。 “不是陆卿向朕检举,说他……”祁蘅回忆:“哦,对,投运官盐,一定要朕杀了他以儆效尤吗?” 陆淮安喉头微动,被祁蘅这番话压的喘不上气。 他强装镇定,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随即站了起来,却还是不敢看祁蘅的眼睛。 “是微臣唐突,请陛下赎罪!” 祁蘅收回了目光,丢开了手里的杯子,换了一盏新的:“陆卿应是吃多了酒,去外面清醒清醒。” 陆淮安如临大赦,慌忙行礼退下。 他来到外面,回头时,祁蘅那里已经又围上了新的臣子。 陆淮安这才心安一些,每次,陆淮安都觉得祁蘅这个帝王实在是太过于深不可测,难以揣度。 似乎,不像是陆晚宁所说的那般会轻易信以他人。 他无意抬头,却在楼下看见了桑余。 她今日穿着一件墨蓝色长裙,衬得她整个人静雅乖巧,一个人走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余来到一处铺子前,看见了一块玉佩,玉佩上雕着一条沿街小河,一支小船顺流而下,是江南光景。 那商人不知桑余身份,但见她穿着素雅,远不如那些精心装扮的女子,只以为是个闲人,神色便很是懈怠。 “姑娘,我这块玉可是上好的和田青玉,雕了整整三个月,不是你能买得起的,还是让让。” 桑余一怔,抬眸看了一眼这个以貌取人的商人。 玉是再好的玉,她也不想上赶着给他送生意。 况且桑余没有在这市井中买过东西,不会讨价还价,便放下了玉。 桑余离开了玉铺。 只是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只修长的手重重的在拍下一块金锭。 商人眼睛顿时亮了,忙看向来者:“大人,您需要什么?” “刚刚那块玉佩。” —— 桑余逛了许久,也没买下什么,便找了个靠窗的无人雅间,想歇一歇。 刚坐下,门口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方才那枚玉佩便垂落在眼前。 桑余不动声色,顺着玉佩看向那人。 陆淮安带着几分笑,期许的看着桑余。 桑余的眼睛一动不动,手却攥紧了衣袖。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跟来。 “陆大人,好久不见。” 陆淮安听见她主动开口,原本还担心她怨恨自己的惶恐顿时也散了几分。 “桑……不,昭妃,别来无恙。” 桑余抬手,接过那枚玉佩,放在掌心打量。 “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陆淮安怕她不收,忙解释:“方才见你喜欢,我便买来送你了,就当……就当替之前的事情,向你赔礼道歉。” 桑余挑眉,眼中闪过戏谑。 “赔礼?道歉?” “嗯!” “可陆大人之前不还说,我一个爬床的奴婢出身,挡了你妹妹的路,是罪有应得吗?” 陆淮安错愕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那日他在宫门前的每个字,此刻都化作带倒刺的钩子,从记忆里血淋淋地扯出来。 \"我\"他喉结滚动,突然抓住桑余的手腕,\"那时我听了晚宁的气话,误会了你,后来我才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陆大人。\"她松开玉佩,站了起来,突然一步步靠近陆淮安,\"原来如此啊。\" 陆淮安看她凑近,不知为何,脸色就烫了起来,往日那些什么潇洒浪荡都忘了,竟觉得无措。 因为靠近自己、看着自己的,是一张夜夜都念着的面容。 “昭妃娘娘,你……你要做什么?” 他问她要做什么,可却没有推开她。 他站在那里,任由她靠近,呼吸都有些发颤,玉佩在他掌心压出深痕。 “娘娘……” “他们总说,从前的礼部尚书嫡子,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引的京都城许多达官贵女心之向往……” 桑余抬起眼睛,有些茫然无辜的看着他,抬起手,轻轻划过他的胸口。 手指冰凉,让陆淮安呼吸一紧,他忽然唐突的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再也不想放开。 陆淮安豁出去了般:“桑余,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带你走,不会再骗你,好不好?” 桑余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眼底却冷得像淬了冰。 她看着陆淮安深情款款的模样,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自己被骗时的狼狈,而是师父被一箭射死的悲凉。 \"带我走?\"她轻笑出声,指尖在他心口画着圈,\"应该是我带你走,带你……走去黄泉路。\" 陆淮安还没反应过来,胸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错愕低头,看见桑余素白的手正握着金簪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一瞬间,鲜血在他衣襟上洇开一朵妖冶的花。 陆淮安大骇,不可置信地看着桑余:“你疯了……你想杀我?” 桑余突然狠狠转动簪子,想将其扎的更深:\"对,让你下去给我师父陪葬!\" 第68章 是陆淮安要强占我 陆淮安脸色惨白,终于意识到——她不是来叙旧的,她是来索命的。 桑余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方才的柔弱无辜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恨意。 “陆淮安,”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如刀,“你知不知道,我日日夜夜都在想,怎么才能让你血债血偿?” 陆淮安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桑余——她从前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柔弱可欺的孤女,即便后来成了昭妃,也不过是祁蘅的玩物。 可此刻,她的眼神让他想起祁蘅的冷笑。 他们,很像。 “桑余……”他因为疼而脸色发白,一把抓住了桑余的手:“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沈康是你师父……” “解释?”桑余冷笑,一把拔出了簪子,刺向了陆淮安的脖颈。 “你去给我师父解释!” 陆淮安伸手去挡,簪子猛地穿过他的手掌,他疼的痛哼一声。腰背都有些挺不直。 桑余已经杀疯了,还想再来第三下。 陆淮安用力推开了她,下意识就要去拔腰间的匕首。 但是,蓦然一瞬间,他想起踢了桑余一脚的那个雪夜。 握着匕首的手,还是松开了。 “桑余!”他急声辩解,“不是……” 可是话音未落,他突然觉得胸口绞着痛一般,呕出一口黑血,向后踉跄地倒去,撞开了门倒在了过道上。 这样大的动静,一下子惊到了楼里所有的人。 有女子看见陆淮安胸口大片的血,吓得尖叫一声。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陆淮安看着胸口的伤,眼里闪过不可置信:“你竟然在簪子上下毒?” 桑余站在昏暗的隔间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戏谑。 “要杀你,自然就要做好万全之策啊。” 桑余诡异的笑了起来。 她听见向这里而来的脚步声,一把扯开了衣襟,用手抹花了脸上的胭脂,倒在了地上。 陆淮安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 但看见桑余正盯着自己笑,便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是不打算,给自己留一点活路。 门被人一脚踹开,所有的光亮照了进来。 祁蘅站在门口,眸色阴沉如墨,身后跟着一队禁军。 他缓步走进来,看见的便是衣衫褴褛的桑余蜷缩在地上,泪流满脸,手里握着一把簪子瑟瑟发抖。 祁蘅面色瞬间变了,他大步上前,解开了自己的大氅,裹住了桑余。 桑余整个人被祁蘅宽厚的身影笼住,她害怕的抓紧了他的手。 祁蘅一怔,低头看向了那只紧握自己的手。 这么久了,她终于再次信任了自己,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祁蘅心中一痛,将她搂的更紧。 “阿余别怕,告诉朕,发生了什么?” 此时陆晚宁已经携着各宫嫔妃都上了楼,远远看见陆淮安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失声尖叫。 “哥哥!” 她冲过去,陆淮安已经昏死过去,随行御医正在诊救。 “哥哥,你怎么了?” 陆晚宁吓得手足无措,小心翼翼的触碰着哥哥的伤口。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看过去,发现了祁蘅怀里的桑余。 一瞬间,理智全无。 “是你,是你杀了我哥哥!” 陆晚宁什么体面也顾不得,拔了一旁侍卫的剑就要冲进去。 桑余吓得瑟缩一下,抱紧了祁蘅,仿佛害怕至极。 赵德全见此,眼疾手快的拦住了陆晚宁。 “贵妃娘娘息怒。息怒啊!这事情还未查清楚,您莫要伤到无辜。况且,陛下还在里面,您可别惊扰圣驾!” 陆晚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里都是恨意。 这才发现,陛下竟然还抱着这个贱人。 “狗奴才你瞎了吗?她手里拿着簪子,不是她是谁?谋害朝廷明官,本宫为何不能杀了她?” 祁蘅一句话未说,低下头看向了桑余。 “阿余,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桑余还在颤抖,她看着被抬走的陆淮安,眼泪满脸都是,哭得视线模糊。 “臣妾只是想在这里透透气,可陆主簿忽然闯进来,非要送奴婢一块玉佩,说什么……对臣妾心中有愧,要臣妾原谅他。臣妾想要离开,他……他忽然就抱住了我,说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臣妾。臣妾吓坏了,我说我是宫妃,他这样做是大逆不道……可没想到,陆主簿竟然开始撕扯臣妾的衣服,说我……我不过一个奴婢出身,陛下心里没我,不会在意我的死活……臣妾害怕极了,便取下簪子扎伤了陆主簿……” “你撒谎!” 陆晚宁指着她,拆穿她:“我哥哥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贱婢?!又怎么会不顾陛下威严,欺辱宫妃?!” 桑余仰头,泪眼婆娑的看着祁蘅,委屈的摇头。 这番话,桑余说的半真半假。 前面是真的,后面就也会变成真的。 反正死无对证。 而且,最后一句,就是过去祁蘅心中真实的想法。 “陛下,臣妾真的没有撒谎。” 赵德全这时上前,奉上一块青色玉佩。 “陛下,这是方才从陆掌簿手中掉下来的。” 陆晚宁脸色一变。 玉商此时也在外边围观,看见那玉佩,一下子想了起来。 “是的,这块玉佩就是方才那位大人在我这里买的!” 祁蘅面色阴冷下来,目不转视:“赵德全,将陆贵妃带回去,至于陆淮安,尽力抢救,救活了,就给朕先关押起来。” “陛下!”陆晚宁声泪俱下,不可置信:“您当真,要袒护这个贱人吗?” “赵德全,你聋了吗?” 赵德全被这声震怒吓得一哆嗦,慌忙招呼几个宫婢将陆晚宁搀扶起来,往回带。 “朕自会彻查此事。” 他低头看向桑余,上一次,她被祁泽欺辱,留下了一身烧伤的疤痕,可自己无能为力。 那时他就想,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 如今,他决不能再叫桑余寒心。 “阿余,别怕,朕带你回去。” 桑余已经哭的没有了力气。 这么一番声势浩大的陷害,她的确是累了,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 祁蘅将人抱了起来,朝外走去。 谁都不敢抬头看,光是站着,都能感觉到帝王周边翻涌的杀气。 祁蘅一步一步下楼,怀里紧紧地抱着纤弱的身子。 到了一楼,他透过后门,看向了院中那棵巨大的柳树。 “赵德全。” “奴才在。” “把那树上的东西给朕摘了,拿回来。” 赵德全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这种时候,陛下却纠结一棵柳树上的小玩意。 情绪转变的也太突然了…… 第69章 阿余如果不听话,朕就不会保密 入夜,宫里噤若寒蝉。 祁蘅来到废弃已久的大皇子宫,接过了赵德全手中的灯笼。 “你下去。” “喏!” 祁蘅提着昏黄灯笼,走进了正殿。 殿内伺候着两个太监,见到圣上来了,跪地恭敬行礼告退。 祁蘅又进了内殿,站在殿门口的台阶上,将手里的灯笼随手丢开。 然后,拿出了桑余剪的小像。 应该是剪得很用心,至少比送自己的那块绢布上的刺绣要用心得多。 对沈康的东西,她就这么在意? 祁蘅自嘲的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推开了面前的门。 屋里昏暗,只有月光透进来的一点光。 屋子很大,什么都有,去唯独没有生气。 有个人坐在正中,这么晚了竟也没歇,似乎是猜到祁蘅要来。 祁蘅看都没看那个人,便坐在了他对面。 “阿余胆子很大,她险些就杀了陆淮安。” 那人的手动了一下,没说话。 祁蘅把那张小像拿了出来,反反复复的看,借着月光,忽然出了幻觉一般,竟将别人的脸看成了自己脸。 如果这上面是自己该多好。 如果真的是他,祁蘅都不敢想自己会有多高兴。 不对,往年,桑余就替自己剪过的。 只是那时候他不在意,觉得一张小像罢了,少女的玩意。 可是,真的当她开始为别人剪,祁蘅却觉得往日不可追,手里紧紧握着的什么东西散了。 “这是我从桑余那里偷来的。拿到手前,我还有些作赌的成分在里面。或许是我呢,因为往年都是我。可真的看到了,真的不是我……的确不是我,原来……不再会是我了。” 那人还是没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张小像上。 半晌,祁蘅的语气忽然阴冷下来。 “不是我,是你。” 月光缓缓轻移,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沈康沙哑开口:“她,有没有事?” 祁蘅凉薄地笑了笑,把小像放在了桌子上,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她不该自作主张,脏了自己的手,反正朕迟早会杀了陆淮安的。” 沈康抬手,拿起了那张小像。 缓缓的扬起了唇。 因为他想起桑余剪这张小像时的样子。 上面都是她的痕迹。 “陛下,她恨你,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祁蘅的神色沉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 “这样她才能死了出宫的心。” 沈康愣了一下,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可那日并没有伤到他的心脉,这是祁蘅瞒着天下人的一场戏。 否则,不管是大司马还是丞相,都不会留沈康的活路。 祁蘅借沈康的死,赚足了朝堂的掌控权。 丞相还真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得了圣上的信赖。 扬州的官盐,西安的官矿,都已经快要摸清楚了。 “这出戏快些唱完,我不想再看阿余折磨自己了。” “沈康,这件事结束了,朕会助你悄无声息的回到北狄,但……如果桑余因为你动了其他的心思,朕不介意真的杀了你。” 祁蘅眸色低沉,站了起来。 沈康想起她,想起自己要永远的离开她,就有些难以自控。 她知道自己死的时候哭的那样伤心,又因为他去杀陆淮安,那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他从来没有进入过她的心里,却是在死后。 沈康自嘲的笑了笑:“陛下,这件事……会让她一直恨你。” 只是目光却始终盯着沈康手里的小像。 光是看着,已经连呼吸都快没有力气了。 “朕不在乎。” “朕有的是办法留下她。” 祁蘅出去了。 门再度关上。 世人心中的沈康,早就已经死了。 这样,桑余才会安心待在他身边。 —— 桑余睁开眼睛,头还昏沉的厉害。 她良久未动,盯着房梁发呆。 她怀疑刚才的那一切是不是一场梦,自己到底杀了陆淮安没有。 直到身边倾覆而来一道身影,桑余转动眼珠看过去,看见祁蘅的目光,她确定那不是梦。 祁蘅望着她,眼里都是好整以暇的笑意。 “醒了?” 祁蘅坐了下来,伸手遣退了伺候的奴才。 桑余还在装傻,仿佛不明所以。 “别装了。” 祁蘅手里转动着什么,桑余低头看过去,是自己刺伤陆淮安的簪子。 “陆淮安胆子再大,也不敢对你动手。” 桑余一怔,眼中的茫然转瞬变为了冰冷。 “陛下既然猜出来了,为什么不让陆晚宁杀了我给她哥哥偿命?” 祁蘅眸色一变,忽然抬手扔掉了簪子。 桑余还未反应过来,祁蘅就已经轻轻的扼住了她的脖颈。 桑余吓得呼吸错乱,看着祁蘅。 祁蘅小心揉捏着她的脖颈,摸着她的脉搏和细嫩的皮肤,仔细打量着。 他其实很开心,桑余再次拿起了武器,再一次想要杀人。 她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想要回到过去了? “朕怎么舍得呢?” 他抬眸,晦暗不明的眼眸盯着桑余的眼睛,被她的眸光吸引。 “朕可以有成千上万个户部主簿,可却只有一个阿余啊。” 桑余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恶心,冷冷的撇开视线。 “那可是陛下最心爱女子的哥哥。况且,陛下不怕臣妾有一天,也对你动手?” “你大可以。”祁蘅笑了,眼里闪着诡异的光:“看看我死了,你的那些奴才,还有跟你有关的所有人,能不能活命。” 他太清楚桑余心底怕什么了。 一个杀手,偏偏有怜悯心,那就只能活该任人拿捏。 “你亲朕一下,朕就继续相信你,陆淮安说什么,朕都不信。” 桑余身子猛地一僵,忽然抬头:“陆淮安没死?” “没死。” 桑余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颤抖起来,压抑着愤怒。 为什么做了万全之策,陆淮安还是死不了? “但是,也活不长了,毒毁了他的经脉,也就几年的时间,他就会慢慢地衰竭而死。” 桑余抬眼,眼里渐渐亮起了兴奋的光。 “这么开心?” 桑余当然开心,能替师父报仇,她当然开心。 祁蘅看着她开心,自己也跟着开心。 她怎么会知道,她簪子上的那点毒,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如果不是自己顺水推舟,好好的为陆淮安“诊治”了一番,他也不会死路一条。 陆淮安动了桑余,一次两次,本就该死。 没有人能动桑余,祁蘅早就想要他的命了。 他说过的,那一脚,他记下了。 桑余问:“那陛下如今要怎么向贵妃娘娘交代?” 祁蘅眉头微挑,缓缓靠近:“阿余你担心我?” 桑余想到如今如果不拉紧祁蘅这根救命稻草,恐怕就要给陆淮安陪葬去了,她还不想因他而死。 “是啊,臣妾担忧。” 祁蘅知道她又在骗人,可他不在意,他愿意信。 “陆淮安不知道自己快死了,朕会封他为户部侍郎,掌管官盐铁矿,因祸得福,陆家该感激你。” “阿余,你杀了陆家唯一的嫡子,如果泄露出去,朕很难做,丞相和陆家都不会放过你,朕也无能为力。” “所以,阿余如果不听话,这秘密,朕可不一定保得住啊。” 第70章 当年你有没有被…… 桑余的手猛地攥紧了被子。 祁蘅是在威胁她。 桑余不可置信地冷笑了下:“那就不劳烦陛下替我隐瞒了,让陆家人来把我杀了。” 祁蘅志在必得的神情瞬间凝固。 他没想到,桑余竟然不怕。 桑余只要露出这样什么都不在乎,连死都不在乎的样子,祁蘅就觉得烦躁。 他身后无限的权利,可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他还能如何? “你想死,我当然可以成全,你在意的那些人呢?一个沈康为你死了,你还想多少人因你而死?” 话音刚落,桑余一巴掌打在了祁蘅脸上。 她刚刚醒来,使不上太大的力气,可还是打得祁蘅偏过了脸。 祁蘅迟钝的抬起眼,看向了桑余,肃杀之气沸腾。 “你敢打朕?” 桑余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打祁蘅的脸。 “可你不该……不该再提我师父的。” 又是为了沈康。 为了沈康,她敢对自己动手,敢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如果她知道沈康还活着,是不是还敢跑出去再去寻他? 祁蘅闭上眼,指尖轻轻触了下脸颊,火辣辣的疼。 “你以为沈康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朕还可以掘了他的坟,扬了他的骨灰!” 祁蘅一把掐住了桑余的脖子,将她拉过来,靠在自己怀里。 桑余手抵在他的胸口上,怎么也挣脱不开。 “桑余,你了解朕的手段,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听我的话,你别逼朕。” 桑余不喜欢哭,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只有流泪。 为什么让师父连死都无法的以安生? 为什么还要因为自己牵连进这么多无辜的人。 桑余愤恨不已,颤抖地闭上眼,失去了力气,任由他把自己拽过去抱在怀里。 祁蘅感受着怀里脆弱无依的桑余,脸上的痛便也觉得没那么疼了。 她就该是这样,安安分分的守在他身边。 “知错了吗?” 桑余没说话。 祁蘅不在意,目光有几分冷。 “想要朕原谅你,就也给朕剪一张小像,像往年一样,明白吗?” 桑余猛地睁开眼,抬头看向上方帝王的眼。 “什么意思?” 他怎么会突然提到小像? “一个嫔妃,给别的男人祈福,怎么?觉得朕瞎了,看不见?” “陛下!”桑余又哭了,这一次带着十足的委屈和难过:“那只是一张小像,你为什么连一张小像也容不下……” “朕就是这样的人!” 祁蘅扬声打断了桑余的话,盯着她梨花带雨的眉眼,忽然凑近了几分。 “死人都有的东西,朕却没有,朕凭什么不能生气?你,剪还是不剪。” 桑余悲伤地深吸一口气,自觉可笑。 “可是陛下,我已经给你剪了十七年,是您从来没有在意过。” 蓦地,祁蘅的眸色凝固。 桑余不再看他,那样子是心如死灰。 祁蘅想起往些年的今日,桑余是对着自己笑的。 可是后来,她的笑越来越少,越来越淡。 那时候,自己明明是察觉了的。 可他没有深究过原因。 大抵是觉得桑余开不开心,对自己而言没有什么关系。 从大皇子府回来后的那一年,她终于是再也不笑了,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自己身后,却还是小心翼翼的递了一张小像给自己。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那时候,身边所有人都在揣测污蔑桑余背叛主子,他虽然知道桑余是为了自己的筹谋,可心底听着那些话,还是怀疑了。 桑余说在祁泽府只是借着奴才的身份帮自己查探情报。 可祁蘅知道,祁泽本来就对桑余心怀不轨过。 他如果不在意桑余身上的伤…… 所以,她最后一次给自己的小像。 他当着桑余的面,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其实是嫌脏。 没想到,那是桑余心甘情愿为他剪的最后一张小像。 桑余继续说:“陛下如果想要,臣妾现在就去剪。” 桑余借机推开祁蘅,想要离他远远的。 看着桑余的背影,祁蘅忽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当年,你在祁泽的府里,究竟有没有……” 桑余的步子僵住,定在了原地。 桑余知道他怀疑过自己的清白。 可是一身的伤,祁泽又是个记仇的恶棍,哪里还有心思对她做那些事。 在大皇子府的那一年,来来去去的,就是屈居人下的卑微受辱。 也的确有一些奴才恶人欲行不轨。 可桑余天真的以为,命都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清白。 祁蘅还在等着自己回去呢。 所以,她一次次的反抗逃脱,只能换来祁泽更加残酷的折磨。 可是……没有。 祁蘅从没有等着自己。 现在细细想来,自己的离开对祁蘅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 为他赴汤蹈火的人多的是。 自己走了,他反而更方便去北境找陆晚宁。 她受的那些苦,只有她自己记得。 但是桑余不想解释了。 “陛下随便怎么想,反正,宫里的这些人早就这么想了,那些风言风语,陛下不也都信了吗?” “我要你自己说。” “我如果说有,陛下是不是要为了后宫的干净,一刀把我杀了?那就有。” 桑余说完,就坐到了外面的桌子边。 慢条斯理地拿出剪刀和红纸,开始给祁蘅剪小像。 剪沈康的时候小心翼翼,一是因为在意,二是因为不熟悉。 可是祁蘅的,她剪了那么多年,流畅自如地就能剪出他的身形。 祁蘅看过去,桑余的侧对着自己,安静的坐着,垂着头。 昏黄微弱的烛光照在她的侧颜,只是光看着,就觉得那一定是个美好的女子。 祁蘅忽然站了起来,往外走。 “明天亲自交给朕。” 桑余面无表情地开口:“臣妾,恭送陛下。” —— 摘星楼。 李识衍送完友人便回了院子。 路过柳树时,想起了桑余,还有那张小像。 但他抬头看过去时,却猛地一滞。 “来人!我不是说了吗?树上的东西谁都不准动,怎么不见了?” 小厮跑出来,急忙解释:“是夫人,夫人派人取掉的。” “母亲为什么要动它?” “因为,皇帝要它。” 身后,半老徐娘的妇人走来。 “一张小像而已,皇帝紧张,你也紧张,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71章 为桑余验身 李识衍听到“皇帝”两个字,面色瞬间冷淡下来。 纪娘子继续道:“那挂小像的定不是常人,你莫要过多接触。” “母亲,那是我应允了人家的。” “什么应允不应允?今夜来的都是宫中朝堂的权贵!你爹是怎么死的你忘了?我们李家的规矩就是绝不能与宫中权宦有任何关系,你别给老娘我惹麻烦!” 李识衍眉头落了下来,似是默认母亲的话,又抬眼看向了那棵柳树。 这是他第一次给一个女子承诺。 可这承诺他还是失约了。 也不知,那姑娘还会不会来这里,一定要给她说明才行。 纪娘子说完,看李识衍心不在焉,以为他是想到了自己爹,便安抚道:“当年,你爹就是被朝中之人陷害他科考舞弊,才含冤自裁,要不是我还有些嫁妆,风里雨里将这摘星楼撑了起来,咱们李家早就饿死了。你倒好,还非是要去科考……” 李识衍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科考,就是想给背负冤屈的父亲一个明身。 —— 桑余伤了祁蘅的事,那晚所有人都看到了。 这种事不是轻易就能压住的。 果真,朝堂之上,众人便要圣上杀了桑氏,给臣子一个交代。 祁蘅没说话,听着下面那些老东西上奏。 来来去去无非还是那些话。 陆氏嫡子,身受重伤,更是当朝贵妃的兄长,丞相的门客,户部主簿,被人伤了岂能不了了之? “他欺辱宫妃,朕没要他的命,已是仁慈,你们还要如何?” 老东西们顿时闭了嘴。 但他们很快就又找到了新的切口。 有人开始怀疑,一个宫婢,曾与罪皇子有染,到底是否有资格任贵妃。 恐怕,会有损皇家血脉。 这句话说出,祁蘅的目光就沉了下来。 他们不说话,祁蘅也没再说话。 他其实有办法,杀几个大臣的事,反正这些人祁蘅都不喜欢,他们都在祁蘅眼前算计横生。 可他们说的话,让祁蘅心里,也生出了异样。 他不敢承认,此刻胸腔里翻腾的,不仅仅是帝王之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揣测和不甘。 —— 桑余今日起来的晚,推开门,外面竟站着四个面生的嬷嬷。 桑余察觉不对,皱起了眉,问:“你们做什么?” 那婆子们纷纷殷勤的笑着,带头的往前一站,说道:“回昭妃娘娘,老奴是陛下派来伺候你的。” 桑余准备关门:“我不需要。” “娘娘,您就别为难奴婢了,奴婢们一定给你轻些验,好给陛下交差。” “验?”桑余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你们验什么?” 那几个婆子冷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原先就听说这昭妃是宫婢出身,还爬过大皇子和陛下的床。 连陛下都不信她。 都在宫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能是清白身子才怪。 想来,眼前这位昭妃的好日子是过过头了。 云雀和阿箬怎么也拦不住,外面也有禁军把守,她们想去求陛下也出不去。 桑余被强拉到床榻上,掰开了腿,一把掀开了裙摆。 这一刻,她就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娘娘别怕,老奴们手脚轻着呢。\" 为首的嬷嬷笑着,拿出什么冰凉的东西触碰到了桑余的身体。 桑余的身体瞬间绷紧,挣扎间,指甲在挣扎中折断,在床头划出几道血痕。 \"滚开——\"她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充斥着不安:\"放开我……我不要!\" “娘娘且忍忍……” 那东西碰到了她,桑余痛哼一声,在剧痛中闭上眼,喉间涌上铁锈味。 那几个嬷嬷眼里是轻蔑和嘲讽。 皇上让她们来验,就说明已经是将桑余当作毫无尊严之物。 所以她们嘴上说着轻些,可却多多少少的折磨着桑余。 桑余眼前眩晕,她明白了,祁蘅的确有数不清的方法让她生不如死,她害怕了,她真的害怕了。 天好像黑了。 桑余想,应是再也不会亮了。 —— 嬷嬷们面色各异的从屋里出来,跟着赵德全到了乾清宫。 祁蘅坐在一片昏暗里,什么也没做,只是一个人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见动静,他才跟腐朽的木头一般,缓缓的动了动。 他等了很久。 他的心有些难过,因为想到桑余大概会很痛苦。 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 又很怕知道。 “如何?” 那嬷嬷忙不迭的回应:“回陛下,昭妃娘娘……” “是清白身子。” 一句话落地,祁蘅募地抬起了眼。 他喉头微动,仿佛什么心口千斤重的石头落了地。 恍然,笑了笑。 “赵德全。” “奴才在。” 祁蘅站了起来,步伐虚无的走过他们,往紫宸殿走:“把她们都杀了。” 老嬷嬷们顿时跪倒了一片,喊着饶命。 但,祁蘅没有回头。 —— 屋外的光透过窗柩倾斜进来,照在桑余惨白的脸上。 云雀哭着给桑余擦脸,可不管说什么,桑余却是一句话都不说,面无表情的躺在那里。 疼,还有屈辱。 这些东西最后都化作了藏在身体里的恐惧。 有人进屋,云雀跪倒在地。 祁蘅看向床榻,桑余的影子虚虚的藏在纱幔中,看不清。 “出去。” “陛下,娘娘她……” 桑余闭上了眼,藏去了眼中的杀意。 赵德全可不想桑余身边这唯一的亲近人也没了,瞪了她一眼,让她有点眼色。 云雀咬着唇,站了起来,起身缓缓的走了出去。 最后沉重的看了一眼桑余,然后关上了门。 祁蘅走过去,掀开了帘子。 闻到了熟悉的冷香味道,代表着恐惧的味道,桑余浑浊的目光动了一下。 那股恐惧让她突然开始发抖,桑余下意识就想要逃开。 祁蘅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桑余在怕他。 那个眼神,和第一次从大皇子祁泽那里逃出来时一样。 她现在,也是这样害怕自己。 第72章 强占 祁蘅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原来桑余从没有属于过任何人。 即使她的身体被毁了,即使满是伤疤,可她从没有被任何人剥夺过。 祁蘅心里得到了某种失而复得的满足。 可他又后悔。 后悔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决定,后悔为什么自己不信桑余,因为臣子的几句话,就让桑余害怕成这样。 祁蘅坐了下来,伸出手,想要安抚桑余。 可只是伸手,桑余就吓得猛地瑟缩一下。 她像是一只刺猬,此时此刻,害怕任何人的触碰。 “阿余,是我。” 祁蘅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桑余。 可他忘了,正因为是他,桑余才会这么害怕。 他将桑余面颊上的头发理到后面去,解释道:“此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从来都只是朕的,没有人再揣测你,朕是为了你好…… 桑余忽然开口:“祁蘅,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要在遇见你。” 祁蘅的手顿住,他突然有些慌乱。 他不能想象,如果自己没有遇到桑余会是怎么样的。 但他又从不会承认错误。 他只能胡乱推诿:“是你逼朕,是你故意说那些话,否则……我不会让人……” 祁蘅说完,就看见桑余因为挣扎而受伤的指尖,登时如鲠在喉。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难受。 祁蘅小心翼翼的捧着桑余的手,替她缓慢柔软的吹着。 “阿余,疼吗?” 桑余挣脱了手,不想让他触碰分毫。 祁蘅却偏偏禁锢住她的手,俯下身去亲她。 前几次的吻,其实祁蘅心里都会乱想,自己到底是不是第一个吻她的人,心里总是沉着揣测。 可是现在,一切都明了了。 阿余真的只是他的。 祁蘅吻的毫无芥蒂,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他对这种事情向来不感兴趣。 以前给桑余上药时,看到她的身体,也从没有过其他想法。 或者说,对那样一具满是疤痕的肌肤,他不可能有任何欲望。 彼时,祁蘅只想如何登上帝位。 后来登基,该依着规矩翻牌子,传人侍寝,但他总以诸事繁忙推辞,就算是偶尔必须传召谁,也都是倒头就睡。 因为陆晚宁的病还没好,祁蘅便决定再等等。 可是现在,他等不下去了。 他第一次,想要迫切的得到一个人。 以绝后患。 一个女人,只有这样才能算是真正的属于自己。 或许过后,她便彻底不会走了。 桑余一开始只以为是亲吻,便闭着眼睛,随意他发疯。 像前几次,疯够了,自然就走了。 可突然,祁蘅拽开了她裙子上的绑带。 红白相间的裙袍散开,像颓靡的花朵被人撕扯碎裂。 桑余猛地睁开眼睛,反应过来,不顾手上的伤也要推开祁蘅。 祁蘅这下是真的疯了,任由桑余如何打如何反抗都没有用。 “祁蘅!” “我在……” 祁蘅的声音要比任何时候都温柔,温柔得不像一个皇帝,带着意乱情迷地颤抖。 祁蘅没什么经验,只是凭着最直接的想法抱紧了她。 他怕弄伤桑余的手,便又扯过裙带缠住了她的手腕。 桑余还在推搡,祁蘅就把她的手绑在了床榻的柱子上。 “阿余……阿余姊姊……” 桑余哭着求他,什么倔强都不剩了:“求求你,祁蘅……放开我,你想我做什么我都做,以后我听你的话……你放过我……” 祁蘅一怔,亲到了她满脸的眼泪。 苦涩的,越来越多的眼泪。 他不想让她哭,可做不到放过她。 祁蘅只能低下头去吻桑余颤抖的唇,不再听她的求饶。 祁蘅似乎在哄她,又像在骗她,亲着她的耳朵:“你以前不是心悦我?阿余,我现在也有些喜欢你了。从前是我忽视了,我以后不会了……” 桑余什么也听不见。 她只觉得好冷啊。 泄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很冷,仿佛被冷冷的冰雪搓揉。 再也不要过冬了。 桑余想,天朝的冬天太冷了。 她一定,一定能活着离开的? —— 入夜,祁蘅从屋里出来了。 云雀还在远处跪着,整个人脸都是煞白的。 她是被桑余哭喊的声音吓到了。 赵德全也在,他看向祁蘅时,倒吸一口冷气,喊了一句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爹。 祁蘅的领子乱糟糟的,脖子上尽是细细碎碎的破了皮的小伤口,眼下苍冷的皮肤上还沾着桑余指尖的血,整个人却是更冷的。 “打些水,给你们娘娘沐浴。” 云雀腿彻底没了力气,硬是忍住了哭。 “奴婢遵命。” “看好她,如果她有什么事,你们这一院子的人都等着陪葬。” 祁蘅语气发冷,说完就走了。 云雀这才站起来,和阿箬一瘸一拐地推开了房门。 屋里,寂静的出奇。 只有床榻混乱,带着一丝腐朽的冷木香的味道。 桑余身上盖着祁蘅的大麾,神色空洞洞的躺在那里,两只胳膊像是白藕一般,还被绑着。 眼泪都流干了,只剩下一双猩红却毫无生机的眼睛。 云雀走过去,想替桑余擦洗。 阿箬哭着,替桑余解开了束缚着的手。 青白皮肤上因为挣扎,而在手腕上留下一圈淤青。 可这些伤,又与桑余身上的伤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这是云雀第一次见到桑余身上的伤,可怖,又令人怜悯。 桑余面无表情,死了一般。 第73章 他的阿余怎么变成这样了 祁蘅一直在勤政殿忙到了很晚,但他还是来了。 他自己都没发觉,什么都不在意的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欲壑难填,无法知足。 他站在紫宸殿门口,就在桑余的寝殿前,却没有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听那些大臣们上奏的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桑余。 可真的来了,却抬不动进去的脚。 是不想进去,还是害怕进去? 祁蘅闭上眼,压去了心底的异样。 他有什么害怕的,他不过是宠幸了自己妃子而已。 祁蘅抬步走了进去,疲惫的褪下衣服,递给云雀。 “昭妃怎么样了?” 云雀眼圈红红的,格外讨厌眼前的皇帝。 可她不敢露出半分情绪,只低着头,声音暗哑道:“娘娘自陛下离开后,便一直在歇息。” 祁蘅皱了皱眉:“她没吃饭?” 云雀缓缓的摇了摇头。 祁蘅顿时紧张起来,加快了步子走向桑余。 “你们怎么照顾她的?” 祁蘅掀开帘子,只看见桑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半睁着眼睛,视线虚无,不知道在看什么。 “阿余,你……” 他喉头哽咽,却说不出话。 他转身,声音寒冷:“还愣着做什么?去给昭妃准备吃的!” “……奴婢遵旨!” 祁蘅坐了下来,垂下眼,深深叹了口气。 “阿余,你不该不吃东西,伤到了身子怎么办?” 桑余还是没有说话。 祁蘅视线冷了下来,忽然想到什么,冷笑了笑:“你这般自暴自弃,是因为——我碰了你?” 桑余眨了眨眼睛,觉得浑身都在疼,意识浮浮沉沉,从嘴唇到舌根都觉得苦涩无比。 她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沙哑:“我想吃……甜的。” 祁蘅一怔,忙看向了她,随即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叫御膳房准备桂花糕,立刻送过来!” 宫人急忙下去准备。 桑余没有听见他说话,甚至她都看不清身边的人是谁,她烧得太厉害了。 祁蘅以为桑余向自己讨要喜欢的吃食,就是妥协了,便去握她的手。 可碰到她指尖的那一刻,祁蘅猛地凝固。 “阿余,你怎么这么烫?” 他随即抱紧了她,去探她的额头,怀里就像抱了一块炭火:“阿余?” 祁蘅又对外面的人命令:“传太医来!” 太医来了,查探一番,说是桑余身体里余毒作祟,才导致高热风寒。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 住在清悟院的时候就有过。 祁蘅问:“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回陛下,昭妃娘娘本就身弱,加之之前种过有损心脉的曼陀罗毒,这余毒实在是无破解之法。” 祁蘅抱着桑余的手紧了紧,听着太医的话,心脏重重地往下坠落。 他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桑余会不会……会不会余生都在这样的苦痛中度过? 会不会,哪一天,桑余就永远醒不来了? 祁蘅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减轻痛苦?” “回陛下,或许还是要昭妃娘娘身心愉快,才能减少余毒发作。” 所以,是要她开心。 她开心,就能少些痛苦。 “下去。” 云雀带来了桂花糕,交到了祁蘅的手上。 祁蘅轻声开口,唤桑余的名字:“阿余,吃点东西,你不是想吃甜的么?这是你最爱的桂花糕。” 桂花糕? 桑余迟钝的睁开了眼,看向面前的糕点。 祁蘅见她终于有了些动容,心中一软。 不管发生什么,桑余还都那个只要一块桂花糕就能哄好的小女子。 祁蘅语气温柔,哄她:“朕喂你?” 可下一瞬,桑余突然抬手一把推翻了祁蘅手中的桂花糕。 盘子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祁蘅面色登时一凝,眯眼,看向了桑余。 桑余开口,止不住往后缩:“拿走!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祁蘅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不喜欢了?” “我……恶心这个味道。” 她说,恶心这个味道? 这明明,是她曾经最喜欢吃的东西。 祁蘅片刻的温柔,此刻瞬间烟消云散。 他难得的,对桑余心软,对她想要的悉数奉上,可她,却说恶心? 他一把松开了桑余,当着宫人的面就失了控。 “桑余!” 祁蘅动怒了,整个房间伺候的宫人顿时哗啦啦跪了一地。 祁蘅看着桑余,表情愈发阴郁。 他一字一句的警告她:“朕给你的东西,你必须要!”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 桑余顿了顿,大抵明白过来了祁蘅的想法。 她实在害怕他,害怕他又会对自己做什么龌龊的事情。 一想到那些事情,桑余全身上下都痛苦地战栗起来。 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桑余忽然坐了起来,慌乱地跌下床榻,不由分说的就捡起了地上的桂花糕就往嘴里塞。 云雀瞪大了眼睛,直接哭了出来。 “是奴婢的错,奴婢现在就吃……” 桑余甚至忘了,自己现在是嫔妃,她烧得昏昏沉沉,已经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只是恍惚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以后,你跟着我,不会再吃脏东西了。” 是年幼的祁蘅,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 桑余不知怎么就落了泪,混着眼泪,她颤抖的将桂花糕使劲往嗓子里塞。 手指的伤又破开了,透过白纱,染红了桂花糕。 那一幕,太过惨烈。 祁蘅也没想到,桑余会突然这个样子。 说出来,可能连他自己都不信,祁蘅竟被这一幕吓到了。 桑余这十八年跟着他,之前可以不计,但这几年他得父皇的盛宠后,日子好过起来,桑余便也被他养得讲究起来,甚至偶尔会在吃食上任性挑剔。 可眼前,他的阿余就这么跪坐在地上,神色迟钝空洞的把脏了的点心往嘴里塞,眼里对他全是恐惧。 “我吃……我全都吃了,你别……别那么对我……求你!” 祁蘅忽然上前一把捏住她的手。 “阿余你做什么?” “我害怕……你别……别再伤害我了。” 祁蘅心里猛地一痛,把她手里的脏东西打掉,一把抱住了她:“朕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让你吃地上的……不吃了阿余,是朕刚才太冲动了。不喜欢桂花糕,朕就给你换别的,好不好?” 桑余还在颤抖。 她胆战心惊的被这个男人抱着,一动也不敢动。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是不是真的是自己自找的。 如果她没有闹着出宫,是不是就不会连累师父? 赵德全忽然进来了,小心地低着头:“陛下,太皇太后方才派人来,说想见陛下。” 祁蘅正要拒绝,赵德全却又开口:“太皇太后说,新岁之时,她万望能见陛下一面,想与陛下说说话。” 太皇太后应是猜到祁蘅不回去,早就准备了这套说辞。 祁蘅回过神来,安抚着怀里的桑余,深吸一口气,道:“阿余,朕过几日再来看你。不要再闹了,朕会心疼的。” 说罢,他便把桑余抱到了床上,给她盖了被子。 第74章 她都听见了? 祁蘅登基时,先皇已寿终正寝,先皇后之位空缺多年,后宫便一直都是太皇太后贺贞把持。 祁蘅又把有威胁的皇子都杀了个干净,所以和贺贞之间的关系也并不亲切。 当时贺贞看好的,是她母家外甥女所生的二皇子。 所以后来祁蘅上位,二皇子死得最惨。 祁蘅便和这位皇祖母井水不犯河水,相互制衡。 掀开帘子,屋里檀香青烟袅袅,倒是有些热闹。 陆晚宁与贺明兰等一众宫妃都在。 贺明兰算是贺贞的娘家孙女,所以跟贺贞更是亲密。 上次一事后,陆晚宁病了一天一夜,看样子今天好许多了。 她见到祁蘅来,眼睛顿时红了。 祁蘅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陆晚宁于是又求助的看向贺贞。 众妃起身恭迎祁蘅,祁蘅走了过去,随意让她们平身。 “孙儿拜见皇祖母,愿皇祖母新岁安康,福寿无疆。” 贺贞坐在紫檀雕凤榻上,眼里都是慈和:“快起来,哀家瞧着你近来瘦了许多。” 祁蘅答话:“是,这段时间朝堂之上事务繁杂,的确有些分身乏术。” 贺贞慢悠悠道:“再忙,可也不该不入后宫啊。哀家听闻,你已在乾清宫住了大半月余,一位妃嫔都未召见?” 贺明兰委屈巴巴的开口:“太皇太后有所不知,陛下才刚晋了桑余的位份,这几日,都是桑余住在乾清宫伺候陛下,所以陛下……才没有召见我们。” 贺贞拨弄佛珠的手骤然一顿,眼尾的笑纹倏地收紧了 \"哦?哀家倒不知,如今乾清宫都许妃嫔夜宿了?\" 满屋熏香霎时凝滞。 陆晚宁紧紧的扯着手里的绢帕……她昨夜就已经听说,祁蘅宠幸了桑余。 算起来,这是设立后宫以来,祁蘅第一位宠幸的妃子。 祁蘅唇角噙着三分笑,眼底却毫不在意:“孙儿自有分寸,皇祖母不必多忧。” 贺贞笑了笑:\"哀家记得,先帝在时定就过规矩——乾清宫乃天子理政之所,任是何人也不得留宿。如今倒叫个爬床的奴婢破了规矩。\" 祁蘅的眸色冷了下来,他从来不喜欢有人对他的事指手画脚。 “皇祖母多虑了。”祁蘅掸了掸衣摆,漫不经心的坐下,“桑余自幼同朕一起长大,不过是被她伺候惯了,便将其留在身边而已。” “至于朕的勤政,朝堂上下皆是有目共睹,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妃子就耽误。” 言外之意,是贺贞多管闲事了。 陆晚宁此时缓缓开口:“陛下。” 祁蘅停了停,抬头与陆晚宁对视。 “她险些杀了我哥哥,您却将她留在乾清宫,这于理不合。” 陆晚宁的声音沙哑,显然很是虚弱,看着祁蘅的目光带着让人想要怜惜的脆弱。 祁蘅眉眼软了几分,他站起身,忽然走向陆晚宁,拉起了她的手。 头也不回地对贺贞说道:“孙儿还有要事,便就先带陆贵妃退下了。” 陆晚宁目光一怔,有些受宠若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祁蘅带了出去。 贺贞微微凝眉,眼中的慈爱消散殆尽。 贺明兰也气的站了起来:“太皇太后,您看陛下,连我们看都不看一眼!若是真叫桑余先怀上皇子,我们岂不是……” 话还没说完,贺贞就冷冷的看向了贺明兰。 贺明兰被那一瞪吓得手足无措,当场凝噎。 收回目光,贺贞闭上眼,缓慢地拨弄着手里的紫檀念珠。 “一点都沉不住气,一个宫婢而已,难道还处理不掉?” 另一个妃嫔道:“可是,这人日日在乾清宫啊,我们就是想动手也没机会。” “整天霸着陛下,实在是妖女,迷惑君心,该死!” 贺贞听着一言一语的争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似乎已经有了打算。 —— 祁蘅拉着陆晚宁,不知不觉就到了乾清宫。 如今日渐暖和,夜里的风也不刺骨,可祁蘅还是把自己的狐裘脱下来披在了陆晚宁的身上。 陆晚宁被他这样温柔的对待,顿时之间更加委屈,鼻尖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陛下,你为何……要宠幸桑余?你都没有宠幸过我!” “晚宁,朕说过要等春日,为你准备椒房之礼,若是随意要了你,岂能代表朕对你的心意。” “那桑余呢?” 祁蘅温和的笑了笑,将陆晚宁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说道:“朕的心,从来都只因你而动,桑余只是顺手拿来用惯了的物件,你怎么能拿自己和她相比?” 陆晚宁如今已是半信半疑了:“当真?” “你不信朕,可也该信我们的那三年。” “我自然信。可陛下,可你对她,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她都敢杀朝堂命官,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所以朕才要日日折磨她。” 祁蘅伸手,轻轻揉捏着陆晚宁的耳垂,弄得她面红心跳。 “朕那不叫宠幸,是折磨。朕,只会宠幸你。” 陆晚宁的怀疑这下彻底烟消云散。 她了解祁蘅,祁蘅的确是这样的性子。 她也笃定祁蘅爱她,否则也不会当初追到北境寻她表明心意。 “至于你哥哥,朕也给了他户部尚书之位。但当时人证物证俱在,朕实在不能处置桑余,你不要恼朕。”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晚宁也不好再闹下去。 左右,桑余也只是一个奴婢出身。 什么妃子,位份抬得再高又有什么用? 她将来当了皇后,第一个处死她。 陆晚宁点了点头,准备回宫,想把狐裘还给祁蘅。 祁蘅却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别冷了,穿着,朕叫赵德全派人送你回去。” 陆晚宁心里一点都不冷了,娇羞柔软地点了点头。 人被送走了,祁蘅还站在那里。 看似是在目送桑余,实则,昏暗宫檐下的神色逐渐冷峻。 陆晚宁其实一点都不了解祁蘅。 能在宫里苟活攀爬二十三年的帝王,哪里会是一个她就能猜透的。 祁蘅收回了目光,眸色生冷,打算回紫宸殿。 可一进去,他的步子就停住了。 桑余面色苍白的站在那里,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大氅,看着他。 祁蘅的手指紧了紧,他心里瞬间空了一下。 方才的所有话,她都听见了? 第75章 哀家可以帮你出宫 祁蘅张口欲言,可看见桑余冷淡的眼睛,却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 于是他只能皱起眉冲旁人发怒:“昭妃病成这个样子,你们怎么能让她出来?” 旁边的宫人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祁蘅又看向桑余。 她听见了那番话,应该会很难过。 可是她的眼睛里又没有难过,甚至半分情绪也没有。 她这是什么意思? 哪怕听到他说那样的话,可她为什么不难过? 祁蘅有种对桑余捉摸不透的无措。 他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寒冷的桑余,试图解释:“方才都是权宜之计,多的……朕不能同你说。但你应是了解我的,那都是假的……” 桑余眼睛垂落,依旧没什么反应。 假的? 那三年陪着陆晚宁是假的吗? 杀了她唯一的师父,是假的吗? 将她一身的骨血尊严尽数碾碎,也是假的吗? 方才对一个女子甜言蜜语,转头,又对自己说,那都是假的。 那他哪句话是真的呢? 桑余忽然觉得,这个人竟然让自己喜欢了十几年,真是太不值得了。 祁蘅受不了桑余不理自己,他讨厌这种事情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从前,祁蘅不管说了多重的话,做了如何的错事,只要微微低头,桑余就会心疼地原谅。 于是天子再次低了头,他握着她的肩膀,看着桑余的眼睛,说:“阿余,事到如今,朕能做的都做了。别这样了,我们和好好不好?” 桑余也在看着祁蘅的眼睛。 他的瞳孔如墨,像沉了一池塘的星子,被他这样望着的人,总是会痴心,总会不由自主的相信他。 所以不管是陆晚宁,还是曾经的自己,都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唯一。 桑余其实很想骗自己,就这样相信他。 只要爱上他,就算被困在皇宫里,也会心甘情愿。 如果不骗自己爱他,这样日复一日也太过痛苦了。 可是,她怎么也做不到。 眼前的这个人,她怎么也没办法去相信了。 “好。” 她浅浅地笑了笑。 只要祁蘅想听什么,她就说。 否则,他又会发疯,又会纠缠自己,最后闹得一地狼藉,不欢而散。 没什么必要这样耗费自己心神。 祁蘅怔忡片刻,有些意外:“阿余,你说什么?” “陛下,臣妾说好。” 反正,是真是假,对祁蘅而言也不重要。 他只要粉饰太平,只要一切都听他的,只要一切都掌控在他手里就够了。 祁蘅的确高兴了,他满意的捧着桑余的脸,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朕今日要在勤政殿忙,你好好休息。” 桑余点了点头。 祁蘅心情好了很多,亲自送桑余回了寝殿才走。 只是他刚走,就有个眼生的婢女从外面来,拜见了桑余。 “昭妃娘娘,太皇太后希望您明早能去向她请安。” 云雀忙说:“我家娘娘还病着,陛下说了,不许她外出。” 桑余自然也知道,太皇太后,来者不善。 那婢女却似乎早有预料,便说:“太皇太后有旨,若昭妃娘娘不去,她便亲自来请。” 桑余闭了闭眼:“我知道了,告诉太皇太后,我会去的。” 婢女躬身行礼后便离开了。 云雀犹豫:“娘娘,太皇太后对您一向不喜,若是去了……” “左不过一死,还能如何?” 死,对如今的桑余来说,都是奢侈。 可她,不能连累任何人。 —— 翌日,桑余一早便赶去了。 贺贞住的地方叫凤栖宫,修得豪华壮观。 她能让祁蘅对她敬而远之,一定是有些东西的。 否则,依着不念旧情的祁蘅,恐怕早就让她下去给太上皇陪葬了。 桑余进了正殿,殿内沉水香缠绕,顶上悬着宫灯在大白日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 一片威严压迫中,贺贞正坐在凤纹宝座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桑余。 桑余福身行礼:“臣妾桑氏,拜见太皇太后。” “平身,赐座。” 贺贞知道,自己如果直接弄死桑余,免不了要坏了和祁蘅之间的平衡。 可她纵横后宫六十余载,想要达到目的,从来不缺手段。 “陛下为了你,一个月没有召见过任何人,你觉得合规矩么?” 桑余动作一顿,面无表情道:“如果太皇太后能让陛下厌弃臣妾,我求之不得。” 贺贞眉头一挑,她果然没有猜错。 桑余对祁蘅,早已死心。 “你想走?” 桑余没说话,默认了。 贺贞冷笑了笑:“若你真想出宫,哀家可以帮你。” 桑余平静的手瞬间攥紧了衣角,抬眼看向了贺贞。 贺贞垂下眼,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浅酌一口。 “这宫里,每个人都想让你死。” 桑余神色微沉,她当然知道。 连祁蘅,也不是真心想让她好。 “可哀家不是。哀家知道,你这些年受尽苦楚,又未得陛下真情,所以想要离开,哀家可以成全你。” 她放下茶盏,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但你,要照哀家说的去做,哀家可以保证你从宫里彻底消失,你担心的那些人,哀家也可替你善后。” 桑余故作镇静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她有些震惊的看着贺贞,问:“太皇太后为何帮我?” “你在,后宫便一日不得安宁,哀家当然也不想这么麻烦,一剑杀了你即可,可是那样,会影响陛下与哀家的祖孙情谊。” 桑余起身,突然跪了下去。 “若是太皇太后,真能帮桑余回归自由,桑余感激不尽。” “不用跟哀家扯这些,只要你走了,就别再回来。” 桑余跪在地上,眼圈通红,一动不动。 回来? 她绝不会再回来。 这个皇宫,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 桑余心事重重的回了紫宸殿,才走到门口,就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和云雀焦急的声音。 她进去,才发现是十皇子。 这位小王爷如今才五岁,也正是因为年纪小,没有欺辱过祁蘅,才躲过了杀戮,如今寄养在刘太嫔那里。 今日不知怎么,就跑来了紫宸殿。 小王爷奶呼呼的声音喊:“宫女姐姐,我看见了,刚才就是有只兔子跑进来了!” 云雀无可奈何,抬眼看到桑余来了,急忙迎了上去。 “娘娘!” 第76章 我们也要一个孩子 云雀一整个束手无措:“娘娘!十皇子非说紫宸殿里有兔子,找不到就要哭,这可怎么办?” 桑余看过去,小十祁翎此刻已经红了眼眶,两条小腿跑的停不下来,势必要找到那只兔子似的。 桑余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忽然笑了。 她替他擦眼泪:“是什么样的兔子呀?” “白兔子,红眼睛,跑的可快了!” 桑余又被他逗笑了:“那我陪你一起找,好不好?” 桑余记得祁翎出生那天,京城发大水,他母妃不受宠所以没人关照,受了凉,桑余便常常去送些吃食给她们母子。 后来太嫔还是没了,所以后来祁翎便寄养在了刘太嫔身边。 一眨眼就五岁了。 桑余牵着祁翎的手在紫宸殿就找了起来,云雀看着着急,娘娘的伤还没好呢! 桑余觉得小家伙可爱,眉眼之间和祁蘅一点都不像,祁蘅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是瘦弱阴沉的,哪里会追着兔子跑。 桑余牵着祁翎,还真就在小花园里找到了那只白兔子。 只是兔子卡在了荆棘丛里,腿上划了一个口子,猩红的血到处都是。 原本见到兔子开心起来的祁翎,一下子哭的更厉害了。 “兔子死了!小兔子死了!” 桑余被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安抚他:“没事的,皇嫂可以救活它!” 祁翎闻言,瞬间就不哭了。 “当真?” —— 祁蘅进来的时候,桑余正带着祁翎一起给那只兔子包扎,两个人小心翼翼,格外用心,大脑袋小脑袋凑在一起,连祁蘅的走近都没察觉。 祁蘅慢慢站在她身后,看着桑余认真的面容,就好像从前许多年,这样认真的和他坐在一起。 “云雀,把纱布给我。”桑余伸手,唤云雀的名字。 半晌没有动静,桑余正奇怪,纱布又递了过来。 桑余接过,碰到的却是一双骨节分明的,冰凉的手。 她一怔,回首,便看见了祁蘅,他正笑着,冲她微微挑眉。 桑余被他吓了一跳,忙垂下了眼,接过了纱布。 祁翎也有些怕这位皇兄,登时站了起来,一动不动:“皇兄!” 桑余抱过小孩,把包扎好的兔子交到他怀里,说:“看,皇嫂说会救活它的。” 祁翎开心的笑了,咯咯咯的。 两个人都在笑,桑余这一刻也像个孩子。 皇嫂…… 祁蘅听见这两个字,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猛的悸动了一下。 桑余对他,是有这样身份的人。 他的弟弟,会叫桑余一声皇嫂,就像寻常夫妇那样的哥哥嫂嫂。 这种奇怪的,陌生的感觉让祁蘅有些失神。 没一会儿,刘太嫔就来将人接走了。 临走时,祁翎还拉着桑余的手喊着皇嫂,说明日再来看她。 桑余哄着小孩儿时,眼里的阴霾都散去了。 祁蘅鲜少看她这样开心,又想起昨日她说会和好如初,顿时心里就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充满了。 祁翎一走,祁蘅就迫不及待的从身后抱住了桑余,温热的呼吸钻进了她的脖子。 桑余排斥他的亲近,想要挣脱开:“我还没有用膳,有些饿了……” 祁蘅“嗯”了一声,只是轻啄了下桑余的额头,尽管控制不住的想要亲近她,但还是松开了。 “好,朕陪你用膳。” 他看着桑余乖巧的神情,很是满意的摸了摸她的头顶。 桑余吃饭时不爱说话,曾经是,如今也是。 祁蘅却以为她是在想刚刚的小祁翎,目光一动,忽然说:“你这般喜欢孩子,不如我们也生一个?” 桑余的手猛的抖了一下,错愕呆滞的抬眼看向祁蘅。 “我不要!” 祁蘅的神色瞬间变冷。 “不要?” 桑余垂着眼,不敢去想祁蘅说的话,给他生个孩子,那太……太可怕了。 祁蘅看她逃避的模样,顿时觉得自讨没趣,手里的碗重重的摔在桌子上。 “给朕生一个孩子,很委屈你吗?” 孩子…… 桑余想,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哪里还能护住一个幼小的孩子? 难道要生出一个孩子来,再供陆晚宁的孩子欺辱吗? 等到陆晚宁的孩子长大登基称帝,一剑杀了自己的孩子…… 她是肉体凡胎,她没办法去生出一个生命给别人践踏。 桑余是真的不敢再往下想,她不知道祁蘅突然抽什么风,怎么会莫名说起孩子的事。 见桑余不说话,祁蘅心里便更加郁滞。 桑余也放下了碗,准备让云雀把东西撤了,祁蘅忽然起身,拉过她的手就往寝室而去。 桑余被扔在榻上,骨头都好像被撞断了,疼的皱起眉。 祁蘅一言不发的就覆上来吻她。 这是祁蘅吻的最深的一次,几乎要剥夺桑余所有的呼吸,他一次比一次的欲念横生,无法满足。 他的弟弟叫她嫂嫂,不管是宫规还是伦常,她就是自己的妻子。 祁蘅像是找到了某种一定要拥有桑余的支撑,死死的扣住了她的手,将她裹在怀里。 “阿余,你跑不掉……” 祁蘅故意似的,就是想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 桑余的目光如同死水,偶尔因为祁蘅太过莽撞而痛的皱起眉,可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茫然的承受痛苦。 —— 夜里,祁蘅沉沉睡去。 桑余却睁开眼睛,漆黑的眼融入漆黑的夜。 她起身摸索着,从衣服里取出一粒药丸吃进了嘴里。 是避子药,贺贞留给她的。贺贞警告过她,不要怀上皇嗣,否则一定会要了她的命。 不用她警告,桑余也绝不会怀上祁蘅的孩子。 桑余重重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先好好活着。 贺贞答应过她,还有一个月就是祁蘅为陆晚宁准备的椒房之礼,那时贺贞就会助桑余逃出去。 一个月…… 桑余默默的将这两个字咀嚼一番,她不知道能不能信贺贞,毕竟她已经被陆淮安骗过一次。 所以桑余这次也给自己留了底线,不会再全部信任他人。 桑余准备躺下,回首,却吓了一跳。 祁蘅不知道何时醒来了,正在黑暗中,探究的望着桑余。 第77章 切莫蹉跎一生 一瞬间,桑余呼吸都要停了,不知所措定在那里。 屋里一片晦暗,月光都照不进来,唯有他们的眼睛是亮的。 她不确定祁蘅有没有看见她吃药,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陛下怎么醒了?” 祁蘅眉头微微瞥起,他坐起来,盯着桑余。 桑余紧张的攥紧了被角。 祁蘅忽然抬手,探了一把她额头上的冷汗,开口问:“做噩梦了?” 桑余一怔,缓缓松了口气,沉默的点了点头。 祁蘅一把抱紧她,将她揽在怀里。 “阿余,有我在呢。” 他没说朕,他说我。 桑余觉得这话耳熟,仔细一想,想起这是自己小时候哄祁蘅时说过的话。 桑余僵硬的缩在他怀里,闭上眼想赶紧睡着。 可祁蘅的气息却越靠越近,想要亲近一般的,用鼻尖摩挲着她的脖颈。 桑余以为是祁蘅又想要,她下意识的就想找个什么借口推辞了。 祁蘅忽然开口:“阿余,朕也做了噩梦。” 桑余顿了一下,紧紧闭着眼,没说话。 “朕心里装了太多事,很累,可朕从来没有想过失去你。” 祁蘅又在说这些好听的情话。 跟真的一样。 可他同陆晚宁在一起也是这么说的。 桑余不相信,一句话也没说。 祁蘅没有得到回应,他低头去亲桑余的眼睛。 “阿余,再等等,等到秋天……” 祁蘅说到后面,唇便落在了桑余的唇上,所以什么也听不清了。 桑余也不想听清, 她不会等到秋天了。 她马上就会离开了,彻底死在祁蘅的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不可能做祁蘅的掌中雀,更不可能做给他生孩子。 她会离开这里,更名换姓,与这皇宫的一切断的干净彻底,包括祁蘅。 —— 祁蘅最近忙的厉害,甚至很少来紫宸殿,他吩咐云雀,等桑余身体好一些了,就让她出去走,别总是闷着。 此时宫里冰雪消融,御花园里的早花都已经长了叶子。 几个小宫女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听说陛下为陆贵妃在御花园种满了海棠花,等春日椒房之礼用。” “难怪长乐宫的人那么得意,一天天猪鼻子里插葱,装模作样!” “谁有陛下的宠爱,谁自然风光喽!” “可陛下常来的可是咱们娘娘的宫里,这才是实际的,等娘娘再有了龙嗣,全天下都长了海棠又如何?” 小宫女们心思单纯,都是新入宫的,打心眼里觉得桑余比任何妃子都要争气。 如今她们爱叽叽喳喳说些话,也没人管着了。 林嬷嬷之前从慎刑司出来后便一直在养伤,如今过了冬才出屋。 宫里的老嬷嬷一旦废了,不是放着等死,就是打发回家。 林嬷嬷没有家,好在有桑余替她撑腰,算是挨过了那个冬天。 贺贞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答应先将林嬷嬷送出宫,好生安置。 所以今日,便是林嬷嬷要出宫的日子。 桑余翻来翻去,把自己之前的赏赐装了一大盒子,都打算塞给林嬷嬷。 林嬷嬷捧着那一箱子,却摇了摇头。 “娘娘,老奴……不走。” 桑余惊奇的抓着她的手,不能理解:“林嬷嬷,这是你等了一辈子的出宫的机会,为什么不走?” 林嬷嬷笑了笑,经过那一场大病,她一月之间就像是老了十几岁,有了白发。 “娘娘,如今老奴已经在这里待了一辈子,终于是看着你和陛下长大,根都扎在了宫里。我的使命完成了,可我出了宫,又该去哪里呢?外面大千世界,老奴就是拿了钱也不知该怎么花,该买什么……然后一个人孤独的死去。” 她枯槁的手擦去了眼泪,望着天边残阳,喟叹一声道:“老奴想了一辈子的出宫,如今真到了这一刻,却不想走了。我啊,重要的东西都在这宫里了,一生也都耗费在了宫里,外面早就不是我的了,也没有一块地方是属于我的,花了钱也买不到。您就让我死在宫里,至少还能陪着娘娘。” 桑余早就泪流满面,哭的抱紧了林嬷嬷。 她替林嬷嬷难过, 她的人一生都交代给了这个金笼子,到老了,终于可以离开了,却已经无法自拔。 可悲可叹。 桑余更害怕,害怕自己已经待了十八年,如果再待十八年,她会不会也出不去了。 死也死在这个地方…… 林嬷嬷不愿离开,桑余只能将她留下来,照顾她寿终正寝。 林嬷嬷握着桑余的手,说:“可娘娘,切莫同老奴一样,把一生都磋磨在这宫中。” 桑余重重的点了头,说不出话。 她会走,会走的。 —— 祁蘅今日去了翰林院。 听闻,派去各地州任刺史的官员已经拟任好了,多半都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祁蘅还想看看这些学子在翰林院时的书绩,扫了一眼,落在了其中一份关于治理江南水患的文册上。 那字写的力劲萧瑟,言语清晰,考虑周到。 “这是谁的?” 夫子们看了一眼,如实道:“回陛下,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李识衍所作。” 