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上皇逼朕投降?朕才是真龙》 第1章 龙椅上的寒意 “割地!赔款!陛下,再不遣使求和,汴京危矣!社稷危矣啊!” “放屁!金贼狼子野心,岂是割地赔款就能喂饱的?此例一开,国将不国!” “不割地,难道等着城破家亡,宗庙焚毁吗?李侍郎,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城中尚有十余万禁军,汴京城高池深,何惧之有?!” “十余万?呵呵,吴尚书,你亲自去城头看过吗?那些骄兵悍将,还有几分战力?还有,到底是不是实数,你我心里最清楚。” …… 冰冷,刺骨的冰冷。 不是身体上的寒冷,而是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带着绝望气息的寒意。赵桓猛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耳边充斥着激烈无比的争吵声,像几百只鸭子在同时嘶鸣,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雕梁画栋,金漆龙柱,御座之下,一群穿着各式官袍的人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是哪里?拍古装剧? 不对! 一股庞大的、混乱的记忆洪流猛地冲入脑海,剧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宋钦宗赵桓,刚从太上皇赵佶手里接过皇位的倒霉蛋,靖康元年正月,金兵围城…… 他,穿越成了历史上最耻辱的皇帝之一,靖康之耻的正主——宋钦宗! 此刻,正是金军第一次围攻汴京,朝堂之上为了战与和吵作一团的关键时刻! “陛下!陛下您醒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惊喜响起,是贴身太监张望。 赵桓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扫过下方。左首那个唾沫四溅、满脸谄媚相的老者,应该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浪子宰相”李邦彦。而右边那个慷慨激昂,却明显势单力薄的中年官员,莫非是……李纲? 历史的车轮,正不偏不倚地,朝着悬崖滚滚而去! “陛下,臣李邦彦以为,当务之急,乃是速速派遣使臣,携带重金,前往金营议和!只要能保全宗庙社稷,割让些许土地,岁纳些许银绢,又有何妨?太原、中山、河间三镇,本就地处边陲,予之亦无损国本啊!”李邦彦见皇帝醒来,立刻抢先一步,跪地哭诉,声情并茂。 他身后立刻跪倒一片,七嘴八舌地附和。 “李相公所言极是!陛下,金人凶悍,兵锋正锐,我朝久疏战阵,断不可轻言战事!” “是啊陛下,刀兵一起,生灵涂炭,非仁君所为!议和方是上策!” “太上皇亦有旨意,望陛下以苍生为念……” 苍生?赵桓心中冷笑。只怕是你们这些人的富贵!割让三镇?那可是大宋北方最重要的屏障!一旦失去,金人的铁蹄随时可以饮马黄河! “陛下!万万不可!”一个须发微白,身形却依旧挺拔的老臣排众而出,声音带着金石之音,“太原、中山、河间乃国之藩篱,一旦割让,河北将再无险可守,汴京门户洞开!金贼贪得无厌,今日割三镇,明日便要整个河北,后日便是江南!届时,陛下将置祖宗基业于何地?!” 是兵部尚书吴敏,一个相对务实的主战派。 “吴尚书此言差矣!”李邦彦立刻反驳,脸上堆着假笑,“金人所求不过财帛土地,只要满足其欲,自然会退兵。待其退去,我朝再徐图恢复,岂不两全?” “两全?!”吴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邦彦,“你这是饮鸩止渴!自欺欺人!金人若退,必是劫掠一空,我朝元气大伤,如何恢复?况且,金人信用何在?撕毁盟约如同家常便饭!” “够了!” 一声并不算响亮,却带着异样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压过了所有的争吵。 赵桓缓缓坐直了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却不见了往日的怯懦和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锐利。 他刚刚消化完记忆,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历史上的赵桓就是因为耳根子软,被这群主和派忽悠瘸了,一步步走向深渊。他绝不能重蹈覆辙!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龙椅上的年轻皇帝。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凡事都要请示太上皇的官家吗? 赵桓的目光缓缓扫过李邦彦,那眼神如同实质,让后者心里莫名一寒。 “李相公,”赵桓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说割让三镇,予之无损国本?” “呃……是,陛下。三镇偏远,税赋不多,兵力亦……”李邦彦有些结巴,皇帝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哦?”赵桓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那依相公之见,我大宋的国本,究竟是什么?” “这……自然是……是陛下,是宗庙社稷,是万千黎民……”李邦彦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 “很好。”赵桓点点头,“那么请问李相公,失去太原、中山、河间这北方屏障,金贼铁蹄旦夕可至汴京城下,届时,宗庙社稷如何保全?万千黎民如何安生?朕这个皇帝,又能安坐在这龙椅上几天?”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般砸在李邦彦的心头!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惨白,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啊,三镇一失,汴京就成了毫无遮挡的靶子,金人随时可以再来,到时候还拿什么去割? “陛下圣明!”吴敏激动地跪下,“李邦彦之言,实乃误国之论!请陛下定夺!” 一些原本摇摆不定,或者有心主战却不敢出声的大臣,此刻也纷纷看向赵桓,眼神中多了几分期待和敬畏。 刚刚那番话,条理清晰,直指要害,绝非昔日那个懦弱君王所能说出! 赵桓没有理会吴敏,目光依旧锁定在李邦彦身上,声音陡然转厉: “李邦彦!你身为宰执,不思如何御敌保境,反而一味鼓吹割地求和,动摇军心民心!是何居心?!” “臣……臣不敢!臣一心为国,绝无他意啊陛下!”李邦彦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他能感觉到,皇帝是真的动了杀机!那冰冷的眼神,让他遍体生寒。 “哼!”赵桓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殿门方向。 就在这时,一名身披甲胄、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踉踉跄跄地冲了进宣来,带着哭腔嘶喊: “陛下!北城急报!金贼以‘填壕车’强攻,守城炮石将尽,宣化门……宣化门告急!种……种老将军请陛下速派援军!!” 第2章 谁敢言退 “陛下!陛下!宣化门告急啊!” 传令兵凄厉的哭喊声在大殿中回荡,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刚刚被赵桓强行压下去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再次蔓延开来。 “完了……宣化门若破,金贼……金贼就杀进来了!” “快!快遣使!现在割地还来得及!” “种老将军……连种老将军都顶不住了吗?” 李邦彦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就想再次跪地劝谏求和。他身后的几个主和派官员更是瑟瑟发抖,目光躲闪,仿佛已经看到金军的弯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空气中,传令兵带来的血腥味和殿外的寒风似乎更加浓烈了。 “慌什么!”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天塌不下来!”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殿下百官,尤其是在李邦彦那张惊惶失措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冷声道:“宣化门未破,尔等便如同丧家之犬!大宋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陛下……”李邦彦张口欲言,却被赵桓冰冷的眼神逼得把话咽了回去。 赵桓不再理会他们,转向那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声音放缓却依旧带着紧迫感:“起来说话!宣化门具体战况如何?金贼投入多少兵力?用何种器械?种老将军现在何处?” 那传令兵被皇帝的镇定所感染,稍微定了定神,喘着粗气道:“回……回陛下!金贼……金贼出动了至少上万步卒,轮番冲击!他们……他们推出了十几辆巨大的‘填壕车’,不顾伤亡,强行用土石填平护城河!城头的炮石……炮石快打光了!滚木礌石也消耗严重!种老将军……老将军亲自在城头擂鼓督战,身上已中了流矢,还在死战不退!” 填壕车! 赵桓心中一沉。这种简陋却有效的攻城器械,在缺乏远程强力打击手段的时代,对守城方是巨大的威胁。一旦护城河被填平,金军就能直接蚁附攻城,到时候伤亡将急剧增加。 而种师道……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将,竟然已经负伤!他是如今汴京城防的中流砥柱,绝不能倒下! “炮石将尽……”吴敏脸色凝重,上前一步,“陛下,京中武库尚有储备,但转运不易,且守城器械调度,一直由……”他看了李邦彦一眼,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赵桓瞬间明白,城防调度权,恐怕还掌握在主和派或者说太上皇的亲信手中!这就是掣肘! “传朕旨意!”赵桓猛地站起身,小小的身躯在这一刻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力量,“张望!” “奴婢在!”贴身太监张望连忙应声。 “拟旨!”赵桓的声音在大殿中清晰回荡,“擢升兵部侍郎李纲为尚书右丞,兼任东京留守,全权负责汴京城防事宜!所有禁军、厢军、武库、军械、粮草,皆由其调配!若有不从者,先斩后奏!”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李纲?! 那个因为反对割地,前不久刚被太上皇斥责,几乎被罢官的李纲? 让他全权负责城防?还赋予他先斩后奏之权?! 李邦彦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抬头:“陛下!万万不可!李纲性情刚直,骤然委以重任,恐……恐难服众!且城防大事,岂能……” “住口!”赵桓厉声打断,目光如刀,“李邦彦,你是觉得朕的旨意不管用,还是觉得你比朕更懂谁能守城?!” “臣……臣不敢!”李邦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位年轻皇帝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意!那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正的生杀予夺的威严! “陛下圣明!”吴敏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知道,李纲是真正能担起责任的人! “陛下!臣李纲,愿领此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一个洪亮而坚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只见一个身着绯色官袍,面容刚毅的中年官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正是李纲!他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喧嚣,匆匆赶来。 赵桓看着李纲,这位历史上力挽狂澜却最终被排挤的忠臣,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李卿,危难之际,受命于朝堂,汴京安危,数十万军民性命,皆系于你一身!” “臣,万死不辞!”李纲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叩首。他能感受到,这位新君与传闻中那个懦弱的形象截然不同!那眼神中的信任和决绝,让他沉寂已久的热血再次沸腾! “好!”赵桓沉声道,“朕给你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内,朕要看到援军抵达宣化门!要看到炮石重新怒吼!告诉种老将军,援军随后就到,让他务必坚守!” “臣遵旨!”李纲领命,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赵桓叫住他,声音低沉却有力,“记住,对于任何畏缩不前、临阵脱逃、甚至暗通款曲者,不必请示,立斩无赦!朕,给你这个权力!” “臣,明白!”李纲再次一拜,眼中精光一闪,大步离去,背影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看着李纲离去的背影,赵桓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弦依旧紧绷。提拔李纲只是第一步,解决了指挥权的问题。但真正的危机在于兵力和士气。 “吴敏。”赵桓转向兵部尚书。 “臣在。” “城中可用之兵,尚有多少?士气如何?”赵桓问道,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历史上的禁军,在金兵围城时表现堪称灾难。 吴敏面露难色,躬身道:“回陛下,禁军号称数十万,然……然大多疏于操练,缺额严重。真正能战之士,恐不足十万。且连日金兵势大,城中谣言四起,军心……军心浮动。” 不足十万能战之兵?还要分守汴京四面城墙?赵桓的心沉了下去。这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浮动?”赵桓冷笑,“我看是有些人巴不得城破,好去当金人的顺民!” 他的目光再次扫向李邦彦一派,那些官员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传朕旨意!”赵桓的声音再次提高,“命殿前都指挥使王宗濋,即刻整顿内城兵马,但有妖言惑众、动摇军心者,立斩!命各城门守将,严查奸细,闭门不出者,以通敌论处!”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发出,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大殿内的气氛彻底变了。之前的慌乱和争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和紧张。主和派噤若寒蝉,主战派精神大振,而更多的中间派,则在惊愕之后,开始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皇帝。 然而,就在命令刚刚传达下去,殿门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小黄门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尖利而惶恐: “陛下!不好了!太……太上皇派人传旨,命……命陛下立刻停止抵抗,开城……开城迎降!” 第3章 谁是君?谁是臣? “陛下!不好了!太……太上皇派人传旨,命……命陛下立刻停止抵抗,开城……开城迎降!” 小黄门尖利惶恐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刚刚升腾起一丝希望的朝臣心头。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刚才宣化门告急是外部的重压,那么此刻太上皇的这道旨意,就是从内部捅来的一把致命的刀子! 前线的将士还在浴血奋战,新任的东京留守刚刚领命而去,陛下刚刚才用雷霆手段震慑了主和派,要誓死守城……结果,太上皇却要开城投降?! 这算什么? 一瞬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龙椅上的赵桓身上。有惊愕,有惶恐,有幸灾乐祸,也有深深的担忧。 李邦彦几乎是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混合着狂喜和难以置信。太上皇的旨意!这简直是天降甘霖!他刚才被赵桓吓破了胆,正愁无计可施,这下好了,有太上皇撑腰,看你这个小皇帝还怎么硬撑! “陛下!您听到了吗?是太上皇的旨意!”李邦彦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太上皇圣明!他老人家才是真正为社稷苍生着想啊!快……快遵旨陛下!” “请陛下遵太上皇旨意!” “太上皇旨意大于天,陛下不可违逆啊!” 刚刚被压下去的主和派官员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跪倒在地,声浪比之前更大了几分。他们看向赵桓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分有恃无恐。 毕竟,这位新君登基才多久?太上皇赵佶虽然退位,但积威犹在,尤其是在这帮旧臣心中,分量远超这个年轻的儿子。 吴敏等主战派官员则是面色铁青,心急如焚。 “陛下!万万不可!”吴敏再次出列,声音都带着颤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何况如今是陛下当政!城防军务,岂容太上皇干预?!” “放肆!”李邦彦立刻跳出来指着吴敏,“吴尚书!你敢非议太上皇?眼中还有没有君父?!” “君是君,父是父!”吴敏毫不退让,瞪着李邦彦,“如今临朝执政的是当今陛下!太上皇既已禅位,便该颐养天年,岂能在此国难当头之际,下此乱命,动摇军心?!” “你……”李邦彦气得语塞。 “够了。” 赵桓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他缓缓走下御阶,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瘫软在地的小黄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移动。 龙靴踩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发出轻微而富有节奏的声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他走到小黄门面前,蹲下身,看着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空气中弥漫着香炉的烟气,混杂着小黄门身上因为奔跑而散发出的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殿外寒风带来的硝烟气息。 “你叫什么名字?”赵桓问道,声音很轻。 “奴……奴婢……福……福宁宫小……小安子……”小黄门牙齿打颤。 “福宁宫的?”赵桓点点头,那是太上皇的居所,“是你亲耳听到太上皇下的旨意?” “是……是太上皇……亲口对……对梁……梁总管说的,命……命奴婢速速前来传旨……”小安子语无伦次。 “梁师成?”赵桓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他!这个历史上与蔡京、童贯等人并列的“六贼”之一,太上皇最宠信的大太监! “旨意呢?”赵桓伸出手。 “没……没有书面旨意……是……是口谕……”小安子颤抖着说。 “口谕?”赵桓慢慢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一个口谕!” 他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百官,最后落在李邦彦脸上。 “李相公。” “臣……臣在。”李邦彦心中莫名一突。 “你刚才说,太上皇旨意大于天,朕不可违逆,是吗?”赵桓问道。 “是……是啊陛下!父命难违,古来……” “那么朕问你,”赵桓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如今,这大宋的皇帝,是朕,还是太上皇?!” “这……”李邦彦额头冒汗,这个问题太要命了!说太上皇是皇帝,那就是谋逆!说当今陛下是皇帝,那太上皇的旨意…… “说!”赵桓向前一步,逼视着他。 “自……自然是陛下您……您是万乘之君……”李邦彦被逼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很好!”赵桓点点头,“既然朕是皇帝,那朕下的旨意,是不是旨意?” “是……是……” “朕刚才下的旨意是什么?” “是……是命李纲大人负责城防,死守汴京……”李邦彦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太上皇的‘口谕’,又是让朕做什么?”赵桓步步紧逼。 “是……是让陛下开城迎降……” “那么,李相公,”赵桓的声音如同寒冰,“你来告诉朕,这两道旨意,一道是当朝天子下的,一道是太上皇派人传的‘口谕’,哪一道,才是真正应该被执行的国策?!” “我……我……”李邦彦彻底懵了,汗水浸湿了朝服,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逻辑陷阱,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 “陛下圣明!”吴敏等人精神大振,纷纷跪倒,“请陛下定夺!” 赵桓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看向那个瘫软在地的小黄门小安子。 “你,”赵桓指着他,“一个福宁宫的小小黄门,无凭无据,仅凭你一张嘴,就敢来这朝堂之上,假传太上皇‘口谕’,扰乱军国大事,动摇君心臣意!” 小安子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奴婢没有!奴婢不敢!真的是太上皇的旨意啊陛下!” “太上皇的旨意?”赵桓冷笑,“太上皇深居宫中,如何得知前线战况如此危急?又怎会在此关键时刻,下达如此自毁长城的命令?朕看,分明是你,或者你背后的人,包藏祸心,假传圣旨,意图霍乱朝纲,里通外国!” “冤枉啊!陛下!冤枉啊!”小安子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磕头。 “来人!”赵桓不再看他,声音冰冷无情,“将此假传圣旨、动摇军心的奸细,拖出去,斩了!” “遵旨!”两名殿前卫士立刻上前,如狼似虎地架起瘫软如泥的小安子。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婢说的是真的!真的是太上皇……”小安子的哭喊声越来越远,很快被殿外的寒风吞噬。 大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赵桓这雷霆手段镇住了! 杀一个传旨的太监不算什么,但这个太监代表的是太上皇!赵桓此举,无疑是在用最直接、最酷烈的方式,宣告谁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 李邦彦面如死灰,浑身冰凉。他知道,完了,他押错了宝,这位新君的强势和狠辣,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赵桓的目光再次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斩钉截铁: “从今日起,朕再说一遍!汴京城防,由东京留守李纲全权负责!军国大事,由朕与朝臣共议!若再有任何人,胆敢提及‘太上皇旨意’干涉军政,或妄言投降、动摇军心者——”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 “一如此獠!” 寒意,彻骨的寒意,笼罩了整个大殿。 没有人再敢出声。 赵桓缓缓走回龙椅坐下,感受着御座冰冷的触感,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杀了小太监,驳了“口谕”,暂时压制了投降派,但这只是开始。 他知道,福宁宫里的那位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城外!金人的攻势,绝不会因为他杀了几个太监、罢黜了几个官员就停止。 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他看向殿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宣化门那片浴血的战场。 李纲,你可一定要顶住啊! 第4章 动员令与城下风 龙椅冰冷,透过赤黄的袍服,寒意依旧渗入骨髓。 赵桓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上的盘龙纹路,清脆的哒哒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异常清晰。刚才的杀伐果断,震慑住了朝堂,但汴京城面临的危机,没有丝毫减轻。 人!兵!能战之兵!这是悬在头顶最锋利的剑! “吴敏。”赵桓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臣在。”吴敏上前一步,神色凝重。他知道皇帝接下来要问什么。 “刚才你说,城中能战之士,不足十万。”赵桓看着他,“这个数字,可靠吗?有没有算上那些……吃空饷的?” 吴敏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躬身道:“回陛下,这已是臣与几位同僚反复核算过的数字。禁军积弊已久,缺额、老弱、占役者甚多。各营之中,真正披甲执锐、堪上一战的,确实……捉襟见肘。” 殿内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连兵部尚书都这么说,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 “厢军呢?”赵桓追问,“京畿各路厢军,难道也不能抽调补充?” “陛下有所不知,”户部尚书蔡懋出列,面带难色,“厢军……厢军久不习战阵,多充作杂役苦力,修桥铺路尚可,若要他们上城御敌,恐怕……”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厢军不堪用! 赵桓心中暗骂,这大宋朝养兵百万,关键时刻能用的却寥寥无几!都是赵佶那个艺术细胞发达的爹干的好事!重文轻武,军队腐败到了根子! “那依诸位爱卿之见,如今该当如何?”赵桓目光扫过群臣,“等着李纲把那不足十万的兵耗光,然后开城投降吗?” 无人敢应声。李邦彦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陛下!”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赵桓看去,是吏部侍郎许翰,一个在记忆中以敢言着称的直臣。 “许卿有何良策?” 许翰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臣以为,禁军、厢军不足恃,然汴京城中,尚有百万军民!其中青壮男子,不下二十万!只要朝廷登高一呼,晓以利害,发放器甲,组织得当,未必不能组成一支可战之力!” “招募丁壮?”蔡懋立刻皱眉,“许侍郎,这恐怕不妥。平民百姓,未经操练,骤然上阵,徒增伤亡!况且,器甲、粮草从何而来?户部……” “国都将亡,还在乎这些坛坛罐罐?!”许翰猛地打断他,须发戟张,“城若破,金银府库皆为贼有!百姓身家性命难保!此时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时?至于操练,守城不同于野战,只需教习使用滚木礌石,操作床弩炮石,有军官带领,足以协防!器甲不足,可收缴城中富户私藏,粮草……难道京中百万石储备,还供不起守城将士吗?!” 许翰一番话,掷地有声,不少官员面露赞同之色。 赵桓眼中精光一闪。许翰说的,正是历史上李纲曾经做过,并且行之有效的办法!发动人民战争! “好!”赵桓猛地一拍龙椅扶手,“许卿之言,深合朕意!”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许翰:“朕命你为京城四壁守御使司副使,协助李纲,即刻拟定榜文,遍谕全城!凡城中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无论士农工商,皆有守土保家之责!愿应募者,自带兵器,前往各城门报道,由守御使司统一编组,发放粮饷!” “臣,领旨!”许翰激动地跪下。 “蔡懋!”赵桓转向户部尚书。 “臣在。”蔡懋硬着头皮出列。 “户部即刻清点府库钱粮,优先供给守城军民!所需器甲,由兵部、工部协同,打开武库,尽数调拨!若有不足,朕授权许翰,可暂时征用城中大户、寺庙之铜铁,交由将作监赶制!但有推诿、藏匿者,以通敌论处!” “臣……遵旨。”蔡懋擦了擦额头的汗,皇帝这命令,等于是把他的户部掏空了,还要得罪满城权贵富户,但他不敢反驳。 “吴敏!” “臣在!” “你兵部协同,务必将器甲发放到位!同时,严令各军,选拔有经验的都头、押队,充任新募壮丁的队正、什长,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让这些人熟悉守城要务!” “臣遵旨!” 一连串命令下达,整个朝堂再次高速运转起来。虽然还有很多细节问题,但大方向已经定了下来——全民皆兵,死守到底! 李邦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但他此刻不敢再触霉头。 赵桓看着下方忙碌起来的臣子,心中稍定。动员令只是第一步,能不能有效执行,效果如何,还是未知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次从殿外传来。 这一次,是一名身着禁军服饰的校尉,脸上带着焦急和一丝惊惶。 “报——陛下!”校尉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南薰门外发现……发现金军正在挖掘地道!已……已经挖到护城河底!” 挖掘地道! 赵桓瞳孔猛地一缩!这才是古代攻城战中最阴险、最难防御的手段之一!一旦被他们挖穿城墙根基,或者直接挖入城内,后果不堪设想! 第5章 李纲的战场 “地道?!南薰门?!”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殿中,刚刚因皇帝铁腕而稍显安定的气氛瞬间被撕裂!比之城门告急,挖掘地道更让人心头发寒!那是看不见的威胁,如同毒蛇潜伏在地底,随时可能钻出来咬断汴京的喉咙! “金贼……金贼竟如此歹毒!” “快!快派人去堵!去挖!” “怎么堵?挖到哪里了都不知道!” 群臣再次慌乱起来,不少人脸色煞白,脚步虚浮。 龙椅上的赵桓,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南薰门……那里守军相对薄弱!他看向刚刚领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许翰和吴敏,命令几乎脱口而出。 但就在此时,他目光一凝,看到了殿角阴影里几个瑟缩的身影,那是李邦彦一派的官员。他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能事事亲为,他需要信任他提拔起来的人,也需要给这些人独当一面的空间和权威。 与此同时,宣化门附近,临时搭建的守御使司行辕内。 灯火摇曳,将墙壁上巨大的汴京城防图映照得明暗不定。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汗水味以及皮革甲胄特有的腥膻气。 李纲刚刚送走一批督促运送炮石滚木的军官,正低头审视着各地送来的简报,眉头紧锁。宣化门的喊杀声隐隐传来,如同沉闷的雷鸣,提醒着他战况的激烈。种师道老将军还在死战,援兵和器械正在路上,但能不能及时顶住,尚未可知。 “报——!”一名亲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李……李帅!南薰门急报!发现金狗在挖地道!” “什么?!”李纲猛地抬头,眼中厉色一闪,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地图上,洇开一团墨迹。 “具体位置?深度如何?何时发现的?”他没有丝毫慌乱,语速极快地问道。 “就在……就在南薰门西侧约三百步处城墙下!守军用‘瓮听’之法,听到地下有清晰的挖掘声!声音……声音似乎离地表不远了!”亲兵喘着粗气回答。 瓮听!用大水缸埋入地下,派听力好的人伏在缸口监听敌军动静。这是宋军常用的反地道手段。 李纲几步走到地图前,目光迅速锁定南薰门西侧区域。那里地势相对平缓,土质也较松软,确实适合挖掘地道! “狗鞑子,好阴险的手段!”旁边一名膀大腰圆的偏将忍不住骂道,脸上带着忧色,“李帅,地道最是难防,一旦被他们挖通……” “慌什么!”李纲冷冷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金贼会挖,难道我大宋健儿就不会掘吗?” 他沉吟片刻,立刻下令:“传令!命神卫军指挥使张斌,即刻亲率本部精锐五百人,携铁锹、尖镐、水桶、火油,火速赶往南薰门西段城墙!” “是!” “再传令!命将作监丞刘衍,带上所有经验丰富的工匠和‘瓮听’手,立刻前往南薰门,精准确定敌军地道方位和深度!” “是!” “告诉张斌,”李纲加重了语气,“到达之后,立刻在监听到的挖掘点附近,向下挖掘‘直井’!挖到与敌军地道同等深度后,再横向挖掘‘对坑’,务必截断敌军地道!若能直接挖通,即刻灌入火油、污水,或以湿柴点燃,用烟熏之!” 直井、对坑!这是宋军反地道战术中最常用的手段,以攻对攻! “另外,”李纲补充道,“令张斌在城墙内侧对应位置,深挖一道内壕,以防万一敌军地道穿透城墙!” “遵命!”亲兵飞奔而去。 那名偏将看着李纲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心中稍安,但仍有些担心:“李帅,神卫军张斌部,本是预备增援宣化门的……” “宣化门自有种老将军!第一批援兵和器械也已在路上!”李纲斩钉截铁道,“南薰门地道之危,迫在眉睫,不容有失!若被金贼从地下钻进来,腹背受敌,则满盘皆输!” 他顿了顿,看向那偏将:“王将军,你立刻带人,去武库催要滚木礌石,特别是猛火油柜,优先送往宣化门和南薰门!” “末将领命!”王将军抱拳而去。 看着一道道命令发出,行辕内暂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灯火摇曳和远处隐约的喊杀声。 李纲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肩上担子沉重如山。他临危受命,手握城防大权,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金军势大,城内人心浮动,太上皇那边还不知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陛下……李纲脑海中闪过赵桓那张年轻却异常冷静锐利的脸。若非陛下今日力排众议,斩杀传伪旨的内侍,强行将城防大权交给自己,恐怕此刻汴京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这份信任,重逾千斤! “报——!”又一名传令兵匆匆赶来,“李帅!宣化门捷报!种老将军率军死战,亲手斩杀金军爬上城头的一名谋克!我军援兵已至,炮石齐发,暂时遏制住了金贼攻势!” “好!”李纲精神一振,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些许,“告诉种老将军,守住!务必守住!后续援兵和器械会源源不断!” 总算有个好消息! 但李纲丝毫不敢放松。金军的攻势如同潮水,一波退去,下一波只会更猛。地道只是其中一种手段,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其他后手? 他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的毡帘,望向灯火管制下依旧能看出轮廓的庞大京城。坊市间一片寂静,但李纲知道,在这寂静之下,是无数颗惶恐不安的心。 许翰侍郎的动员令已经发出去了?那些寻常百姓,真的愿意拿起武器,保卫这座看似坚固,实则危机四伏的城池吗? 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夜色。 “李帅,”一名负责文书的佐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刚刚收到城门司的报告,说……说最近几日,城内有一些关于……关于太上皇与金人议和的流言,似乎有扩散的迹象……” 李纲的眉头瞬间拧紧,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外患未除,内忧已起! 