祁蘅记得这个名字,他拿起书册,仔细看了一番,眼中的赞叹之意越发明了。 “他可是要留在翰林府任职?” 夫子答:“李识衍已自请前往江南。” 祁蘅放下了书册,颇有些失望之意。 “这样的有才之人,应留在京城辅佐朝政才是。” 老夫子不言,心想陛下果然还不知当年事。 这李识衍,就是十年前科考魁首李俊臣之子。 那李俊臣后来被查出犯了舞弊之罪,贬弃了一切官职,由当时仅次他一名的冯崇接任。 这冯崇,可就是如今只手遮天的丞相。 李识衍若真留在京都,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祁蘅放下了书册,转身离开。 新春即到,各地事务繁忙,多派些钦差下去也是应该的。 刚离开,便看见了门口正恭敬行礼的李识衍。 李识衍抬眼,他想不明白,堂堂天子为什么要拿走一个姑娘的小像。 他在家中等了许久,却再没见过那个姑娘。 第78章 他故意的 李识衍抬眸,看了一眼祁蘅的背影,便退了下去。 一直到入了夜,李识衍才回到摘星楼,他派去打听的人也回来了。 “回公子,那日摘星楼来的女眷,除了圣上的妃嫔,名册就全在这儿了。” 宋元递上一本书册,李识衍翻了翻,问:“可有我画上的那个姑娘?” 宋元摇了摇头。 “公子,您看上的,莫不是……圣上的某位妃嫔……” 说到最后一句话,宋元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纪娘子听见了,定是会扒了公子的皮。 李识衍没说话。 其实,他早有预料了。 当夜,她只穿了一席湛蓝色长裙,粉黛清淡,又不华贵,他只以为是京城的哪家贵女。 可是后来,皇上又一定要带走她留下的东西,也就只有一个可能…… 李识衍让宋元退下了。 他放下名册,坐了下来。 她是妃子。 烛火摇曳,李识衍拉开书案,取出一幅画。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页的边缘,上面临摹着的,正是桑余的面容, \"原来如此\"李识衍苦笑一声。 难怪当初她会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难怪再见到她,她会变了那么多,比以前更不开心。 难怪他寻遍京城贵女名册都找不到她。 难怪那日皇上亲自驾临摘星楼,只为取走她遗落的一张小像。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摘星楼的飞檐上。 他以前说会摘星星给她,但如今还是……抓不住。 —— 桑余的日子逐渐好过起来,祁蘅一边忙政务,一边忙着陪陆晚宁,来紫宸殿都有些少了。 紫宸殿其实就是乾清宫的一处偏宅,只是相比其他宫妃的住处要近上一些。 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任是谁都不能再来轻易寻桑余的麻烦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祁蘅的刻意为之,还是说,只是为了能把她圈禁在自己身边。 但最近连着好几天没来,宫人们都有些着急了。 桑余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好。 她巴不得祁蘅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 或者哪天回乾清宫的时候,突然发现还有一个她,嫌烦就撵出宫。 还少了和贺贞那个老太婆的交易。 正出神,殿门口又传来腾腾腾的小碎步声。 春日来了,祁翎便常常来找桑余玩,今日还带了纸鸢。 桑余以前见过妃子放纸鸢,自己倒是从来没有放过,还要祁翎反过来教她。 燕子纸鸢越飞越高,桑余一点点松开线。 某一刻,她在想,如果自己也可以像这只风筝一样,飞起来,飞到皇宫外就好了。 可是,风筝背后也是有一支束缚着的线。 祁翎牵着风筝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桑余叫他慢一点。 忽然一阵疾风袭来,纸鸢猛地一歪,直直坠向御花园的方向。 祁翎看见心爱之物不见了踪影,一下着了急,跑出紫宸殿就要去找。 桑余怕祁翎在自己这儿出什么事,忙跟了出去。 来到御花园,一大一小站在那里,原来是纸鸢被挂在了一棵梨树上面。 祁翎扯住桑余的袖子,嘟着嘴:“皇嫂皇嫂,帮我取下来好不好?” 梨树不高,但枝干横斜。 桑余提起裙摆走过去,伸手去够,可无论如何踮脚,指尖离纸鸢始终差着一寸,她一时有些费力。 春风拂过,满树梨花晃动,晃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她身后伸出,轻而易举地摘下了那只纸鸢。 桑余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 祁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凉意:“怎么就这么笨?” 桑余猛地转身,险些撞进祁蘅怀里。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抵上粗糙的树干。 祁蘅就站在她面前,玄色龙袍上金线绣的龙纹在阳光下刺得她眼睛发疼。 好几天没见到他,但还是会怕他。 一阵风吹过,枝头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落下。 有几瓣沾在桑余鬓边,衬得她脸色娇润。 祁蘅喉头微动,抬手替她拂去。 桑余偏过面容想要避开,这才注意到,祁蘅身后,不远处还站着几位朝臣。 陆淮安一袭靛青官服,正盯着她,手中的象牙笏板几乎都要捏碎。 他看着桑余被祁蘅半揽在怀中的身影,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血肉。 那夜她持簪刺向他咽喉时的眼神还历历在目,可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他留。 而现在,她竟乖顺地站在祁蘅身侧,乖巧温顺。 那双眼睛里再没有当日的恨意,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漠,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比恨更让他心如刀绞。 桑余已经不去恨他了,她知道,没过几年陆淮安就该去给师父赔命了。 \"陆卿?\"祁蘅忽然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刚才说什么,继续说。\" 陆淮安猛地回神,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躬身行礼:\"回陛下,扬州之事,秋日之时便可有定夺。\" 祁蘅听着他说话,眼神却始终落在桑余脸上。 他想知道,她看见陆淮安,会是什么反应。 还好,桑余对他没有半分情绪,祁蘅很满意,心里莫名的多了些愉悦。 如果不是还有人在,他都想把桑余揉进怀里抱一抱,奖赏她。 \"陛下。\"桑余轻声开口提醒,\"小王爷的风筝……\" 祁蘅这才松开手,将纸鸢递给祁翎。 孩子怯生生地接过,飞快地躲到桑余身后。 祁蘅说道:“尽快办,朕没那么多耐心。今日之事就到这里,朕也乏了,你们去。” 一众人躬身行礼。 陆淮安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臣告退。\" 他们都走了,云雀这时才追出来,见到皇上也在吓了一跳,忙躬身行礼。 祁蘅偏头,望着祁翎那张古灵精怪的脸笑了笑:“把小王爷带回去,朕要同昭妃说说话。” “奴婢遵命。” 祁翎尽管才五岁,在祁蘅面前,却也是很会审时度势的,急忙乖乖的跟着云雀回去了。 云雀他们的背影一消失,祁蘅忽然往前一步,迫不及待的低头吻了下去。 第79章 查桑余有没有吃避子药 祁蘅忽然往前一步,将桑余重重抵在梨树上。 还未等她反应,他的手掌已扣住她的后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她仰起脸来。 \"陛……\"她的惊呼被尽数吞没。 这个吻来得又凶又急,像是压抑了许久的野兽终于撕破伪装。 祁蘅的牙齿磕在她的唇上,长驱直入,攻城略地般扫过她口腔每一寸,不容桑余反抗半分。 桑余被迫仰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他衣袍的前襟,反感的皱起眉。 梨花又落了,花瓣坠在他们交缠的发间。 祁蘅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腰,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桑余隔着衣料也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 许久,他才缓缓停了下来,伏在桑余的肩头喘息。 他哑着嗓子开口:\"想你了。\" 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朕七天没来看你了,你都不来找朕,\" 未等桑余回应,他又咬了一口她的耳畔。 桑余低头,猛的逃了出去。 他不知这七天是如何跟陆晚宁辗转缠绵,自己怎么会去自讨没趣。 祁蘅又把她圈在怀里,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怎么不说话?\"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朕在问你,为何不去找朕?\" 桑余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掩去了眸中的情绪。\"陛下政务繁忙,臣妾不敢打扰。\" \"呵,\"祁蘅冷笑一声,手指收紧,\"是不敢,还是不愿?\" \"臣妾……\"她刚开口,就被祁蘅打断。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忽然放柔,手指抚上她的脸颊,\"你在想陆晚宁,是不是?\" 桑余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祁蘅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低笑着将她搂得更紧,\"你在吃醋,朕知道,朕不怪你,小女子爱吃醋没什么。\" 桑余感到一阵恶心涌上喉头。 “陛下说笑了。”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臣妾不会对陛下之事随意揣测。” 祁蘅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手缓缓放在了她的腰上,喟叹一声。 “你怎么还没怀上朕的孩子?”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桑余头顶。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节泛白。 她尽力保持平静,生怕祁蘅毒舌一般的眼睛察觉到什么。 \"那朕今晚再去陪你。\"他忽然开口,语气微沉:“朕发现小孩子也挺有意思的,阿余要尽快给朕生一个。” 桑余脸色发白,机械地点头,\"臣妾知道了。\" 祁蘅又看了她一眼,忽然皱眉,\"你最近瘦了。\"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腰肢,\"多吃些,朕不喜欢抱着骨头。\" 桑余勉强的笑了笑,点头。 祁蘅这才转身离去。 直到祁蘅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桑余才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般,长叹一口气。 —— 祁蘅来到勤政殿,掀开奏折准备批复,朱红顺着笔尖往下落了一滴、洇开。 祁蘅抬起眼,眸中尽显阴冷。 “去请陈太医来。” 陈太医很快到了,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侯着令。 祁蘅面色沉着,漫不经心的合上奏折,问:“朕要你,去好好查查昭妃的身子。” 陈太医有些没听明白。 “陛下的意思,是……” “查她,有没有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祁蘅的声音仿佛淬了冰。 他很想相信桑余。 可他不敢拿这些来作赌。 陈太医当即明白了。 “那微臣明日一早便去为昭妃娘娘请脉。” 祁蘅的眸光一寸寸冷下来,他想:“阿余,你最好不要让朕失望。” —— 桑余照常在祁蘅走后吃下避子药。 只是今日药刚吃下去,云雀就来通传,说:“太医院的陈太医来为娘娘请平安脉了。” 桑余顿时紧张起来。 她不知道这药会不会让太医诊出来,如果祁蘅知道了,免不了又会折磨她。 一想到这些,桑余就浑身发凉,此时陈太医却已经进来了,对桑余行礼。 桑余强自镇定,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陈太医将药箱搁在案上,取出丝帕,说道:\"娘娘请伸手。\" 桑余缓缓伸出腕子,衣袖滑落时露出几道未消的淤痕——是昨夜祁蘅一时失控留下的。 陈太医目光一滞,又迅速垂下眼去。 他的手指搭上脉搏,忽然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娘娘近日……可有用过什么特别汤药?\"陈太医声音发虚。 桑余喉头发紧:\"不过些调养气血的寻常方子。\" 陈太医点了点头,却没再继续问下去。 片刻后,他起身,收了东西。 桑余腾的一下站起来,盯着陈太医的一举一动,浑身的血都要凝固了。 “娘娘,您身子气血太亏,还是要多多进补,微臣就先退下了。” 桑余一怔。 这是……没查出来? 她瞬间松了口气,恍恍惚惚的点头,叫云雀恭送陈太医。 陈太医离开紫宸殿,便直接往勤政殿去了。 祁蘅早就已经等候多时。 他头也没抬,周身气压凝重,声音暗哑的问:“如何?” 陈太医抬起头,答道:“回陛下,昭妃娘娘是曾经受了太多伤,气血亏虚才导致不易怀孕,其余的一切安好,并无异常。” 祁蘅顿时闭上眼,如释重负,仿佛悬在心口上的刀子被拿走了。 她没吃他想的那种药。 看来,她是真的原谅自己了。 “好,那你就多为她开些进补的方子,尽快养好身子。” 陈太医起身告退。 等人走了,祁蘅才睁开眼睛,他有些庆幸,庆幸桑余没有吃那种药。 否则……他一定会气的发疯。 陈太医离了勤政殿,往太医院而去,路上,与一位宫女迎面相停。 “陛下的确有所怀疑,不过臣已经依照太皇太后所说,替昭妃娘娘瞒下去了……” 陈太医的话适可而止,随后警惕地环顾四周。 那宫女压低声音道:\"太皇太后让奴婢带话,说您做得很好。\" 她袖中滑出一枚金叶子,悄无声息地塞进陈太医药箱夹层。 “记住,昭妃,绝不能怀有龙嗣!” 第80章 他就是犯贱 云雀推开寝室的门,为桑余送上一碗玫瑰羹汤。 桑余拿起喝了一口,才将避子药的苦涩压下去。 “娘娘,你可是真心要与太皇太后联手?” 桑余目光勾了勾唇:“你也觉得不牢靠,对吗?” 云雀点头。 “谁不知道太皇太后与陛下水火不容,她怎么可能为了陛下专心理政就答应送姑娘出宫?” “是啊,竟还费尽心思保住我身边之人?连我一起直接杀光了,不是更顺手吗?” 桑余放下羹汤,擦了擦唇角。 “但不管如何,这都是一个机会。我不会全信她的,关键时刻,只能靠自己。” 桑余在宫里辗转摸爬十多年,她不信能够把政三朝的太皇太后,会大费心思帮她。 就算她没有选择权,那她也绝不会轻易任人利用。 —— 祁蘅近来心情很好,登基半年,他已经拿回了许多政权。 再过不到一年,扬州的官盐官矿、西北的军务,以及西域疆土,也会彻底到他手中。 让他开心的,还有一件事。 那就是桑余近来也很听话,不管是在相处中,还是在……龙床上。 他食髓知味一般,对外宣称政务繁忙不翻牌子,却日日都在熄了灯后来紫宸殿。 一只手于黑夜中缠上腰肢,桑余惊醒,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姊姊,可想我了?” 桑余皱了皱眉头,这称呼叫的她耳朵发烫,顿时红了一整张脸。 “陛下,别胡闹……” 祁蘅抱紧了她,去亲她的耳朵:“怕什么啊?姊姊,这么烫……许久没这么叫你,如今这般,你可是喜欢我这样叫你?” 桑余不知道一向腹黑阴冷的祁蘅怎么一到床上,就开始没个正经。 不知从哪里学的这些登徒之言,浪荡不堪。 或许是谁侍寝之时教给他的,他回过头用在了自己身上。 桑余压下心中的恶心,说道:“臣妾没有……” “阿余不必怕,你就当作我是与你露水情缘的情郎,不是什么皇帝,这样可好?” 桑余捏紧了拳头。 她第一次知道祁蘅还有这种在床榻上演画本子的癖好。 祁蘅的手也没停下来,桑余只能忍受。 她这些时日已经学会了怎么在床榻上少受些苦头,学会了如何迎合祁蘅才会早些结束。 祁蘅本来也没有病态的心思,不是每次都想弄出一身伤。 桑余迎合,他很满意,却也更加欲壑难填,整日都在攀想。 他从前听夫子教诲,成大事者,绝不可玩物丧志,可他对什么都拿捏的游刃有余,除了在想桑余这件事上。 意识模糊间,桑余盘算着日子,问道: “七日后,就是陆贵妃入椒房的日子了……” 到时就是她离宫的日子。 忽然,祁蘅的吻停了下来。 “问这个做什么?” 桑余睁开眼看过去,方才祁蘅眼中的情欲此刻褪的一干二净,有些意兴阑珊。 桑余以为是在这时候提了祁蘅心爱的女子,怀了他的兴致。 可又怨不得她,他这么喜欢陆晚宁,直接去找她就好了。 陆晚宁对他百依百顺,说不定,不管祁蘅想演什么画本子,都会陪他一起。 演的不知天地为何物,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是最好。 祁蘅的确没兴致了。 他这几日唯一的一件烦心事,便是七日后要宠幸陆晚宁。 他心里想着桑余,便不想宠幸她人,可桑余却又在他身下提别人,扫他的兴。 祁蘅推开了桑余,起身,将中衣套在了身上。 修长的薄肌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身影锐利。 桑余见他去掌灯,慌忙也套上了自己的衣服。 掌了灯,自己这一身耻辱的伤痕就又会曝光在他眼前,被他嫌弃与折辱。 桑余不爱他,可也不想再被那样的眼神嫌恶。 灯火渐渐明亮,祁蘅回头看了一眼桑余,她正抱着被子,坐在一片隐隐绰绰的纱帘后,脸上还带着绯红滚烫。 祁蘅一怔,顿时气消了大半。 他又坐了回来,往床上丢下一个锦盒。 “今日朕来,还给你带了东西。” 他似笑非笑:“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桑余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可怕自己拒绝了,祁蘅又会恼怒,恼怒了就又会折磨她。 她只能缓缓打开那个盒子。 是一对儿耳环,墨绿的翡翠,不甚华贵,却秀丽温婉。 “朕觉得很适合你,便带来了。” 赵德全说,世间夫妻相爱,多不是倚靠压迫和权力。 而丈夫喜爱妻子,便会给她送些珠宝首饰,增加情谊。 他一知半解,但还是学着,想对桑余少些压迫,再给桑余送些什么。 祁蘅又想到什么,俯下身,凑近桑余的脖颈,轻声道:“阿余的耳朵不经碰,也不经咬,敏感的很,以后就带着朕给的珠子,就当朕时时刻刻陪着你。” 他看着桑余,试图在她的眼中捕捉到一丝半点的欢喜。 可是等来的,却是桑余平淡的谢了恩,将盒子合上,随意放在了枕边。 祁蘅眉眼顿时一沉,温情消散:“不喜欢?” 这是祁蘅第一次给桑余精心赠送礼物。 桑余点了点头,扬起笑:“臣妾很喜欢。” 祁蘅有些不满,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沈康送你的东西,你当成活着的念想,朕的东西,你就收的这般不情不愿。” 桑余的指尖微微用力,攥紧,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祁蘅为何总是在自己与他床榻上虚与委蛇的时候,提到她圣洁的师父。 这种时候的他们都脏透了,可怎么也不该玷污师父。 祁蘅觉得好笑:“怎么不说话了?因为心虚吗桑余?” 桑余深吸一口气,伏法一般闭上眼,开口:“臣妾知错了,臣妾现在就戴上……” 她准备伸手去拿盒子,可祁蘅却先她一步拿了起来。 “既然这么不喜欢,那就别委屈着戴了!” 祁蘅从前也给陆晚宁送过东西,但她收的时候满眼欢喜,对自己更是爱意深重。 而不是桑余这幅样子。 仿佛戴上的不是耳坠,而是什么锁链。 自己堂堂九五之尊,天下共主,真是自讨苦吃,才会放着那么多妃嫔不要,非要跑来陪她。 “你不是问七日之后椒房之礼吗?” 第81章 宠幸了贺明兰 \"既然你这么在意椒房之礼,\"祁蘅俯身掐住她的下巴,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那朕到时就赏你亲眼看着,朕是如何宠幸晚宁的。\" 桑余瞳孔骤缩,藏在锦被下的手死死攥紧。 “你一定要这么羞辱我吗?” 祁蘅下意识想要掐住那张倔强的脸,可一想到赵德全说过的话,还是生生忍了下去。 “这是你自找的。” 说完,祁蘅便带着锦盒摔门而出。 赵德全正倚靠在门上昏昏欲睡,没想到今夜祁蘅会结束的这么快,这才不到半个时辰…… 他正在疑惑,抬眼却看到祁蘅一双愠怒的眼睛。 “你不是说送些东西,女人就会开心吗?” 赵德全苦笑了笑:“奴才该死,奴才以后再也不乱说了。” 谁叫昭妃娘娘,不是一般的女人呢。 “那陛下……”赵德全扫了一眼祁蘅的怒颜,陛下估计还带着一身火气没处发泄,小心翼翼的问道:“可要传召其他的嫔妃?” 祁蘅想给赵德全一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但想到什么,他回首看了一眼桑余紧闭的房门,忽然沉下眼来,扬声道:“离乾清宫最近的是谁?” 赵德全如实回答:“是贺昭仪。” “朕就要她!” “喏!” 桑余一直等到祁蘅的脚步渐行渐远才松了口气,苦笑了一声。 今日不用喝避子药了,正好。 —— 贺明兰都已经睡下了,毕竟她们现在都当自己在守活寡,也不必守着传召。 一个陆晚宁一个桑余,二人都能把皇上的心栓死。 可今日刚躺下,便听见婢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喜不自胜:“娘娘!” “啧,什么事?” “陛下派人来传您侍寝!” 贺明兰猛地坐起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真!” “千真万确,赵掌事就在外边儿候着呢!” 贺明兰旋即欣喜若狂。 看来皇上对她不像对桑余那样宠爱,但至少不冷落她! 她披衣出了屋,走路都带风了。 “昭仪娘娘,请。” 赵德全恭敬有礼的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贺明兰心里高兴,嘴角微翘,矜持的点了点头。 贺明兰点头,随他往祁蘅的寝宫而去。 春寒料峭,冻得人发抖,贺明兰却只穿了一件粉色薄衫,牙齿打着颤,一边维持着笑意。 一踏进大殿,迎面扑来的浓郁龙涎香让她提起精神,一点都不冷了。 “娘娘,陛下在寝宫候着您呢!” 贺明兰娇媚一笑,莲步款款。 掀开帘子,祁蘅正靠在榻上,闭着眼假寐,神色晦暗。 “臣妾参见陛下。” 她轻轻唤他一声,祁蘅一动未动,眼睛都没睁开。 “上来。” 贺明兰心跳加速,难掩欢喜。 她缓缓爬上床榻,侧身依偎着他,低低的唤了声:“陛下……” 看样子,陛下今日心情不好。 不过管他的,好歹是终于肯宠幸她了。 她伸出手指,慢慢去解祁蘅腰带。 祁蘅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他看见贺明兰温婉的笑,若隐若现的薄纱衣裙,殷切的目光。 想到的,却是桑余凉薄的笑,一向寡淡的衣物,还有冷的要命的目光。 两人对比,任是哪个男人都知道该选谁。 可唯祁蘅却提不起任何兴趣。 他传贺明兰来,似就是为了刚刚激桑余的那一下子。 人真来了,他又什么都不想了。 “等等。” 他松开贺明兰的手,说道:“朕有些累了,今日你也早点睡。” 贺明兰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她,被送到了龙床上,一切箭在弦上。 结果皇上说……累了? 哪有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她贺明兰还混不混了? 可自己总不能强上了皇上? 贺明兰有气又委屈,眼眶通红,泫然欲泣。 祁蘅看她这副模样,很快明白她是怎么了。 他顺手,将方才那个锦盒丢给贺明兰,说道:“赏你的。” 贺明兰愣愣的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看到是一双耳环,顿时欣喜起来。 “臣妾谢过陛下!” 祁蘅却已经转身睡下了。 身后躺着温婉年轻的女人,他却因为另一个无趣又满身疤痕的女人睡不着。 可笑。 —— 翌日,阖宫上下都知道祁蘅昨夜宠幸了贺明兰一事。 还不是像从前那样做做样子,而是真真切切的上了敬事房册录的。 众妃嫔去给陆晚宁请安时,贺明兰还带上了那对耳环。 招摇至极。 “这可是陛下特意为我挑选的!” 趁着陆晚宁还没到,贺明兰骄傲的宣告她的独宠和恩泽。 众人提着笑脸祝贺恭维,对着耳环夸了又夸。 这时,陆晚宁的婢女青黛走了出来。 她白了一眼贺明兰嘚瑟的样子,说道:“各位娘娘请回,今日贵妃娘娘身子不爽利,不用请安了。” 大家面面相觑,隐隐猜出是因为什么。 哪里不舒服?恐怕是……气到醋坛子了。 众人客套一番便纷纷告退,青黛转身进了内殿。 陆晚宁端坐着,首饰摔了一地,有几副耳环更是被踩了好几脚。 “娘娘,贺昭仪前段时日还对您恭恭敬敬,却在背地里勾引皇上,可见真是居心叵测!” 陆晚宁咬紧了牙关,气的双手发抖。 还有几日就是椒房之礼,祁蘅宠幸了别人是什么意思? 一个桑余不够,还多了一个贺明兰。 贺明兰压下心中愤恨,问道:“我哥哥这几日在做什么?为何前朝一点动静也没有?什么时候才能接爹娘回来?” 以兄长与大司马之间的联系,陛下一定会向着他的,不需多日,他们陆家就一定能够重返京城,东山再起。 “娘娘息怒,奴婢这就派人去请!” —— 一片晦暗的房间里,酒气萦绕,桌案上摆满了散乱的空杯盏。 烛火摇曳中,陆淮安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酒,丢掉了手里的画笔。 他怎么也忘不掉,忘不掉桑余伤他的样子,所以恨她。 更忘不掉那日桑余躲在祁蘅怀里的模样,所以嫉妒,所以不甘。 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 可原本,他是可以得到她的。 是他骗了她,那日没有带她离开。 如果那次,自己带她离开,事情一定不会今天这个样子。 \"公子。\"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翰林府新上任的官员们到了,正在前厅宴席候着。\" 陆淮安闭上眼,勉强压下醉意:\"知道了。\" 待下人脚步声远去,他才摇摇晃晃地起身,推开紧闭的窗扉。 刺目的阳光骤然照进昏暗的室内,照亮了四壁—— 整整一面墙,都挂满了桑余的画像。 他不知道画了多久,画了多少副,那些画里,或嗔或怒,一颦一笑,都是他想象出的,桑余的模样。 第82章 画上的女子,是她? 今日的宴席来的除了翰林院的新任官员,还有丞相,听说忠勇伯爵侯也会来。 明面上是为了交流博学,实际上,就是对这些新任官员的一次拉拢。 若是愿意投入丞相门下,那便又是多了一位可以为自己所用的门客。 若是不愿,恐怕今后在朝堂上的路,不会好走。 新任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声交谈,不时偷眼望向最上首的紫檀木椅。那就是当朝丞相——冯崇。 一袭深紫官袍,银线绣制的仙鹤仿佛振翅欲飞。 李识衍独自站在角落,手中把玩着一只青瓷酒杯,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冯崇身上。 十多年了,当年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如今却已位极权臣,高高在上。 他垂下眉眼,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将恨意一并咽下。 \"陆公子到——\" 通传声响起,众人纷纷转头。 陆淮安一袭靛蓝锦袍跨入门槛,腰间玉佩叮咚,却掩不住他周身散发的酒气。 冯崇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学生来迟,请老师恕罪。\"陆淮安行至冯崇面前,长揖到地,姿态恭敬。 冯崇捻须轻笑:\"淮安近来倒是愈发潇洒了,你亲自主东的宴席也能姗姗来迟?\" 旁的一位老官也开了口,声音不疾不徐,\"是啊,陆侍郎莫不是觉得,有个得宠的妹妹在宫中,便可无视礼数了?\" 陆淮安直起身,忙解释:\"老师言重了。学生不过是多饮了几杯,睡过了头。\" 李识衍站在不远处,将这番对话尽收耳中。 他目光在师徒二人之间游移,捕捉到陆淮安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又松开。 看样子,他们之间,也并不是极为牢靠。 \"冯相何必动怒。\"一道浑厚声音插入,忠勇伯爵侯季老侯爷携子季远安走了过来,\"年轻人贪杯是常事,陆侍郎近来旧伤未愈,多饮几杯也无妨。\" 提到那次受伤,众人登时垂下眼眸,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冯崇面色稍霁,这才不打算再为难陆淮安,转向季老侯爷寒暄起来。 陆淮安咬了咬牙,趁机退开。 可没走几步,便被季远安拦住去路。 \"陆侍郎,可否借一步说话?\"季远安低声道,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陆淮安倒不怕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行至庭院一株老梅树下,季远安停了下来,将剑杵在地上,打量着陆淮安:\"没想到,你倒是命硬得很。\" 陆淮安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怎么,季小侯爷以为我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那也是你应得的!\"季远安眸色渐深,步步紧逼:\"当日你连同你妹妹作弄她,后来还害了沈康——\" \"可她现在不还日日得着圣上宠爱?” 陆淮安一把推开了他,丝毫不觉得心虚,眼中还闪过一丝阴鸷 “我看她狐媚惑主的本事着实令人惊叹,也没受什么影响。况且若不是我,她也得不到陛下的怜惜。说起来,她该谢我才是。\" 季远安猛的握紧了剑柄:\"你——\" 但他想到什么,又怒极反笑:“是啊,可是,是谁带着玉佩去寻她,图谋不轨,还反被她刺伤了呢?” 陆淮安面色一沉,他转身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襟,眼中浮现一抹轻佻,\"她那样的女子,谁会为了她耗费心思?都是她的一席污蔑,季小侯爷也信?\" 季远安嗤笑,对他这样的掩耳盗铃很是不屑:\"我信不信,不重要,这事儿陛下算是压下来了,可你当大家不提就都是不知道?” 陆淮安挑衅妃嫔这件事,算是已经传开了。 方才季老侯爷那一番话,看似解围,实则是又拿着陆淮安的丑事说话。 “陆淮安,我警告你,今后离桑余远一些,她是我自幼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比你了解她,她受了诸多苦楚,不是你这种人配对她指手画脚的!\" \"你能如何?\"陆淮安挑衅地挑眉,\"别忘了,你季家与我陆家现在是一条船上的!\" 季远安咬了咬牙,拿起了剑,冷声开口:\"总之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季远安拿起剑,大步离开。 陆淮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也转身离开了。 李识衍等二人走远,才从暗处走出, 桑余? 一个户部侍郎,一个禁军统领,争来争去,就为了一个桑余? 这桑余究竟是何方女子…… 李识衍往回走,可陆府弯弯绕绕,他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听着宴席的乐声寻路。 经过西厢房时,李识衍听到有两个侍女在廊下小声嘀咕。 \"……侍郎大人整日待在房里,就画这女子,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 \"嘘,小声点。我听春桃姐姐说,是侍郎的心上人,可为何这般挂念,却不去提亲娶来?莫不是,是有夫之妇?\" 李识衍脚步一顿,觉得奇怪。 这女子,该不会就是他们口中的桑余…… 李识衍想起陆淮安提到她时的失控模样,这个桑余,或许可以作为瓦解丞相与陆家势力的关键。 李识衍步伐虚晃,装作醉酒踉踉跄跄的走过去,撞开了西厢虚掩的门。 两个侍女惊呼一声,连忙去扶他。 \"大人当心!\" 李识衍摆摆手,目光却落在桌上那幅尚未收起的画卷上——画中女子一袭素衣,站在梨花树下,眉目如画,唇角含笑。 他瞳孔骤缩,愣在原地。 是她? 怎么会是她? \"这、这是……\"他佯装口齿不清,试探问道。 侍女慌忙解释:\"这是我家公子的私物,大人喝醉了,奴婢送您出去……\" 李识衍任由她们搀扶出门,脑海中却思绪翻涌。 所以,刚刚他们口中的桑余,是阿星? 方才他们口中,那个受了许多苦的桑余,那个狐媚惑主的嫔妃,就是阿星。 回府的马车上,李识衍再无半分醉意。 第83章 他要对她好 事情似乎朝着李识衍无法把控的方向去了。 马车刚停稳,他便踉跄的走了下来,步伐慌乱的往里进。 还险些与纪娘子撞到一起。 “识衍,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李识衍回过神来,给母亲行礼,然后进了屋子,将一整杯水一饮而尽。 最后,失魂落魄的坐在了椅子上。 纪娘子不知发生了什么,看李识衍三魂丢了七魄一般,便上前问:“可是今日在宴席上,冯崇那老贼认出了你?” 李识衍摇了摇头。 纪娘子松了一口气。 “你要去江南的行李都收拾好了,三日后即可出发。” “母亲,我不去了。” \"你说什么?\"纪娘子手中的茶盏\"咔\"地落在案上,\"再说一遍?\" 李识衍直视母亲震惊的眼睛,一字一顿重复:\"我不去江南了,我要留在京城。\" 纪娘子猛地站起,衣袖带翻了茶盏,青瓷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疯了?只有江南,冯崇那老贼的手伸不过去,你去了那里才能——\" 李识衍忽然起身,缓缓走到窗前,漫天的星子隐隐绰绰,他开口:\"母亲,我这几日见到了一个人……或者说,确认了一件事。\" “我好像找到我想找的那个人了,她应该过的很不好,我一定要找到她。” 纪娘子沉默良久,缓缓松开儿子的手臂:\"你想做什么?\" \"留在京城,找到她。\"李识衍声音低沉,\" 纪娘子倒退两步,跌坐在椅上。烛火在她一向干练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将那些为仇恨早生的皱纹衬得更加深刻。 她长叹一声,泪终于落下:\"你长大了……我拦不住你了。\" 她抹去泪水,突然神色一厉,\"但答应为娘,无论计划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为先。\" —— 勤政殿内,祁蘅猛然从噩梦中惊醒,额上冷汗涔涔。 他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梦里桑余一直在哭,没有声音,只有泪水不断从她眼中涌出,求救一般哭着望向自己。 那画面太过清晰,以至于醒来后他仍能感到心头被攥紧般的钝痛。 \"陛下?\"值夜的赵德全听到动静,慌忙进内,\"可要传太医?\" 祁蘅摆摆手,喉间干涩得发疼:\"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刚过子时。\" 祁蘅按了按太阳穴,忽觉头重如裹,身上却一阵阵发冷。 他强撑着起身,却踉跄了一下,被赵德全扶住才没跌倒。 \"陛下发热了!奴才这就去传太医——\" \"不必。\"祁蘅打断他,眼前浮现梦中桑余泪流满面的样子,急切道:\"去……紫宸殿。\" 赵德全大惊:\"陛下,夜深露重,您还发热……\" \"朕说去!\"祁蘅厉声道,随即因情绪激动而咳嗽起来。 一盏茶后,龙辇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紫宸殿外。 祁蘅不让通报,独自推开寝殿门。 殿内只点着一盏小灯,桑余侧卧在床,锦被下的身形单薄得几乎看不出起伏。 祁蘅站在床边凝视片刻,突然脱去外袍,掀被躺了进去。 桑余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猛地坐起,却在看清来人后僵在原地。 \"陛……陛下?\" 祁蘅不发一言,只是伸手将她拉回怀中,滚烫的额头抵在她颈窝。 桑余浑身紧绷,却感到他异常的发烫和颤抖的身体。 \"您病了?\"她面色微冷,企图推开祁蘅:“臣妾去为您请太医。” 祁蘅闭着眼,手臂如铁箍般环着她:\"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沙哑脆弱,与平日威严冷酷的帝王判若两人。 桑余僵了片刻,被他圈着的地方滚烫的厉害,看来是真的病了。 她也再没说什么,怕惹恼了他,只能任由他这么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祁蘅忽然低喃:\"为什么哭……\" 桑余一怔:\"臣妾没有哭。\" \"梦里……\"祁蘅的声音含糊不清,\"你一直在哭……\" 桑余心头一震,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哭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早就不会因为他而哭了。 祁蘅似乎陷入半昏半醒的状态,手臂却始终没有松开。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唯有高热未退。 面前这个天下最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月光透过窗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银辉,此刻看起来竟有一丝罕见的脆弱。 看他似乎睡过去了,桑余想要推开他,去请太医。 祁蘅在昏沉中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阿余,你别哭了……” 那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柔软与依恋,桑余也快分不清真假了。 可是物是人非,是真是假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之间,隔着不仅仅是十多年的辜负与亏欠,还有师父的一条命。 一整夜,祁蘅的高热时起时退,却始终没有放开她。 桑余起初紧绷如弦,后来竟在这异常的温暖中渐渐睡去。 天光微亮时,是祁蘅先醒了。 高热已退,他神志清明后,第一时间感受到怀中人的存在。 桑余面对着他,长发散在枕上,单薄的寝衣下肩胛骨的形状清晰可见。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又忘了昨夜是怎么抱着桑余睡了一整晚的。 桑余没有推开他,祁蘅是高兴的。 但想到前几日闹得不欢而散,祁蘅又收起了那份温柔,毫不留情的抽开了手。 桑余惊醒,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祁蘅已衣冠正襟,面色肃冷,对她没有投去半分目光。 “赵德全!” 赵德全慌忙从屋外进来,跪在了屏风后外面:“奴才在!” 祁蘅不敢去看桑余,觉得脸色发烫,攒的面子全都丢了个干净。 “朕昨日怎么会来这?你们一天天就是这么伺候朕的?” 赵德全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不儿…… 要不是您皇帝老人家自己走过来,给他们这些奴才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把他往嫔妃的床榻上送啊! 况且,皇上这语气听起来不情不愿,倒像是桑余占了他的便宜。 传到昭妃娘娘耳朵里,她心底难受了怎么办? 祁蘅此刻刚刚退烧,浑身都还泛着昏沉,又不敢回想自己昨晚来了有没有说什么有损圣颜的话,一时之间气血翻涌,险些又倒了下去。 第84章 陛下大半夜的又摸过来了 他往外走的时候还踩空了楼梯,险些摔下去。 吓得赵德全惊呼一声,险些一起跌倒。 祁蘅瞪了他一眼,斥责:“慌慌张张地做什么?路都走不稳?” 赵德全又瞪大了眼睛。 陛下最好不是在说他自己…… 一回头,桑余已经站到了门前,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二人。 祁蘅不知为何脸更烫了。 他想给赵德全一脚,又觉得不成体统,一甩袖子就先往出走了。 “给朕准备汤药,赶紧将病治好!” 他可不想自己再半夜发疯跑过来丢人。 云雀看着陛下的背影,悄悄凑过来:“陛下这是……” 桑余冷淡的收回了目光,作夜的情景于好似过去种种,只觉得心累心痛。 “今后守夜多派两个人,莫要再让人进来了。” —— 到了春日,祁蘅突然染了风寒,太医给开了药也不见半点好。 最着急的是陆晚宁,深怕入椒房殿之事就此耽搁下去。 从古至今,只有中宫皇后可以入主椒房。 皇帝虽未下令要封后,可入了椒房殿还不是迟早的事。 自己只差一个孩子而已。 当今丞相是父亲歃血为盟的兄弟,兄长是户部侍郎,如果将来自己稳坐中宫,天下岂不都是她陆家的! 一想到这,陆晚宁焦虑的心就平和了些。 唯一的变数,就是兄长于桑余那个贱人。 兄长在庙堂市井皆是游刃有余、运筹帷幄。 偏偏就在那个女人那儿失了手。 早知今日,自己当初就不该让兄长去骗桑余。 —— 祁蘅午后才醒,戾气淡去,他虚弱的起身,面色病态的白。 赵德全递上一杯水为他解渴,听祁蘅问:“昨日陆府回来的人怎么说?” “回陛下,丞相与忠勇伯爵皆去了,和您猜的不错,都是为了拉拢门客。” 赵德全如实回答:“大半,都入了丞相门下。” 祁蘅放下水杯,眸中闪过暗色:“料到了。” 赵德全想到一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陛下知晓。 “探子来报,说昨日在陆府,陆侍郎与季小侯爷险些动手,他们听到,是……为了昭妃娘娘。” 祁蘅的指尖一顿,虚白的面容上再次浮上捉摸不透的冷酷。 “她倒是招人的很,在什么地方都能给朕惹麻烦。” 赵德全讪讪的闭上了嘴。 祁蘅又与赵德全安排了些事,便乏的不行,想要休息。 可躺下后,他又怎么都睡不着。 病又席卷,他身上一阵阵的冷汗,昏昏沉沉。 可祁蘅想到那么多人在争自己的妃,就想杀人。 偶尔也想做个什么都不顾的暴君。 干脆把陆淮安他们都杀了! —— 夜深,桑余正准备休息。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问是谁,那人也不说话,于是桑余下床开门。 刚一打开,一块巨大的身影便笼罩过来,裹住了她瘦小的身影。 是祁蘅! 外面,云雀一脸惊悚,生无可恋的说:“娘娘,陛下大半夜的又摸过来了,我没拦住!” 桑余一怔,她觉得祁蘅越发奇怪。 白日里还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大半夜的又来做什么? 桑余想推开他,结果半天都是徒劳,发现祁蘅又在发烧,这是病糊涂了。 “云雀。”桑余吩咐:“去一趟长乐宫,叫陆贵妃来接人。” 云雀怔了一下,忙应下,就往外跑去。 桑余先将祁蘅扶到床边,他的身体滚烫得像块炭火,还不停地打着寒战。 她想转身去拿块湿毛巾来,手腕突然被一股滚烫的力道扣住。 \"冷……\"祁蘅的声音沙哑破碎,又脆弱起来。 他瑟缩着往她怀里钻,额头抵在她肩窝处,像只受伤的幼兽寻求温暖。 这一幕瞬间击中了桑余的记忆。 他幼小时,年少时,也都是这样蜷在她怀里说冷的。 桑余的手悬在半空,片刻失神。 \"为什么要招惹那么多男人……\"祁蘅在她颈间含糊不清地呢喃,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皮肤上,\"是不是一定要逼朕杀了他们才好?\" 这句话瞬间将桑余拉回现实。 她冷笑一声,声音像淬了冰:\"陛下不是已经杀了我师父吗?何必再问这些。\" 祁蘅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更紧地抱住她,声音里带着病中的混沌:\"如果沈康真的死了……你会很难过……对吗?\" 他无意间说出的话,却让桑余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 \"什么叫如果真的死了?\"她猛地推开祁蘅,双手捧起他滚烫的脸,声音发颤,\"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蘅半阖着眼,长睫毛在病态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哪里还有半分神智, 桑余急切地呼唤他:\"陛下!我师父到底——\" \"娘娘,\"门外突然传来云雀惊慌的通传,\"陆贵妃到了。\" 桑余的手僵在半空,所有问题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好被祁蘅弄乱的衣襟,刚要起身,却发现祁蘅的手仍死死攥着她的衣袖。 陆晚宁已经带着一阵香风踏入内室,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但很快换上了担忧的神色:\"陛下怎么病成这样还乱跑?\" 她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地挤开桑余,\"多亏昭妃妹妹照顾了。\" 桑余沉默地退后一步,看着陆晚宁熟练地扶起祁蘅,心中却翻江倒海。 祁蘅方才的那些话像把钝刀,反复割着她的神经。 \"陛下烧得厉害,\"陆晚宁转头对桑余说,语气中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本宫先带他回长乐宫,让太医好好诊治。\" 桑余木然点头,目光却仍盯着祁蘅。 他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她明明亲眼看见师父死在了自己眼前。 只是……后来没有见到尸身。 难道说…… 但见到祁蘅现在的样子,桑余知晓问不出什么。 陆晚宁派人扶着陛下就要离开。 可她自己却留在了桑余的房间。 桑余看向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陆晚宁转身,轻佻地上下打量着桑余,眼里浮现出鄙夷。 “是陛下让你来唤我的?也对,陛下一定是病糊涂了,否则怎么会来这儿呢。不然一睁开眼,看到的是你这样一幅残缺之体,恐怕都会吓一跳。” 第85章 这辈子不见她 陆晚宁太知道祁蘅和桑余之间的死结在哪里。 也知道,怎么羞辱桑余才会让她心痛。 可桑余早就对她的嘲讽无所谓了。 “贵妃娘娘的兄长可好些了?” 陆晚宁的神情一变,浑身血液都冷了。 “你个蛇蝎妇人,还敢提我哥哥?” 陆晚宁想起自己的哥哥奄奄一息,按耐不住,扬手就要扇桑余耳光。 桑余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再没力气,拿捏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子还是绰绰有余。 桑余唇角勾起笑意:“贵妃娘娘还这么耿耿于怀?” 她缓缓摸向自己头顶的发簪,眸光逐渐冷厉。 “就不怕,我也一簪子要了你的命?” 陆晚宁瞳孔一缩,面露恐惧。 “你敢?!” 桑余盯着她的眼睛,她见过太多双这样临死前害怕,又佯装倔强的目光。 她鄙夷的笑了笑,缓缓说:\"没有敢不敢的,贵妃娘娘可别把我惹急了,否则我这样一个蛇蝎女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桑余松开她,后退一步,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疏离的浅笑:“夜深了,娘娘还是快去照顾陛下,免得陛下醒来见不到人,又要四处乱跑。\" 陆晚宁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动手,只能恨恨地瞪了桑余一眼,甩袖离去。 待陆晚宁走后,桑余强撑的冷静瞬间崩塌。 她跌坐在床边,筋疲力尽。 脑子里想的,全是祁蘅方才说过的话。 师父……会不会没有死? \"云雀,\"她轻声唤道,\"明日一早,去养心殿求见陛下!\" —— 祁蘅在晨曦中醒来,头痛欲裂。 他睁开眼,陆晚宁正守在床边,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陛下您终于醒了!\"陆晚宁惊喜地叫道,立刻命人端来汤药,\"您昨夜烧得厉害,可吓坏臣妾了。\" 祁蘅扶着头,不由皱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在长乐宫。 他明明记得……虽说记忆有些模糊,但有桑余的气息,他应是不会记错。 \"朕怎么会在这里?\"他声音沙哑地问。 陆晚宁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但很快掩饰过去:\"是昭妃叫臣妾去接您的。” 祁蘅闻言,脸色一沉。 自己这是昨夜真的又去了桑余的宫里? \"陛下,您先把药喝了。\"陆晚宁殷勤地递上药碗,\"陛下生病,臣妾实在心疼……\" 祁蘅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心中却沉重复杂。 “她为何叫你去接朕?” 是她那个破宫殿里,住不下多一个人吗? “她说……说陛下病糊涂了走错了地方,让她很是困扰。” 祁蘅的手凝固住,嘴里无意识的重复着那句话。 困扰她?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他推给别人? \"赵德全!\"他扬声唤道。 赵德全小跑进来:\"奴才在。\" \"回养心殿。\"祁蘅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却被陆晚宁拦住。 \"陛下龙体还未痊愈……\" \"朕没事。\"祁蘅冷冷打断她,径直向外走去。 陆晚宁有些错愕,大抵是没想到祁蘅醒来后会这般冷漠。 “臣妾……恭送陛下。” 祁蘅听到陆晚宁落寞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 他忽然停下脚步,回首看向她,神色温软了几分。 “爱妃这一夜辛苦了,朕还想陪你用完早膳,只是今日还召见了几位大臣,实在不便多留。” 他的神情又恢复到从前那样温柔,陆晚宁这才松了口气。 心里尽管委屈,却也比刚才欣慰多了。 “臣妾明白,陛下照顾好自己。” “嗯。” 祁蘅转身走了。 回养心殿的路上,祁蘅坐在轿辇上,面色阴沉。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陆晚宁那句话——\"是昭妃叫臣妾去接您的\"。 她竟然敢把他送走? 一阵尖锐的酸痛从胸口蔓延开来,这种痛楚比风寒带来的头疼更甚,像是有人用钝刀在一点点剐蹭他的心。 祁蘅自嘲地勾起嘴角,眼底却是一片阴郁, 果然,她巴不得把朕推得远远的。 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祁蘅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 赵德全慌忙上前搀扶:“陛下,当心龙体啊!” 经过御花园时,有个小太监忽然上前禀报:\"陛下,昭妃娘娘在前方求见。\" 祁蘅目光一顿,远远看到一袭素衣,站在凉亭中,晨光为其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他心头涌起一股冲动,想立刻上前问清楚昨夜的事,问她为何要送他走…… 但随即想起陆晚宁说的话——她说自己走错了地方,让她很是困扰。 祁蘅的眼神登时冷了下来。 \"不见。\"他挥手调转方向,声音冷冷,\"告诉她,朕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赵德全惊讶地看了主子一眼,不敢多言,只能跑去传话。 他小跑着来到凉亭,额上都渗出细密的汗珠。 桑余就站在晨光中,素白的衣裙被微风轻轻拂动,像一朵随时会消散的云。 \"娘娘……\"赵德全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陛下说……说……\" 桑余平静地注视着他,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此刻却生出焦灼:\"陛下说什么?\" 赵德全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陛下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娘娘了……\" 桑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她望向祁蘅离去的方向,龙辇早已消失在宫道尽头。 赵德全解释道:“陛下是还病着,才说出这样的气话,娘娘不必挂怀。” “臣妾明白了。” 待到赵德全走后,云雀急忙扶住桑余,不解道:“陛下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或许是陆晚宁说了什么。” 他们之间本就嫌隙隔阂颇深,也不奇怪。 她只是想知道师父的事。 现在想想,就算是祁蘅愿意见她,应该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问出来。 是自己唐突了。 “先回宫,一定有办法。” 祁蘅坐在轿辇上,没走出去多远,他忽然问:“她没说找朕什么事?” 赵德全一怔,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没有。” 陛下怎么突然这么问? 刚不还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昭妃娘娘么? 第86章 如果师父没死…… 祁蘅听到她走了,心里却还是不高兴。 就这么走了? 明明昨晚让陆晚宁把自己接走的,是她。 现在求着要见他的也是她。 自己堂堂天子,就这么被她呼来喝去? 祁蘅一把扔掉了手里的珠串,珠子崩裂一地,散得到处都是。 吓得宫人们纷纷停下,哗啦啦跪了一地。 “桑余,你不会真以为我非你不可?” 敢拿他对她的恻隐之心,当作恃宠而骄的工具。 她是不是觉得那天说让她看着自己宠幸陆晚宁的话,只是在吓唬她? 祁蘅闭上眼,许久才压下内心的愠怒。 “传朕口谕,明日椒房之礼,由昭妃娘娘御前服侍朕与晚宁,如有怠慢,紫宸殿上下全部发配。” 赵德全也有些意外,急忙道:“可是御前伺候的宫女,奴才都已经安排好了……” “朕说的话你是听不懂吗?” 赵德全立马噤声。 “况且,她从前就是伺候人的宫女,是朕给了她位份,她如今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不妨让她清醒清醒!” 她不是喜欢装清高,喜欢把自己往陆晚宁身边推么? 好啊,那就看看自己是怎么宠幸陆晚宁的。 赵德全听出陛下是真的生气了,吓得一句废话都不敢有:“喏!” 口谕很快就带到了紫宸殿。 云雀听到后极为震惊,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赵公公,我们娘娘好歹也是妃位,她身子也没好透……” 赵德全无能为力的摇了摇头:“昭妃娘娘啊,是谁服侍,不都是陛下一句话吗?” 桑余拉住了云雀的手,勉强的提起笑:“嫔妾领旨。” 待到赵公公走后,云雀极为不忿的说道:“这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让娘娘去伺候陛下宠幸他人?” 桑余坐了下来,缓缓开口:“他不想见到我,可我必须要问清楚师父的事,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也没关系。” 师父为了她失去性命,她又怎么会为了本就所剩不多的尊严而置之不理。 赵公公前脚刚走,后脚太皇太后那边就派了人来传召桑余。 桑余这才想起,自己还要趁着椒房之礼时出宫。 太皇太后此番,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说。 她随即赶去。 凤栖宫。 太皇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桑余,让她起身,又让人给她奉茶。 “你近来,是又消瘦了不少。” “臣妾无碍。” “出宫之事,你可准备好了?” 桑余顿了顿,想到师父,她心里还没有底,至少要在走之前,确认沈康是否真的活着。 看着桑余不说话,贺贞似乎早有预料。 她微微一笑,拿起杯盏浅酌:“哀家听闻,你今日派人去查了处决沈康时的细节,可是察觉到什么?” 桑余深思顿时回笼。 她知道或许贺贞会监视她,却没想到,连她身边的人做事也时刻掌握。 沈康到底如何,恐怕天下只有祁蘅一人知晓。 如果师父真的没死,祁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但这件事,如果让贺贞知道真相,保不准她又会做什么。 桑余莞尔一笑,笑容里夹杂着苦涩:“只是出宫在即,想找找师父有没有留下什么遗物,带出宫留个念想。” 她抹了一把眼泪,低下了头:“毕竟,他已经回不来了。” 太皇太后贺贞凝视着桑余颤抖的肩头,哭的情真意切,不像是假的。 \"好了,别哭了。\"贺贞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爱,\"你们师徒情义深重,哀家明白,所以哀家心疼你,是一定要送你出宫的。” “待到椒房之礼那日,会有西域来的舞姬向陛下献艺。有人会放一把火,你换上她们的衣裳,趁着混乱从西华门出去。” 桑余抬头看去,却从贺贞面上看不出半分漏洞。 她半信半疑,但还是佯装感激的谢恩。 “臣妾谢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之恩,臣妾永生难忘!” “罢了,回去准备。” 桑余离开凤栖宫,神思缥缈地走在宫道上。 如果说,祁蘅真的没有杀师父…… 只要他不要伤害沈康,桑余愿意牺牲自己,一辈子待在宫里也好。 毕竟她和祁蘅之间最大的仇恨和隔阂消散,也不至于痛苦一辈子。 —— 待桑余退下后,贺贞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屏风后转出一个灰衣嬷嬷,低声问道:\"可要老奴派人跟着她?\" 贺贞眯起眼睛:\"不必。她方才哭得情真意切,沈康应当是死了。\" 她闭上眼,于一片香烟袅袅中拨弄手上的佛珠,问:\"刺客安排好了吗?\" 嬷嬷一笑:\"都打点妥当了,就混在那批西域舞姬中,到时便就可以一箭双雕。\" 贺贞满意地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桓儿就死在他二人手中,我就要让他们也自相残杀,玉石俱焚!\" —— 桑余回到了紫宸殿,立马召来了云雀和进福他们,让他们停下打探。 云雀聪明,随即就猜到了:“是有人发现了?” “太皇太后一直都派人监视着我们,我怕会出差错。” 桑余看了一眼他们,说道:“明晚,西华门上会有一场大火,我们可以趁机逃出去,但贺贞那个人我了解,城府深重,恐怕不会真的帮我们,到时见机行事。” 众人应诺。 云雀要操持紫宸殿里里外外的事情,明日去椒房殿伺候皇上和贵妃便只能由桑余带着阿箬去了。 进福看阿箬头上戴着桑余的簪子,笑着说道:“阿箬是越发像昭妃娘娘了着,尤其是戴着一样的簪子。” 阿箬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了:“我哪里能像娘娘这般聪慧动人,真真是折煞我了。” 桑余瞧着她,还真有几分相似。 自己比阿箬要大七八岁,她十六七的时候,也是这般的天真美好。 阿箬就像自己的妹妹。 她柔和的笑着,说道:“如果真的有机会出宫,只要你们想,我一定会带着你们一起出去的。” 可是…… 桑余望着青色的天,却不再像上次陆淮安说要带自己出宫时,那么期待了。 因为事情,往往就是事与愿违。 第87章 原来都是假的 暮色四合时,宫灯次第亮起,将整座皇城映照得如同白昼。 椒房殿外,尚仪局女官们捧着金盘玉盏立于殿门两侧,盘中是特地从骊山温泉宫快马运来的珍品。 陆晚宁身着白色云锦长裙,端坐在祁蘅身边为他倒酒。 \"陛下,请用。\"她柔声细语,眼波流转间尽是柔情。 祁蘅接过酒杯,慵懒地倚靠着,大病初愈后他面色还有些虚白。 但目光却不自觉地越过殿中歌舞升平的景象,落在角落里的桑余身上。 她穿的素净,早早就来了,便在不远处侯着。 倒是逆来顺受的很。 \"陛下?\"陆晚宁察觉到他的走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中闪过一丝霜冷。 她故意提高声音:“昭妃姐姐今日辛苦了,不如也赐她一杯酒?” 祁蘅看过去,桑余也正在看着他。 他收回目光,放下了手上的杯盏。 “好啊。”他缓缓地,将目光投向桑余:“昭妃,过来。” 桑余闻言起身,上前。 她第一次目不转睛的看着祁蘅,眼中有无数的话想说。 因为她太想问他,沈康究竟有没有死。 祁蘅看着她眼中小心翼翼的试探,莫名觉得愠怒。 她这是在害怕什么? 她是害怕自己会对她做什么,还是害怕今夜自己真的会宠幸陆晚宁? 陆晚宁扬起高傲的笑,坐在那里说道:“本宫要忙着侍奉陛下,不如昭妃姐姐先帮本宫倒一杯酒如何?” 桑余面色不惊,跪坐在陆晚宁面前,替她倒酒。 陆晚宁眯了眯眼,没想到她今天晚上会这么老实。 想装乖巧装柔弱给祁蘅看么? 那她就偏不让她如意。 陆晚宁收起倨傲的目光,说道:“昭妃还真是有伺候人的本事啊,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很招男子的喜欢啊?不像本宫,只敢在陛下面前讨要宠爱,没有你这样的本事。” 这话,正好说到了祁蘅最在意的点上。 祁蘅的瞳仁一向深黑,在夜间更甚,一双轮廓分明的面容又衬得他整个人锋利果决,此刻带着冷意,像是能搅碎一切。 下一瞬,桑余递出去的杯子就被一掌打落。 祁蘅没看她,声色生冷:“重新倒。” 桑余知道,祁蘅动怒了。 但她今夜,不能把事情闹大。 没关系。 反正过了今夜,就会离开。 祁蘅,这是你最后一次欺负我了。 …… 祁蘅还以为她会像从前那样倔强又可笑的反抗。 可是没有。 她真的,又重新给陆晚宁倒了一杯酒。 陆晚宁也有些意外。 桑余这是什么回事? 她当真,一点都不在意祁蘅这样的折辱? “够了!” 祁蘅忽然开口,没叫陆晚宁接那杯酒:“晚宁,喝太多了伤身体。” 随之,目光落在远处的歌姬们身上,祁蘅皱了皱眉:“吵得朕头疼,让她们下去。” 陆晚宁急忙应允,给青黛使了个眼色,歌姬们纷纷退下。 桑余回头看了一眼渐渐退下的歌姬,心中踌躇。 离开,一步之遥。 可师父生死不明的真相也在眼前,她还不能走。 祁蘅却察觉到了桑余望向歌姬的视线,他微微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唇,眼中多了几分凉薄。 “晚宁不如先去梳洗,朕稍后就来。” 陆晚宁眼中随即闪过不安,祁蘅这是想将她支开。 今夜是她最重要的时候,她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这是她头一次放下自己所有的矜持,试着说出露骨的话:“陛下,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不如与臣妾同沐如何?” 祁蘅笑了笑,握住陆晚宁的手,安抚道:“朕还有些话要问昭妃,晚宁先去,乖。” 陆晚宁脸上已经挂不住了,但知道如果再僵持下去,祁蘅难免会动怒。 她僵硬的笑了笑,还是先离开了。 霎时,殿前就剩下他们二人。 祁蘅看着桑余,眸光暗沉,一动不动。 “你有问题要问朕?” 桑余心中猛地一沉,诧异的看向祁蘅。 “陛下,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祁蘅挑眉,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 “我更希望,你是问问朕的病好了没,而不是……关于沈康。” 桑余的身子瞬间就没了力气。 祁蘅是什么意思? “昨夜,你说的话……” “都是假的。” 祁蘅毫不避讳,事实上,作为天子,他的一切心思都不需要避讳。 “朕就是想看看,如果你以为他还没死,会做什么。” 他忽然用力放下杯子,抬眼,阴恻恻的凝视着桑余:“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 甚至不惜,陆晚宁今夜那样的折辱,她都能忍受。 就为了探听沈康到底有没有死。 祁蘅笑笑,只是眼睛里没什么温度。 第一夜,他的确是病了,翌日清晨在桑余床榻上醒来的时候他还以为那是梦。 可是桑余太冷淡,又太排斥,让他心里不免有些愠怒,他是真的打算再也不去见她的。 可第二夜,他又得知陆淮安和季远安为了她争执。 那一刻,什么天子尊严、皇权势力祁蘅都忘了。 他只想要桑余,完完全全的属于他一个人。 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去寻她。 可是,她却把自己,推给了别人。 都已经同床了这么多次,她为什么还是没有接受自己? 还是说在给谁守身? 不会是陆淮安,她恨他。 也不会是季远安,桑余对他没有过那种心思。 只有可能是沈康。 如果她知道沈康没有死,是不是当即就要去寻他? 病痛在体内翻转,滚烫着咆哮着,祁蘅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问出了那个问题。 桑余听见了,桑余不停地质问他。 神情那样激动,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他果然在意那个人,就连他死了也这样在意。 祁蘅这一整天,都恨不得去关着沈康的地方,彻底杀了他,拿着他的残肢断臂丢到桑余面前,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 是,可愤怒的何止祁蘅一个人。 桑余没想到祁蘅会有这么深的心思,就为了试探她,玩弄她,就拿沈康的生死来玩笑。 全都是假的。 桑余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被他骗了的。 或者说,再也不会因为他的谎言而难过。 她甚至还在替他考虑,只要他没杀师父,她就不会再恨他,哪怕永远留在宫里也好。 可是…… 她的心好痛好痛啊。 她本以为,师父或许还活着的。 第88章 歌姬全都杀了 桑余整个人失力一般的,跪倒在了地上。 如果一个人的心,伤过一次,哪怕愈合了,疤痕之下也是怎么都不能触痛的腐肉。 对于沈康的死,桑余是愧疚的。 她为了复仇,只能装作坚强的样子,直到上一次要了陆淮安的半条命。 可她没有忘,她仍旧愧疚,痛苦,折磨着自己。 复仇过后,当疤痕掩盖伤口,好在轻轻触碰终于不再那么疼了,桑余也可以不那么痛苦的活下去了。 可是,今天,祁蘅却又把那道疤痕撕开,剜出里面的腐肉,让她痛上加痛。 祁蘅看见桑余捂着胸口,痛的哽咽,眉眼闪过一丝不忍。 但转瞬,这抹不忍就被嫉妒冲散。 “死了三个多月了,你还这么在意?” 祁蘅站了起来,拿手帕擦拭指节:“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无论是生是死,都再也见不到他了。你就困在朕的身边,当朕一辈子的笼中雀!” 他居高临下,轻飘飘的丢开丝帕,转身往椒房殿走去。 黑色的身影隐在一片喜庆的红色之间,锦罗绸缎中,祁蘅的身影忽近忽远。 桑余缓缓擦掉了眼泪,站起了身子。 祁蘅,我连恨都不恨你了。 我只是后悔遇见你。 此生,再也不要相见了。 …… 桑余转身的一瞬,祁蘅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步子忽然鬼使神差的停了。 他回头,只看见桑余孱弱消瘦的身体,早就已经走远了。 好像再也不会回头了似的。 赵德全忽然出现,如实禀告:“陛下,都准备好了。” 祁蘅后知后觉收回了目光,“确定是贺贞派的人?” “是。” 祁蘅眼底浮现晦暗不明的眸色,沉默许久,说道:“先软禁了,不要惊动宫中其他人。” “那……”赵德全看了一眼远处歌姬休憩的屋所,问道:“这些歌姬呢?” 祁蘅被桑余方才的样子搅和的心神不宁,颇为不耐的抬了抬手,说道:“一个不留。” “喏!” 赵德全退下。 季远安带着他的人已经在椒房殿周围侯着了。 赵德全上前,说道:“季统领,陛下有令,太皇太后派来的这群歌姬,一个不留。” 季远安垂眸,明白了祁蘅的意思。 他转身,披风飞舞,下令道:“传令,一旦动手,凡是歌姬,全杀。” “遵旨!” 祁蘅进入椒房殿,陆晚宁已经在床榻上躺着了,被子盖在胸口,露出玉白的肩膀。 她有些期待,又有些得意。 终于……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祁蘅真的要宠幸她了。 等她有了子嗣,一定可以为父亲母亲平反,把他们都接回上京。 祁蘅一步步走来。 看着她,目光温和。 “陛下。” 祁蘅坐了下来,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晚宁,辛苦你在北寒等了朕三年。” 陆晚宁娇羞的垂下了眼,眼中温柔流转:“没关系,陛下不嫌弃我曾嫁做人妇,等陛下三年,臣妾自然甘愿。” “那个时候,朝堂上下,人人都推举大哥和二哥,父皇重用我,也只是因为我够狠,什么脏事儿都能替他不顾后果的去做,却从没想过把皇位传给我,我不过是父皇的一个棋子,弃妃的儿子,怎么可能做储君?” 祁蘅的声音透着麻木死寂,还有淡淡的疲惫。 他将目光一点点放远,眼中透着灰暗。 “那个时候,只有你愿意帮我,动用你爹的残部,助我巩固势力。我将你当成苟延残喘的人生里唯一的光。” 祁蘅的睫毛在烛火下,纤长轻颤,透出向往。 “那时我就想,如果,有朝一日,我要寻一个终身为伴的妻子了,就一定是你,我最美好的晚宁。” “可是……” 祁蘅的目光忽然在一瞬间变得茫然。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刻,心里想到的都是当初那个陪他一起在皇宫里苟延残喘的暗卫,桑余。 她不过是一把匕首。 如母亲所说,她们这样的人,得到一分半分的恩情就会上赶着为你卖命。 所以他一直,都只是拿桑余当作一把刀。 他抬手,指尖一点点抚过这些象征着姻缘喜庆的红绸。 鬼使神差的,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宠幸桑余的时候。 似乎什么都没有。 只有强迫,折辱,弃之敝履。 他一点温柔,都没给她。 “陛下在说什么呢?天色也不早了,快就寝。” 陆晚宁缓缓伸出手,替祁蘅解衣裳,白玉纤长的手指缓缓的探进他的衣襟。 祁蘅呼吸一颤,陆晚宁娇嗔的笑了笑,就要起身攀附在他身上。 祁蘅忽然抓住她的手。 陆晚宁一怔。 祁蘅没看她,目光有些冷:“晚宁,今夜不行。” 陆晚宁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错愕又意外:“陛下,您说什么?” 祁蘅松开了他的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襟,站了起来,取过一旁挂着的薄衾丢到了陆晚宁的身上。 “这几日,贺贞那个老东西不安分,朕便顺了她的意,将计就计,总算是逮到她的爪牙。” 陆晚宁还久久未能回神,只听祁蘅继续开口。 “方才那些歌姬,都是她派来想杀朕的。” 祁蘅闭上眼,长叹一口气,轻描淡写道:“朕念在她是我皇祖母的份上,给她留足了体面,她却不想要这份体面,为了给祈泽报仇,竟想同我鱼死网破……” “那朕就不需要陪他演什么祖孙情深的戏码了。” 祁蘅看向陆晚宁,莞尔一笑:“晚宁,辛苦你陪我唱这出戏,朕改日一定会给你一个万事俱备的椒房礼。” 陆晚宁的半边身子都已经凉透了。 他没想到,这都是祁蘅为了扳倒太皇太后的一出假象。 她憧憬谋划了许久的椒房礼,全都是祁蘅的手段。 祁蘅准备离开,陆晚宁还不甘心就此放弃。 她坐了起来,双眼通红的祈求:“可是陛下不想要我吗?我就在这里,你宁愿宠幸桑余,宠幸贺明兰,也不愿意宠幸我?” 祁蘅的步子停了下来。 他回头,似是终于想到了什么,抬手说道:“对,贺明兰,朕如果不宠幸贺明兰,贺贞也不会松懈。” 陆晚宁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所以,贺明兰的什么耳环,什么殊荣,都是祁蘅的计策。 第89章 桑余在火场里 陆晚宁这一刻才惊觉,其实自己对祁蘅了解竟然这么少。 他,根本从来都不在意身边的女人是谁。 后宫的女人,于他而言,不过都是可以利用的玩物罢了! 可陆晚宁还是不愿意接受,哪怕自己不着寸缕的躺在他的床榻上,他会一点真心都不动。 就算贺明兰是假的,桑余却是真的。 她明明告诉过祁蘅,自己和那个北寒部落的大汗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她可比桑余那个爬床的贱婢干净的多! “陛下,我……” 祁蘅上前一步,食指抵在陆晚宁的唇上。 “嘘——听见了么!” 窗外骤然传来箭矢破空的锐响。 “嗖——!” 一支羽箭钉穿窗棂,溅起的血珠泼洒在窗纸上,如一朵盛开的红梅。 陆晚宁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后退缩。 祁蘅回首,却盯着那抹血色,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听到前院传来的厮杀声,桑余觉得不对。 有人要刺杀祁蘅! 这就是贺贞的真实目的吗? 但云雀和进福他们已经来了,桑余只能先将衣服传给他们。 先逃出去最重要。 桑余刚换上歌姬的衣裙,指尖触到袖口却忽觉不对。 她缓缓低头,翻过袖口,才发现这些歌姬的袖口内侧,怎么会……缝着银针? “云雀!”她猛地抓住云雀的手腕,低声道,“别穿这衣服,你们快走!” 云雀还未反应过来,厢房外已传来厮杀声。 桑余一把推开窗,冷风灌入,远处火光厮杀漫天。 “快,往外跑!” 她推着云雀、阿箬和进福翻窗而出。 此时,那些歌姬却丝毫不慌,她们俨然收起了所有的娇柔。 摔开琵琶,拽出银丝,往椒房殿的方向冲了去。 料想此刻季远安怕是分身乏术,对椒房殿一定顾之不及,这就是一场里应外合的刺杀。 桑余就要跃出窗口,身后的厢房便轰然燃起大火。 “娘娘,快走,外面起火了!” 冲噬而来的火猛的灼烫到桑余的后背,连带着窗柩也被点着,一瞬间隔绝了所有的出路。 从窗户是出不去了,桑余只能伏低身子,忍着痛,往门口跑去。 可还未到门口,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放箭!” 季远安不知何时出现,站在高处,声音冷如寒铁,披风在夜色中猎猎翻飞。 歌姬抬头,只见漫天箭矢如暴雨倾泻而下! 她们避无可避。 桑余亲眼看着她们纷纷中箭倒地,鲜血浸透石榴裙,在火光中显得愈发刺目。 第二波箭雨,却已经蓄势待发…… 许久,周遭才平静了下来。 椒房殿外一片狼藉。 火势渐熄,浓烟滚滚,焦黑的梁木坍塌在地,火星仍噼啪作响。 满地尸体横陈,鲜血浸透青砖,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祁蘅缓步走来,玄色龙袍在夜风中翻飞,神色冷峻如冰。 季远安赶来复命,单膝跪地:“陛下,太皇太后的人已全部伏诛。” “处理干净。”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别脏了朕的皇宫。” 侍卫们立刻上前,拖拽尸体,泼水冲刷血迹,仿佛方才的厮杀只是一场幻影。 祁蘅有些累了。 这些天,为了筹谋今日,各方做戏,耗费心神,他只想歇一歇。 还想去看看桑余。 心里哪怕因为她念着别的男子而气恼,却还是想在这时候见见她。 还好她方才离开了,否则见到这些血腥又要难受。 季远安看着那些歌姬的尸体,还有正在燃烧的厢房,下令道:“等烧干净了,把尸体都运出去……” 突然,一道瘦小的身影从暗处冲出,踉跄着扑向燃烧的厢房。 “不行!不行!娘娘还在里面!” 云雀满脸泪痕,发髻散乱,衣裙上沾满烟灰。 她疯了似的往火场里冲,却被季远安一把拦住。 季远安错愕的看着云雀,不明所以:“桑余?她怎么会在里面?” “放开我!”她嘶声哭喊,拼命挣扎,“娘娘没逃出来!她还在里面!快救她!” 祁蘅远去的脚步猛然一顿。 他缓缓回头,目光落在云雀身上,眼底似有暗流翻涌。 “你说什么?” 云雀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哭得浑身发抖:“陛下!求您救救娘娘!娘娘被困在里面了……” 话音未落,一旦玄色黑金身影从人群中穿过,直奔火光未尽的厢房! “陛下!”赵德全惊呼,“火势太大,危险!” 祁蘅充耳不闻,一脚踹开半塌的房门,热浪扑面而来,灼得他眉骨生疼。 屋内浓烟滚滚,梁柱倒塌,火舌舔舐着每一寸空间。 “桑余!”他厉声喊道,嗓音嘶哑得可怕。 无人回应。 桑余怎么会死呢? 她曾明明死里逃生那么多次,明明那么多次都没有事…… 这次一定也不会有事! 可放眼望去,满目只有火焰吞噬木料,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赵德全在外面吓得面色惨白,对着手底下的宫人呵斥:“还愣着做什么?若是圣上龙体有半分闪失,你们都得陪葬!快进去救人呐!快!叫人走水啊!” 话音未落,季远安也孤身冲了进去。 浓烟呛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火势尽管已经退散,可热浪翻滚,烧焦的梁木还在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坍塌。 他捂住口鼻,眯着眼在火光中搜寻,终于在一处倒塌的屏风后看到了祁蘅的身影。 祁蘅半跪在地,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人。 ——是桑余。 她脸色惨白,唇边溢出一丝血迹,后背肩胛骨处赫然插着一支箭,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襟。 祁蘅的衣袖也被火舌燎焦了,手臂上烫出大片红痕,可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抱着她。 她的身体冰冷,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祁蘅整个人都在抖。 “陛下!”季远安冲上前,“桑余……快走!” 祁蘅猛地抱起桑余,大步冲出火场。 祁蘅的袍角被火星点燃,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传太医!”他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若她有事,太医院所有人陪葬!” 赵德全吓得腿软,连滚带爬地去传旨。 第90章 她是想逃 太医们战战兢兢地围在床榻前,小心翼翼地为桑余拔箭、止血、敷药。 祁蘅站在一旁,手臂上的烫伤已经泛黑。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死死盯着桑余苍白的脸。 “陛下,您的伤……”赵德全小声提醒。 “滚。” 祁蘅的声音冷得像冰。 赵德全不敢再劝,只能退到一旁。 太医终于处理完伤口,跪地禀报:“陛下,箭伤虽深,但未伤及要害,只是……” “只是什么?” “娘娘吸入了太多浓烟,又失血过多,恐怕……一时难以醒来。” 祁蘅的手指猛地攥紧,骨节泛白。 这是她数不清第几次昏迷在自己面前,祁蘅只感觉自己一次比一次无力,一次比一次慌乱。 是他下的令,那间屋子,一个活口不留。 是他险些杀了她。 难道真如幼时那个被斩首的钦天监员所说。 他会遭受所有人的众叛亲离。 桑余迟早会死在他手里。 夜深人静,祁蘅独自坐在桑余榻前。 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他伸手,轻轻抚过她的眉眼,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 “桑余……”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嗓音沙哑,“你怎么会在火场里?你告诉朕……不是恨朕吗?恨我就该活着,亲自来报复我,而不是躺在这里,跟我怄气!” “你不是想见沈康吗?朕告诉你,他没死……只要你醒来,朕就带你去见他……” 可榻上的人依旧安静地闭着眼,仿佛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祁蘅缓缓俯身,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 “朕真的很累,当天子太累了,可我想要护住你,这是唯一的办法,可是为什么我登上了帝位,也没有护住你?” 祁蘅声音暗哑下去,带着一丝脆弱。 “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像小时候那样,疼我,在意我…… 可是你为什么会变呢? 为什么变得那么冰冷,那么厌弃我? 我是说过很多伤你的话,可罪不该至此…… 让你想要一辈子离开我。 你是不喜欢我身边有陆晚宁,是不是? 如果……如果,我只要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再厌弃我了?” 祁蘅终于是支撑不住,声音发出一阵啜泣。 这是他登基半年以来,甚至是决定谋反以来,第一次落泪。 他从前以为陆晚宁才是他毕生所求。 可求到了,他的心却还是空荡荡的。 今夜,看见桑余在火场中生死未卜的样子,祁蘅才明白,自己真正想求的,是另一个人。 可后来桑余一次次的要离开,连那枚玉佩也还给了她。 他握着桑余的手,袒露出少年的迷茫:“阿余……姊姊……你为什么就不疼我了?你明明是最疼我的……母妃走后,你说过会伴我一生的!” 十三岁的祁蘅被先帝罚跪在冰天雪地里,脊背上被打的血肉模糊,可挺得笔直。 桑余躲在廊柱后看着,直到他支撑不住倒下,直到负责看管的宫人都散了,她才冲出去将他背回宫殿。 她也才十五,一个被处处欺负,还要帮她杀人的小宫女,瘦小的身子在雪地里踉跄,死死护着他,不让他再受一点伤。 回到殿内,她替他擦药,他疼得发抖,却咬着牙不吭声。 \"殿下,疼就喊出来。\"桑余轻声说。 祁蘅摇头,声音哽咽:\"母妃说过,她不喜欢我哭。\" 桑余沉默片刻,忽然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殿下,在我面前,你可以哭。\" 那一刻,祁蘅终于崩溃,扑进她怀里,少年嚎啕大哭。 “母妃走了,没有人会再疼我了。” 桑余紧紧抱着他,声音坚定:\"不会的,奴婢会一直陪着你。\" 祁蘅如梦初醒,抬起头,看向昏迷不醒的桑余,指尖颤抖的抚过她的眉眼。 \"阿余……\"他低声呢喃,\"那些话,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当真了吗?\" \"你说会一直陪着我……可为什么现在,连你也要离开?\"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泛红的眼眶。 多可笑。 他以为割舍得下,可如今才明白,自己早已将她刻进骨血里。 祁蘅就这样,紧紧的攥着桑余的手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窗外已是黎明。 晨光透过纱帘,落在桑余苍白的脸上。 祁蘅心中一慌,下意识去探她的鼻息,直到感受到微弱的温热,才稍稍松了口气。 \"陛下。\"赵德全在门外轻声禀报,\"凤栖宫,太皇太后求见。\" 祁蘅目光一凛:“朕知道了。” 他正好,也有些话要问问这位皇祖母。 祁蘅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 天边骤亮,凉风刺骨。 他望着远处的宫墙,忽然觉得这偌大的皇宫,冰冷得令人窒息。 “摆驾,凤栖宫。” —— 凤栖宫内,檀香袅袅。 太皇太后端坐主位,手中佛珠缓缓转动,见祁蘅进来,她眼皮未抬:\"皇帝来了。\" 祁蘅身上的伤简单包扎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没看她,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玄色龙袍上金线暗纹在烛光中泛着冷芒:\"这一夜腥风血雨,皇祖母倒是镇定。\" 贺贞轻笑一声:\"哀家活了大半辈子,宫中杀伐见得多了,什么风浪没见过?\" “是啊,朕忘了,您可是三朝后位啊。” 贺贞闭上眼,冷笑了笑。 祁蘅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忽然看向她:\"可朕想知道,桑余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佛珠声戛然而止。 贺贞终于抬眼,也看向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锐利:\"哀家安排的。\" \"为什么?\"祁蘅声音冷得像冰。 贺贞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苍老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语气温柔得近乎诡异:\"她想逃出宫,哀家便助她一臂之力,可哀家也没说,她一定会活着出去。\" 祁蘅的眉眼顿时沉了下来,充斥着寒意? 他声音低沉,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她是想逃?\" 贺贞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怎么?皇帝不知道?\"她轻笑,\"那丫头求到了哀家面前,说宁愿死也要离开这皇宫,哀家才决定顺水推舟。\" 第91章 祁蘅的狠毒 祁蘅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刀,疼得他几乎站不稳。 他想起昨夜,桑余离开时那双决绝的眼睛。 他以为,那是因为自己拿沈康之事试探她,她一时生气。 只是太过悲伤,所以目光里才生出绝望。 原来那不是错觉——她是真的想走。 经历了这么多,她竟然还想逃。 她明明知道贺贞的心肠如何歹毒,明明知道她绝不会轻易帮她。 可她宁愿拿命去赌,也要离开自己。 贺贞看着祁蘅失魂落魄的模样,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皇帝可想知道,她为何会藏在那群歌姬中?” 祁蘅抬眼,迟疑的看着贺贞。 “她说,她要亲自杀了你,才能以平心头之恨!” 殿内瞬间陷入死寂。 只有贺贞手中佛珠一粒一粒地转着,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贺贞满意地看着祁蘅苍白的脸色,站起了身子,苍老的面容缓缓扬起笑容:“你杀了她师父,她恨你,一直以来都想杀了你。” 祁蘅的面色逐渐发白:“不可能……” 贺贞见他信以为真,扬着得意的笑继续说:\"皇帝,你心里清楚她恨你!恨你杀了她心爱的沈康!\" 祁蘅如遭雷击,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不\"祁蘅摇头,\"桑余不会\" \"她会的。\"贺贞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带着诡异的慈爱,“皇帝啊,你若是还有些理智,还有当皇帝的尊严,就该也杀了她,以绝后患!” “杀了她?” 贺贞一字一句的逼近:“对,杀了那个贱人!” 祁蘅目光死寂地垂下头,身形落寞,一言不发。 “若你还真当自己是个皇帝,就该让忤逆你的人,都不得好死!” 贺贞还想再逼祁蘅一把,让他亲自杀了他在乎的人,自相残杀,为祁泽报仇! “呵呵……” 但是,低垂着面容祁蘅忽然笑出了声。 贺贞的面色一变。 祁蘅长叹了一口气,抬起眉目深邃的眼,用指节抹去了眼泪。 他脸上还带着病态的笑,抬眼看着贺贞,眼中血丝密布:“没想到,今时今日,还能看到皇祖母给朕演这样一出挑拨离间的戏码。您当初父皇废我母妃时,用的也是这一招?” 贺贞脸色骤变,佛珠啪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方才祁蘅的震惊和失望,此刻尽数消散,眼中只剩下对贺贞的戏谑。 “怎么?这就是皇祖母的计策?” 贺贞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回凤椅上,不可置信的看着祁蘅。 他,原来都是装的。 “太蠢了,这计策,太蠢了!”祁蘅言语间,目光都是鄙夷:“朕和桑余之间,岂是你这种蠢货就能离间的?那我们十八年的朝夕相处,岂非可笑?” 祁蘅站了起来,身影被烛光拉长,玄色龙袍压迫十足,面容一半隐匿在阴影之下。 “桑余或许是真的想逃,可她,绝不会杀朕。” 贺贞还不死心:“可她的确要逃!她的确背叛了你!” “被背叛又如何?朕孤身一人,也是至高无上的尊主,天下是朕的,江山也是朕的,她就算逃到哪里去,朕都会找回来!” “朕为了皇位,连手足都可以杀尽,难道你利用一个女人,就能让朕失去理智?” \"你根本不配做皇帝!\"贺贞忽然厉声尖叫,\"若不是桑余那个贱人杀了泽儿,现在坐在龙椅上的本该是他!你不过是个北狄女俘生的孽种,是你抢了泽儿的皇位!\" 祁蘅缓缓上前,看着面露骇然的贺贞,轻蔑地笑了。 “皇祖母,看来你当真是忘了,朕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了?” “是朕,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何来抢字一说啊?” 贺贞再也坐不住了,她一向威严的面容此刻竟然落了泪:“可是哀家的泽儿才是储君!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夺了泽儿江山的人,会是你!如果早知道,你出生之时,哀家就会掐死你!” 祁蘅满不在乎的笑了:“可惜啊,你瞧不上我母妃,也瞧不上我,还是让我得以苟活下来了!杀一个手足,还是杀一群,朕都不在乎。皇祖母历经三朝,难道还不明白,皇位就是要用鲜血洗刷的!” “朕就是要让这世间都记住违逆朕的人、对抗朕的人,是什么下场!” \"来人!\"祁蘅暴喝一声,殿门立刻被侍卫推开。 贺贞脸色大变:\"你想做什么!哀家是太皇太后!\" 祁蘅眼中浮起戏谑寒冷的笑意:“朕现在是天下之主,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你残杀手足、谋朝篡位,天下也不会容你这样的暴君!” “天下都是朕的,你觉得朕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孰黑孰白,孰对孰错,都是朕说了算!” 贺贞面色惨白的看着祁蘅,骨子里竟真的生出几丝对帝王的恐惧。 \"从今日起,太皇太后凤体违和,要静养。凤栖宫内外加派侍卫,任何人不得进出。\"他转身走向殿门,声音冷得像冰,\"若有人违抗,格杀勿论。\" \"祁蘅!你这个孽障!\"贺贞歇斯底里的尖叫从身后传来,\"你会遭报应的!你所在意的人,也早晚会死在——\" 殿门重重关上,隔绝了恶毒的诅咒。 祁蘅站在廊下,晨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抬手摸了摸脸颊,竟摸到一片湿冷。 报应吗?他苦笑。或许已经来了。 无数个夜晚,他杀过的那些人,都说在地狱等着他。 他早就不怕了。 可桑余要离开他,连那个承诺会永远陪着他的阿余姊姊,也要抛下他了。 他不怕下地狱。 可他怕一个人,活在皇宫。 桑余见证了他所有的卑劣,那便见证到底。 祁蘅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听见了桑余的声音。 \"殿下,奴婢会一直陪着你。\"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可如今,说这话的人正躺在冰冷的床榻上。 而听这话的人,已经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祁蘅缓缓闭上了眼,疲惫的笑了笑。 \"回紫宸殿。\"他对身后的赵德全说:“朕还要守着桑余等她醒来。” 第92章 桑余,朕受伤了 桑余的眼皮很沉,她废了好久的力气才勉强睁开。 喉咙里还有烟熏火燎的味道,她想要吞咽,却传来撕裂灼烧的痛。 想喝水…… 桑余微微挪动,后背随即传来刺骨的疼。 疼得她闷哼一声,浑身绷紧,死死地咬住了唇。 什么都看不清,桑余有些害怕,她以为自己是在地狱里。 杀了那么多人,桑余一直以为自己是要下地狱的。 “快去传太医!” 耳边传来混沌的声音,桑余听得不真切,可却让她终于有了些心安。 太医慌忙赶来,将桑余的伤口查看一番,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昭妃娘娘的伤口正在愈合,如今已无大碍。” 祁蘅的面色终于松懈下来,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 桑余喝了些水,睁开眼睛,看向了床边的人影。 尽管视线模糊,可她还是一眼就看出是谁。 她多希望不是他,可偏偏就是他…… 祁蘅等到所有人离开,缓缓弯下了腰,指尖摩挲着桑余的面颊。 “感觉怎么样?很痛么?” 桑余闭上了眼,不想看他。 “我为什么……没有死在那里?” 祁蘅目光微顿,有些无措:“你说什么?” 桑余语气很平淡,因为伤口太疼了,疼得她连呼吸都在颤抖。 “那一刻,我想,我逃不出去了,我也不想逃了,死在那里,也挺好的。” 置之死地,方得解脱。 “桑余。”祁蘅眼中的柔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厉:“你知道朕费了多大力气才将你救出来,你却告诉朕,你想死?那都是贺贞的计谋,你真以为她是真为了你好?她不过就是想让我亲手杀了你,给祁泽报仇!” 祁蘅克制着愤怒,她一醒来就这幅样子,对得起自己吗? “那我要谢谢陛下了?”她睁开眼睛,对上他的视线:“谢谢您,让我不得用那样愚蠢的方式逃离。因为事到如今,我已经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出宫了。”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出宫?”祁蘅直起身子,怎么也想不明白:“妃位也给了你,宠爱也给了你,朕何曾对陆晚宁这样过?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桑余大病初愈,头脑昏沉,实在觉得聒噪。 “不是每个人,都想留在宫中。” 尤其是,他们还隔着沈康的死。 祁蘅喉头泛紧,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呼吸。 “你是不想留在宫中,还是不想留在朕的身边?” 桑余闭上了眼,不想再说话。 吵来吵去,真的很累。 祁蘅的性子一向杀伐果决,为何不一剑杀了她? 苦苦折磨彼此,又是何必呢? “桑余!” 桑余还是没开口。 祁蘅还想说什么,可看见她惨白的面色,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是不是,又吓到她了? 祁蘅的眉眼忽然软了下来,他想,像从前那样给桑余服软。 他撩起袖子,露出手臂,撕开了纱布,想给桑余看她的伤口。 “阿余,我受伤了。”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桑余,期望她睁开眼睛,怜惜的看自己一眼。 以前,他每次受伤,破点皮她都会难过。 可是,桑余没有任何动容。 祁蘅不甘心,又近了一步,放低姿态:“是为了救你伤的,太医说很严重,会留疤。” 桑余丝毫未动,只是因为疼才皱了皱眉。 “以前我受伤,你都会在意。” “如今陛下天子之躯,不需要臣妾为你奔波疗伤了。” 况且,伤疤嘛,她不是也有一身么? “桑余……”祁蘅无力的垂下了手,任由刚刚包扎好的灼伤再次渗出脓血,也不在乎:“你当真,一点都不在乎朕了?” “陛下,臣妾有些累了。” 桑余眼睛有些烫。 大概许多年前的桑余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不在乎祁蘅。 这个几乎刻进了她骨血的男人。 祁蘅抬起猩红的眼,眼中是颓然的冷。 “桑余,你不在乎朕的宠爱,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失去过朕。” 祁蘅看着她沧桑的面容,有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可他舍不得。 他喜欢看那些知道自己必死的人挣扎,苦苦求饶,唯他是命。 可他不想要桑余这样的臣服。 “今后,朕再也不会只宠着你一个人了。” 祁蘅转身,一步步的往外走去。 胳膊上的血滴滴答答的流了一路。 他觉得好疼,这伤怎么还能牵扯着心脉一起疼呢? 赵德全跟了上来,回头看了一眼桑余的床榻,还有这一路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祁蘅说:“传太医,给朕包扎,不要再让这伤疼了。” 也不要再让他的心疼了。 赵德全心里悲戚的叹了口气。 不明白,陛下何故要将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呢? —— 回了勤政殿,祁蘅坐在书案前。 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可心口还在疼。 到底是伤口在疼,还是因为他太难过,太痛苦了呢? 祁蘅闭上眼,捂着心口。 混沌间,他听见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 随即便传来随身宫人责骂的声音:“蠢东西,这都是陛下的书简,若是摔坏了扒了你的皮都赔不起!” “奴婢知错!奴婢不是故意的,陛下饶命!” 祁蘅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说道:“滚出去……” 他睁眼,随意扫了一眼。 随之,整个人怔住了。 桑余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埋着身子。 很像的一道身影,带着桑余曾经最喜欢戴的银簪子。 “等等!” 他站了起来,一步步的走向那道熟悉的身影。 “阿余,阿余……你怎么会在这儿?” 祁蘅的步子逐渐快了起来,吓得方才的宫人也跪了下来。 只见祁蘅弯腰想要去扶她:“快起来,你已经不是奴婢了……” 阿箬猛的一颤,惶恐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瑟瑟发抖。 祁蘅如梦初醒。 他的手顿在那里,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么像,和十六岁的桑余很像很像,一样的瘦弱,一样的怯懦,一样的乖巧。 还戴着桑余的簪子。 “你叫什么名字?” 阿箬听着低沉的声音,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宫人推了她一把,她才忙回:“奴婢阿箬!” “几岁了?” “回陛下……奴婢……十六……” 第93章 只要他想,有的是女子投怀送抱 十六岁啊。 祁蘅想到,这是桑余最好的一年。 她还没有那么多伤,她的身体很干净,没有一点伤疤,眼睛就像阿箬一样,干净又乖巧。 他也终于重新爬回了父皇的视线,他们的日子在一点点变好。 最重要的是,那时的桑余,把他当作唯一。 是最喜欢祁蘅的一年。 “阿箬……” 祁蘅呢喃着,看向她发灰的宫服,摇了摇头,想起曾经的桑余最喜欢穿的是杏黄色。 “这身衣服,不衬你。赵德全。” 门外的赵德全急忙上前,静候吩咐。 “依着她的身量,让司衣局为她做一身杏黄色的衣服。” 随即,他目光落在了这张与桑余有几分相似的脸上。 “今后,你就穿杏黄色的衣服。” 阿箬不明所以,她害怕的点头,慌忙跪下:“奴婢明白,奴婢遵旨!” —— 入夜,阿箬忙完,趁着夜休,偷偷溜去不远的紫宸殿去看桑余。 云雀远远看她来了,看见了她的衣服,觉得奇怪:“何曾有这种颜色的宫服了?” 阿箬想要解释,屋里的桑余忽然咳嗽起来,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 二人急忙进了屋子。 “娘娘!”阿箬一看桑余惨白的面色,顿时哭红了眼:“娘娘,你好些了么?” 桑余无力的摇了摇头。 阿箬擦了擦眼泪,打开了手里的食盒。 “云雀姐姐说你想吃甜的,奴婢就从御膳房讨了些芙蓉糕来。” 桑余费力的笑了笑,说:“难为你了。” 云雀看着阿箬的衣服,突然想了起来:“娘娘,阿箬穿着这身衣服,还真是越发像以前的你了。” 桑余这才注意到,阿箬换了衣服。 她看着阿箬,仿佛看见了以前天真纯粹的自己,不由笑了。 “是啊,戴着簪子,我都有些恍惚了。” 阿箬有些怕羞的低下了头:“奴婢低贱,哪里有半分娘娘的姿容……娘娘,快吃芙蓉糕,凉了就不好了。” 二人将桑余扶着坐了起来,桑余小小的吃了一口。 云雀悲凉的叹了口气:“这一次,又死了不少的人,太皇太后也被软禁了,听说前朝许多老臣……都不愿意,整日闹着上奏。” 桑余目光顿了顿,却没说什么话。 她知道,所谓的椒房之礼,都是祁蘅给贺贞布的局,为的就是想让她动手。 可她不在乎了,那都是祁蘅作为一个皇帝自己的事。 阿箬悄声说:“那太皇太后被圈禁了,娘娘再想要避子药可怎么办?” 桑余闭了闭眼,摇头:“不怕了,皇上短时间,应不会再来寻我了。” 阿箬和云雀都松了口气。 —— 前朝闹得风风雨雨,鉴察院的几位言官更是在朝殿里长跪不起。 还说,大元一向以孝治天下,若是皇上执意圈禁太皇太后,那便是有负孝名,他们只能以死为志,警醒皇上。 祁蘅看完这些奏折,随手丢开,“那便让他们撞死。” 这些老东西,背后是谁在煽风点火,祁蘅心知肚明。 他眼皮沉重,昨夜没睡好,又看了一天的奏章,疲乏的厉害。 宫女上前奉茶,祁蘅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赵德全,昨日那个叫阿箬的宫女呢?” 赵德全神色一怔,他心底闪过不妙,可还是不敢胡乱猜测。 “回陛下,阿箬是在尚书阁当值。” “叫她来,今后她就在朕身前奉茶。” “喏!” 阿箬被带了过来,跪在了祁蘅面前。 祁蘅看着那一抹单调的杏黄,却好像心里都被那抹颜色充满,所有的疲惫烟消云散。 这是一个不恨他的桑余。 一个完好无损的桑余。 一个对他的恩宠,感激不尽尽数接受的桑余。 如果……或许……自己欠十六岁桑余的,都可以弥补给眼前的人。 况且,是桑余不识好歹,践踏他的真心在先。 她是不是真就以为自己非她不可了? 他是君王,帝尊之位,这天下的一切,不管是稀世珍宝,还是绝世佳人,只要他想要,招招手就会有人争先恐后的献上。 包括她信任的婢女和姐妹。 祁蘅不信,真到那一刻,桑余会不着急,会不后悔。 “到前面来。” 阿箬闻言跪行往前。 祁蘅目光忽然冷了下来:“你的簪子呢?” 阿箬一怔,急忙解释:“陛下,那簪子是……奴婢珍贵之物,奴婢将它放起来了。” “去拿。” 阿箬整个人都有些错愕,但抬眼看到祁蘅阴冷的目光,还是吓得慌忙听从。 不消片刻,阿箬便将簪子取来了。 祁蘅伸手,阿箬小心翼翼的交给他,便准备退下。 “别动。” 祁蘅拿起簪子,走到她面前,替她戴上。 阿箬整个人都吓傻了,仿佛被人使了定身术,连发抖都不敢。 可抬眼,看到的是祁蘅一双极致温柔的眉眼。 “这样才好看。” 这样……才像桑余。 祁蘅的眉眼生的分明精致,薄唇高鼻,一双漆黑的眉眼,笑起来时还带着几分少年气,阿箬有些没回过神来。 “以后,在朕面前,就穿这个颜色的衣服,戴这支簪子,明白么?” 祁蘅的声音暗哑,就在阿箬耳旁回荡。 她浑浑噩噩的点头。 长这么大,在宫里历经磨难,人人都欺负过阿箬。 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对她这样温柔,这样好,离她这样近。 而如今,面前的是至高无上的君王,他看着自己时,目光温柔的仿佛能溺死人。 —— 阿箬又去探望桑余。 只是今日,她有些魂不守舍。 云雀都察觉了,看她在那里盯着院子里一株新开的花看,脸颊顿时泛了红。 她笑着打趣:“好啊阿箬,不好好作值,在这里思春!” 阿箬回过神来,低着头推开云雀,拿着手里的东西往屋里走去。 “云雀姐姐还是不要取笑我了。” 桑余的伤已经不太疼了,坐在床边的贵妃椅上,正在看外面的云。 她瘦的更加厉害,面色透着浅淡的苍白,薄球挂在身上,像盖在了若有若无的花枝上,摇摇欲坠。 风一吹,桑余面前的发丝晃动,整个人像是都要被吹散了。 看着这样脆弱的桑余,阿箬心中忽然生出一阵心虚和愧疚,重重的低下了头。 第94章 陛下宠幸了一位宫女 桑余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竟也被城墙裹挟成一个小小的方块。 皇宫真的能把任何事物困住。 阿箬来为桑余梳头,动作轻缓,像是最后一次为她梳头一般语重心长。 桑余笑了笑,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阿箬可是有心上人了?” 阿箬的面色白了白,没说话。 “是宫里的侍卫?” 阿箬摇了摇头,否认:“没有。怎么娘娘也学云雀姐姐,寻我开心啊?” “少女怀春,便就是你这般,魂不附体,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心上人。” 桑余知道,因为桑余曾经也是这样的。 她只要陪在祁蘅左右就觉得开心,只要看他笑,自己也就跟着偷偷笑。 她为了不让他难过苦恼,受了伤都藏着掖着。 阿箬想到了祁蘅,抿了抿唇,红着脸低下头:“娘娘,陛下他……也为你亲自簪过发么?” 提到祁蘅,桑余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 但她还是认真的想了想。 似是没有的。 年幼的祁蘅,会拔走她的簪子把玩,再用一朵梅花代替。 少年的祁蘅,心里装的都是权谋,很少再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如今的祁蘅……那更不可能了。 桑余摇了摇头,说:“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话,阿箬的脸颊泛起了红,她垂下头,藏起了眼中的震惊和窃喜。 桑余只以为她是情窦初开,身边又没个知晓男女之事的人,才会突然问起自己和祁蘅之间的过去。 透过镜子,瞧见阿箬脸上有明显的窃喜,桑余问:“到底是谁,惹得小阿箬这般心向往之?” 阿箬眨了眨眼睛,面色恢复如常。 她梳完了头,放下了梳子,发现那把梳子之前似乎断过,被修补好了,不由有些奇怪。 “娘娘,你如今……当真是不会再喜欢陛下了么?” 桑余的手微顿,抬眼看向阿箬。 她是个迟钝的人。 曾经没发现祁蘅其实根本不爱她。 也没发现,祁蘅常去北狄寻陆晚宁。 所以她今日看着阿箬胆怯又试探的目光,还是没有察觉。 她只以为阿箬是听了祁蘅的话来劝她的。 事实上,的确是。 阿箬不愿背叛桑余,不愿做霸占恩人心爱之人的事。 可祁蘅对她说:“你可以去问问她,看她对朕,有没有一星半点的余情。” 那是祁蘅挣扎之下,最后给桑余的机会。 也是阿箬给自己的机会。 桑余闭上了眼,头靠在窗柩上,瘦弱的脸颊什么情绪也没有。 “不喜欢了。” —— 祁蘅那一夜,在勤政殿等了许久。 他想面前的这扇门如果打开,如果阿箬进来。 告诉他:她问了桑余,桑余说不愿将自己拱手让人,桑余对自己还有有情分的,桑余的的确确放心不下自己…… 那他一定,抛下一切去寻她,爱她,与她坦明心意,此后再不要互相折磨。 门开了,他慌忙看了过去。 阿箬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跪在了面前。 “奴婢,叩见陛下。” 祁蘅眸光微动,神色却微微凝滞,迫切的问:“她说什么?” 阿箬说:“娘娘说,她对陛下,再无任何情分……” 祁蘅猛的闭上了眼。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穿透了他的心肺,痛苦让祁蘅紧紧捏紧了手掌。 “呵呵……再无任何情分……” 他笑着,克制隐忍着心里的杀意,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到桑余问个清楚。 但他忍住了。 他抬眼,看向阿箬,自暴自弃的说道:“朕是不是猜对了?” 阿箬垂眼,不愿回答,只是问:“陛下当真喜欢奴婢么?” 祁蘅看着她,眼中都是感怀和悲凉。 如果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是她,该有多好? “朕从来没有轻易宠幸过她人,你还不明白么?” 阿箬整个人紧张起来,手指紧紧地扣在一起,脸颊却越来越烫。 她从前,是最低贱的婢女,任何人都可以欺辱她,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人在意。 可如今,这个皇宫地位最高的人,整个天下的君主在她面前,阿箬怎么也无法自拔了。 陛下对桑余娘娘都没有这样的耐心。 也从来没有给娘娘簪过发。 阿箬缓缓站起身子,走向了祁蘅。 没有女子会面对祁蘅的温柔不臣服,不陷入,阿箬也不例外。 反正,娘娘也不喜欢陛下了。 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 陛下喜欢她。 她也喜欢陛下。 陛下看自己时的神情那样温柔,还替她簪发,给她做新衣服…… 这些,从来没有人为她做过。 她想要有个男子疼她,爱她,不再让别人欺负她。 更何况,眼前的是九五之尊的君王,却甘于为她这样的奴婢簪发。 给她一条出路,让她在这宫中安然一生,荣华富贵。 他甚至都没有用帝王权力压迫她,还让她深思熟虑,去找桑余问个清楚。 帝王尊重她这样一文不值的奴婢。 这怎么不算是真的喜欢呢? 阿箬甘之若饴。 —— 桑余被乐声吵醒,她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看向了外面:“今日是什么日子?” 云雀上前,给她递上一杯水,说道:“听说陛下昨日宠幸了一位宫女,今日便封了宝林,正在操办礼节。” 桑余目光淡淡的,看向了外面,草长莺飞,春日渐起,可真是个好天气。 她想起阿箬,便对云雀说:“你还长阿箬两岁,阿箬都找到喜欢的人了,你呢?” 云雀努努嘴:“奴婢只想跟着娘娘,照顾娘娘,给林嬷嬷送终……况且,这宫里不是太监,就是那些杀气腾腾的侍卫,奴婢一个都不喜欢。” 桑余被她逗笑了,扬起了病弱的笑:“那以后有机会,我在宫外,为你寻一门两厢情愿的好亲事,如何?” “奴婢才不要!”云雀垂下了眼,眼中带着微微的难过:“奴婢进宫的时候,就跟着娘娘做事,见惯了宫里之事,先帝那么多妃子,可也死了更多的妃子,奴婢便不会轻易将心付诸于男子。” 她顿了顿,磕磕巴巴道:“况且……陛下曾经对娘娘那么好,却还是……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奴婢不要也陷入情爱之中。” 桑余伸手替云雀擦眼泪,又想到了阿箬。 那个丫头,身世可怜,孤苦无依,一定要寻个对她忠心一生的男子才好。 云雀忽然想到,昨日阿箬走的时候还给她留了个针线活,说是今早去紫宸殿外取,估摸着也该差不多了。 自己这女红手艺实在不好,阿箬却是很擅长, “娘娘,我去寻一趟阿箬,很快回来。” 第95章 你不知道陛下宠幸的是谁? 云雀快步往勤政殿宫女居住的憩所而去,宫里许久没有册封妃子,今日人多又热闹,她怕耽误了还要回去照顾娘娘。 憩所里无人,应是都在忙碌,云雀给值守的太监通传了一声,说是来取东西,便往阿箬居住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桑余来到了阿箬的床前,绣花样子就在枕头上放着,已经绣好了,妥帖的放着。 云雀拿走了。 回来时,碰到了几个勤政殿眼熟的宫女。 “她福气倒是好,我们也整日在陛下前伺候,陛下倒是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是啊,可真是一夜之间飞上枝头。” “她之前……不是那位主子的么?如今,可教那位主子如何是好?” “那还不是她欲情故纵过了头……”有个宫女压低声音,云雀听不太清。 “不知道那位主子急不急,总之……听说贵妃娘娘今早发了好大的脾气。” “你说……陛下怎么放着如此多的世勋贵女不要,就喜欢宫女啊?” 桑余算一个,这新抬上来的宝林也算一个。 云雀回头不解的看向她们,但人已经走远了。 —— 桑余终于能下榻了,往常云雀管她管的严,不让她多走动,今日趁她不在,自己才得以能偷偷下床走一走。 林嬷嬷扶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 两人话没说几句,林嬷嬷面色一变,慌忙起身。 “老奴参见贵妃娘娘!” 桑余回首,于一片灿烂金光,看见了身着华贵的陆晚宁。 她看起来脸色很不好,精装浓妆之下也掩盖不住的憔悴。 上次椒房殿一事已过了大半月,她们二人也有大半月没见了。 桑余转回了头,声音疲惫:“身子不便,请贵妃娘娘原宥臣妾无法起身迎接。” 陆晚宁直奔主题:“你倒是还有心思在这里晒太阳,陛下宠幸了那个宫女,你也一点都不在意?” 原来,来这里是为了这件事。 桑余笑了一声:“陛下是君主,他要宠幸谁,要喜欢谁,臣妾也决定不了。” 陆晚宁看她这幅无所谓的模样,冷笑了笑:“昭妃还真是宽容大度。” 桑余反问:“怎么?贵妃娘娘的语气听起来很失望啊,是因为臣妾没有像你预料的那样,替你去找陛下闹么?” 心底事被戳破,扔到明面上,陆晚宁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僵了半天。 她没想到桑余如今说起话,是一点虚假都不带了。 可是,如果她真的不在意,又为什么要和自己争宠? 一定都是装出来的罢了! “是啊……”陆晚宁走近,手指轻轻拂过桑余的肩头,说道:“其实本宫挺可怜你的,被背叛了第一次,如今又背叛第二次,桑余,你说,你是不是生来就是天煞孤星,从来不会有人会真心对你?” 桑余的面色一点点的黯然下来。 第一次背叛,是祁蘅。 桑余经受了剖心刮骨一般的疼,才终于不爱他。 那第二次背叛……又是什么意思? 陆晚宁看到她的脸色,眉头一挑,这番话果然有用。 “你不会还不知道,陛下昨夜宠幸的,是谁?” 第96章 桑余,你这个人,活该众叛亲离 赵德全在尚书阁外面不停踱步,急得来回打转转。 好不容易才等几个面见的大臣退下了,他才急忙进去禀告。 “陛下!” 祁蘅略带不满的扫了他一眼,冷声道:“慌慌张张的,什么事?” 赵德全一脸难为,禀告道:“陛下,方才有奴才看见,贵妃娘娘往紫宸殿去了。” 祁蘅的手指微微一顿,但很快就恢复如初。 “去就去,与朕何干?” “听闻昭妃娘娘伤还未好,奴才是怕她出事。” 祁蘅冷笑一声:“她骨头硬,能出什么事?况且,晚宁一向大度温婉,又不会对桑余做什么。” 赵德全欲言又止:她是不会做什么,可她那张嘴如果说出点什么…… 赵德全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怕自己多说,会惹火上身。 祁蘅将手里的朱笔随意扔开,拿起一本奏折翻开,目光落在上面,可许久也一个字也没看。 他在想,陆晚宁去找桑余,也不算坏事。 桑余恃宠而骄,欲情故纵,不激一激,怎么才能知道自己得到的独宠有多可贵。 怎么才能知道,一个宫女,成为妃嫔,是多么难得,又多么易碎。 她如果不珍惜这份宠爱,有的是人想要。 —— “娘娘!我方才从勤政殿回来……” 云雀从外面跑进来,正准备这一路上的古怪。 突然看见陆晚宁,她立刻噤声,小心翼翼的跪下行礼。 桑余错愕茫然的望着陆晚宁,她不知道,第二次背叛……是指谁。 “贵妃娘娘,我听不明白您的话。” 陆晚宁肩膀深深耸动,叹了口气,仿佛在可怜桑余。 “冬日里,在浣衣坊,我见你为了保护那个婢女,不惜以身犯险。可惜啊,皇恩浩荡,这宫里的人,哪里会因为你的好,就放弃掉荣华富贵?” 桑余整个人凝滞当场,她第一次,觉得人口中的话语是这么晦涩难懂,让她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想来,陛下应该也不是故意专门挑你情深义重的姐妹宠幸,这不是打算让你在这里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不留,孤苦一生么?” 桑余的手指死死抠住躺椅扶手,指节泛出青白。 阳光依旧灿烂,却照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阿箬?\"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 陆晚宁红唇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可不就是那个小丫头。听闻陛下是在勤政殿瞧见她,说是\"她故意顿了顿,\"说是见她生得与你有几分相似,一时情动呢。\" 桑余胸口剧烈起伏,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阿箬去勤政殿是因为她,桑余本来以为,那是救了阿箬,却没想到…… \"不可能\"桑余摇头,声音发颤,\"阿箬不会的\" “怎么不会?”陆晚宁轻飘飘的说:“不过,她是比昭妃听话一些,想来这也是过人之处。奴婢嘛……其他本领不会,听话懂事,倒是擅长。” 云雀颤抖起来,一瞬间就想起方才在勤政殿外听见的那些话。 飞上枝头的宫女…… 那位主子…… 原来就是阿箬! “难怪……”云雀的嘴唇发白,忽然伸手将手里的绣花帕子一把撕开丢在地上,愤愤道:“难怪她这几日都穿着新制的衣服,整日心神不宁,还来伺候娘娘,原来……原来早就……” 陆晚宁轻笑出声:“昭妃姐姐现在信了?” 自椒房殿一事之后,陆晚宁就知道,祁蘅那个人,后宫对他而言只是稳固政治的工具,他宠幸谁,冷落谁,其实什么都说明不了。 可她就是不想看着一个婢女在祁蘅心中的地位比自己重! 她俯身,金步摇的流苏在桑余眼前晃啊晃,她的声音很低很低:“是不是很气恼?你就等着自己被弃之敝履,看那时,谁还会再护着你。” 桑余想到昨日傍晚阿箬来找自己,怎么了许多关于祁蘅的事,她还问,祁蘅为自己簪过发么? 也就是说,祁蘅为阿箬簪发了。 她做过那么多事,流了那么多血,至死不渝的陪着他伴着他,可他最终,却将这些过去尽数化为扎向自己的刀子。 \"咳——\" 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从嘴角溢出。 桑余只觉得后背箭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陆晚宁精致的面容开始扭曲旋转。 “娘娘!”林嬷嬷和云雀惊叫着扑上来。 陆晚宁后退两步,嫌恶地拎起裙摆避开血迹:“这就受不住了?” 她转头对随行的青黛道:“去请太医,就说昭妃娘娘旧伤复发,可别怪到本宫手上。” 桑余倒在林嬷嬷怀里,视线模糊间看到云雀哭着往外跑。 四周变得好安静,光芒极致刺眼,而后一切归于黑暗。 桑余想,祁蘅真的狠。 他真的想让她彻底孤苦无依,被所有人抛弃背叛。 这就是那日他说的,惹怒他的下场么? 那么祁蘅,你做到了。 —— 祁蘅正在与大臣一同议事,伸手去拿面前的茶杯。 可不知怎么回事,手一抖,杯子被打翻了。 祁蘅看着湮开的茶水,心莫名慌乱起来,跳的很快。 “罢了。” 他开口打断:“今日不早了,此事就依着冯丞相所言去办就好。” 大司马听到这话,欲言又止,却又无计可施,狠狠地瞪了一眼冯崇。 待到众人散去,宫人已经将桌面打理干净,赵德全为祁蘅递上帕子。 祁蘅擦拭着手指,这才想起来上午陆晚宁去过桑余的宫里。 “贵妃回去了么?” 赵德全抿了抿唇,心想您总算是想起后宫的这两位了。 “早就回去了。” 回去了? 祁蘅顿了顿。 那照理说,桑余应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宠幸她人的事情,可为何还不来找自己? 他封陆晚宁为贵妃的时候,她都闹了脾气。 如今倒是能坐得住了。 祁蘅想见见她,看她是否真的不在乎。 “朕……也有大半月未去紫宸殿了?” 赵德全说:“二十二天了。” 祁蘅“嗯”了一声,随意道:“毕竟昭妃受了伤,是得去探望探望了。” 赵德全暗自挑了挑眉。 看来陛下终于是坐不住了。 第97章 桑余,是你害了阿箬 祁蘅是夜里来的紫宸殿。 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今夜的紫宸殿,人很多。 赵德全也有些意外,远远看着殿前人来人往,不由奇怪:“这……这怎么都是太医院的人?” 祁蘅却已经猜到了,步子像一阵风一样。 一定是桑余出什么事了! 赵德全看到陛下突然加快步伐,心下暗叹不妙,也急忙跟了上去。 太医正从屋里出来,看见一道宽大的玄色身影渐近,随即跪下迎接。 “臣等叩见陛下!” 祁蘅眼皮跳动,小心翼翼的看向屋内:“怎么回事?” 太医回禀:“娘娘旧伤复发,又激起了体内的余毒,不过好在已经压制住了。” 余毒…… 祁蘅心中涌出无限的懊恼。 对,他又忘了她有余毒,他明明说过,不会再让她难过,要让她顺遂快乐,尽早康复。 可他,二十二天没来看她了。 哪怕日日都在想她,梦里都是她的脸,可他还是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此事为什么不传报朕?” 太医颤颤巍巍说:“陛下今日不是下令,若有事惊扰册封之喜,不可声张……微臣这才……” 祁蘅眉头一紧,头疼的厉害。 他是下了这样的令,可不知桑余今日会出事。 他僵硬的抬手让太医退下,自己走了进去,屋里隐隐绰绰传来云雀的哭声。 桑余是醒着的,躺在床上,背对着,蜷缩成小小一团。 祁蘅的心蓦然的一痛,他张口欲言。 云雀却忽然开口:“娘娘,您说句话,您不说话,奴婢真的害怕……” 桑余还是沉默。 她……是因为自己宠幸了她人,所以才会这么难过吗? 祁蘅的步子一点点上前。 云雀回首看到了祁蘅,愣了愣,冷冷的收回眼泪,准备跪下行礼。 还没开口,祁蘅就让她出去。 “陛下,娘娘身体未愈……” “你再多说一句,朕就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云雀哑然,被祁蘅浑身上下的威严气息压的喘不过气。 赵德全上前,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出来。 云雀这才走了。 祁蘅来到床榻边,看着桑余的背影,后背瘦的仿佛只剩下一掌宽,喉头一紧。 “这半个月,你是不是都没有好好用膳?” 桑余眨了眨眼睛,缓缓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 两个人视线交叠,那么近,却好像隔着怎么也触碰不到对方的浓雾迷障。 只是沉默,桑余却只用沉默,就让祁蘅生出莫名的局促,垂眸避开了目光。 “你……好些了么?” 桑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开口就问:“陛下对阿箬是认真的么?” 祁蘅一怔。 他无数次想到桑余知道阿箬的事后会恼怒,会吃醋,会嫉妒……他其实有些侥幸,这样,至少证明桑余还在意他。 可现在,桑余真的问出阿箬的事,祁蘅只觉得心虚,不敢看她的眼睛。 是啊,他真的……真的宠幸了别人。 这个事实已定,怎么也回不去了。 可他是皇帝,祁蘅这样想,想要让自己在桑余面前别这么失态。 他挑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是,她很听话,和后宫里的女人都不一样,很适合……用来解闷。” “是你逼迫她的么?” 祁蘅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是自己逼迫的桑余么? 所以她就要故意这么问,故意这么恶心自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看上的女人,哪个不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么?” 话说完,祁蘅的气息还有些不稳,他是真的被触怒了, 桑余却还是很平静,她眨了眨眼睛,仿佛确认了一件事后,松了口气般。 “好,那就请陛下好好待她,阿箬无亲无故,别让别人欺负她。哪怕只是解闷,也请保护好她。” 祁蘅的呼吸都凝滞了。 “你说……让朕好好待她?让朕,对好好对别的女人?” 桑余闭上了眼,屋里的蜡烛好亮,她如今是越来越不喜欢亮光了,闭上眼睛就好像回到了黑暗中,方得安全。 人人都将她往黑暗里推去,似乎从不会有人想要伸手将她拉一把。 祁蘅凝视着他,眸子变得漆黑:“桑余,这样有意思么?” “陛下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朕不该宠幸阿箬?” “陛下的自由,妃嫔无权干涉,臣妾也不例外……” “可你却因为此事病成这个样子,你心里明明就很在意!” 桑余睁开眼,看向祁蘅,生出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果决。 “是因为你宠幸的是我的姐妹,是我信任的人,你杀了师父,又夺走了我为数不多的好友,你明明知道这深宫是如何的肮脏,你困住我还不够,还想困住阿箬!” “你以为谁都同你这般不识好歹?你既说她是你的姐妹,那朕给她荣华富贵,你不应该感激朕么?还是说,你就是嫉妒?!” 两个人是第一次吵的如此面红耳赤。 倒是吓得外面跪着的奴才们战战兢兢。 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昭妃娘娘敢与皇帝这般争执。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祁蘅的手在抖。 “你明明就在意。而且,若非你跟朕胡闹,朕又怎么会宠幸她人?” 桑余迟疑的皱起眉,问:“因为我?” “是!如果你觉得做朕的女人,是一件绝望之事,是毁了阿箬,那毁了她的人应该是你,她这一生的罪魁祸首也是你!” 桑余目光一怔,不可置信,仿佛做了天大的错事,她迫切的摇头,否认:“不是我……” 祁蘅似是知道了桑余的死穴。 他又是打定主意今日要吵赢她,较着劲不服输,遂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开口: “她是因为你才到朕的宫殿里当差的?她头上的簪子,也是你送的?算起来,是你,把她,推到了朕的身边。” 桑余躺在那里,茫然错愕的睁着眼睛,看着祁蘅。 祁蘅也在看她,只是目光很冷。 那一瞬间,祁蘅心里什么东西,猛的断了。 第98章 陛下说要为阿箬种桂花树 祁蘅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插入桑余的心脏。 \"是你,把她,推到了朕的身边。\"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得她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桑余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一阵一阵的疼。 祁蘅看着桑余惨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嘴唇,心中闪过一丝悔意。 可他也气的不行,连嘴唇都在发抖,紧握的拳头藏在宽大的袖袍中,死死的攥紧。 \"怎么?无话可说了?\"祁蘅冷笑一声,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几分,\"你不是一向伶牙俐齿吗?\" 桑余缓缓闭上眼睛,泪水淌下来浸入了发丝。 她想起在浣衣坊的那一个月,是阿箬在雪地里陪着她护着她;想起是她亲手将那个孤苦的女孩推入了勤政殿;想起她们相守时,阿箬天真烂漫的笑容 \"陛下\"桑余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您说得对,是我……是我害了阿箬。\" 祁蘅愣住了。他本以为桑余会反驳,会争辩,会像从前那样与他针锋相对。 可眼前这个虚弱认命的桑余,让他感到陌生又心慌。 \"你——\"祁蘅的嘴唇颤抖着,他看见桑余眼中有什么东西熄灭了,那是一种比愤怒更让他恐惧的平静。 他无力又愤恨。 人人都觉得桑余怕祁蘅,可谁都想不到,祁蘅也怕桑余。 对祁蘅而言,他赏别人,别人就要叩头谢恩,他罚别人,别人也要扣头谢罪。 可唯独对桑余,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哪怕她忤逆他,背叛他那么多次,可他还是忍不下心真正伤害她。 只能做这些可笑的无用之事逼她爱自己。 可她如果真的哭了,祁蘅还是会无措,会全身发冷,会害怕。 桑余缓缓睁开眼睛,她看着祁蘅,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他,看向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 \"陛下,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桑余的声音忽然很疲惫,不见方才的锋芒着,像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就将我,葬的远一些这里,太脏了,我不要……\" 祁蘅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胡说八道!\"他厉声喝道,\"你不会死!朕不许你死!\" 桑余轻轻笑了,那笑容凄凉得让祁蘅心头刺痛:“如今的我,究竟还能活多长时间呢?” \"闭嘴!\"祁蘅猛地转身,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吹灭了床边的烛火。 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心神俱毁的话,足以让他不敢待在这件屋子里,不敢再听见桑余再说一句话。 黑暗中,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医说了,你只是旧伤复发,好好调养就会痊愈。朕……朕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迫切地走出内室,背影僵硬慌乱。 赵德全连忙跟上,却被祁蘅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你留下,\"祁蘅压低声音,\"看着她,别让她……做傻事。\" 赵德全心头一震,连忙躬身应是。 祁蘅走后,云雀几乎是跑着进来的。 她看见桑余躺在床上,当即就哭出来了。 \"娘娘……\"云雀哽咽着,\"您别吓奴婢\" 桑余长叹一口气,她缓缓握住云雀的手,声音虚弱:\"去请阿箬来。\" 云雀不理解:\"娘娘,她如今成了妃嫔,定是不会轻易前来!\" \"去。\"桑余闭上眼睛,\"就说……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请她,也是最后一次见她。\" 云雀的手抖了抖,最终还是点头退下。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桑余睁开眼睛,看见阿箬站在门口,一袭淡粉色宫装,发间簪着她送的那支银簪簪子,脸上施了薄粉,比从前不知华贵精致了许多,却掩不住眼中的心虚。 \"娘娘……\"阿箬的声音细如蚊蚋,她不敢直视桑余的眼睛,忐忑不安。 桑余静静地看着她,忽然笑了:\"过来坐。\" 阿箬迟疑地走近,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始终低着头。 她闻到了桑余身上淡淡的药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心头一酸。 \"娘娘……会怪我吗?\"阿箬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眼中噙着泪水。 桑余摇摇头,伸手轻轻抚过阿箬的发髻:\"我不能阻碍你的选择,是我……是我害了你。\" 阿箬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是奴婢对不起娘娘……都是奴婢……\" \"你现在是妃嫔了,\"桑余轻声说,\"不要再自称奴婢,也不要再行这样的大礼。\" 阿箬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看见桑余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那笑容让她心如刀绞。 \"娘娘,我……\" \"阿箬,\"桑余打断她,\"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她深吸一口气,\"你是……心甘情愿跟着陛下的吗?\" 阿箬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坚定取代。她点点头:\"是。陛下……陛下待我很好。\" 桑余仔细端详着阿箬的表情,尽是少女对心爱之人的倾慕,她唇角微扬,点了点头:\"那就好。\" \"娘娘不生气吗?\"阿箬小心翼翼地问。 \"我为何要生气?\"桑余苦笑,\"这深宫里的女子,都想寻一条好路,富贵荣华一生一世。