那些阴沟里的老鼠,终究还是忍不住要跳出来了吗? 金军的地道可以挖,可以堵,但这城里人心的地道,又该如何去防? 第6章 汴京暗流 李纲的眉头瞬间拧紧,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剑。 “流言?关于太上皇与金人议和?”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气,让那名禀报的佐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行辕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灯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李纲脸上如铁的线条。外面宣化门的喊杀声似乎都遥远了许多,此刻,这城内无声的战场,更让人心悸。 “是的,李帅。”佐吏低下头,不敢看李纲的眼睛,“消息传得很快,市井之中,甚至一些……一些军营里,都有人在私下议论,说……说太上皇心念苍生,不忍大战,已遣密使前往金营……” “放屁!”李纲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太上皇若真有此意,岂会只让一黄门传话?陛下早已颁下圣谕,誓与汴京共存亡,令我等死守!此等流言,分明是奸佞之徒,欲惑乱人心,动摇军志!” 他眼中寒光闪烁。金贼地道阴险,但这诛心的流言,杀伤力更甚!一旦军民相信朝廷内部不和,甚至太上皇意欲投降,那还谈什么守城?士气一旦崩溃,汴京不攻自破! “何人所传?源头可曾查到?”李纲盯着佐吏。 佐吏面露难色:“回李帅,流言如鬼魅,难以捕捉源头。开封府和巡检司拿了几个在酒肆、瓦子散播的闲汉,都说是听人言讲,再问便不知了……” “听人言讲?”李纲冷笑,“好一个听人言讲!” 他立刻意识到,这背后定有指使!绝非寻常市井传闻。其心可诛,目标直指当今陛下与一众主战官员! “立刻传我将令!”李纲站起身,在狭小的行辕内踱步,语速飞快,“命开封府尹王时雍,即刻增派干员,严密巡查城内各坊市、瓦子、酒肆、茶楼!凡有聚众妄议军情、散布降金言论者,无论何人,一律拿下,严加审问!” “是!” “另,传令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李纲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皇城司这把官家的刀,该出鞘见血了!“让他的人动起来!给本帅盯紧城内所有与福宁宫过从甚密之人,以及李邦彦、蔡攸等辈的门下常客!特别是那些家资巨万,围城后行止诡秘之徒!若查有实据,证明其散布谣言,或暗通金贼,不必报来,即刻拿下,审明后……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佐吏倒吸一口凉气。这命令非同小可,拿下已是重罪,格杀勿论……这牵扯的恐怕不是小人物!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纲声音冰冷,“陛下已赐我便宜行事之权!如今城危如累卵,岂容奸细在内兴风作浪?!非常之时,当用霹雳手段!你告诉陈过庭,出了任何事,本帅一力承担!” “遵……遵命!”佐吏感受到李纲那股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连忙领命而去。 命令发出,李纲却没有丝毫放松。弹压和抓捕只能暂时遏制,难绝根源。人心的堤坝,一旦有了裂缝,就必须用更强的力量去修补。 他重新坐回桌案后,拿起一张空白宣纸,略一沉吟,提笔蘸墨。 “拟告示!”他对另一名负责文书的属官道,“以本帅及东京留守司之名,遍告全城军民!” 墨汁在笔尖凝聚,李纲的声音变得沉稳而清晰,在行辕内回荡: “东京留守、枢密使李纲,奉圣谕守土保民,为靖康国难事,告尔汴京军民知悉:” “金贼犯阙,围困京师,社稷危殆,生灵涂炭。然,陛下圣意已决,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官家已明发谕旨,誓与汴京共存亡!吾等臣子,受命于危难之际,当与数十万军民戮力同心,誓保河山!” “……近闻城内有宵小奸佞,或畏敌如鼠,或包藏祸心,竟捏造太上皇欲与金贼议和之谣言,妄图离间君臣,淆乱视听,动摇军心!此等行径,与通敌无异,罪不容诛!” “……尔等皆我大宋赤子,当明辨是非!太上皇深居宫禁,忧心国事,然军国大事自有陛下与朝廷处置,岂容奸贼借名造谣?!此乃金人惯用之离间毒计,万勿轻信,自毁长城!” “……本帅已钦奉圣旨,得便宜行事之权。即刻起,严查城内奸细!凡查实有散布谣言、蛊惑人心者,定斩不饶!凡能擒获奸细、或提供线索者,赏银百两!能斩获金贼首级来献者,赏银千两,奏请朝廷授官!” “……汴京城池坚固,尤赖人心凝聚!只要军民一心,众志成城,何惧犬羊宵小?!务望我父老子弟,同心协力,共克时艰!” “……特此布告,各宜凛遵!” 写完最后一个字,李纲将笔掷于案上,将墨迹未干的告示递给属官:“立刻誊写百份!张贴于各处城门、要道、坊市、军营!务必让全城军民,都知晓陛下的决心,朝廷的法度,以及本帅的意志!” “是!李帅!” 看着属官匆匆离去,李纲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不知道这份告示能起多大作用,但他必须这样做。他要用最明确的方式告诉所有人:皇帝在,朝廷在,他李纲,也绝不会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行辕的门帘再次被猛地掀开。 之前奉命前往南薰门督办反地道事宜的偏将王将军,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凝重的复杂神情。 “李帅!”王将军声音有些嘶哑,“南薰门那边……挖……挖通了!” “挖通了?!”李纲霍然起身,紧紧盯着王将军,“是我们的‘对坑’挖通了金贼的地道?” “正是!”王将军脸上难掩激动,“刘衍那老小子带着工匠,‘瓮听’之术果然了得!张斌指挥的神卫军兄弟们也争气,玩命地挖!就在半个时辰前,一铲子下去,豁然贯通!对面的金狗还在里面叮叮当当地挖呢!” “伤亡如何?可曾交手?”李纲追问。 “嘿!”王将军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齿,“哪能让他们占便宜!一挖通,张斌指挥使就按您的吩咐,先是几桶滚烫的金汁(粪水)浇了进去,随即塞进湿柴草点燃,用大风箱拼命往里头鼓风!那浓烟毒气倒灌进去……啧啧,只听得里面鬼哭狼嚎,想来没几个能活!” “好!”李纲用力一挥拳,“干得漂亮!立刻传令张斌,封死地道口,但要留下风口,继续往里灌注毒烟污水!绝不能给金贼喘息之机!” “是!”王将军应道,但脸上的兴奋很快褪去,转为凝重,“不过,李帅,虽暂时挫败了金贼一处地道,但刘衍说,根据其他地点的‘瓮听’结果,金贼……金贼在南薰门附近,似乎不止挖了一条地道!” 不止一条?! 李纲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狡猾的金贼! 第7章 人心之堤 不止一条?! 李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狡猾的金贼!他们竟然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法子!在南薰门吸引守军注意力,挖掘一条“明地道”,却在暗中同时挖掘多条! 王将军看着李纲骤变的脸色,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李帅,刘衍说,根据各处‘瓮听’的声响判断,敌军的地道至少还有三条,分布在南薰门两侧一里左右的范围内,挖掘进度不一,但其中一条……似乎离城墙根已经非常近了!” 三条!甚至可能更多! 刚刚因为挫败一条地道而升起的些许振奋,瞬间烟消云散。 李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一条地道就牵扯了神卫军五百精锐和大量工匠,现在又冒出来至少三条,兵力、人手、器械,哪里够用?! “立刻!”李纲几乎是吼出来的,“传令下去!凡南薰门附近守军,除警戒哨外,其余人等,全部投入挖掘‘直井’和‘对坑’!铁锹不够,用随身佩刀、长矛也要给老子挖!” “另外,”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新募丁壮中,抽调五百人,由有经验的军官带领,即刻增援南薰门!告诉他们,挖断一条地道,赏钱十贯!活捉一个金狗,赏钱五十贯!” 重赏之下,或有勇夫! “是!”王将军领命,但脸上忧色不减,“李帅,新募丁壮刚刚放下锄头拿起刀枪,让他们去对付凶悍的金兵……” “老弱妇孺都能上城搬石头,他们这些青壮,挖几铲土就不行了?”李纲打断他,声音冷硬,“国难当头,没有谁是局外人!告诉他们,身后就是他们的家!不拼命,城破了,谁也活不了!” 王将军不再多言,匆匆离去。 行辕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李纲沉重的呼吸声。他看着地图上南薰门的位置,仿佛能看到地下无数条毒蛇正在疯狂掘进。 兵力捉襟见肘,器械转运不畅,内部流言又起……这仗,太难打了! 与此同时,皇城,垂拱殿。 赵桓端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的不是奏折,而是一张简易的汴京布防图,以及几份来自皇城司的密报。殿内只有他和贴身太监张望两人,气氛压抑。 他已经收到了宣化门暂时稳定、南薰门挫败一条地道的捷报,也知道了流言四起和李纲应对的消息。 但他关注的,不仅仅是城防。 “李邦彦、蔡攸、耿南仲……”赵桓的手指轻轻划过密报上几个熟悉的名字,“还有那些与福宁宫往来密切的勋贵、富商……呵呵,真是国难思‘良臣’啊!” 密报上记录着这些人近期的异常活动:频繁的私下聚会、府中下人与城外可疑人员的接触、甚至有几家粮商被发现暗中囤积居奇,加剧城内恐慌。 “陛下,”张望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杯热茶,“李相公他们……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忧心战事……” “糊涂?”赵桓接过茶杯,却没有喝,任由温热的茶水透过薄薄的瓷壁传来暖意,眼神却冰冷刺骨,“忧心战事,就会散布太上皇要投降的谣言?忧心战事,就会在城中囤积居奇,等着金人来了卖个好价钱?张望,你跟了朕多久了?” “奴婢……奴婢自陛下为太子时便侍奉左右。”张望连忙躬身。 “那你告诉朕,”赵桓盯着他,“这像是‘糊涂’,还是像‘通敌’?” 张望浑身一颤,不敢再言语。 赵桓将茶杯轻轻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金贼在城外攻城,他们在城内挖朕的根基!内外夹击,真是好算计!”他站起身,踱到殿门口,望着阴沉的天空。寒风卷着雪沫吹打在廊柱上。 “传陈过庭。”赵桓头也不回地吩咐。 很快,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一身便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他身材不高,相貌普通,但眼神锐利如鹰隼。 “参见陛下。” “平身。”赵桓转过身,“密报你都看了?” “是,陛下。”陈过庭声音低沉,“李邦彦等人虽未有直接通敌的实证,但其言行叵测,散布流言、勾连福宁宫、囤积物资,已是事实。” “朕不需要等他们把刀架在朕脖子上的时候再找证据。”赵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皇城司这把刀,不能只用来抓几个传闲话的泼皮!” 陈过庭心中一凛,垂首道:“请陛下示下。” “名单上的人,给朕盯死了!”赵桓眼中寒光闪烁,“查!查他们的家产,查他们的往来,查他们与金营有无私下联系!特别是那几家囤积居奇的粮商,给朕摸清楚他们的粮仓在哪里!”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朕要的是快!准!狠!不要怕打草惊蛇,蛇不出来,怎么打死?” “臣明白!”陈过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只是……若动了李相公他们,朝堂之上,还有福宁宫那边……” “太上皇那里,朕自有应对。”赵桓打断他,“至于朝堂……哼,都什么时候了,还怕他们聒噪?等城破了,他们的脑袋也保不住!告诉下面的人,放手去做!出了事,朕担着!” “遵旨!”陈过庭领命,悄然退下。 看着陈过庭消失的背影,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很快被更深的决绝取代。穿越而来,他没得选择,要么力挽狂澜,要么身死国灭,留下千古骂名! 他必须用最铁血的手段,攘外安内! 汴京,一处靠近北市的征兵点。 寒风呼啸,却挡不住排队应募的人潮。许翰亲自坐镇,指挥着吏员登记造册,发放简陋的武器和标识。人群中,有热血沸腾的青年,有被逼无奈的壮汉,也有眼神闪烁、似乎另有目的的闲人。 “下一个!姓名?年龄?籍贯?”吏员大声吆喝着。 “俺叫牛二,三十五,开封府祥符县人!”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汉子瓮声瓮气地回答,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生锈的柴刀。 “好!拿着这个臂章,去那边领取干粮,听候调遣!” “恁说啥?还发干粮?”牛二瞪大了眼睛。 “朝廷说了,应募守城,管饭!”吏员没好气地说道。 牛二咧嘴一笑,露出憨厚的笑容:“那敢情好!俺家里还有老娘和娃,正愁没吃的哩!杀金狗,还有饭吃,值!” 旁边一个穿着绸衫,缩着脖子的年轻人小声嘀咕:“什么杀金狗,听说太上皇都要降了,咱们这是去送死……”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猛地揪住他的衣领:“你个龟孙!胡吣什么?!再敢动摇军心,老子先劈了你!”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年轻人吓得脸色惨白。 “住手!”许翰威严的声音传来,他走上前,目光锐利地盯着那年轻人,“你刚才说什么?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我……”年轻人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就在这时,几名身着黑衣,眼神凌厉的汉子不动声色地围了上来,其中一人对许翰低语了几句。 许翰脸色一沉,挥了挥手:“带下去,好生‘问问’!” 那年轻人立刻被黑衣人捂住嘴拖走了,人群一阵骚动,但很快在周围兵丁的呵斥下安静下来。 许翰看着长长的队伍,心中百感交集。民心可用,但暗流汹涌。陛下的决心和李帅的榜文能起作用,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蛆虫,必须尽快清除! 突然,一阵更加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滚鞍下马,冲到许翰面前,声音嘶哑: “许……许大人!西……西水门急报!金贼……金贼动用了‘火车’攻城!” “火车?!”许翰大惊失色! 那可不是后世的火车,而是宋代一种极其厉害的喷火战车! 第8章 火龙咆哮 许翰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椎骨猛窜上来! 火车!那绝非凡物!乃是军器监的绝密利器,利用猛火油和特殊机括,能喷射出丈余的火龙,焚毁城楼、烧杀士卒,霸道绝伦!金贼怎么会拥有此等利器?难道……军器监有内奸?!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让他瞬间手脚冰凉。 “快!快报李帅!”许翰压下心中的惊骇,厉声对那传令兵道,“另外,速速通知城西厢军指挥使,命他立刻组织民夫,准备沙土、湿毡、滚木!西水门若有失,整个城西都将糜烂!” 传令兵领命飞奔而去。 征兵点前的队伍一阵骚动,不少人听到了“火车”二字,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一些本就犹豫不决的人,更是悄悄往后退去。 “慌什么!”许翰强作镇定,厉声喝道,“金贼计穷,才拿出此等邪门歪道!我大宋自有克制之法!尔等既来应募,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临阵退缩,与叛国何异?!来人!维持秩序!但有喧哗后退者,斩!” 几名如狼似虎的兵丁立刻上前,明晃晃的钢刀拔出,暂时镇住了骚动的人群。但许翰知道,恐惧的种子已经埋下。西水门的战况,将直接影响整个京城的士气! 汴京,西水门城楼。 喊杀声震天!与宣化门、南薰门不同,这里的空气中除了血腥味,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令人作呕的焦臭和浓烈的油烟味! 城墙下,一架庞然大物正缓缓逼近。 那是一辆用厚重铁皮和湿牛皮包裹的巨大战车,足有两层楼高,下面是八个沉重的铁轮,由数十名躲在车后的金兵奋力推动。战车前方,是一个狰狞的龙头造型喷口,此刻,正从中喷吐出一条长达数丈的橘红色火龙! “轰——!” 火龙咆哮着,狠狠撞击在西水门的包铜城门和城楼之上! 木质的箭垛瞬间被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火焰顺着城墙向上蔓延,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熏得城头守军几乎睁不开眼!几名躲闪不及的士卒被火焰燎到,发出凄厉的惨叫,浑身着火地滚下城墙! “灭火!快灭火!”西水门守将,殿前司都虞候张克戬须发皆张,挥舞着佩刀,声嘶力竭地吼道,“沙土!水囊!都给老子泼上去!” 士兵们抬着一桶桶浑浊的水,一袋袋沙土,冒着箭雨和灼人的热浪,奋力扑救。但猛火油燃烧极其猛烈,寻常水土很难彻底扑灭,往往这边刚压下去,那边又复燃起来。城楼上浓烟滚滚,呛得人眼泪直流,咳嗽不止。 “弓弩手!射它的轮子!射后面推车的人!”张克戬嘶吼着。 密集的箭矢和弩箭呼啸着射向那辆“火车”。但战车前部包裹着厚实的铁皮,箭矢射在上面纷纷弹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只有少数箭矢能穿过缝隙,射中后面推车的金兵,但立刻就有新的金兵补充上来。 那“火车”仿佛一头不知疲倦的钢铁怪兽,顶着箭雨,持续不断地喷吐着毁灭的火焰,一点点蚕食着西水门的防御。城门已经被烧得焦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城楼上的守军伤亡也在不断增加。 “将军!顶不住了!再让它烧下去,城门就要塌了!”一名都头浑身焦黑,盔甲上还冒着青烟,冲到张克戬面前,脸上满是绝望。 “顶不住也要顶!”张克戬一把推开他,双目赤红,“某奉陛下与李帅将令,死守西水门!城在人在!传令下去,后退一步者,斩!” 他深知西水门的重要性,这里一旦被突破,金军就能沿着汴河水道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就在这时,一名负责操作床弩的老兵突然喊道,“那喷火的龙头……好像……好像每次喷火前,都会微微向下沉一下!” “嗯?”张克怔了一下,顾不得擦拭脸上的烟灰,死死盯住城下的“火车”。 果然!就在下一波火焰即将喷吐的前一刹那,那狰狞的龙头喷口,确实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下沉动作!似乎是在积蓄压力或者调整角度! “炮石!调集炮石!”张克戬眼中猛地爆发出精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给老子瞄准那龙头!就在它低头的那一瞬间,砸!狠狠地砸!” 城头的几架重型扭力投石机(炮石)立刻开始调整角度。这种武器发射缓慢,精度也不高,但威力巨大!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城下的“火车”再次发出一阵沉闷的机括声,龙头缓缓下沉…… “放!”张克戬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嗡——!” 数块百斤重的巨石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划破浓烟,狠狠砸向那正在低头的狰狞龙头! “咚!”“咔嚓!” 几声沉闷的巨响和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同时响起! 一块巨石精准地砸中了龙头的颈部连接处!那由钢铁和木材构成的龙头,发出一声哀鸣,竟被硬生生砸歪,喷口斜斜地指向了天空! 而另一块巨石,则擦着龙头飞过,重重砸在战车顶部的铁皮上,将厚重的铁皮砸出一个巨大的凹坑! 下一秒,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歪斜的龙头,似乎因为内部机括受损,失去了控制!积蓄的猛火油和压力瞬间爆发! “噗——!” 一条比之前更加狂暴的火龙,没有喷向城墙,而是斜斜地冲向天空,然后如同失控的烟花般,朝着“火车”后方的金军阵地落下! “啊——!” “快跑!” “着火了!” 后面负责推车和掩护的金兵,做梦也没想到自家的攻城利器会突然反噬!炽热的火雨从天而降,瞬间将毫无防备的他们吞噬!惨叫声、哀嚎声响成一片!推车的金兵阵脚大乱,不少人浑身着火,惨叫着四散奔逃,甚至撞向了旁边的同伴! 城头上的宋军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砸中了!砸中了!” “金狗的妖车坏了!” “烧死他们!烧死这些狗娘养的!” 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尽情释放!守军士气大振! 张克戬也忍不住仰天长啸,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只是侥幸,但这一击,至少暂时解除了西水门最大的危机! “弓弩手!别停下!继续射!”他很快冷静下来,大声下令,“炮石准备!再给它来几下!彻底砸烂它!” 失去了火焰的威胁,城头的宋军火力全开,箭矢、弩箭、滚木礌石如同雨点般砸向那辆冒着黑烟、周围躺满了自家烧焦尸体的“火车”以及惊魂未定的金兵! 皇城,垂拱殿。 赵桓刚刚听完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关于初步监控情况的汇报。 “……李邦彦府中的管家,今日曾秘密前往城南一座名为‘静慈庵’的尼姑庵,与一名据称是庵主亲信的尼姑接触,形迹可疑。蔡攸则派人频繁联络城中几家大粮商,似乎在商议什么。耿南仲……” “静慈庵?”赵桓打断他,眉头微皱,“那不是太上皇当年宠幸过的刘贵妃出家的地方吗?” “陛下圣明。”陈过庭躬身,“刘贵妃虽已不在庵中,但此庵一直由福宁宫照拂,往来皆是权贵女眷,或是……内侍。” 赵桓眼中寒光一闪。看来,李邦彦这条线,果然连着福宁宫! 就在这时,一名小黄门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喜色: “陛下!西水门大捷!守将张克戬将军指挥得当,用炮石击毁金贼‘火车’一辆!贼军死伤惨重,攻势暂缓!” “哦?!”赵桓猛地站起身,脸上也露出一丝喜色,“张克戬?干得好!传朕旨意,赏张克戬及西水门有功将士!” 这是开战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捷报”!虽然只是击毁了一件攻城器械,但其意义重大,足以大大提振军心民心! “李纲那边情况如何?”赵桓随即问道。 “回陛下,李帅已得知西水门捷报,并已加派人手巩固城防。南薰门地道之战仍在进行,暂时未有新的敌情。城内流言,因李帅榜文和皇城司介入,已有所收敛。” 赵桓点点头,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中的弦依旧没有放松。 击毁一辆“火车”,不代表金军就没有第二辆、第三辆。挫败一条地道,也不代表地下没有更多的威胁。流言暂时压下,但那些暗藏祸心的人,绝不会就此罢手。 真正的危机,还远未过去。 他看向窗外,雪似乎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可怕。 “传旨,”赵桓缓缓坐下,声音沉稳,“将西水门大捷的消息,立刻传遍全城!让所有军民都知道,金贼并非不可战胜!我大宋将士,有能力,也有决心,保卫汴京!” 他需要用这场小小的胜利,来加固那岌岌可危的人心之堤。 第9章 杀鸡儆猴 “捷报——!西水门大捷!守将张克戬将军神勇,用炮石击毁金贼火车!贼军死伤枕籍,狼狈而逃!” “西水门大捷——!” 快马卷着雪末,信使嘶哑却兴奋的呼喊声,如同投入冰封湖面的一块巨石,迅速在死气沉沉的汴京城内激起层层涟漪。 布告栏前,刚刚张贴出的告示墨迹未干,识字的人大声念着,周围立刻围满了伸长脖子的百姓。 “真的假的?打赢了?” “还击毁了那喷火的妖车?” “张将军威武!咱们大宋还没完!” 一股压抑许久的兴奋和希望,如同地下的火苗,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城墙根下,一处临时搭建的窝棚里,牛二正捧着一个粗瓷碗,喝着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听到外面的喧哗和捷报,他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恁听见没?打赢了!俺就说,那些金狗也没啥了不起!” 旁边一个裹着破旧皮袄的老兵,往冻得僵硬的手里哈了口气,眼皮都没抬:“一辆车而已,金狗几十万大军围着城呢,高兴个啥?今天西门赢,明天指不定哪个门就破了。” “老哥你咋净说丧气话?”牛二有些不满,“朝廷都说了,皇帝老爷要跟咱们一起守城,还发粮饷呢!” “粮饷?”老兵嗤笑一声,指了指碗里的清汤寡水,“就这?昨天还有点干的,今天就剩汤了。等着,再过两天,树皮都得啃。” 牛二的笑容僵住了。他想起家里同样等着吃饭的老娘和娃,心里也有些发堵。 与此同时,户部衙署。 户部尚书蔡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对着一名油光满面、态度倨傲的仓库大使(低级仓库管理官)唾沫横飞。 “王大使!本官再跟你说一遍!军情紧急!李帅急调粮草支援南薰门!你为何迟迟不发?!”蔡懋气得浑身发抖。 那王大使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皮笑肉不笑地道:“蔡尚书,您这话说的。南薰门要粮,宣化门不要?东水门不要?各处都伸手,这京城百万军民,粮草调度自有法度,哪能说调就调?账目不对,下官可担待不起。” “放屁!”蔡懋怒不可遏,“陛下已有旨意,军需优先!李帅持有陛下手令!你敢违抗?!” “哎哟,下官哪敢违抗圣旨?”王大使故作惶恐,眼里却全是讥诮,“只是这库里的粮,前几日李相公(李邦彦)和几位大人也来调拨过,说是要……安抚城内勋贵,稳定人心。这账还没平呢,下官实在……” “你……”蔡懋气得眼前发黑。他知道,这分明是李邦彦一派在暗中使绊子!卡住粮草,让李纲在前线难以为继! 可恨!可恨这些国贼! 皇城司,一处隐秘的审讯室。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霉味。 陈过庭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已经不成人形的“粮商”钱老板。旁边两个皇城司的校尉手里拿着带血的刑具,眼神冰冷。 “说不说?”陈过庭声音不高,却如同毒蛇的嘶鸣,“你的粮仓到底在哪?是谁指使你囤积居奇,散布粮荒谣言的?” “我……我说……我说……”钱老板声音微弱,如同破风箱,“粮……粮在城西……永宁坊……一座废弃的……瓦……瓦厂里……” “谁指使你的?” “是……是……是李相公府上的……管家……钱……钱是他给的……让……让我……”钱老板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一歪,似乎晕了过去。 一名校尉上前探了探鼻息,对陈过庭点点头。 陈过庭眼中寒光一闪:“立刻派人,封锁永宁坊瓦厂!将里面的粮食全部查封,充作军粮!同时,严密监视李邦彦府上那个管家!还有,把这份口供,立刻呈送陛下!” 他知道,抓到一条鱼了,虽然不大,但足以扯动后面的大网! 垂拱殿。 赵桓看着陈过庭呈上来的口供,以及另一份关于“静慈庵”联络的密报,脸色阴沉得可怕。 “好!好一个李邦彦!好一个国之栋梁!”他猛地将供状拍在御案上,“前方将士浴血,后方却有人挖空心思发国难财,里通外贼!” “陛下息怒。”张望连忙上前。 “息怒?”赵桓冷笑,“朕若再息怒,这汴京城,这大宋江山,就要被这些蛀虫啃光了!” 他看向陈过庭:“证据确凿,那个钱老板,还有李邦彦府上的管家,以及静慈庵那边负责联络的尼姑,立刻给朕抓起来!就在这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审!” “陛下!”陈过庭和张望都吃了一惊,“在朝堂审讯?这……这恐怕……” “恐怕什么?”赵桓眼神锐利,“恐怕有失体统?恐怕让某些人脸上难看?国都要亡了,还在乎这些虚名?!朕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通敌叛国,扰乱军心,是个什么下场!” 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朕要杀鸡儆猴!” 陈过庭心中一凛,立刻躬身:“臣遵旨!” …… 次日清晨,例行的朝会气氛格外压抑。 西水门的小捷带来的些许振奋,早已被城内依旧紧张的局势和各种暗流冲淡。百官们各怀心思,尤其是李邦彦一派,虽然表面平静,但眼神闪烁,显然也察觉到了一些风声。 赵桓面沉如水地坐在龙椅上,听着各部例行公事的禀报,一言不发。 就在朝会将要结束之际,赵桓突然开口:“陈过庭。” “臣在。”陈过庭自队列中走出。 “人,带来了吗?” “回陛下,已带到殿外候审。”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惊!审问?审问谁? 李邦彦心中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宣!”赵桓声音冰冷。 片刻之后,三个人被如狼似虎的皇城司校尉押了上来。 为首的正是那个肥头大耳的钱老板,此刻他浑身是伤,瘫软如泥。中间的是李邦彦府上的管家,面色惨白,浑身发抖。最后则是一个穿着灰色尼姑袍的中年尼姑,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陛下!这是何意?!”李邦彦终于忍不住,出列质问道,“无故在朝堂之上带人犯,成何体统?!” “李相公稍安勿躁。”赵桓淡淡道,“这三人,与一桩通敌叛国、霍乱军心的大案有关,朕今日便要当着诸位爱卿的面,审个清楚明白!” “通敌叛国?!”群臣哗然! “陈过庭!”赵桓看向皇城司指挥使,“把证据呈上来!” 陈过庭立刻将钱老板的画押供状、搜查粮仓的清单、以及几封截获的密信高声宣读! 证据确凿!直指钱老板受李府管家指使,囤积居奇,散布粮荒谣言!而那名尼姑,则被查出多次秘密前往李府管家处,传递福宁宫与李邦彦之间的“消息”,其中甚至涉及与金人暗中接触的意向! “你!你血口喷人!”李府管家吓得魂飞魄散,指着钱老板尖叫。 “大人……是……是您指使我的……饶命啊……”钱老板奄奄一息地哀求。 那尼姑则始终低头不语。 “李邦彦!”赵桓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脸色铁青的宰相,“你的管家,奉你的意,还是奉福宁宫的意,勾结奸商,祸乱市场,动摇军心?还企图与金人暗通款曲?!” “陛下!冤枉!臣毫不知情!定是……定是这刁奴背主求荣,与奸商勾结!请陛下明察!”李邦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极力辩解。他知道,绝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就是万劫不复! “哦?不知情?”赵桓冷笑,“好一个不知情!” 他转向那名一直沉默的尼姑:“静慈庵的慧心师太,朕认得你。当年刘贵妃礼佛,你常伴左右。朕问你,你多次前往李府,传递的所谓‘消息’,究竟是太上皇的旨意,还是某些人假借太上皇之名,行苟且之事?” 那尼姑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却毫无血色的脸。她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李邦彦,又看了看龙椅上眼神冰冷的皇帝,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闭上了眼睛,低声道:“阿弥陀佛,贫尼……贫尼不知。” “不知?”赵桓眼中杀机毕露,“好一个不知!”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如同炸雷般响彻大殿: “来人!将此囤积居奇、祸乱市场的奸商钱某,即刻押赴市曹,斩首示众!将其家产全部抄没,充作军饷!” “将此背主刁奴李府管家,及妖言惑众、意图通敌的妖尼慧心,一并押出!杖毙!” “遵旨!”殿前卫士如狼似虎地上前。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钱老板和管家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慧心尼姑则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陛下!贫尼……贫尼……” 但已经晚了!三人被强行拖了出去,惨叫声渐渐远去。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官员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赵桓的目光缓缓扫过李邦彦惨白如纸的脸,以及其他几个面色同样难看的主和派官员。 “诸位爱卿,都看清楚了?”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国难当头,任何人,胆敢发国难财,通敌叛国,动摇军心者——” “杀!无!赦!” 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邦彦瘫软在地,浑身冰凉。他知道,皇帝这是在杀鸡儆猴!虽然没有直接动他,但已经斩断了他的一条臂膀,并划下了不可逾越的红线!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异样: “报——陛下!金……金营遣使,打着白旗,送来一封……一封给太上皇的‘私信’!” 第10章 谁的国书? 殿外信使那带着异样声调的禀报,如同一道惊雷,在刚刚经历了酷烈清洗的垂拱殿内炸响! 金营遣使?白旗?给太上皇的“私信”?! 刚刚被皇帝雷霆手段震慑得噤若寒蝉的群臣,瞬间哗然!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龙椅上的赵桓,这一次,除了惊惧,更添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意味。 金人这是什么意思? 无视城头浴血奋战的将士,无视刚刚被斩首示众的“奸商”和杖毙的内奸,甚至无视端坐在龙椅上的当朝天子,直接派使者送信给已经退位的太上皇?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对赵桓权威最直接的挑战! 更是往刚刚才稍微凝聚起来的军心民意上,狠狠捅了一刀! 李邦彦原本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听到这话,眼中竟猛地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赵桓,眼神深处,似乎又燃起了某种希望。金人……金人还没放弃太上皇! 吴敏、许翰等主战派官员则是脸色铁青,拳头紧握。他们知道,金人这一手,阴险歹毒到了极点!这分明是想利用太上皇,再次从内部瓦解大宋的抵抗意志! “陛下!”吴敏第一个出列,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金贼狼子野心,诡计多端!此举分明是离间君臣,欲使我朝内乱!万万不可受其蛊惑!区区一封伪信,一个小小使者,岂能动摇我大宋军心?!” “吴尚书此言差矣!”李邦彦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强撑着从地上爬起,虽然狼狈,声音却恢复了几分底气,“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此乃古礼!金人既遣使送信,或有转圜之意也未可知。况且,此信乃是呈给太上皇,于情于理,都当……” “住口!”赵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直刺李邦彦,“李相公,你是忘了刚才那三颗人头是怎么落地的,还是觉得朕的刀不够快?!” 李邦彦被赵桓眼中的杀气一逼,刚提起来的气焰瞬间被打散,浑身一颤,呐呐道:“臣……臣不敢……臣只是……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赵桓嘴角勾起一抹极度嘲讽的弧度,“好!那朕就跟你‘就事论事’!” 他站起身,缓缓走下御阶,目光扫过殿下百官,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金贼数十万大军围城,炮火连天,杀我军民,毁我家园!此等国仇家恨,不共戴天!” “朕,身为大宋天子,已昭告天下,誓与汴京共存亡!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捐躯报国!城中百姓,毁家纾难,同心御敌!” “值此之时,金贼不思退兵,反遣一小小使者,打着白旗,送一封语焉不详的所谓‘私信’!送给谁?送给已经禅位的太上皇!” 赵桓猛地停住脚步,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 “诸位爱卿,你们来告诉朕!这算什么?!是议和的诚意,还是离间的毒计?!是尊重我大宋,还是视我大宋君臣如无物?!” 一番话,掷地有声,问得不少官员面红耳赤,羞愧低头。 是啊!金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搞这种小动作,哪里有半分议和的诚意?分明是把大宋君臣当猴耍! “陛下圣明!”吴敏再次跪倒,“金贼此举,辱我太甚!臣请陛下,将那金狗使者,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扬我国威!” “不可!”李邦彦急忙道,“陛下!斩杀来使,恐失信于天下,更予金贼口实……” “哦?”赵桓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依李相公之见,该当如何?将那使者奉为上宾,再将那封‘私信’,恭恭敬敬送到福宁宫,请太上皇定夺军国大事吗?” 李邦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 赵桓不再理他,目光转向殿门方向,沉声道:“传朕旨意,宣金国使者——觐见!” 宣?! 群臣再次愣住了! 陛下竟然要见这个送“私信”的金使? 李邦彦眼中闪过一丝窃喜,以为皇帝终究还是有所顾忌。 吴敏等人则面露忧色,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皮裘、头戴毡帽,身材高大,满脸倨傲之色的金国使者,在一队宋军士卒“护送”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垂拱殿。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装束的随从,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那金使昂首挺胸,目光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宋朝官员,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仿佛不是身处敌国朝堂,而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他走到殿中,只是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连腰都没弯,便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说道:“大金国皇帝陛下,遣小使完颜……呃,小使,问候宋国太上皇帝陛下安好!特奉上国书一封!” 说完,他示意随从将檀木盒子高高举起,那姿态,仿佛是天朝上国在赏赐藩属。 国书?不是私信吗?而且是问候太上皇安好? 殿内气氛更加诡异。 李邦彦等人精神一振。 赵桓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嚣张的金使,心中杀意翻腾,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放肆!”赵桓身旁的张望忍不住厉声呵斥,“区区使者,见了吾皇陛下,安敢不跪?!” 那金使斜睨了张望一眼,嗤笑道:“吾乃大金使者,只跪大金皇帝!宋国皇帝……呵呵,若肯纳土称臣,吾或可考虑行礼!” “你找死!”殿前卫士勃然大怒,钢刀出鞘! “住手!”赵桓淡淡开口,制止了卫士。 他看着那金使,缓缓道:“你说,你奉的是大金国皇帝之命,送的是国书?” “正是!”金使昂然道。 “既是国书,为何是送给太上皇,而非送给朕——大宋当今的皇帝?”赵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金使一愣,似乎没料到赵桓会如此直接,随即强笑道:“此乃我家皇帝陛下之意,或念及与太上皇陛下旧日情谊……” “情谊?”赵桓打断他,发出一声冷笑,“两国交兵,兵临城下,何来情谊?莫非是割地赔款、摇尾乞怜的情谊吗?” “你!”金使脸色一变,被噎得说不出话。 “既是国书,按照两国邦交礼仪,当由朕亲自接收!”赵桓声音陡然转厉,“呈上来!” 金使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龙椅上威严的赵桓,又想到出发前主帅的交代,似乎并未禁止将信交给宋国当今皇帝。他咬了咬牙,示意随从上前。 张望连忙走下御阶,从那随从手中接过檀木盒子,转身呈给赵桓。 盒子入手微沉。赵桓打开盒盖,里面果然是一卷用明黄锦缎包裹的书信,上面系着金丝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书信上。 李邦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赵桓拿起那卷“国书”,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掂量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那名金使。 “你叫什么名字?” “小使……小使阿骨打!”那金使似乎觉得报真名有些不妥,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阿骨打?”赵桓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好名字。你可知,你家太祖的名字,如今在我大宋,可是禁忌?” 那金使脸色再变。 “朕问你,”赵桓收敛笑容,声音变得冰冷,“你既为使者,可知‘国书’二字,代表什么?” “代表……代表两国邦交……”金使有些底气不足地回答。 “代表两国君主之间的正式文书!”赵桓猛地提高声音,“代表着国家尊严!岂容尔等如此儿戏?!” 他猛地站起身,手持那卷所谓的“国书”,一步步走下御阶,来到那金使面前。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赵桓将那“国书”几乎杵到金使的脸上,“这上面写的是给谁的?!” 金使被赵桓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看去,只见锦缎封皮上,用汉字清晰地写着几个字:“呈大宋太上皇帝陛下”。 “看清楚了?”赵桓声音如同寒冰,“既是送给太上皇,便不是国书!而是试图分裂我大宋君臣的奸计!既不是国书,朕——何须看?!”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赵桓双手猛地用力! “嘶啦——!” 那卷用料考究、制作精美的所谓“国书”,竟被他当场撕成了两半! 然后,他随手将撕碎的“国书”扔在地上,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噗通!” 那金使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宋国皇帝,竟然如此刚烈,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竟敢当着他的面,撕毁大金……不,撕毁这封信! 整个垂拱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赵桓这石破天惊的举动震慑住了! 撕了! 就这么撕了?! 李邦彦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完了!彻底完了!这下再无半点转圜余地! 吴敏等人则是心潮澎湃,激动得难以自持!陛下威武!这才是天子气概! 赵桓低头,俯视着瘫软在地的金使,一字一句道: “回去告诉完颜宗望、完颜宗翰!想要国书,可以!让完颜吴乞买(金太宗)亲自写!抬头的名字,是朕——大宋皇帝赵桓!” “想要议和,也可以!退兵百里,献上降表,朕,或可考虑!” “至于这等跳梁小丑的离间伎俩……”赵桓抬脚,狠狠踩在那破碎的“国书”之上,“收起来!在我大宋,不好使!” “滚!” 最后一个字,如同炸雷般响起! 那金使连滚带爬地被卫士拖了出去,脸上再无半分倨傲,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赵桓缓缓走回龙椅,重新坐下,目光威严地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 第11章 南薰门,破! “今日之事,尔等都看清楚了?” 龙椅上的声音冰冷,如同殿外凛冽的寒风,刮过每一个噤若寒蝉的臣子心头。 无人敢应。瘫软在地的李邦彦,更是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外敌当前,当同心戮力!若再有私心杂念,妄图勾连内外,动摇国本者……” 赵桓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落在李邦彦以及他身后几个面色同样惨白的官员身上。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话音落下,再无多言。 “退朝!” 两个字,如同天籁之音,又似催命符咒。群臣如蒙大赦,又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软体动物,纷纷躬身,逃也似地退出了这弥漫着血腥和杀伐气息的垂拱殿。 李邦彦是被两个小黄门架着出去的,脚步虚浮,眼神涣散,短短一个时辰,仿佛苍老了十几年。 沉重的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惶恐。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赵桓一人,以及侍立在侧,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张望。 刚才那番雷霆手段带来的激动与紧绷,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赵桓缓缓走下御阶,弯腰拾起地上那几片被他踩踏过的、破碎的锦缎。 曾经象征着“两国邦交”的所谓国书,此刻只是一堆无用的垃圾。 “陛下……”张望小心翼翼地上前,声音放得极轻,“龙体要紧,您……您已经一日未进米水了。”他斟酌着用词,不敢用过于亲近的“官家”,生怕触怒了这位刚刚展露出铁血手腕的君主。 赵桓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碎片狠狠一握,感受着那棱角硌着掌心的刺痛。 “朕不饿。”他声音有些沙哑,“张望,你说,朕今天做得……对吗?” 这话问得突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张望心中一颤,连忙躬身:“陛下今日拨乱反正,斩除奸佞,震慑宵小,扬我国威!实乃……实乃英明果决之举!奴婢……奴婢从未见过陛下如此……”他本想说“威武”,但又觉得不妥,只能含糊过去。 “英明果决?”赵桓自嘲一笑,“或许。但朕也知道,撕了这封信,等于是彻底关上了最后一丝……哪怕是自欺欺人的转圜余地。接下来,金贼的报复,只会更加疯狂。” 他走到殿门口,推开一条门缝,望向阴沉的天空。雪停了,但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 “还有……福宁宫那位,”赵桓的声音低沉下去,“朕如此折辱他看重的‘使者’,撕了他或许寄予厚望的‘私信’,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张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些问题,他一个奴婢如何敢回答?只能更加恭谨地垂下头。 赵桓也没有指望他回答,只是自言自语:“朕知道,朕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身后是万丈深渊,是国破家亡,是靖康之耻……”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所以,朕别无选择!唯有——向前!” 就在这时,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急促、更加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还夹杂着隐约的哭喊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陛下!陛下!不好了!”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的殿前司禁军校尉,连滚带爬地冲到殿门外,嘶声力竭地哭喊,“南……南薰门!南薰门被……被金狗挖穿了!贼兵……贼兵已经顺着地道杀进城了!” 什么?! 赵桓如遭雷击,猛地转过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南薰门……被挖穿了?! 那个他最担心,李纲也投入了大量兵力防守的地方,终究还是……失守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赵桓一个箭步冲到殿门口,隔着门缝,死死抓住那校尉的衣领,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皮肉里。 “陛……陛下!”校尉涕泪横流,脸上混着血污和泥土,“千真万确!就在刚才……西侧城墙下……突然塌陷……冲出来……冲出来好多金狗!守军……守军措手不及……张斌指挥使……他……他亲自带人去堵,已经……已经……” 校尉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赵桓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金兵入城!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汴京的城防已经被撕开了一个致命的口子!意味着巷战!意味着屠杀!意味着…… “李纲呢?!”赵桓厉声问道,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有些变形,“李纲在哪里?!他不是全权负责城防吗?!” “李……李帅已经亲率援军赶往南薰门!但是……但是金狗太多了!源源不断地从地道里钻出来!城头的金狗也在疯狂攻城,牵制我军兵力!南薰门……南薰门快顶不住了啊陛下!”校尉哭喊道。 完了…… 赵桓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冰冷的殿门上。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难道……难道历史的惯性真的如此强大?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努力,最终还是无法改变这亡国的命运吗? 不! 绝不! 一股更加强烈的、近乎疯狂的不甘和愤怒,从他心底最深处猛地爆发出来! 他赵桓,不是那个历史上任人宰割的懦弱君王!他是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他知道历史的走向,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张望!”赵桓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冷静,冷静得可怕,“传朕旨意!” “奴……奴婢在!”张望被赵桓此刻的样子吓得魂不附体。 “命!殿前都指挥使王宗濋,即刻亲率殿前司所有能调动的兵马,包括宫中宿卫!火速驰援南薰门!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把缺口堵上!把钻进来的金狗,全部杀光!” “命!开封府尹王时雍,立刻组织城内所有厢军、巡检、弓手、以及新募丁壮!封锁南薰门附近所有街巷!设置路障!准备滚油、金汁!但有金狗冲出防线,格杀勿论!” “命!京城四壁守御使司副使许翰,立刻传檄全城!告谕军民,金贼入城,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凡能斩杀金贼首级者,赏钱百贯!能活捉者,赏千贯!临阵退缩、动摇人心者,斩立决!” “命!户部尚书蔡懋,打开所有官仓!将粮食、布匹尽数分发给守城军民及家属!告诉他们,只要城在,朝廷绝不吝惜赏赐!” “命!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立刻将李邦彦、蔡攸、耿南仲等所有与福宁宫、与金人有牵连嫌疑之人,全部给朕‘请’到皇城司!严加看管!若城内再生祸乱,或南薰门失守……”赵桓眼中闪过一丝酷烈至极的寒芒,“朕要让他们,给汴京殉葬!” 一道道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从赵桓口中发出!清晰、果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和决绝! 他知道,这几乎是把他手中所有的牌都打出去了!赌上了整个汴京的命运,也赌上了他自己的性命! “快去!”赵桓对着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张望和那名校尉吼道! “遵……遵旨!”两人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赵桓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汴京城,将真正变成一座血肉磨坊! 他缓缓拔出腰间那柄象征意义大于实战意义的天子佩剑,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来!”他低吼道,仿佛在对城外的金军,也在对自己命运的挑战,“让朕看看,是你们的铁蹄硬,还是我大宋的骨头硬!”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 “陛下!您要去哪?!”张望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惊恐地拦在他面前。 “南薰门!”赵桓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朕,要去城头!”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他不是说说而已! 第12章 天子守国门 “陛下!万万不可!” 张望几乎是扑了上来,死死抱住赵桓的腿,老泪纵横,声音带着哭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是一国之君,万乘之尊,怎能亲赴矢石之地?!刀剑无眼啊陛下!若是您有丝毫闪失,这大宋……这大宋就真的完了!” “放开!”赵桓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坚决,他低头看着脚下涕泪交流的老太监,“朕若不去,人心一散,这汴京,现在就完了!” 他用力一挣,张望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来人!”赵桓不再看他,厉声道,“取朕的甲!备马!” 殿前卫士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骇和犹豫。护送皇帝亲临战阵?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怎么?朕的旨意,不管用了吗?!”赵桓眼神如刀,扫过众人。 “末将……末将遵旨!”一名殿前司指挥使硬着头皮,单膝跪地,“只是陛下,刀枪无眼,还请陛下三思!末将愿代陛下亲临督战!” “不必多言!”赵桓打断他,“速去备甲!朕今日,便要让城外金贼,让这满城军民都看看,朕——赵桓,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大宋的江山,要从朕手里丢掉,除非朕死!” 甲胄很快取来,并非那种繁复沉重的礼仪甲,而是一套相对轻便,却也覆盖了要害的牛皮铁叶甲。赵桓笨拙地在侍卫的帮助下穿上,冰冷的甲叶贴在身上,带来一种异样的真实感。他抽出佩剑,试了试分量,剑身映照出他年轻却异常坚毅的脸庞。 “陛下!”吴敏、许翰等几位刚刚退朝却未走远,听到动静又匆匆赶回的大臣,见状大惊失色,纷纷跪倒在地。 “陛下!万万不可啊!” “城防自有李帅主持!陛下坐镇宫中,方能安定人心!” “请陛下以社稷为重,收回成命!” 赵桓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虚礼和所谓的“体统”? “够了!”他厉声道,“尔等若真为社稷着想,便各司其职!吴卿,兵部需确保器械粮草供给!许卿,动员民力,安抚后方!其余诸卿,稳定朝局,弹压宵小!南薰门若失,汴京不保,你我君臣,皆为亡国奴!还有什么好说的?!都给朕起来!做事去!”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在一小队最精锐的殿前司铁甲卫士簇拥下,大步流星地向宫外走去。只留下满地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大臣。 出了皇城,寒风裹着血腥和硝烟的气息扑面而来。街道上已是一片混乱,哪里还有往日汴京的繁华?惊慌失措的百姓拖家带口,哭喊着四散奔逃;一些刚刚被动员起来,还拿着五花八门武器的民壮,则在军官的呵斥下,乱糟糟地试图向南薰门方向集结。 “让开!快让开!御驾在此!”殿前卫士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群,清理出一条通道。 赵桓骑在马上,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这就是他的都城,他的子民!心中的愤怒和杀意几乎要沸腾出来! “快!”他催促道,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到南薰门! 马蹄踏过湿滑的石板路,溅起冰冷的泥水。越靠近南薰门,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就越发清晰,如同擂鼓般敲击着心脏。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化不开,远处甚至可以看到冲天而起的黑烟,那是被金贼点燃的房屋! “陛下!前方……前方路口被溃兵堵住了!”一名负责开道的卫士策马回报,声音焦急。 赵桓勒马望去,只见前方一个重要的街口,果然挤满了丢盔弃甲、神色惶恐的溃兵,正与试图组织他们反击的军官推搡叫骂,彻底堵塞了道路! “废物!”赵桓怒骂一声,眼中寒光闪烁,“王宗濋呢?他的人还没到吗?!” “报陛下!王都指挥使已率一部精锐绕道赶往缺口,但大部分兵马被溃兵和难民阻隔,正在奋力疏通!” “绕道?等他绕过去,黄花菜都凉了!”赵桓咬牙,“冲过去!给朕冲过去!但有阻拦御驾者,格杀勿论!” “遵旨!” 殿前司的铁甲卫士如同出闸的猛虎,挥舞着长刀,硬生生向那混乱的街口冲去! “御驾在此!挡路者死!” “滚开!都给老子滚开!” 面对杀气腾腾的殿前精锐,那些溃兵先是一愣,随即更加慌乱,一些人试图反抗,但立刻被无情地砍倒在地!鲜血喷溅,惨叫连连! 赵桓面沉如水,强忍着胃部的不适,策马紧随其后。他知道此刻不能心软,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前线! 终于,冲过了混乱的街口,前方豁然开朗! 南薰门的城楼已经残破不堪,城墙上布满了刀砍斧凿的痕迹和焦黑的烟熏火燎。城墙根下,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豁口触目惊心,仿佛大地张开的血盆大口! 喊杀声震耳欲聋!就在那豁口附近,以及豁口延伸进来的街道上,宋金两军正绞杀在一起! 无数的人影在厮杀、在倒下!断肢残骸、破碎的兵器、燃烧的房屋……构成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金兵如同潮水般,依旧源源不断地试图从那豁口涌入,而宋军则组成一道道摇摇欲坠的血肉堤坝,拼死抵抗! “陛下!快看!是李帅!”一名眼尖的卫士指向豁口旁一处临时搭建的木制高台。 只见李纲身披甲胄,脸上沾满了烟尘和血污,正挥舞着令旗,嘶声指挥着战斗!他身边的亲兵不断倒下,又不断有人补充上来! 而在豁口最前沿,一面残破的“张”字将旗,还在顽强地飘扬!张斌!他还活着!他还在带着仅存的兵力,死死顶在最危险的地方! 赵桓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注意到,金兵似乎正在集结一股新的力量,目标直指张斌那面将旗!显然是想斩将夺旗,彻底击溃宋军的抵抗核心!而宋军的后续援兵,却因为街道狭窄和之前的混乱,显得有些脱节! “李卿!”赵桓猛地一提马缰,不顾卫士的惊呼,朝着李纲的高台冲去! “陛下?!”高台上的李纲听到动静,回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陛下!您怎么来了?!快!快护送陛下离开!” “少废话!”赵桓在马上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激动和嘶吼而有些变调,“李卿!贼兵欲斩将夺旗!速调神臂弓手!集中火力,压制豁口!命王宗濋的殿前精锐,从东侧民居穿插!给朕狠狠地捅穿他们的侧翼!一鼓作气,把他们打回去!” 李纲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和不容置疑的气势震慑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战场! 果然!金兵的主攻方向正是张斌所在!而东侧的民居,虽然狭窄,但若能派一支精兵突袭,确实能打乱金兵的部署! “快!传令!”李纲不再犹豫,立刻挥动令旗!“神臂营!压制豁口!殿前司!随我从东翼突击!” “陛下!”李纲看向赵桓,眼中充满了担忧和一丝狂热,“此地太过危险!请陛下……” “朕就在这里看着!”赵桓打断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告诉弟兄们!天子在此!与尔等并肩作战!杀敌一人,赏十贯!斩将夺旗,赏百贯!后退一步者,朕——亲手斩之!” 天子在此!与尔等并肩作战! 这句话,如同惊雷,瞬间传遍了附近的战场! 那些原本已经力疲、甚至有些绝望的宋军士卒,听到这句话,猛地抬头看向那面在烟火中飘扬的、代表着天子亲临的明黄龙旗!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血,瞬间涌遍全身! 官家!官家亲自来督战了! “杀!!”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 “为了官家!杀金狗!” “天子在此!死战不退!” “杀!杀!杀!” 原本有些动摇的军心,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凝聚起来!士兵们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红着眼睛,咆哮着,朝着金兵发起了更加凶猛的反扑! 神臂弓的劲弦发出可怕的 的嗡鸣,密集的箭雨狠狠泼向豁口!王宗濋率领的殿前司精锐,如同下山的猛虎,呐喊着从东侧民居杀出,狠狠撞入了金兵的侧翼! 腹背受敌,又被宋军突然爆发的气势所慑,原本攻势凶猛的金兵,阵脚瞬间大乱! 第13章 血肉磨坊 “冲!给老子冲进去!第一个踏进内城的,赏牛羊百头,美人十个!” 蒲卢虎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温热血点,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和伤者的哀嚎声中,显得有些嘶哑,但依旧充满了女真人特有的凶悍。 脚下是泥泞和血水混合的地面,踩上去黏糊糊的,稍不留神就会滑倒。他所处的位置,就在刚刚被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挖穿的南薰门西侧地道口! 黑暗、狭窄、充满汗臭和土腥味的地道终于被抛在身后,眼前是豁然开朗的…地狱! 冲出地道的勇士们,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被迎面而来的箭雨、滚木、礌石砸得人仰马翻!狭窄的街道成了天然的屠宰场,宋人的抵抗远比想象中顽强! “他娘的!”蒲卢虎身边的谋克(ou-ke,百夫长)阿离朵(a-li-duo)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挥刀砍翻一个扑上来的宋兵,“这些南蛮子,怎么突然跟打了鸡血一样?!” 就在刚才,他们明明已经占据了优势!从地道冲出的第一波精锐,配合城头猛攻的压力,几乎要将宋人的防线彻底撕碎!那个姓张的宋将虽然悍勇,但也明显支撑不住了。蒲卢虎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拿下南薰门后,该如何向都元帅(完颜宗望或宗翰)报捷请功了。 可就在那时,一切都变了! 先是宋军后方传来一阵骚动,随即,一面从未在城头见过的、异常醒目的明黄色龙旗,竟然出现在了距离缺口不远的一处高台上! 紧接着,那些原本已经开始溃散、眼神惊恐的宋兵,就像是疯了一样,一个个红着眼睛,嗷嗷叫着反扑回来!那种悍不畏死的疯狂劲头,连身经百战的蒲卢虎都感到心惊! “是宋人的皇帝!”一名负责了望的牛录额真(niru ejen,类似小队长)连滚带爬地冲到蒲卢虎身边,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那面黄龙旗!是宋人的小皇帝亲自来了!” “什么?!”蒲卢虎和阿离朵同时大惊失色。 宋人的皇帝?那个据说软弱无能,凡事都要请示他老子的年轻皇帝?他竟然敢亲临战阵?! “你看清楚了?”蒲卢虎一把揪住那牛录额真的衣领。 “千真万确!小的看得清清楚楚!他还拔剑了!就在那高台上!好多宋狗看到旗子,都跟疯了一样往回冲!” 蒲卢虎松开手,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南蛮子突然变得如此难缠!皇帝亲临,这对士气的鼓舞是难以估量的!这该死的宋国皇帝,他怎么敢?!他就不怕死吗?! 更要命的是,随着那面龙旗的出现,宋军的指挥也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嗡——嗡——嗡——”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动声响起!那是宋军的“神臂弓”!密集如蝗的重箭,带着恐怖的穿透力,狠狠地覆盖了地道出口!刚刚准备冲出地道的第二波勇士,瞬间被射倒一大片!惨叫声、骨骼碎裂声、箭矢入肉声混杂在一起,让后续的士兵脚步为之一滞! “狗娘养的神臂弓!”阿离朵看着己方勇士如同割麦子般倒下,气得目眦欲裂,“快!盾牌手!顶上去!弓箭手!压制他们!” 然而,在狭窄的街道和混乱的战场上,金军的弓箭手很难找到合适的射击位置,威力远不如居高临下、威力强大的神臂弓。厚重的盾牌能挡住寻常箭矢,但在神臂弓的攒射下,依旧如同纸糊! 更糟糕的是,就在蒲卢虎试图重新组织兵力,顶住宋军反扑的时候,东侧的民居里,突然杀声震天! 一支装备精良、气势汹汹的宋军步卒,如同尖刀般,狠狠地凿穿了他们相对薄弱的侧翼!这些宋兵明显不是之前的溃兵或者民壮,他们配合默契,出手狠辣,显然是宋军的精锐! “不好!是宋人的殿前司禁军!”阿离朵惊呼道,“他们怎么从那边杀过来了?!” 侧翼被袭,前方又有神臂弓压制和疯了一般的宋兵反扑,刚刚还占据优势的金军,瞬间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蒲卢虎挥舞着弯刀,亲自冲上前线,砍翻几个冲得太靠前的宋兵,“后退者斩!儿郎们!拿出我们女真人的勇气!冲垮他们!杀光这些南蛮子!” 然而,军心一旦动摇,就不是他一个猛安能够轻易稳住的。 地道出口被神臂弓死死压制,后续兵力无法及时补充。侧翼的殿前司禁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撕扯着他们的阵线。而正面的宋兵,在“天子在此”的口号激励下,简直是以命搏命! 伤亡在急剧增加!冲出地道的金军勇士,在宋军的疯狂反扑和交叉火力下,成片成片地倒下。狭窄的街道几乎被尸体填满,血流成河! “猛安!顶不住了!宋人的援兵越来越多了!”阿离朵浑身浴血,盔甲上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划痕,声音焦急,“我们的人被分割了!再不撤,就要被包饺子了!” 蒲卢虎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知道阿离朵说的是实话。宋人的反击太出乎意料了!那个该死的宋国小皇帝,他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撤退?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 他们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挖通这条地道?多少勇士惨死在挖掘和反制之中?现在好不容易撕开了一个口子,就这么灰溜溜地退回去?都元帅那里怎么交代?!大金勇士的脸面何存?! “不能退!”蒲卢虎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阿离朵!你带一半人,给我死死顶住正面!我去组织敢死队!从地道再冲一次!我就不信,这些南蛮子还能一直疯下去!” “猛安!”阿离朵还想再劝。 “执行命令!”蒲卢虎厉声喝道,随即转身,冒着箭雨,冲向地道口方向,试图重新组织后续部队。 然而,地道口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神臂弓的攒射如同死神的镰刀,将出口附近变成了一片死亡地带。后续的金兵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根本无法有效组织起冲击力量。 蒲卢虎连声怒吼,斩杀了几个畏缩不前的士兵,却依旧无法改变颓势。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一名亲兵脸色煞白地跑了过来:“猛安!不好了!西……西水门那边……我们的‘火车’被宋人用炮石砸毁了!攻势受挫!” “什么?!”蒲卢虎如遭重击!火车被毁?!那是他们重要的攻城利器!是都元帅寄予厚望的杀手锏!怎么会……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蒲卢虎这位身经百战的猛安,也感到一阵眩晕和无力。 南薰门地道受阻,西水门火车被毁……难道今天,真的攻不进这汴京城了? 他抬头望向远处那面在烟火中依旧醒目的黄龙旗,眼神复杂。那个年轻的宋国皇帝,似乎比他们所有人预想的,都要难缠得多! “猛安!”阿离朵再次冲了过来,声音带着绝望,“顶不住了!真的顶不住了!宋人的援兵还在不断增加!我们的人……快死光了!” 蒲卢虎看着前方血肉横飞的战场,看着不断倒下的女真勇士,再看看地道口被死死压制的后续部队,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他知道,再坚持下去,除了徒增伤亡,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传令……”蒲卢虎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撤退……” “撤回……地道!” 第14章 福宁宫的怒火 福宁宫内,温暖如春。 精致的炭盆里,银霜炭无声地燃烧着,散发出融融暖意。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的龙涎香气,与殿外那冰冷、血腥、充满硝烟味的空气,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太上皇赵佶,此刻正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和田玉佩。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头发用一根玉簪随意地束着,脸色有些苍白,但眉宇间,却依旧带着那股常年身居高位、沉溺艺术所养成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殿内侍立着几个小心翼翼的宫女和内侍,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名义上已经退位,但实际上依旧对朝政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太上皇。 