只是……\"她顿了顿,\"你要想清楚,这条路并不好走。后宫妃嫔之间的争斗,比你想象的狠得多。\" 阿箬咬了咬嘴唇:\"可做奴婢更不容易,娘娘也在浣衣坊待过,冬日里洗衣服,夏日里刷恭桶,一双手冻得全是疮,还要被嬷嬷和太监欺辱。我……我只想有个人疼我,爱我……\" 桑余的目光柔和下来,只要是阿箬心甘情愿,那就说明,不全是自己害得她。 \"我明白了。可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过于深陷皇上的温情,会伤了自己,他不会对女子真心的……” 阿箬抿了抿唇,却不这么认为,她固执道:“娘娘,陛下待我,是真的与她人不同!他还说,只要我听话,他会待我好一辈子,还说要为我在御花园种桂花树……” 桑余疲惫地闭上眼睛,打断她,\"你去。好好……照顾自己。\" 阿箬顿住,她垂下了眼,起身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都泛起了红印。 \"娘娘的救命之恩,阿箬永生难忘。从今往后,阿箬会替娘娘……好好照顾陛下。\" \"不必了。\"桑余的声音疲惫,\"你只需顾好自己便是,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到了,记不记在心上,是你自己的事。\" 阿箬脸色一白,连忙道:\"娘娘恕罪,我……\" \"去。\"桑余别过脸去,\"我累了。\" 阿箬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在门口,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桑余,那个曾经给她温暖、救过她的恩人,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在锦被中几乎看不出起伏。 \"娘娘保重。\"阿箬轻声说,然后转身离去,泪水终于决堤。 房门关上的瞬间,桑余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雪白的帕子上。 第99章 桑余一眼就看中了李识衍的诗 云雀给她擦嘴角的血,手都在颤抖。 桑余看着帕子上那抹刺目的鲜红,竟觉得有些解脱。 \"就这样。\"她轻声自语,\"等死,等到身死之日,一切就都结束了。\" —— 翌日,清晨。 今早,外面就隐隐传来嘈杂声。 御花园离紫宸殿极近,云雀一边给桑余喂药,一边埋怨道:“一大早就在闹腾,真是聒噪!” \"外头是在做什么?\"桑余随口问道。 云雀一怔,极不情愿的小声道:\"回娘娘,是陛下命人在御花园为新晋的宝林栽种桂花树,听说要移植二十株成年桂树,工部派了许多的人来。\" 桑余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松开。 她望向窗外,春日的阳光正好,却照得人眼睛发疼。 \"娘娘……\"云雀欲言又止。 \"无妨。\"桑余淡淡道,\"去把我……\" 话音未落,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浅灰锦袍的小少年风一般冲了进来。 \"昭娘娘!\"十皇子祁翎像只欢快的小鹿,一头扎进桑余怀里,\"翎儿来看您了!\" 桑余被撞得胸口一疼,却忍不住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她伸手抚摸着祁翎柔软的发顶:\"怎么跑得这样急?当心摔着。\" 祁翎生得越发俊朗可爱了,圆脸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一个冬天过去,显得多了几分稳重。 \"昭娘娘,您怎么又瘦了?\"祁翎仰起小脸,担忧地摸着桑余凹陷的脸颊,\"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 桑余心头一暖,捏了捏他的脸蛋:\"翎儿倒是胖了,看来御膳房没少给你做好吃的。\" 祁翎咯咯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我给娘娘带了玫瑰酥,我可爱吃这个了!\" \"谢谢翎儿。\"桑余接过点心,轻轻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让她喉头发苦。 祁翎爬上软榻,依偎在桑余身边,小声道:\"昭娘娘,最近我好生烦躁啊,皇兄天天都让我去书阁。\" 桑余笑了笑,问:\"怎么了?\" \"皇兄给我找了好多老师,都是翰林院的,可我一个都不喜欢。\"祁翎撅着嘴,\"那些老头子只会让我背书,无聊死了。\" 桑余失笑:\"读书本就是枯燥的事,我也不太喜欢。\" 祁翎眼睛一亮,突然拉住她的手说:\"对了昭娘娘,今日那些翰林都在文华阁等着皇兄考校,您陪我去看看好不好?帮我选个喜欢的老师!\" 桑余下意识要拒绝:\"这不合规矩……\" \"求您了!\"祁翎摇晃着她的手臂,\"您都好久没出紫宸殿了,就当陪我散散心嘛!\" 看着祁翎期盼的眼神,桑余心软了。 左右她已存了死志,最后陪陪这孩子也好。 \"好。\"桑余轻叹,\"不过只远远看一眼,不许胡闹。\" 祁翎欢呼一声,拉着桑余就往外跑。 云雀连忙拿来披风给桑余系上,小声叮嘱:\"娘娘当心身子。\" 春日暖阳照在身上,桑余眯了眯眼。她已经许久没这样走在阳光下了,紫宸殿外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美得不似人间。 祁蘅还真喜欢为别人种花,又是海棠,又是桂花的。 ——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文华阁。 桑余和祁翎上了二楼,透过雕花栏杆,能将下方的情景尽收眼底。 十余名翰林官员正在伏案作诗,个个神情专注。 祁翎小声道:“今日,太傅让他们以‘明志’为题作诗,最好的那个就能当我的老师。” 桑余点点头。 她对诗词歌赋并不精通,暗卫出身的她更擅长的是刀剑而非笔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翰林们陆续停笔。 侍从将诗作一一收走,呈到隔壁房间由太傅亲自审阅。 \"昭娘娘,您说谁会赢啊?\"祁翎小声问。 桑余摇头:\"我也不懂这些。\" 祁翎说:“那我去取几份来给皇嫂瞧瞧!” 说着,便起身去拿,很快就取了几页诗稿。 桑余接过,她看不太懂,又怕伤了祁翎热情的心思,便认真的读了起来。 大多数诗作都在赞美英雄意志,辞藻华丽却无甚新意。 但其中一首却让桑余的手指微微一顿: \"困龙犹有冲天志, 岂甘蜷缩在浅池。 待到风云际会时, 扶摇直上九万里。\" 字迹清峻有力,像一把利剑,直刺桑余心底。 \"这是什么意思啊?\"祁翎凑过来,困惑地问。 桑余轻声道:\"是说……即使身处困境,也不要放弃希望,终有一日能挣脱枷锁,获得自由。\" 她翻到诗稿末尾,看到了署名:翰林院编修李识衍。 \"李识衍……\"桑余默念这个名字,觉得耳熟。 “我觉得这首诗,便做的极好。” “那便留他当先生,挑来挑去也没意思!”祁翎对旁边的宫人道:“将此事通传一下皇兄,告知他先生之事已定。” 宫人应诺,随即退下。 桑余手里还拿着那首诗,目光落于纸上。 \"困龙犹有冲天志,岂甘蜷缩在浅池……\" 许久以来第一次,桑余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 就好像是在说她,不该就这样苦苦等死。 桑余将那首诗折好,小心的收了起来。 第100章 原来自己只是替身 阿箬昨日梦见了去世的母亲。 她对母亲在天之灵说:“女儿终于熬出头了,晋升了宝林,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陛下很疼我,他很喜欢我,他一定会喜欢女儿一辈子!” 母亲很欣慰,夸赞她有本事。 醒来后,阿箬眼角还带着泪。 她内心感怀,想到皇上对自己的宠爱,心底不由甜蜜,心情也好了起来。 洗漱完,她就听见底下的侍女们说,等今年秋天桂花开了,定是满院子飘香。 “从前御花园里就有好几棵桂树,一入秋便是金灿灿的一片,只可惜都被砍掉了。” 阿箬微微怔住。 从前也有桂花树吗? 那为什么会砍掉呢? 是陛下砍掉的吗? 陛下为什么要砍掉,又为什么忽然种上? 外人都说,是因为自己,可只有阿箬知道,她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桂花。 阿箬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回过神来,急忙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多涂了一层口脂。 祁蘅推门而入,侍女纷纷告退。 他今夜饮了酒,目光有些涣散,步伐不稳的坐到了椅子上。 阿箬来到祁蘅面前,有些娇羞的低着头。 她今日特意换的红衣,还配了红色的珠钗,不知道陛下喜不喜欢。 祁蘅坐了下来,看着她的红衣,皱了皱眉:“你换衣服了?” “是。”阿箬跪坐在祁蘅身侧,给他倒茶,因为他的注意而有些窃喜:“嬷嬷说,臣妾穿红色很好看……” “谁让你换衣服的?” 阿箬的手猛的一顿,错愕的对上了祁蘅黑黢黢的目光。 “臣妾……” 祁蘅觉得阿箬穿着红色就一点也不像桑余了,桑余从来不穿红色。 桑余总说,红色像血,她会做噩梦。 阿箬回过神来,认错:“臣妾……臣妾以后不会了,臣妾这就去换回来!” 祁蘅看着她慌张的起身准备离开,眼中闪过微不可察的厌恶。 她还是不像。 穿上红色以后,更不像了。 “不用了。” 阿箬脚步停住,以为是陛下息怒了,小心翼翼的笑了笑,却又听见祁蘅说: “朕今夜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了。” 阿箬的目光闪过茫然,祁蘅却已经起身。 他连茶都没喝一口,就要走了。 阿箬快步上前,跪在祁蘅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陛下!陛下,阿箬做错了什么您说,阿箬改!您不喜欢红衣,阿箬以后便再也不穿了,求您别走!” 祁蘅低头看向她,看见她哭,那双和桑余有几分像的眼睛在流泪,还是心软了下来。 他目光飘忽,忽然问:“今日朕为你种的桂花,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 祁蘅蹲下身子,看着那双眼睛,醉意致使幻视,竟将阿箬看成了桑余。 “你怪我砍了桂花树,朕重新替你种上了,比从前还要多,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呢?” 阿箬怔住,她没有听懂祁蘅是什么意思。 祁蘅好像,是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皇上,臣妾很开心啊……” “不,你不开心……” 祁蘅忽然问:“你还想要什么,都可以同朕说,朕都满足你!” 阿箬只觉得云里雾里,祁蘅的态度转变的太快,可他又温柔下来,叫阿箬受宠若惊。 “臣妾什么都不要,臣妾只要陪在陛下身边……” “你今日肯陪祁翎出去,笑的那么开心,你很久都未对朕那样笑过了……” 阿箬身形微顿,笑容也僵在嘴角。 她今日,根本就没有见过十王爷! “陛下,您……是喝醉了么?臣妾并未与十王爷……” 阿箬正要说什么,祁蘅忽然把她裹进了怀里,揉着她的肩膀,声音沙哑:“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朕的苦心呢?为什么……” 声音渐低,祁蘅已经闭上了眼睛,靠在阿箬的肩上睡着了。 十皇子,在这后宫之中从来只与桑余亲近。 阿箬一脸惊骇,心中闪过一个猜测。 莫不是,皇上想的这个人,是……桑余。 移种桂花树也是因为桑余。 皇上还是这么在乎桑余么? 难道……皇上宠幸自己,也是因为…… 【阿箬如今和娘娘越发相像了!】 云雀和林嬷嬷的话在耳边重重响起,如一道惊雷。 一瞬间,从头至尾,阿箬想不明白的事情。全部都在这一刻清晰明了了。 她……她只是桑余的替身! —— 翌日,祁蘅醒的很早,阿箬很规矩的睡在他身侧,可他没看一眼就起身准备离开。 动静惊醒了阿箬。 阿箬看着祁蘅的背影,想到自己原以为是独一无二的宠爱,其实只是宛若卿影。 等到祁蘅离开,阿箬才睁开眼睛。 她起身,看到衣匣里的衣服,各种各样的颜色,只觉得晃眼又厌恶。 等到侍女进来,便看见衣服扔的满地都是,阿箬翻箱倒柜不知道再找什么。 “于宝林?于宝林这是怎么了?” 阿箬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侍女,语气颤抖坚定:“今后,我的衣匣里,只准放杏黄的衣服,别的一件都不能有,明白么?” 侍女被阿箬的话整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急忙点了点头。 —— 自从贺贞刺杀失败后被圈禁,贺氏一族流放的流放,降职的降职,贺明兰自然也被废弃。 陆晚宁少了一把肯替她做事的刀,可放眼宫里,她一时也找不出可以任她驱使的傀儡。 但陆晚宁忽然想到了一人。 阿箬刚刚把其他颜色的衣服都处理了,将桑余给她的簪子戴在头上,手下人就来通传,陆晚宁来了。 阿箬想到陆晚宁会来,或是给她下马威,或是来折辱她,她早就做好准备了。 院子里,阿箬跪着,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说道:“恭迎贵妃娘娘!” 陆晚宁缓缓走近,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海棠香气。 阿箬闭上眼睛,抖了一下,想象着陆晚宁会如何折磨自己抢了陛下的宠爱,她骨子里就对这些上位者恐惧。 况且,冬日里在浣衣局,陆晚宁更是看着贺明兰与张嬷嬷欺辱打骂自己,险些害了她和桑余的命。 然而,良久后,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温婉的笑:“妹妹怎么这么怕本宫?” 阿箬手指一抖,却又有些意料之外的茫然。 陆晚宁忽然伸手扶她:“快起来,自你晋位后,咱们还没好好的说说话呢。” 阿箬错愕的看着那双扶着自己的纤纤玉手,微微失神:“贵妃娘娘……” 陆晚宁摸了摸她的脸,笑道:“从前倒是没发现妹妹是个美人坯子,还是陛下眼光高。” 阿箬羞愧的低下了头。 她也是昨夜才知道,自己被宠幸,只是因为这张和桑余有几分像的脸。 但是陆晚宁很温柔,似乎没有恶意。 她喉咙微紧,怯懦的小声问道:“贵妃娘娘大驾光临,是为何事?” 陆晚宁莞尔一笑,拉着她的手坐下:“昨日陛下为你在御花园种了桂花,整个后宫都艳羡不已,本宫自然也是。” 阿箬垂着眼,想到这些,就觉得浑身的血都在颤抖。 第101章 如果昭妃不在了 皇上对她好是因为桑余。 皇上种那些桂花树也是因为桑余。 皇上给她的宠爱,从一开始就是因为桑余。 这些宠爱来的太快,以至于阿箬沉浸在幸福中,昨夜才醒悟过来。 不甘自然也随之而来,没有人会想自己得到的宠幸是因为别的女人。 “贵妃娘娘多虑了,陛下种那些树,是因为……” 她闭上眼,弱弱的笑了笑,攒足了力气才说出口:“是因为昭妃娘娘喜欢,陛下是将臣妾当成了昭妃娘娘。倘若有一天,陛下同昭妃娘娘重修旧好,臣妾就什么都不是了。” 呵…… 想到这里,阿箬悲催的叹了口气,冷笑出声。 她只觉得活在随时会被抛弃的恐惧中。 这个宝林的位子能做多久,全看皇上和桑余什么时候和好。 况且,自己背叛了桑余,桑余如果想挤走自己,只需要动动手指。 毕竟……阿箬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怖。 桑余再人淡如菊,哪怕前几日她说过不生气,可她到底也是靠着宠爱过活的妃子,等桑余想明白了,不就会找自己算账么? 陆晚宁宛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随之眼底浮现一丝怜悯:“好妹妹,原是这样,那你一定很难过?” 阿箬本来还能撑住,听到有人这样怜悯自己,心底的悲伤顿时决堤,眼泪涌了出来。 “是啊,我还信誓旦旦的去跟昭妃娘娘说,陛下是真心待我……现在想想,昭妃娘娘那时一定觉得我很可笑。” 陆晚宁看着她哭哭啼啼的样子,眼中浮现戏谑,但随即装作感伤的叹了口气。 “原来宫中这样可怜的女子,不止本宫。” 阿箬一怔,泪眼朦胧的看向陆晚宁:“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宫中都知,你与陛下早就情投意合,还未有子嗣便封了贵妃,这般空前绝后的宠爱,怎么会可怜呢?” 陆晚宁苦笑了笑:“是啊,怎么会可怜呢?” 她目光缓缓放远,想起曾经祁蘅对她的在意,哪怕连续三年跨越千里来看望自己也在所不惜。 若不是自己全家被流放,若不是祁蘅对自己那般热衷,自己堂堂尚书千金,丞相义女,怎么会看上一个不受宠的废皇子呢? 但后来,陆晚宁也是动了心的。 所以此刻,她说这话的假意里,也掺杂着几分真相。 “可是,陛下还是喜欢上了桑余,为了她,椒房之礼时冷落本宫,为了她,始终没有宠幸过我,深宫中,日日夜夜一个人的感觉,太痛苦、太可怕了……” 阿箬听得心仿佛都沉到了谷底。 昨日只是听说陛下要走,阿箬都倍感绝望,若将来陛下也这般日日不来见自己,阿箬不敢想那份寂寞和冷落要多绝望。 陆晚宁擦了擦眼泪,装作坚强的笑了笑:“没关系,这般患得患失本宫都习惯了。我们做嫔妃的,命运如何,全靠陛下心意,” 这阿箬知道,可她就是拿捏不准陛下的心意。 “贵妃娘娘,你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陆晚宁目光一动,看向她,问:“你……也不想整日活在担惊受怕中?” “娘娘,我不想……不想就此失去陛下!” 阿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跪了下来,抓紧了陆晚宁的裙角:“娘娘救救臣妾,臣妾朕的不能失去陛下的宠爱啊!” 陆晚宁挑了挑眉,缓缓笑了笑:“其实,倒的确一个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做了。” 阿箬迫不及待:“奴婢愿意!奴婢愿意!” 阿箬此刻又忘了她是一个妃嫔。 陆晚宁看着她走进陷阱,缓缓说道:“陛下拿你当替身,只是因为与昭妃不和。倘若他日,昭妃主动委身,哪里还有你的活路?” 阿箬猛的颤抖起来,她不敢想。 “所以,你只要,让这世上只剩下一张你这样的脸,就够了。” 阿箬心脏重重一抖,有些没明白。 “如果昭妃不在了,陛下的心中,你不就成第二个昭妃了么?” 阿箬颓然的跪倒在地上,迷茫的低下了头。 可陆晚宁的话始终萦绕耳边,每一个字,在此刻,都成了她唯一的出路。 —— 桑余开始好好吃饭,好好喝药。 或许是因为李识衍的那首诗,她觉得自己命不该绝,也不该就这样坦然妥协。 红豆看桑余竟然有想吃的东西了,很是高兴,急忙去让小厨房准备。 这事儿,祁蘅也知道了。 他在紫宸殿安插的人会来禀告说:“昭妃娘娘今日将药都喝了,不仅如此,还让婢女去准备了点心。” 祁蘅听到这话时,缓缓笑了笑。 她终于不再自暴自弃,祁蘅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宠幸了阿箬,她真的害怕了? 那今晚,是不是该去看看她? 祁蘅正要让赵德全去通传,忽然又冷静下来。 哪怕她是真后悔了,知错了,自己这次也不能如此着急的贴上去。 火候还不够,得让她知道,他这个皇帝也是会生气的,好教她下次不敢再轻易任性。 敬事房的人来,问今夜翻谁的牌子。 祁蘅看了一眼,想起上次椒房礼未成,陆晚宁一定也伤了心。 他之前是怕桑余难过,才一次次的没有宠幸她。 可如今,已经有了阿箬,桑余又一次次的任性胡闹,自己也没什么必要替她着想了。 况且,自己是天子,一辈子不可能只宠幸一个人。 随即,他随意翻过陆晚宁的牌子,说:“去长乐宫。” —— “什么?陛下今日要来找本宫?” 陆晚宁十分惊喜的笑了,随即让婢女替自己装扮。 如果她这次拿准了祁蘅,那自己的路就会更稳,再除去桑余,后宫便又是她陆晚宁的后宫了。 祁蘅正准备去长乐宫,可坐在轿辇上,远远看见紫宸殿还亮着灯,心下一动。 他有意想晾着桑余,但心底还是不争气的想见她一面。 “赵德全,绕路,去一趟紫宸殿。” 第102章 不去见陆晚宁了 祁蘅没打算进去,只想在外面遥遥的看一眼。 赵德全问:“要奴才进去通传一声吗?” 祁蘅抬手随意的挥了挥,赵德全识趣的退下。 夜里微风凉凉,一帮人就站在黑暗里望着灯火微明的紫宸殿,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一动不动。 赵德全这时有种错觉,怎么感觉陛下这副做派,反而像个不受宠的妃子。 古有望夫石,今有皇上化作望妃石。 “走。” 祁蘅话音落下,众人正要起轿离开,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女孩子的笑声。 祁蘅步子一顿,奴才们又慌忙停了下来。 祁蘅嘴角扬了扬,从里面辨别出了桑余的笑声。 他从轿辇上下来,缓缓往紫宸殿院内走去,思虑片刻,还是站在了门口。 紫宸殿的院门虚掩着,祁蘅停在门口,透过缝隙向内望去—— 桑余被云雀和其他几个婢女从屋里拉出来,蒙着眼睛,推到了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云雀说:“最新宫里流行暖锅,奴婢们也去讨了炉子来,闻着可香了,娘娘快尝尝!” 桑余以前见过这东西,却还没吃过,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红汤,还有鲜蔬肉片,一下子有了食欲。 几个人分着吃了起来,还叫了其他的宫人,一堆人围着暖锅,不知道聊起了什么,又开始笑。 桑余也在笑。 月光下,她穿着简单的藕荷色衣裙,未施粉黛的脸在灯火映照下温婉秀丽。 祁蘅站在门外,神情恍惚。 他已经许久没见桑余这样开心的笑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她在自己面前,多半时候是在难过,或者愤恨。 上一次争吵,她说死后要把骨灰带出去,不愿葬在这肮脏的皇宫里。祁蘅面上嗤之以鼻,心底却被那句话狠狠扎疼了。他甚至开始恐惧,桑余会不会真的命不久矣,就这样在他身边郁郁而终。 一颗那么坚韧的兰草,没有死在腥风血雨中,难道却要枯萎在了他手里。 如今见她这么开心,祁蘅心中的大石才稍稍落地。 \"陛下……\"赵德全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看了一眼时辰,小心翼翼地问:\"还去长乐宫吗?贵妃娘娘怕是已经候着了。\" 祁蘅这才想起,今晚原本是要去陆晚宁宫里的。 他皱了皱眉,目光却舍不得从院中那个笑容明媚的身影上移开。 “不去了。” 祁蘅转身就走:“告诉她,朕夜里还有要事,改日再去见她。”顿了顿,或许觉得太过不妥,又吩咐道:“将前几日陕西进贡来的白玉铜镜赏赐给她。” 赵德全觉得喉咙都紧了,陛下这算是……第二次将贵妃娘娘搁置了。 赵德全暗暗叫苦,这赏赐固然贵重,可哪比得上圣驾亲临?贵妃娘娘怕是要气坏了。但他不敢多言,只得躬身应下。 —— 长乐宫内,陆晚宁等了一夜。 她精心打扮的妆容渐渐褪色,桌上的菜肴热了又凉。宫女们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陛下……还是没来?\"陆晚宁轻声问,指尖掐进了掌心。 贴身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禀:\"赵总管派人来说,陛下有要事处理,赏了娘娘一面白玉铜镜……\" “要事?可知道是什么要事?” 宫女压低了声音,说道:“回娘娘,听闻陛下今日在来的路上,顺道去了一趟紫宸殿,便……便起了回程的心思。” 陆晚宁猛地站起身,将满桌珍馐扫落在地。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格外刺耳。 \"又是紫宸殿!\"她咬牙切齿,美目中燃起妒火,\"那个贱人到底用了什么妖术!\" 宫女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陆晚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 \"好……很好。\"她冷笑一声,气的眉头微跳,\"桑余,那咱们走着瞧,我是没办法对你动手,可总有人,愿意替我捅你一刀!\" —— 翌日,这个消息便“准确无误”的传去了阿箬耳朵里。 阿箬想起陆晚宁说过的话。 桑余和皇上和好如初,是早晚的事。 到那时,她就一文不值了。 连替身都没得做。 这句话,像噩梦一样,让阿箬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觉。 她这几日整日都穿着黄衣服,戴着桑余的簪子,甚至在屋里点满了金桂熏香,可是皇上还是没来看她一眼。 他只宠幸过她一次,这么快就因为桑余失了宠。 难道……真要像陆晚宁说的,让桑余…… 不! 阿箬猛的的摇头,不可以,桑余救过她,对她那么好,就算是自己想要陛下的宠爱,也不该对她下手。 至少,至少还没到那个地步。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阿箬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随之,缓缓站定。 她想到了什么。 —— 祁蘅正在尚书阁处理政务,听见宫人来传,说于宝林求见。 祁蘅好几日没有见阿箬了。 他对阿箬这个女子,没有任何情愫,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记清。 唯一记得,是她和桑余有些像。 其实宠幸她,一半是自欺欺人的想要弥补过去,一半……是为了刺激桑余。 但现在冷静下来,祁蘅才觉得这一招有多愚昧,简直可笑。 斯人还在,他却将她人当作替身。 昨日见桑余那么开心快乐,想来,也会很快放下芥蒂与他重修旧好。 祁蘅头也没抬的说道:“让她回去,朕今日繁忙,没空见她。” “陛下!” 门外忽然传来阿箬焦灼的声音。 “陛下,臣妾有要事参见陛下,需得立即禀明!” 祁蘅皱了皱眉,怀疑的看向外面的人影。 阿箬跪着,咬紧了牙,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扬声道:“事关昭妃娘娘,臣妾觉得不该欺瞒陛下,一定要告知陛下!” 第103章 告诉朕实话 阿箬跪在尚书阁外,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地面。 她听见里面传来祁蘅冷淡的拒绝,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陛下!”她不顾礼仪地提高了声音,“臣妾有要事参见陛下,事关昭妃娘娘,需得立即禀明!” 殿内沉默了一瞬,随后是祁蘅低沉的声音:“让她进来。” 阿箬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裙。 她今日特意穿了与桑余相似的鹅黄色宫装,发间簪着那支银簪——那是祁蘅唯一一次临幸她时夸赞过的饰物。 虽然……是桑余送给她的。 踏入殿内,阿箬立刻跪伏在地:“臣妾参见陛下。” 祁蘅坐在案后,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说要告知朕关于昭妃的事情?”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冷冽的冰凉。 阿箬心头一颤,准备好的说辞突然卡在喉咙里。 她原本是想先诉说自己对陛下的思念,可祁蘅的冷淡让她措手不及。 “臣妾……臣妾这些时日一直都思念陛下……”她怯生生地抬头,试图用含泪的眼睛打动帝王。 祁蘅终于抬眼,眉目阴沉如冰,夹杂着几分不耐烦:“朕问你,是不是要说昭妃的事?” 阿箬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得一哆嗦:“是……是的……” “那你说。”祁蘅缓缓站起身,明黄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如果你是耍弄朕,朕一定会杀了你。” 这句话像一把刀抵在阿箬喉头。 她浑身发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不该来。 但现在退缩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她不说,祁蘅一定不会放过她。 于阿箬,你要明白,你只是为了能够长长久久的在宫里活下去。 况且,此事说出来,陛下也不一定会对桑余如何。 但是你不说,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臣妾……臣妾之前服侍过昭妃娘娘,也是在那时得知……” 阿箬咽了口唾沫,颤声说道:“太皇太后倒台前,曾与昭妃娘娘联手想要出逃。昭妃娘娘……还喝了太皇太后给的避子药。” 殿内瞬间死寂。 祁蘅的表情凝固了。 他慢慢绕过桌案,走到阿箬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说什么?” 阿箬抖如筛糠:“臣妾……臣妾也是偶然得知……昭妃娘娘她……不愿怀上龙种……” “砰!” 祁蘅一脚踹翻了身旁的香炉,铜器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阿箬尖叫一声,蜷缩成一团。 “滚出去。” 祁蘅的声音阴沉的几乎听不见。 阿箬第一次见一向温柔的天子如此愤怒失控,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尚书阁。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祁蘅沉重的呼吸声。 他盯着地上散落的香灰,大脑一阵一阵的眩晕,只觉得头重脚轻。 桑余竟敢喝避子药? 她就那么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想起桑余每次侍寝后那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想起那几日她对自己的接纳和相处,都是虚与委蛇么? 祁蘅又想起她昨日的笑…… 原来那样的笑声之下,藏着这样滔天刻骨的绝情。 原来如此。 祁蘅突然笑了,那笑声阴冷得连守在一旁的赵德全都打了个寒颤。 “备轿。”祁蘅大步走出殿门,“去紫宸殿。” —— 桑余正在院中修剪一株兰花。 春日暖阳照在她身上,为她苍白的脸颊添了一丝血色。 “娘娘,陛下来了!”云雀匆匆跑来通报,声音里带着不安。 桑余手一抖,剪掉了一枝开得正好的花苞。 她皱了皱眉,放下剪刀:“就说我身子不适……” 话音未落,祁蘅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常服,看上去比平日随意,可那双眼睛却黑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桑余。 “爱妃这么不想见朕?” 上次一别,桑余对他已是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唯独有的情绪,大概就是厌烦。 桑余冷淡地行了个礼,刻意与他保持距离,“陛下突然驾到,有何贵干?” 祁蘅看着她下意识的远离,冷笑了笑,也不答话,只是走到石桌旁坐下。 他示意身后的太医上前:“听闻你的病一直没好,今日朕带陈太医来给你看看身子。” 桑余瞳孔微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陈太医?那不是当初为太皇太后效力的太医吗? 贺贞倒台后,她以为这人早已被处置…… “不必了。”桑余强自镇定,“臣妾近日身子大好,无需诊脉。” 祁蘅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怎么?昭妃怕了?” 桑余心头一跳,对上祁蘅审视的目光。 他这是……在试探什么? “臣妾只是觉得没必要。\"桑余别过脸去,“陛下若无他事,臣妾还要休息……” “陈太医。”祁蘅打断她,声音陡然转冷,不容置喙,“给昭妃诊脉。” 陈太医颤颤巍巍地上前,跪在桑余面前:“娘娘……请伸出手……” 桑余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医,额头已经渗出冷汗。 如今贺贞倒台,陈太医还会帮自己隐瞒避子药之事么? 只见陈太医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闭目诊了许久。 桑余能感觉到祁蘅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审视着她。 “回陛下……”陈太医终于开口,“昭妃娘娘身子安好,并无任何异常。” 祁蘅将目光转落到陈太医身上,沉然一笑:“就没查出,朕的昭妃,可用过什么不该用的药?” 桑余和陈太医同时紧张起来。 陈太医喉头微动,想到此事如今已死无对证,药效也已过,皇上一定不会知道,况且此时若是承认,不就死路一条? 他便还是决定隐瞒:“回陛下,微臣已查探清楚,娘娘身子一切安然。” 桑余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是吗?”祁蘅轻声问,缓缓站起了身,使了个手势让侍卫上前,随之猛地拔出对方腰间的佩剑。 寒光一闪。 “刺啦——” 鲜血喷溅在石桌上,陈太医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 无头的尸体缓缓倒下,鲜血很快浸透了青石板。 “啊!”云雀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其他宫女太监也四散奔逃,只有桑余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祁蘅提着滴血的长剑,一步步走向桑余:“现在,告诉朕实话。” 他的声音温柔得可怕,“你喝了避子药?” 第104章 沈康还活着! 鲜血顺着青石板的纹路蜿蜒流淌,在桑余脚边汇成一片暗红的小洼。 桑余目光微动,盯着那滩血迹,忽然笑了。 祁蘅握剑的手猛地一颤。 “你笑什么?” 桑余看着祁蘅失控的样子,头一次感到有一丝快感。 她对他最大的恨意就是沈康,可她又什么都做不了。 今日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让他这么痛苦。 “我是喝了避子药,因为我不想怀你的孩子。可陛下这是在难过吗?” 桑余抬起脸,眼中闪烁着祁蘅从未见过的凉薄,“真稀奇,原来你也会因为我难过。” 祁蘅的剑尖垂向地面,血珠滴答落下。 他盯着桑余的笑脸,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撞击乱窜。 “朕一直,都在幻想你能为朕生个孩子……”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而你……你竟敢……” 祁蘅第一次动了对桑余的杀意。 他对她那么好,甚至作为天子,甘愿低三下四的纵容她,只盼望她能对自己能有一星半点的喜欢。 可她此刻看着自己疼成这个样子,竟然笑得出来。 仿佛,他们的过去,都是一个笑话。 “你就这么厌恶朕?” 桑余迎着他猩红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不然呢?” 祁蘅闭上了眼,只觉得步伐不稳,险些倒过去。 鼻尖传来血腥味,他是真的很想杀了桑余一了百了。 可他却没有力气对她动手。 他只恨自己心软,恨自己会一次次为她放低底线。 原来,桑余和曾经欺辱自己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高高在上的看着自己,笑话自己,拿他的悲痛和绝望当作取笑的把柄。 祁蘅一把丢开了剑,再睁开,眼中已经冷成了寒冰。 “昭妃犯欺君之罪,紫宸殿所有的奴才全部赐死!”他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破碎的颤音,“将紫宸殿封了,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 桑余脸一下子就白了。 侍卫们已经满院子抓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惨叫声不绝于耳。 “住手!都住手!” 桑余想要阻止那些侍卫可无能为力,祁蘅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闹,看不下去了,便准备离开。 只是没走两步,他的衣角被一把抓住。 祁蘅低头,桑余跪在脚边,脑袋狠狠往地上磕,一下又一下。 周边响起一阵惨叫,她就磕的更重。 她不敢再反抗了。 她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反抗。 她刚才只是用言语回击了祁蘅,祁蘅就杀了自己身边这么多人…… “陛下!臣妾错了,这一切是我的错!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他们!” 祁蘅看她为了几个奴才,对自己这般卑微的样子,心里猛的一痛。 却也更恨。 他笑了笑,恶意的皱起眉:“桑余,你真的以为朕是泥捏的吗?任是谁都可以诓骗?欺君之罪,理应处死!” “那你处死我!处死我就够了!” 祁蘅看着桑余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额头渗出的血迹,却再也不想相信她了。 都是骗人的。 她又在骗自己! 她每次都用这种可怜的目光骗他! 祁蘅再也不会相信她了,也再也不会心软了。 他轻飘飘的笑了笑,开口说:“朕不会杀你,你不是不想怀朕的孩子么?那你就一辈子,待在紫宸殿里,一个人孤苦到死。” 他皱了皱眉,眼中轻佻:“也是朕蠢,竟然信你有一天会回头。朕忘了,你是奴才,你们这些都是一样的。” 祁蘅嫌恶的看向她抓着自己的衣摆,一把甩开。 转身就往外走。 桑余摔在地上,回头看过去。 昨夜和她一起吃暖锅的人,已经死了大半,没死的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等着一剑穿心。 他们又冲着云雀来了。 眼前的一切血腥,仿佛又回到了师父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天。 漫天的雪落下来,落在桑余的脸上,冰冷刺骨,让她瑟瑟发抖,又无能为力。 桑余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错的太多了。 这个世上,其实最该死的人是她,等她死了,所有事情就都结束了。 她藏起来的那首诗的确曾挽救过她,可是,她已经无法自救了。 祁蘅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金属划过地面的声音。 他明明不想看她一眼,可已经控制不住的回首了。 随之,整个人僵在原地。 桑余捡起了他刚刚丢掉的剑,抵在了脖子上。 “桑余,你想做什么?” 他说要这句话后,急忙意识到什么,抬起手呵斥道:“住手!都给朕住手!” 杀戮随之而停。 桑余站在那里,那把剑仿佛比她还重,比她的脖子还粗,只要轻轻一下,就会血溅当场。 “桑余!你若是敢,朕……” “朕……” 祁蘅哑口无言。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是啊,如果她死了,自己又还能拿什么来威胁她。 她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桑余释然的笑了笑,一句话也不想听他说了。 她已是下定了必死的心。 她要终止这一场闹剧。 祁蘅看见她的手抬了起来,剑已经划破了她的脖颈,她头上都是血,站在风里摇摇欲坠。 “桑余!沈康还活着!” 第105章 想见他,答应朕一件事 祁蘅的声音在风中撕裂开来。 他是真怕,怕她会死在自己眼前。 桑余的手腕猛地一颤,剑锋在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线。 她微微皱眉,剑尖垂下半寸,“你说什么?” “把剑放下。”祁蘅向前踉跄了一步,逐渐靠近,“朕可以让你见沈康。” 桑余闭上了眼,忽然笑了,声音颤抖:“皇上,你又想用这一招骗我……” “朕这次没有骗你。”祁蘅咬了咬牙,说出实情:“他被关在废皇子府,由朕的亲卫看守。” “可你若敢死,朕立刻处决他!” 祁蘅这个人擅长说谎,从前与朝堂势力中周旋时也是这样,有时连桑余都辨不清真假。 如今也是。 可是关于沈康的事,她不敢赌。 祁蘅又说:“放下剑,朕饶其他人不死,还会让你见沈康。” 桑余生出迷茫和无力,这样的神情落在祁蘅眼里,像无数根刺扎疼了他。 从前,他说什么,她都会信,现在竟一句话也不信了。 桑余望着祁蘅猩红的双眼,声音轻得像是要散在风里:“我还能……相信你吗?” 祁蘅喉结滚动,放软了声音:“阿余,朕这次没骗你,你相信朕。” 他朝她伸出手,指尖微微发颤,“把剑放下,好不好?” 桑余恍惚想起从前——那时她最信他,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信他给的每一个承诺。 如今再信一次,又能如何? 自己也没什么可骗的了。 她的手终于垂下,长剑“当”\"一声坠地。 祁蘅几乎是扑过去将她搂进怀里,掌心贴在她后颈时才发现她浑身冰冷,唯有伤口渗出的血是温热的。 祁蘅已经很久没有害怕过了。 他是真的害怕桑余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他收紧手臂,下颌抵在她发顶,声音沙哑:“别吓朕别再这样了好吗?” 桑余却在他怀里僵硬如石,只冷冷地问:“什么时候能见师父?” 祁蘅身体一僵,半晌才道:“先让太医给你止血。” “你又骗我?”桑余猛地推开他,眼底涌上绝望。 “没有!”祁蘅攥住她手腕,“今晚”他闭了闭眼,“今晚朕……就带你去。” —— 阿箬在寝殿里来回踱步,指甲将掌心掐出了血。 整整一日过去,紫宸殿那边竟半点风声。 宫墙内外静得可怕。 “不行,我得去看看……”阿箬咬了咬嘴唇,正要唤宫女更衣,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祁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闪电骤降,照亮他半边阴郁的侧脸。 阿箬心头一跳,连忙跪下行礼:“臣妾参见……” 她的话戛然而止。 祁蘅一步上前,铁钳般的手掌直接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阿箬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本能地去掰那只越收越紧的手。 “陛……下……”她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祁蘅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总是温柔含情的眼睛此刻冰冷得可怕。 就在阿箬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祁蘅突然松了手。 她瘫软在地,大口喘息,喉咙火辣辣地疼。 “听着。”祁蘅俯身,薄唇几乎贴在她耳边,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如果太皇太后与避子药的事传出去半个字……”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阿箬红肿的脖颈,动作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朕保证,会一点点剥了你的皮,杀光你的九族。” 阿箬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看着祁蘅直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殿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他走了。 阿箬坐在椅子上,怔怔盯着空荡荡的地方,脑袋里嗡嗡作响。 满脸错愕,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恐惧。 —— 桑余坐在铜镜前,看着太医为她包扎脖颈上的伤口。 细白的纱布一圈圈缠绕,太医心里悲催的叹了口气。 也是为难昭妃娘娘了,身子骨都被折腾成这样,还流了这么多血,如今又多了一道疤。 “娘娘伤口不深,但需静养三日。”太医躬身退下,殿内重归寂静。 烛火在纱罩里跳动,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困兽。 桑余伸手触碰纱布,脖颈传来细微的刺痛。 但这点痛算什么?比起沈康可能遭受的折磨,这连皮毛都算不上。 她这一生的噩梦和害怕的东西太多,唯独沈康之死是她最放心不下的。 如今,祁蘅告诉她沈康还活着,桑余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有了活下去的力气。 殿门忽然被推开,祁蘅踏着月色而来,外面快要下雨了,他衣角还带着些凉气。 “伤口还疼吗?”他站在她身后,透过镜子看见桑余的面容是冷冰冰的。 桑余没有回头,还是那句话:“陛下何时带我去见师父?” 祁蘅的手搭上她肩膀,感受到她瞬间的僵硬。 他俯身,唇几乎贴上她耳垂:“现在就可以。不过……”他手指抚过她脖颈上的纱布,“朕有个条件。” 桑余猛地站起转身,险些撞上祁蘅的下巴:“祁蘅,你到底想做什么?” 祁蘅不退反进,将她困在梳妆台与自己之间。 他伸手捻起她一缕散发,在指间缠绕:“很简单。当着沈康的面,说你爱朕。” “什么?”桑余皱起了眉。 “说你爱朕。”祁蘅一字一顿,“让他死心,朕可保他安然回北狄。”他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冷意,“否则,朕现在就下令处决他。” 桑余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看着祁蘅眼中病态的执着,深吸了一口气:“我答应你。” 反正自己的爱又不是什么值当的东西。 能换师父平安,已经是她最大的用处了。 “陛下不就是想看我屈从的样子吗?”桑余仰头直视他,“只要沈康平安,我什么都可以做。” 祁蘅眸色一暗,突然将她打横抱起。桑余宁愿掉下来也要推开他。 “别动。”祁蘅收紧手臂,警告她:“你伤口会裂开的。” 祁蘅看她在自己怀里又无能为力反抗的样子,此时此刻,白日里怕她自尽的恐惧才彻底褪干净。 他的声音低沉,似是为了桑余安心,便解释了一句:“你就这么怕朕会对你做什么?放心,只是外面起风了,朕怕你走不稳。” 桑余精疲力尽的叹了口气,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同他争执太多。 夜色如墨,祁蘅的龙辇穿过重重宫门,最终停在一处荒废的府邸前。 残破的匾额上字迹依稀可辨,门前杂草丛生,但却层层把守了好几层侍卫。 “陛下。”亲卫首领跪地行礼。 祁蘅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仍抱着桑余不放:“人在哪?” “正殿。”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桑余挣扎着要下来,祁蘅却抱得更紧。 石阶上布满青苔,这里是大皇子成年分府之前的住处,祁蘅上位后便一直荒落至今。 火把的光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桑余感觉到沈康就在这里,她趁机一把推开祁蘅跳了下来,踉跄的往里寻去。 祁蘅看她急切的身影,昏暗之下,缓缓的攥紧了掌心。 第106章 朕挖了他的眼睛 祁蘅发现自己对桑余的忍耐已经过了分。 明明是她偷偷瞒着自己吃避子药,可闹来闹去,却是他先退步,答应带她来见沈康…… 可即使这样,她还要想离开自己。 祁蘅怎么也不明白,自由真的那么重要么? 如果今天坐在这个皇位上的是别的人,她还会想走么? 桑余站在荒芜的庭院中央,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远处侍卫手中的火把摇曳。 她茫然四顾,喉咙发紧:“师父呢……” 无人应答。 一只温热的手突然从身后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桑余猛地回头,祁蘅的脸在阴影中半明半暗,冰冷又克制。 “朕带你去。” 桑余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祁蘅牵着她穿过一道幽深的长廊,高大的身影挡在桑余面前,伸手拨开蛛网和障碍。 她早就不是那个被打断了腿只能偷偷躲起来哭的小宫女。 他也不是那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小皇子。 他可以保护她了。 祁蘅握着桑余的手,微微用力,这点冰凉的实感,让他心里终于有了几分被填满的满足。 目光所及之处,终于出现一点微弱的灯火。 “在那里……”祁蘅话还没说完,桑余就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昏暗的室内,一个消瘦的身影正坐在正中。 听到声响,那人缓缓转身—— “师父!”桑余的声音几乎要破碎在喉咙里。 祁蘅站在门外,只是看见昏暗中两道重叠的身影,身子就已经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藏了这么久,还是让他们相见了…… 哪怕早就答应了她,哪怕在此之前做了许久的准备。 但此刻光是看到她为了沈康而焦灼的背影就觉得浑身的血都要沸腾了。 明明曾经,她心里最在意的人是自己! 他知道自己也做错过,可不该是这样无法挽回的失去! 失去的感觉……太痛苦了。 可祁蘅从当上皇帝后却一直在失去。 连他曾经最忠诚的桑余,也要离开他。 祁蘅闭上眼,压制住心中想摧毁一切的冲动。 沈康被关的太久,脸上是惨淡的白,墨发竟生出几缕白丝,垂在眼前,眼中一点点亮了起来。 “阿余?”他踉跄着站起来,铁链哗啦作响。 桑余这才发现师父脚上拴着沉重的镣铐。 她总是清风霁月的师父,从来都是波澜不惊,对她笑意盈盈,如今却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大殿之中,束缚囚禁着。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却在即将触碰到沈康的瞬间被一股大力拽回。 祁蘅的手臂如铁箍般勒住她的腰,将她拖离回去。 他声音却冷得像冰:“朕只是让你见他,已是让步。”手指恶意地抱紧她,用鼻尖亲昵地划过她的耳廓,“可没说让他碰你。” 沈康眼中怒火骤燃:“祁蘅!你对她做了什么?”他挣扎着向前,铁链绷得笔直,“阿余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待她么?” 祁蘅嫌他聒噪,更觉得他碍眼。 他们这个样子,倒像是他是个拆散苦命鸳鸯的暴君。 可桑余从前是他的暗卫,如今是他的妃子,明明她这十八年来一直都是属于自己的! 是他沈康想要不该要的人,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拐带他忠心耿耿的阿余也走了歪路。 祁蘅克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低头在桑余耳边轻语:“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说给他听。” 桑余浑身发抖,声音沙哑:“阿余,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蘅厌烦的皱起眉,抬眼鄙夷的看着沈康,话却是对着桑余说:“说啊,你想他死么?” 那天城门之下,沈康被射杀的一幕,又重新爬回了桑余的记忆。 那是桑余连回忆都不敢的一天。 “我爱他!”桑余闭上眼睛,泪水滚落,“师父,我爱陛下。” 这句话像一把刀,同时刺穿了三个人的心脏。 沈康木然的定住,目光从桑余身上,转到祁蘅脸上,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出来,对祁蘅的荒谬做法生出鄙夷。 “你逼她说这种话?你明明知道,阿余不可能再……” 祁蘅愉悦地笑了,手指抚过桑余泪湿的脸颊,打断他:“不可能什么?阿余现在是朕的昭妃,我们夜夜同寝——” “够了!”桑余厉声打断,转向沈康时声音微微颤抖,“师父,是真的。我……我心悦陛下。” 她勉强费力的笑着,说:“师父,你还活着,就够了。” 她这辈子最忘不掉事情就是沈康死在眼前,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不管她余生是否自由是否快乐,沈康能活着就好了。 沈康望着桑余的笑,心口疼的战栗。 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真话假话他怎么可能辨不出来呢? 她是想让自己活。 “沈将军。”祁蘅突然冷声开口,“北狄使团三日后抵京。朕会安排你随他们回国。”他收紧搂着桑余的手臂,“至于阿余,她就会留在朕身边,一生一世。” 桑余迟疑的抬头:“你说真的?” “你是问留在我身边还是……” 桑余瞥眉:“自然是陛下打算放我师父离开这件事!” 祁蘅低头看她,眼中情绪复杂:“君无戏言。” 祁蘅对他们二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沈康,我说过,不杀你,是朕念在母妃的份上对你最后的仁慈。你也听见了,阿余爱的是朕,收起你那些以下犯上的肮脏心思,你这辈子,都没资格和朕抢女人。” 沈康脸上是一种灰败的茫然,他看着桑余,笑了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抢走她,我只想她能开心的活着,这是我一个残兵败将,最后的奢望。” 祁蘅的脸不受控的牵扯了一下,他最恨的,就是沈康这幅为了桑余什么都愿意做的样子。 他一刻也不想让她再待在这里,再看到他。 “你想见的人,朕已经带你来见了?” 他突然横抱起桑余:“夜已深,该回了。” 祁蘅不给桑余和沈康告别的机会便带着她离开了。 那道门再次被重重关上。 直到被抱出废府,桑余才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瘫软下来,目光还望着那道幽深的走廊。 祁蘅觉得她这是恋恋不舍。 他将她放进龙辇,自己却站在辇外不动。 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 “满意了?”桑余哑声问。 祁蘅突然俯身,拇指轻轻擦过她眼皮,“以后朕不允许你再看其他的男人,否则……”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朕就挖了他的眼睛。” 第107章 朕陪你一起 桑余的瞳孔在月光下骤然收缩,脖颈上的伤口随着急促的呼吸隐隐作痛。 她下意识抓住祁蘅的衣袖,指尖发白:“你答应过放他离开的!” 祁蘅的拇指重重碾过她下唇,将那句话揉碎在唇齿间。 龙辇的纱帘被夜风吹起,露出他眼底翻涌的暗色:“桑余,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 桑余忽然觉得荒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祁蘅此刻像个患得患失的妒夫。 “他是我最敬重的亲人,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祁蘅不甘:“和朕也不一样么?朕和你一起长大,难道我不是你的亲人吗?” 桑余嗤笑一声,她觉得祁蘅问出的这个问题太可笑了。 “我的亲人,将我贬入浣衣局,囚禁我,灌我失忆的药,强迫我……这样的人,算亲人吗?” 祁蘅的呼吸猛地一滞,仿佛被利剑当胸刺穿。 月光下他的脸色瞬间惨白,连掐着桑余下巴的手指都松了力道。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的声音突然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令人心惊的寒意。 “朕对你的不好,你全都记得,可朕对你的心意,你从来不曾放在眼里。沈康他又为你做过什么?不过是替你去寻了一次药,难道朕给你的一切荣宠,还比不上他替你寻了一次药?!” “荣宠?”桑余冷笑,“陛下所谓的荣宠,就是把我从浣衣局捞出来,然后关在紫宸殿这个更大的笼子里?” 祁蘅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他给她离自己最近的宫殿,违反世俗宫规让她一举成为昭妃,可她却觉得这一切都是禁锢。 “说来说去,你就是爱上沈康了对么?” 桑余疲惫的闭上眼,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陛下觉得,我这样的人……还有力气爱谁吗?” 夜风卷着落叶擦过龙辇,祁蘅的呼吸明显一滞。 “我爱谁,结局不都是一样么?”桑余轻笑:“从前喜欢过你,换来的却是被弃之敝履……如果臣妾还喜欢陛下,那往后余生,面对的就是和几十个妃子争宠,然后等陛下哪天厌弃我了,再将我随意休弃扔到冷宫里……” “啪”—— 祁蘅一掌拍在辇框上,整个车架都震了震。 侍卫们立刻背过身去,连呼吸都放轻了。 祁蘅一句话也不想再同她说,一把捏住桑余的下巴,倾覆了上去。 滚烫的唇压下来的瞬间,桑余猛地偏头。 那个吻落在她染血的纱布上,激起一阵刺痛。 祁蘅僵住了。 桑余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从暴怒到怔忡,最后竟化作一声苦笑。 他松开钳制,鼻尖抚过她脖颈上渗血的纱布,却觉得她的血气让他有些失神:“又裂开了……” 祁蘅亲自拆开染血的纱布。他的动作出奇地轻柔,像是怕碰碎一件珍宝:“当年你为了保护朕,身上一直都有很多伤口,没有太医愿意相助,都是朕帮你包扎的……” 桑余身体微颤,闭上了眼。 “陛下何必提旧事。”桑余闭了闭眼,“惠嫔娘娘说过,暗卫护主,天经地义。” “只是职责?”祁蘅攥紧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的皱起眉,问她:“只是指责吗?桑余,那么多次,你为我哭,为我笑,我喜欢的东西你都记得,年年都为我剪小像,抱着发烧的我哭……”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也是职责?” 桑余眼前浮现十六岁的祁蘅。 那时先帝还厌弃祁蘅,祁蘅也还没有恢复正统皇子的身份,宫人寒冬腊月将他们赶去漏风的偏殿。 桑余就把唯一的棉被裹在他身上,自己假装不冷,手指头却被冻得通红通红。 祁蘅看见后,就抱着她的手,给她呵气取暖,揉搓着桑余冰凉的手指,就开始无声的路。 那时候的祁蘅,或许是真心在乎她。 “是。”她抽回手,“那也是职责所在,否则当初陛下一旦出什么事,身为奴婢的我也活不了。” 祁蘅怔住,看着桑余,她也学坏了,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和他一模一样。 祁蘅忽然低笑出声音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是啊……那你就当,是朕离不开你。” 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擦过她眼角的湿意,“就像现在一样。” 桑余不愿他碰自己,偏过了脸,又听见祁蘅轻声道:“三日后,朕会亲自送沈康出城。” 桑余闭上眼,祈祷他不是在骗自己。 他解下大氅裹住她单薄的身子,“只要你好好活着,好好留在朕的身边,朕什么都答应你。” 祁蘅眼底,像一片片晦暗的海。 桑余不知怎么回事,又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少年祁蘅也是这样看着她,说:“阿余,等我当了皇帝,什么都答应你!” 如今他是皇帝了。 而她的自由,却成了他最不愿给的赏赐。 祁蘅也想不明白。 他费尽心力夺过来的皇位,难道不是桑余曾经也想要的么? 她为这个皇位付出了一切尊严和身体。 如今却说,这是囚笼。 这是至高无上的皇位,多少人虎视眈眈,只有他,只有不被所有人重视的他坐上了。 祁蘅以为,桑余会替他高兴。 可从他登基以后,她却从来没有忠心的替他高兴过一次。 “既然你觉得,这偌大的皇城是禁锢,那朕囚禁在这里一辈子不得出,你便也陪着我,一辈子困在这里。” 他眼底翻涌着暗潮,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进去。 夜风卷起龙辇的纱帘,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朕也会陪你一起囚在这里。日日夜夜,岁岁年年,直到你我白发苍苍,直到……” “直到你重新爱上朕为止。”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若千钧。 他的眼神就这样偏执地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桑余对上他执拗到近乎疯狂的目光,忽然挑眉笑了。 “好啊,那陛下不如也和臣妾做个交易?” 第108章 桑余要杀了她 紫宸殿内,火把摇曳,将殿内照得如同白昼。 五具尸体整齐排列在地上,覆盖着白布,在火光映照下投下诡异的阴影。 桑余端坐在檀木椅上,苍白的面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她看着这些尸体,临娘,小顺子……这些人,前几日还和她一起说笑。 想到这里,桑余只觉得胸口一阵淤血上涌,她虚弱地咳嗽了一声。 “带进来。” 殿门开启,两名侍卫押着一个被黑布蒙眼的女子进来,将她推倒在地。 阿箬惊叫一声,黑布被粗暴的扯掉,突然恢复视线,火把的亮灼的她眼睛疼。 她先是对上了桑余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再一回头—— “啊——!” 阿箬尖叫着向后爬去,直到背抵上冰冷的殿柱才停下。 她浑身发抖,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些尸体,又转向桑余:“娘娘?这……这是什么意思?” 桑余缓缓起身,绣着金线的裙裾拖过地面。 眼前的她,的确病弱不堪,但眸中的寒意冷酷,此刻却还是让阿箬如坠冰窟。 “是被你害死的人。”桑余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若千钧。 阿箬瞳孔骤缩,拼命摇头:“不……不是我……娘娘明鉴……” 她什么时候杀过人? 阿箬极力否认。 桑余冷笑一声,缓缓来到阿箬面前,俯身,捏住阿箬的下巴:“你当真以为,我对你做的那些事情毫无所知吗?” “你蠢不自知,背叛我也就罢了,可偏偏作茧自缚,自掘坟墓,害了我身边这么多人——” 她猛地松开手,指向那些尸体:“他们走得那么痛苦,那你也就下去陪他们。” 阿箬这才明白过来,脸色瞬间惨白。 这些人是因她向祁蘅告密而死的宫人! 她跪爬向前,抓住桑余的裙角:“不是的!娘娘!不是我杀的!我没有动手,就算告密,我也没想过要害死她们……娘娘,你知道我的,我不敢的!” 桑余蹲下来,看着泪流满面的阿箬,怜惜的皱起了眉。 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与阿箬之间,会是这幅局面。 阿箬曾在浣衣坊救过她一命,把食物留给她,只因为无意救过她一次,就将自己放在她心上感怀多年…… 可她告诉过她,只要她安分,自己绝不会寻她麻烦。 但她今日阿箬能泄露避子药的事,害了其他人,往后,也会害自己更深。 或许暗卫的天性使然,桑余能捕捉到阿箬的危险。 阿箬察觉到桑余是动了杀心,她浑身一颤,如遭大难。 她怕死,她不想死,从前当宫女时不想死,如今做了妃子,享过了荣华富贵,有了心爱的男人,她就更不想死。 阿箬辩解道:“算起来……算起来他们是陛下杀的,跟我没有关系啊!” 桑余虚弱地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弯腰凑到阿箬耳边,轻声道:“如果可以,我当然也想杀了他……只怪我如今孑然一身,没本事弑君。” 桑余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箬:“但我,能让你下去陪他们。” 阿箬浑身颤抖,看着桑余默然冰冷的目光,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可如果不是你喝避子药,这些人也不会死!他们的死就是与我无关!” 她一直知道桑余心软,便想用这套说辞让她内疚。 “你不是最多愁善感?他们死了,难道你是最应该下去陪他们的么?你凭什么,凭什么来杀我?” 桑余只是怜悯地看着她,像看一个将死的蝼蚁:“阿箬,你错了。”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苍白,\"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所谓多愁善感,不过是杀了太多人后,收手后忽然想要赎罪。 顶多,算是大梦归离,虚伪纯善。 她解开袖口,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你认识我,认识的晚,可能不知道,我从前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暗卫,这双手——” 她突然嫌恶的皱起眉,冷冰冰的看向阿箬:“只会要别人的命。” 师父一直以来教桑余的,就是心性冷硬坚韧。 如果杀一个人,她就内疚愧责一次,那她早就死了千百次。 这样的暗卫,岂非脆弱?更不合格! 桑余从乞丐堆里跟别人抢东西时,就是个狠厉的性子。 她这一生,唯一不争气的,也是唯一不可控的例外,就是对祁蘅。 阿箬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桑余,只觉得陌生恐惧。 她一直以为桑余只是陪着皇上在废宫里待了几年罢了! 阿箬瘫软在地,剧烈的发抖。 看着曾经相依为命的姐妹,此刻却彼此置对方于死地,桑余觉得可悲。 “皇宫可真是个吞没人心智的地方。”她轻声叹息,转身招了招手,云雀从冷着脸端来一杯酒,端到了阿箬面前。 桑余闭上眼,说:“喝了,不会太痛苦。” 阿箬惊恐地向后退去:“不……不要……昭妃娘娘!姐姐!饶命啊!你以前还救过我,能不能再饶了我……” “昭妃娘娘这是想毒杀嫔妃?” 殿外忽然传来声音,门被猛地推开,是陆晚宁。 她身后还跟着一队宫女太监。 