梁师成,这位深受赵佶宠信,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正躬身站在榻前,低声汇报着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仔细听,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惊惧和愤怒。 “……那起子(指赵桓)……官家他……他竟……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撕……撕了金人送来的国书!还……还把奴婢派去传口谕的小安子,给……给斩了!”梁师成说到激动处,声音都有些发颤,脸上肥肉抖动。 “啪!” 赵佶手中的玉佩,猛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 “你说什么?!”赵佶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最后一丝雍容闲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怒!“他敢?!他怎么敢?!谁给他的胆子?!” 他霍然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道袍下摆扬起,显露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撕毁国书?斩杀朕派去的人?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亲?!还有没有祖宗法度?!他这是要干什么?要把我赵氏江山彻底断送才甘心吗?!”赵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门方向,手指都在颤抖。 梁师成连忙上前,扶住赵佶:“太上皇息怒!龙体要紧啊!官家……官家他许是一时糊涂,被那些主战的奸臣蒙蔽了……” “糊涂?!”赵佶一把甩开他的手,厉声道,“我看他是翅膀硬了!以为坐上了那把龙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朕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把皇位传给了这么一个忤逆不孝、鲁莽无知的蠢货!” 他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金人送来的信,虽然名义上是国书,但他心里清楚,那是金人给他递过来的橄榄枝!是给他一个重新掌控局面的机会!只要他能压制住朝堂上的主战派,说服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开城议和,或许……或许还能保住富贵,保住这汴京的繁华! 可现在呢?全被那个蠢儿子毁了! 撕毁国书!这是何等狂悖的行为!这是在彻底激怒金人!是在把大宋往绝路上逼! 还有小安子!那是他梁师成派去的人,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他的颜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砍了?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李邦彦呢?蔡攸呢?”赵佶猛地停下脚步,看向梁师成,“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子胡作非为吗?!” 梁师成脸上露出苦涩:“回太上皇,李相公他们……他们也被官家……被官家震慑住了。官家今日在朝堂之上,借口钱某囤粮和慧心传信之事,杖毙了李相公的管家和慧心……” “什么?!”赵佶再次如遭雷击,“连慧心也……”慧心是他在静慈庵布下的眼线,负责传递消息,现在也被杀了?! “他……他这是要清洗朝堂吗?!他这是要将所有与朕亲近的人,都赶尽杀绝吗?!”赵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梁师成连忙再次扶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太上皇!您要为老奴们做主啊!官家他……他这是要翻天啊!再这么下去,我等……我等恐怕都要……” 赵佶喘着粗气,瘫坐回软榻上,眼神变幻不定。 愤怒、惊惧、不甘……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 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他绝不能让那个忤逆子毁了他的一切!他才是大宋真正的主人! “传旨!”赵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召集宿卫亲军!立刻包围垂拱殿!朕……朕要亲自去问问那个逆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太上皇!”梁师成大惊失色,“万万不可啊!如今城外金兵环伺,城内人心惶惶,若是再……再引发宫廷内乱,那……那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虽然也恨赵桓,但更怕局面彻底失控。一旦宫廷火并,金人趁虚而入,他们谁也跑不了! 赵佶动作一僵。梁师成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他。是啊,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金兵还在城外! 但他咽不下这口气!也绝不能坐视赵桓继续掌控局面!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赵佶烦躁地挥了挥手,“难道就任由他胡来?等城破了,我们一起去给金人当阶下囚吗?!” 梁师成眼珠一转,凑到赵佶耳边,压低声音道:“太上皇,硬碰硬恐非上策。官家如今似乎……似乎得了军方一些人的支持,李纲、吴敏之流,都唯他马首是瞻。但……但城中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死战到底。” “您想啊,”梁师成循循善诱,“金兵势大,汴京被围,粮草能支撑多久?城中那些王公贵族、富商大贾,哪个不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只要我们暗中联络,许以重利,再将官家撕毁国书、意图死战到底的消息散播出去……” “你是说……”赵佶眼中精光一闪。 “到时候,人心思变,必然有人会为了保全自身,而另寻出路……”梁师成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或许……我们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稍加引导,便有人会替我们……‘劝说’官家呢?” “借刀杀人?”赵佶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太上皇圣明!”梁师成连忙奉承道,“官家毕竟年轻,性情急躁,又刚愎自用。我们只需静观其变,暗中布局。待他众叛亲离,或者……或者城防出现重大纰漏之时,您再出面,以太上皇之尊,收拾残局,力挽狂澜……届时,这天下,这人心,不还是向着您吗?” 赵佶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梁师成的计策虽然阴险,却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与那个似乎变得异常强硬的儿子正面冲突,风险太大。 “好!”赵佶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酷,“就按你说的办!立刻去联络那些‘识时务’的人!告诉他们,朕……不会亏待他们的!” “另外,”他补充道,“派人盯紧垂拱殿和城防各处!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报与朕知!” “遵旨!”梁师成心中一喜,连忙应下。 看着梁师成退下,赵佶重新拿起一块玉佩,放在手中摩挲着。宫殿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但他心中的怒火和焦虑,却并未平息。 桓儿啊桓儿,你真的以为,坐上那把龙椅,就能掌控一切了吗? 这大宋,这天下,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汴京城破,金兵涌入的景象……不!绝不能这样!他要的是议和,是保住富贵!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还夹杂着兵器声响! 赵佶猛地睁开眼,心中一紧! “外面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道。 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声音发颤: “太……太上皇!不好了!宫……宫门外……南……南薰门那边……打……打起来了!听说……听说官家……官家亲……亲自上城头了!” 第15章 血染的龙旗 震天的欢呼声浪潮般涌来,又渐渐回落,如同退潮后露出的礁石,显露出其下更加凄厉的呻吟与哀嚎。 赵桓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胸口依旧剧烈起伏,刚才嘶声力竭的呼喊让他的喉咙火辣辣地疼。他紧握着冰冷的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盯着城墙根下那个黑黢黢的豁口。 最后一个穿着皮裘的金兵身影,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地道深处。 赢了……暂时把他们打回去了!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人虚脱的狂喜混合着后怕涌上心头,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但下一刻,当他的目光扫过豁口周围,扫过那片被鲜血浸透、尸骸枕藉的街道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残肢断臂、破碎的内脏、焦黑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焦臭和汗酸味,混合着硝烟未散的刺鼻气味。刚才还活生生、呐喊着冲杀的士兵,此刻却如同破布娃娃般倒在地上,殷红的血汇聚成一条条小溪,在坑洼的地面上蜿蜒流淌。 这就是战争! 不是史书上冰冷的文字,不是演义里快意恩仇的厮杀,而是眼前这残酷、血腥、令人作呕的绞肉机! “陛……陛下!”李纲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难以置信的激动。他快步走上高台,甲胄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土,脸上也有一道刚凝固的血痕,但他毫不在意,眼神灼热地看着赵桓,“您……您……金狗退了!我们守住了!守住了!” 赵桓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的不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还没结束!立刻传令!用沙袋、石块、废弃家具,给朕把那个该死的洞口堵死!就算填,也要用金狗的尸体把它填满!” “是!”李纲立刻转身,挥动令旗,将命令传达下去。 残存的宋军士兵,虽然个个疲惫不堪,脸上带着惊魂未定,但听到命令,又看到高台上那面象征着天子亲临的黄龙旗,还是爆发出低沉的回应,拖着沉重的步伐,开始清理战场,搬运各种能找到的东西,封堵那个致命的豁口。 “神臂弓手!持续监视地道口!但有异动,立杀无赦!”赵桓补充道,“派人下去探查,地道内是否还有残敌?是否还有其他分支?” “遵旨!”李纲再次传令。 “王宗濋!”赵桓看向刚刚从侧翼率军杀回,同样浑身浴血的殿前都指挥使,“你部伤亡如何?” 王宗濋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回陛下!殿前司将士奋勇杀敌,幸不辱命!方才侧翼突袭,斩敌……斩敌约三百余,自身……自身伤亡近百……”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近百!这只是殿前司一部的伤亡!整个南薰门之战,从地道被挖穿到现在,宋军付出的代价,恐怕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赵桓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这些都是大宋最精锐的士兵!每一个都是宝贵的! “……张斌呢?”赵桓艰难地问道,目光投向豁口处那面依旧在飘扬,但旗杆已经倾斜的“张”字将旗。 王宗濋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张指挥使……身……身中十余创,依旧死战不退……方才金兵溃退之时,他……他力竭倒下了……军医正在……正在抢救……” 赵桓只觉得眼前一黑。张斌……那个悍不畏死的指挥使,终究还是…… “陛下!”李纲见他脸色不对,连忙上前一步,“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士殉国,虽死犹荣!当务之急,是稳住防线,防止金贼反扑!” 赵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悲痛已经被更深的坚毅取代。他知道李纲说得对,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传令军医,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张指挥使!所有伤亡将士,登记造册,其家眷……朝廷养了!”赵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仁德!”李纲和王宗濋等人齐声应道,不少附近的士兵听到,眼中也露出感激和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绝。 赵桓走下高台,不顾卫士的阻拦,亲自走到那些正在被抬下战场的伤兵中间。 “官……官家来了……” “是官家!官家来看我们了!” 伤兵们看到那身穿甲胄、面容年轻却异常沉稳的皇帝走近,不少人挣扎着想要行礼,更多的人则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将士们,辛苦了!”赵桓看着那些痛苦呻吟、血肉模糊的面孔,心中酸涩难当,但他强迫自己露出坚定的神情,“你们都是大宋的功臣!好好养伤!朝廷不会忘记你们!” 他甚至亲自蹲下身,为一个断了手臂、痛得几乎晕厥过去的年轻士兵擦去脸上的血污,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挺住!你是好样的!” 那年轻士兵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帝,似乎忘记了疼痛,只是傻傻地流着眼泪,嘴里喃喃道:“值……值了……” 天子亲临慰问伤兵! 这个消息,比任何封赏更能鼓舞人心!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许多人甚至跪在地上,朝着赵桓的方向叩拜! 赵桓在伤兵营停留了片刻,才在李纲和卫士的反复劝说下,重新回到了相对安全的高台上。他知道,他不能长时间暴露在第一线,但他刚才的举动,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将因为胜利和他的亲临而暴涨的士气,彻底稳固下来! “陛下,”李纲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军心,眼中充满了敬佩和激动,“金贼新败,士气受挫,短期内恐难再组织起如此规模的攻势。臣建议,立刻加固豁口防御,同时增派兵力轮换,让将士们稍作喘息。” 赵桓点点头:“就依李卿所言。但是,绝不可掉以轻心!金贼狡诈,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转攻其他城门?或者……再挖新的地道?” “臣明白!”李纲正色道,“臣已传令各门守将加强戒备,尤其是地道防御,绝不敢松懈!”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通讯的令兵匆匆爬上高台,脸上带着古怪的神色:“启禀陛下,李帅!宫……宫里派人来了!” “宫里?”赵桓和李纲都是一愣。这个时候,宫里派人来做什么? “是何人?有何事?”赵桓问道。 令兵迟疑了一下,道:“是……是福宁宫的内侍监……范大人,说……说奉太上皇之命,前来……前来探望陛下,并……并带来了太上皇的……的口谕……” 福宁宫?太上皇?! 赵桓的眉头瞬间皱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那位好父亲,终究还是忍不住,要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来给他添乱了吗?! 第16章 父子君臣 福宁宫?太上皇?! 这两个词,如同两桶冰水,兜头浇灭了刚刚因击退金兵而升腾起的热烈气氛。 高台周围,刚刚还在为“官家亲临”而欢呼、为击退强敌而庆幸的将士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不少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名报信的令兵,又转向高台上脸色骤变的年轻官家。 太上皇……这个时候派人来做什么?难道……难道又要提议和、要投降吗?! 刚刚才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短暂安宁,刚刚才因为官家亲临而凝聚起来的士气,难道就要被宫里那位退了位的老爷子一句话给毁掉?! 一种无声的、压抑的愤怒和疑虑,开始在士兵们中间蔓延。 李纲脸色铁青,上前一步,挡在赵桓身前,沉声道:“范监?他来做什么?此地乃是厮杀重地,血腥污秽,岂是内宫贵人该来的地方?!”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警惕。南薰门刚刚经历一场血战,尸骨未寒,人心未定,福宁宫的人跑来掺和什么? 那令兵被李纲的气势所慑,缩了缩脖子,低声道:“范……范监说,是……是奉太上皇口谕,特来……慰问官家,兼……兼有要事相商……” “慰问?要事相商?”赵桓冷笑一声,推开身前的李纲,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名令兵,“他人现在何处?” “就……就在南边街口,被……被王都指挥使的人暂时拦住了……” “请”他过来。”赵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怒火。 “陛下!”李纲急道,“此地龙蛇混杂,恐有不妥!不若……” “无妨。”赵桓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神情各异的将士,“朕也想听听,父皇在这个时候,有什么‘要事’要与朕商议。” 他特意加重了“父皇”和“要事”两个词的读音。 李纲不再多言,只是眉头锁得更紧,示意卫士加强警戒。 片刻之后,在一队殿前司士兵略显不情愿的“护送”下,一个穿着簇新、干净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太监,在一群同样衣着光鲜的小黄门簇拥下,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太监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面白无须,保养得宜,正是内侍监范致虚。他手中捧着一个食盒,脸上努力堆着恭敬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难以掩饰对这片血腥战场的恐惧和厌恶。他小心地踮着脚尖,尽量避开地上的血污和碎石,那样子,仿佛不是来慰问君主,而是来参观某个肮脏不堪的屠宰场。 “奴婢……奴婢范致虚,叩见陛下!”范致虚离着高台还有一段距离,便连忙跪下行礼,声音尖细,与周围粗犷的喊杀声余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平身。”赵桓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听不出情绪。 “谢陛下!”范致虚站起身,抬头看向高台上的赵桓,当看到官家竟然身披甲胄,脸上还带着烟尘,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更加“关切”的神情,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哎哟!陛下!您……您怎么能穿上这个?还亲临此等险地?!这可使不得啊!太上皇若是知道了,定要心疼坏了!太上皇特意嘱咐奴婢,务必请陛下保重龙体,速速回宫!这军国大事,自有李帅和诸位将军操劳,您乃万金之躯,岂能……” “范监。”赵桓淡淡地打断了他,“你是奉太上皇之命,来慰问朕的,还是来教训朕的?” 范致虚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躬身:“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太上皇……太上皇是真心忧虑陛下安危啊!特命奴婢送来些参汤点心,为陛下压惊……”他示意身后的小黄门将食盒呈上。 赵桓的目光扫过那精致的食盒,又扫过范致虚那张写满“关切”的脸,心中冷笑。 压惊?这个时候送参汤点心?是嫌前线的将士死得不够快,还是觉得他这个皇帝太碍眼了? “太上皇有心了。”赵桓语气依旧平淡,“不过,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伤者哀嚎遍地,朕身为天子,岂能在此独享?” 他转向李纲:“李卿,将太上皇赏赐的参汤点心,分发给重伤的将士们。告诉他们,这是太上皇的一片心意。” “是!陛下!”李纲沉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他立刻示意亲兵上前,接过食盒,转身便去分发。 范致虚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没想到官家会来这么一手!太上皇送来的东西,转手就赏给了士兵?这……这简直是…… “陛下……”范致虚试图再说些什么。 “范监,”赵桓再次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你刚才说,太上皇还有‘要事’相商?说,朕听着。” 范致虚被赵桓冰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着来之前梁师成交代的话术,斟酌着说道:“太……太上皇口谕:听闻陛下今日……今日撕毁了金使国书?太上皇深感忧虑。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撕毁国书,恐失信于天下,更激化矛盾。太上皇以为,当……当以社稷为重,以苍生为念,或可……或可再遣使……” “再遣使?”赵桓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再遣使去割地?去赔款?去摇尾乞怜?范监,你脚下这片土地,闻到血腥味了吗?看到那些残肢断臂了吗?听到伤兵的惨叫了吗?” 赵桓猛地指向豁口方向,指向那些正在奋力搬运尸体、加固防御的士兵,声音陡然提高,如同炸雷般响彻云霄: “你回去告诉太上皇!朕的将士,正在用命守卫这座城!朕的百姓,正在毁家纾难,共赴国难!而金贼,用火车焚我城楼,用地道毁我城墙,杀我军民,无所不用其极!” “这个时候,他让朕再遣使?去跟一群连‘国书’都要送给退位之君的豺狼谈什么?谈割让多少土地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谈献上多少金银才能让他们暂时收手?!” “范致虚!你来告诉朕!朕该如何与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交代?!如何与这满城百万军民交代?!”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般砸在范致虚的心头!也砸在周围所有听到这番话的将士心头! 范致虚脸色惨白,汗如雨下,身体摇摇欲坠。他从未见过如此疾言厉色、气势逼人的官家!那眼神中的愤怒和杀意,让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说错一句话,恐怕立刻就会步小安子的后尘! 周围的士兵们,看向范致虚的目光,也充满了愤怒和鄙夷。 “官家说得对!” “不能降!降了也是死!” “跟金狗拼了!” 低沉的怒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声浪,冲击着范致虚脆弱的神经。 “奴……奴婢……奴婢……”范致虚彻底慌了,语无伦次。 “回去告诉太上皇!”赵桓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朕敬他是父亲,但他更要知道,朕!才是如今大宋的天子!这军国大事,这汴京存亡,由朕说了算!” “城外,有金贼虎视眈眈!城内,有宵小意图不轨!朕今日在此督战,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敢在这个时候,动摇军心,扰乱国策,无论是谁——” 赵桓猛地拔出佩剑,指向天空,声音斩钉截铁,响彻云霄: “朕!必斩之!” “滚!” 最后一个字,带着无尽的威严和杀气! 范致虚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带着他那些同样吓破了胆的小黄门,逃也似地离开了这片修罗场。 看着范致虚狼狈逃窜的背影,高台上下,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官家威武!” “陛下圣明!” “死战到底!保卫汴京!” 赵桓缓缓收剑入鞘,看着下方群情激昂的将士,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 他知道,他与福宁宫那位父亲之间,最后一点情面,也彻底撕破了。 接下来,福宁宫会作何反应?那些暗藏在城中的力量,又会如何动作? 前方的道路,依旧布满荆棘。 李纲走到他身边,脸上带着激动,但眼神深处,却也有一丝深深的担忧:“陛下,您今日之举,虽大涨军心,但……恐怕彻底激怒了太上皇。臣担心……” “无妨。”赵桓打断他,目光望向阴沉的天空,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攘外必先安内。有些毒瘤,若不尽早割除,只会遗祸无穷。” 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真正的胜利,来彻底巩固自己的权威,也来震慑那些内外的敌人。 那么,突破口,在哪里呢?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城西的方向。西水门……火车……军器监…… 第17章 内鬼疑云 西水门…火车…军器监… 这几个词在赵桓脑海中盘旋,如同不散的阴霾。金贼的“火车”威力巨大,绝非寻常工匠能够仿制,其核心技术——猛火油的配方和喷射机括,乃是大宋军器监的最高机密之一! 金人是如何得到的? 仿制?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唯一的解释,就是泄密!甚至…是内部有人直接提供了图纸、关键部件,乃至成品!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赵桓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比面对千军万马更甚的寒意。 如果连负责制造国之利器的军器监都出了内鬼,那这场仗,还怎么打?! “张望。”赵桓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心。 “奴婢在。”张望连忙上前,他能感受到官家身上那股虽未言明,却极其危险的气息。 “传朕旨意,立刻,秘密召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来南薰门城楼见朕!”赵桓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城西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神秘而关键的军器监所在。 “是!”张望不敢多问,立刻派亲信小黄门飞奔而去。 李纲此时也走了过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官家情绪的变化,低声问道:“陛下,可是……想到了什么?” 赵桓看了他一眼,没有隐瞒:“李卿,金贼的‘火车’,非同小可。其构造之秘,非军器监核心匠作不得而知。朕怀疑……军器监内部,出了问题!” 李纲闻言,脸色骤变!他戎马半生,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陛下是说……有内奸?!” “可能性极大!”赵桓沉声道,“否则无法解释金贼为何能如此快地拥有此等利器!此事若不查清,我大宋的军械优势将荡然无存,甚至可能被敌人反制!” 李纲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背脊发寒。他之前只顾着城防调度,竟忽略了这最致命的可能!“陛下圣明!此事……此事必须彻查!绝不能姑息!” “所以朕召了陈过庭来。”赵桓道,“此事必须秘密进行,绝不能打草惊蛇。军器监不同于朝堂,里面鱼龙混杂,关系盘根错节,一旦处理不当,引起哗变或是让真凶逃脱,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正说话间,陈过庭已经一身不起眼的灰衣,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高台之下,由卫士引着,悄然登了上来。 “参见陛下。”陈过庭躬身行礼,目光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以及官家和李纲凝重的脸色,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平身。”赵桓示意他靠近,“陈卿,朕召你来,有一件十万火急,且必须绝对保密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办。” “请陛下吩咐,臣万死不辞!”陈过庭毫不犹豫。 赵桓将自己关于“火车”和军器监内奸的猜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陈过庭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待赵桓说完,他沉吟片刻,才开口道:“陛下所虑极是。军器监掌管国之利器,防卫森严,外人极难渗透。若金贼能获得‘火车’之秘,内奸存在的可能性极大。” “军器监内部,主要分为管理官员、核心匠作、以及外围工匠杂役等。”陈过庭显然对军器监的结构有所了解,“管理官员多为文臣或宗室挂职,未必精通技术,但手握调度、采购、监察之权;核心匠作掌握关键技术,待遇优渥,但行动常受监控;外围工匠杂役数量庞大,流动性强,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却容易被收买传递些边角信息。” “依臣之见,”陈过庭继续分析,“泄露‘火车’这等级别的机密,最有可能出问题的环节,一是掌握图纸和监造流程的管理官员,二是能够接触到核心部件制造或组装的核心匠作。” 赵桓点点头:“朕也是如此想。但军器监官员众多,匠作数千,如何才能在不惊动全局的情况下,找出那条或者那几条毒蛇?” 陈过庭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陛下,此事宜快不宜慢,更宜精不宜广。大范围排查必然走漏风声。臣以为,可从以下几点入手:” “其一,立刻秘密审查近期负责‘火车’相关项目监造、图纸管理、以及关键原料采购的官员。查他们的账目往来、社会关系,尤其是在金兵围城前后的异常举动。” “其二,筛选出能够接触到‘火车’核心技术,且在近期有过异常表现,例如突然获得不明财富、与可疑人员接触、或对战事态度暧昧的核心匠作,进行重点监控。” “其三,”陈过庭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军器监副使刘……刘延庆,此人贪墨无度,与福宁宫梁太尉(梁师成)过从甚密,且其子在金兵南下时曾有通敌嫌疑……或许,可以从他身上打开一个突破口。” 刘延庆! 赵桓和李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刘延庆是军器监的实权人物之一,为人贪婪,风评极差,但他背景深厚,一直难以撼动。如果他真的牵涉其中…… “好!”赵桓当机立断,“陈卿,就按你说的办!朕给你皇城司最大的权限!人手不够,从殿前司抽调!钱不够,直接从内帑支取!只有一个要求:快!准!狠!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朕把藏在军器监里的内鬼挖出来!” “臣遵旨!”陈过庭躬身领命,“不过陛下,军器监守卫森严,皇城司即便有陛下手令,要大规模介入调查,恐怕也会引起警觉。臣建议,先由臣挑选最精干的人手,以外围协查、暗中监控为主,待掌握一定证据后,再由陛下或李帅下令,配合兵部、殿前司进行突击抓捕,方为稳妥。” “可!”赵桓点头,“具体如何操作,你自行决断!朕只要结果!” “臣明白!”陈过庭眼中厉色一闪,再次躬身,悄然退下,如同融入阴影之中。 看着陈过庭离去,赵桓心中的一块大石稍微落下,但另一块石头却悬得更高。希望陈过庭能尽快查出结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城防。南薰门的豁口正在被逐渐填补加固,伤兵被不断抬下,新的士兵补充上来,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李纲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陛下,您已亲临督战,大涨军心。如今贼兵暂退,南薰门局势已稳。还请陛下移驾回宫,此处交给臣等即可。” 赵桓看了一眼那面在寒风中飘扬的黄龙旗,又看了看城墙下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士兵,摇了摇头:“不。朕今日,就在这城楼上。” 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传朕旨意,将朕的御辇搬到南薰门城楼之上!朕要与将士们同在!直到彻底击退金贼!” 李纲还想再劝,但看到官家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躬身领命:“臣……遵旨!” 天子御驾,移驻南薰门城楼! 这个消息,比之前的任何捷报和命令,都更加震撼人心!它如同一道强心针,注入了每一个守城将士的心中! 官家不走了!他要和我们一起,守在这最危险的地方! 一时间,南薰门上下,士气再次攀升到了顶点!士兵们仿佛忘记了疲惫和伤痛,爆发出更加高昂的斗志! 赵桓站在城楼垛口,望着城外重新开始集结,但气焰明显受挫的金军营寨,心中一片冰冷。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做给将士们看的,更是做给城内某些人看的! 他要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他死守汴京的决心,不可动摇! 那么,福宁宫那位父亲,还有那些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人,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第18章 败军之帐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冰块。 地上铺着的厚重波斯地毯,也吸不尽空气中弥漫的焦躁与血腥气。几名亲兵小心翼翼地更换着炭盆里的木炭,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完颜宗望端坐在铺着虎皮的交椅上,面沉如水。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鲨鱼皮鞘,眼神锐利如鹰,盯着帐门方向。 帐内站着几名高级将领,个个盔甲染尘,神色凝重。其中就有刚刚从南薰门地道溃败下来的猛安蒲卢虎,他脸上的血污还未擦净,头盔也歪在一旁,显得狼狈不堪,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屈辱和愤怒。 “都元帅,末将……末将无能!未能……未能攻破南薰门,反而损兵折将……”蒲卢虎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头颅低垂。他不敢去看宗望的眼睛。 