陆晚宁看到殿内情形,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镇定:“昭妃妹妹,深夜私设公堂,对妃子动用私刑,可是大罪。” 酒杯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桑余缓缓转身,与陆晚宁四目相对—— “贵妃娘娘?”桑余眼中浮上冷意,她有些疲惫的坐了下来,“您怎么来了,如果吓到你了,陛下又要怪我了。” 陆晚宁皱了皱眉,桑余什么时候学会她惯用的话术了? 阿箬仿佛看见了救星:“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救我!” 阿箬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又看向瑟瑟发抖的阿箬,最后定格在桑余手中的酒杯上。 “姐姐病体未愈,还是少动肝火为好。”她动了动手指,身后的人就一拥而上:“这人,本宫带走了。” 桑余却摸了摸泛着丝丝疼意的脖子,反问:“贵妃娘娘急什么?” 她眼中冷笑渐起:“莫非……阿箬背后的人,是你?” 殿内气氛瞬间凝固,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个人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 陆晚宁当然不想让阿箬死。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棋子。 虽是不忠,却也方便拿捏操控。 况且,桑余竟然敢公然企图毒杀嫔妃。 如果这件事让陛下知道了…… 陛下一定不会放过她。 第109章 朕给她撑腰 陆晚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化作盈盈泪光。 她提起裙摆快步上前,挡在阿箬面前:“昭妃姐姐,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本宫的确不清楚,可想来应该也是于宝林年纪小不懂事,就算有什么错处,也该交由陛下处置才是。” 桑余皱起眉,陆晚宁此刻又变成了祁蘅喜欢的那副善良的神女模样,让人觉得作呕。 桑余缓缓直起身子,苍白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病态,可那双眼睛却冷得慑人。 “所以,贵妃娘娘连事情来龙去脉都不清楚,就急着替阿箬开脱?”她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如刀,“难道这些死去的人命,在娘娘眼里就这般不值一提?” 陆晚宁脸色一僵,手中帕子绞得更紧,她没想到桑余会这么咄咄逼人:“本宫只是……” “只是什么?”桑余眼中冷光乍现,“只是觉得她们活该去死?还是觉得——”她缓步逼近陆晚宁,“于阿箬害死几条命算不得什么?” 她每说一句,陆晚宁就后退一步,眼中生出震惊。 她被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本宫没有!”陆晚宁泫然欲泣,“本宫只是……” 陆晚宁说着竟真的落下泪来,用帕子轻拭眼角:“只是看着这些尸体……本宫心里也难受,所以姐姐更不能如此狠心再造杀戮。” 桑余冷眼看着陆晚宁做戏,嗤笑一声。 她太了解这位贵妃的把戏了——看来她今日,是既要保全棋子,又要给自己扣上残暴的罪名。 “贵妃娘娘的慈悲,就这么因人而异?”桑余冷笑,“又可曾有人为小顺子他们掉过一滴眼泪?” 她指向地上那五具尸体,白布下隐约可见斑驳血迹:“临娘今年二十五岁,马上就可以出宫了,她的家人还在等她归家;小顺子的妹妹也在宫外,等兄长送去月钱……现在他们都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而您——\" 桑余眼中泛起血色,声音却轻得可怕:“那时又在哪里?” “贵妃娘娘倒是慈悲。”桑余轻笑,“可于阿箬告密时,怎么不见您出来主持公道?” 陆晚宁脸色微变,还未开口,阿箬已经扑上来抱住她的腿:“贵妃娘娘救我!我不想死!” 她抱着最后的求生欲,又对着桑余跪下:“娘娘!我不该同你争夺宠爱,这张脸我也可以不要,我不做您的替身了,做宫女也行!只要您能饶我一命!我还来伺候您,我代替临娘伺候您好不好?求您……” 桑余看着阿箬这副模样,她闭上了眼不再看她。 “你想回我身边,可我却不敢再要你了。” 话音落下,云雀便端着毒酒上前。 陆晚宁见状,厉声喝道:“我看谁敢!” 几个太监闻声,立刻冲上前,一把打翻云雀手中的酒杯。 云雀被两个宫人反剪双手按在地上,疼得脸色发白。 “今日谁敢在本宫面前杀害嫔妃,就是不把本宫这个贵妃放在眼里”陆晚宁环视四周,声音陡然提高,“本宫定会严格按照宫规处置!” 殿内侍卫和宫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动作。 桑余却丝毫不慌。 她起身,慢条斯理地从最近的一具尸体上扯下一块白布,缓步走向阿箬。 “贵妃娘娘以为,杀人一定要用毒?”她声音轻柔得可怕,“勒死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哪个部位最容易致命……” 她已经来到了阿箬的身边,蹲下身,白布瞬间缠上她纤细的脖颈:“我还是很清楚的。” 阿箬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拼命抓挠着脖子上的白布,却见桑余眼中杀意凛然,手上缓缓用力。 “住手!”陆晚宁吓得后退两步,声音都变了调,“桑余!你敢当着本宫的面杀害皇上宠爱的妃子,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她色厉内荏地威胁道:“到时没人给你撑腰,我看你怎么死!” 桑余手上力道不减,阿箬已经面色发青,双眼翻白。 就在此时,内殿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那朕,给她撑腰。\" 这声音一出,满殿皆惊。 陆晚宁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只见祁蘅从内殿缓步走出,玄色龙袍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他看都没看阿箬一眼,径直走到桑余身旁,目光落在她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上。 阿箬见到皇帝,眼中迸发出最后一丝希望,挣扎得更厉害了。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泪水模糊了视线。 祁蘅却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你们还真想让昭妃自己动手?”他淡淡开口,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话音未落,赵德全已经带着几个太监上前,一把捂住阿箬的嘴,利落地将她拖了出去。 阿箬绝望的呜咽声渐渐消失在殿外夜色中。 陆晚宁浑身发抖,终于明白为何桑余今日如此肆无忌惮——原来皇上一直都在! 她不可思议的皱起眉,看着祁蘅:“陛下?您当真要为了桑余,杀了于宝林?” 祁蘅置若罔闻,只是专注地看着桑余有些苍白的脸色:“解气了?” 桑余松开手中染血的白布,轻轻“嗯”了一声。 她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祁蘅立刻伸手扶住她,眉头紧锁:“累了?” 桑余摇摇头,目光扫过地上那五具尸体,又看向面如死灰的陆晚宁,最后落在祁蘅担忧的脸上。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手中的白布掉在地上,她也不愿意陪他们玩下去了。 阿箬死了,她心里却不算好受。 “臣妾累了,就不陪陛下和贵妃娘娘寒暄了。” 云雀瞪了一眼那几个摁着自己的宫女,挣脱开来,急忙上前扶住了桑余。 桑余连行礼都没有,就转身离开了。 她甚至都没有再回头看祁蘅一眼。 陆晚宁看着祁蘅这幅失神的样子,仿佛受了巨大的冲击。 这次的眼泪,是真的。 她上前,一双盈盈双眼蓄满泪水,楚楚可怜: “陛下,臣妾从没有求过你什么,我只求,您不要杀于阿箬!” 第110章 我会下去陪她 祁蘅对陆晚宁于于阿箬之死百般阻拦的事情不解。 而且生出几分不耐烦。 “于阿箬是朕答应桑余的交换,她必须死。” 祁蘅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陆晚宁梨花带雨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晚宁素来不在意他人生死,今日为何独独为于阿箬求情?” 陆晚宁挺直腰背,泪珠恰到好处地悬在睫毛上:“臣妾身为贵妃,自当维护宫规。陛下若随意处死嫔妃,传出去有损圣誉。” 她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在袖中攥紧了拳头。 阿箬是她布局中关键的一枚棋子,更是今日这场博弈的胜负关键。 若阿箬死了,就代表她彻底输给了桑余。 祁蘅忽然轻笑一声,这是拿圣誉来压他? 他忽然勾了勾手指,陆晚宁目光一动,还以为是祁蘅心软了,便缓缓上前。 祁蘅忽然抬起陆晚宁的下巴,眼中笑意淡去:“朕记得,你从前在北境时,可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陆晚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化作更汹涌的泪水:“那陛下为何对臣妾如此冷淡?” 她声音哽咽,“自从桑余火场出事以后,您眼里可还有臣妾半分?” 祁蘅目光一顿,抽回了手。 “此事不必再议。”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陆晚宁如此恳求自己,祁蘅也生不出半分心疼。 她哭,他毫无波澜。 可若是桑余这样求他,他怕是早就动摇了。 祁蘅意识到,自己对桑余的好,已经超过了陆晚宁。 失控了。 祁蘅非常讨厌事情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下袖子,便挥手让陆晚宁退下:“你既舍不得于阿箬,就将她好生安葬了。贵妃今日也累了,回宫歇息。” …… 陆晚宁拢起眉头,不可思议。 祁蘅是真的,对她没有半分在意了。 从前只要她要,不要说一个宝林,任是谁都可以保住。 她今夜……输给了桑余。 —— 于阿箬被扣在御花园的地上,早已经是哭的泪流满面,抖如糠筛。 嘴里还念着桑余的名字。 望着远处的紫宸殿,她心中后悔极了。 她从前想要离开的地方,成了她最想回去的地方。 而身的桂花林,那个她十六年来第一个爱的男人,为她种下的桂花树……却成了她的血溅地。 桑余说的没错,这个男人不会对任何人有真心。 这个男人的爱太易碎了。 他只爱自己。 赐死自己时,他一眼都没有看自己…… 如果……如果可以,于阿箬宁愿划破自己的脸,也不要被他瞧上。 赵德全让人将绳子套在了于阿箬的脖子上,他冷冷开口:“娘娘吩咐了,让老奴给你个痛快。” 阿箬微怔,问:“哪个……娘娘?是贵妃娘娘么?” 赵德全好像听到了笑话,低头无奈的笑了笑。 “是昭妃娘娘。贵妃娘娘早就回了,于宝林啊于宝林,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贵妃怎么会将你放在心上?你走上今日的路,到底是受了谁的鼓吹?” 阿箬眼中不可思议,想起了陆晚宁第一次来找自己的时候。 只可惜她太想回到祁蘅身边,竟忘了陆晚宁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德全继续说:“原本你这样的人,应该死后就地埋了干净当花肥,可昭妃娘娘还叫奴婢将你同她愿意里死的那些人一同归家厚葬。她说,你也是个孤女,怕没有人为你收尸,便对外宣称你是死于护主,今后每年还有人去为你扫墓,知足。” 于阿箬已经不再发抖了,脖子上的绳子一点点收紧。 可她心中,只剩下悔意。 半个时辰前,她甚至在想哪怕做了鬼也要让桑余不得好死…… 一直以来,对她真正好的人,就是桑余啊。 她早早给自己备下了出宫的钱财,说会替她寻个好夫家…… 就连自己做了祁蘅的女人,她也没有恨过自己半分。 是自己触犯了底线,害死了她身边那么多人。 她知错了。 可是,回不去了。 阿箬一点点闭上眼睛,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害怕的蜷缩起来,蹬了两下腿,便彻底没了动静。 她本来,就只是一个女孩儿。 —— 祁蘅来到桑余的寝殿时,她正坐在铜镜前,云雀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理着长发。 他挥了挥手,让云雀退下,接过梳子,站在桑余身后。 “朕来帮你。”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 桑余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回应,只是垂下了眼,连镜子里的他也不愿意看。 祁蘅的手指穿过桑余如瀑的青丝,动作轻柔,握着檀木梳,忽然发现了什么—— 这不是他送的那把。 “阿余,”祁蘅声音微沉,“朕上一次送你的那把梳子呢?” 桑余回过神来,才淡淡道:“坏了。” “什么时候的事?”祁蘅追问,手中的梳子不自觉地握紧。 桑余如今想起那把梳子,早已不似当初心痛难过,甚至毫无波澜:“陛下迎陆回宫回宫那日。臣妾没拿稳,不小心掉在地上,摔断了。” 祁蘅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他记得那天——他为了给陆晚宁做足场面,特意亲自去迎接的她。 “朕……”他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哑,“明日让造办处给你重新做一把更好的。” 桑余轻轻摇头:“不必了,我用这个就好。” 祁蘅看着她疏离的态度,胸口泛起一阵钝痛。 他放下梳子,双手撑在妆台上,将桑余困在自己与铜镜之间,头撑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暗哑:“阿余,你在生朕的气?” 桑余终于抬过头来,透过镜子看向他:“陛下多虑了,一把梳子而已,臣妾用什么都可以,怎么会生气呢?” 不值得生气,也不值得他特意再做一把。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祁蘅的心。 他忽然意识到,桑余对他所有的好意都开始保持距离——就像对待一个不得不应付的陌生人。 “朕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就算晚宁求朕,朕都没有丝毫动摇。” 他像是向心爱之人邀功请赏的少年,语气里充满了小心翼翼:“阿余……你能不能,对朕笑一笑?” 桑余一顿,微微偏开身子,回头看向了祁蘅。 她笑了,却是冷笑。 “陛下,可你也答应过我,要照顾好阿箬。事情发展到今日,她的死,你和我都是罪人。不过您是九五之尊,她的命于你而言毫不重要,甚至她视若珍宝地妃嫔之位,也只是您一时兴起罢了。 我更卑劣,是我害她入了乾清宫,是我一定要杀了她。从前我当她是妹妹,她死前我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过,她怪我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下去陪她了。” 第111章 求陛下不要让我生下你的孩子 祁蘅听到这话,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一把扣住桑余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不许说这种话!” 祁蘅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朕绝不会让你死!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桑余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神情。 她看着祁蘅眼中翻涌的情绪,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明明是这个人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现在却又摆出这副在乎的模样。 祁蘅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手,转而轻轻抚上桑余还有些红肿的额头。 那里是昨日她跪在地上求自己时磕破的,到现在还泛着淡淡的青紫。 想起她惶恐祈求自己的样子,祁蘅以为她是被吓到了。 “对不起,还疼吗?”他声音放得极轻,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朕昨日……是胡言乱语。” 他喉头滚动,艰难地挤出这句话,“朕只是气你瞒着我喝避子药,只要你答应朕以后再也不喝了,朕怎么会真的把你关起来……” 说到“冷宫”二字时,祁蘅的声音明显颤抖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就是在冷宫里一点点枯萎,最后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怎么可能……怎么忍心将桑余也丢进那个地方? 桑余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怨恨,也没有感动,就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这种眼神比任何指责都更让祁蘅心痛。 “陛下不必如此。”她轻轻拨开祁蘅的手,“臣妾知道自己的身份,从阿箬的结局,也大抵能猜出自己的将来。” 为了阿箬种桂花又如何,杀她时不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祁蘅胸口一阵发闷,他弯腰,桑余平视:“阿余,朕只是……”他声音低哑,“只是想看你笑一笑。”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现在的他,还有什么资格要求桑余对他笑? 那些伤害和恐惧已经造成,不是几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抹去的。 桑余目光冷冷的:“你知道,臣妾为什么要喝避子药么?因为我见过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过得有多艰难,我不想我的孩子也是这般。被欺凌,被压迫,没有人会像我保护陛下一样保护他。” 祁蘅的心被狠狠触动,他有种不敢再看桑余眼睛的冲动。 可桑余却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他。 “陛下,你只怪我喝了避子药,可是,你以为是我想的么?” 桑余皱起眉,忍住想要作呕的冲动:“那个药,那么苦……难以下咽,我甚至都无法确定贺贞有没有在里面加别的东西。” “您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可我只可能有一个孩子,我这样的人,如何护得住我自己的孩子?” “您放了沈康,臣妾很感激,您也帮我杀了阿箬,交易达成。可我知道,您不会真的放过师父,他会一直是你用来威胁我的把柄。所以我不会再逃了,大不了,就是在这里待一辈子,反正我也没什么向往的了。” “臣妾不后悔为了扶持您登帝九死一生,因为陛下是个好皇帝,这一年大元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妾只是后悔曾经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陛下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奴婢,骨子卑贱,明明眼下得到的,已是诸多世人无法企及的。” “所以以后,臣妾不会再……”桑余说到这里,心口猛的一痛,她皱了皱眉,继续道:“不会再动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我只想求陛下,不要让我生下的您的孩子。” “在我有一天死了的时候,他被别人欺凌折辱,也没人出来护着他。” “陛下,不如高抬贵手,许给臣妾一个圆满。” 桑余的目光很坚定,仿佛只是在同祁蘅谈一桩生意。 眼里,没有对祁蘅的半点信任。 她一点都不想给他生孩子。 祁蘅迟疑的看着她眼里的决绝。 所以,她的圆满,就是沈康安然活着?就是不用给自己生孩子? 她竟怕到连他的孩子都不敢要。 祁蘅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他缓缓站起身,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最终,他只是轻轻抚过桑余的发梢:“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不然朕真的会想杀了你……” “可你知道,现在的朕舍不得。” “你放心,朕不会让我们的孩子重蹈幼时的覆辙,我也不会做父皇那样的人。” 祁蘅避开她的目光,往外走去:“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走到门口时,祁蘅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桑余道:“那把梳子……朕还是会让人重新做一把。”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朕记得你收到那日很开心,你说你很喜欢那把梳子,摔碎那天,你应该很难过。” 桑余没有回应,只是看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镜中人面色苍白,眼中再无往日神采。 祁蘅第一次感到无力,明明拥有天下,却换不来眼前人一个真心的笑容。 桑余没有挽留,只是在他转身时轻声说了句:“恭送陛下。” 祁蘅没有停下,大步离开了寝殿。 他怕再多待一刻,就会控制不住将桑余揉进怀里的冲动—— 而他清楚,现在的她,连这样的触碰都会抗拒。 祁蘅冷笑了笑,一出门,被刺骨的冷风吹的有些猝不及防。 他看着月亮,鄙夷自己今夜又对桑余的伏低做小。 可他忍不住。 他对陆晚宁,都没有如此小心翼翼过。 这就是真正的喜欢么? 第112章 亲一亲也不可以么? 金銮殿。 祁蘅端坐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雕琢的龙纹,漫不经心的听着朝臣一个一个的进谏。 “陛下登基已有一载,中宫空悬,子嗣凋零,实非社稷之福啊。”白发苍苍的老臣跪在玉阶下,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老臣斗胆,请陛下广纳嫔妃,早日诞下龙子。” 祁蘅眯起眼睛,目光扫过殿中垂首的群臣。 “爱卿们倒是关心朕的私事。”祁蘅忽然轻笑一声,指尖在龙案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不如先说说江南水患的赈灾银两,为何至今还有三十万两未到灾民手中?” 礼部尚书身子一颤,灰白的胡须抖得厉害。 祁蘅慢慢站起身,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泛起冷芒。 他缓步走下玉阶,靴底碾过老臣投在地上的影子:“朕的子嗣,何时生,谁来生,不劳诸位爱卿操心。倒是这江山社稷——” 他顿了顿,轻声却威严:“若有人想借着龙嗣之事搅弄风云,朕不介意让刑部大牢多几个住户。” 这句话像把冰刀,剐得满朝文武脊背生寒。 这位皇上自登基后便一直难以捉摸。 杀起人来更是眼睛都不眨。 他们自然害怕。 不过今日祁蘅倒没打算徒增血腥。 因为他今日还要去看桑余,身上熏了金桂熏香,不想沾染了血气。 “退朝。” 祁蘅甩袖转身,绣着暗纹的衣摆扫过玉阶,大步离去。 烛火摇曳,映得陆晚宁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她指尖捏着密信,指甲几乎要掐进宣纸中。 “废物!”她猛地将信拍在案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哥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让陛下当众揪住了赈银的把柄!” 跪在地上的心腹太监额头抵着青砖:“娘娘息怒……陛下这几日心情一直不甚好,所以此事才失了策……” “本宫不想听这些!” 陆晚宁一把扫落案上茶具,碎瓷溅在跪着的宫女手背上,顿时划出几道血痕。 宫女死死咬唇不敢出声,任由血珠滴在织金地毯上,洇开暗红斑痕。 陆晚宁胸口剧烈起伏,金线绣的牡丹纹样在烛光下狰狞如鬼爪。 “去告诉哥哥,”她忽然压低声音,染着蔻丹的指尖挑起太监下巴,“既然明的不行……就让那些老东西在民间散布谣言。” 红唇勾起一抹冷笑,“就说陛下专宠妖女,以致子嗣凋零,国运衰微。” 紫宸殿。 桑余伏在青玉案上浅眠,初夏的日头有些闷热,她出了一层薄汗。 恍惚间有阴影笼罩,桑余猛的惊醒。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人打横抱起。 “做什么……” 话音未落,人已落在祁蘅腿上,手臂将她圈在怀中。 她下意识挣扎,却被按着后腰贴得更紧。 “别动。”祁蘅下颌抵在她肩窝,声音闷闷的,“让朕靠会儿。”湿热的鼻息拂过颈侧,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桑余冷落下来,不再言语,任由他发疯。 “今日朝堂……”祁蘅忽然开口,指尖绕着她一缕散发,“有人催朕立后纳妃。” 他语气平淡,手上却将她的发丝越缠越紧,“说朕子嗣凋零,恐伤国本。” 桑余望着亭外将谢的海棠,声音比花瓣还轻:“后宫嫔妃十余,总会有人愿意为陛下诞下龙子。” 圈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 祁蘅抬头,眼底血丝如蛛网:“你知道朕要的不是这个。” 他想要的,是由桑余生下他的第一个孩子。 “朕的嫡长子……只能是你生的。” 桑余麻木的听着,也懒得去计较祁蘅这句话里几分真心几分算计。 祁蘅的指尖缓缓抚上了桑恶面颊,眼中闪过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目光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桑余似是察觉到他想要什么,反感的皱起了眉。 祁蘅用鼻尖去蹭她的鼻尖,声音低哑痴迷:“你不愿让朕碰,可亲一亲也不行么?” 他又向小时候一样缠着桑余,他知道只要他一定要,桑余就一定给。 眼看桑余面色冷硬,他换了个说法:“朕这一个月未沾女色了,你说职责,替朕疏散解闷不也是你的职责么?” 桑余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求他能快点结束。 祁蘅看她如临大敌又心死如灰的模样,苦涩的笑了笑,轻轻扬起唇就要吻上去。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眉头一皱,愠怒的闭上眼睛。 还未来得及呵斥,那人就已经跑到了跟前。 “皇嫂!你看我抓的蝴蝶……”祁翎举着竹编的小笼子兴冲冲跑进来,却在看清两人后猛地刹住脚步。 六岁的孩童瞪圆了眼睛,蝴蝶笼\"啪嗒\"掉在地上。 祁蘅几乎是弹起来的,玄色衣袍带翻了案上的茶盏。 茶水泼在纸张上,墨迹晕开成一片乌云。 “谁准你无召擅闯紫宸殿的?”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耳根却红得厉害,“你《礼记》抄完了?《论语》背熟了?” 祁翎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夫子说今日功课已经做完了” “看来是课业太少了。” 祁蘅回头看了一眼桑余,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惊的什么兴致也没了。 他拂袖往外走,经过幼弟身边时重重哼了一声,“明日开始再加练十张大字,朕亲自检查。” 祁翎等他走了,才扁着嘴捡起蝴蝶笼,可怜巴巴地望向桑余:“皇嫂,皇兄这是怎么了?” 桑余拢了拢被揉皱的衣襟,心底沉重的松了口气。 她伸手揉了揉祁翎的发顶:\"没关系,你做得很好。\" 祁翎点了点头,也懒得理会喜怒不定的祁蘅:“皇嫂,我是来给你背诗的!”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祁翎摇头晃脑地背着,突然卡了壳,“如、如” “如琢如磨。”桑余接过宫女递来的冰镇酸梅汤,放在祁蘅面前,眼底泛起笑意,“才背到第三句就忘了,小心夫子打你手心。” 祁翎喜笑颜开,喝了一大口酸梅汤:“夫子才舍不得打我!上次我写错字,他只让我多描两页字帖。” 小家伙献宝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叠宣纸,“皇嫂你看,这是夫子新给我写的范本!” 桑余接过宣纸,清隽挺拔的字迹跃入眼帘。 笔锋转折处那股子藏不住的傲骨,让她心头莫名一颤,纸角钤着方小印——“识衍手书”。 “李识衍”她无意识念出这个名字,忽然觉得耳熟。 可深宫岁月太久,久到她几乎忘了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真的听过么? 应该不会的,她入宫这么多年,相识之人屈指可数,若是真的认识,应该会记得很清楚。 她将宣纸折好塞回祁翎怀中,“这位夫子的字写得很好。” —— 祁翎蹦蹦跳跳闯进书房,李识衍正在临摹《灵飞经》。 小王爷“啪”地把功课拍在案上:“本王刚从皇嫂那里回来。对了夫子,我皇嫂夸你字很好看!” 第113章 一定要带她回家 李识衍的笔尖在宣纸上微微一顿,墨汁晕开一小片阴影。 从前阿星就长长说他的字好。 李识衍抬眼看着祁翎天真无邪的小脸,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是吗?” 祁翎趴在案几上,小手托着腮帮子:“是啊,皇嫂生性冷淡,甚少对人称赞什么。” 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又说:“夫子你不知道,我皇嫂其实以前也可喜欢笑了。我小时候她总带我去御花园扑蝴蝶,还偷偷给我糖吃。” 孩子的声音突然低落下来,“可现在她连笑都很少了,脸色白得像宣纸。也不知道皇兄对她做了什么坏事” “殿下!”李识衍猛地打断他,声音比平时严厉了几分,“慎言。” 窗外一阵风吹过,竹影婆娑,沙沙作响。 祁翎吐了吐舌头,转而好奇地打量书房:“夫子,你这里怎么这么多医书啊?《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你不是教诗书的吗?” 李识衍迅速将案上摊开的《毒经》合上,轻声道:“学无止境,你应也是如此。” 祁翎努努嘴,显然不感兴趣。 其实,是因为李识衍上次在陆府,季远安同陆淮安争执中,他听到阿星受了很多伤。 他想,如果……如果上苍垂怜,他真的找到了她,一定要治好她。 祁翎有些无所事事,想到前几日诗经里学过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大概明白一些意思。 今日看见皇兄抱着皇嫂,两个人亲密无间,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那夫子你有喜欢的人吗?”祁翎突然凑近,眼睛亮晶晶的,“你都二十七岁了,快成老夫子了,还没有娶妻么?” 毕竟,于祁翎而言,他的那几个兄长,除了祁蘅,其他的十几岁就有了通房和侧妃,有的甚至刚及冠便有了子嗣。 李识衍的手一抖,茶水洒在衣袖上。 他望着水渍慢慢洇开,被祁翎这么一问,倒有些难为情。 “我母亲都没催我,小王爷倒是想操心。陛下说的没错,你的确课业少了。” 祁翎瞪大眼睛,急忙解释,奶呼呼的声音装的格外严肃:“我也是因为想到了你教给我的诗,这是学以致用!况且,你要是没有喜欢的人,本王帮你找啊,宫里有很多漂亮的宫女姐姐和女官。” “我有”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是我还没找到她。” 祁翎歪着头:\"你有?\" “家父有位挚友,曾经是京城的一位将军。”李识衍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处宫墙上的浮云,“沈将军的女儿叫沈星,我们”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们从小就有婚约,那时,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守着她,护着她。” 祁翎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比所有书本都有意思的事情:“然后呢?” \"十五年前一场兵变\"李识衍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沈将军殉国,沈家败落,迁往江南。彼时家父……也出了事,那段时间我们全家都沉浸在悲痛中。过了几年,我终于有能力去江南寻她了。可这才从沈夫人口中得知,他们当初一到江南阿星就丢了,我……找了她很久都没有找到她。” 书房里一时寂静,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 带阿星回家,这是李识衍除了复仇之外,最在意最执着的事。 沈星离开他时,还不到十岁。 可那时他已经十五岁了,他不会忘掉阿星的样子。 所以,在京中,隔着轿窗对视的第一眼,他就怀疑那个姑娘是不是沈星。 祁翎撇了撇嘴,李识衍没哭,他倒是先哭了。 “夫子别难过!”祁翎突然抓住他的手,“我让皇兄下旨帮你找!皇兄最厉害了,什么都能找到!” 李识衍苦笑着摇头。 他要找的阿星,如今很可能已经是宫妃了。 若真让皇上去找,恐怕麻烦还不够多的。 李识衍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远处,他找了这么久,这最后一点线索,就卡在了这里。 祁翎很快就被嬷嬷接走了,书房里只剩下李识衍一人。 烛火在风中摇曳,将他孤寂的身影拉长又揉碎。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褪色的香囊,布料早已磨得发白,唯有上面绣着的东西依然明亮清晰。 是一颗歪歪扭扭的黄色的星子。 指尖抚过那歪歪扭扭的针脚,李识衍仿佛又看见阿星坐在沈府后院的桂花树下,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八岁的小姑娘皱着鼻子,把被针扎破的手指含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衍哥哥别笑,我下次肯定绣得更好” 李识衍将香囊贴在眉心,眼眶泛起了红。 “我就快找到你了,再等等我。” 十年寻觅,他走过江南烟雨,踏遍京城周边大大小小之地,甚至混入宫中当了个小小西席,只为查探她的下落。 如果桑余真的是阿星…… 那她为何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了? 如果她,的的确确是沈星。 那李识衍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带她回家。 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人爱她,对她好,她的母亲还在江南想着她,等着她团聚…… 第114章 他要占有她 长安城的流言像瘟疫般蔓延。 茶楼酒肆里,说书人拍着醒木绘声绘色:“那妖妃生得雪肤花貌,专在子夜吸食龙气……” 更有人信誓旦旦说入宫时的亲眼看见紫宸殿上空盘旋着黑雾。 …… 玄乎。 窗外夏雨淅沥,打湿了宫墙上的琉璃瓦,水珠顺着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水花。 各部的奏折很快也呈了上来,祁蘅正在看。 赵德全从屋外进来,察觉到陛下自从看了今日这折子后,是脸都黑透了。 “陛下,钦天监监正求见。”赵德全躬身禀报。 祁蘅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小片红痕。 他抬眸,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宣。” 钦天监监正周玄龄战战兢兢地走进殿内,额头抵地:“臣叩见陛下。昨夜臣观天象,紫微垣旁有赤气贯之,此乃妖星祸国之兆啊!” 祁蘅面色一沉,手中的朱笔\"啪\"地搁在砚台上。 殿内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 “周爱卿,”祁蘅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刺骨的寒意,“你可知诽谤宫闱是何罪名?” 周玄龄浑身发抖,却仍坚持道:“臣不敢妄言。只是近来民间多有传言,说昭妃娘娘狐媚惑主,致使陛下专宠一人,荒废朝政。加之天象示警,臣不得不报。” 祁蘅冷笑一声:“民间传言?朕倒要查查清楚,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说出的地这些民间传言。” 他抬起一双寒眸,对赵德全道:“去查查,这些谣言从何而起。” 目光落回了周玄龄身上,声音沉了几分:“若是叫朕查到,并非天相而是人为,今日这些上折子的,一个都跑不了。” 周玄龄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抖如糠筛,如临大难。 —— 一直到入夜,宫人才小心翼翼的提醒祁蘅。 “陛下,该用晚膳了。” 祁蘅这才惊觉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时一阵眩晕——为了这些破折子,他已经两日未曾好好休息了。 “紫宸殿那边……” 宫人如实回答:“回陛下,派去照顾昭妃娘娘的人来报,娘娘今日只用了半碗清粥,便说没胃口了。” 祁蘅胸口一窒。 她吃的这么少如何是好? 祁蘅起身,说晚膳去紫宸殿吃。 他快步走向殿外,却在门口突然停住,转身对铜镜整了整衣冠,又刻意舒展了眉头,这才继续前行。 玉宸宫内,烛火摇曳。 桑余正倚在窗边,手中握着一卷书,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阿余。\"祁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至极。 他走到她身旁,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在看什么书?” 桑余抬眼看他,那双总是清澈如水的眸子此刻却像蒙了一层薄雾。“不过是些闲书罢了。” 她轻声回答,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缩,想要避开。 祁蘅注意到她比前几日又消瘦了些,苍白的面庞,衬得那双眼睛大得惊人。 他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勉强露出笑容:“朕今日命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一会儿多用些可好?” 桑余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她听到桂花这两个字就觉得心情烦闷。 都是虚情假意的东西,祁蘅为什么越来越执着了? 简单的吃了一些,桑余忽然看向祁蘅。 “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她难得对自己有所求,祁蘅自然求之不得。 他握住桑余的手说:“你说,朕都依你。” “臣妾想出宫走走。” 祁蘅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宫里闷。\"桑余的目光像蒙着一层雾气:“横竖我也逃不掉,臣妾不想就这么一直待在紫宸殿。” 祁蘅喉结滚动。 他当然知道桑余为什么突然想去宫外。 明日,北狄使团就该打道回府了。 她是想去送送沈康? 可是城内如今流言四起,若是让她听见了……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祁蘅的面容在明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阴郁,他松开桑余的手,指节在案几上叩出沉闷的声响。 “明日北狄使团离京。”他声音里淬着冰,凉凉的笑了笑:“阿余倒是会挑日子,是想去送送他?” 桑余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青影。 她望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海棠,轻声道:“臣妾说过不会再逃,陛下为何不信呢?” 桑余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像把钝刀,狠狠扎进他肺腑。 “阿余,你就连和贺贞合作,都要逃出去,你要朕怎么信你?” 桑余看着他的质问,垂下了眼。 原来,只要自己做过一次的事情,就会被他当成刺,永远扎在他们之间,横亘着无法去除。 “是臣妾有违圣意。”桑余忽然笑了,那笑意很薄,她摇了摇头:“以后不会再提出宫的事了。” 祁蘅的指节泛出青白。 他其实……其实只是想要让桑余安心留在宫里,或许可以等一段时间,至少等他处理好了流言的事情再出去。 可话说出口就…… 就不知怎么回事,又提起了贺贞之事。 他想起太医说过的话。 “娘娘心气郁结,长此以往恐伤根本。” 此刻她这个样子,与母妃当年在冷宫里快油尽灯枯时,强撑着对他笑的模样那么像,仿佛也要离自己而去了。 “城中有些流民闹事。”他放软语气,想去握她冰凉的手,“等朕处理干净……” 桑余不着痕迹地避开,未等祁蘅说完,她便说道:“臣妾明白陛下。” 她没再说话。 起身就要回去了。 祁蘅有种桑余真的要离开的恐惧和慌张,胸腔里怅然若失。 还有一种不被理解的愠怒。 自己为了她,甚至背上了“昏君”的名号,也不愿意那些肮脏流言纠缠她半分。 可她只会同他耍性子,闹别扭,从来不会为他考虑一丝一毫。 桑余没走几步,忽然被人横抱起来,她错愕的看向祁蘅,惊诧,又有些不明所以。 祁蘅不说话,只是径直将她抱着走向床榻。 他想占有她,想抱她,想亲她…… 怎么都好,只要能弥补心里就要失去她的恐慌。 只想平息自己被她误解的苦楚。 此刻祁蘅所有的理智都被切断了。 第115章 朕陪你出宫 祁蘅的唇重重压下来,桑余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他的吻落在她唇角,带着灼人的温度与压抑已久的渴望。 “别躲……”祁蘅扣住她的手腕按在枕边,声音沙哑,听起来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命令:“阿余,别躲我。” 祁蘅扣紧了桑余的手腕将她压在床榻上,吻如同雨点一样落在她颈间,呼吸混乱:“朕是你的男人,你是朕册封过的昭妃,我们是天经地义的,朕疼你也是天经地义的……” 桑余听见这些话,却始终麻木。 她挣扎了两下,很快意识到徒劳,便闭上眼睛,如木偶般任他摆布。 祁蘅见她松了力气,以为她接受自己了,停了一下,便又吻的更深,甚至因为欣喜而颤抖。 可下一瞬,祁蘅身体却又顿住了。 因为他吻到了咸涩的眼泪。 桑余在哭。 她没有接受自己,她只是无力反抗。 祁蘅如梦初醒般停下。 他撑起身子,声音里带着不解与痛苦,“沈康没死,朕留了他性命,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原谅朕?” 桑余睁开眼,目光平静到有些可怕:“臣妾没有不原谅陛下。”她轻声反问,“臣妾不是随您临幸了么?” 祁蘅的指腹抚过她湿润的眼角,声音发颤:“可你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陛下。”桑余忽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衣襟上,往下拽开么衣领:“你看到这些疤了吗?” 她引着他的手一寸寸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痕,“看到这残缺的身体了吗?” 祁蘅的手开始发抖。 “你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就被吓到了,你把衣服盖在我身上就走了,那个眼神,仿佛是看到了恶心不堪的东西。就算后来,你与我亲近,也每次都要熄烛,是为了什么呢?” 桑余笑了笑,带着对祁蘅的了解和嗤之以鼻,缓缓道,“连您都不忍直视的伤痛,臣妾又怎么可能和以前一样?” 祁蘅如遭雷击。 桑余看他似乎是没了兴致,便将他推开了一些,缩到了一旁。 “臣妾没有怨恨陛下的意思,这些伤都是臣妾曾经杀人留下的代价而已。只是我……怕疼,这些伤如今还会疼,陛下这样,也会让我疼,所以我才会哭而已。”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祁蘅头上。 他听完她的话,颓然松开了钳制,闭上眼,将脸埋进她的肩膀,呼吸沉重。 他的内心的几乎要被桑余这些轻飘飘话给彻底粉碎。 许久,祁蘅才闷声道:“方才……是朕太荒唐,以后不会了。” 他起身下床,为桑余拢好散开的衣襟,指尖小心翼翼避开那些伤痕,仿佛触碰珍宝。 做完这些,祁蘅又扯过被子盖住她单薄的身子,说:“你歇着。” 殿门关上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夜栖的雀鸟。 桑余慢慢蜷缩了起来。 她只是会流眼泪,可似乎再哭不出声音了。 她只是觉得无力,人如浮萍,草草一生。 可她的一生为何就要陷入这样令人窒息的漩涡之中,永无宁日。 连自己都要折磨自己。 桑余以为她和祁蘅之间,只是隔着沈康的生死。 可如今,沈康还活着。 她却依旧没办法再去像从前那样再爱着祁蘅。 他们之间,原来就算什么生离死别的仇恨也没有,自己也不会再爱他了。 大概是因为桑余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她曾经会心悦于一起长大的祁蘅。 可不会心悦一个曾对她恶言相向、威逼胁迫的皇帝。 桑余对祁蘅,似乎所有的感情都没有了。 —— 夜半时分,桑余在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人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睁开眼,借着月光看见祁蘅伏在床前,看她醒来,似是笑了笑:“醒了?” 桑余不明所以。 “起来。”他轻声说,语气温柔,“阿余,快起来。” 桑余困惑地撑起身子:“陛下?”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月亮,这才入夜没多久:“此刻还不到卯时,陛下做什么?” “你不是想出宫吗?”祁蘅拿起一件素色斗篷为她披上,“朕带你去。” 桑余怔住了。 月光透过窗棂,在祁蘅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没穿龙袍,也是刻意乔装过的。 桑余看见他眼中闪着少年独有的光彩。 “这么晚?”她迟疑地问。 桑余是怕祁蘅又喜怒无常,是在拿这件事试探她。 毕竟今夜他们才因为这件事争执过。 祁蘅心机深重,她怕自己会落入他的陷进,在沈康离开长安前一天又害了他。 祁蘅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朕回去后想了很久……朕不能再对你食言。” 他不想她再哭,那些伤疤怎么也治不好,那就不让她以后再疼了,总得把她的心治好。 “入了夜人少,你想去送沈康,朕陪你一起。” 桑余瞳孔微缩,嘴唇轻颤:“陛下……” 祁蘅想了想,又傲气的说:“反正,你是朕的妃子,他也只有干瞪眼的份。今后,朕不会再因为他影响我们二人之间了。” 祁蘅为她系好斗篷,动作轻柔,“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从偏门出去。” 他牵着她的手走出寝殿,夜风拂过廊下的宫灯。 两个人像私奔一样,逃脱出这个漩涡一般的皇城。 晃动的光影中,桑余看见祁蘅侧脸紧绷的线条——他在紧张,像个初次约会的青涩少年。 宫墙下,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祁蘅扶桑余上车时,桑余下意识的握住了祁蘅的手。 祁蘅看着那只主动攥紧自己掌心的手,凝滞了一瞬,又随即松开。 他笑了笑。 原来,对她好,她就真的不会再怕自己。 祁蘅也上了马车。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桑余透过纱帘望着逐渐远去的宫墙,怔忡着,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冷么?”祁蘅小心试探的问她。 想说……如果冷的话,就靠近一些,到他怀里来。 可桑余摇了摇头。 祁蘅勉强的笑了笑,低低咳嗽了一声。 “前面就是永宁坊。”祁蘅突然开口,“沈康暂住在鸿胪寺别院,天一亮就该走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其实,你若想单独见他……朕也不会太……太过小气……” 祁蘅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会主动让桑余去见沈康。 大抵是方才吃到了甜头,就想再对她好一些,让她也能多信任自己一些。 第116章 方才不是说很满意? “不必。”桑余打断他,“臣妾只想确认一下师父安好,这就够了。” 祁蘅看她:“你还是不信朕?” 桑余垂眼:“世事无常,臣妾只是不信其他人。毕竟陆氏始终想除了师父给冯相铺路,不是么?” “没有人知道沈康还活着。” “陆晚宁也不知道么?” 祁蘅拢起眉头,说道:“朕连你都没有告诉,怎么可能告诉她?” 桑余这句话像把薄刃,精准挑开祁蘅竭力维持的平静。 他放在腿上的指节逐渐叩紧:“朕连你都没有告诉,怎么可能告诉她?” “是么。” 桑余唇角勾起凉薄的笑,这很难信啊,祁蘅和陆晚宁之间,恐怕无话不说。 这笑意刺得祁蘅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忽然倾身逼近,苦口婆心的解释:“这些时日,朕对她,对你,你还不明白?还不满意?难道你一点都看不出朕是真心心悦你,和从前对陆晚宁别无他二!” 桑余后颈绷出脆弱的弧度。 是,她感觉到了。 祁蘅对她的确很好,有时候甚至会冷落了陆晚宁。 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不论对自己如何,桑余都能甘之若饴。 可现在不喜欢了,他再是殷勤,桑余也觉得麻木,甚至反感。 况且,祁蘅的这份喜欢,太过易碎,又夹杂着权衡利弊,稍纵即逝,她怎么敢信? “臣妾很满意,臣妾谢主隆恩。”她嘴角微扬,放软了声调, 不能在这时激怒他,至少……至少要先见到师父平安。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桑余整个人顺势栽进祁蘅怀里。 祁蘅慌忙扶稳了她。 桑余惶恐的撑着他胸膛要起身,却被铁钳似的手掌扣住后腰。 “躲什么?”祁蘅冷笑,掌心温度透过衣料灼烧着她肌肤,“方才不是还说满意?” 说完,便盯着她的眼睛,戏谑的看她的反应。 桑余浑身僵硬。 快到鸿胪寺了,马上就要见到师父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做这种难堪的事。 桑余几乎用尽全力挣扎,祁蘅也控制不住,直至她猛的脱力,向后重重撞在车壁上。 祁蘅眼中的轻佻转瞬化为惊诧和心疼:“你这是何必……” “陛下恕罪。”桑余迅速退到角落,声音微微发颤。 祁蘅眸色骤暗。 她这么怕自己。 总是不惜伤害自己,也要远离他。 “你究竟……究竟还要朕怎么做?” 祁蘅疲惫至极,他从没有耗费过这么多的心思在一个女人身上,一再容忍退让,可什么结果也没有…… 他这么多年,做的任何事都是唯利是图。 唯独在桑余这里,怎么做都没有用! 远处传来忽然传来驼铃声响。 北狄使团的马队停在了鸿胪寺旁。 天快亮了,一片淡青色的夜色中,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随着人群从鸿胪寺中出来。 桑余听见声音,猛的扑到窗边,指甲扣紧了轿窗。 祁蘅的眸色冷了下来,里面夹杂着些许失望。 其实桑余从前,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只是那时候,他没有在意过。 桑余一眼就认出了沈康。 师父背影依旧挺拔如青松,只是消瘦了很少,走起路来不似从前那样步步生风。 是啊,这一年,他也受了不少苦,又替祁蘅做了那么多事,替她闯了一次南疆……一定是累了的。 不过,终于是要结束了。 桑余想,北狄是他的家,他一定会平安度过一生。 只是,此次一别,这一生恐怕都不会再见面了。 她只希望,师父能找到真正喜欢的女子,生儿育女,安康幸福…… 沈康随着人群准备登车。 突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驻足停下。 斗笠下的目光遥遥望向皇城方向。 这个停顿不过瞬息,却让桑余浑身血液冻结。 她喉头微哽,师父应该是察觉到自己来送他了。 “看够了?”祁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压抑的情绪,“朕说过他活得好好的,安然离开。” 桑余望着沈康隐入车帘的背影,缓缓放下了轿帘。 马队已开始移动,扬起的尘土纷纷扬扬。 “回宫。”祁蘅突然下令。 他捏住桑余的脖颈逼她转头,却在触及她冰凉泪水时怔住。 那些泪水分明滚烫,却让他如坠冰窟:“你哭什么?朕已经放他生路,准你送行,你还要怎样?你这又是在委屈什么?” 桑余透过泪光看他猩红的眼尾,忽然觉得很累。 他冷冷的抹掉眼泪,想让他满意。 这个执掌生杀予夺的帝王,永远不懂有些裂痕不是恩赏能弥补的, 有些遗憾,也不会因为一次施舍就消散。 “陛下。”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方才因为沈康露出的柔软和悲伤烟消云散:“天亮了,我们回宫。” 东方既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将马车内照得无所遁形。 祁蘅这才发现,桑余素白中衣上沾着点点猩红。 是他方才失控时掐了桑余的脖子,旧伤崩裂渗出了血。 他猛的抽回手,苍白的面色浮现愧疚。 “对不起,朕……朕又忘了……” 桑余手指轻轻触了一下伤口,随意扯出丝帕摁住,仿佛习惯了:“臣妾无碍。” 祁蘅摊开手掌,掌心都是桑余的血。 他忽然觉得呼吸都很困难。 自己又伤了她。 祁蘅缓缓收紧掌心,一点点用力,仿佛想把那些血揉进掌心。 闭上眼睛,祁蘅冷冷开口:“今夜也是交易,阿余,你拿什么来还我?” 桑余深吸一口气,没看他:“陛下要什么,只要臣妾有。” 祁蘅笑了笑,但眼神不似在说笑:“朕要你给朕,生个孩子。” 桑余皱起眉,那天她同祁蘅说了那么多,他怎么还是没死心? 他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还是根本就不想听懂? “臣妾说了,臣妾护不住一个孩子……” “朕护,朕难道还护不住自己的孩子?”祁蘅不容她反驳,视线愈冷:“阿余,朕今日心情好,否则,你想清楚,沈康现在还没出长安城……” 桑余顿时紧张起来。 第117章 桑余很主动 祁蘅现在,总算是把她的软肋拿捏的死死的了。 桑余冷笑了笑,闭上眼,妥协一般,说:“好。” 祁蘅知道,桑余又在妥协。 他提醒道:“桑余,如果你再敢背着朕喝避子药,沈康就算去了北狄,朕也可以灭了北狄。” “……好。” 桑余依旧只是麻木地重复。 反正祁蘅来来去去不是威胁就是强制,她已经不知该怎么去反抗了。 祁蘅又被她这副模样刺痛,一把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桑余僵硬得像块木头,任由他抱着。 祁蘅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忽然软了下来:“阿余,你就当给朕一个机会……我会向你证明,我能保护好这个孩子。” 桑余没有说话,马车又回到了皇城。 她麻木地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掠过的朱红宫墙,在心里冷笑:她才不要给祁蘅生孩子。 绝不。 —— 陆晚宁正在修剪一盆牡丹。 宫女青黛恭敬说道:“娘娘,昭妃前来求见。” 闻声,陆晚宁手中的金剪“咔嚓”一声剪断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她盯着那截断枝皱起了眉,“她来做什么?” 青黛也觉得匪夷所思:“她还说……您今日若不见她,一定会后悔。” 陆晚宁嗤笑一声,轻飘飘的说道:“本宫不去找她麻烦,她倒是主动来招惹我。好,宣她进来,我倒要看看,我会怎么后悔。” 桑余踏入殿内,陆晚宁端坐在主位,一袭正红凤袍衬得她肤白如雪。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都冷了几分。 “稀客。”陆晚宁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本宫这儿?是来炫耀上次阿箬一事,你赢了么?” 桑余不想提起阿箬。 那场赌局,她们都没赢,只有阿箬输了,把命也输了。 桑余径直走到陆晚宁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单刀直入:“我是来帮你的。” 陆晚宁修剪得精致的眉毛高高扬起:“帮我?”她嗤笑一声,目光瞬间冷下来:“你是什么东西,本宫需要你来帮?” “我不喜欢陛下,也不想给他生孩子。”桑余的声音坚定又冷漠。 这样的直接,像一把利刃劈开了陆晚宁强装的镇定。 “你说什么?” 桑余继续道:“可陛下想要一个孩子。这宫里,只有你敢与我做这个交易。” 陆晚宁手中的茶盏“砰”地落在案几上。 她盯着桑余看了许久,看她明明一副低贱奴才的模样,却怎么也猜不透。 陆晚宁忽然笑了:“你不怕陛下一怒之下杀了你?” 桑余神色未动,不在意道:“那样最好。” 陆晚宁看出来了,桑余根本不怕死。 她自然也不怕。 如果一直在后宫当一个无所出的贵妃,又能当多久? 她必须要争取一把,不管用什么代价,都要把祁蘅抢回来。 “你说,你想怎么做?” 桑余抬眼,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却让她的眼眸愈发凉薄:“今夜陛下会来我宫中,到时候,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 陆晚宁瞳孔微缩。 她当然明白桑余的意思,这个提议太大胆,太危险,却也……太诱人。 如果成功,她不仅能重获圣宠,还可能怀上龙嗣。 而桑余,竟然愿意将这样的机会拱手相让? 桑余自然知道她在怕什么。 “你是不信陛下对你的心意么?他就算发现,恐怕也不会迁怒于你,你们又不是初次。” 陆晚宁微微僵硬。 她…… 她和祁蘅,其实连初次也没有。 但为了不让桑余小看自己,陆晚宁强撑出得意的笑,说道:“是啊,我们当然不是初次,陛下在北境时就常疼爱于我。若不是你,我早就诞下龙嗣了!” 桑余笑了笑:“所以,我把你该拥有的还给你。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目的了,应不应随你。” 桑余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陆晚宁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站了起来,追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个方式?” 如果祁蘅真的很喜欢她,那事情败露后,他心里得多难受。 她不是最爱他么? 难道就一点都不在意? 桑余步子未停,只是说:“第一,只有你敢不计后果与我做这个交易。第二,他近来……似乎又糊涂了,以为自己爱我,我想帮他认清一下自己的心。” 因为桑余见过祁蘅对自己的凉薄,所以才不会信他这一时半刻的好。 如果他想明白了,又念起陆晚宁的好,就会放弃让她生孩子的念头了。 —— 傍晚时分,祁蘅果然来了。 他似乎喝了些酒,眼中露出些许的松懈和疲惫。 桑余已经换上了素白寝衣,长发披散,静坐在床榻边。 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幽深。 祁蘅褪去龙袍,进了屋子,见到绯红床榻纱幔之间桑余的白色身影,心中微微一动。 他甚少见过桑余会这么乖巧的等他。 祁蘅心中莫名的升起一阵满足,填满了胸腔。 祁蘅快步走近她,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他想起上次桑余说他每次临幸都要熄灭蜡烛,便柔声道:\"这一次,朕不熄灯了。朕说过,朕真心心悦你,便就会接受你所有的疤痕……\" 桑余却忽然垂下眼,偏过脸,小声说道:“还是熄了。” 祁蘅皱眉,还想说什么,桑余已经起身去灭烛。 她吹灭蜡烛,殿内顿时陷入黑暗。 祁蘅以为她是怕羞,或是难以接受那些疤痕暴露在自己面前。 他有些心疼,想说什么,却又怕提起她的伤心事,便决定不强求。 “阿余?” 祁蘅没再听到桑余回来的声音,便起身摸索着向前。 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香味很特别,像是雪后的梅花,又带着一丝甜腻。 没过片刻,祁蘅只觉得浑身都莫名燥热起来。 他以为是今日多喝了酒的缘故。 一双微凉的手忽然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祁蘅呼吸一滞,转身将人搂入怀中,声音带笑。 “阿余,你吓唬朕……” 桑余没说话,只是缓缓的,试探的搂住了祁蘅的腰,轻轻附到他耳边,暧昧纠缠。 桑余是第一次这么主动,主动的吻他,抱他。 祁蘅本就燥热难耐,这样浅尝辄止的挑逗让他一瞬间什么也顾不得了,低头就吻上那柔软的唇瓣。 怀里的人僵硬了一瞬,随即软化在他怀中。 祁蘅满足地叹息,以为桑余终于放下了芥蒂。 他急切地扯开对方的衣带,指尖触到光滑如缎的肌肤时,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桑余身上应该有疤的。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汹涌的情欲淹没。 他抱起怀中人走向床榻,在对方耳边低语:“阿余,朕真的很喜欢喜欢你……” 身下的人猛的一顿,但随即恢复如常,更加主动的迎合祁蘅, 殿内,祁蘅在情欲的浪潮中沉浮,全然不知自己怀中抱着的,早已不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了。 第118章 晚宁比你好 祁蘅从一场旖旎的梦中醒来,纱帐凌乱的坠在床榻上。 他唇角还带着餍足的笑意,伸手握住从身后搂住自己的那只手,温柔地放在鼻尖轻吻。 忽然,祁蘅睁开了眼睛,顿时清醒。 这只手太过细腻柔软,纤细柔弱。 可桑余的手明明因为常年练武而长满了茧…… 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祁蘅猛地转身,对上了陆晚宁惺忪的睡眼。 “陛下你醒了?”陆晚宁迷迷糊糊地攀附上他的胸膛,声音带着餍足的沙哑,“昨夜您都弄疼臣妾了……” 祁蘅如遭雷击,一把推开她坐起身。 锦被滑落,露出床单上刺目的落红。 祁蘅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声音因为震惊而扭曲:“怎么是你?桑余呢?这里不是紫宸殿?” 陆晚宁慵懒地支起身子,乌发如瀑垂落在雪白的肩头。 她看着祁蘅骤变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委屈:“昨夜臣妾来昭妃姐姐这里喝茶,您来了,远远看见臣妾便抱着不放开……”她故意顿了顿,“臣妾本就是您的妻,自然就应了陛下。” “不可能!”祁蘅暴怒地掐住她的脖子,手指收紧,“朕明明看到的是桑余!她人呢?” 陆晚宁被他掐得咳嗽一声,却没有挣扎。 她艰难地勾起唇角,不疾不徐的反问:“这里是紫宸殿,臣妾怎么会知道?” 祁蘅咬紧牙槽,竟对陆晚宁生出杀意。 陆晚宁看他愈发冰冷的眸子,面色也凝重起来,不敢再刺激他。 “陛下,臣妾……的确不知道。” 祁蘅猛地松开手,踉跄着下床,一脚踢翻了前来伺候的太监,自己开始穿衣。 他怎么也冷静不下来,腰带系了三次才系好。 奴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额头磕出血也不敢抬头。 陆晚宁也没想到,不过是临幸了自己,他就害怕成这样? 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怎么跟自己玷污了他一样? 祁蘅一脚踹开殿门,刺目的阳光照得他眼前发黑。 他抬手遮了遮,看见庭院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桑余。 她穿着素白的常服,发间只簪一支木钗,正温柔地抚摸着祁翎的发顶。 孩子手里捧着一只拿野花编成的花环,仰着小脸对她笑。 祁蘅的胸腔剧烈起伏。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攥住桑余的手腕,眼底猩红的大声质问:“昨夜到底怎么回事?” 桑余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第一时间护住了祁翎。 她面色平静,声音冷淡:“别吓坏孩子。”随即转头对呆立的嬷嬷道,“送小王爷去夫子那里。” 祁翎被匆匆抱走,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祁蘅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因为太过愤怒,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你设计朕?你让陆晚宁……桑余,你真的疯了!” 桑余冷淡反问:“我做什么了?” 祁蘅欲言又止,此刻,昨夜那些缠绵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他以为是柔情,现在想来全是讽刺。 桑余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再无往日的畏惧或柔情。 她甚至轻轻笑了笑:“陛下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么?臣妾体弱,怕是难以承受龙种。贵妃娘娘凤体安康,再合适不过。” “你明知道朕要的是你的孩子!”祁蘅失控地怒吼,手指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所以那日出宫,你对我的应允,昨夜的温柔,都是骗朕的!” 桑余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阴影:“臣妾没记错的话,陛下说过,与陆贵妃是两情相悦,彼此深爱,所以我觉得,我没错。”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祁蘅的理智。 他猛地将桑余按在廊柱上,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你恨朕到这种地步?宁愿把朕推给别的女人?” 桑余被迫仰头看他,呼吸因为疼痛而急促,眼神却依旧平静:“臣妾只是……物归原主。陆贵妃千金之躯,相比臣妾,定然能将陛下伺候的更好不是么?” “物归原主?”祁蘅惨笑一声,“好一个物归原主!”他松开钳制,后退两步,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桑余,“你从来就没原谅过朕,是不是?你也从来没有打算再爱我,是不是?朕不管做什么,你都不会回头了,是不是?” “是!” 这个字在庭院中回荡,震得祁蘅耳膜生疼。 祁蘅踉跄后退几步,仿佛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他踉跄两步才勉强稳住稳住身形,指尖颤抖:“桑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心冷情?对朕,一点心软都不肯?” 桑余静静站着,晨风吹起她素白的衣角,像随时都会随风而逝。 她没有回答,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一切——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呵……”祁蘅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偏执,“你以为你出了宫就能过上好日子?” 他猛地逼近桑余,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除了朕,谁会施舍你这样一个满身疤痕的贱婢?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 桑余微微勾起唇角:“陛下说得对,臣妾确实……配不上。这些话,你也曾说过很多次,我从没忘。” 这顺从的态度反而让祁蘅更加愤怒。 “你利用完朕,放走了沈康,让朕替你杀了阿箬,现在你却拿这些事当成刀扎在朕的心上。桑余!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你对得起朕对你的好吗?” “陛下,”桑余轻声打断他,“你看,你总是说你给了我什么,所以要我同等回馈你什么。我们之间从来就是施舍与承受的关系,没有两厢情愿。“ 她抬起眼,黑眸深不见底,“现在我不想要了,就这么简单。” 祁蘅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他习惯掌控一切,习惯桑余逆来顺受,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她不知所措。 这种失控感让他几乎口不择言:“呵呵呵……早知道朕就不该赐死阿箬!留她在身边,也好让你知道朕不是非你不可!” 他又说:“你说得对,晚宁比你要好得多。她知道如何讨好朕,不像你……\"他戏谑地笑了笑,“在榻上就像条死鱼,还带着一身令人作呕的疤,熄了灯也遮不住!”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不知道有没有扎进桑余的心里,总之祁蘅的胸口也疼了起来。 他明明是想羞辱她,为什么最后难受的却是自己? 他明明知道,桑余不喜欢听到这些话。 第119章 找到阿星了 “好!很好!”祁蘅猛地后退两步,眼中逐渐凉薄。 母妃说的没错,这世上,一切能影响自己心性的人,不管是谁都留不得! 他虽然做不到杀了桑余。 可他,能让桑余后悔这么背叛自己。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朕没有底线,可以容忍你,一次一次的,凌驾于朕之上?” “你真的以为,朕爱你爱到了玩物丧志的地步?” “既然你这么想离开朕,朕成全你!” 他转身对跪了满院的宫人厉声道,“传朕旨意,昭妃桑氏,恃宠而骄,目无君上,即日起褫夺封号,贬为宝林,迁居清梧院!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折腾了一年,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任谁能接受得了? 桑余却缓缓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臣妾谢陛下恩典。” 这平静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祁蘅。 他一把抓起树下石几上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 可他却觉得喉咙疼的厉害,最终只说了一句:“桑余,你一定会后悔的。” 桑余头也没抬,只是静静跪着。 祁蘅站在原地,看着满院狼藉,还有一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桑余,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他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却连一个女人的心都留不住,无可奈何。 他转身往外走了。 许久后,有一阵脚步缓缓而近,停在了桑余身边。 “你也真是不识好歹。”陆晚宁不知何时出现,声音娇媚,“把陛下惹成这个样子,现在成了宝林,可真是活该。” 桑余冷冷扫了她一眼:“你,也滚。” 陆晚宁面色凝固,随即转为得意:“别生气嘛,你帮了本宫这么大忙,本宫还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今后,会在清梧院多关照你的。” 她的关照一定不是什么好的关照。 桑余头站起身,往内殿走:“以后,你和他都离我远一点就够了。” “桑余!你就当真一点也不难过?”陆晚宁急忙跟上,不甘心的追问,“昨夜陛下在榻上,可对我是那样热烈又温柔……” “陆晚宁。”桑余突然停下,回头,眼神平静得可怕,“你是不是以为,你说的这些话,他对你的温柔,会让我难过?” 陆晚宁一愣:“不是么?” 女子入了宫,追求的不就是这些吗? 桑余一字一句的告诉她:“或许以前是,以前我把他看的很重很重,你的确可以靠这些小手段伤我的心。可现在……”她看了看门外,鄙夷的笑了笑:“离开他,才是我想要的。至于你……” 她上下打量了陆晚宁一眼,“不过是个工具罢了,还真以为,祁蘅很喜欢你?” 陆晚宁脸色骤变:“你!” 她扬起手就要打下去,却被桑余一把抓住手腕。 “省省,”桑余甩开她的手,“有这个精力,不如想想怎么留住他。” 她转身往里而去:“毕竟他可不是什么长情的人。” 陆晚宁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桑余和昨晚求自己帮忙时,判若两人。 或许,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被褫夺封号,贬为最低贱的宝林。 竟然会有人,不想在宫里要地位要荣宠? 陆晚宁这才明白,自己其实从未真正看透这个看似温顺的女人。 桑余不想在这住下去了,清梧院好歹还有片刻自由,总好过待在他身旁。 —— 祁翎闷闷不乐,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李识衍将他写的字还给他,说:“小王爷,不用心,可写不出好字。” 祁翎嘟了嘟嘴,垂下眼睛说道:“皇兄和皇嫂又吵架了,皇嫂发了好大的脾气,褫夺了她的封号,以后她就不是昭妃了。皇兄对皇嫂一点也不好,还不如从前……” 李识衍对这些后宫之事不感兴趣,只是常常听祁翎提起圣上和这位昭妃的事。 可他听见祁翎说完下一句话时,整个人就僵在原地。 祁翎说:“以后我不要叫她皇嫂了,她做这个妃子做的一点也不开心,以后我就叫她桑余姊姊!” 桑余…… 祁翎天真无邪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进李识衍的脑海。 他手中的宣纸瞬间被攥皱,墨迹晕染开来,在纸上洇出一片混沌的阴影。 “夫子?”祁翎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嘴巴,“我、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李识衍这才惊觉失态。 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与祁翎平视,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不,小王爷没有说错话。只是……夫子想问问,小王爷说的那位昭妃娘娘,她叫桑余?” 祁翎点点头,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是啊,就是皇兄最宠爱的昭妃娘娘。不过现在不是了,皇兄生气了,把她贬为什么……宝林?” 他歪着头回忆嬷嬷们私下议论的话,“后面的我还没听清,嬷嬷就把我抱到你这里来了。” 李识衍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呼吸都有些凌乱。 “夫子认识我皇嫂?”祁翎好奇地问。 李识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只是……听你常说,便有些好奇。” 他顿了顿,又试探着问,“小王爷可知这位娘娘的来历?” 祁翎摇摇头:“桑余姊姊好像一直就在宫里,和皇兄一起长大的。” 他忽然压低声音,像分享什么大秘密,“我听嬷嬷们说,她以前是皇兄的贴身宫女!” 贴身宫女……李识衍的眼神暗了暗。 如果真的是一起长大,又怎么会让她受那么多的伤? 如今就把她贬为宝林? “小王爷,”李识衍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稳住心神,问道:“能帮在下一个忙吗?” 祁翎眼睛一亮:\"夫子尽管说!\" “帮夫子打听一下……”李识衍斟酌着词句,“那位被贬了的娘娘如今确切在何处。” “好!我一定帮夫子找到。” 暮色渐沉,宫墙的轮廓在夕阳中显得格外森严。 “小王爷,”李识衍尽力保持声音平稳,“今日的课就到这里。记住夫子交代的事,但……莫要声张。” 第120章 她是我李识衍的妻 暮色四合,李识衍站在摘星楼最高处的窗前。 窗外民灯泛泛,长安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他知道,自己又离阿星近了一些,所以他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少主。”宋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声音压得极低,“查到了。” 李识衍回过神来,眸色渐冷,手指扣紧了扇子:“说。” “那位昭妃姑娘是乞丐出身,十一岁那年被当今陛下的生母惠嫔带回宫中,赐给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做贴身宫女。说是宫女,实则,是死士。” 李识衍猛地转身看向宋元,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刺穿。 “死士?”声音几乎是从李识衍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说……她从小给别人当……死士?” 宋元沉重地点头。 李识衍几乎快要喘不上气,他的阿星,在本该穿着花裙撒娇的年纪,却被逼着学习杀人之技? 宋元递上一卷密报,“知道她过去的除了当今圣上和已故的惠嫔,就只有一位叫沈康的将军。” 李识衍展开密报,眉头越皱越紧:“沈康?那个将军,他不是已经……” “表面上是战死了,实则几天前就被秘密送去了北狄。” 宋元低声道,“属下查到,三日前有一队北狄商队入关,其中一辆马车行迹可疑,很可能就是沈康。” 李识衍的眼神骤然锐利:“位置?” “今夜应该就到禹城的竹林了。” —— 禹城竹林。 夜风穿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沈康坐在马车内,隐隐察觉到什么。 今晚太静了,静得不正常。 “将军……”随行的侍卫刚开口,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他面前的轿门。 “敌袭!”侍卫厉喝一声。 与此同时,沈康踹开车门翻滚而出。 几乎同时,三支箭钉在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竹林间人影绰绰,至少有二十名黑衣人无声地包围了车队。 沈康看着围过来的刺客,一片幽冷杀机,冷笑了笑:“陛下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灭口?” “沈将军,不用怕,在下只是想找你问些事情。 沈康循声望去,只见竹林深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公子,缓缓走到凉薄的月光下,白衣卿画,温润内敛。 月光下,面容如玉,气质清贵,与周围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 “摘星楼?”沈康眯起眼睛。 李识衍缓缓抬头,眼中含笑:“看见沈将军很聪明。” 沈康嗤笑一声:“能查到我还活着,又能精准拦截,除了摘星楼,我想不出第二家。” 他看着李识衍,微讽道:“少东家亲自出马,真是给沈某面子,也不知,是朝中哪位大人物能让你出面杀我。” 李识衍挥手示意黑衣人退下:“将军多虑了,在下今日前来,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是冯相,还是大司马?” 李识衍缓缓向前,月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银边,“与他们都没关系。在下今日前来,只为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沈康挑眉:“谁?” “桑余。” 沈康面色一冷,笑容一点点隐去,眼中浮现杀意。 “你找她做什么?” “十年前,沈重将军因镇压叛军而故,其女沈星也下落不明……”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后来,她入了宫,改名桑余,她的武功,也是你教的,是么?” 一瞬间,沈康浑身失了力气,仿佛从头到尾被一盆凉水浇透。 沈康的声音嘶哑至极,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李识衍不回答,直勾勾盯着他:“你可知,她为何会在宫中待这么多年?她应该记得自己的过去,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留在那里的。” 沈康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 他别过脸,避开李识衍的视线:“我不知道。” “沈将军,”李识衍逐渐靠近,一张玉面下尽显杀意,寒意砭骨:“你知道的,不要试图诓骗摘星楼的人。” 沈康手指微僵,抬眼反问:“你是谁?你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李识衍一怔,眸色暗了暗:“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才会告诉我真相?” 沈康双眸逐渐冷静:“是。我至少,要确认你是不是会给她带来危险。” 李识衍冷冷凝着他,一字一句,仿佛在此刻说出了这十多年来所有的不甘和苦楚,几乎要泣血:“她,是我指腹为婚,自小定下的妻。” 沈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震惊。 “指腹为婚?” 李识衍冷眸几欲滴血:\"李家与沈家二十多年前就定下婚约,她本该是我的妻子。\" 话音落地,良久的沉默。 沈康怔愣了许久,才逐渐回过神来。 是啊,他忘了,桑余……又不是真正的桑余,她在成为桑余之前的那些过往,不记得,并不代表不存在。 只是没想到,十多年了,竟然还会有一个人,一直持之以恒的找她。 “她不该记得的……”沈康低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她那时候才十一岁,她记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李识衍的眼神骤然一厉:“什么意思?” 沈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当年……惠嫔带她入宫时,她发了一场高烧,惠嫔趁机给她喂了一种药让她忘掉所有,她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惠嫔说……这样最好。” 李识衍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你是说……你们故意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康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竹林间的风忽然变得刺骨,李识衍的声音冷得可怕:“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以为自己是你们的奴才?以为她活该被践踏、被伤害?” 沈康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没有选择!”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像是要说服自己,“当年惠嫔本就不打算留她,她若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只会死得更快!” 这些事情,连祁蘅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妃,其实就是害了桑余一家的罪魁祸首。 “那你呢?”李识衍逼近一步,字字如刀,“你明明知道她是谁,却眼睁睁看着她被祁蘅折磨?看着她一次次受伤,一次次被践踏尊严?” 沈康的呼吸一滞,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 他的眼神闪烁,最终狼狈地别开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试过带她走……” “然后呢?” “……失败了。”沈康的嗓音沙哑,“她那时候,对祁蘅情根深种。后来……后来她想走,可祁蘅愿放手了,他宁可毁了她,也不会让她离开。” 李识衍的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意,他几乎咬着牙才能忍住不落泪:“你口口声声说待她真心,可你和皇上一样,都在骗她!” 沈康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所有力气。 “……你说得对。”他低声道,声音里满是自嘲和悔恨,“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 竹林间陷入死寂,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像是无声的叹息。 李识衍冷眼看着他,语气讽刺:“我再问你,惠嫔为何会收养她?真的只是……机缘巧合么?” 第121章 一个偌大的骗局 沈康的瞳孔剧烈收缩,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嘲笑他自以为是的隐瞒。 “你……连这个都查到了?” 李识衍的眼中寒芒更甚:“惠嫔与沈将军的恩怨,你以为能瞒过摘星楼的眼睛?” 他向前逼近一步,“当年惠嫔在北狄被俘,是沈将军亲手将她押解回京。她恨他,却又……” “又爱上了他。”沈康苦笑接话,眼神逐渐涣散,“惠嫔娘娘每次醉酒,都会对着桑余的脸出神。我那时不明白,是很久以后才懂……” 夜风骤起,吹乱了李识衍的衣袍。 他的声音比夜风更冷:“所以惠嫔煽动兵变,害死了沈将军,又对无辜的稚子下手?” 沈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回忆起那些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只觉得痛彻心扉? “惠嫔娘娘最初确实想杀她,但看到那张脸就心软了。那孩子……太像她父亲了。” “惠嫔娘娘不愿做先帝的妃子,只想要逃回北狄,便想方设法煽动兵变,却没想到害死了负责镇压的沈重将军。后来,她得知他有一个孩子。惠嫔心中无法就此放下,便想杀了那个孩子,于是找人拐走了她。可这个孩子眉眼和他太像,她最终没忍心动手,便……将她丢到城门下自生自灭,只是偶尔会去看一眼她,却没想到她没死,那孩子借着沈重将军教过她的简单招式,顽强的活下来了。” 那时的沈康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在看到桑余顽强坚韧的活下来时,他的的确确的被震撼到了。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沈康痛苦地闭上眼:“惠嫔……一直在挣扎。对她而言,她无法接受自己爱的人与她人生下的孩子苟活。” “那日,惠嫔准备了一碟桂花糕,里面都放了毒,便丢进了乞丐堆里。看着她抢到,等她毒发。却没想到……祁蘅会上前打掉了桂花糕,” 沈康也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祁蘅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祁蘅一定要把桑余领回宫中。惠嫔想可能是冥冥中注定,便将其带回去,做祁蘅的奴婢,趁机抹除她的记忆,让她当一个无牵无挂的死侍,一辈子保护自己的孩子,也算是弥补她父亲对自己所做的亏欠。” 故事听完了,李识衍讽刺的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 “好一个冥冥中注定,让阿星当她儿子的死士,心甘情愿的给他人卖命,日日受他人践踏,这就是她的心软?” 沈康颤抖着,喉咙发不出声音,月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他也是帮凶。 明明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说出口,可他还是没有。 是不敢,也是不能。 沈康没办法想象桑余知道真相后的奔溃。 她唯一的信念会崩塌。 她该怎么接受,她一直当成恩人的惠嫔是害死自己父亲的罪魁祸首。 而她的师父更是旁观的帮凶,让她怎么能接受? 后来祁蘅用药企图控制桑余的记忆时,沈康宁愿以身犯险也要帮她找回解药,就是不想看这种事情,在桑余身上……再重现第二次。 可笑的是,祁蘅根本不知道这些。 他始终以为,是自己在高高在上的拯救一个可怜的孤女。 却不知,他早就是母亲报复爱而不得之人的帮凶罢了。 竹叶纷飞中,沈康的防线彻底崩溃。 他跪倒在地,声音支离破碎:“我只能……只能教她武功,至少让她有自保之力……” 可是武功最后还是废了。 李识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翻涌着森森寒意:“你教她杀人技,让她为仇人之子卖命,这就是你的保护?” 沈康的膝盖重重砸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没资格求得原谅。” “你当然没资格。”李识衍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毫不留情:“你们这些人,这些皇宫的人都是一样的,互相袒护,惺惺作态,一个比一个虚伪!” 他俯身揪住沈康的衣领,字字诛心:“惠嫔用仇恨折磨她,祁蘅用感情囚禁她,而你用所谓的保护欺骗她!你们有什么区别?” 沈康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李识衍说的没错。 他和祁蘅,其实没什么区别。 “但我不杀你。” 李识衍松开他,看着沈康狼狈地跌坐在地,“不是因为你值得宽恕,而是因为阿星不想你死。\" 他目光一点点变远,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新岁时,她曾剪过一张小像,是你的样子,你死了,她会难过。” 沈康听完这一切后,早已经是支离破碎。 许久过后,他才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打算怎么办?” 李识衍的目光穿过竹林,望向遥远的方向。 月光在他眼中凝结成冰,又在那冰层之下,涌动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碾碎后吐出来的,“我都会带她离开。” 带她回真正的家。 回一个,人人都真心待她,不会欺骗她,欺辱她的家。 —— 祁蘅在夜里惊醒,一身冷汗淋漓。 他突然梦到母妃了。 母妃说:“终归我们母子是一样的人,对心爱的人,也是一样。” 他不明所以,再睁开眼,梦就戛然而止。 祁蘅随意拢了一件衣服,打开门,惊醒了守夜的赵德全。 赵德全急忙跟上,问祁蘅:“陛下有什么吩咐?” 祁蘅没说话,只是往远处走。 那是紫宸殿的方向。 赵德全一怔,颤颤巍巍的提醒道:“陛下,如今紫宸殿已经空了。” 祁蘅的步子蓦然停住。 他又忘了。 桑余已经回清梧院好几日了。 赵德全小心的揣测道:“陛下,不如老奴去打探一番桑宝林,她若是知错,便叫人将其迁回来?” 祁蘅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 “不必。” “她不会知错的,朕给了她那么多次机会,她还是故意气我,这一次,朕不会再心软。” 马上就习惯了。 总有一夜醒来,是不想着她的。 第122章 陆淮安我亲自杀 翌日清晨,薄雾笼罩着皇宫的琉璃瓦,将朱红宫墙晕染成朦胧的粉色。 太医刚走。 陆晚宁站在窗前,手指轻轻抚过尚未显怀的小腹,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快去请陛下来。”她转头对贴身青黛道,“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青黛领命而去。 这些时日祁蘅很少外出理政,多半时间都在乾清宫。 听到是陆晚宁相见自己,祁蘅并没有什么反应,并不想去。 可在乾清宫里闷了好几日,他也觉得该出去了走走了。 —— “娘娘,陛下到了。”青黛匆匆进来禀报。 陆晚宁迅速整理衣襟,脸上已换上一副温婉恭顺的表情。 她缓步走向正殿,看见祁蘅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玄色龙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 “臣妾参见陛下。”她盈盈下拜。 祁蘅转过身来,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免礼,”他声音冷淡,“有什么事?” “陛下,您都好几日不来长乐宫看臣妾了,一来就对臣妾这样冷淡……” 祁蘅打断她:“朕还有公务,你若是有事就快说。” 陆晚宁面色一僵,暗示道:“前几日,齐嫔娘娘给我送了一副百子千孙图的玉雕,没想到这么快就灵验了。” 祁蘅没听太明白,他忽然想到,沿长乐宫往东,就是清梧院了。 他想起,自己已经有快十日没见她了。 祁蘅很想见她。 想告诉她,我想你,我昨夜又梦到了你。 但是,她不会想听,她那么讨厌自己。 既然讨厌,就讨厌到底,把他恨之入骨,恨就是还有爱。 陆晚宁见祁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神色委屈起来,她示意宫女退下,附道祁蘅耳边轻声说:“陛下,臣妾有喜了。” 殿内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祁蘅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他下意识皱起了眉,怔忡了许久。 “是么?”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太医说,得陛下庇佑,胎像很是平稳。”陆晚宁观察着祁蘅的反应,见他并无喜色,心中微沉,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陛下这是不高兴?” 祁蘅沉默片刻,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高兴。” 陆晚宁怀了他的龙嗣。 他的第一个孩子,终究不是与桑余所生。 那个曾经在紫宸殿与他共枕而眠,如今却倔强地不肯低头的桑余,再一次离他越来越远了。 “朕高兴。”祁蘅话虽如此说,可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朕会命人准备赏赐。你好好养胎,不必操心其他。” 陆晚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仍恭敬道:“谢陛下恩典。” 祁蘅往外走,脚步却一阵发软。 赵德全见他面色不好,忙上前伺候,却被他抬手推开。 “只是这几日没歇好,无碍。” 赵德全又问:“陆贵妃喜得龙嗣之事,可否登记入册?” 祁蘅正要抬手否决,但忽然想到了什么。 如果桑余知道,她那一次将自己送给陆晚宁,就让她怀上了龙嗣,会不会后悔? “这是朕第一次个孩子,必定要让阖宫上下都知晓,让那些不知趣儿的人都看清楚,朕还要大赏陆贵妃,明白了么?” 赵德全隐隐察觉陛下这话说出来,倒不是奔着赏陆贵妃去的。 更像是……奔着那些“不知趣儿”的人去的。 —— 朝堂上,陆淮安站在文官末尾,但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 虽然祁蘅尚未正式宣布陆晚宁有孕的消息,但朝中大臣们早已得知此事,纷纷向他道贺。 “恭喜陆大人,若陆贵妃诞下皇子,这后位……” “慎言。”陆淮安故作严肃地打断同僚的话,眼中却掩不住得意,“陛下尚未立后,此事还不可妄议。” 兵部侍郎赵明德压低声音道,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听说那位妖妃终于被贬,陆贵妃这就得了皇子,可见那妖妃果真邪门。” 陆淮安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中的象牙笏板不自觉地攥紧。 他眼前忽然闪过桑余那双清冷的眼睛。 那个傻子,怎么又被贬了? 真是蠢笨愚钝。 “陆大人?”赵明德见他出神,疑惑地唤了一声。 陆淮安猛地回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赵大人慎言,她毕竟也是陛下曾经宠爱过的人。” —— 散朝后,陆淮安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摘星楼。 这座长安城里最高的酒楼能俯瞰整个京城,他习惯性地要了临窗的雅间,点了一壶最烈的烧刀子。 三杯下肚,陆淮安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陆兄今日怎么独自喝闷酒?”周子陵推门而入,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皱眉。 陆淮安醉醺醺地给周子陵也倒了一杯:“我妹妹诊出龙嗣,该庆祝才是。” 周子陵与他碰杯,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可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高兴?我当然高兴。”陆淮安猛地灌下一杯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一个我厌恶的蠢女人被贬了,我妹妹又怀了龙嗣,陆家马上就要出一位皇后了,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他说着说着,声音却低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在酒杯边缘摩挲:“可是子陵,你说……如果桑余最后彻底被废,如果没有人要她了……” 周子陵警觉地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你喝多了。” 那可是圣上的妃嫔。 就算被废了,没有他的口谕,谁敢招惹? 陆淮安却像是打开了闸门,继续道:“我可以收留她。毕竟……毕竟当年是我骗她出宫,害她差点送命……就当是弥补她……” 隔壁雅间,李识衍手中的酒杯“咔嚓”一声碎裂。 瓷片扎进掌心,鲜血混着酒液滴落在桌面上,他却浑然不觉。 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冷得像淬了冰,死死盯着隔开两个雅间的屏风。 “陆淮安……”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意砭骨。 周子陵察觉到失言,连忙搀扶起醉醺醺的陆淮安:“陆兄,你醉了,我送你回府。” 待两人离开后,李识衍才从阴影中走出。 “公子,要动手吗?”暗处,宋元低声询问。 李识衍轻轻摇头:“不急。”李识衍将手的碎杯丢开,缓缓说:“他,我亲自杀。” 第123章 我们在哪里见过? 在救出桑余前,李识衍不打算让长安城乱起来。 他不做添乱的事,也不会给桑余找麻烦。 但这个人的命,他一定会要。 若有必要,他会让桑余亲自动手。 —— 半个多月过去了,自从回了清梧院,桑余每日都过得很清净。 祁蘅没有再来烦她,宫里的人又都在观望,所以也没有太多是非之人来寻衅滋事。 更不用再担心要给祁蘅生孩子。 最可喜可贺的是,陆晚宁也有了身孕。 祁蘅有了自己的孩子,大抵也会真正意识到谁是他最在意的人,慢慢的把自己给彻底忘了。 相比在宫中孤苦老死——给祁蘅生个孩子再与自己一起老死才是更可怕的。 偌大的深宫,唯一日日念着她过得开不开心的,便就只有祁翎了。 这日祁翎又来找桑余,非说带她出去看好看的,要拉着她去自己的宫殿。 桑余本不想去,但架不住小家伙软磨硬泡,只得跟着一起去了。 祁翎的宫殿离得远,至少要过了御书房和尚书阁。 桑余走着走着力不从心,也不知这小孩子整日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每天往返两次。 总算是到了地方,祁翎神秘兮兮的不说话,拉着桑余往正殿而去。 殿内熏香袅袅,桑余有些艰难的喘着气,目光正扫过四周陈设,忽然怔住。 原来,屋里还有一人。 是个男子,站在桌前正在写字,一身靛青色长衫,整个人如松竹般挺拔清雅。 听到脚步声,李识衍抬起眼睛。 看到桑余的那一刻,他只是缓缓的眨了眨眼睛。 因为一切有些不真实。 上次见她是在摘星楼,夜色昏暗,他看不清,只是依稀怀疑她是阿星。 时隔半年,他再见到她。 更加确定。 “这位是李识衍,我的夫子!”祁翎骄傲地介绍道,小手拽了拽桑余的衣袖,“皇嫂,李夫子可厉害了,什么都知道!” 李识衍把情绪藏的深,桑余倒是未察觉异常,微微福身行礼:“见过李大人。” 她垂眸的瞬间,错过了李识衍眼中翻涌的情绪。 那双眼尾微挑的凤眸里,震惊、怀念与痛楚交织,几乎要冲破他素日沉稳的表象。 他喉结滚动,宽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 “娘娘多礼了。”李识衍声音微哑,还礼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 祁翎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到书案前,抱起一摞画本子:“桑娘娘快来看!这些都是夫子帮我找的画本子,可有意思了!” 桑余刚迈步,祁翎怀中的画本就哗啦啦散落一地。 小家伙“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接,却让更多画本滑落。 “小心。” 桑余快步上前蹲下,与同样俯身的李识衍一起去捡那些书。 桑余想说祁翎做事太过急躁,可不经意抬头,却对上李识衍凝视的目光。 那双眼睛幽深如古井,却仿佛藏着惊涛骇浪。 她心头莫名一颤,迅速移开视线。 她对祁翎说:“小王爷,再过一月你就七岁了,却整日这么马虎莽撞……” “哎哟!”祁翎不想听,于是突然捂住肚子,打断了桑余:“皇嫂,我、我肚子疼!” 桑余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东西?” 祁翎小脸皱成一团:“我要去如厕!”说完就往外跑。 桑余没看见,祁翎临到门口却回头冲李识衍眨了眨眼,随之才一溜烟跑掉。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整理画本的窸窣声。 李识衍终于能这么近的看她。 她很瘦,掌心上都是细碎的伤口,身上应该会更多,一定很疼很疼。 桑余的耳洞有些不同,右耳要比左耳松一些。李识衍知道原因,是沈星幼时第一次打了耳洞,没照料好长住了,沈夫人便又帮她刺开了第二次。那是记忆里,沈星哭的最厉害的一次,仅次于沈将军传来死讯那日。 桑余抱了半怀的书,起身放在了桌子上整理,想尽快去看看祁翎有没有事。 李识衍却突然开口对她说:“桑娘娘,很像微臣的妹妹。” 桑余手上动作不停,神色冷淡:“是么?” “她叫沈星。”李识衍继续道,将怀里的画本子也放在了桌子上,看向桑余,说道:“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偏不爱女工书画。” 桑余指尖微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 “可她却给我绣过一个荷包,把自己的名字绣在了上面。虽是针脚粗陋,却是我最珍视的物件。” 桑余终于抬眼看他,眼中满是警惕:“李大人为何同我说这些?” 在桑余眼里,所有人都可能是第二个陆淮安。 她不会再轻易相信。 李识衍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物,缓缓展开在掌心。 桑余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是沈康的小像。 “我师父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桑余声音陡然拔高,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李识衍看见她对自己眼中满是防备,心口微微渗出苦涩。 以前的阿星那么好哄,如今却对任何事都畏惧警惕,是经历了什么? “你别怕,我并不是想……” “回答我的问题!”桑余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胸口剧烈起伏。 她同祁蘅周旋那么久,终于送走了沈康。 这个人,又想做什么? 李识衍有些错愕,阿星如今这么害怕他…… 他的手抖得厉害,他的心也快痛死了。 李识衍缓缓开口,尽量想要安抚她:“是沈康怕你不信我,才把这个东西交给我。” “他人呢?” “他很好,我知你不想让他死,所以不会动他半分。你放心,我不会骗你,你不了解我,还不了解沈康么?他若不是自愿,这东西怎么会到我的手上?” 桑余不知能不能信他,她觉得这个人太奇怪了。 他不似陆淮安那般虚伪妖孽,又不似祁蘅那样偏执暴戾。 他就只是,这样悲悯的看着自己。 眼尾泛着红,眸中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桑余甚至从中读出了一丝近乎绝望的期盼。 “我们……”桑余缓缓张口,小心试探:“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李识衍眉眼顿时涌上欣慰喜悦,他小心翼翼:“你想起来了?” 桑余凝眉,将记忆里为数不多见过的人翻了个遍,终于问道:“你是,摘星楼的少东家?” 李识衍的欣喜骤然破碎,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桑余终于想起来了。 是他,新岁时就是他帮自己把师父的小像挂在了柳树的最高处。 第124章 我要带你一起走 桑余眼中仍是警惕,她看着面前的人,竟然从他眼中,看出一丝难过。 “沈康他现在在哪里?” 李识衍向前一步,却又在看到桑余后退时猛的停下。 他知道,桑余不会轻易的信任别人,所以不能吓到她。 “放心,他已被我安置妥当。还有,沈康决定不去北狄了,要留下……帮你离开皇宫。” 桑余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烫到一般。 她彷徨的垂下眼,像是想起了什么讳莫如深的事情。 “每一次我想逃出去,就会有人受到牵连死去。” 桑余的声音越来越低,脑子里闪过从她第一次出逃到如今,所有因为她而死去的人的脸。 “我不想再害别人了。或许上天注定,我这样的人,就命中注定该是在宫中蹉跎一生,反正,宫外也没有什么人等着我……” “不是的!”李识衍突然提高声音,极力克制着自己眼的殷切:“桑余,不是的。你不属于这里,宫外有人等你,你也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的家,我就是来带你回家的。” 亲人? 家? 桑余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 这些字眼对她而言太过陌生。 从她有记忆以来,她就只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 她迷茫地看向李识衍,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星……”李识衍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皇嫂!夫子!”祁翎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小脸煞白,“皇兄来了!他、他往这边来了!” 桑余浑身一僵,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李识衍迅速将沈康的小像收回袖中,脸上的柔情瞬间收敛,恢复了那副沉稳内敛的模样。 —— 殿外已能听到侍卫的脚步声和祁蘅低沉的说话声。 祁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阴影几乎笼罩了半个房间。 李识衍抬头状若意外,急忙放下笔恭敬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祁翎也放下书,起身,双手作揖:“皇兄。” 祁蘅看了一眼屋里,就只有他们二人。 “不必多礼。”祁蘅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走上前,目光扫过案上的画本:“祁翎近来学业如何?” “皇兄!”祁翎还是很怕皇兄的,半分也不敢逾越:“夫子还夸我进步很大呢!” 桑余躲在书架后面,心跳震如擂鼓。 祁蘅那样多疑的人,若是看到自己出现在这里,不知道又会动多大的怒,牵连多少人…… 而且沈康没有去北狄这件事,绝不能泄露。 透过书册的缝隙,她能清晰看到祁蘅的半明半暗的侧颜,他冷脸时身上的凛厉气息格外明显,叫人不敢多说一句话。 只是今日,多了几分苍白,像素冷色的白瓷。 “朕看过你的诗。”祁蘅的声音忽然响起,手指抚过案上李识衍方才书写的宣纸,“‘孤云出岫本无心,却为苍生化甘霖’,气度不凡。” 李识衍垂首:“陛下过誉,微臣愧不敢当。” 祁蘅将宣纸轻轻放回案上,忽然话锋一转:“只是,朕还听说,你本要去江南接任州府,为何突然决定留在京城,当一个小小的西席夫子?” 书架后的桑余呼吸一滞。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她几乎能感受到祁蘅话语中暗藏的试探。 “回陛下,”李识衍声音平稳如常,“家母年迈,一人在京城无人照料。为人子者,实在不忍离家太远。” 祁蘅挑了挑眉,对这个回答似乎有几分意外。 他踱步到窗前,阳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更长,几乎笼罩了整个书房。 “你倒是孝心可嘉。”祁蘅凉薄的笑了笑,仿佛不甚在意:“但君子当有鸿鹄之志,莫要拘泥于眼前之人。朝堂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既然有这般才华,便该用在正处。” 李识衍躬身:“陛下教诲,微臣铭记于心。” 祁蘅转过身,慢条斯理的向前,他如今正想换了江南的那帮老臣。 出了后宫的祁蘅很是凌厉果决,深谙权衡之处,他曾经做皇子时便是这样,威逼利诱,才拉拢了一半的势力入了他的阵营。 祁蘅提醒李识衍:“江南富庶之地,多少人求之不得。”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莫要辜负了……大好前程。” 李识衍的声音依然恭敬:“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祁蘅微微颌首,看了一眼一旁不敢说话的祁翎。 他有这么可怕么? 桑余怕他,弟弟也怕他。 他这时候,不什么都没做么? 祁蘅顿了顿,对祁蘅扬起一个微弱的笑。 可祁翎似乎更怕了,瑟缩了一下肩膀。 祁蘅笑容淡去,觉得真没什么意思,他总是这样,不管是对谁,给出去的微弱好意却得不到同样的馈回。 太医说祁蘅这几日气血微亏,吃也吃不下,他做什么都觉得乏味,便准备离开。 桑余看到他转身,终于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走到门口的祁蘅忽然停下脚步,目光直直望向书架方向。 桑余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死死的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这桌上堆了这么多书,”祁蘅的声音响起,“怎么不规整在书架上?” 祁翎立刻上前认错:“皇兄恕罪!这是……这是臣弟偷偷让嬷嬷从宫外带的画本子,还没来得及收拾……” 祁蘅无奈地看了幼弟一眼,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斥责。 他伸手揉了揉祁翎的发顶:“贪玩可以,课业不可荒废。” 说完,他最后扫视了一圈书房,玄色衣袍翻卷间,大步离去。 侍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殿内紧绷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桑余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她扶着书架缓缓从后面出来,这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皇嫂!”祁翎小跑过来,满脸担忧,“你没事?” 桑余摇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她的目光越过祁翎,与站在原地的李识衍四目相对。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清俊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凤眸深处似有寒星闪烁。 “陛下想让我去江南。”李识衍低声道,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冷意:“可我不能走,我要带你一起走。” 第124章 我要带你一起走 桑余眼中仍是警惕,她看着面前的人,竟然从他眼中,看出一丝难过。 “沈康他现在在哪里?” 李识衍向前一步,却又在看到桑余后退时猛的停下。 他知道,桑余不会轻易的信任别人,所以不能吓到她。 “放心,他已被我安置妥当。还有,沈康决定不去北狄了,要留下……帮你离开皇宫。” 桑余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烫到一般。 她彷徨的垂下眼,像是想起了什么讳莫如深的事情。 “每一次我想逃出去,就会有人受到牵连死去。” 桑余的声音越来越低,脑子里闪过从她第一次出逃到如今,所有因为她而死去的人的脸。 “我不想再害别人了。或许上天注定,我这样的人,就命中注定该是在宫中蹉跎一生,反正,宫外也没有什么人等着我……” “不是的!”李识衍突然提高声音,极力克制着自己眼的殷切:“桑余,不是的。你不属于这里,宫外有人等你,你也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的家,我就是来带你回家的。” 亲人? 家? 桑余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 这些字眼对她而言太过陌生。 从她有记忆以来,她就只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 她迷茫地看向李识衍,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星……”李识衍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皇嫂!夫子!”祁翎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小脸煞白,“皇兄来了!他、他往这边来了!” 桑余浑身一僵,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李识衍迅速将沈康的小像收回袖中,脸上的柔情瞬间收敛,恢复了那副沉稳内敛的模样。 —— 殿外已能听到侍卫的脚步声和祁蘅低沉的说话声。 祁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阴影几乎笼罩了半个房间。 李识衍抬头状若意外,急忙放下笔恭敬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祁翎也放下书,起身,双手作揖:“皇兄。” 祁蘅看了一眼屋里,就只有他们二人。 “不必多礼。”祁蘅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走上前,目光扫过案上的画本:“祁翎近来学业如何?” “皇兄!”祁翎还是很怕皇兄的,半分也不敢逾越:“夫子还夸我进步很大呢!” 桑余躲在书架后面,心跳震如擂鼓。 祁蘅那样多疑的人,若是看到自己出现在这里,不知道又会动多大的怒,牵连多少人…… 而且沈康没有去北狄这件事,绝不能泄露。 透过书册的缝隙,她能清晰看到祁蘅的半明半暗的侧颜,他冷脸时身上的凛厉气息格外明显,叫人不敢多说一句话。 只是今日,多了几分苍白,像素冷色的白瓷。 “朕看过你的诗。”祁蘅的声音忽然响起,手指抚过案上李识衍方才书写的宣纸,“‘孤云出岫本无心,却为苍生化甘霖’,气度不凡。” 李识衍垂首:“陛下过誉,微臣愧不敢当。” 祁蘅将宣纸轻轻放回案上,忽然话锋一转:“只是,朕还听说,你本要去江南接任州府,为何突然决定留在京城,当一个小小的西席夫子?” 书架后的桑余呼吸一滞。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她几乎能感受到祁蘅话语中暗藏的试探。 “回陛下,”李识衍声音平稳如常,“家母年迈,一人在京城无人照料。为人子者,实在不忍离家太远。” 祁蘅挑了挑眉,对这个回答似乎有几分意外。 他踱步到窗前,阳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更长,几乎笼罩了整个书房。 “你倒是孝心可嘉。”祁蘅凉薄的笑了笑,仿佛不甚在意:“但君子当有鸿鹄之志,莫要拘泥于眼前之人。朝堂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既然有这般才华,便该用在正处。” 李识衍躬身:“陛下教诲,微臣铭记于心。” 祁蘅转过身,慢条斯理的向前,他如今正想换了江南的那帮老臣。 出了后宫的祁蘅很是凌厉果决,深谙权衡之处,他曾经做皇子时便是这样,威逼利诱,才拉拢了一半的势力入了他的阵营。 祁蘅提醒李识衍:“江南富庶之地,多少人求之不得。”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莫要辜负了……大好前程。” 李识衍的声音依然恭敬:“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祁蘅微微颌首,看了一眼一旁不敢说话的祁翎。 他有这么可怕么? 桑余怕他,弟弟也怕他。 他这时候,不什么都没做么? 祁蘅顿了顿,对祁蘅扬起一个微弱的笑。 可祁翎似乎更怕了,瑟缩了一下肩膀。 祁蘅笑容淡去,觉得真没什么意思,他总是这样,不管是对谁,给出去的微弱好意却得不到同样的馈回。 太医说祁蘅这几日气血微亏,吃也吃不下,他做什么都觉得乏味,便准备离开。 桑余看到他转身,终于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走到门口的祁蘅忽然停下脚步,目光直直望向书架方向。 桑余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死死的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这桌上堆了这么多书,”祁蘅的声音响起,“怎么不规整在书架上?” 祁翎立刻上前认错:“皇兄恕罪!这是……这是臣弟偷偷让嬷嬷从宫外带的画本子,还没来得及收拾……” 祁蘅无奈地看了幼弟一眼,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斥责。 他伸手揉了揉祁翎的发顶:“贪玩可以,课业不可荒废。” 说完,他最后扫视了一圈书房,玄色衣袍翻卷间,大步离去。 侍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殿内紧绷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桑余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她扶着书架缓缓从后面出来,这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皇嫂!”祁翎小跑过来,满脸担忧,“你没事?” 桑余摇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她的目光越过祁翎,与站在原地的李识衍四目相对。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清俊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凤眸深处似有寒星闪烁。 “陛下想让我去江南。”李识衍低声道,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冷意:“可我不能走,我要带你一起走。” 第125章 让他主动放你离开 “我要带你一起走。” 李识衍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桑余死水般的心湖。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只见过两次的男子,震惊他为什么会这么笃定可以带她走? 是师父叫他来帮自己的? 可这个人对自己,似乎不止是浅显的相助。 “你知道这不可能的。”桑余摇头,声音果决,“他是皇帝,他不点头,我走不了。” “桑余。”李识衍压低声音,露出一个安抚般的轻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所有的事情你都不用管。 “我会让他主动放你离开。” 他微微倾身,目光灼灼地望进桑余的眼底,斯文中难掩冷冽。 “你为什么一定要帮我?”桑余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我们……在摘星楼之前就认识吗?” 李识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情绪翻涌。 半晌,他略带苦涩的笑了笑,低头避开了桑余的视线。 这个时候让她知道太多,只是徒增烦恼。 让她知道,所有人都在骗她,连她敬爱的师父也是,她一直为之效忠的人是沈家罪魁祸首的儿子,她会疯掉的。 “娘娘多虑了。我们……摘星楼是第一次见。我听小王爷说,当初我入宫,是因为得了娘娘的青睐,如今算是报答娘娘的知遇之恩罢了。” 桑余微微皱眉,她觉得这个理由十分牵强。 但李识衍若是不打算告诉自己,就算追问下去也没用。 桑余收敛情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因为夫子作的诗,的确很好。” 李识衍垂眸,克制住了眼底的情绪,对祁翎说:“小王爷,今日的课就到这里。娘娘受了惊吓,你送她回清梧院可好?” 祁翎虽看了看桑余苍白的脸色,乖巧地点头:“好,皇嫂是要好好休息,那夫子我们先走了。” 走出殿门时,桑余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 阳光透过窗棂,将李识衍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站在那里,也看着自己,坚定又沉默。 —— 凤仪宫。 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滚!都给我滚出去!”陆晚宁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脸色铁青。 她怀孕两个月了,却什么都吃不下,整日烦躁不安。 而且,这两个月,祁蘅只来看过她一次。 倒是的确不宠爱桑余了,把她丢的远远的,可其他人的宫里祁蘅也去了三四次。 难不保,会不会再冒出来一个怀龙嗣的。 宫女们战战兢兢地退到门外,只有青黛大着胆子上前:“娘娘,您多少用些点心……” “这点心甜得发腻,怎么吃!”陆晚宁捂着胸口,又是一阵干呕。 她烦躁地扯着衣领,忽然闻到一阵诱人的香气。 “这是什么味道?”她抬起头,鼻翼微动。 青黛连忙回答:“回娘娘,新来的宫女红菱,方才她见娘娘吃不下,便说要亲自为娘娘解馋。听说她手艺极好,连尚食局的嬷嬷都夸赞,看来名不虚传。” 陆晚宁眯起眼睛:“叫她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淡粉色宫装的少女低头走了进来。 她约莫十六七岁,容貌不算出众,却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后宫的嫔妃最偏爱这样不漂亮却聪明的婢女。 “奴婢红菱,参见贵妃娘娘。”她行礼的姿态也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陆晚宁打量着她:“这点心是你做的?” 红菱声音轻柔答道:“回娘娘,是奴婢家乡的小食,开胃健脾,最适合孕中食用。” 陆晚宁尝了一口,眼睛一亮。 这点心酸甜适中,真意外地合她胃口。 “你倒是个伶俐的。”陆晚宁心情稍霁,“从今日起,你就做我的贴身宫女,专门伺候我的饮食。” 红菱急忙跪下谢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再抬头,红菱便状似无意地说道:“娘娘气色不佳,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奴婢虽愚钝,却愿为娘娘分忧。” 陆晚宁冷笑一声:“你能分什么忧?” 红菱压低声音:“奴婢听……陛下已经许久没来长乐宫了。” 这句话戳中了陆晚宁的痛处。 她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却听红菱继续说道:“奴婢有个法子,或许能让陛下对娘娘念念不忘……” 陆晚宁眯起眼睛:“哦?说来听听。” 红菱凑近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陆晚宁的表情微微露出嫌恶:“本宫才不屑学这些矫揉做作的把戏,陛下一开始喜欢我,也是因为矜贵冷艳……” “可娘娘,难道不想让陛下对娘娘也念念不忘?” 陆晚宁微微犹豫。 顿了顿,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就按你说的办。” 她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腹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倒要看看,这些贱人还能得意多久。” “后宫之主,一定是我陆晚宁的。” —— 盛夏的蝉鸣聒噪刺耳,乾清宫的冰鉴冒着丝丝白气,却驱不散祁蘅眉间的燥意。 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祁蘅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宣。” 珠帘掀起时带起一阵香风,陆晚宁捧着缠枝莲纹食盒盈盈下拜。 她今日倒是扮的十分清雅,只是薄施脂粉,眼尾泛着红晕。 “臣妾熬了冰镇酸梅汤。”她将食盒放在案边,说道:“太医说这方子最是解暑…” 祁蘅扫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微微有些不悦:“你有孕在身,该在宫中静养。” “可孩子想见父皇……”陆晚宁声音突然哽咽,似是意识到说错了话,慌忙低下了头:“抱歉陛下,是臣妾僭越了……” 红菱突然上前半步:“娘娘今早不是还说,不会再哭了,怎么又……” “多嘴。”陆晚宁低声呵斥,急忙擦了擦眼角。 祁蘅搁下朱笔,目光不由落在她浮肿的眼睑上:“你哭了?为什么会哭?太医怎么说?” 陆晚宁强撑的笑看起来十分脆弱惹人怜惜:“不过是害喜罢了,陛下不必忧心。” 红菱却忽然说:“娘娘这几日夜夜惊梦,昨日还呕了许久,只是不想让陛下担心才……” “住口!”陆晚宁急忙制止,红菱这才急忙闭嘴。 祁蘅终于认真的看了看陆晚宁。 她今夜,有几分不同,似乎更是温柔顺从,比从前……还多了几分小心和难过。 桑余就从没有,对他露出过如此顺从脆弱的神情。 她只会借着自己对她的宠爱,一次次凌驾在他的底线之上。 又想起她了。 此刻,眼前有陆晚宁做比较,祁蘅忽然觉得,连贵女出身的晚宁都如此温柔恭顺,她为何就不能服一点软? 第125章 让他主动放你离开 “我要带你一起走。” 李识衍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桑余死水般的心湖。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只见过两次的男子,震惊他为什么会这么笃定可以带她走? 是师父叫他来帮自己的? 可这个人对自己,似乎不止是浅显的相助。 “你知道这不可能的。”桑余摇头,声音果决,“他是皇帝,他不点头,我走不了。” “桑余。”李识衍压低声音,露出一个安抚般的轻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所有的事情你都不用管。 “我会让他主动放你离开。” 他微微倾身,目光灼灼地望进桑余的眼底,斯文中难掩冷冽。 “你为什么一定要帮我?”桑余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我们……在摘星楼之前就认识吗?” 李识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情绪翻涌。 半晌,他略带苦涩的笑了笑,低头避开了桑余的视线。 这个时候让她知道太多,只是徒增烦恼。 让她知道,所有人都在骗她,连她敬爱的师父也是,她一直为之效忠的人是沈家罪魁祸首的儿子,她会疯掉的。 “娘娘多虑了。我们……摘星楼是第一次见。我听小王爷说,当初我入宫,是因为得了娘娘的青睐,如今算是报答娘娘的知遇之恩罢了。” 桑余微微皱眉,她觉得这个理由十分牵强。 但李识衍若是不打算告诉自己,就算追问下去也没用。 桑余收敛情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因为夫子作的诗,的确很好。” 李识衍垂眸,克制住了眼底的情绪,对祁翎说:“小王爷,今日的课就到这里。娘娘受了惊吓,你送她回清梧院可好?” 祁翎虽看了看桑余苍白的脸色,乖巧地点头:“好,皇嫂是要好好休息,那夫子我们先走了。” 