他详细地汇报了南薰门地道战的经过:如何艰难挖通,如何遭遇宋军顽强抵抗,尤其是那个年轻的宋国皇帝突然亲临战阵,导致宋军士气大涨、疯狂反扑,以及己方侧翼被袭、最终不得不下令撤退的惨状。 “……神臂弓压制出口,殿前司精锐突袭侧翼,那宋国小皇帝……竟亲自擂鼓督战!我军……我军伤亡……伤亡近千人……”蒲卢虎的声音带着颤抖。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 “西水门呢?”完颜宗望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听不出喜怒,但这平静之下,却蕴藏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不是说‘火车’一出,便可焚毁城门吗?” 另一名负责西水门方向攻势的万户(相当于万夫长)脸色一白,也连忙跪下:“回禀都元帅,末将指挥不力!那……那‘火车’,被……被宋人用炮石击毁了!龙头被砸歪,猛火油反噬,烧伤了不少自家儿郎……” 又一个坏消息! 帐内诸将的脸色更加难看。一天之内,两处重点进攻方向,一个地道被堵死,一个攻城利器被毁,还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在大金南侵以来,是前所未有的挫败! 完颜宗望缓缓闭上眼睛,手指停止了摩挲刀鞘。 他没有像蒲卢虎预想的那样暴跳如雷。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冷静。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在思考。 那个宋国的小皇帝……赵桓? 情报里不是说他懦弱无能,凡事依赖太上皇和李邦彦之流吗?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强硬?甚至敢亲临战阵? 还有宋军的抵抗意志。之前的几次交手,宋军虽然也偶有抵抗,但大多一触即溃,或者守将很快便心生动摇。可今天,无论是南薰门还是西水门,宋军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悍勇! 是那个皇帝的原因?还是那个叫李纲的新任留守? “蒲卢虎,”宗望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蒲卢虎身上,“你确定,是宋国皇帝亲临,才导致军心大振?” “千真万确!”蒲卢虎肯定地道,“那面黄龙旗一出,宋狗就像疯了一样!末将……末将亲眼所见!” “有趣。”宗望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看来我们都小瞧了这个新上位的宋国官家。” 他看向帐内负责情报的官员:“关于这个赵桓,最近可有新的消息?” 那官员连忙出列:“回都元帅,根据细作回报,这几日汴京城内确实发生了不少变故。宋帝赵桓似乎……似乎罢黜了李邦彦的部分职权,启用了主战的李纲,并且……今日还在朝堂之上,以通敌、动摇军心等罪名,斩杀了一名囤粮的富商、李邦彦府上的管家,以及一名据称与太上皇宫中有联系的尼姑……” “哦?”宗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杀伐如此果断?看来,他并非传闻中那般无能。” “还有,”情报官员继续道,“他……他还当众撕毁了……撕毁了您派使者送去的……国书……” 此言一出,帐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几名性情暴躁的将领更是怒目圆睁,手按刀柄! 撕毁国书?!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完颜宗望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一股冰冷的杀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好!好一个赵桓!”他缓缓点头,声音如同从冰窖里发出来,“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跟大金为敌到底了!” 原本他还想着,利用赵佶那个太上皇,或者城内的主和派,兵不血刃地拿下汴京。现在看来,这条路,被那个年轻皇帝亲手斩断了! “都元帅!”一名留着络腮胡的猛安忍不住上前一步,瓮声道,“末将请令!明日集结所有兵力,四面强攻!我就不信,凭我大金勇士,踏不平这小小的汴京城!” “没错!都元帅!下令强攻!” “杀光那些南蛮子!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帐内群情激奋,纷纷请战。今日的憋屈和失败,让这些骄傲惯了的女真将领怒火中烧。 “强攻?”完颜宗望扫视众人,声音依旧冰冷,“用什么攻?地道被堵,火车被毁!汴京城高池深,守军士气正盛,还有那个敢亲临城头的皇帝!你们想用多少勇士的性命去填?!” 请战的声音戛然而止。将领们面面相觑,虽然不甘,却也无法反驳。强攻的代价,他们都清楚。 “都元帅,”一名相对沉稳,带着眼罩的独眼将领开口道,“末将以为,宋人虽暂时得势,但其内部矛盾并未消除。赵桓清洗朝堂,必然引起部分旧臣不满;其与太上皇决裂,更是埋下隐患。我军或可……” “或可如何?”宗望看着他。 “或可改变策略,”独眼将领沉声道,“明面上,继续保持围城压力,派遣小股部队袭扰,消耗其兵力精力。暗地里,则加强细作渗透,设法联络城中对赵桓不满之人,许以高官厚禄,或可策反一二。” “另外,”他补充道,“那个宋国皇帝,既然成了主心骨,那便也是最大的弱点。若能……若能设法将其除去,则宋军士气必将崩溃,汴京唾手可得!” 除去宋国皇帝?! 这个想法让帐内众人都是一惊!随即不少人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 刺杀敌国君主!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想法!但若能成功,其效果…… 完颜宗望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陷入了沉思。 强攻代价太大,不可取。继续玩弄离间计,似乎也因赵桓的强硬而效果大减。策反城内官员?可行,但需要时间,且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那么……刺杀那个年轻的皇帝? 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同样巨大! 他既然敢待在南薰门的城楼上,就给了己方机会! “好。”完颜宗望终于开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暂时停止大规模攻城。各部加固营寨,轮番袭扰,不可松懈!尤其是南薰门方向,给我死死盯住!但有可乘之机,立刻上报!” “传令下去,”他看向负责情报的官员和那独眼将领,“加大细作力度!不惜一切代价,联络城中可用之人!重点是那些被赵桓打压的旧臣、与福宁宫有牵连者、以及……军器监内部!” 提到军器监,宗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问道:“对了,那‘火车’图纸,究竟是如何到手的?内线可曾传来新的消息?” 情报官员连忙道:“回都元帅,内线……内线暂时中断了联系。据最后一次消息,似乎是军器监内部出了些岔子,宋人……好像也在自查……” “自查?”宗望眉头一皱,“哼,看来那个赵桓,也不是完全的蠢货。” 他顿了顿,最终下定决心:“传令神射手营!挑选最优射手,潜近南薰门!给我盯死了城楼上那面黄龙旗!只要那个赵桓露面,不必请示,给我——射杀他!” “遵命!” 命令发出,帐内气氛再次变得肃杀而诡异。 强攻的喧嚣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阴冷、更加致命的暗流。 完颜宗望看着帐外阴沉的天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赵桓,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挡住大金的铁蹄吗? 第19章 城头的龙旗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南薰门残破的城楼垛口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临时搭建的御辇(其实更像是一个加了顶棚和围挡的简易平台)安置在相对靠后的位置,但赵桓并没有待在里面。他依旧身披甲胄,手按剑柄,站在垛口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外渐渐恢复秩序,但明显谨慎了许多的金军营寨。 他身后的黄龙旗,在猎猎寒风中舒展,如同黑夜中的一团烈火,吸引着城墙上下所有宋军将士的目光。 “陛下,风大,夜寒露重,您还是到御辇里歇息片刻。”李纲走上前,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担忧。激战过后,他的体力也消耗极大,但更担心官家的安危和身体。 赵桓摇摇头,没有回头:“朕不冷。将士们尚在冒雪苦战,朕岂能安坐?” 他指了指下方正在紧张忙碌,用沙袋、石块、甚至破损兵器加固豁口防线的士兵们:“加固情况如何了?地道内可曾肃清?” “回陛下,”李纲答道,“豁口外围已用巨石和沙袋初步封堵,内部正在用碎石和泥土夯实。地道内,我军勇士已深入十余丈,斩杀残敌数名,暂未发现其他岔路,但为防万一,已在内部设置多处障碍,并派人日夜监听。” “不可大意。”赵桓沉声道,“金贼狡诈,一次不成,难保不会再试。传令下去,豁口附近,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任何风吹草动,立刻上报!” “是!” 这时,兵部尚书吴敏和吏部侍郎许翰也顶着风雪,脚步匆匆地赶到了城楼上。他们显然是听闻官家移驾城楼,放心不下,特来查看。 “陛下!您……您真的在此!”吴敏看到赵桓果然身披甲胄立于城头,又惊又急,“此地太过危险!金贼弓弩厉害,万一……” “吴卿不必多言。”赵桓打断他,“朕意已决。你们来得正好,城内情况如何?动员令效果怎样?粮草军械供给可还顺畅?” 许翰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几分激动,又有些忧虑:“回陛下,西水门大捷和您亲临南薰门的消息传开后,城中民心大振!应募丁壮者络绎不绝,甚至有老翁、少年亦愿献力!臣已按您的吩咐,组织人手,加紧编练,并协助守御使司维持城内秩序。” “只是……”许翰话锋一转,“城中粮价依旧居高不下,虽有皇城司查抄了钱某粮仓,但……似乎仍有人在暗中操纵。户部那边……蔡尚书似乎遇到了些阻力。” “阻力?”赵桓眼中寒光一闪,“蔡懋呢?让他来见朕!” 很快,户部尚书蔡懋被传到了城楼上。他比早上在朝堂时更显憔悴,官帽都有些歪斜,脸上带着羞愧和愤懑。 “臣……臣无能!请陛下治罪!”蔡懋一见到赵桓,立刻跪倒在地。 “起来说话!”赵桓皱眉,“怎么回事?朕不是让你优先供给军需吗?为何粮草还会受阻?” 蔡懋站起身,声音带着哽咽:“陛下!臣已尽力!但……但城中几处重要的官仓,其仓吏……多……多与李相公(李邦彦)、耿侍郎(耿南仲)等人有所牵连。他们阳奉阴违,以各种借口拖延、克扣粮草发放!臣……臣虽有陛下旨意,却……却难以……” “废物!”赵桓怒骂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好!好得很!国难当头,竟还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掣肘!” 他看向李纲:“李卿,你可带了东京留守的印信?” “臣随身携带!”李纲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方沉重的铜印。 “好!”赵桓接过印信,又拔出自己的天子佩剑,一并交给身边的殿前司指挥使王宗濋,“王宗濋!” “末将在!” “朕命你,持朕佩剑,持东京留守印信,再带上户部蔡尚书,亲自去那几个胆敢抗命的官仓!告诉那些仓吏,一刻钟之内,按军需调令足额发放粮草!若有半个‘不’字,或再敢推诿克扣——” 赵桓眼中杀机毕露:“持朕佩剑,先斩后奏!以军法论处!” “末将遵旨!”王宗濋接过剑印,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和狠厉。他早就看那些文官不顺眼了,现在有官家撑腰,正好杀鸡儆猴! 蔡懋也是精神一振,连忙跟着王宗濋去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吴敏忧心忡忡道:“陛下,如此……是否太过激烈?恐引起朝臣……”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他们恐不恐?!”赵桓冷声道,“前方将士连饭都吃不饱,他们还敢在后面捅刀子?!朕不杀几个人,他们就不知道这汴京城,到底谁说了算!” 吴敏和许翰对视一眼,不再言语。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官家,是真的动了杀心,也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 处理完粮草的事情,赵桓又询问了其他城门的防御情况,得知暂时都还稳定,才稍稍松了口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寒风更加刺骨。城楼上点起了火把和灯笼,将士卒们疲惫而坚毅的脸庞映照得明明暗暗。简单的晚饭被送了上来,只是一些粗糙的麦饼和肉干,赵桓也和将士们一样,就着冰冷的雪水,默默地啃着。 他没有回御辇,而是靠在垛口旁,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闭目养神。但精神却高度紧绷,仔细聆听着城内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夜色,往往是敌人最喜欢偷袭的时候。 “咻——!”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锐响,突然从城外传来! “陛下小心!” 距离赵桓最近的一名亲卫猛地扑了过来,将他死死压在身下! “噗!” 一支黑色的、尾羽微微颤动的弩箭,几乎是擦着赵桓刚才站立的位置,狠狠钉入了身后的木质柱子上!箭簇深入数寸,嗡嗡作响! 是狙击! 赵桓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有刺客!” “保护陛下!” 城楼上瞬间大乱!卫士们如同炸了锅一般,纷纷拔出刀剑,将赵桓和御辇团团围住,警惕地望向城外! 李纲、吴敏等人也是脸色煞白,魂飞魄散!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赵桓被亲卫死死压在地上,脸上沾满了冰冷的雪水和泥土,但他顾不上这些,猛地抬头看向那支还在颤动的弩箭,瞳孔急剧收缩! 好精准的箭术!好歹毒的心思! 第20章 死亡凝视 冰冷的雪水和泥土糊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屈辱的触感。 赵桓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亲卫,撑着地面坐起,剧烈地咳嗽着,肺部火辣辣地疼。刚才那一下撞得他七荤八素,但更让他心悸的是深深钉入身后廊柱的那支黑色弩箭! 箭羽还在微微颤动,仿佛死神的狞笑! “陛下!陛下您没事?!” “快!护驾!盾牌!盾牌!” “弓弩手!给老子找出那狗娘养的在哪儿!” 城楼上瞬间乱成一团。卫士们惊惶地围拢过来,组成一道人墙,将赵桓死死护在中间。更多的士兵则举着盾牌,紧张地扫视着城外漆黑的夜色,试图找出那隐藏在暗处的夺命杀手。 李纲、吴敏等人连滚带爬地扑到赵桓身边,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陛下!龙体可有恙?!” “快传御医!快!” “都怪臣等护卫不力!请陛下治罪!” 赵桓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抹去脸上的污秽,站起身,目光死死盯着那支弩箭,眼神冰冷得可怕。 刚才那一瞬间的生死一线,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但紧随其后的,是滔天的怒火和一种更加坚定的、近乎偏执的狠厉! 完颜宗望!你好得很!明着攻城不成,就开始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吗?!想杀朕?没那么容易! “都给朕闭嘴!”赵桓厉声喝道,压下了周围的慌乱,“慌什么?!不过是一支冷箭!朕还没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异样的镇定和威严,让原本混乱的场面稍微安静了一些。 “李卿!”赵桓转向李纲,声音急促而清晰,“立刻传令!城头所有炮石、床弩,给朕朝着刚才箭矢射来的大致方向,进行无差别覆盖射击!不管能不能打中,给朕狠狠地轰!把那片区域给朕犁一遍!” “是!”李纲毫不犹豫,立刻挥动令旗传令。他知道,官家这是要用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进行报复和震慑! “另外!”赵桓补充道,“加派人手!严密搜索城外可疑的制高点!尤其是那些废弃的塔楼、独立的民房!金贼的神射手,绝不可能凭空射出这一箭!” “遵旨!” 命令一下,城楼上沉寂片刻的战争机器再次轰鸣起来! 沉重的炮石被迅速装填,发出令人牙酸的扭绞声!巨大的床弩被拉开了弓弦! “放!” 随着李纲一声令下! “轰隆隆——!” “嗖嗖嗖——!” 数十块巨石和无数粗大的弩箭,带着复仇的怒火,呼啸着砸向城外南薰门对面的一片区域!虽然夜色深沉,目标不明,但这种饱和式的火力覆盖,依旧声势骇人! 巨石落地,发出沉闷的巨响,地面都在微微震动!弩箭如同黑色的死神,撕裂空气,钉入黑暗! 城外的金军显然也没料到宋军的反应会如此迅速和激烈,一时间也有些混乱,隐约传来几声惊呼和兵器落地的声音。 赵桓站在垛口旁,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沾满污秽的脸颊,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地盯着城外那片被炮火覆盖的区域。 他知道,刚才那个神射手很可能已经转移了位置,这一轮轰击未必能打中他。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完颜宗望知道,他赵桓,不好惹!敢动他,就要付出代价! “陛下,请暂避!”一名亲卫队长举着盾牌,挡在他身前,声音紧张,“贼人暗箭难防……” “不必。”赵桓推开盾牌,语气冰冷,“朕就在这里看着。朕倒要看看,他还有没有胆子再射第二箭!” 他知道,这是一种冒险,甚至是一种赌博。但他更清楚,此刻他绝对不能退缩!一旦他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刚刚才凝聚起来的军心士气,很可能再次崩溃! 他要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所有人,天子无惧!大宋无惧! 城楼上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的士兵都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目光死死地盯着城外。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将每个人的脸庞映照得轮廓分明,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一种被激起的凶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同凝固了一般。 城外,似乎也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传来的伤兵呻吟和巡逻队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异动。 第二箭,终究没有射来。 赵桓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并未放松警惕。他知道,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只是暂时蛰伏了,威胁并未解除。 “陛下,”吴敏走上前,声音依旧带着后怕,“贼人刺杀,防不胜防。您乃万金之躯,实不宜再……” “吴卿,”赵桓打断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觉得,贼人为何要刺杀朕?” 吴敏一愣,下意识道:“自然是……是想动摇我军军心,使我朝群龙无首……” “没错!”赵桓点点头,“那朕若是因为一支冷箭,就吓得躲回宫中,岂不是正中贼人下怀?朕若退了,军心何在?这汴京城,还能守得住吗?” 吴敏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朕不仅不能退,”赵桓的声音斩钉截铁,“还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朕,就在这里!就在这南薰门城楼之上!与将士们同生共死!朕倒要看看,是金贼的箭快,还是朕的命硬!” 他顿了顿,看向李纲:“李卿,加派双倍岗哨!夜间巡逻队增加一倍!尤其是城楼附近,任何可疑人员,格杀勿论!” “是!”李纲沉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官家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来稳定这岌岌可危的局面! “还有,”赵桓的目光转向城内方向,眼神变得幽深,“城外有刺客,城内……也未必干净。” 他看向许翰:“许卿,动员令之事,进行得如何?城内治安怎样?” 许翰连忙上前:“回陛下,丁壮应募踊跃,只是……只是器甲粮草依旧紧张。城内治安,因皇城司介入和之前的震慑,大面尚稳,但……仍有零星盗抢和谣言滋生。” “谣言?”赵桓眉头一挑,“什么谣言?” 许翰迟疑了一下,道:“主要……主要还是围绕太上皇与金人议和之事,还有……还有人私下议论,说……说官家您过于刚愎,不顾苍生,才致使战火连绵……” 赵桓冷笑一声:“看来,有些人还是不死心啊。” 他看向李纲:“李卿,你之前颁布的榜文,效果如何?” 李纲躬身道:“榜文已遍贴全城,确有一定效果。亦有百姓举报抓获数名散布谣言者,只是……审问之下,大多是些市井无赖,受人蛊惑或收了些小钱,问不出幕后主使。” “问不出,就给朕用刑!”赵桓眼中寒光一闪,“朕就不信,他们的骨头比金贼的箭还硬!告诉审问的人,给朕撬开他们的嘴!朕要知道,到底是谁,还在这个时候,妄图里通外国,霍乱人心!” “另外,”赵桓补充道,“拟一道新的告示!就说,朕在南薰门城楼遇刺,乃金贼卑劣行径!更兼城内有奸细散布谣言,内外勾结!即日起,汴京城内,行宵禁!凡夜间无故在外游荡者,格杀勿论!凡三人以上聚集,形迹可疑者,拿下审问!鼓励互相监督举报,凡能提供奸细线索,查证属实者,赏钱百贯,可免赋税三年!” 乱世用重典!他要用最严厉的手段,彻底掐灭城内不稳定的因素! “遵旨!”李纲和许翰齐声应道。 夜色渐深。城楼上的气氛依旧紧张。赵桓没有丝毫睡意,他强打精神,与李纲、吴敏等人商议着城防的细节,分析着金军下一步可能的动向。 偶尔,他会走到垛口旁,眺望城外。黑暗中,金军的营寨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知道,自己刚才躲过了一劫,但下一次呢?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神射手,还会不会再次出手?福宁宫那位父亲,得知自己派来的使者被如此对待,又会搞出什么新的幺蛾子?城内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又会如何利用这次刺杀事件兴风作浪? 内外皆敌,步步惊心。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走在一条悬于深渊之上的钢丝,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不能退,也绝不会退! 为了这万里河山,为了这亿兆生民,更为了不重蹈历史上那个屈辱的覆辙! 他,必须站在这里! 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第21章 箭失其鹄 帅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炭火在盆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却如同惊雷般刺耳。帐外寒风呼啸,卷起帐帘一角,带来一丝冰冷的空气和远处隐约的喧嚣,但帐内的气氛却沉重得让人窒息。 完颜宗望端坐在虎皮大椅上,面色阴沉如铁。他身前的矮几上,放着一小撮从亲兵甲胄缝隙里抠出来的、还带着新鲜泥土和血迹的黑色箭羽。 那是刚刚从南薰门方向撤回来的神射手小队带回来的——失败的证明。 “你说……没射中?”宗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力,缓缓扫过跪在下方的几名神射手。他们个个脸色苍白,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为首的神射手队长,也是刚才负责射出那致命一箭的女真勇士胡速鲁(hu-su-),身体微微发颤,声音艰涩:“回……回都元帅……末将……末将确实瞄准了那宋国皇帝……但……但就在箭矢将中之际,被……被他身边的护卫扑倒……箭……箭只射中了柱子……” “废物!”宗望身旁,那名性情暴躁的络腮胡猛安猛地一拍大腿,怒骂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你们这群鹰崽子,平时吹嘘箭术如何了得,关键时刻却连个南蛮皇帝都射不中!” 胡速鲁等人头埋得更低,羞愧难当。他们是大金军中最顶尖的射手,平日里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却在今夜功败垂成! “够了。”宗望抬手,制止了那猛安的斥责。他看着胡速鲁,“宋人的反应如何?” 胡速鲁定了定神,回忆道:“宋人反应极快!箭矢刚落,城头便立刻用炮石、床弩向我等藏身之处覆盖射击!火力……火力极为猛烈!我等……我等险些无法脱身,还折损了……折损了两名弟兄……” 覆盖射击?如此迅速? 宗望的眉头皱得更紧。这反应速度,这报复的决心……那个赵桓,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 “那面黄龙旗呢?”宗望追问,“他被吓退了吗?” 胡速鲁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又带着几分不甘的神色:“没……没有!末将撤离前,亲眼看到……看到那宋国皇帝,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反而又站到了垛口旁!那面旗……一直没倒!” 帐内再次陷入死寂。 一直没倒?中了如此惊险的暗箭,非但不退,反而更加示威般地站在城头? 这……这还是那个传闻中懦弱无能的宋国官家吗? 即便是宗望自己,设身处地想一想,在遭遇如此近距离的刺杀后,恐怕也会心有余悸,暂时退避。可这个赵桓……他的胆气和狠劲,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都元帅,”那名独眼将领,完颜银术可,沉声道,“看来,这个赵桓,确实已成我军心腹大患!他若不死,或不被擒,汴京军民的抵抗意志,恐怕难以摧垮。” “哼!一个黄口小儿,不过是侥幸躲过一劫,强作镇定罢了!”络腮胡猛安兀自不服气,“都元帅!再给末将一次机会!末将愿挑选死士,趁夜攀城,定要取下那小皇帝的首级!” “攀城?”银术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汴京城墙何等高厚?守备森严,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神臂弓!派死士去,不过是白白送死!” “你!”络腮胡猛安怒目而视。 “好了!”宗望再次制止了争吵,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一阵头痛。强攻不成,暗杀不成,这个汴京城,就像一个坚硬的刺猬,让他们无从下口。 “细作那边,可有新的消息?”宗望看向负责情报的官员。 情报官员面色凝重地出列:“回都元帅,城内……情况似乎不太妙。根据零星传出的消息,赵桓今日在朝堂大开杀戒后,又借口南薰门失利和遇刺之事,颁布了极其严厉的宵禁和连坐令,大肆搜捕奸细和散布谣言者……我们……我们安插的一些外围人手,失去了联系……” 失去了联系?! 宗望心中一沉。这意味着他们试图从内部制造混乱、动摇人心的计划,也遭受了重挫!那个赵桓,不仅对外强硬,对内下手也如此狠辣! “那个军器监副使刘延庆呢?”宗望追问,“可曾联络上?他不是贪财好色,与福宁宫关系匪浅吗?难道也不能为我所用?” 情报官员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刘延庆……此人极为狡猾!之前虽有接触,但他一直虚与委蛇,不肯给予明确答复。最近……最近似乎被宋人的皇城司盯上了,行事更加谨慎,我们的人……暂时无法靠近。” 一连串的坏消息,让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强攻难下,暗杀失败,内应受挫……难道他们数十万大军,真的要在这坚城之下,无功而返吗?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负责后勤粮草的官员,脸色焦急地闯了进来:“都元帅!不好了!粮……粮草!我们从河北掳掠来的粮草,因为连日雨雪,加上道路泥泞,转运不及,损耗严重!后续补给……恐怕难以为继!军中……军中已经开始出现缺粮的迹象了!” 缺粮?!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帐内所有人的神经! “什么?!缺粮?!”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足够支撑月余吗?” “该死的鬼天气!该死的南蛮泥路!” 将领们一片哗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了粮草,他们这数十万大金勇士,难道要饿死在这汴京城下吗?! 完颜宗望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他知道,这才是最致命的问题! 他们孤军深入,补给线漫长,全靠沿途掳掠和后方转运。一旦粮草不济,军心必乱!到时候,别说攻下汴京,恐怕连安全撤退都成问题! 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是继续围困,等待城内生变或者粮草耗尽?还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几个惶恐不安的神射手。 “胡速鲁。”宗望的声音冰冷。 “末……末将在!” “明日,天亮之后,你再带人去!给我死死盯住南薰门城楼!我不信他赵桓能一直待在上面!”宗望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疯狂,“只要有机会,就给我射!用火箭!就算射不中他,也要给我把那面碍眼的黄龙旗烧了!” 烧了那面旗!让城里的宋人看看,他们的皇帝也护不住象征! “是!”胡速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大声应道! “其余各部!”宗望环视帐内诸将,“明日起,加大袭扰力度!派出小股精锐,轮番冲击各处城门!制造压力!同时,将我军俘获的宋朝官员、百姓,押至城下!告诉城上的宋人,若不投降,便将这些人……”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这是最后的手段了。用持续的压力、心理的恫吓,逼迫汴京城从内部崩溃! 至于粮草…… 宗望看向那名后勤官员,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传令下去!全军……减半口粮!同时,加大对汴京周边的搜掠力度!告诉儿郎们,想要吃饭,就去抢!抢宋人的粮食!抢宋人的女人!抢他们的一切!” “遵命!” 命令发出,帐内弥漫着一股残忍而绝望的气息。 完颜宗望重新坐回椅子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已经打出了手中最后几张牌。 接下来,就看谁能撑到最后了。 那个年轻的宋国皇帝……还有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汴京城…… 第22章 朱皇后的小食 夜已三更。 南薰门城楼上的风,似乎比之前更加凛冽了。火把在风中摇曳,发出噼啪的声响,将守城士卒疲惫而警惕的脸庞映照得明明灭灭。 赵桓依旧站在垛口旁,只是身上多披了一件厚重的狐裘大氅。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近六个时辰,水米未进,精神和体力都已接近极限。但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目光也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城外黑暗中蛰伏的危险。 那支冰冷的弩箭,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里,提醒他稍有松懈便可能万劫不复。 “官家,您……您真的该歇息了。”张望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和一丝哀求,他手里捧着一个食盒,里面是御膳房刚刚送来的热粥和小菜,还冒着腾腾热气,“龙体是铁打的也熬不住啊!您若累垮了,这满城军民,还有谁能指望?” 赵桓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朕无碍。将士们尚在轮班值守,朕岂能安睡?” “可……”张望还想再劝。 “陛下!”李纲也走了过来,他刚刚巡视完防务回来,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张总管说得对。您已经在此坚守一日夜,滴水未沾。城防之事,有臣等在此,请陛下回御辇稍作歇息,哪怕只是合合眼也好。” 赵桓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自己确实到了极限,再硬撑下去,恐怕真的会先垮掉。而且,他留在城楼上,虽然能鼓舞士气,但也成了敌人的活靶子,更是牵扯了大量卫士的精力。 “好。”他终于松口,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朕去御辇里靠一会儿。但有任何异动,立刻叫醒朕!” “是!陛下!”李纲和张望如蒙大赦,连忙应道。 赵桓转身,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走向城楼后方那顶简陋的御辇。刚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张望手中的食盒。 “这是御膳房送来的?” “是,官家。”张望连忙答道,“知道您在城楼辛苦,特意……” “端回去。”赵桓摆了摆手,“朕现在没胃口。而且……”他顿了顿,想起城内紧张的粮草和那些还在挨饿的百姓,声音低沉下去,“国库空虚,粮草紧张,不必再为朕靡费。” 张望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赵桓一个眼神制止了。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一名身着宫装,外罩素色斗篷的女子,在两名提着灯笼的小宫女搀扶下,手里也捧着一个食盒,正小心翼翼地登上城楼。 寒风吹起她的斗篷兜帽,露出一张清丽温婉、却带着几分憔悴和忧色的脸庞。正是当今皇后,朱琏。 “臣妾……叩见官家。”朱皇后走到近前,盈盈下拜,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这城楼上的血腥和肃杀之气,让她这位久居深宫的女子感到了极大的不适和恐惧。 赵桓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皇后竟然会亲自来到这里! “梓童?”赵桓连忙上前一步,扶起她,“你怎么来了?此地危险,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周围的卫士和官员也纷纷行礼,同时用更加警惕的目光扫视四周。皇后亲临,这安保压力更大了! 朱皇后站起身,抬起那双清澈却带着血丝的眸子,看着赵桓满是疲惫和烟尘的脸,眼中水光闪动:“官家……臣妾听闻您亲临城头,遇……遇刺……臣妾放心不下,便……便斗胆前来……” 她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眼泪簌簌落下,“官家,您乃万金之躯,系天下安危于一身,怎能……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 看着皇后真情流露的担忧和泪水,赵桓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涌起一股暖流。