走出殿门时,桑余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 阳光透过窗棂,将李识衍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站在那里,也看着自己,坚定又沉默。 —— 凤仪宫。 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滚!都给我滚出去!”陆晚宁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脸色铁青。 她怀孕两个月了,却什么都吃不下,整日烦躁不安。 而且,这两个月,祁蘅只来看过她一次。 倒是的确不宠爱桑余了,把她丢的远远的,可其他人的宫里祁蘅也去了三四次。 难不保,会不会再冒出来一个怀龙嗣的。 宫女们战战兢兢地退到门外,只有青黛大着胆子上前:“娘娘,您多少用些点心……” “这点心甜得发腻,怎么吃!”陆晚宁捂着胸口,又是一阵干呕。 她烦躁地扯着衣领,忽然闻到一阵诱人的香气。 “这是什么味道?”她抬起头,鼻翼微动。 青黛连忙回答:“回娘娘,新来的宫女红菱,方才她见娘娘吃不下,便说要亲自为娘娘解馋。听说她手艺极好,连尚食局的嬷嬷都夸赞,看来名不虚传。” 陆晚宁眯起眼睛:“叫她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淡粉色宫装的少女低头走了进来。 她约莫十六七岁,容貌不算出众,却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后宫的嫔妃最偏爱这样不漂亮却聪明的婢女。 “奴婢红菱,参见贵妃娘娘。”她行礼的姿态也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陆晚宁打量着她:“这点心是你做的?” 红菱声音轻柔答道:“回娘娘,是奴婢家乡的小食,开胃健脾,最适合孕中食用。” 陆晚宁尝了一口,眼睛一亮。 这点心酸甜适中,真意外地合她胃口。 “你倒是个伶俐的。”陆晚宁心情稍霁,“从今日起,你就做我的贴身宫女,专门伺候我的饮食。” 红菱急忙跪下谢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再抬头,红菱便状似无意地说道:“娘娘气色不佳,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奴婢虽愚钝,却愿为娘娘分忧。” 陆晚宁冷笑一声:“你能分什么忧?” 红菱压低声音:“奴婢听……陛下已经许久没来长乐宫了。” 这句话戳中了陆晚宁的痛处。 她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却听红菱继续说道:“奴婢有个法子,或许能让陛下对娘娘念念不忘……” 陆晚宁眯起眼睛:“哦?说来听听。” 红菱凑近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陆晚宁的表情微微露出嫌恶:“本宫才不屑学这些矫揉做作的把戏,陛下一开始喜欢我,也是因为矜贵冷艳……” “可娘娘,难道不想让陛下对娘娘也念念不忘?” 陆晚宁微微犹豫。 顿了顿,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就按你说的办。” 她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腹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倒要看看,这些贱人还能得意多久。” “后宫之主,一定是我陆晚宁的。” —— 盛夏的蝉鸣聒噪刺耳,乾清宫的冰鉴冒着丝丝白气,却驱不散祁蘅眉间的燥意。 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祁蘅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宣。” 珠帘掀起时带起一阵香风,陆晚宁捧着缠枝莲纹食盒盈盈下拜。 她今日倒是扮的十分清雅,只是薄施脂粉,眼尾泛着红晕。 “臣妾熬了冰镇酸梅汤。”她将食盒放在案边,说道:“太医说这方子最是解暑…” 祁蘅扫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微微有些不悦:“你有孕在身,该在宫中静养。” “可孩子想见父皇……”陆晚宁声音突然哽咽,似是意识到说错了话,慌忙低下了头:“抱歉陛下,是臣妾僭越了……” 红菱突然上前半步:“娘娘今早不是还说,不会再哭了,怎么又……” “多嘴。”陆晚宁低声呵斥,急忙擦了擦眼角。 祁蘅搁下朱笔,目光不由落在她浮肿的眼睑上:“你哭了?为什么会哭?太医怎么说?” 陆晚宁强撑的笑看起来十分脆弱惹人怜惜:“不过是害喜罢了,陛下不必忧心。” 红菱却忽然说:“娘娘这几日夜夜惊梦,昨日还呕了许久,只是不想让陛下担心才……” “住口!”陆晚宁急忙制止,红菱这才急忙闭嘴。 祁蘅终于认真的看了看陆晚宁。 她今夜,有几分不同,似乎更是温柔顺从,比从前……还多了几分小心和难过。 桑余就从没有,对他露出过如此顺从脆弱的神情。 她只会借着自己对她的宠爱,一次次凌驾在他的底线之上。 又想起她了。 此刻,眼前有陆晚宁做比较,祁蘅忽然觉得,连贵女出身的晚宁都如此温柔恭顺,她为何就不能服一点软? 第126章 陆晚宁独宠 她还只是个孤女,一个无依无靠的宫女出身。 她凭什么永远有那么多的尊严和自己闹别扭? 陆晚宁继续说:“臣妾知道,陛下又是在想桑姐姐了。所以,臣妾从没有来打扰陛下,陛下不必为我烦心。今日来看陛下一眼,晚宁就知足了。” 说罢,陆晚宁就准备知趣的离开。 祁蘅忽然伸手拢住了陆晚宁的手。 陆晚宁终究是怀了自己的孩子,祁蘅忽然察觉,自己的确是冷落了她许久。 这宫中女子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迎合或谄媚,很久没有人为自己考虑过了。 敬事房太监恰在此时捧着绿头牌进来,祁蘅看也不看便说:“不必了,朕今夜摆驾长乐宫。” 陆晚宁惊喜的笑了,慌忙谢恩。 回宫鸾轿上,陆晚宁抚着尚未显怀的肚子轻笑:“你这个法子倒真是不错。” 红菱跪着为她打扇,团扇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寒光:“陛下怎么说也是男人,这宫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都是骄奢矜贵的世家嫡女出身,能让男子心软又愧疚的却没几个。” “那位被贬的桑宝林,不也是因为惯会作出一副矫揉做作的可怜模样才让陛下心疼?” “陛下在她那里未得温柔,此时娘娘却奉上这样的柔弱顺从,天下哪个男子,都是会心动的。” 陆晚宁笑容一错,缓缓浮上一层阴冷。 “可说到底,陛下还是因为在桑余那个贱人那里没得好,才会在我寻求慰藉,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红菱莞莞一笑,势在必得:“可我们只要这些时日的宠爱就够了。” “什么意思?” 红菱微微挑眉,说道:“借着这些时日,彻底让陛下对桑余失去兴趣,最好是,将她废了赶出宫去。” 陆晚宁看着红菱,满意的笑了笑,将头上的珠钗取下来丢给了她。 “只要此事成了,你,本宫重重有赏。” —— 过了几日,夏意渐浓,御花园里的海棠已绽出点点红蕊。 清梧院。 云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宫女,手里捧着一方洒金帖子。 云雀没什么好脸色的说:“娘娘,长乐宫派人来了。” 红菱恭敬行礼,倒是不生气,“桑宝林万安。三日后,各宫嫔妃要齐去宫外花坊参加赏花宴,贵妃娘娘邀宝林同往。” 桑余未接庚贴,她不打算去,更不想因此见到祁蘅。 “帮我转告贵妃娘娘,我近日身子不爽利,恐怕……” 话音未落,红菱忽然开口,眼睛直勾勾望着桑余,“贵妃娘娘特意嘱咐了,说花坊就在摘星楼不远,各色花式开得极好,娘娘一定要去。” 桑余指尖一颤。 摘星楼。 桑余想起李识衍说的话,他不让她操心,只是说一切只需要按照他的计策而来。 这是他的计策么? “百花齐放,确实难得。”桑余接过帖子,缓缓合上,“那替我谢过贵妃美意,嫔妾会准时前往。” 红菱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恭敬行礼后退下。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云雀才急道:“娘娘明知他们不怀好意,为何还要前去?” 桑余随意丢开帖子,只是浅浅的笑了笑。 没猜错的话,李识衍这是要借陆晚宁的手,设了一计。 第126章 陆晚宁独宠 她还只是个孤女,一个无依无靠的宫女出身。 她凭什么永远有那么多的尊严和自己闹别扭? 陆晚宁继续说:“臣妾知道,陛下又是在想桑姐姐了。所以,臣妾从没有来打扰陛下,陛下不必为我烦心。今日来看陛下一眼,晚宁就知足了。” 说罢,陆晚宁就准备知趣的离开。 祁蘅忽然伸手拢住了陆晚宁的手。 陆晚宁终究是怀了自己的孩子,祁蘅忽然察觉,自己的确是冷落了她许久。 这宫中女子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迎合或谄媚,很久没有人为自己考虑过了。 敬事房太监恰在此时捧着绿头牌进来,祁蘅看也不看便说:“不必了,朕今夜摆驾长乐宫。” 陆晚宁惊喜的笑了,慌忙谢恩。 回宫鸾轿上,陆晚宁抚着尚未显怀的肚子轻笑:“你这个法子倒真是不错。” 红菱跪着为她打扇,团扇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寒光:“陛下怎么说也是男人,这宫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都是骄奢矜贵的世家嫡女出身,能让男子心软又愧疚的却没几个。” “那位被贬的桑宝林,不也是因为惯会作出一副矫揉做作的可怜模样才让陛下心疼?” “陛下在她那里未得温柔,此时娘娘却奉上这样的柔弱顺从,天下哪个男子,都是会心动的。” 陆晚宁笑容一错,缓缓浮上一层阴冷。 “可说到底,陛下还是因为在桑余那个贱人那里没得好,才会在我寻求慰藉,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红菱莞莞一笑,势在必得:“可我们只要这些时日的宠爱就够了。” “什么意思?” 红菱微微挑眉,说道:“借着这些时日,彻底让陛下对桑余失去兴趣,最好是,将她废了赶出宫去。” 陆晚宁看着红菱,满意的笑了笑,将头上的珠钗取下来丢给了她。 “只要此事成了,你,本宫重重有赏。” —— 过了几日,夏意渐浓,御花园里的海棠已绽出点点红蕊。 清梧院。 云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宫女,手里捧着一方洒金帖子。 云雀没什么好脸色的说:“娘娘,长乐宫派人来了。” 红菱恭敬行礼,倒是不生气,“桑宝林万安。三日后,各宫嫔妃要齐去宫外花坊参加赏花宴,贵妃娘娘邀宝林同往。” 桑余未接庚贴,她不打算去,更不想因此见到祁蘅。 “帮我转告贵妃娘娘,我近日身子不爽利,恐怕……” 话音未落,红菱忽然开口,眼睛直勾勾望着桑余,“贵妃娘娘特意嘱咐了,说花坊就在摘星楼不远,各色花式开得极好,娘娘一定要去。” 桑余指尖一颤。 摘星楼。 桑余想起李识衍说的话,他不让她操心,只是说一切只需要按照他的计策而来。 这是他的计策么? “百花齐放,确实难得。”桑余接过帖子,缓缓合上,“那替我谢过贵妃美意,嫔妾会准时前往。” 红菱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恭敬行礼后退下。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云雀才急道:“娘娘明知他们不怀好意,为何还要前去?” 桑余随意丢开帖子,只是浅浅的笑了笑。 没猜错的话,李识衍这是要借陆晚宁的手,设了一计。 第127章 真正的喜欢 三日后,百花宴前。 宫门前车马喧嚣,各色鸾轿排列整齐。 祁翎让人从给他找了只小兔子,他抱着兔子非说像桑余,逗得桑余低头笑了起来。 还未抬眼,目光所及之处忽然看见了一双白金鹿皮靴。 桑余的笑容瞬间像被冻成了冰。 她缓缓抬头,只见玄色龙纹锦袍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祁蘅正在看她。 陆晚宁紧随其后,一袭月白纱裙衬得她如出水芙蓉。 祁蘅其实远远就看见桑余在笑,她柔和的蹲在祁翎面前,笑意温婉动人,像个乖巧无忧的少女。 她从前也这样蹲在自己面前笑。 所以祁蘅想要上前。 只是才走近,才与她对视,她的笑就在看见自己的一刹那消失了,变脸变得那么快。 又变成了冷漠与提防,仿佛他们之间就隔着一道看不见的边界。 她真的……很讨厌他。 “皇兄!”祁翎眼看气氛似乎有些不对,欢快地跑来行礼,随即对陆晚宁说:“贵妃娘娘今日真好看!” 祁翎从头至尾只称桑余一人为皇嫂。 陆晚宁掩唇轻笑,眼尾恰到好处的薄红,她状似无意地往祁蘅身侧靠了靠:“小王爷真是越发聪慧了。” 桑余也也垂眸行礼:“嫔妾参见陛下、贵妃。” 祁蘅点了点头,让她起身。 已经有两个多月未见她了。 “桑宝林清减了。”祁蘅突然开口,目光扫过她素净的衣裙。 没有其他宫妃的织金刺绣,只简单绾了个单螺髻,连支像样的簪子都没有。 桑余一板一眼的回应:“天热,吃不下。” 祁蘅目光一动,望着她的神色晦暗了几分。 原来,并非他一人吃不下饭。 她也是如此么? 她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夜夜辗转难眠的想他? 看来,痛苦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对么? 祁蘅正要说什么,陆晚宁忽然开口:“臣妾知晓陛下或许想见桑姐姐,今日特邀了她来,陛下可高兴?” 祁蘅回过神来,看向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桑余,不耐的皱起了眉。 “来一个后宫嫔妃朕就要高兴?那朕的脸岂不是要笑烂了?” 说罢,他便牵住陆晚宁的手转身向龙辇而去,说道:“你还有身子,和朕坐在一起放心一些。” 陆晚宁乖顺的低头浅笑,随着祁蘅上了龙辇。 祁翎过来扯了扯桑余的衣裙,以为她在难过,便奶声奶气的安慰道:“皇嫂,皇兄一定是高兴的,只是他不好意思说,所以才看不出来。” 桑余摸了摸祁翎的头,她说:“等小王爷长大就知道了,若是真心悦一个人,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怎么会看不出来。” “皇嫂难过了?” 桑余笑了,摇摇头:“没有,他是皇上,是天子,自然不会对一个人一直好。” 况且,她马上就要离开了,所以没什么必要为他而难过。 祁翎努了努嘴:“等我将来长大了,就要一直对一个人好,就娶她一个,把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她,才不会当着她的面去牵别人的手!” 桑余被祁翎的话逗笑了,这孩子和祁蘅一点也不像,祁蘅小时候哪会说这么童真的话。 她伸出手指刮了刮祁翎的鼻子,嗔道:“你呀,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甜言蜜语。” “是夫子说的。” 桑余笑容凝滞了一下,迟疑的问:“他为何同你说这些?” “夫子说他有喜欢的人,是他从小指腹为婚的姑娘,他就很喜欢那个姑娘。他还说,若是男子真心喜欢一个女子,怎么会什么都想压她一头,跟她争跟她吵?看到她难过心疼都还来不及,恨不得把世上所有好的东西都留给她。” “所以我瞧见皇兄和你天天吵架,天天都想欺负你,我就觉得,皇兄一定不是真心喜欢你,夫子说了,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桑余听着祁翎的话,缓缓的将其与李识衍的身形叠合。 “那他喜欢的那个姑娘,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将来过得很幸福。” 祁翎摇了摇头,正要说那个姑娘很多年前就与李识衍走散了,可容妃忽然从远处而来打断了二人。 齐嫔告病没来,容妃只能一个人,觉得无聊,索性便来寻桑余作伴。 她冲着陆晚宁的背影嗤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难怪后宫人人都想给陛下生孩子,这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 说罢,她便看向桑余:“除了陆晚宁,后宫里陛下宠幸最多的就是你了,你怎么也不争气怀一个,气死她。” 桑余含蓄的笑了笑。 没气死陆晚宁,吃避子药的事就已经气死祁蘅了。 容妃拉着桑余和她一起,说车上备了好多好多的点心,祁翎闹着也要去,三个人便都上了一辆马车。 —— 花坊是民间专门为宫廷培育名花名草的地方,就在长安街最繁华的地方。 马车刚停稳,祁翎就迫不及待跳下车,指着远处欢呼:\"皇嫂快看!有卖糖人的!\" 桑余扶着车辕下来,市井的喧嚣扑面而来。 叫卖声、嬉笑声、甚至远处飘来的炊烟,都让她恍惚了一瞬——这是她入宫十二年来第一次见到宫外的世界。 “娘娘当心。”云雀搀住她微微发抖的手,“这街上车水马龙,您莫要被冲撞了。” 桑余摇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东南方。 摘星楼就矗立在那处。 桑余的目光下移,与陆晚宁身边的红菱四目相对。 红菱对她莞莞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看什么呢?”容妃凑过来,狐疑地盯着红菱背影,“哦,听说那是陆晚宁身边新去的厨娘,厨艺可好了,怎么就没分到本宫宫里啊?” 桑余借整理衣袖收起纸条,笑道:“娘娘宫里的厨子们也不差,论数量也能胜她。” 容妃一下笑了起来,她骄傲的扬起头说:“那是自然。你说话真好听,叫人欣喜。” 容妃笑声爽朗,这番动静果然引来祁蘅侧目。 他正扶着陆晚宁下轿,闻言眉头微蹙,看了过去。 桑余能将别人逗得那么开心,说那么多好话,对自己倒是半分都不愿意施舍。 “天气闷热,臣妾陪陛下去去亭中歇息?”陆晚宁娇娇弱的擦了擦汗,扶上了祁蘅的腰。 祁蘅收回目光,她不愿意顺从他,自有其他人愿意讨好他。 “好,一起去。” 容妃翻了个白眼:“装模作样!都上那么大一把伞还热?怎么就没晒死她?” 第127章 真正的喜欢 三日后,百花宴前。 宫门前车马喧嚣,各色鸾轿排列整齐。 祁翎让人从给他找了只小兔子,他抱着兔子非说像桑余,逗得桑余低头笑了起来。 还未抬眼,目光所及之处忽然看见了一双白金鹿皮靴。 桑余的笑容瞬间像被冻成了冰。 她缓缓抬头,只见玄色龙纹锦袍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祁蘅正在看她。 陆晚宁紧随其后,一袭月白纱裙衬得她如出水芙蓉。 祁蘅其实远远就看见桑余在笑,她柔和的蹲在祁翎面前,笑意温婉动人,像个乖巧无忧的少女。 她从前也这样蹲在自己面前笑。 所以祁蘅想要上前。 只是才走近,才与她对视,她的笑就在看见自己的一刹那消失了,变脸变得那么快。 又变成了冷漠与提防,仿佛他们之间就隔着一道看不见的边界。 她真的……很讨厌他。 “皇兄!”祁翎眼看气氛似乎有些不对,欢快地跑来行礼,随即对陆晚宁说:“贵妃娘娘今日真好看!” 祁翎从头至尾只称桑余一人为皇嫂。 陆晚宁掩唇轻笑,眼尾恰到好处的薄红,她状似无意地往祁蘅身侧靠了靠:“小王爷真是越发聪慧了。” 桑余也也垂眸行礼:“嫔妾参见陛下、贵妃。” 祁蘅点了点头,让她起身。 已经有两个多月未见她了。 “桑宝林清减了。”祁蘅突然开口,目光扫过她素净的衣裙。 没有其他宫妃的织金刺绣,只简单绾了个单螺髻,连支像样的簪子都没有。 桑余一板一眼的回应:“天热,吃不下。” 祁蘅目光一动,望着她的神色晦暗了几分。 原来,并非他一人吃不下饭。 她也是如此么? 她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夜夜辗转难眠的想他? 看来,痛苦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对么? 祁蘅正要说什么,陆晚宁忽然开口:“臣妾知晓陛下或许想见桑姐姐,今日特邀了她来,陛下可高兴?” 祁蘅回过神来,看向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桑余,不耐的皱起了眉。 “来一个后宫嫔妃朕就要高兴?那朕的脸岂不是要笑烂了?” 说罢,他便牵住陆晚宁的手转身向龙辇而去,说道:“你还有身子,和朕坐在一起放心一些。” 陆晚宁乖顺的低头浅笑,随着祁蘅上了龙辇。 祁翎过来扯了扯桑余的衣裙,以为她在难过,便奶声奶气的安慰道:“皇嫂,皇兄一定是高兴的,只是他不好意思说,所以才看不出来。” 桑余摸了摸祁翎的头,她说:“等小王爷长大就知道了,若是真心悦一个人,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怎么会看不出来。” “皇嫂难过了?” 桑余笑了,摇摇头:“没有,他是皇上,是天子,自然不会对一个人一直好。” 况且,她马上就要离开了,所以没什么必要为他而难过。 祁翎努了努嘴:“等我将来长大了,就要一直对一个人好,就娶她一个,把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她,才不会当着她的面去牵别人的手!” 桑余被祁翎的话逗笑了,这孩子和祁蘅一点也不像,祁蘅小时候哪会说这么童真的话。 她伸出手指刮了刮祁翎的鼻子,嗔道:“你呀,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甜言蜜语。” “是夫子说的。” 桑余笑容凝滞了一下,迟疑的问:“他为何同你说这些?” “夫子说他有喜欢的人,是他从小指腹为婚的姑娘,他就很喜欢那个姑娘。他还说,若是男子真心喜欢一个女子,怎么会什么都想压她一头,跟她争跟她吵?看到她难过心疼都还来不及,恨不得把世上所有好的东西都留给她。” “所以我瞧见皇兄和你天天吵架,天天都想欺负你,我就觉得,皇兄一定不是真心喜欢你,夫子说了,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桑余听着祁翎的话,缓缓的将其与李识衍的身形叠合。 “那他喜欢的那个姑娘,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将来过得很幸福。” 祁翎摇了摇头,正要说那个姑娘很多年前就与李识衍走散了,可容妃忽然从远处而来打断了二人。 齐嫔告病没来,容妃只能一个人,觉得无聊,索性便来寻桑余作伴。 她冲着陆晚宁的背影嗤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难怪后宫人人都想给陛下生孩子,这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 说罢,她便看向桑余:“除了陆晚宁,后宫里陛下宠幸最多的就是你了,你怎么也不争气怀一个,气死她。” 桑余含蓄的笑了笑。 没气死陆晚宁,吃避子药的事就已经气死祁蘅了。 容妃拉着桑余和她一起,说车上备了好多好多的点心,祁翎闹着也要去,三个人便都上了一辆马车。 —— 花坊是民间专门为宫廷培育名花名草的地方,就在长安街最繁华的地方。 马车刚停稳,祁翎就迫不及待跳下车,指着远处欢呼:\"皇嫂快看!有卖糖人的!\" 桑余扶着车辕下来,市井的喧嚣扑面而来。 叫卖声、嬉笑声、甚至远处飘来的炊烟,都让她恍惚了一瞬——这是她入宫十二年来第一次见到宫外的世界。 “娘娘当心。”云雀搀住她微微发抖的手,“这街上车水马龙,您莫要被冲撞了。” 桑余摇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东南方。 摘星楼就矗立在那处。 桑余的目光下移,与陆晚宁身边的红菱四目相对。 红菱对她莞莞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看什么呢?”容妃凑过来,狐疑地盯着红菱背影,“哦,听说那是陆晚宁身边新去的厨娘,厨艺可好了,怎么就没分到本宫宫里啊?” 桑余借整理衣袖收起纸条,笑道:“娘娘宫里的厨子们也不差,论数量也能胜她。” 容妃一下笑了起来,她骄傲的扬起头说:“那是自然。你说话真好听,叫人欣喜。” 容妃笑声爽朗,这番动静果然引来祁蘅侧目。 他正扶着陆晚宁下轿,闻言眉头微蹙,看了过去。 桑余能将别人逗得那么开心,说那么多好话,对自己倒是半分都不愿意施舍。 “天气闷热,臣妾陪陛下去去亭中歇息?”陆晚宁娇娇弱的擦了擦汗,扶上了祁蘅的腰。 祁蘅收回目光,她不愿意顺从他,自有其他人愿意讨好他。 “好,一起去。” 容妃翻了个白眼:“装模作样!都上那么大一把伞还热?怎么就没晒死她?” 第128章 桑余撒谎成性 桑余轻轻拍了拍容妃的手背,温声道:“娘娘,今日百花盛宴,晚些时候,嫔妾为娘娘摘些新鲜的玫瑰作玫瑰酥怎么样?” 容妃眉头顿时舒展:“好啊!”她亲热地挽住桑余的手臂,“走,咱们进去,你做的东西本宫都可喜欢吃了!” 一行人随着宫人引导进入花坊。 园中百花争艳,牡丹雍容,海棠娇艳,更有无数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 花坊主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躬身向皇上介绍近来由北寒之地新移植而来的品种。 桑余默默选了最角落的席位坐下。 余光瞥见红菱悄然退出宴席,临走时,看了自己一眼。 桑余顿时心领神会,她借口更衣,也起身离席。 转过几道回廊,红菱果然在假山后等她。 桑余半信半疑,始终警惕,毕竟她已经上过一次当了。 “娘娘。”红菱福了福身,声音压得极低,“少主已安排好一切,娘娘只需记住,您什么都不用做,无论发生什么,都请顺其自然。” 红菱说的话和李识衍一模一样。 李识衍也说,她什么都不需要做。 红菱顿了顿,又说:“娘娘,少主有句话要我带给娘娘,娘娘可否对皇上再无情愫?” 桑余不太明白,可还是如实说:“没有了。” 红菱道:“那便可放心,今日过后,陛下对娘娘,将再无情分。” 桑余平静的眨了眨眼睛,随之,扬起一抹浅笑:“好,这样最好。” 红菱已经准备离开了。 桑余突然拉住红菱的衣袖:“你们少主……他也来了么?” 红菱听到桑余问起自家少主,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却没说话,摇了摇头,转身迅速消失在花丛中。 —— 回到宴席时,歌舞正酣。 十二名舞姬身着彩衣,随着乐声翩跹起舞。 祁蘅正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流光溢彩的花酒,陆晚宁倚在他身侧,时不时娇笑着往他嘴里送水果。 “圣上,各位娘娘!”花坊主人缓缓说道:“老朽耗时五年,终于培育出蓝色睡莲,今日特供御览,就在前方水榭!” 众人望去,只见远处水塘中,几朵罕见的蓝莲浮在水面。 陆晚宁立刻生出兴趣,拉着祁蘅的袖子乖巧撒娇:“陛下,臣妾从未见过这般奇花,咱们近前看看可好?” 祁蘅颔首,众人便起身准备移步水榭。 赵德全却忽然匆匆赶来,在祁蘅耳边低语几句。 祁蘅眉头一皱,眼中浮上一层阴翳,转身就往外走:“刑部有急事,朕去去就回。” 陆晚宁这次却不恼怒,大抵是想将乖顺装到底。 皇帝一走,嫔妃们顿时放松许多,三三两两散开赏花。 桑余正欲避开人群,却见陆晚宁朝她走来。 桑余敬而远之,本能地后退半步。 但她又想起红菱的嘱托,只能硬生生止住了逃离的冲动,留下来静观其变。 “桑姐姐怎么躲在这儿?”陆晚宁的声音一贯就像浸了蜜的刀子,“莫不是还在为上次的事记恨本宫?” 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落在陆晚宁脸上,衬得她眼角泛红,格外惹人心疼。 桑余浅笑,眼中微讽:“娘娘也不是一次两次招惹我,上次的事,是指哪件事啊?” 陆晚宁咬紧了牙,笑容险些裂开:“看到陛下又重新疼惜我,你是不是很气恼啊?不过本宫劝你少打这些主意,一个被陛下厌弃的贱人罢了!” 陆晚宁又看向远处蹦蹦跳跳的祁翎,冷笑一声:“还有,别以为接近十王爷就能有什么好下场,等他稍微长大,陛下就会将他送往封地……” “娘娘慎言。”桑余抬眼直视她,“小王爷不过八岁稚童,您这般揣测,倒显得心思龌龊了。” 陆晚宁脸色骤变,正要发作,这时青黛突然快步走来,附在陆晚宁耳边低语。 陆晚宁微微挑眉,随即露出轻飘飘的笑,仿佛是终于等到了。 陆晚宁缓缓上前,轻轻抓住桑余的手按在自己腹部,“姐姐别生气啊,来摸摸,这可是陛下的骨血……”她手指冰凉如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你说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桑余已经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了。 几乎同时,陆晚宁便扯着她的手狠狠一拽! 宽袖翻飞间,桑余眼睁睁看着陆晚宁自己向后仰去,从身后的围栏直直坠往湖面。 “晚宁!”祁蘅的暴喝从身后炸响。 时间仿佛被拉长。陆晚宁坠落时唇角还噙着笑。 红菱的尖叫声响彻花坊:“来人啊!桑宝林要谋害皇嗣!” 水花溅起的刹那,又一道深色身影袭来,重重推开了桑余。 桑余跌到地上,手掌在粗糙的石子上蹭破,渗出丝丝缕缕的疼。 她看过去,祁蘅焦灼的攀附在围栏上向下看,双目通红,冲身边的侍卫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贵妃和她腹中胎儿若有半分差池,这亭子里的所有人都拿命来填!” 桑余跌坐在地上,掌心被碎石磨得生疼,却不及心头那一瞬的寒意。 祁蘅绝不是说说而已。 他是真的动了杀意。 桑余透过围栏往下看去,陆晚宁剧烈挣扎,看不出假装。 可桑余不信她会拿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作赌,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果然,陆晚宁很快被捞了上来,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发髻散乱,显得格外狼狈。 她捂着肚子,痛苦地蜷缩在祁蘅怀里,声音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气:“陛下……臣妾只是想让桑姐姐别再恨我兄长,可她却说,杀不了我兄长,便要杀我……” 祁蘅紧紧抱着她,眼底心疼至极:“晚宁,没事,朕在的,朕就在你身边。” 下一瞬,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刺向桑余:“桑余,你怎么敢——” 桑余缓缓站起身,掌心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晕开一片暗红。 她看着祁蘅,冷静的说:“嫔妾什么都没做。” “你还狡辩!”祁蘅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朕亲眼所见,朕就知道你一向撒谎成性,可朕难道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么?” “陛下亲眼所见什么?”桑余反问,声音平静得可怕,“是嫔妾推了她,还是她为了陷害我,自己跳下去的?” “桑余,你放肆!” 祁蘅知道桑余厌恶陆晚宁,从前就几次三番想要杀了她给沈康报仇,甚至扯过她的头发。 但那时也就罢了,如今晚宁已经那般收敛乖顺,腹中还怀有他的孩子,她怎么还能这么狠心? 她不给他生孩子,难道也不允许其他人怀自己的孩子么? “桑余,晚宁对这个孩子百般疼惜,怎么可能拿龙嗣陷害你?” 桑余平静的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有几分庆幸,过去并没有因他一时的甜言蜜语就信他。 “嫔妾是讨厌她,可我不会杀幼童……” 祁蘅凝视着她:“你手上沾满了血,还有你不敢杀的人?” 第128章 桑余撒谎成性 桑余轻轻拍了拍容妃的手背,温声道:“娘娘,今日百花盛宴,晚些时候,嫔妾为娘娘摘些新鲜的玫瑰作玫瑰酥怎么样?” 容妃眉头顿时舒展:“好啊!”她亲热地挽住桑余的手臂,“走,咱们进去,你做的东西本宫都可喜欢吃了!” 一行人随着宫人引导进入花坊。 园中百花争艳,牡丹雍容,海棠娇艳,更有无数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 花坊主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躬身向皇上介绍近来由北寒之地新移植而来的品种。 桑余默默选了最角落的席位坐下。 余光瞥见红菱悄然退出宴席,临走时,看了自己一眼。 桑余顿时心领神会,她借口更衣,也起身离席。 转过几道回廊,红菱果然在假山后等她。 桑余半信半疑,始终警惕,毕竟她已经上过一次当了。 “娘娘。”红菱福了福身,声音压得极低,“少主已安排好一切,娘娘只需记住,您什么都不用做,无论发生什么,都请顺其自然。” 红菱说的话和李识衍一模一样。 李识衍也说,她什么都不需要做。 红菱顿了顿,又说:“娘娘,少主有句话要我带给娘娘,娘娘可否对皇上再无情愫?” 桑余不太明白,可还是如实说:“没有了。” 红菱道:“那便可放心,今日过后,陛下对娘娘,将再无情分。” 桑余平静的眨了眨眼睛,随之,扬起一抹浅笑:“好,这样最好。” 红菱已经准备离开了。 桑余突然拉住红菱的衣袖:“你们少主……他也来了么?” 红菱听到桑余问起自家少主,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却没说话,摇了摇头,转身迅速消失在花丛中。 —— 回到宴席时,歌舞正酣。 十二名舞姬身着彩衣,随着乐声翩跹起舞。 祁蘅正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流光溢彩的花酒,陆晚宁倚在他身侧,时不时娇笑着往他嘴里送水果。 “圣上,各位娘娘!”花坊主人缓缓说道:“老朽耗时五年,终于培育出蓝色睡莲,今日特供御览,就在前方水榭!” 众人望去,只见远处水塘中,几朵罕见的蓝莲浮在水面。 陆晚宁立刻生出兴趣,拉着祁蘅的袖子乖巧撒娇:“陛下,臣妾从未见过这般奇花,咱们近前看看可好?” 祁蘅颔首,众人便起身准备移步水榭。 赵德全却忽然匆匆赶来,在祁蘅耳边低语几句。 祁蘅眉头一皱,眼中浮上一层阴翳,转身就往外走:“刑部有急事,朕去去就回。” 陆晚宁这次却不恼怒,大抵是想将乖顺装到底。 皇帝一走,嫔妃们顿时放松许多,三三两两散开赏花。 桑余正欲避开人群,却见陆晚宁朝她走来。 桑余敬而远之,本能地后退半步。 但她又想起红菱的嘱托,只能硬生生止住了逃离的冲动,留下来静观其变。 “桑姐姐怎么躲在这儿?”陆晚宁的声音一贯就像浸了蜜的刀子,“莫不是还在为上次的事记恨本宫?” 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落在陆晚宁脸上,衬得她眼角泛红,格外惹人心疼。 桑余浅笑,眼中微讽:“娘娘也不是一次两次招惹我,上次的事,是指哪件事啊?” 陆晚宁咬紧了牙,笑容险些裂开:“看到陛下又重新疼惜我,你是不是很气恼啊?不过本宫劝你少打这些主意,一个被陛下厌弃的贱人罢了!” 陆晚宁又看向远处蹦蹦跳跳的祁翎,冷笑一声:“还有,别以为接近十王爷就能有什么好下场,等他稍微长大,陛下就会将他送往封地……” “娘娘慎言。”桑余抬眼直视她,“小王爷不过八岁稚童,您这般揣测,倒显得心思龌龊了。” 陆晚宁脸色骤变,正要发作,这时青黛突然快步走来,附在陆晚宁耳边低语。 陆晚宁微微挑眉,随即露出轻飘飘的笑,仿佛是终于等到了。 陆晚宁缓缓上前,轻轻抓住桑余的手按在自己腹部,“姐姐别生气啊,来摸摸,这可是陛下的骨血……”她手指冰凉如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你说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桑余已经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了。 几乎同时,陆晚宁便扯着她的手狠狠一拽! 宽袖翻飞间,桑余眼睁睁看着陆晚宁自己向后仰去,从身后的围栏直直坠往湖面。 “晚宁!”祁蘅的暴喝从身后炸响。 时间仿佛被拉长。陆晚宁坠落时唇角还噙着笑。 红菱的尖叫声响彻花坊:“来人啊!桑宝林要谋害皇嗣!” 水花溅起的刹那,又一道深色身影袭来,重重推开了桑余。 桑余跌到地上,手掌在粗糙的石子上蹭破,渗出丝丝缕缕的疼。 她看过去,祁蘅焦灼的攀附在围栏上向下看,双目通红,冲身边的侍卫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贵妃和她腹中胎儿若有半分差池,这亭子里的所有人都拿命来填!” 桑余跌坐在地上,掌心被碎石磨得生疼,却不及心头那一瞬的寒意。 祁蘅绝不是说说而已。 他是真的动了杀意。 桑余透过围栏往下看去,陆晚宁剧烈挣扎,看不出假装。 可桑余不信她会拿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作赌,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果然,陆晚宁很快被捞了上来,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发髻散乱,显得格外狼狈。 她捂着肚子,痛苦地蜷缩在祁蘅怀里,声音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气:“陛下……臣妾只是想让桑姐姐别再恨我兄长,可她却说,杀不了我兄长,便要杀我……” 祁蘅紧紧抱着她,眼底心疼至极:“晚宁,没事,朕在的,朕就在你身边。” 下一瞬,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刺向桑余:“桑余,你怎么敢——” 桑余缓缓站起身,掌心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晕开一片暗红。 她看着祁蘅,冷静的说:“嫔妾什么都没做。” “你还狡辩!”祁蘅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朕亲眼所见,朕就知道你一向撒谎成性,可朕难道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么?” “陛下亲眼所见什么?”桑余反问,声音平静得可怕,“是嫔妾推了她,还是她为了陷害我,自己跳下去的?” “桑余,你放肆!” 祁蘅知道桑余厌恶陆晚宁,从前就几次三番想要杀了她给沈康报仇,甚至扯过她的头发。 但那时也就罢了,如今晚宁已经那般收敛乖顺,腹中还怀有他的孩子,她怎么还能这么狠心? 她不给他生孩子,难道也不允许其他人怀自己的孩子么? “桑余,晚宁对这个孩子百般疼惜,怎么可能拿龙嗣陷害你?” 桑余平静的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有几分庆幸,过去并没有因他一时的甜言蜜语就信他。 “嫔妾是讨厌她,可我不会杀幼童……” 祁蘅凝视着她:“你手上沾满了血,还有你不敢杀的人?” 第129章 我会让你重新开始 桑余没想到,曾经为保护他而刺向别人的剑,此刻却成为了他将污水泼向自己的理由。 在他心里,自己从来都是恶毒至此。 可祁蘅有没有问过桑余,到底她杀的哪一个人是自愿的。 她又是心甘情愿,做一个刽子手的么? 桑余不说话了。 李识衍说的没错,顺其自然就好。 如果他真的信任自己,倒也不是多疑的君王了,自己更出不了宫了。 祁蘅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的有些重了。 陆晚宁握住祁蘅的手,哭的双眼通红,瑟瑟发抖:“以前是我对不起桑姐姐,可她就算想害我,陛下的孩子是无辜的啊……臣妾父母都远在北狄戴罪,除了哥哥,这个孩子是臣妾唯一的亲人了,陛下一定要救救他。” 陆晚宁仿佛是得了高人指点一般,字字句句都点在了祁蘅的心上。 他甚至想起了多年前苦苦维护自己的母妃,陆晚宁的爱子之心诚然可见,她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孩子来陷害桑余? “来人!”祁蘅下令:“送贵妃回宫诊治,桑宝林……意图谋害嫔妃皇嗣,押入刑部大牢,朕要亲自审问。” 侍卫上前,桑余平静地伸出双手,任由他们拷住自己,也在无意间露出了掌心的伤。 祁蘅瞳孔微缩,目光在那道伤口停留了一瞬,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自己狠狠推开了她。 祁蘅喉结滚动,终究别过了脸,关切的抱起了陆晚宁。 —— 回宫的轿辇上,陆晚宁靠在软枕上,手指轻抚着小腹,还有些后怕。 这是一招险棋,若不是一定要除了桑余,她才不会这样铤而走险,拿孩子开玩笑。 陆晚宁稳住气息,对红菱低声道:“一定要找最好的太医给我医治,不能让本宫的孩子出任何差错。” 红菱浅笑,说:“明白了。” 陆晚宁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次,定要让桑余永无翻身之日。” 红菱并不言语,只是安静的跟在轿辇之后。 —— 桑余在昏沉中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她微微蹙眉,缓缓睁开眼睛。 朦胧的视线里,一个身着狱卒衣服的男子,正低头为她上药,动作轻柔。 她微微错愕,待看清那人的眉眼时,呼吸一滞—— “李识衍?”她低声唤道,声音有些哑。 李识衍抬眸,见她醒了,眼底带着几分心疼:“疼吗?” 桑余摇了摇头,想要坐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肩膀:“别动,伤口刚涂了药。” 她看着他,有些恍惚。 他穿着狱卒的粗布衣裳,脸也被易容了,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如星,就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给自己的手上药。 谨慎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京城第一酒家的少公子。 “没关系的,这点伤很轻的,不疼。” 她身上,比这重的伤多了去了。 李识衍的手抖了一下,喉头疼的说不出一句话。 他想,不会了,以后有他在,不会再有一道疤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低声问。 李识衍勉强的笑了笑,声音压得极低:“来看看你。” 桑余意外的瞪大眼睛:“刑部大牢你都能进的来?” 李识衍没说话,桑余的确不知摘星楼的手段。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桑余,你怕不怕?” 或许是接下来的拷问,或许是身败名裂,或许是千夫所指……李识衍怕,总有他算不到的地方。 桑余却忽然摇头:“不怕。” 只要能离开那座皇城,离开祁蘅,不管会遭遇什么她都不会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见李识衍的眼睛,桑余就相信自己这次一定可以离开。 李识衍沉默许久,看着她掌心的伤,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你会不会恨我?” 桑余一怔,有些不解:“为什么恨你?” 李识衍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药瓶的边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用这种方式……让他厌恶你,舍弃你,你会不会难过?” 桑余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轻轻笑了:“我不怪你。” “如果他真的信任我,又怎么会被离间?”她顿了顿,声音轻缓,“李识衍,我应该要谢谢你。” 李识衍忽然红了眼眶,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低声道:“你信我,将来……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把这些都忘了。” 他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桑余知道他有这个能力。 除了师父外,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这般真诚的对自己好。 桑余想问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可话未出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神色一凛,李识衍迅速收起药瓶,低声道:“别出声。” …… 祁蘅一身玄色龙袍,神色冷峻地走来。 他身后跟着众多官员,为首的乃是刑部尚书,正殷切地躬身引路:“陛下,桑宝林就关在此处。” 祁蘅步子停在牢房门口,目光沉沉地落在桑余身上。 她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单薄的衣衫沾了灰尘,发丝凌乱地散在肩头,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狼狈。 祁蘅心头蓦地一刺。 但他的眼神又骤然冷了下来,强行压下心头那点不该有的怜惜。 “开门。” 看守桑余的狱卒急忙低着头上前,将铁链解开。 刑部尚书问道:“陛下可还有吩咐?” 祁蘅抬起手,让所有人全部退下。 待众人散去,他才缓步走进牢房,目光落在蜷缩在草堆上的桑余身上。 祁蘅皱了皱眉,用指节抵住鼻子,似乎嫌恶这里的霉味和血腥气。 “把手伸出来。”他冷声道。 桑余睁开眼睛,缓缓看向他,没有动作。 祁蘅不耐,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施舍一般丢到她面前:“先上药。” 那药瓶滚落在草堆上,桑余没有去捡。 第129章 我会让你重新开始 桑余没想到,曾经为保护他而刺向别人的剑,此刻却成为了他将污水泼向自己的理由。 在他心里,自己从来都是恶毒至此。 可祁蘅有没有问过桑余,到底她杀的哪一个人是自愿的。 她又是心甘情愿,做一个刽子手的么? 桑余不说话了。 李识衍说的没错,顺其自然就好。 如果他真的信任自己,倒也不是多疑的君王了,自己更出不了宫了。 祁蘅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的有些重了。 陆晚宁握住祁蘅的手,哭的双眼通红,瑟瑟发抖:“以前是我对不起桑姐姐,可她就算想害我,陛下的孩子是无辜的啊……臣妾父母都远在北狄戴罪,除了哥哥,这个孩子是臣妾唯一的亲人了,陛下一定要救救他。” 陆晚宁仿佛是得了高人指点一般,字字句句都点在了祁蘅的心上。 他甚至想起了多年前苦苦维护自己的母妃,陆晚宁的爱子之心诚然可见,她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孩子来陷害桑余? “来人!”祁蘅下令:“送贵妃回宫诊治,桑宝林……意图谋害嫔妃皇嗣,押入刑部大牢,朕要亲自审问。” 侍卫上前,桑余平静地伸出双手,任由他们拷住自己,也在无意间露出了掌心的伤。 祁蘅瞳孔微缩,目光在那道伤口停留了一瞬,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自己狠狠推开了她。 祁蘅喉结滚动,终究别过了脸,关切的抱起了陆晚宁。 —— 回宫的轿辇上,陆晚宁靠在软枕上,手指轻抚着小腹,还有些后怕。 这是一招险棋,若不是一定要除了桑余,她才不会这样铤而走险,拿孩子开玩笑。 陆晚宁稳住气息,对红菱低声道:“一定要找最好的太医给我医治,不能让本宫的孩子出任何差错。” 红菱浅笑,说:“明白了。” 陆晚宁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次,定要让桑余永无翻身之日。” 红菱并不言语,只是安静的跟在轿辇之后。 —— 桑余在昏沉中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她微微蹙眉,缓缓睁开眼睛。 朦胧的视线里,一个身着狱卒衣服的男子,正低头为她上药,动作轻柔。 她微微错愕,待看清那人的眉眼时,呼吸一滞—— “李识衍?”她低声唤道,声音有些哑。 李识衍抬眸,见她醒了,眼底带着几分心疼:“疼吗?” 桑余摇了摇头,想要坐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肩膀:“别动,伤口刚涂了药。” 她看着他,有些恍惚。 他穿着狱卒的粗布衣裳,脸也被易容了,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如星,就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给自己的手上药。 谨慎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京城第一酒家的少公子。 “没关系的,这点伤很轻的,不疼。” 她身上,比这重的伤多了去了。 李识衍的手抖了一下,喉头疼的说不出一句话。 他想,不会了,以后有他在,不会再有一道疤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低声问。 李识衍勉强的笑了笑,声音压得极低:“来看看你。” 桑余意外的瞪大眼睛:“刑部大牢你都能进的来?” 李识衍没说话,桑余的确不知摘星楼的手段。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桑余,你怕不怕?” 或许是接下来的拷问,或许是身败名裂,或许是千夫所指……李识衍怕,总有他算不到的地方。 桑余却忽然摇头:“不怕。” 只要能离开那座皇城,离开祁蘅,不管会遭遇什么她都不会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见李识衍的眼睛,桑余就相信自己这次一定可以离开。 李识衍沉默许久,看着她掌心的伤,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你会不会恨我?” 桑余一怔,有些不解:“为什么恨你?” 李识衍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药瓶的边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用这种方式……让他厌恶你,舍弃你,你会不会难过?” 桑余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轻轻笑了:“我不怪你。” “如果他真的信任我,又怎么会被离间?”她顿了顿,声音轻缓,“李识衍,我应该要谢谢你。” 李识衍忽然红了眼眶,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低声道:“你信我,将来……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把这些都忘了。” 他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桑余知道他有这个能力。 除了师父外,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这般真诚的对自己好。 桑余想问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可话未出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神色一凛,李识衍迅速收起药瓶,低声道:“别出声。” …… 祁蘅一身玄色龙袍,神色冷峻地走来。 他身后跟着众多官员,为首的乃是刑部尚书,正殷切地躬身引路:“陛下,桑宝林就关在此处。” 祁蘅步子停在牢房门口,目光沉沉地落在桑余身上。 她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单薄的衣衫沾了灰尘,发丝凌乱地散在肩头,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狼狈。 祁蘅心头蓦地一刺。 但他的眼神又骤然冷了下来,强行压下心头那点不该有的怜惜。 “开门。” 看守桑余的狱卒急忙低着头上前,将铁链解开。 刑部尚书问道:“陛下可还有吩咐?” 祁蘅抬起手,让所有人全部退下。 待众人散去,他才缓步走进牢房,目光落在蜷缩在草堆上的桑余身上。 祁蘅皱了皱眉,用指节抵住鼻子,似乎嫌恶这里的霉味和血腥气。 “把手伸出来。”他冷声道。 桑余睁开眼睛,缓缓看向他,没有动作。 祁蘅不耐,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施舍一般丢到她面前:“先上药。” 那药瓶滚落在草堆上,桑余没有去捡。 第130章 朕不会再管你 桑余缓缓抬头,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向站在光影交界处的祁蘅。 他高高在上的站在那里,身着绣金龙的玄色衣袍,一切都与这肮脏的牢房格格不入。 药滚落在桑余脚边,她盯着那个药瓶,如果是一年前,她大概会满心欢喜,迫不及待的捡起来,像幼时捡到他丢过来的桂花糕一样对他感恩戴德。 但她不是那时候的桑余了。 她也不会再信他说过的“以后不会让你再吃脏东西”的诺言了。 桑余冷淡的闭上了眼,再没看祁蘅。 看到桑余露出这样冷淡的神情,祁蘅呼吸一下子凝重起来,好像心被浸在了冰水里,六月酷暑,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桑余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端着你那清高的架子?朕竟还记挂着你手上的伤,特意来给你送药,真是可笑。” 掌心的伤口其实已经没那么疼了,泛着丝丝缕缕的凉,是李识衍方才为她涂的药。 桑余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陛下若是来兴师问罪的,大可不必这般兜圈子,您到底是想说什么?” 祁蘅一怔,诧异的看向桑余。 桑余果然很了解他。 他的确,是抱着其他目的来的。 “桑余,此事可大可小。”祁蘅的声音忽然放软,“毕竟是你谋害龙嗣,此事已是定局。可若是……你愿意给朕生个孩子,晚宁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桑余怔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祁蘅是已经猜出来陆晚宁在做戏了? 其实不难猜,祁蘅当时看见陆晚宁落水气过头了,但是后来冷静下来,才察觉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但他还是气恼桑余。 不如就此吓唬吓唬她,让她服个软,骗她答应给自己生个孩子。 只要有了孩子,她就会留在宫里好好的当他的妃子。 可没想到,桑余却反问起了他:“陛下是在说笑么?若是陆贵妃听到,又该难过了。” “你!” 祁蘅转身,眼中怒火更甚,“朕在给你机会!只要你低头认错,朕可以力排众议保下你。若你执迷不悟……” 他顿了顿,“朝堂之上,朕不会再管你死活。” 牢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桑余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曾经爱的人,居高临下的把一切罪责推给她,以此要挟她。 桑余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嘲讽挂在了嘴角,最后吞下识人不清的果。 “随便。”桑余听见自己说。 “什么?”祁蘅眯起眼睛。 “是生是死,都随便。”桑余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反正此事发生的那一刻,陛下不是就已经做了选择吗?” 祁蘅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忽然上前,宽大的身影压迫下来,一把掐住桑余的下巴。 “难道……你当真推了晚宁?” 桑余艰难的笑了笑,笑容嘲讽:“这重要吗?白日里陛下没有揭穿她,此事便就已经在世人眼里成了定局,说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你还气我——” 祁蘅的手高高扬起,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看见桑余紧闭上了眼睛,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那一刻,祁蘅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次刺杀。 刺客的长剑直指他的咽喉,桑余不顾一切地挡在他面前,剑锋穿透她的肩膀,热血溅在他脸上。 那时她也是这样闭着眼睛,却紧紧抓着他的手说:“殿下别怕。” 如今,她这幅神情,却是因为害怕自己。 “好,很好。” 祁蘅收回手,声音冷得像冰,仿佛在胸腔里肆意翻涌搅弄,把他刮的生疼:“既然你自作孽,朕成全你。” 他转身大步离开,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桑余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地上散落的药丸,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了泪。 倒不是因此难过,而是委屈。 是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不知所措的委屈。 …… 牢房外,祁蘅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地牢。 他胸口闷得发疼,眼前全是桑余那双决绝的眼睛。 “陛下?”刑部尚书小心翼翼地迎上来,“桑宝林她……” “关着。”祁蘅冷声道,却在走出几步后又停下,“若是有人敢对她用刑,朕必定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明白么?” 刑部尚书脸都吓白了,忙不迭的跪下应诺。 祁蘅明明很生气,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要下这道命令。 只是……一想到桑余会受刑,他的心就像被人生生挖去一块。 刚才握住她手腕时,那上面还有许多旧疤,都是为他留下的。 她已经有很多伤了,不能再多了。 —— 醉仙楼雅间,陆淮安已经自斟自饮的半醉。 李识衍推门而入拱手作揖,眼角轻染笑意:“陆侍郎,久等了。” 陆淮安抬眼,目光中带着几分警惕与探究:“李公子邀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李识衍不急着回答,而是先为两人各斟了一杯酒。 只有江湖中人知道摘星楼代表什么,陆淮安还真以为李识衍只是一个商贾之子,所以并不放在眼里。 但李识衍却是将他琢磨了个透。 听闻他近日与鉴察院几位言官走得颇近,想来是陆家其他人还在北狄戴罪流放,他又在为家族谋出路。 李识衍道:“昨日在花坊,陆贵妃遇刺一事……” 陆淮安的手猛地一顿,酒水溅出几滴。 没想到,桑余伤了他也就罢了,他可以既往不咎,谁叫他骗过她,欠了她的。 可那个毒妇,却连怀有胎儿的晚宁都不放过! “是啊,只可惜,陛下一直对罪魁祸首袒护至极,我也无可奈何。不过……”陆淮安警惕起来,饮下一杯酒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李识衍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在下一腔抱负,奈何在翰林院无人照拂,才被派给不得宠的皇子做夫子。若是,陆侍郎愿帮衬在下一把,在下愿为陆侍郎出谋划策,尽幕僚之责。” “你是说,你想到怎么替我妹妹出口气了?” 李识衍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陆兄与鉴察院关系密切,何不借言官之力,上奏废黜桑余?” 陆淮安眉头紧锁:“可陛下对桑余……” “陛下再念旧情,也抵不过朝堂压力。”李识衍冷笑,“以谋害皇嗣之罪,就算不会杀她,也该将她逐出宫去,永绝后患。”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陆淮安心底的某个匣子。 陆淮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你说的很对,即使不让她死,可却可以让她被废。她不是一直都想出宫么?我这也算帮了她……” 李识衍的笑意渐冷,寒意砭骨的看着陆淮安。 酒过三巡,陆淮安已有些微醺。他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忽然问道:“等桑余出宫……会怎样?” 李识衍眼中闪过一丝警觉,随即恢复如常:“可能……是发配流放,永不回京。” “太残酷了……”陆淮安喃喃道,“她罪不至此。” “陆兄心软了?”李识衍似笑非笑。 陆淮安摇摇头,眼中浮现出一丝异样的光彩:“我在想……若她被废为庶人,或许我可以……” “可以什么?”李识衍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陆淮安似乎没注意到李识衍的变化,自顾自地说道:“可以照顾她。当年是我骗了她……这也是个赎罪的机会。” 雅间内一时寂静无声。 李识衍的手指在桌下攥紧又松开,面上却不动声色,浮起冷笑:“陆兄重情重义,令人敬佩。” 离开醉仙楼时,夜色已深。 李识衍站在街角阴影处,看着陆淮安踉跄离去的背影,眼中寒光闪烁。 桑余不想因为她再死一个人,可李识衍想——陆淮安,他必须死。 就让他,做这一场棋局中,唯一的死人。 第130章 朕不会再管你 桑余缓缓抬头,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向站在光影交界处的祁蘅。 他高高在上的站在那里,身着绣金龙的玄色衣袍,一切都与这肮脏的牢房格格不入。 药滚落在桑余脚边,她盯着那个药瓶,如果是一年前,她大概会满心欢喜,迫不及待的捡起来,像幼时捡到他丢过来的桂花糕一样对他感恩戴德。 但她不是那时候的桑余了。 她也不会再信他说过的“以后不会让你再吃脏东西”的诺言了。 桑余冷淡的闭上了眼,再没看祁蘅。 看到桑余露出这样冷淡的神情,祁蘅呼吸一下子凝重起来,好像心被浸在了冰水里,六月酷暑,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桑余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端着你那清高的架子?朕竟还记挂着你手上的伤,特意来给你送药,真是可笑。” 掌心的伤口其实已经没那么疼了,泛着丝丝缕缕的凉,是李识衍方才为她涂的药。 桑余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陛下若是来兴师问罪的,大可不必这般兜圈子,您到底是想说什么?” 祁蘅一怔,诧异的看向桑余。 桑余果然很了解他。 他的确,是抱着其他目的来的。 “桑余,此事可大可小。”祁蘅的声音忽然放软,“毕竟是你谋害龙嗣,此事已是定局。可若是……你愿意给朕生个孩子,晚宁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桑余怔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祁蘅是已经猜出来陆晚宁在做戏了? 其实不难猜,祁蘅当时看见陆晚宁落水气过头了,但是后来冷静下来,才察觉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但他还是气恼桑余。 不如就此吓唬吓唬她,让她服个软,骗她答应给自己生个孩子。 只要有了孩子,她就会留在宫里好好的当他的妃子。 可没想到,桑余却反问起了他:“陛下是在说笑么?若是陆贵妃听到,又该难过了。” “你!” 祁蘅转身,眼中怒火更甚,“朕在给你机会!只要你低头认错,朕可以力排众议保下你。若你执迷不悟……” 他顿了顿,“朝堂之上,朕不会再管你死活。” 牢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桑余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曾经爱的人,居高临下的把一切罪责推给她,以此要挟她。 桑余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嘲讽挂在了嘴角,最后吞下识人不清的果。 “随便。”桑余听见自己说。 “什么?”祁蘅眯起眼睛。 “是生是死,都随便。”桑余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反正此事发生的那一刻,陛下不是就已经做了选择吗?” 祁蘅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忽然上前,宽大的身影压迫下来,一把掐住桑余的下巴。 “难道……你当真推了晚宁?” 桑余艰难的笑了笑,笑容嘲讽:“这重要吗?白日里陛下没有揭穿她,此事便就已经在世人眼里成了定局,说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你还气我——” 祁蘅的手高高扬起,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看见桑余紧闭上了眼睛,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那一刻,祁蘅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次刺杀。 刺客的长剑直指他的咽喉,桑余不顾一切地挡在他面前,剑锋穿透她的肩膀,热血溅在他脸上。 那时她也是这样闭着眼睛,却紧紧抓着他的手说:“殿下别怕。” 如今,她这幅神情,却是因为害怕自己。 “好,很好。” 祁蘅收回手,声音冷得像冰,仿佛在胸腔里肆意翻涌搅弄,把他刮的生疼:“既然你自作孽,朕成全你。” 他转身大步离开,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桑余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地上散落的药丸,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了泪。 倒不是因此难过,而是委屈。 是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不知所措的委屈。 …… 牢房外,祁蘅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地牢。 他胸口闷得发疼,眼前全是桑余那双决绝的眼睛。 “陛下?”刑部尚书小心翼翼地迎上来,“桑宝林她……” “关着。”祁蘅冷声道,却在走出几步后又停下,“若是有人敢对她用刑,朕必定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明白么?” 刑部尚书脸都吓白了,忙不迭的跪下应诺。 祁蘅明明很生气,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要下这道命令。 只是……一想到桑余会受刑,他的心就像被人生生挖去一块。 刚才握住她手腕时,那上面还有许多旧疤,都是为他留下的。 她已经有很多伤了,不能再多了。 —— 醉仙楼雅间,陆淮安已经自斟自饮的半醉。 李识衍推门而入拱手作揖,眼角轻染笑意:“陆侍郎,久等了。” 陆淮安抬眼,目光中带着几分警惕与探究:“李公子邀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李识衍不急着回答,而是先为两人各斟了一杯酒。 只有江湖中人知道摘星楼代表什么,陆淮安还真以为李识衍只是一个商贾之子,所以并不放在眼里。 但李识衍却是将他琢磨了个透。 听闻他近日与鉴察院几位言官走得颇近,想来是陆家其他人还在北狄戴罪流放,他又在为家族谋出路。 李识衍道:“昨日在花坊,陆贵妃遇刺一事……” 陆淮安的手猛地一顿,酒水溅出几滴。 没想到,桑余伤了他也就罢了,他可以既往不咎,谁叫他骗过她,欠了她的。 可那个毒妇,却连怀有胎儿的晚宁都不放过! “是啊,只可惜,陛下一直对罪魁祸首袒护至极,我也无可奈何。不过……”陆淮安警惕起来,饮下一杯酒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李识衍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在下一腔抱负,奈何在翰林院无人照拂,才被派给不得宠的皇子做夫子。若是,陆侍郎愿帮衬在下一把,在下愿为陆侍郎出谋划策,尽幕僚之责。” “你是说,你想到怎么替我妹妹出口气了?” 李识衍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陆兄与鉴察院关系密切,何不借言官之力,上奏废黜桑余?” 陆淮安眉头紧锁:“可陛下对桑余……” “陛下再念旧情,也抵不过朝堂压力。”李识衍冷笑,“以谋害皇嗣之罪,就算不会杀她,也该将她逐出宫去,永绝后患。”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陆淮安心底的某个匣子。 陆淮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你说的很对,即使不让她死,可却可以让她被废。她不是一直都想出宫么?我这也算帮了她……” 李识衍的笑意渐冷,寒意砭骨的看着陆淮安。 酒过三巡,陆淮安已有些微醺。他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忽然问道:“等桑余出宫……会怎样?” 李识衍眼中闪过一丝警觉,随即恢复如常:“可能……是发配流放,永不回京。” “太残酷了……”陆淮安喃喃道,“她罪不至此。” “陆兄心软了?”李识衍似笑非笑。 陆淮安摇摇头,眼中浮现出一丝异样的光彩:“我在想……若她被废为庶人,或许我可以……” “可以什么?”李识衍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陆淮安似乎没注意到李识衍的变化,自顾自地说道:“可以照顾她。当年是我骗了她……这也是个赎罪的机会。” 雅间内一时寂静无声。 李识衍的手指在桌下攥紧又松开,面上却不动声色,浮起冷笑:“陆兄重情重义,令人敬佩。” 离开醉仙楼时,夜色已深。 李识衍站在街角阴影处,看着陆淮安踉跄离去的背影,眼中寒光闪烁。 桑余不想因为她再死一个人,可李识衍想——陆淮安,他必须死。 就让他,做这一场棋局中,唯一的死人。 第131章 难道真的要废了她? 接连五日,祁蘅的御案上都堆满了奏折。 他随手翻开最上面一本,看清上面写的东西后,目光便一寸寸变冷。 “妖妃祸国,还请陛下明正典刑!” 又是同样的字句。 祁蘅猛地合上奏折,一把扔了出去,额头青筋暴起,下颌冷硬的鼓动。 就这几天时间,朝中大臣像是约好了一般,每日都有十几本奏折要求严惩桑余。 “陛下,礼部张大人、刑部刘大人求见。”赵德全小心翼翼地在殿外禀报。 祁蘅闭了闭眼,缓缓道:“宣。” 两位大臣一进殿便跪伏在地:“臣等联名上奏,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废黜桑氏,以安民心。” 祁蘅冷笑:“朕倒不知,一个被关在牢中的女子,如何能动摇朕的江山?” 礼部张大人抬头,花白胡须微微颤抖:“陛下,民间已有传言,说桑氏乃妖孽转世,专克皇嗣,陛下自从纳她为妃后便一年未有子嗣,而今陆贵妃又被她害的险些……” “够了!”祁蘅一掌拍在案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朕看你们是闲得发慌!边关战事不管,漕运贪污不问,整日盯着朕的后宫?” 两位大臣吓得连连叩首,却仍不肯退让:“陛下明鉴,臣等一片忠心……” 如果放在以前,祁蘅早把人提出去杀了。 可近来,杀了一个还有一个。 如果不是冯崇一派从中作梗,怎么会有这么多不怕死的人接二连三的以下犯上? 祁蘅闭上眼,声音泛着寒意:“滚出去!” 待殿内重归寂静,祁蘅才颓然坐回龙椅。 桑余…… 桑余! 祁蘅将这两个字嚼碎了,想要咽下去却如鲠在喉,刺的他喉咙生疼。 我为了你,都要担上昏君的名号了,你都不愿意回头求求我? 只是生个孩子,你宁愿死,都不愿意生么? 你知道我一定不会杀你,所以就这样气我?! 祁蘅终于再也撑不下去,一把掀翻了面前所有的奏折,纸张白雪一样的散落了一地。 冷风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赵德全的声音却在这时又再次响起:“陛下,陆贵妃求见。” 祁蘅回过神来,这才堪堪稳住心神。 自从上次陆晚宁被推下水,他也从没去看过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祁蘅闭了闭眼,哑声道:“宣。” 陆晚宁一身素白宫装,眼圈通红地走进来,看见一地狼藉,心疼的皱起了眉:“陛下,您这是……” 祁蘅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无事。”他语气平淡,“太医说了,你还需静养,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陆晚宁怔住了。 这么大的事,祁蘅竟然对她一点关心都没有,甚至生出了不耐烦? 陆晚宁委屈的垂下了眼,突然跪倒在地:“陛下,您真的不打算给我们的孩儿一个交代吗?他险些死在桑余的手里……” “死在桑余手里?”祁蘅忽然倾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她,“那日落水,你可确定是她推的你?” 陆晚宁一怔,眼泪凝在睫毛上:“当、当然……那么多宫人都看见了,你也看见了……” 祁蘅靠回椅背,手指轻敲扶手:“是吗?可朕问过当值宫女,她们都说站得太远,没看清。至于朕,也是因为你贴身宫女喊出的那句话,才以为是桑余要害你。”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陆晚宁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攥住裙摆:“陛下这是……怀疑臣妾?” 祁蘅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臣妾明白了。”陆晚宁突然凄然一笑,“晚宁知道,陛下心里始终只有桑余,可我没想到,陛下会怀疑臣妾?那日明明陛下也看见了,也让人把她押入大牢,为何如今开始怀疑臣妾了?” 祁蘅目光一怔,缓缓垂下了眼。 他自然想过,也怀疑过,可他的确是想将计就计,因为想叫桑余害怕,叫她服软。 只是没想到,朝堂众人会借机上奏废黜桑余。 事情像被一只手推着,莫名就到了如今的局面,处理起来竟这么耗费心神。 “罢了。”祁蘅声音冷了下来,“你回去,安心养胎,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陆晚宁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她不信自己拿孩子作赌都会输。 “陛下!你还记得你在北寒之地是怎么对我说的么?” 祁蘅抬眼,看向陆晚宁。 “我知你一开始接近我,只是为了我父亲的残兵势力,可我还是无法自拔的爱上了陛下。” “但陛下也是爱我的对不对?你记得我喜欢海棠花,你说将来要和我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会对我们的孩子很好很好。” “臣妾等这个孩子等了一年,可陛下却又爱上了别人。但臣妾不在意,我只想,只要我们的孩子能平安降生就够了。” “可陛下面对想要害我孩子的人,却这般纵容……” 陆晚宁字字控诉,她知晓祁蘅当初对她动过真情,所以这些话足够让他心软。 果然,祁蘅的神情柔了下来,起身朝自己走来。 陆晚宁说的没错,很多年前,在海棠树下的惊鸿一瞥,干净温婉的陆晚宁的确撞进了祁蘅的心里。 那时他看不见身边的桑余,只向往那一抹干净纯粹。 后来决定谋反,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陆晚宁被送去和亲…… 桑余一次次的伤他的心,他却还为了桑余去伤陆晚宁的心。 如今,朝堂上下都不容她。 所有人都在逼他。 难道…… 祁蘅想,难道事到如今,真的要废了她么? 第131章 难道真的要废了她? 接连五日,祁蘅的御案上都堆满了奏折。 他随手翻开最上面一本,看清上面写的东西后,目光便一寸寸变冷。 “妖妃祸国,还请陛下明正典刑!” 又是同样的字句。 祁蘅猛地合上奏折,一把扔了出去,额头青筋暴起,下颌冷硬的鼓动。 就这几天时间,朝中大臣像是约好了一般,每日都有十几本奏折要求严惩桑余。 “陛下,礼部张大人、刑部刘大人求见。”赵德全小心翼翼地在殿外禀报。 祁蘅闭了闭眼,缓缓道:“宣。” 两位大臣一进殿便跪伏在地:“臣等联名上奏,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废黜桑氏,以安民心。” 祁蘅冷笑:“朕倒不知,一个被关在牢中的女子,如何能动摇朕的江山?” 礼部张大人抬头,花白胡须微微颤抖:“陛下,民间已有传言,说桑氏乃妖孽转世,专克皇嗣,陛下自从纳她为妃后便一年未有子嗣,而今陆贵妃又被她害的险些……” “够了!”祁蘅一掌拍在案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朕看你们是闲得发慌!边关战事不管,漕运贪污不问,整日盯着朕的后宫?” 两位大臣吓得连连叩首,却仍不肯退让:“陛下明鉴,臣等一片忠心……” 如果放在以前,祁蘅早把人提出去杀了。 可近来,杀了一个还有一个。 如果不是冯崇一派从中作梗,怎么会有这么多不怕死的人接二连三的以下犯上? 祁蘅闭上眼,声音泛着寒意:“滚出去!” 待殿内重归寂静,祁蘅才颓然坐回龙椅。 桑余…… 桑余! 祁蘅将这两个字嚼碎了,想要咽下去却如鲠在喉,刺的他喉咙生疼。 我为了你,都要担上昏君的名号了,你都不愿意回头求求我? 只是生个孩子,你宁愿死,都不愿意生么? 你知道我一定不会杀你,所以就这样气我?! 祁蘅终于再也撑不下去,一把掀翻了面前所有的奏折,纸张白雪一样的散落了一地。 冷风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赵德全的声音却在这时又再次响起:“陛下,陆贵妃求见。” 祁蘅回过神来,这才堪堪稳住心神。 自从上次陆晚宁被推下水,他也从没去看过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祁蘅闭了闭眼,哑声道:“宣。” 陆晚宁一身素白宫装,眼圈通红地走进来,看见一地狼藉,心疼的皱起了眉:“陛下,您这是……” 祁蘅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无事。”他语气平淡,“太医说了,你还需静养,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陆晚宁怔住了。 这么大的事,祁蘅竟然对她一点关心都没有,甚至生出了不耐烦? 陆晚宁委屈的垂下了眼,突然跪倒在地:“陛下,您真的不打算给我们的孩儿一个交代吗?他险些死在桑余的手里……” “死在桑余手里?”祁蘅忽然倾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她,“那日落水,你可确定是她推的你?” 陆晚宁一怔,眼泪凝在睫毛上:“当、当然……那么多宫人都看见了,你也看见了……” 祁蘅靠回椅背,手指轻敲扶手:“是吗?可朕问过当值宫女,她们都说站得太远,没看清。至于朕,也是因为你贴身宫女喊出的那句话,才以为是桑余要害你。”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陆晚宁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攥住裙摆:“陛下这是……怀疑臣妾?” 祁蘅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臣妾明白了。”陆晚宁突然凄然一笑,“晚宁知道,陛下心里始终只有桑余,可我没想到,陛下会怀疑臣妾?那日明明陛下也看见了,也让人把她押入大牢,为何如今开始怀疑臣妾了?” 祁蘅目光一怔,缓缓垂下了眼。 他自然想过,也怀疑过,可他的确是想将计就计,因为想叫桑余害怕,叫她服软。 只是没想到,朝堂众人会借机上奏废黜桑余。 事情像被一只手推着,莫名就到了如今的局面,处理起来竟这么耗费心神。 “罢了。”祁蘅声音冷了下来,“你回去,安心养胎,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陆晚宁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她不信自己拿孩子作赌都会输。 “陛下!你还记得你在北寒之地是怎么对我说的么?” 祁蘅抬眼,看向陆晚宁。 “我知你一开始接近我,只是为了我父亲的残兵势力,可我还是无法自拔的爱上了陛下。” “但陛下也是爱我的对不对?你记得我喜欢海棠花,你说将来要和我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会对我们的孩子很好很好。” “臣妾等这个孩子等了一年,可陛下却又爱上了别人。但臣妾不在意,我只想,只要我们的孩子能平安降生就够了。” “可陛下面对想要害我孩子的人,却这般纵容……” 陆晚宁字字控诉,她知晓祁蘅当初对她动过真情,所以这些话足够让他心软。 果然,祁蘅的神情柔了下来,起身朝自己走来。 陆晚宁说的没错,很多年前,在海棠树下的惊鸿一瞥,干净温婉的陆晚宁的确撞进了祁蘅的心里。 那时他看不见身边的桑余,只向往那一抹干净纯粹。 后来决定谋反,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陆晚宁被送去和亲…… 桑余一次次的伤他的心,他却还为了桑余去伤陆晚宁的心。 如今,朝堂上下都不容她。 所有人都在逼他。 难道…… 祁蘅想,难道事到如今,真的要废了她么? 第132章 那就让她走 废了她,结束掉一切。 朝堂那些老臣将再无可谏他的把柄,陆晚宁也能得一个交代。 可…… 可祁蘅做不到! 他做不到往后余生,漫漫长夜里再也没有桑余。 陪了他一辈子的桑余,就像长在自己骨头上的花,怎么可能说拔就拔了? 祁蘅皱起眉头,试探的想,不然,只废去她的位份,将她贬为庶人,囚禁在冷宫也好。 这样既能平息朝议,又能……留住她。 这是他能给她最好的结局。 但这么做,桑余那样的倔骨头一定不肯。 太医说她身心俱疲,若是不开心的时间长了,只怕会时日无多。 决定谋反的念头仅在一夜之间便决定好了。 可桑余的去留,他祁蘅想了整整五日。 直到今日,直到现在,陆晚宁向他哭诉,祁蘅忽然动摇了。 却似乎并不全是因为陆晚宁在他面前哭诉。 是他忽然想,放了她,放了她,他们都能得一个善终。 因为祁蘅最终还是不够心狠,没办法看着桑余死在自己手里。 原来登上再至高无上的帝位,也留不住想留的人。 —— 祁蘅第二日去见了祁翎。 乾清宫太烦,时不时就有一两个大臣来跪着上奏,长乐宫有陆晚宁,他也不想见,一见她她又会哭。 想来想去,竟然只有祁翎的宫殿似乎安宁片刻。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桑余对祁翎很好。 他这个做皇兄的,似乎从来都没对他好过。 祁蘅踏入祁翎的宫殿时,宫人们正手忙脚乱地哄着小王爷。 竹编的蝴蝶篓子被递到祁翎面前,五彩斑斓的翅膀扑棱着,却始终撞不开那细密的竹条。 祁翎盯着它,小脸绷得紧紧的,一点笑意也没有。 “殿下,您看这蝴蝶多漂亮……”宫女小心翼翼地哄着。 祁翎却突然伸手,推开了篓子。 “我不要看!关在笼子里的蝴蝶,一点都不开心!” 正巧祁蘅走了进来,宫女们吓得跪了一地,齐声道:“参见陛下!” 祁蘅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接过了那个竹篓。 蝴蝶还在里面徒劳地扑腾,翅膀已经有些破损。 他走到祁翎面前,蹲下身,将竹篓递过去。 “别怕,告诉皇兄,今日为什么不高兴?” 祁翎抬头,看见是皇兄,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小声回答:“因为……桑娘娘被皇兄关起来了。” 祁蘅指尖一紧,竹篓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那你觉得,皇兄这么做,对不对?” 祁翎张了张嘴,似乎想脱口而出“不对”,可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低下头:“……对。” 祁蘅眯起眼:“为什么对?” “因为……”祁翎绞着手指,“桑娘娘想害皇兄的子嗣,心思歹毒,就应该关起来。” 这话听着莫名刺耳。祁蘅胸口发闷,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你不是最喜欢她么?怎么现在反倒埋怨起她来了?” 祁翎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天真无比:“可她……不识好歹啊。皇兄对她那么好,她却总惹皇兄生气。” “啪!” 祁蘅猛地将竹篓丢在石桌上,蝴蝶被震得一阵乱飞。 “那怎么也是你皇嫂!”他声音陡然提高,“她那么疼你,事事都对你好,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祁翎被吓得一哆嗦,睁大眼睛看着突然发怒的皇兄。 祁蘅自己也愣住了。 他在干什么?明明是他自己把桑余关起来的,这些话明明也是他的心里话。 可现在,他却因为祁翎一句埋怨而恼火。 祁蘅在想,这个世上,只有他能说她的不好。 其他人没有资格。 “……皇兄只是不想她被别人胡乱揣测。”他别开视线,声音低了下来,“那个女人,其实很可怜。一个孤女,落了一身伤。是啊,皇兄对她那么好,可她还是死倔死倔的不肯听话。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他就算违背天下,也要保下她? 这句话哽在喉咙里,终究没能说出口。 祁翎忽然伸手,拿过那个竹篓。 他拧开盖子,里面的蝴蝶立刻疯了似的往外冲,翅膀擦过祁蘅的指尖,留下一丝一触即逝的感觉。 “皇兄。”祁翎抓起他的手,指向已经飞向高天的蝴蝶,“你觉得,它是关在笼子里开心,还是飞出去开心?” 祁蘅盯着那只越飞越远的蝴蝶,下意识回答:“……笼子里很安全。” “是啊。”祁翎轻声说,“所以它才拼命想飞出去。因为它只向往外面的绚烂,没见过外面的危险,她连一只麻雀都无法抵抗……可如果有一天它飞出去,发现还是笼子里好,不就心甘情愿回来了么?” 祁蘅怔住了。 ——桑余就像这只蝴蝶。 她太天真,对这世间的险恶一无所知,才会对他的庇护嗤之以鼻。 如果放她出去,让她亲眼看看外面的风雨…… 她总会明白,只有他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要让她飞。 飞出去,看看外面的风雨,尝尝世间的冷暖,才知道待在他身边有多安全,才知道除了自己,没有人再会真心待她。 然后,等她撞得头破血流,等她明白这世上除了他祁蘅,再无人能护她时…… 她自然会回头。 祁蘅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浮起一丝讽刺的冷意和决然。 他放下篓子,起身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等祁蘅离开后,李识衍才从身后的殿中缓步走出。 祁翎立刻跑过去,仰起小脸:“夫子!我按你教的说了!这样真的能救皇嫂吗?” 李识衍摸了摸他的头,笑意不达眼底:“会的。” 他望向祁蘅远去的方向,眸色渐深。 祁蘅太过自信,以为桑余见识过世间险恶就会回头。可他不知道—— 只要桑余飞出这座宫墙,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这一次,护在她身前的人…… 会是他李识衍。 第132章 那就让她走 废了她,结束掉一切。 朝堂那些老臣将再无可谏他的把柄,陆晚宁也能得一个交代。 可…… 可祁蘅做不到! 他做不到往后余生,漫漫长夜里再也没有桑余。 陪了他一辈子的桑余,就像长在自己骨头上的花,怎么可能说拔就拔了? 祁蘅皱起眉头,试探的想,不然,只废去她的位份,将她贬为庶人,囚禁在冷宫也好。 这样既能平息朝议,又能……留住她。 这是他能给她最好的结局。 但这么做,桑余那样的倔骨头一定不肯。 太医说她身心俱疲,若是不开心的时间长了,只怕会时日无多。 决定谋反的念头仅在一夜之间便决定好了。 可桑余的去留,他祁蘅想了整整五日。 直到今日,直到现在,陆晚宁向他哭诉,祁蘅忽然动摇了。 却似乎并不全是因为陆晚宁在他面前哭诉。 是他忽然想,放了她,放了她,他们都能得一个善终。 因为祁蘅最终还是不够心狠,没办法看着桑余死在自己手里。 原来登上再至高无上的帝位,也留不住想留的人。 —— 祁蘅第二日去见了祁翎。 乾清宫太烦,时不时就有一两个大臣来跪着上奏,长乐宫有陆晚宁,他也不想见,一见她她又会哭。 想来想去,竟然只有祁翎的宫殿似乎安宁片刻。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桑余对祁翎很好。 他这个做皇兄的,似乎从来都没对他好过。 祁蘅踏入祁翎的宫殿时,宫人们正手忙脚乱地哄着小王爷。 竹编的蝴蝶篓子被递到祁翎面前,五彩斑斓的翅膀扑棱着,却始终撞不开那细密的竹条。 祁翎盯着它,小脸绷得紧紧的,一点笑意也没有。 “殿下,您看这蝴蝶多漂亮……”宫女小心翼翼地哄着。 祁翎却突然伸手,推开了篓子。 “我不要看!关在笼子里的蝴蝶,一点都不开心!” 正巧祁蘅走了进来,宫女们吓得跪了一地,齐声道:“参见陛下!” 祁蘅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接过了那个竹篓。 蝴蝶还在里面徒劳地扑腾,翅膀已经有些破损。 他走到祁翎面前,蹲下身,将竹篓递过去。 “别怕,告诉皇兄,今日为什么不高兴?” 祁翎抬头,看见是皇兄,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小声回答:“因为……桑娘娘被皇兄关起来了。” 祁蘅指尖一紧,竹篓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那你觉得,皇兄这么做,对不对?” 祁翎张了张嘴,似乎想脱口而出“不对”,可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低下头:“……对。” 祁蘅眯起眼:“为什么对?” “因为……”祁翎绞着手指,“桑娘娘想害皇兄的子嗣,心思歹毒,就应该关起来。” 这话听着莫名刺耳。祁蘅胸口发闷,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你不是最喜欢她么?怎么现在反倒埋怨起她来了?” 祁翎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天真无比:“可她……不识好歹啊。皇兄对她那么好,她却总惹皇兄生气。” “啪!” 祁蘅猛地将竹篓丢在石桌上,蝴蝶被震得一阵乱飞。 “那怎么也是你皇嫂!”他声音陡然提高,“她那么疼你,事事都对你好,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祁翎被吓得一哆嗦,睁大眼睛看着突然发怒的皇兄。 祁蘅自己也愣住了。 他在干什么?明明是他自己把桑余关起来的,这些话明明也是他的心里话。 可现在,他却因为祁翎一句埋怨而恼火。 祁蘅在想,这个世上,只有他能说她的不好。 其他人没有资格。 “……皇兄只是不想她被别人胡乱揣测。”他别开视线,声音低了下来,“那个女人,其实很可怜。一个孤女,落了一身伤。是啊,皇兄对她那么好,可她还是死倔死倔的不肯听话。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他就算违背天下,也要保下她? 这句话哽在喉咙里,终究没能说出口。 祁翎忽然伸手,拿过那个竹篓。 他拧开盖子,里面的蝴蝶立刻疯了似的往外冲,翅膀擦过祁蘅的指尖,留下一丝一触即逝的感觉。 “皇兄。”祁翎抓起他的手,指向已经飞向高天的蝴蝶,“你觉得,它是关在笼子里开心,还是飞出去开心?” 祁蘅盯着那只越飞越远的蝴蝶,下意识回答:“……笼子里很安全。” “是啊。”祁翎轻声说,“所以它才拼命想飞出去。因为它只向往外面的绚烂,没见过外面的危险,她连一只麻雀都无法抵抗……可如果有一天它飞出去,发现还是笼子里好,不就心甘情愿回来了么?” 祁蘅怔住了。 ——桑余就像这只蝴蝶。 她太天真,对这世间的险恶一无所知,才会对他的庇护嗤之以鼻。 如果放她出去,让她亲眼看看外面的风雨…… 她总会明白,只有他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要让她飞。 飞出去,看看外面的风雨,尝尝世间的冷暖,才知道待在他身边有多安全,才知道除了自己,没有人再会真心待她。 然后,等她撞得头破血流,等她明白这世上除了他祁蘅,再无人能护她时…… 她自然会回头。 祁蘅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浮起一丝讽刺的冷意和决然。 他放下篓子,起身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等祁蘅离开后,李识衍才从身后的殿中缓步走出。 祁翎立刻跑过去,仰起小脸:“夫子!我按你教的说了!这样真的能救皇嫂吗?” 李识衍摸了摸他的头,笑意不达眼底:“会的。” 他望向祁蘅远去的方向,眸色渐深。 祁蘅太过自信,以为桑余见识过世间险恶就会回头。可他不知道—— 只要桑余飞出这座宫墙,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这一次,护在她身前的人…… 会是他李识衍。 第133章 朕决定废了她 翌日,早朝。 祁蘅端坐在龙椅上,指尖摩挲着扶手上的龙纹,目光扫过底下跪伏的群臣。 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的讽刺。 果然,来来去去的,还是那些谏言。 “陛下!桑氏谋害皇嗣,罪不容诛!”礼部尚书又一次出列,“若不严惩,何以正宫闱,何以安天下?” “陛下!老臣今日若不能劝动陛下,便撞死在这金銮殿上!” 一位言官突然冲出队列,直奔殿中的蟠龙柱而去。 侍卫们慌忙上前阻拦。 顿时,殿内一片哗然。 尽管这撞柱子的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位,见怪不怪了。 老家伙嘛,既做不了上阵杀敌的将,又做不了为国献计的相,便只能被人忽悠的撞撞柱子,震慑一下君王权相。 混乱中,祁蘅忽然开口。 “够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祁蘅缓缓站起身,玄色龙袍垂落,袖口金线绣的龙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诸位爱卿演了这么多日,不累么?” 祁蘅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那些或震惊或错愕的表情被尽收眼底。 整日看到这样一群人,祁蘅有时候觉得上朝也挺没意思的。 “你们不累,朕都累了。” 祁蘅冷笑了一声,透过大殿的门往外看去,一片白日青光,似乎看见了平常没看见的宽阔。 “那朕便如你们所愿,废黜桑余,逐出宫去。”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冯崇很是意外,显然没料到皇帝会突然让步。 陆淮安眼中也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恢复成恭敬的模样。 这下,晚宁在宫中总算是彻底没有威胁了。 “陛下圣明!”冯崇率先反应过来,高声恭维。 群臣纷纷附和,声音在金銮殿内回荡:“陛下圣明!” 祁蘅看着这一幕,胸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但这句话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以说出口。 只是说出后,胸口有些酸涩,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有些想歇一歇。 祁蘅转身,一步步离开:“退朝。”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的龙袍上,映出一片刺目的金色。 很是冷清。 —— 桑余已经被关在牢里七日了。 也不知道是李识衍打点好了一切,还是祁蘅下的令,她过的也不算艰难,至少没有人为难她,饭菜也按时送来。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桑余抬起头,看见狱卒打开了牢门。 “桑娘娘,宫里来人了,接您出去。” 桑余微微一怔,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双腿因久坐而麻木,她踉跄了一下。 一步步走出牢门,刺眼的阳光让桑余眯起了眼。 她抬手遮挡,透过指缝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云雀和林嬷嬷站在不远处,云雀已经红了眼眶。 “娘娘!”云雀冲过来,却在两步之外硬生生停住。 她急忙上下打量着桑余,生怕她受了什么伤。 林嬷嬷稳重些,但眼中也含着泪光:“娘娘受苦了。” 桑余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她环顾四周,不明所以的问:“怎么回事?为何突然……” 林嬷嬷叹了口气,示意云雀扶住桑余,三人慢慢向马车走去。 林嬷嬷黯然道:“今日早朝,陛下说,要下旨废了您。” 桑余站在原地,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竟显出几分透明。 “是么?”她轻声说,嘴角忽然扯出一丝笑。 他真的……肯放她走了。 终于…… “娘娘别难过,”云雀急急道,“至少保住了性命” “难过?”桑余轻笑一声,眼中如释重负:“我该高兴才是,云雀,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桑余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那他可有说,什么时候下诏?” 林嬷嬷摇了摇头:“并未,不过应是快了。娘娘,陛下派了来接您的马车,咱们先回宫中,见了陛下,再听他如何说?” 第133章 朕决定废了她 翌日,早朝。 祁蘅端坐在龙椅上,指尖摩挲着扶手上的龙纹,目光扫过底下跪伏的群臣。 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的讽刺。 果然,来来去去的,还是那些谏言。 “陛下!桑氏谋害皇嗣,罪不容诛!”礼部尚书又一次出列,“若不严惩,何以正宫闱,何以安天下?” “陛下!老臣今日若不能劝动陛下,便撞死在这金銮殿上!” 一位言官突然冲出队列,直奔殿中的蟠龙柱而去。 侍卫们慌忙上前阻拦。 顿时,殿内一片哗然。 尽管这撞柱子的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位,见怪不怪了。 老家伙嘛,既做不了上阵杀敌的将,又做不了为国献计的相,便只能被人忽悠的撞撞柱子,震慑一下君王权相。 混乱中,祁蘅忽然开口。 “够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祁蘅缓缓站起身,玄色龙袍垂落,袖口金线绣的龙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诸位爱卿演了这么多日,不累么?” 祁蘅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那些或震惊或错愕的表情被尽收眼底。 整日看到这样一群人,祁蘅有时候觉得上朝也挺没意思的。 “你们不累,朕都累了。” 祁蘅冷笑了一声,透过大殿的门往外看去,一片白日青光,似乎看见了平常没看见的宽阔。 “那朕便如你们所愿,废黜桑余,逐出宫去。”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冯崇很是意外,显然没料到皇帝会突然让步。 陆淮安眼中也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恢复成恭敬的模样。 这下,晚宁在宫中总算是彻底没有威胁了。 “陛下圣明!”冯崇率先反应过来,高声恭维。 群臣纷纷附和,声音在金銮殿内回荡:“陛下圣明!” 祁蘅看着这一幕,胸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但这句话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以说出口。 只是说出后,胸口有些酸涩,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有些想歇一歇。 祁蘅转身,一步步离开:“退朝。”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的龙袍上,映出一片刺目的金色。 很是冷清。 —— 桑余已经被关在牢里七日了。 也不知道是李识衍打点好了一切,还是祁蘅下的令,她过的也不算艰难,至少没有人为难她,饭菜也按时送来。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桑余抬起头,看见狱卒打开了牢门。 “桑娘娘,宫里来人了,接您出去。” 桑余微微一怔,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双腿因久坐而麻木,她踉跄了一下。 一步步走出牢门,刺眼的阳光让桑余眯起了眼。 她抬手遮挡,透过指缝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云雀和林嬷嬷站在不远处,云雀已经红了眼眶。 “娘娘!”云雀冲过来,却在两步之外硬生生停住。 她急忙上下打量着桑余,生怕她受了什么伤。 林嬷嬷稳重些,但眼中也含着泪光:“娘娘受苦了。” 桑余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她环顾四周,不明所以的问:“怎么回事?为何突然……” 林嬷嬷叹了口气,示意云雀扶住桑余,三人慢慢向马车走去。 林嬷嬷黯然道:“今日早朝,陛下说,要下旨废了您。” 桑余站在原地,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竟显出几分透明。 “是么?”她轻声说,嘴角忽然扯出一丝笑。 他真的……肯放她走了。 终于…… “娘娘别难过,”云雀急急道,“至少保住了性命” “难过?”桑余轻笑一声,眼中如释重负:“我该高兴才是,云雀,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桑余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那他可有说,什么时候下诏?” 林嬷嬷摇了摇头:“并未,不过应是快了。娘娘,陛下派了来接您的马车,咱们先回宫中,见了陛下,再听他如何说?” 第134章 趁朕还没有反悔 乾清宫,龙涎香在殿内静悄悄的烧着,升起一缕青烟。 祁蘅托着下巴,眼神空洞的望着面前的书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青玉镇纸。 门外有人来了,内侍轻声禀报:“陛下,桑宝林到了。” 祁蘅闭了闭眼,神色冰冷的用指节轻飘飘的擦去了眼角的泪。 “让她进来。” 桑余走进,缓缓站定,没有抬头看他。 两个人仿佛隔了很远很远,中间笼罩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手上的伤可好一些了?” 是祁蘅先开口,没看她,声音里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身后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桑余在行礼:“回陛下,已经好很多了。” 祁蘅终于抬起了眼。 七日不见,桑余瘦得几乎脱形,素白的衣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 “过来。”他命令道。 桑余往前挪了一小步。 祁蘅看她对自己这般避之不及的样子,胸腔里仿佛长了一颗刺球,生疼生疼。 最后,他只是自嘲的冷笑了笑。 桑余只迫切想知道废妃诏书何时下达。 但却又怕自己操之过急,惹的祁蘅反悔。 毕竟他向来反复无常,难以捉摸。 祁蘅看着桑余,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像个第一次认真考虑问题的孩童。 “朕想知道,若是朕没坐上这个帝位……”祁蘅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我们之间还会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桑余微微一怔。 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会的。”桑余轻声说,却是答的毫不犹豫。 祁蘅眉头一皱:“你凭什么那么笃定?” “因为陛下还是会心悦陆晚宁。”桑余抬起眼,直视着他,“从始至终。” 祁蘅声音提高了几分,像被戳中了痛处:“可若朕没有当上皇帝,陆晚宁也不会嫁于朕!我们之间,就不会像如今这样,你也不会因为陆晚宁而和朕出现嫌隙。” 桑余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清澈得近乎残忍:“可是,陛下的心中却会一直装着陆晚宁,不是么?” 她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您与我,天差地别,天上云和地上泥,不管有没有他人,都永远不可能有善果。” “砰!” 祁蘅一掌拍在案几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与痛楚交织燃烧,掌心死死的嵌入镇纸:“都是你自己一己的想法!明明朕对你这么好,百般纵容千般宠你,明白只要你肯顺着朕,两厢情愿,怎么会不是善果?” 祁蘅想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他都已经对她这么好了,比以前好这么多,她为什么还是不回头? 桑余摇了摇头,认真的想了想:“不是的。只要我还留在宫中,就永远不会安宁。将来,若是陆晚宁再出现什么事,陛下还是会不信我,会将我推开,不是么?” 祁蘅语塞。 他想解释,想说那只是一时情急才错怪了她。 可看着桑余决绝的神情,忽然觉得一切辩解其实都不重要了,她根本不会想听。 她铁了心要走,任何解释都只会显得苍白。 “呵,”祁蘅冷笑一声,眼中浮现讥讽,用最刻薄的话刺她:“以前花了那么多力气想出宫,如今终于等到朕松口,你是不是很期待?” 桑余迎上他的目光:“我出宫,只是想好好活下去。陛下已经不需要一个没用的暗卫,可我想换个活法。” “换个活法?” 祁蘅皱起眉,不由嗤笑一声。 “你以为你现在这幅样子,出宫就能活下去?”他恶意地打量她单薄的身形,“身无寸劲,无亲无故……怎么,是打算干回乞丐的老本行?”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来。 桑余身体微微一颤,但很快挺直了背脊:“是死是活……都是臣妾自己的造化。” 祁蘅看着她倔强的样子,胸口一阵刺痛,好像自己对她说的那些恶言恶语都反噬在了自己身上。 他猛的上前一步,逐步逼近,声音暗哑:“桑余,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世上只有朕心疼你,只有朕不会在意你身上的那些残缺!” 桑余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恢复平静。 “没关系,我不需要他人的心疼。” 桑余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站着。 阳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像一道即将断裂的羁绊。 “好,”祁蘅忽然笑了,所有的温柔彻底不见,只剩下讽刺:“那你就走。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明白了。”桑余福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那陛下什么时候给我出宫诏书?” “这么着急啊?怎么?外面有人等你?” 桑余垂着眼,不敢让祁蘅看出分毫,他太聪明了,几乎能从她的神色里一眼猜出问题。 “陛下也说了,我这样的人,有谁会在意呢?” 祁蘅凝视着她,审视着她。 半晌,一点点收回了目光。 低头看向掌心,微微偏了偏脑袋,掌心方才被镇纸划破了,解开伤口渗出血丝。 “陆晚宁的胎像还未稳,”他忽然说,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等太医说彻底没了大碍,你才可以走。” 桑余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陛下不会出尔反尔吗?” “朕在朝堂之上说出的话,怎么可能反悔?” “那希望陛下给臣妾一个期限,否则臣妾不可能一直等,而朝堂之上,更等不了。” 祁蘅挑了挑眉,看来她已经知道自己祸国妖妃的名号了。 “三日。三日后,晚宁若无大碍,朕便把出宫诏书亲自交给你。” 桑余紧抿着唇,跪了下来,将头扣在地上。 “那臣妾……不,奴婢希望,陛下君无戏言,莫要反悔!” “滚!” 他背过身去,声音扭曲得不成样子,“趁朕还没改变主意,滚的越远越好,不要再让朕看见你!” 祁蘅听见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站在满室寂寥中,受伤的手疼的发抖。 这么多的血,桑余都没看见么? 不,她从来都观察细致,尤其是自己的分分毫毫。 可她忽略了,她不会心疼自己了,不管自己流多少血,她都不会回头关切自己了。 他以为自己够冷情,可忽然才发现,他甚至做不到桑余从前一样,偷偷将伤口藏起来。 他只想让桑余知道,明目张胆让桑余心疼…… 祁蘅又想像往常一样,去找陆晚宁,或者其他人,看着她们对自己臣服和在意。 但是祁蘅忽然意识到,不对,他这样从别人身上寻求安慰,得到的永远都只是浅显的满足罢了,浮于表面,不满于心,因为那些人从来不是桑余。 祁蘅茫然的,随意的,将血擦去。 第134章 趁朕还没有反悔 乾清宫,龙涎香在殿内静悄悄的烧着,升起一缕青烟。 祁蘅托着下巴,眼神空洞的望着面前的书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青玉镇纸。 门外有人来了,内侍轻声禀报:“陛下,桑宝林到了。” 祁蘅闭了闭眼,神色冰冷的用指节轻飘飘的擦去了眼角的泪。 “让她进来。” 桑余走进,缓缓站定,没有抬头看他。 两个人仿佛隔了很远很远,中间笼罩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手上的伤可好一些了?” 是祁蘅先开口,没看她,声音里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身后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桑余在行礼:“回陛下,已经好很多了。” 祁蘅终于抬起了眼。 七日不见,桑余瘦得几乎脱形,素白的衣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 “过来。”他命令道。 桑余往前挪了一小步。 祁蘅看她对自己这般避之不及的样子,胸腔里仿佛长了一颗刺球,生疼生疼。 最后,他只是自嘲的冷笑了笑。 桑余只迫切想知道废妃诏书何时下达。 但却又怕自己操之过急,惹的祁蘅反悔。 毕竟他向来反复无常,难以捉摸。 祁蘅看着桑余,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像个第一次认真考虑问题的孩童。 “朕想知道,若是朕没坐上这个帝位……”祁蘅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我们之间还会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桑余微微一怔。 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会的。”桑余轻声说,却是答的毫不犹豫。 祁蘅眉头一皱:“你凭什么那么笃定?” “因为陛下还是会心悦陆晚宁。”桑余抬起眼,直视着他,“从始至终。” 祁蘅声音提高了几分,像被戳中了痛处:“可若朕没有当上皇帝,陆晚宁也不会嫁于朕!我们之间,就不会像如今这样,你也不会因为陆晚宁而和朕出现嫌隙。” 桑余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清澈得近乎残忍:“可是,陛下的心中却会一直装着陆晚宁,不是么?” 她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您与我,天差地别,天上云和地上泥,不管有没有他人,都永远不可能有善果。” “砰!” 祁蘅一掌拍在案几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与痛楚交织燃烧,掌心死死的嵌入镇纸:“都是你自己一己的想法!明明朕对你这么好,百般纵容千般宠你,明白只要你肯顺着朕,两厢情愿,怎么会不是善果?” 祁蘅想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他都已经对她这么好了,比以前好这么多,她为什么还是不回头? 桑余摇了摇头,认真的想了想:“不是的。只要我还留在宫中,就永远不会安宁。将来,若是陆晚宁再出现什么事,陛下还是会不信我,会将我推开,不是么?” 祁蘅语塞。 他想解释,想说那只是一时情急才错怪了她。 可看着桑余决绝的神情,忽然觉得一切辩解其实都不重要了,她根本不会想听。 她铁了心要走,任何解释都只会显得苍白。 “呵,”祁蘅冷笑一声,眼中浮现讥讽,用最刻薄的话刺她:“以前花了那么多力气想出宫,如今终于等到朕松口,你是不是很期待?” 桑余迎上他的目光:“我出宫,只是想好好活下去。陛下已经不需要一个没用的暗卫,可我想换个活法。” “换个活法?” 祁蘅皱起眉,不由嗤笑一声。 “你以为你现在这幅样子,出宫就能活下去?”他恶意地打量她单薄的身形,“身无寸劲,无亲无故……怎么,是打算干回乞丐的老本行?”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来。 桑余身体微微一颤,但很快挺直了背脊:“是死是活……都是臣妾自己的造化。” 祁蘅看着她倔强的样子,胸口一阵刺痛,好像自己对她说的那些恶言恶语都反噬在了自己身上。 他猛的上前一步,逐步逼近,声音暗哑:“桑余,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世上只有朕心疼你,只有朕不会在意你身上的那些残缺!” 桑余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恢复平静。 “没关系,我不需要他人的心疼。” 桑余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站着。 阳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像一道即将断裂的羁绊。 “好,”祁蘅忽然笑了,所有的温柔彻底不见,只剩下讽刺:“那你就走。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明白了。”桑余福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那陛下什么时候给我出宫诏书?” “这么着急啊?怎么?外面有人等你?” 桑余垂着眼,不敢让祁蘅看出分毫,他太聪明了,几乎能从她的神色里一眼猜出问题。 “陛下也说了,我这样的人,有谁会在意呢?” 祁蘅凝视着她,审视着她。 半晌,一点点收回了目光。 低头看向掌心,微微偏了偏脑袋,掌心方才被镇纸划破了,解开伤口渗出血丝。 “陆晚宁的胎像还未稳,”他忽然说,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等太医说彻底没了大碍,你才可以走。” 桑余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陛下不会出尔反尔吗?” “朕在朝堂之上说出的话,怎么可能反悔?” “那希望陛下给臣妾一个期限,否则臣妾不可能一直等,而朝堂之上,更等不了。” 祁蘅挑了挑眉,看来她已经知道自己祸国妖妃的名号了。 “三日。三日后,晚宁若无大碍,朕便把出宫诏书亲自交给你。” 桑余紧抿着唇,跪了下来,将头扣在地上。 “那臣妾……不,奴婢希望,陛下君无戏言,莫要反悔!” “滚!” 他背过身去,声音扭曲得不成样子,“趁朕还没改变主意,滚的越远越好,不要再让朕看见你!” 祁蘅听见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站在满室寂寥中,受伤的手疼的发抖。 这么多的血,桑余都没看见么? 不,她从来都观察细致,尤其是自己的分分毫毫。 可她忽略了,她不会心疼自己了,不管自己流多少血,她都不会回头关切自己了。 他以为自己够冷情,可忽然才发现,他甚至做不到桑余从前一样,偷偷将伤口藏起来。 他只想让桑余知道,明目张胆让桑余心疼…… 祁蘅又想像往常一样,去找陆晚宁,或者其他人,看着她们对自己臣服和在意。 但是祁蘅忽然意识到,不对,他这样从别人身上寻求安慰,得到的永远都只是浅显的满足罢了,浮于表面,不满于心,因为那些人从来不是桑余。 祁蘅茫然的,随意的,将血擦去。 第135章 与朕温存片刻也不行? 桑余回了清梧院收拾东西,三天时间一到她立刻就走,一刻也不想在这宫中多待了。 但站在厢房里,忽然发现竟没有一件东西值得带走。 那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都不能算是她的东西。 庶人出宫,也不会允许带走任何东西。 林嬷嬷捧着包袱,声音发颤:“娘娘,这些都不带吗?” 桑余摇摇头,不过好在,这些年她也攒下了一些月俸。 “娘娘,出了宫……您打算去哪儿?”云雀红着眼眶问。 桑余想说去江南,去看师父说的烟雨朦胧,但她又怕若是去向让祁蘅知道,难不保会被他寻到。 她只要逃出去了,就一定要躲得远远的,此生此世都不要再被他找到。 桑余改口:“还没想好,走到哪儿算哪儿。”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尖利的嗓音:“桑氏可在?” 云雀先出去,见是长乐宫陆晚宁身边的周嬷嬷,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周嬷嬷道:“这几日众妃都在大佛堂为皇嗣祈福,桑氏理应也要去!” 桑余平静道:“我已不是妃嫔了。” “呵!”老嬷嬷冷笑,“贵妃腹中皇嗣是因你才有如今之恙,你是最应该去的!祈福之事也是圣上允诺,你若不去也可以,那就别怪此事传到陛下耳朵里!” 桑余指尖一颤。 若这事传到祁蘅耳中,他反复无常,说不定又要借题发挥。 …… 夜色如墨,佛堂内百盏长明灯幽幽跳动。香烟缭绕。 桑余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潜心祈祷。 她这样,自然不是为了陆晚宁。 陆晚宁肚子里的孩子是生是死,和自己毫无关系。 是为了别人。 当暗卫这些年,死在桑余手中的人太多,多到连面容都记不清了。 尽管都是死敌和恶人,可更多的,只是阵营对立罢了,她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自己和祁蘅。 桑余面向古佛,企图诚心的赎罪。 如果她现在的下场就是报应的话,桑余不怨。 今后出宫了,她便与这些事情全部一刀两断,彻底划割。 风起,烛火轻晃。 “你在求什么?” 一道阴影突然笼罩下来,熟悉的声音惊得桑余浑身紧绷。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那冷木檀香混着龙涎香的味道,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祁蘅。 他不知何时来的,玄色常服几乎融进夜色,像道鬼影一般一步步靠近。 桑余保持着跪姿,回答:“奴婢应陛下口谕,在此求皇嗣平安。” 祁蘅忽然屈膝,重重的跪在她身后,将脸贴近她的头发。 桑余一怔,祁蘅的呼吸缠绕上她的脖颈,她这才闻见他身上还有酒气,很浓重。 她不由浑身绷紧,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怕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笑,右手忽然撑在她身侧的蒲团上,指尖擦过她手背,“朕又不会在这佛堂里要了你。” 桑余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面前摇曳的烛火。 是,这里是慈宁宫的佛堂,菩萨和佛祖都在这里看着,他哪怕是天子也该有所顾忌,怎么敢胡作非为? 佛堂外隐约传来更漏声,三更天了。 此刻这偌大的慈宁宫偏殿,只有他们两个人。 是祁蘅让所有人离开的? 桑余提醒祁蘅:“佛堂圣地,奴婢更是为了陛下的子嗣祈福,陛下断不可太过妄为。” 祁蘅低笑一声,忽然整个人的重量压下来,宽大的玄色衣袍轻而易举就圈住瘦弱的身躯。 祁蘅想推开他,却被他圈的更紧。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脊,心跳声震耳欲聋。 长明灯在祁蘅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诡谲光影,他望着庄严肃穆的神像,一双眸子深不见底。 “桑余,你说是天子重,还是菩萨重?” 桑余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什么,用力挣扎着。 “朕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觉得朕会怕几樽金像菩萨?” “陛下醉了。”桑余声音渐冷,“这是佛堂!” “朕刚从长乐宫出来。”祁蘅置若罔闻,抬手,漫不经心地勾起桑余一缕散发,“晚宁熏了新的安神香,说是南诏进贡的珍品。可朕闻着,还不如你身上的味道好闻。” 桑余浑身发抖。这不是夸赞,是猎人对猎物的品评。 “陛下应该陪着陆贵妃,应该照料好自己的皇嗣……” “如果我偏不呢?” 祁蘅突然掐住她后颈,趁机将人拽起来转了个向,桑余踉跄着跌进他怀里,抬眼正对上他幽深的眸子。 烛光下,帝王眼角泛红,面色苍白,冷厉的看着她说:“朕偏偏就要来找你呢?你都要走了,与朕温存片刻都不可以么?” 桑余惊骇的看着祁蘅,觉得他疯了。 “知道朕方才看着陆晚宁时在想什么吗?”他死死攥着桑余的手腕,一只手扣住她孱弱的腰,“朕在想,原来朕一直都想错了,她们都不是你,没有人会代替你,若是你真走了,大概朕在任何人身上,都找不到一样的感觉了。” 最后几个字化作湿热的气息渡进她唇间。 桑余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竟真敢在佛前放肆。 可没等她反抗,祁蘅已经扣住她双手反剪到身后,另一手扯开她衣领。 “你看,”他盯着她锁骨下方露出的旧伤,神色陷入诡异的痴迷:“这些痕迹,陆晚宁身上没有。” 祁蘅低头在那疤痕上吻了吻:“等你走之后,整个宫里所有的女人身上,都再也不会找到这样的印记了。” 桑余害怕的颤抖,她拼命想要逃离,这种耻辱的感觉逼得她眼眶发热,流了眼泪。 可祁蘅不在乎了,相比她要走给自己带来的失落,她的眼泪不值一提。 殿外忽然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下。 祁蘅借着酒意将人抵在供桌上,供果经书全部滚落一地。 桑余知道反抗无用,想先让祁蘅冷静下来,他喝醉了才会这么发疯。 桑余低头,看见他手上的伤,刚刚裂开,还在往外渗血。 她安抚着祁蘅,动之以情:“陛下,陛下!你的伤,让奴婢先为你包扎……” 祁蘅动作猛的顿住,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失落,“你现在才看见么?” 一道闪电劈亮佛堂,照亮他疯狂又脆弱的神情。 没等桑余反应,祁蘅已经埋头在她颈间,声音闷得发颤: “很疼,桑余,真的很疼!连着朕的心口都在疼,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人疼成这个样子!朕只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要离开我?” 第135章 与朕温存片刻也不行? 桑余回了清梧院收拾东西,三天时间一到她立刻就走,一刻也不想在这宫中多待了。 但站在厢房里,忽然发现竟没有一件东西值得带走。 那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都不能算是她的东西。 庶人出宫,也不会允许带走任何东西。 林嬷嬷捧着包袱,声音发颤:“娘娘,这些都不带吗?” 桑余摇摇头,不过好在,这些年她也攒下了一些月俸。 “娘娘,出了宫……您打算去哪儿?”云雀红着眼眶问。 桑余想说去江南,去看师父说的烟雨朦胧,但她又怕若是去向让祁蘅知道,难不保会被他寻到。 她只要逃出去了,就一定要躲得远远的,此生此世都不要再被他找到。 桑余改口:“还没想好,走到哪儿算哪儿。”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尖利的嗓音:“桑氏可在?” 云雀先出去,见是长乐宫陆晚宁身边的周嬷嬷,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周嬷嬷道:“这几日众妃都在大佛堂为皇嗣祈福,桑氏理应也要去!” 桑余平静道:“我已不是妃嫔了。” “呵!”老嬷嬷冷笑,“贵妃腹中皇嗣是因你才有如今之恙,你是最应该去的!祈福之事也是圣上允诺,你若不去也可以,那就别怪此事传到陛下耳朵里!” 桑余指尖一颤。 若这事传到祁蘅耳中,他反复无常,说不定又要借题发挥。 …… 夜色如墨,佛堂内百盏长明灯幽幽跳动。香烟缭绕。 桑余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潜心祈祷。 她这样,自然不是为了陆晚宁。 陆晚宁肚子里的孩子是生是死,和自己毫无关系。 是为了别人。 当暗卫这些年,死在桑余手中的人太多,多到连面容都记不清了。 尽管都是死敌和恶人,可更多的,只是阵营对立罢了,她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自己和祁蘅。 桑余面向古佛,企图诚心的赎罪。 如果她现在的下场就是报应的话,桑余不怨。 今后出宫了,她便与这些事情全部一刀两断,彻底划割。 风起,烛火轻晃。 “你在求什么?” 一道阴影突然笼罩下来,熟悉的声音惊得桑余浑身紧绷。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那冷木檀香混着龙涎香的味道,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祁蘅。 他不知何时来的,玄色常服几乎融进夜色,像道鬼影一般一步步靠近。 桑余保持着跪姿,回答:“奴婢应陛下口谕,在此求皇嗣平安。” 祁蘅忽然屈膝,重重的跪在她身后,将脸贴近她的头发。 桑余一怔,祁蘅的呼吸缠绕上她的脖颈,她这才闻见他身上还有酒气,很浓重。 她不由浑身绷紧,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怕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笑,右手忽然撑在她身侧的蒲团上,指尖擦过她手背,“朕又不会在这佛堂里要了你。” 桑余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面前摇曳的烛火。 是,这里是慈宁宫的佛堂,菩萨和佛祖都在这里看着,他哪怕是天子也该有所顾忌,怎么敢胡作非为? 佛堂外隐约传来更漏声,三更天了。 此刻这偌大的慈宁宫偏殿,只有他们两个人。 是祁蘅让所有人离开的? 桑余提醒祁蘅:“佛堂圣地,奴婢更是为了陛下的子嗣祈福,陛下断不可太过妄为。” 祁蘅低笑一声,忽然整个人的重量压下来,宽大的玄色衣袍轻而易举就圈住瘦弱的身躯。 祁蘅想推开他,却被他圈的更紧。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脊,心跳声震耳欲聋。 长明灯在祁蘅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诡谲光影,他望着庄严肃穆的神像,一双眸子深不见底。 “桑余,你说是天子重,还是菩萨重?” 桑余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什么,用力挣扎着。 “朕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觉得朕会怕几樽金像菩萨?” “陛下醉了。”桑余声音渐冷,“这是佛堂!” “朕刚从长乐宫出来。”祁蘅置若罔闻,抬手,漫不经心地勾起桑余一缕散发,“晚宁熏了新的安神香,说是南诏进贡的珍品。可朕闻着,还不如你身上的味道好闻。” 桑余浑身发抖。这不是夸赞,是猎人对猎物的品评。 “陛下应该陪着陆贵妃,应该照料好自己的皇嗣……” “如果我偏不呢?” 祁蘅突然掐住她后颈,趁机将人拽起来转了个向,桑余踉跄着跌进他怀里,抬眼正对上他幽深的眸子。 烛光下,帝王眼角泛红,面色苍白,冷厉的看着她说:“朕偏偏就要来找你呢?你都要走了,与朕温存片刻都不可以么?” 桑余惊骇的看着祁蘅,觉得他疯了。 “知道朕方才看着陆晚宁时在想什么吗?”他死死攥着桑余的手腕,一只手扣住她孱弱的腰,“朕在想,原来朕一直都想错了,她们都不是你,没有人会代替你,若是你真走了,大概朕在任何人身上,都找不到一样的感觉了。” 最后几个字化作湿热的气息渡进她唇间。 桑余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竟真敢在佛前放肆。 可没等她反抗,祁蘅已经扣住她双手反剪到身后,另一手扯开她衣领。 “你看,”他盯着她锁骨下方露出的旧伤,神色陷入诡异的痴迷:“这些痕迹,陆晚宁身上没有。” 祁蘅低头在那疤痕上吻了吻:“等你走之后,整个宫里所有的女人身上,都再也不会找到这样的印记了。” 桑余害怕的颤抖,她拼命想要逃离,这种耻辱的感觉逼得她眼眶发热,流了眼泪。 可祁蘅不在乎了,相比她要走给自己带来的失落,她的眼泪不值一提。 殿外忽然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下。 祁蘅借着酒意将人抵在供桌上,供果经书全部滚落一地。 桑余知道反抗无用,想先让祁蘅冷静下来,他喝醉了才会这么发疯。 桑余低头,看见他手上的伤,刚刚裂开,还在往外渗血。 她安抚着祁蘅,动之以情:“陛下,陛下!你的伤,让奴婢先为你包扎……” 祁蘅动作猛的顿住,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失落,“你现在才看见么?” 一道闪电劈亮佛堂,照亮他疯狂又脆弱的神情。 没等桑余反应,祁蘅已经埋头在她颈间,声音闷得发颤: “很疼,桑余,真的很疼!连着朕的心口都在疼,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人疼成这个样子!朕只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