穿越而来,他一直如同一个孤独的战士,在冰冷的权谋和残酷的战争中挣扎,几乎忘记了自己在这个时代,也是有亲人的。 “朕无事。”赵桓的声音柔和了些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让梓童担心了。一点小伤,不碍事。” “真的?”朱皇后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受伤的痕迹。 “真的。”赵桓点点头,随即皱眉,“但此地确实不是你该来的。快些回宫去。” “臣妾不!”朱皇后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眼神带着一种柔弱的坚定,“臣妾知道劝不住官家。臣妾……臣妾只是想来陪陪官家。臣妾带来了些亲手做的小食和热汤,官家多少用一些,也好暖暖身子。” 她示意宫女将手中的食盒打开。里面并非什么山珍海味,只是一些精致的小米糕、枣泥饼,还有一小盅热气腾腾的鸡丝汤,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看着这些简单却明显用了心思的食物,又看着皇后那充满期盼和担忧的眼神,赵桓心中一暖,原本毫无胃口的他,竟真的感到了一丝饥饿。 或许,紧绷的神经,确实需要片刻的放松。 “好。”他点点头,“那朕就尝尝梓童的手艺。” 他示意张望接过食盒,自己则拉着皇后的手,走向那顶简陋的御辇。 “李卿,吴卿,许卿,你们也辛苦了,轮流去歇息片刻。这里有朕和卫士们看着。”赵桓对李纲等人说道。 “谢陛下!”三人躬身退下,心中对这位既能铁血杀伐,又能体恤下属、甚至还懂得夫妻温情的年轻官家,更多了几分敬佩和认同。 御辇内空间狭小,陈设简单,但挡住了刺骨的寒风,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芒。 赵桓脱下冰冷的头盔和甲胄,只着中衣,靠在软垫上,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朱皇后跪坐在他身旁,亲自打开食盒,先盛了一小碗鸡汤,小心翼翼地吹凉了些,才递到赵桓嘴边:“官家,慢些喝,烫。” 赵桓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温热鲜美的鸡汤滑入腹中,瞬间驱散了不少寒意和疲惫。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人细心照顾的感觉了。 “梓童的手艺,越发好了。”赵桓由衷地赞道。 朱皇后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红晕,眼中的忧色也淡了几分:“官家喜欢就好。臣妾……臣妾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只能做些这个……” 她又拿起一块小米糕,递给赵桓。 赵桓接过,慢慢地吃着。御辇内很安静,只有油灯偶尔跳动的噼啪声,以及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外面隐约的喊杀声和风声,似乎都变得遥远了。 这种难得的平静和温馨,让赵桓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极大的舒缓。他看着眼前这位温柔娴静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怜惜。历史上,这位皇后最终的结局,也是无比凄惨,在靖康之难中受尽凌辱,最终投水自尽。 不!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赵桓暗暗握紧了拳头。他不仅要保住这汴京城,保住这大宋江山,也要保护好身边的人! “官家……”朱皇后看着赵桓变幻的神色,轻声问道,“您在想什么?” 赵桓回过神,看着她温柔的眼眸,笑了笑:“没什么。在想……有梓童在,真好。” 朱皇后脸颊更红,低下头,小声道:“官家又取笑臣妾……” 赵桓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心中一动,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朱皇后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温顺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官家,您一定要保重。”她轻声呢喃,“臣妾和……和皇儿(此时钦宗已有儿子赵谌),都在宫里等着您平安回来。” “放心。”赵桓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坚定,“朕答应你,一定会回来。朕还要带着你们,看着这大宋,重新变得强大起来!” 怀中的温香软玉,和外面冰冷残酷的战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却也让赵桓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 为了守护这一切,他别无选择,唯有死战到底! 就在这难得的温情缱绻之时,御辇外,负责警戒的亲卫队长,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城楼上下。他的手,始终紧紧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而在城外黑暗中,某个隐蔽的角落,几双冰冷的眼睛,也正透过夜色的掩护,死死地盯着南薰门城楼上那顶并不起眼的御辇…… 第23章 车间魅影 夜色如墨,泼洒在汴京城的街巷间。 宵禁的命令已经下达,往日里即便深夜也偶有灯火和人声的坊市,此刻死寂得如同鬼蜮。只有巡逻队甲叶碰撞的轻响和靴底踏过积雪的沙沙声,偶尔划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两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贴着墙根,敏捷地穿梭在一条靠近军器监外围的偏僻巷道里。他们动作迅捷无声,配合默契,正是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麾下最精锐的探子。 “头儿,就是前面那家‘张记铁铺’。”其中一个黑影压低声音,指了指巷子尽头一处不起眼的铺面,“我们盯了好几天了,那个军器监的管勾赵全,每隔日,总会找借口来这里一趟,行踪诡秘。” 为首的探子代号“狸猫”,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那紧闭的铺门。铺子不大,门窗紧闭,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越是这样,越是可疑。 军器监的管勾赵全,是他们根据陈指挥使的密令,初步筛选出的几个重点怀疑对象之一。此人负责管理一部分“火车”零部件的外协制造和验收,职位不高,却能接触到一些关键环节,且最近手头突然阔绰起来,行事也变得小心翼翼。 “他今天来了吗?”狸猫低声问。 “来了,傍晚时分进去的,到现在还没出来。”另一个探子回答,“铺子的老板叫张三,是个老光棍,手艺据说不错,但也只是个普通的铁匠。” 狸猫点点头。普通的铁匠铺,却让一个军器监的管勾流连忘返,深夜不归?这里面,定有猫腻! 他打了个手势,两人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旁边低矮的院墙,潜入了铁匠铺的后院。 后院不大,堆放着一些废旧的铁料和木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煤烟的味道。正屋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但听不真切。 狸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到窗户底下,用沾了口水的指尖,捅破了薄薄的窗户纸,凑上眼睛往里看去。 屋内陈设简陋,正中一张油腻的木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正是他们监视的目标,军器监管勾赵全,此刻他脱去了官服,穿着一身寻常布衣,脸上带着几分谄媚和紧张。另一个则是个身材矮胖,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铁匠张三,他正端着酒杯,似乎在劝酒。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下酒菜,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包裹,却引起了狸猫的注意。那包裹不大,用深色布料包裹着,形状……似乎有些像某种机括的零件? “……赵大人,您就放一百个心!”铁匠张三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带着几分醉意,“东西都按您说的,处理妥当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那几块料,小的亲自看着融了,化成了铁水,跟别的废料混在一起,谁也瞧不出来!” 赵全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张老哥,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你我……你我可都是掉脑袋的罪过!” “放心!放心!”张三拍着胸脯,“您给的价钱那么高,小的岂敢怠慢?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谁会注意几块废铁?倒是大人您,最近风声好像有点紧啊……” 赵全脸色一变,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声音发颤:“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捅了篓子!现在上面查得严,尤其是……尤其是刘副使那边,好像也被盯上了……” 刘副使?!刘延庆?! 窗外的狸猫心中猛地一跳!果然和他有关! “刘副使?”张三似乎有些惊讶,“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不是……” “嘘!”赵全连忙打断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该问的别问!总之,最近风头紧,你我暂时不要再联系了!等这阵风过去再说!” “好好好,都听大人的。”张三连忙点头,随即又搓着手,嘿嘿笑道,“那……那剩下的银子……” 赵全脸上露出一丝肉痛,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在桌上:“都在这里了!记住,管好你的嘴!否则……” “明白!明白!小的一定守口如瓶!”张三眼睛放光,连忙将钱袋揣进怀里。 窗外的狸猫眼中寒光一闪。销毁证据?看来他们已经察觉到危险了!不能再等了! 他向旁边的同伴打了个手势,示意准备行动。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谁?!” 屋内的赵全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猛地站起身,警惕地望向窗户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原本醉醺醺的铁匠张三,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与他憨厚外表截然不同的狠厉精光!他猛地一掀桌子,桌上的酒菜哗啦啦洒了一地!同时,他右手闪电般从腰间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毫不犹豫地刺向旁边的赵全! “噗嗤!” 赵全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短匕狠狠刺穿了喉咙!他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张三,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解,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鲜血汩汩涌出。 “不好!他要杀人灭口!” 狸猫瞳孔猛缩,再也顾不得隐藏,猛地一脚踹开房门,如同猎豹般扑了进去! “找死!”那铁匠张三见行踪败露,不惊反怒,狞笑一声,不退反进,挥舞着滴血的短匕,迎向狸猫! 他的身手,哪里像个普通的铁匠?!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狸猫的同伴也紧随其后冲了进来,两人立刻与张三缠斗在一起! 屋内的空间本就狭小,桌椅板凳被撞得东倒西歪!张三的匕首使得又快又狠,招招不离要害!狸猫两人虽然配合默契,一时间竟也难以拿下他! “你们是皇城司的人?!”张三一边格挡,一边厉声喝问,“刘副使……果然靠不住!” 他似乎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下手更加疯狂,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狸猫心中一凛,这家伙果然知道内情!绝不能让他跑了! “拿下他!留活口!”狸猫低喝一声,手中短刀一转,逼退张三,同时飞起一脚,踢向他的下盘! 张三身形灵活地躲过,反手一匕首划向狸猫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短小的袖箭,无声无息地从门外射入,精准地钉在了张三持匕首的手腕上! “啊!”张三惨叫一声,匕首脱手落地! 紧接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门口和窗口同时涌入!为首的,正是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冰冷地看着捂着手腕、满脸惊骇的张三。 “拿下。”陈过庭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几名皇城司校尉立刻上前,三下五除二便将受伤的张三制服在地,堵住了他的嘴。 狸猫松了口气,上前躬身道:“指挥使大人!” 陈过庭点点头,目光扫过地上赵全的尸体,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可疑的包裹,最后落在被死死按住、还在挣扎的张三身上。 “看来,我们抓到了一条不止会打铁的‘铁匠’。”陈过庭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把他带回去,好生‘伺候’。我要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军器监里,还有多少条像他这样的毒蛇!” 他顿了顿,看向狸猫:“立刻派人,封锁现场,处理干净。同时,将赵全畏罪自尽、铁匠张三意图不明的消息,‘不经意’地传出去。我要看看,谁会因此而慌乱。” “遵命!”狸猫立刻领命。 陈过庭走出铁匠铺,抬头望向南薰门方向。那边火光冲天,喊杀声隐约可闻。 官家还在城头苦苦支撑,而这城内……却已是暗流汹涌,蛇鼠横行! 刘延庆……梁师成……福宁宫…… 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在慢慢收紧。 只是不知道,这张网,最终能网住多少条大鱼? 第24章 暗夜惊变 夜,越来越深了。 南薰门城楼上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兵痛苦的呻吟和守军清理战场、加固防御的忙碌声响。刺骨的寒风依旧呼啸,卷起地上的血腥气和硝烟味,弥漫在空气中,提醒着每一个人,白天的血战是何等惨烈。 御辇之内,油灯的光芒昏黄而摇曳。 赵桓靠在软垫上,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似乎已经沉沉睡去。连续的高度紧张和体力消耗,早已让他疲惫不堪,即便是钢铁般的意志,也需要片刻的休整。 朱皇后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一件针线,借着微弱的灯光,默默地缝补着什么。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了丈夫难得的睡眠。只是偶尔,她会抬起头,看着赵桓那张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着眉头的年轻脸庞,眼中充满了心疼和担忧。 御辇之外,李纲、吴敏、许翰等人也在轮流休息。城防的重担暂时交给了王宗濋和几位经验丰富的将领。一队最精锐的殿前司卫士,如同雕像般,将御辇牢牢护在中间,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城楼上下和城外黑暗的旷野。 一切,似乎都暂时恢复了平静。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之下,暗流却在以更加汹涌的方式涌动。 福宁宫。 奢华的宫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与城头的苦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太上皇赵佶脸色铁青地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一个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下方,梁师成和几个心腹内侍、官员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刚刚从南薰门逃回来的内侍监范致虚,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在城楼上遭遇的“羞辱”——官家如何疾言厉色地斥责他,如何将太上皇赏赐的食物转赐士兵,如何当众宣布军国大事由他一人独断,甚至……隐晦地威胁到了太上皇! “……官家他……他简直是目无君父!狂悖至极!太上皇,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范致虚哭得肝肠寸断。 “够了!”赵佶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茶水四溅,“没用的东西!连句话都传不明白!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范致虚吓得立刻止住了哭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赵佶胸口剧烈起伏,怒火中烧。赵桓的强硬和决绝,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忤逆,而是赤裸裸的夺权!是要将他这个太上皇彻底架空! “梁师成!”赵佶看向他最信任的大太监,“你之前说的那些‘识时务’的人呢?联络得怎么样了?!” 梁师成连忙上前,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回太上皇,老奴已经派人去联络了。李相公、蔡侍郎他们自然是……自然是心向太上皇的。只是……只是如今城内风声鹤唳,官家又下了宵禁令,皇城司的探子如同疯狗一般四处乱窜,他们……他们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怕……” “怕?!”赵佶怒极反笑,“怕什么?!怕那个黄口小儿?!难道就不怕城破之后,金人的屠刀吗?!一群废物!鼠目寸光!” “太上皇息怒。”梁师成连忙安抚,“他们也是顾全大局,怕打草惊蛇。不过……不过老奴已经暗示过他们,若……若有机会,当……当以‘清君侧’为名,拨乱反正……” “清君侧?”赵佶眼神一眯,这三个字,如同毒蛇般诱人。 “正是!”梁师成压低声音,“官家如今虽然看似掌控局面,但他毕竟年轻,根基不稳。此次强行死守,又大开杀戒,早已引得不少老臣和勋贵不满。只要……只要再出现一些‘意外’,比如城防再次被破,或者粮草彻底断绝……人心一乱,便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意外……”赵佶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明白梁师成的意思。既然明着不行,那就只能在暗地里制造“意外”了。 “军器监那边呢?”赵佶突然问道,“刘延庆可曾传来消息?金人的‘火车’……” 提到这个,梁师成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回太上皇,刘延庆那边……似乎也出了些问题。据说……据说皇城司的人已经盯上他了。而且……而且那个负责和他联络的铁匠……失踪了……” “什么?!”赵佶心中一惊,“失踪了?!是被皇城司抓了,还是……” “不好说。”梁师成摇摇头,“但刘延庆现在如同惊弓之鸟,暂时恐怕指望不上了。” 赵佶脸色阴沉得可怕。军器监这条线若是断了,他们能动用的底牌就又少了一张! 难道,真的只能等城破吗? 不!他绝不甘心! “传朕的密旨!”赵佶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给守卫玄德门(皇城北门,相对偏僻)的指挥使张俊!告诉他,让他……” 赵佶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梁师成等少数几人能听清。 梁师成听完,脸色大变:“太上皇!这……这万万不可啊!此举……此举无异于……” “闭嘴!”赵佶厉声道,“朕意已决!照办!” 梁师成看着太上皇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疯狂,最终只能无奈地低下头:“遵……遵旨……” 一场更加阴险、更加致命的风暴,正在福宁宫的策划下,悄然酝酿。 军器监附近,张记铁铺。 皇城司的探子已经将现场处理干净,赵全的尸体被伪装成上吊自尽,现场也布置了一些畏罪自杀的迹象。那名被擒获的“铁匠”张三,则早已被秘密押往皇城司诏狱。 狸猫带着几个手下,潜伏在铁铺对面的阴影里,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指挥使大人让他们留在这里,制造赵全自尽、张三失踪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夜色寂静,只有寒风卷过空巷的呜咽声。 突然,狸猫耳朵一动!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正从巷子另一头传来!而且不止一人! 他立刻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隐入更深的黑暗。 片刻之后,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巷口。他们动作矫健,显然都是练家子。为首一人身材高瘦,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 他们径直来到张记铁铺门前,为首之人警惕地四下观察了一番,然后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敲了敲门。 屋内自然没有任何回应。 为首之人眉头一皱,似乎察觉到了不对。他示意手下散开警戒,自己则从怀中取出一根细小的铁丝,灵巧的地捅开了门锁。 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为首之人闪身而入,借着外面微弱的天光,一眼就看到了悬在房梁上、已经僵硬的赵全尸体! 他瞳孔猛地一缩! “不好!出事了!”他低喝一声,立刻就要退出来。 “哪里走!” 狸猫如同猎豹般从阴影中扑出,手中短刀直刺蒙面人的后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围也响起了急促的破空声!数支弩箭从四面八方射向那几个正准备接应的黑衣人! “噗!噗!噗!” 几声闷响,那几个黑衣人连反应都来不及,便纷纷中箭倒地! 为首的蒙面人反应极快,听到风声,猛地一个侧身翻滚,险之又险地躲过了狸猫的致命一击!但他刚一落地,狸猫的第二刀已经如同跗骨之蛆般追了上来! “铛!” 蒙面人拔出腰间短剑格挡,火星四溅!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蒙面人的剑法狠辣刁钻,显然是高手!但狸猫的身手也同样矫健凌厉!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蒙面人一边格挡,一边厉声喝问,“敢动我们的人?!” 狸猫并不答话,只是攻势更加凶猛!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 就在两人缠斗之际,蒙面人眼中厉色一闪,突然虚晃一招,左手猛地向地上一拍! “嗤——!” 一股淡黄色的烟雾瞬间从他掌心弥漫开来! “不好!是毒烟!屏住呼吸!”狸猫暗叫一声,连忙后退! 但那烟雾扩散极快,带着一股刺鼻的异香!狸猫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 趁此机会,那蒙面人毫不犹豫,转身便朝着巷子深处亡命奔逃! “休想跑!”狸猫强忍着眩晕,怒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巧的鸣镝,猛地掷向空中! “啾——!” 尖锐的鸣镝声划破夜空! 这是皇城司最高级别的警报信号! 蒙面人听到鸣镝声,脸色再变,逃跑的速度更快了! 然而,他刚冲出巷口,前方街道上,数十名手持强弓劲弩的皇城司校尉,已经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将他的去路死死堵住! 为首的,正是脸色冰冷的陈过庭! 蒙面人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箭簇,脸色惨白,停下了脚步。他知道,自己已经插翅难飞了。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追出来的狸猫和陈过庭,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疯狂。 突然,他猛地将手中的短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们……” 他话音未落! “咻!” 一支弩箭如同闪电般射出,精准地射中了他持剑的手腕! “啊!”蒙面人惨叫一声,短剑落地! 陈过庭缓缓放下手中的特制手弩,眼神冰冷:“带走。” 第25章 诏狱深处 皇城司诏狱。 即便是汴京城最胆大妄为的地痞流氓,听到这四个字,也会吓得腿肚子转筋。这里是阳光照不进的角落,是皇帝手中最隐秘、也最令人恐惧的利刃所及之处。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潮湿、霉烂、混合着淡淡血腥和绝望的气息。 此刻,在一间格外幽深、只有一盏油灯如鬼火般跳跃的审讯室内,这种气息更加浓烈。 冰冷的水,一盆接一盆地泼在那个被绑缚在特制刑架上的蒙面人脸上。他早已被剥去了夜行衣,露出了一身寻常的短打扮,但手腕上被袖箭射穿的伤口依旧在渗血,脸上没有任何遮挡,露出一张约莫三十多岁、相貌普通却眼神凶悍的脸。 他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但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只是用充满怨毒和一丝惊惧的目光,死死盯着坐在他对面阴影里的那个人。 陈过庭。 皇城司指挥使,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静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支从蒙面人身上搜出来的、做工精巧的竹哨。审讯室内的寒意,似乎有大半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姓名?”陈过庭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蒙面人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扭过头,没有回答。 旁边侍立的两名皇城司校尉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声音冰冷:“大人问话,为何不答?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着,就要去拿旁边刑具架上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物件。 “不必。”陈过庭抬手制止了他。他看着蒙面人,“骨头很硬?是条汉子。只可惜,跟错了主子,走错了路。” 他将那支竹哨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哨子,做工是湖州那边的手艺,里面似乎还淬了毒。吹响之后,能在特定频率震动,寻常人听不见,但受过专门训练的信鸽或是……同伴,却能接收到信号,对吗?” 蒙面人瞳孔猛地一缩!他没想到对方连这个都知道!这是他们组织内部秘密联络的方式之一! “看你的反应,我猜对了。”陈过庭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能用上这种东西,还能有你这样的身手,想必不是寻常的江湖草莽。是哪个大人物府上的死士?还是……来自北边?” 蒙面人依旧沉默,但眼神中的惊惧更深了。 “你不说,没关系。”陈过庭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进了我皇城司诏狱的人,嘴再硬,骨头再硬,最终……都会开口的。无非是多受些苦头罢了。”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蒙面人湿漉漉的脸颊,动作轻柔,眼神却冰冷刺骨:“你死了不要紧,但你想过你的家人吗?我皇城司要找几个人,哪怕远在天边,也不是什么难事。” 蒙面人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恐惧和挣扎! “你……你们……”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祸不及家人!这是江湖规矩!” “江湖?”陈过庭笑了,笑声低沉而冰冷,“这里是皇城司,没有江湖。只有王法,只有陛下的旨意。” 他俯下身,凑到蒙面人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你的同伙还有谁?军器监里,你们到底做了什么?说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甚至……保你家人平安。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恐惧。 蒙面人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神变幻不定,显然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忠诚、恐惧、对家人的牵挂……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撕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审讯室内只剩下蒙面人沉重的喘息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终于,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低下头,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我说……我说……” 陈过庭眼中精光一闪,示意旁边的书吏准备记录。 “我是……我是刘府的人……”蒙面人艰难地开口,“奉……奉刘副使之命……” 果然是刘延庆! 陈过庭心中冷哼,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 “赵全……赵全那边出了纰漏,似乎……似乎被你们盯上了。副使大人担心他……担心他嘴不严,便派小的和张三……去灭口,并……并取回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陈过庭追问。 “是……是一份……一份‘神臂弓’的……的改制图纸……”蒙面人声音发颤,“副使大人说,那份图纸……绝对不能落在你们手里……” 神臂弓的改制图纸?! 陈过庭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可比“火车”的泄密更加严重!神臂弓是大宋步兵对抗金军骑兵的利器,若是其改制图纸落入金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图纸呢?”陈过庭厉声问道。 “没……没找到……”蒙面人摇头,“我们到的时候,赵全已经被张三杀了……小的搜遍了铁匠铺,也没找到那份图纸……只找到了……找到了赵全藏起来的一些……一些账本……” 账本? “账本上记了些什么?” “记……记录了他与刘副使……还有……还有军器监其他几个官员……以及……以及福宁宫那边……一些……一些钱财往来……还有……还有一些军械部件……出入库的……的记录……” 福宁宫?! 陈过庭瞳孔骤缩!此事竟然还牵扯到了太上皇?!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继续问道:“除了刘延庆,军器监还有谁牵涉其中?张三又是什么人?” “军器监……还有……还有提举官王霖……判官李茂……他们……他们都收了刘副使的好处,在……在军械出入库和监造上……行方便……”蒙面人似乎彻底崩溃了,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张三……张三他……他不是普通的铁匠……他是……是梁太尉(梁师成)安插在城里的……死士……专门负责……负责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梁师成?! 一个又一个惊人的名字被吐露出来,让陈过庭的心不断下沉。他知道,他挖出来的是一个盘根错节、牵连甚广的巨大阴谋!不仅仅是军器监的腐败和泄密,甚至还牵扯到了当朝宰执(虽然李邦彦权力被削弱)、宫中太监,乃至……福宁宫! 这张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还要深! “刘延庆他们,除了泄露‘火车’和‘神臂弓’图纸,还做了什么?”陈过庭追问,他必须知道全部! “还……还有……”蒙面人眼神闪烁,似乎有些犹豫。 “说!”陈过庭厉喝一声! 蒙面人吓得一哆嗦,连忙道:“还……还偷偷换掉了……换掉了一批守城用的……火油……换成了……劣质品……还有……还有几批炮石的……配重块……也……也动了手脚……” 什么?! 陈过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 换掉火油?改动炮石配重?这……这简直是釜底抽薪!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刻,让守城器械失灵!是要断送整个汴京城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和泄密了!这是赤裸裸的叛国!通敌! “好!好得很!”陈过庭气极反笑,眼中杀机毕露,“刘延庆!梁师成!好一群国之栋梁!”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看那已经如同烂泥般的蒙面人,对左右校尉道:“把他押入死牢!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遵命!” 陈过庭大步流星地走出审讯室,阴冷的寒风吹在脸上,却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此事已经刻不容缓!必须立刻上报官家! 刘延庆、梁师成……甚至牵扯到福宁宫……这已经不是他一个皇城司指挥使能够独立处理的了! 必须请官家定夺!而且要快!否则,一旦让这些人狗急跳墙,或者金人再次攻城,那些被动了手脚的守城器械……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头望向南薰门的方向,那里,象征着大宋最后希望的黄龙旗,还在寒风中飘扬。 官家……您一定要撑住啊! 第26章 老将铁骨 宣化门。 北风如同呜咽的鬼哭,卷着雪粉,狠狠抽打在城墙垛口,发出尖利的呼啸。比起南薰门刚刚经历的地道战和刺杀,这里的战斗似乎进入了一种更加惨烈、也更加消磨人意志的拉锯状态。 种师道(种师道,北宋末年名将,时年应已七十有五)靠在冰冷的墙垛上,左臂用布条草草包扎着,殷红的血迹已经渗透出来,凝结成暗褐色的硬块。那支偷袭的冷箭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对于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将来说,依旧带来了持续的疼痛和行动不便。 他微微眯着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观察着城外金军的动向。经过白日里一场惨烈的厮杀——他甚至亲手斩杀了一名爬上城头的金军谋克——金贼的攻势暂时缓和了一些,但并未停止。 城墙下,护城河早已被填平了大半,无数残破的填壕车和攻城器械的碎片,混杂着双方士兵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形成一片可怖的景象。金军的弓弩手依旧躲在简易的掩体后面,不时朝着城头射来冷箭,试图压制守军。更远处,几座高大的攻城望楼(巢车或望楼)如同怪兽般矗立,金军的指挥官正站在上面,用望筒观察着城上的动静,不断调整着部署。 “大帅,喝口热水。”一名亲兵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上前,碗里是浑浊的热水,还带着一股烟火气。 种师道摆了摆手,目光没有离开城外:“伤药还有多少?” 亲兵脸上露出一丝难色:“回大帅,金疮药……已经不多了。尤其是上好的,几乎用尽。军医说,再这样下去,很多重伤的弟兄,怕是……” 种师道沉默了。他知道,药品和箭矢、炮石一样,都是消耗品。汴京城虽大,但承平日久,武备废弛,储备远远跟不上如此惨烈的消耗速度。李纲大人虽然已经在尽力调拨,但缺口实在太大。 “炮石和滚木呢?”他又问。 “炮石……还能支撑两轮齐射。滚木礌石倒是还有一些,只是……搬运上城的人手,也已疲惫不堪。”亲兵的声音越来越低。 种师道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空有几十年的征战经验,面对敌人源源不断的兵力和层出不穷的攻城手段,在己方物资匮乏、兵员疲惫的情况下,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报——!”一名负责了望的士兵突然高喊,“大帅!金狗……金狗又上来了!是……是云梯!” 种师道精神一振,拄着墙垛站直身体,向前望去。 果然,在盾牌手的掩护下,数十架高大的云梯正被金兵扛着,如同移动的蜈蚣般,朝着城墙涌来!同时,城外的金军弓弩手也加强了射击,密集的箭雨朝着城头泼洒,试图掩护云梯靠近。 “弓弩手准备!”种师道厉声喝道,“瞄准扛梯子的金狗!放箭!” 城头上的宋军弓弩手立刻开始还击。双方箭矢在空中交错往来,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发出惨叫。 “滚木!礌石!准备!”种师道盯着越来越近的云梯,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云梯战,是最原始也最残酷的攻城方式之一。一旦让云梯搭上城墙,双方士兵就要展开最直接、最血腥的白刃肉搏! “近了!五十步!” “四十步!” “放!”种师道猛地挥下手臂! 早已准备好的滚木礌石,如同冰雹般从城头倾泻而下!沉重的石块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在那些试图靠近的云梯和金兵头上! “咔嚓!” “啊——!” 木头断裂声、骨骼碎裂声、凄厉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一架云梯被巨石直接砸断,上面的金兵如同下饺子般摔落!另一架云梯则被滚木撞歪,连带着扛梯的士兵一起翻倒在地,被后续冲上来的同伴踩踏! 然而,金兵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他们冒着巨大的伤亡,依旧悍不畏死地往前冲!终于,还是有十几架云梯成功地搭在了城墙垛口上! “杀!” 早已等候在云梯上的金兵,如同嗜血的蚂蚁,挥舞着弯刀,怪叫着顺着梯子向上攀爬! “顶住!把他们打下去!”种师道拔出腰间佩刀,因为左臂受伤,他只能用右手持刀,但气势不减,“长枪手!拒马枪!给老子捅!” 早已列阵的长枪手,将一排排闪着寒光的长枪对准了云梯口! 第一个爬上来的金兵,刚一露头,就被数杆长枪捅穿了身体,惨叫着摔了下去! 但立刻有第二个、第三个金兵踩着同伴的尸体爬上来! “杀!”城头上的宋军士兵也红了眼,挥舞着刀枪,与爬上来的金兵绞杀在一起!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濒死的喘息声……在狭窄的城墙上汇聚成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种师道站在稍后的位置,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他看到,虽然宋军暂时顶住了金兵的第一波冲击,但伤亡也在急剧增加。而且,金兵还在源源不断地试图从云梯爬上来!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想办法摧毁那些云梯! 他的目光扫过城头,落在了几具被烧得焦黑的金兵尸体上,又看了看旁边堆放的一些破旧的、沾满油污的帐篷布。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来人!”他立刻叫来一名亲兵都头,“速去收集火油!越多越好!再找些破布、烂棉絮!” “大帅,您是想……”都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少废话!快去!”种师道催促道。 很快,为数不多的火油和一些易燃物被收集了过来。 “将这些布和棉絮浸透火油!”种师道指挥道,“然后,用长杆挑着,给老子扔到那些云梯上去!点火!” “是!”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将浸满火油的布团、棉絮,用长长的竹竿或枪头挑起,冒着箭雨,奋力扔向那些紧紧靠在城墙上的云梯! “火!点火!” 几支火箭射出,精准地点燃了那些油乎乎的易燃物! “呼——!” 火焰瞬间腾起!干燥的木质云梯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燃烧起来!熊熊大火顺着梯子向上蔓延,将那些正在攀爬的金兵吞噬! “啊——!” 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被火焰包裹的金兵如同火人般,惨叫着从云梯上摔落!还在下面的金兵则惊恐地后退! 十几架搭上城墙的云梯,转眼间变成了十几条巨大的火炬!灼热的气浪甚至让城头上的宋军都感到一阵不适! “好!”种师道看到这一幕,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又被剧烈的咳嗽取代,牵动了臂膀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大帅!您没事?”亲兵连忙上前扶住他。 “无妨……”种师道摆摆手,看着那些燃烧的云梯和下方混乱的金兵,知道这一波攻势,又被自己打退了。 但代价,同样是惨重的。城头上又多了不少宋军的尸体和伤兵。 他抬头望向南方,那里是皇宫的方向,也是南薰门的方向。听说官家亲临南薰门,还遇刺了?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了? 这位年轻的官家,确实与以往不同了。只是……他能撑住这危局吗?这风雨飘摇的大宋,还能看到天亮的时候吗? 种师道拄着刀,站在猎猎寒风中,苍老的目光里,充满了疲惫,却也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只要他种师道还有一口气在,这宣化门,就绝不会让金狗踏过一步! 第27章 晨曦微光 御辇内,残存的灯油气息混着血腥味和寒意。 赵桓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脑袋里像塞满了沉重的铅块。他几乎没睡,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合上眼也全是城防图、晃动的人影、告急的粮草……还有福宁宫里,父亲那张复杂的脸。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才察觉身边温软的触感。朱皇后不知何时依偎过来,蜷缩着睡着了。长睫轻颤,上面挂着未干的泪渍,秀气的眉毛也微微蹙着,显然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许是他的动静惊扰了她,她喉间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也睁开了眼,带着几分惺忪和茫然。 “官家……?”她揉了揉眼睛,嗓音有些哑,“天亮了么?” “嗯,亮了。”赵桓看着她因缺少休息而更显苍白的脸颊,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刺了一下。让她跟着自己在这城楼上担惊受怕…… 他伸出手,指腹温柔地掠开她鬓边微乱的发丝:“梓童,累坏了。” 朱皇后脸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轻轻摇头,反而握住了他的手腕,语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的惊悸:“臣妾不累。官家您……昨夜后来,没再遇险?”那支冷箭,想起来就让她心口发紧。 “放心,没事。”赵桓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尽管疲惫,眼神却尽量显得沉稳,“几只阴沟里的老鼠,还能翻了天?” 他撑着坐起身,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动。朱皇后也连忙跟着起身,从旁边侍女手中接过早已备好的温水和布巾。 “臣妾侍奉官家。”她细心地替他擦拭脸上的尘土与血污。 温热的触感拂过脸庞,带来短暂的舒适。赵桓闭上眼,感受着这难得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片刻安静,四周隐约传来城头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加固工事的号子声。 “官家,用些早膳?”朱皇后轻声问。 “好。”赵桓没有推辞。身体需要补充,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 简单的米粥和小菜很快送了上来。就在这御辇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相对而坐,默默用膳。碗筷偶尔碰撞发出轻响,与外面的肃杀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官家,”朱皇后小心翼翼地替赵桓碗里添了些粥,还是忍不住迟疑地问,“您……真的要一直留在城楼上?宫里头……总归是……” 赵桓的动作顿住,他放下玉箸,握住她的手,目光认真地看向她:“梓童,朕知道你怕。可朕不能走。” 他抬眼示意她看向御辇外那些顶盔贯甲、面带疲色的将士。 “朕若走了,他们的心就散了,这城,也就守不住了。朕必须在这儿,让他们看到,朕跟他们一起。” 他稍作停顿,语气更沉了几分:“再说,宫里就真安全?城外虎狼环伺,城内……也未必就安稳。守住这汴京,我们才有以后。” 朱皇后望着丈夫眼底那份不容动摇的决心,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再劝,只是默默低下头,替他把碗里的粥又加满了些。 用完早膳,赵桓重新披上冰冷的甲胄。甲叶碰撞发出“哗啦”的声响。朱皇后仔细地替他整理好每一处系带,又拿起那件狐裘大氅,踮起脚尖,为他系在颈间。 “官家,保重。”她仰头看着他,眼圈微微泛红,千言万语,只化作这简单的两个字。 赵桓喉头微动,伸臂将她轻轻一揽,在她耳边低声道:“放心。你也保重。回宫去,这里有朕。” 他亲自将朱皇后送出御辇,看着她的背影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通往城下的阶梯尽头。 转过身,赵桓脸上的那点残存的温和迅速褪去,只剩下如同岩石般的冷硬。他没有立刻走向垛口,只是立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望了一眼城楼下忙碌的景象,然后才迈开脚步。 李纲、吴敏、王宗濋等人早已在那边等着,个个熬得眼圈发黑,眼神却依旧锐利。 “陛下。”众人见礼。 “情况。”赵桓吐出两个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李纲上前一步,语速飞快:“回陛下,金贼昨夜刺杀不成,反受炮石压制后,未再大举进攻,仅有零星袭扰,似在调整。南薰门豁口已堵上加固,兵力加倍轮换。” “城内如何?”赵桓的目光转向吴敏和许翰。 吴敏拱手:“粮草调运已通!王将军持剑去,无人敢再刁难!然……储备消耗巨大,长久下去,恐……” 许翰面色凝重地接话:“宵禁已严行,尚稳。散布谣言者在审。只是……今晨发现,城西几处富户,似……似遭了兵祸,财物被劫,死伤不少……” “兵祸?”赵桓眉头拧紧,“溃兵?” “不像。”许翰摇头,“现场……不像乱兵,倒像是……有备而来,手法利落。” 赵桓的下颌线瞬间绷紧。趁火打劫?还是……有人故意生乱? “陛下!!!” 一声凄厉的惊呼猛地从负责了望的士兵那里传来,他指着城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快看!!金狗……他们在干什么?!” 众人心头一跳,齐刷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城外金军大营前,不知何时,竟竖起了数十根高高的木杆! 每根木杆顶端,都赫然绑着人!一个或几个!衣衫褴褛,气息奄奄! 细看之下,有穿着大宋官服的文臣,有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有抱着孩子、早已哭不出声的妇人……正是先前被金军掳走的汴京百姓和官员! 木杆前方,一面巨大的白布被扯开,上面用刺目的鲜血写着几个扭曲的大字: 降者生!抗者——如此! 嗡! 城楼上仿佛有根弦被猛地拨断! “畜生!!!” “狗娘养的!!放了他们!!” “杀!杀了这帮杂种!!” 无数士兵双目赤红,脖颈青筋暴起,各种咒骂声、嘶吼声瞬间炸开!更有性急的士兵已经举起了弓弩,对准了城外! “住手!!”李纲用尽全力嘶吼,试图压制混乱,“不准妄动!!” 赵桓死死盯着城外那惨绝人寰的景象,牙齿咬得腮帮都在颤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完颜宗望!!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夹杂着冰冷的杀意,直冲他的脑门! 他该怎么办?! 冲出去,用这些疲惫之师去撞击数十万金军的铁阵? 还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任由敌人在城下用这种方式摧垮守军的最后一丝意志?! 第28章 勤王诏出 城楼之上,风声似乎都停滞了。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钉子钉住一般,死死锁在城外那片触目惊心的木杆和人影上。无数双眼睛里烧着血红的火,牙关咬合发出细碎的“咯咯”声,手中的兵器被攥得骨节青白。那面鲜血淋漓的白布,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畜生!放开他们!” “狗娘养的金贼!滚下来!!” “射死他们!射死这帮没人性的东西!” 士兵们的怒吼声此起彼伏,像压抑不住的岩浆。几个站在前排的弓箭手,手指已经扣在弓弦上,微微颤抖,箭头本能地指向那些被绑者周围晃动的金兵身影。 “都给朕住手!” 一声断喝,声若洪钟,猛地砸在城头,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是赵桓! 他立于垛口,面沉似水,那双眼眸深处翻腾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但声音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冰冷! “谁敢妄动?!”他再次喝问,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谁敢现在中了贼人的奸计?!” 被他目光触及的士兵,仿佛被冷风吹过,亢奋的头脑略微降温,下意识松了松手中的武器,可眼底的赤红和屈辱却烧得更旺。 “官家!”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兵猛地抬头,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他们也是咱们的爹娘兄弟啊!就这么看着?!” “看着?”赵桓转过身,一步步走到那老兵面前,目光却扫视着所有人,“你想冲出去?好!朕问你!” 他猛地抬高声音:“城外金贼多少人马?你手里有多少弟兄?!现在冲出去,是去救人,还是去给金贼的屠刀多添几个冤魂?!是想让城外那些同胞死不瞑目,还是想让这汴京城里所有人都跟他们一个下场?!” 字字如刀,句句剜心! 是啊……冲出去?怎么冲?拿什么冲?!外面是黑压压望不到边的金军铁骑!城里这点兵力,出城就是送死!救不了人,还会把这最后守住的希望也彻底断送! 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紧握的拳头却没有松开,脸上交织着痛苦、不甘和深深的无力。 赵桓看着他们,喉结滚动了一下,放缓了语速,声音却仿佛能砸在地上: “你们的火,朕懂!朕比你们更想把那些畜生撕碎!那些……是朕的子民!朕的臣子!他们在那儿受辱,朕的心……”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在滴血!” “砰!”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城垛上!坚硬的青石震得他指节皮开肉绽,渗出殷红的血珠,他却像感觉不到痛楚。 “但是!”赵桓猛地抬眼,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迫人,“怒火烧昏了头,正中敌人下怀!金贼这么做,就是算准了我们会按捺不住!就是要逼我们出城!就是要看我们自投罗网!咱们,偏不上这个当!” “他们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他们没办法了!他们在怕!怕我们这座城!怕我们骨头硬!” “城外的同胞,朕不会不管!”赵桓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决然,“这笔血债,得用他们想不到、打得他们痛入骨髓的法子来还!咱们得守住!守住汴京!守住这口气!等到……等到咱们大宋的援军杀过来!到时候,前后夹击,把这些畜生碾成肉泥!朕要拿他们的脑袋,来祭今天!” “援军”! 这两个字,像一点火星落入众人心中!许多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神,重新亮起了一丝微光! 对啊!咱们还有援军!天下那么大,总有忠臣良将会来救驾! 李纲、吴敏等人也是心头微震,立刻明白了官家的用意。 “陛下圣明!”李纲抢先一步,高声应和,“金贼技穷,才用此下作手段!我等誓死守城,静候勤王大军!内外夹击,必破金贼!” “坚守城池!静待勤王!” “内外夹击!大破金贼!” 有了主心骨,有了盼头,城头上的呼喊声再次响起,虽然依旧嘶哑、悲愤,却多了一种咬着牙的狠劲! 赵桓看着士兵们重新振作,紧绷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松动了一瞬。光有口号不够。 他转向吴敏:“吴卿!立刻拟旨!” 吴敏躬身:“陛下吩咐!” “以朕和朝廷之名,再发勤王诏!盖玺!八百里加急!”赵桓语速极快,掷地有声,“传谕天下!命河东姚平仲、京畿种师中、陕西折彦质……及所有在外统兵大员!即刻尽起精锐,不计代价,火速!向汴京开拔!不得有误!” “诏书中写明:京城危急,金贼势大,然天子与军民一心,血战不退!城中尚有数十万忠勇,粮械尚足!盼天下兵马,速来勤王,共赴国难!率先解围者,裂土封侯,朕!绝不食言!” “还有!”赵桓补充,“诏书内容,誊抄百份,遍传城内军民!让所有人都知道,援军,在路上!” “陛下英明!”吴敏眼中放出光彩,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迅速领命而去。 “李卿,”赵桓又看向李纲,“城头戒备加倍!炮石位、床弩位,给朕死死盯住城外那些木杆周围!金贼再敢当众行刑,不必请示!就用最响的炮石,给朕轰他们观刑的高台!轰他中军大帐!让完颜宗望知道,动我子民,就得拿命来偿!” 这命令让李纲心头一跳,下意识想劝阻,但对上官家那双冷得吓人的眼睛,他把话咽了回去,沉声道:“臣……遵旨!” 他大概懂了。不出城,但也不能像缩头乌龟。要打,要让他们痛。 命令飞速传达下去。城楼上,那种压抑的悲愤渐渐被一种更加冷硬的决心取代。士兵们开始默默检查弓弩,搬运滚木礌石,眼神虽然还残留着痛楚,但动作却透着一股决绝。 赵桓重新立在垛口,寒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角。 城外木杆上的人影,依旧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可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隐忍,是为了最终的爆发。 勤王诏书发出去了。种子播下了,能不能发芽,何时结果? 远方的将领们,会来吗?这座城,还能撑多久?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站在这里。 身后,是大宋。头顶,是龙旗。 不能倒。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俘虏,投向遥远的地平线。仿佛能看到,烟尘滚滚,旌旗猎猎…… 第29章 攻心为上 地平线上,并没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景象。 只有铅灰色的天空,呼啸的寒风,以及城外那一片肃杀、压抑的金军营寨。木杆上悬挂的身影,在风中微微晃动,如同无声的控诉,持续不断地剜割着城头守军的心。 赵桓站在垛口,迎着风雪,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融入城墙的雕像。他的目光平静,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惊涛骇浪。 勤王诏书发出去了,军心暂时稳住了。但城外金贼的心理攻势,却像一根毒刺,持续不断地戳刺着守军的神经。这种折磨,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让人难受。 时间拖得越久,城内军民的意志就越容易被消磨。一旦出现大规模的士气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就这么被动地挨打!必须反击! 既然武力上暂时处于劣势,无法出城决战,那么……就在他们最擅长的地方——人心和士气上,给予还击! “李卿。”赵桓侧过头,看向身旁同样神色凝重的李纲。 “臣在。” “金贼此举,意在攻心,乱我军民士气。”赵桓声音低沉,“我等若只是一味固守,或是单纯发泄愤怒,正中其下怀。” 李纲点点头,深以为然:“陛下所言极是。只是……面对此等惨状,军心激荡,要完全压制,也非易事。” “压制,不如疏导。”赵桓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哦?”李纲有些不解,“陛下是想……” “金贼不是喜欢玩弄人心吗?”赵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朕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他转向身后的张望:“张望,去,将朕的笔墨纸砚取来!” “是!”张望虽然疑惑,但还是立刻照办。 很快,一张简易的案几被抬到城楼上,笔墨纸砚铺开。 赵桓走到案几前,拿起毛笔,略一沉吟,随即笔走龙蛇,在洁白的宣纸上奋笔疾书起来。他的字迹,融合了原本赵桓的瘦金体风骨,又带着一丝来自后世的硬朗和锋锐,自成一格。 李纲、吴敏等人好奇地围拢过来,看着纸上的内容,先是疑惑,随即渐渐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震惊、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深深的钦佩和……一丝不寒而栗! 只见赵桓写的,并非什么檄文或者军令,而是一封……给城外金军,尤其是那些被裹挟而来的汉军、契丹、渤海等各族士兵的公开信! 信的开头,并非剑拔弩张的斥责,而是以一种悲天悯人的口吻,痛斥战争的残酷,描绘家破人亡的惨状,细数金军南下以来对各族百姓犯下的暴行——烧杀抢掠、奸淫掳掠…… “……燕云之地,本汉家故土,契丹亦世受皇恩。渤海子民,素来勤恳。女真兴起,尔等或迫于兵锋,或惑于虚言,从其南下,攻伐同胞,助纣为虐。然则,兵戈一起,玉石俱焚!尔等家中父母妻儿,是否安好?是否亦在苦盼尔等归家团聚?是否想过,这无休止的杀戮,最终换来的,除了累累白骨,还有什么?” 信的笔锋陡然一转,变得犀利无比,直指金军高层和女真贵族的贪婪与残暴: “……完颜宗望、宗翰,名为南征,实为劫掠!其所图者,非止土地城池,更是无尽财富、如云美女!然,城破之后,金银美女归于谁手?是尔等浴血奋战之士卒,还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女真贵胄?尔等拼死厮杀,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所得不过残羹冷炙,甚至……是战死沙场的冰冷尸骨!” “……观城外木杆所悬者,有汉官,有百姓,或亦有契丹、渤海之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今日彼等之遭遇,焉知非尔等明日之结局?!女真人视尔等为犬羊,用则驱使,不用则烹!待汴京城破,府库劫尽,尔等无用之日,下场又将如何?!” 最后,赵桓笔锋再转,抛出橄榄枝,也埋下分裂的种子: “……朕,大宋天子,今据守孤城,与军民同心,誓不与贼俱生!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各族将士,若能幡然醒悟,弃暗投明,或阵前倒戈,或擒杀女真贵酋来献,朕——不仅赦尔等胁从之罪,更将论功行赏!良田美宅,高官厚禄,绝不吝惜!若不愿归宋,朕亦可发放路费,任尔等归家!” “……孰为豺狼?孰为父母之邦?孰为前途?孰为绝路?望尔等三思!” 写完最后一个字,赵桓掷笔于案,将墨迹未干的书信递给李纲:“李卿,将此信誊写百份!用强弓硬弩,给朕射入金贼营中!尤其是那些汉军、契丹、渤海军的营地!越多越好!” 李纲双手接过书信,只觉得这薄薄的几张纸,重逾千斤!他看着信上的字句,只觉得句句诛心!这哪里是劝降信?这分明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子,要将金军内部那本就不稳的民族矛盾彻底挑开!激化他们与女真贵族的矛盾!瓦解他们的军心! “陛下……高明!”李纲由衷地赞叹道,眼中精光闪烁,“此计……杀人不见血!远胜十万雄兵!” 吴敏、许翰等人也是看得心潮澎湃!他们从未想过,仗……还可以这么打!这位年轻的官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简直匪夷所思! “光射信还不够。”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传令下去,从现在起,城头之上,每日三餐,给朕……大张旗鼓地造饭!要让肉香、饭香飘出城外!尤其要飘到那些汉军、契丹军的营地方向!” “啊?”众人都是一愣。城内粮草本就紧张,还要大张旗鼓地做饭飘香?这不是…… “朕知道粮草紧张。”赵桓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但做戏要做全套!我们不光要告诉他们我们有援军,还要让他们相信,我们城内粮草充足,足以支撑!同时,”他嘴角勾起,“让他们闻着肉香,啃着干粮,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更加怀疑,那些女真贵族是不是克扣了他们的粮饷?” “妙!妙啊!”许翰抚掌赞叹,“陛下此乃攻心为上!双管齐下,必能动摇贼军军心!” “还有!”赵桓补充道,“将我们俘虏的金兵,好吃好喝招待几天,然后……放一批回去!” “放回去?!”这次连李纲都惊了,“陛下!万万不可!这些金兵凶悍异常,放虎归山……” “放回去的,自然是那些被我们打残了、或是看起来老实巴交、容易被影响的。”赵桓解释道,“让他们回去,把我们在城里如何‘优待’俘虏、如何军民一心、如何粮草充足的消息传回去!尤其是,要让他们把朕那封信的内容,‘不经意’地透露给那些汉军、契丹军!” 用攻心信件、诱人的饭香、再加上被“优待”后释放的俘虏现身说法……赵桓要编织一张巨大的心理战网络,从内部瓦解金军的士气和团结! “传令下去,立刻执行!”赵桓挥手道。 “遵旨!” 许翰等人立刻领命而去,脸上都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他们仿佛看到了一种全新的、克敌制胜的可能! 第30章 暗箭难防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赵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理战的效果不会立竿见影,但只要持续下去,必他然会像蚁穴一样,慢慢侵蚀金军这座看似坚固的大堤。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城外那些木杆上的身影,眼中的愤怒依旧,但多了一份冷酷的算计。 完颜宗望,你想玩心理战? “……那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谁,更能抓住人心!” 赵桓的目光从城外那些惨烈的木杆上收回,冰冷的决心在他眼中凝聚。他猛地转身,看向身旁的李纲,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卿!立刻传令下去!那些攻心书信,用最好的弓手,务必给朕射入汉军、契丹军营帐最密集之处!还有那饭食香气,今日午时,必须让城外三里可闻!” “臣遵旨!”李纲精神一振,立刻就要去安排。心理战已然展开,必须将效果最大化! 然而,他刚一转身,一名神色慌张、衣着不起眼的内侍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高台边缘,顶着寒风,急趋几步来到赵桓身后,压低声音道: “官家,陈指挥使紧急密报!” 内侍双手呈上一枚小小的、封着火漆的蜡丸。 赵桓心中一动,接了过来。这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陈过庭那边有发现了?他捏碎蜡封,展开里面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条,目光迅速扫过。 纸条上的字迹极其简略:“军器监杂役赵全行踪诡秘,疑与城西‘张记铁铺’暗通。铺主张三身份可疑。刘副使(刘延庆)近期与赵全接触频繁。请示下一步,是否控制赵、张二人?” 没有惊天动地的消息,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却让赵桓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军器监!刘延庆! 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有了线索!而且牵扯到了刘延庆这个军器监的实权副使! 他将字条递给旁边的李纲和吴敏。 两人看过之后,脸色同样变得无比凝重。 “陛下,果然……”李纲声音低沉,“军器监乃国之重地,刘延庆此人……素有贪墨之名,又与福宁宫过从甚密……若他真的……” “若他真的通敌,那后果不堪设想!”吴敏接口道,语气带着惊惧,“我大宋的火器、神臂弓……这些赖以抗衡金贼的利器……”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赵桓打断他们,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虽然疑点重重,但在没有铁证之前,绝不能轻易动刘延庆,否则打草惊蛇,或者引起军器监哗变,都是灾难性的后果。 “这个赵全……管勾,职位不高,却能接触到一些外协事务。”赵桓回忆着军器监的构成,“张记铁铺……一个普通的铁匠铺?” “恐怕不普通。”李纲摇头,“能让军器监官员深夜密会,甚至可能涉及传递机密之物,绝非寻常铁匠。” “陈卿请示是否控制赵、张二人。”赵桓看向李纲和吴敏,“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吴敏性子较急,立刻道:“陛下!臣以为当立刻拿下!严刑审问!不怕他们不招!” “不可!”李纲立刻反对,“陛下,赵全只是个小吏,张三身份未明。若贸然抓捕,一旦惊动了刘延庆,或者……他背后更大的人物,让他们有了防备,销毁证据,甚至狗急跳墙,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那依李卿之见?”赵桓问道。 李纲沉吟片刻,道:“臣以为,当令陈指挥使继续严密监视!放长线,钓大鱼!最好能人赃并获,抓到他们传递机密或图谋不轨的实证!在此之前,绝不能暴露!” “可万一……”吴敏还是有些担心,“万一他们已经察觉,或者……正在进行某种破坏……” “所以,需要两手准备。”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监视不能停,但防范也必须加强!” 他看向那名等候回复的内侍:“传朕密旨给陈过庭:继续监视赵全、张三,摸清其联络规律和传递物品!若无绝对必要,暂不抓捕!重点是顺藤摸瓜,找出刘延庆及其背后主使的铁证!” “遵旨!”内侍领命,悄然退下。 “吴卿,”赵桓转向兵部尚书,“你立刻以兵部名义,下令对京城所有武库、军械储存点进行‘常规盘点’!尤其是火油、炮石、神臂弓及其箭矢!账目、实物必须一一核对!若有任何差池,立刻报与朕知!” 这是要从外围核查,看看刘延庆等人是否真的在守城器械上动了手脚! “臣明白!”吴敏立刻领命。 “李卿,”赵桓最后看向李纲,“城防之事,你仍需总揽全局。但……要多派些可靠之人,‘协助’军器监加强内部守卫,尤其是那些存放图纸、核心部件的要地!名义上是防止金贼细作破坏,实则是……内控!” “臣遵旨!”李纲心中一凛,知道官家这是要在不动声色间,开始逐步收紧对军器监的控制了。 布置完这一切,赵桓才感觉心中的一块大石稍稍落下。虽然内鬼还未揪出,但至少已经撒下了网,也做了一些防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准备再次将注意力投向城外之时,城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王宗濋略显焦急的声音: “陛下!陛下!末将有紧急军情禀报!” 赵桓心中一咯噔,连忙走到垛口旁向下看去。只见王宗濋一身戎装,翻身下马,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神色,抬头望着他。 “何事?”赵桓沉声问道。 王宗濋深吸一口气,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飘忽:“陛下……军器监……军器监那边……走水了!” 第31章 烈焰迷踪 “走水了?!” 这三个字如同三支淬毒的弩箭,瞬间射中了赵桓、李纲、吴敏等人的心脏! 军器监?!在这个节骨眼上?! 赵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比昨夜那支刺向他的冷箭还要冰冷!他猛地抓住垛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厉声喝问:“怎么回事?!哪里走水?!火势如何?!可曾救下?!” 王宗濋脸上肌肉抽搐,声音艰涩:“回陛下……是……是存放营造器具和部分老旧图文档案的丙字库……火势……火势很大!等末将的人赶到时,整个库房已经……已经陷入火海……难以靠近……” 存放营造器具和老旧图文档案? 赵桓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时机,这个地点,太巧合了!巧合得让人无法不怀疑! “伤亡如何?起火原因查明了吗?!”李纲急切地追问。 王宗濋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懊恼和愤怒:“火势太大,暂时无法进入。据……据守卫库房的几名军器监小吏说……似乎是……是夜间取暖的炭盆失慎,引燃了堆放的木料……他们发现时已经晚了……只有寥寥数人逃出,还受了些烧伤……” 炭盆失慎? 这个理由,简直拙劣得可笑!军器监重地,库房管理何等严格?怎么可能因为取暖的炭盆引发如此大火?! “放屁!”吴敏气得破口大骂,“定是奸细纵火!意图毁灭证据!刘延庆呢?!他在哪里?!” 王宗濋脸色更加难看:“末将……末将派人去‘请’刘副使时,他……他称病在家,卧床不起……府邸守卫森严,末将的人……暂时未能见到他本人……” 称病在家?卧床不起?! 赵桓眼中寒光爆射!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皇城司盯上赵全和张三、他下令“保护”军器监之后就突然起火?刘延庆还恰好“称病”? 这分明是做贼心虚!是狗急跳墙!是纵火焚烧罪证!甚至……可能连同一些知情人,也一并烧死在了里面! 好狠毒的手段! “立刻!”赵桓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王宗濋!你立刻亲率殿前司精锐,封锁军器监!所有人员,无论官吏匠作,一律不准出入!给我严密盘查!尤其是那个丙字库逃出来的所谓‘幸存者’!给朕严加看管审问!” “是!”王宗淙领命,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翻身上马,带着亲兵疾驰而去。 “吴卿!”赵桓转向兵部尚书,“你立刻调集城中所有能调动的救火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把火扑灭!哪怕只剩下灰烬,朕也要进去看个究竟!” “臣遵旨!”吴敏也匆匆离去。 “李卿!”赵桓最后看向李纲,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传朕密旨给陈过庭!告诉他,毒蛇已经按捺不住了!收网!立刻收网!把那个铁匠张三和刘延庆府上盯梢的人手,全部给朕拿下!同时,派人秘密包围刘延庆府邸!没有朕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来!” “陛下!”李纲心中一凛,“现在就动手抓刘延庆?会不会……” “等不了了!”赵桓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军器监失火,图纸、账册下落不明,甚至可能已经被焚毁!刘延庆这条线索,绝不能再断!必须立刻控制住他!哪怕没有直接证据,朕也要把他先摁死!再慢慢炮制!” 他已经顾不上什么打草惊蛇了!必须用雷霆手段,控制住局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臣……明白!”李纲深吸一口气,知道官家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立刻派亲信去传达密旨。 命令一道道发出,城楼上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和肃杀。所有人都知道,军器监这场大火,绝非偶然!这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和危机! 赵桓站在垛口,望着城西方向那隐约可见的冲天黑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精心布置的棋局,似乎被对方用一把大火,粗暴地烧掉了一个重要的角。 神臂弓图纸……那些被动了手脚的火油和炮石……还有那本可能记录着惊天秘密的账册……是否都已随着这场大火,化为灰烬? 刘延庆这条线,还能挖出多少东西?他背后的人,会不会因此而彻底隐匿起来?福宁宫那位……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无数的疑问和阴霾,笼罩在赵桓的心头。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蛛网之中,每一步都充满了凶险和未知。 “陛下,”许翰在一旁忧心忡忡道,“军器监乃国之重地,如今突发大火,若消息传开,恐……恐再次引发城内恐慌……” “传不出去。”赵桓冷冷道,“朕已经下令封锁军器监。对外,就宣称是金贼细作纵火破坏,已被我军及时扑灭,损失轻微!”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却依旧强撑着,“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人心!告诉各处守将,加强戒备!绝不能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 “是!” 时间一点点过去。城西的黑烟渐渐变淡,显然火势得到了控制。但赵桓的心,却始终悬着。 他需要消息!需要来自皇城司的消息!需要知道陈过庭那边,是否抓到了人?是否问出了什么? 焦灼的等待,比战场上的厮杀更令人煎熬。 就在这时,城外金军大营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鼓角之声! 紧接着,无数的金军士兵如同潮水般,从营寨中涌出!这一次,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零星袭扰,而是排着相对整齐的队列,扛着云梯、推着冲车,朝着汴京城的四面八方,同时压了过来! 金贼……竟然在这个时候,发动了总攻?! 第32章 四面楚歌 震天的鼓角,如同万千凶兽的咆哮,骤然从汴京城外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大地仿佛都在这狂暴的声浪中颤抖! 刚刚经历过一场内乱惊魂和短暂对峙的南薰门城楼,瞬间被这排山倒海的气势所笼罩! “陛下!快看!”一名负责了望的士兵指着城外,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调,“金贼!金贼全营出动了!四面!他们从四面攻过来了!” 不需要他提醒,城楼上的每一个人都已经看到了那令人恐怖的景象!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金军如同决堤的洪水,漫山遍野,从东、西、北、南四个方向,同时向着汴京城合围而来!无数的旌旗在寒风中招展,刀枪如林,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简易却数量庞大的云梯、沉重的冲车、以及发出沉闷声响的抛石机,混杂在人潮之中,如同狰狞的怪兽,缓缓逼近! 这不再是试探,不再是重点进攻,而是赌上一切的总攻! “疯了!完颜宗望疯了!”李纲脸色煞白,失声低吼。他戎马一生,也从未见过如此不计代价、四面开花的攻城阵势!这需要何等庞大的兵力,何等疯狂的决心?! 赵桓瞳孔紧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死死盯着城外那如同要吞噬一切的黑色浪潮,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闪过:军器监的大火给了他们错觉?粮草不济要做最后一搏?还是……这本身就是更大的阴谋?! 但他没有时间多想! “传朕旨意!”赵桓的声音在鼓角齐鸣中响起,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冷静和狠厉,“命各门守将,死守!死守!不准后退一步!告诉他们,朕就在这南薰门城楼!黄龙旗不倒,大宋不亡!” “神臂弓手!炮石手!床弩手!”他指向城下,“给朕瞄准那些冲在最前面的狗崽子和他们的破烂家伙!给朕狠狠地打!不要吝惜箭矢炮石!用尽我们最后一支箭,最后一块石头,也要让金贼付出血的代价!” 命令被嘶吼着传达下去! 城楼上下,原本因疲惫和恐惧而有些沉寂的气氛,瞬间被点燃!面对这灭顶之灾般的攻势,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杀!” “保卫汴京!” “跟金狗拼了!” 宋军将士爆发出最后的血性!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残存的炮石发出最后的怒吼,将巨大的石块砸向敌群!滚木礌石不要钱似的往下扔! 然而,金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如同无穷无尽的蚁群,他们顶着箭雨石块,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地往前冲! 南薰门下,数十架云梯再次搭上了城墙!金兵如同嗜血的猿猴,怪叫着向上攀爬!城墙豁口处,虽然已被初步封堵,但金兵依旧用简易的撞木和人命,疯狂地冲击着那道脆弱的防线! 西水门方向,虽然没了“火车”的威胁,但数十辆巨大的冲车被推了上来,狠狠撞击着本就饱受摧残的城门!每一次撞击,都让城楼微微震颤! 东水门,攻势同样猛烈!几处城墙甚至出现了小范围的坍塌!守军拼死用血肉之躯堵住缺口! 最危急的,依旧是北面的宣化门! 种师道须发皆张,浑身浴血,手中战刀早已卷刃,但他依旧站在第一线,嘶吼着指挥战斗!城墙上,双方士兵已经短兵相接,杀成了一片!鲜血染红了垛口,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老将军的亲兵换了一茬又一茬,但他身后的战鼓,却从未停歇! “陛下!宣化门急报!种老将军……种老将军再次负伤!城墙……城墙西北角被贼军突破!请求援兵!火速增援!”一名信使如同血人般冲上南薰门城楼,声音凄厉! 什么?!宣化门被突破了?!种师道再次负伤?! 赵桓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宣化门若失守,整个北面防线崩溃,金贼就能长驱直入! “李纲!”赵桓猛地转身,抓住李纲的手臂,眼中布满血丝,“调集城内所有能动的预备队!你亲自去!告诉种老将军,无论如何,给朕守住!朕……朕随后就……” 他本想说随后就到,但看着眼前南薰门同样岌岌可危的战况,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臣……遵旨!”李纲看着官家眼中那份沉痛和决绝,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他重重一点头,立刻点齐城楼下最后一支还能调动的殿前司预备队,朝着宣化门方向,发起了决死冲锋! “陛下!您这里……”吴敏等人看着李纲带走了最后的预备队,脸上写满了忧虑。 “朕无妨!”赵桓摆手,目光重新投向城下更加疯狂的攻势,“传令王宗濋!收缩防线!集中兵力,死守豁口和城门!告诉将士们,援军已在路上!胜利……就在眼前!”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援军”究竟在何方,何时才能到来。 金军大营,中军帐。 完颜宗望站在地图前,听着来自各处战场的汇报,面沉如水。 “报!南薰门地道口虽被封堵,但我军攻势猛烈,宋军伤亡惨重!” “报!西水门冲车已撼动城门根基,破城在望!” “报!东水门城墙多处受损,守军已现疲态!” “报!北面宣化门,我军已成功突破一角!种师道老贼负隅顽抗,但已是强弩之末!” 一个个“捷报”传来,但宗望的眉头却并未舒展。 伤亡!巨大的伤亡! 四面强攻,虽然看似进展顺利,但付出的代价,同样是惊人的!每一个突破点的背后,都堆积着如山的女真勇士尸骨!那些汉军、契丹军的伤亡,更是难以计数! 他甚至能隐约听到,后方营地里,那些非女真士兵中开始蔓延的不安和怨言。赵桓那封该死的攻心书信,还有那诱人的饭香,如同毒药般,正在侵蚀着他的军队! 粮草也快见底了!如果今天不能彻底攻破汴京,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下去!”宗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各部加紧攻势!不计代价!今日午时之前,必须给本帅踏平汴京!” 他看向宣化门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告诉攻打宣化门的部队,活捉种师道者,赏千金,封万户!” 他要用种师道的人头,来彻底摧垮宋军的抵抗意志! 南薰门城楼。 赵桓扶着垛口,剧烈地咳嗽着,嘴角渗出一丝血沫。浓烈的硝烟和血腥气,刺激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 城下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金兵如同疯了一般,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豁口和城墙!宋军虽然拼死抵抗,但兵力不足、器械匮乏的劣势越来越明显!不断有士兵倒下,防线被压缩得越来越薄! 王宗濋率领的殿前司禁军虽然精锐,但毕竟人数有限,此刻也已是人人带伤,疲态尽显! “陛下!顶不住了!豁口……豁口快要被冲开了!”一名都头浑身是血,嘶声喊道! 赵桓看着豁口处那岌岌可危的防线,看着那些还在用身体和刀枪死死堵住缺口的士兵,心脏如同被狠狠撕裂! 难道……真的要完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快看!那是什么?!” 城楼上,突然响起一阵惊呼! 赵桓猛地抬头,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东方,那片被硝烟和晨曦染成灰红色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片……移动的“森林”?! 不!不是森林! 那是……那是无数的旗帜!无数的刀枪!无数的人影! 一面面残破却依旧鲜明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其中,一面绣着“姚”字的大旗,尤为醒目! 援军?! 真的是援军?! 第33章 关西铁蹄 “再快些!都给老子跑起来!前面就是汴京了!官家还在城头等着我们!” 姚平仲粗哑的嗓门在寒风中炸响,如同滚过旷野的惊雷。他骑在一匹神骏的西域战马上,身上沾满了征尘和未融的雪沫,脸上虬髯戟张,铜铃般的眼睛因为连日的急行军而布满了血丝,但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光芒。 他身后的队伍,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在泥泞冰封的官道上艰难地行进着。 这就是他姚平仲从河东路拼凑起来的勤王之师!里面有他麾下的西军精锐,有关中子弟,也有临时征召的厢军和乡勇。他们已经连续奔波了七八个昼夜,人困马乏,粮草不济,一路上顶风冒雪,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 好几次,手下的将官都劝他稍作休整,但都被他骂了回去。 休整?休整个屁! 八百里加急的勤王诏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天子亲临城头,与军民死守!金贼猖獗,汴京危在旦夕!第一个赶到解围的,裂土封侯! 裂土封侯! 这四个字,像一团火,在他姚平仲的心里烧了七八天!他姚家世代镇守西陲,功勋卓着,却始终被朝中那些酸腐文臣压制。如今,正是他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天赐良机! 只要能冲破金贼的包围,救出官家,他姚平仲的名字,必将载入史册! “将军!前面……前面就是汴京了!”一名负责尖兵斥候的偏将策马赶回,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而且……而且金贼正在总攻!四面八方,全是金狗!打……打得天昏地暗!” “总攻?!”姚平仲不惊反喜,眼中爆发出更加炽热的光芒,“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传令下去!各部整队!准备冲阵!” “将军!万万不可!”那偏将急忙劝阻,“金贼势大,我军远来疲惫,此时冲阵,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若……不若先寻机扎营,联络城内,再……” “放你娘的屁!”姚平仲勃然大怒,马鞭一甩,差点抽到那偏将脸上,“老子千里迢迢赶来,是来扎营看戏的?!官家还在城头等着!弟兄们!拿出我们关西汉子的血性!跟我冲!杀散金狗!救出官家!”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沉重的环首大刀,刀锋在灰暗的晨曦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将士们!”他勒马回身,面向身后那疲惫却依旧眼神彪悍的队伍,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建功立业,就在今日!封妻荫子,就在眼前!随我——杀!!” “杀!!” “杀金狗!救官家!” 被姚平仲的豪情和许诺所感染,原本疲惫不堪的宋军士兵,爆发出最后的力气,齐声呐喊!关西军的彪悍和血勇,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数万人的呐喊汇聚在一起,如同平地惊雷,甚至盖过了远处传来的战场厮杀声! “前军!锥形阵!跟我冲!”姚平仲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金军大营侧后方,也是距离汴京城东门相对较近的方向,猛地冲了过去! 他身后的骑兵紧随其后,步兵则奋力跟上,形成一个巨大的箭头,目标直指金军看似薄弱的后翼! 金军大营,东侧。 负责此段围城的金军将领是万户完颜挞懒,他正指挥着部队轮番冲击东水门,眼看就要取得进展,突然听到后方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不由得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宋军?!”他惊疑不定地望向后方。 很快,斥候飞马回报:“报!万户大人!是……是宋人的援军!从东面杀过来了!旗号是……是‘姚’!” “姚?姚平仲?!”挞懒又惊又怒,“他怎么来得这么快?!有多少人马?!” “看……看旗帜和阵仗,至少……至少有三四万人!”斥候声音发颤。 “三四万?!”挞懒倒吸一口凉气!他留在后方预备和负责外围警戒的兵力并不多,大部分主力都投入到了攻城之中!如果被这支生力军从背后狠狠捅上一刀,后果不堪设想! “快!传令下去!”挞懒当机立断,“分出一半兵力!立刻回防!挡住姚平仲!其余人,继续攻城!给我不惜代价,拿下东水门!” 他试图两面兼顾,但命令下达,原本流畅的攻城节奏瞬间被打乱。一部分金兵慌忙调转方向,回防后翼,另一部分则在军官的呵斥下继续攻城,阵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混乱。 而姚平仲率领的关西军,此刻已经如同下山猛虎,狠狠地撞入了金军相对薄弱的后翼阵线! 姚平仲一马当先,手中大刀上下翻飞,如同砍瓜切菜般,将几个试图阻拦的金兵连人带马劈翻在地!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更添了几分狰狞! “挡我者死!”他状若疯狂,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冲!目标,汴京城! 他身后的关西铁骑,也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他们憋了一路的辛苦和怒火,此刻全部倾泻在了金兵身上!虽然他们同样疲惫,但那股锐气和求战欲望,却远胜仓促回防、军心已乱的金兵! “噗嗤!” “铛!” “啊——!” 兵器碰撞声、惨叫声、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金军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在关西军狂风暴雨般的冲击下,如同纸糊一般,被撕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子! 姚平仲杀得兴起,甚至已经可以看到远处汴京城那高大巍峨的城墙轮廓,以及城楼上那面迎风招展的……黄龙旗?! 官家?!官家真的在城头?! 姚平仲看得真切,顿时热血沸腾!他猛地举起大刀,朝着汴京城方向嘶吼:“官家!臣姚平仲!奉诏前来救驾!!” 他的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远远地传了出去! 南薰门城楼。 “陛下!是援军!真的是援军!” “是姚平仲!是河东的姚家军!” 城楼上的宋军将士,清晰地看到了东方地平线上那片突然杀出的友军,听到了那声穿透战场的呐喊,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绝处逢生! 希望!真真切切的希望!就在眼前! 赵桓也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紧紧抓住垛口,看着远处那面“姚”字大旗如同尖刀般插入敌阵,看着金军后翼出现的明显混乱,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丝担忧。 姚平仲来了!他真的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勇猛! 但这股援军的数量看起来并不算特别庞大,而且明显是疲惫之师!他们能冲破金军的阻拦吗?会不会……反而陷入重围? “传令!”赵桓强压下激动,迅速冷静下来,对身边的令兵道,“立刻用旗语联络姚将军!告诉他,敌军势大,不可恋战!目标是冲破敌阵,与城内守军汇合!朕会在南薰门接应他!” “是!” 旗手立刻挥动令旗,向远处的姚平仲传递信号。 同时,赵桓转向王宗濋:“王卿!集结所有能战之兵!准备出城接应!” “出城?!”王宗濋一惊,“陛下!城外金贼主力尚在……” “顾不了那么多了!”赵桓斩钉截铁,“姚将军孤军深入,正在为我们撕开一道口子!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里应外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一旦姚将军被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第34章 破釜 “陛下!出城接应?!”王宗濋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惊骇和不解,他甚至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唯恐被下方的将士听见,“城门一开,倘若金贼主力趁势反扑……南薰门……南薰门危矣!万万不可啊陛下!” 他不是怕死,殿前司的儿郎没有孬种!但他怕的是,一旦城门洞开,给了金军主力可乘之机,导致整个南薰门防线崩溃!那后果,比姚平仲全军覆没还要可怕! “危矣?”赵桓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这位忠心耿耿却有些过于谨慎的殿前都指挥使,“王卿,你抬头看看东方!看看姚将军的旗帜!” 王宗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地平线上,那面“姚”字大旗依旧在奋力向前突进,但周围的金军如同潮水般汹涌,将其层层包围,厮杀声隐隐传来,显然陷入了苦战! “姚将军千里赴援,孤军深入,正在为我们撕开一道口子!”赵桓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里应外合,打乱金贼部署,将援军接应入城!否则,一旦姚将军被缠死、被歼灭,我军士气必将彻底崩溃!汴京……再无生理!” “可是……”王宗濋还想争辩,“城外金军主力尚在……” “主力?”赵桓冷笑一声,“金贼四面围攻,兵力早已分散!南薰门正面之敌,经过连日鏖战,又是强弩之末!他们猝不及防之下,未必能立刻组织起有效的反扑!”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这确实是冒险!但王卿,如今之势,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是坐困愁城,等着粮尽援绝,城破人亡?还是……行此险招,搏那一线生机?!” 王宗濋看着官家眼中那份破釜沉舟的决绝,看着远处在敌阵中苦苦支撑的友军旗帜,再看看身边这些同样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却依旧死死守着城墙的袍泽,心中那份谨慎终于被一股血勇取代! 是啊!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左右是个死!不如轰轰烈烈地拼一场! “末将……末将明白了!”王宗濋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末将愿为先锋!为陛下,为大宋!杀出一条血路!” “好!”赵桓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立刻去!挑选三千最精锐、尚有余力的殿前司将士!动作要快!朕……就在这城楼上,亲自为你擂鼓助威!” “遵旨!”王宗濋不再犹豫,猛地起身,转身大步流星地去集结部队。 “传令城下守军!”赵桓又对旁边的令兵道,“清理通道!准备开城门!城头弓弩手、炮石手准备!一旦城门打开,立刻以最猛烈的火力,掩护我军出击!压制城外敌军!” “是!” 命令如流水般传达下去。 南薰门城楼上下,原本因疲惫和绝望而有些沉寂的气氛,再次被一种更加炽烈、更加疯狂的战意所取代! 出城!接应援军! 这个命令,让所有残存的宋军将士都明白,最后的时刻到了!要么胜利会师,要么……全军覆没! 无数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高台上那面迎风招展的黄龙旗,望向那位身披甲胄、即将亲自擂鼓的天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壮和决死之气,在城头弥漫开来! 王宗濋的动作极快。殿前司的禁军虽然伤亡惨重,但剩下的无一不是百战精锐!很快,三千名甲胄相对完整、眼神凶悍的士兵,便在城门后的狭窄甬道内集结完毕。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兵器,胸口剧烈起伏,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命令。 城楼上,赵桓走到了那面巨大的战鼓前。他脱下了碍事的狐裘大氅,只着一身染尘的甲胄。他拿起沉重的鼓槌,试了试分量,目光投向东方那片激烈的战场。 姚平仲的旗帜,似乎……更近了一些!但围攻他的金兵,也更加密集了! 不能再等了! “开城门——!” 赵桓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吼! 同时,他手中的鼓槌,狠狠地砸在了鼓面之上! “咚——!!!” 沉闷而雄浑的鼓声,如同天神的怒吼,瞬间响彻云霄!压过了所有的喊杀声、鼓角声!也敲击在了每一个宋军将士的心脏之上! “咚!咚!咚——!!!” 赵桓奋力地挥舞着鼓槌,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不甘、希望和决心,都融入这震天的鼓声之中! “嘎吱——呀——” 南薰门那扇饱经摧残、焦黑沉重的包铜大门,在数十名士兵合力推动下,缓缓打开! 门外,是严阵以待、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的金军! “宋狗要出城!放箭!快放箭!”金军的军官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吼道。 然而,还不等他们组织起有效的箭雨,城楼之上,早已准备多时的宋军弓弩手和炮石手,便发起了最猛烈的掩护射击! “嗖嗖嗖!” “轰隆隆!” 密集的箭矢和沉重的石块,如同死神的冰雹,狠狠砸向城门外的金军阵地!瞬间将试图靠近城门的金兵打得人仰马翻,阵型大乱! “殿前司!随我冲——!” 就在这火力和烟尘的掩护下,王宗濋一马当先,如同出闸的猛虎,第一个冲出了城门!他手中长槊挥舞如龙,瞬间将几个猝不及防的金兵挑飞! “杀——!” 三千殿前司精锐,紧随其后,呐喊着,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地冲入了金军的阵列! 狭路相逢!血肉相搏! 城门内外,瞬间变成了一片更加残酷、更加血腥的修罗场! 殿前司禁军不愧是大宋最精锐的部队!虽然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但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又是在天子亲自擂鼓的激励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组成紧密的攻击阵型,如同一个锋利的楔子,顶着金军的箭雨和反扑,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东方,向着姚平仲的方向,凿去! 王宗濋更是身先士卒,手中长槊上下翻飞,所到之处,金兵无不披靡!他只有一个念头:杀出去!接应友军!完成官家的托付! 城楼上,赵桓依旧在奋力擂鼓!鼓声从未停歇!他的手臂早已酸麻,虎口也震裂出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城下那支正在奋力拼杀的队伍,锁定着王宗濋那浴血奋战的身影! 冲出去!一定要冲出去! 他的心在呐喊! 然而,金军毕竟人多势众!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们迅速反应过来!更多的金兵从两侧包抄而来,试图截断王宗濋的队伍!城外的抛石机也开始调整方向,朝着出城的宋军猛砸! 王宗淙的突击,开始变得异常艰难!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伤亡也在急剧增加! 他们……能成功吗? 第35章 血路汇合 “咚!咚!咚——!” 鼓声如雷,自南薰门城楼滚滚而来,带着天子亲临的决绝,也带着对城外袍泽最后的呼唤。 城门之外,已是一片血与火交织的人间炼狱! 王宗濋和他麾下的三千殿前司精锐,如同撞入礁石群的怒涛,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暂时撕裂了金军的第一道阻截线,但随即便陷入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更加凶猛的反扑之中!金军显然也意识到这支从城内杀出的宋军非同小可,投入了重兵进行围剿! “顶住!长枪阵!向前!向前!”王宗濋须发贲张,浑身浴血,手中的长槊因为反复格挡和刺杀,虎口早已崩裂,鲜血顺着槊杆流下,与金兵的血混在一起,黏稠滑腻。他一槊将一名试图劈砍他坐骑马腿的金兵钉死在地,随即嘶声怒吼,试图维持住那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的阵型。 三千精锐出城,此刻环顾四周,还能站着的……怕是已不足两千!金军的箭雨如同跗骨之蛆,从四面八方泼洒而来,沉重的抛石机也开始调整目标,巨大的石块带着死亡的呼啸砸落,每一次落下,都必然带走数条鲜活的生命,砸出一片令人作呕的血肉泥泞! 他们距离东方那面奋力突进的“姚”字大旗,似乎近在咫尺,不过数百步之遥!但就是这数百步,却被金军用尸体和铁壁层层封锁,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倍的鲜血和生命! 王宗濋甚至能看到,姚平仲那边的情形似乎比自己更糟!那面大旗虽然依旧在左冲右突,但围绕着它的兵力,比起初见时,明显稀疏了太多!显然,姚平仲这支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在之前的强行冲阵中,已经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他麾下那些步卒和临时征召的厢军、乡勇,恐怕大半已被金军的骑兵冲散、分割、甚至歼灭!此刻还在跟随姚平仲冲杀的,恐怕只剩下他最核心的关西子弟兵和部分骑兵了! “将军!右翼……右翼被冲垮了!完颜斡离不(可能是某金将名字)带人杀进来了!”一名都头捂着鲜血淋漓的肩膀,嘶声哭喊着冲到王宗濋身边,“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王宗濋猛地回头,心胆俱裂!右翼一旦崩溃,他们就会被彻底拦腰截断,分割包围! 他看着身边所剩无几、个个带伤的袍泽,看着远处那同样在苦苦支撑、越来越黯淡的友军旗帜,一股巨大的绝望感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全军覆没于此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东方,那面原本似乎已经摇摇欲坠的“姚”字大旗附近,突然爆发出更加苍凉、更加雄浑的号角声!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决绝! 紧接着,更加狂暴的喊杀声如同火山喷发般响起! “关西儿郎!随我死战!接应王将军!杀——!” 只见姚平仲,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浴血,盔甲多处破损,但他手中那柄沉重的大刀却挥舞得如同旋风!他竟然放弃了向城门方向突围,而是调转马头,集结起身边仅存的千余骑兵和部分还能跟上的步卒,朝着王宗濋被围困的方向,发起了自杀式的反向冲锋! 这一刻,他不再是勤王之师的统帅,而是一头发了疯的、不顾一切要将利爪掏向敌人心脏的困兽! “姚将军!!”王宗濋看到这一幕,虎目圆睁,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殿前司的弟兄们!”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滴血的长槊,“援军死战来救!我等岂能坐视?!随我——杀出去!!” “杀——!!!!” 原本濒临崩溃的殿前司禁军,被姚平仲这悍不畏死的举动彻底点燃!他们爆发出最后的血勇,不再固守阵型,而是如同两股汇聚的怒涛,朝着中间阻隔的金军,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反扑! 两支宋军残部,在金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如同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朝着彼此捅去!目标只有一个——汇合!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金军的指挥官彻底懵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些宋军的疯狂!他们明明已经被分割包围,明明已经濒临崩溃,为何还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战斗力?!尤其是那个姚平仲,他不趁机突围,反而往包围圈中心冲?!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 负责围困王宗濋的金军,和负责阻击姚平仲的金军,在两支宋军不计伤亡的疯狂对冲下,阵型被彻底打乱!自相践踏!指挥失灵! “杀!” “冲!” 刀光血影之中,王宗濋终于看到了那个浑身浴血、提着大刀如同魔神般的姚平仲!姚平仲也看到了那个长槊翻飞、死战不退的殿前司主将! “王将军!” “姚将军!” 两人几乎是同时嘶吼出声!手中兵器奋力挥出,将挡在最后的几名金兵斩于马下! 终于! 两支残破不堪、几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的队伍,在这片如同绞肉机般的战场中央,艰难地……触碰到了一起! “哈哈哈!痛快!他娘的痛快!”姚平仲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汗,看着同样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的王宗濋,发出了沙哑而癫狂的大笑。 “姚将军……神勇无双!”王宗濋也是心潮起伏,死里逃生,又亲眼见证了这惨烈悲壮的会师,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短暂的、沾满了血腥味的“喜悦”,很快便被更加残酷的现实所取代。 他们虽然汇合了,但也只是先头最精锐、最悍不畏死的部分力量触碰在了一起。环顾四周,能聚拢过来的士兵,稀稀拉拉,不足……四千之数?! 王宗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带出来的三千精锐,加上姚平仲那号称数万大军冲杀到此的核心力量,竟然……只剩下这么点了?!其余的人呢?! 答案不言而喻——他们都永远倒在了冲锋和汇合的血路上! 而更糟糕的是,周围的金兵在短暂的混乱后,已经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般,再次围拢了上来!黑压压一片,如同铁桶一般!远处,金军的中军大帐方向,更是尘土飞扬,隐约可见有新的、更为精锐的骑兵部队正在调动! 他们,依旧深陷绝境!甚至比之前更加危险!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冲击的锐气,只剩下疲惫和巨大的伤亡! “姚将军!王将军!”一名幸存的殿前司偏将面色惨白,声音带着哭腔,“金贼……金贼合围了!我们……我们快顶不住了!突围!趁现在还有力气,杀回城去!!” “突围?”姚平仲环视着四周黑压压的敌军,又看了看身边这些伤痕累累、几乎人人带伤、眼神中开始流露出疲惫和绝望的残兵,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回城?王将军,你觉得……我们现在杀得回去吗?” 王宗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通往南薰门的方向,金军已经重新布下了层层叠叠的防线,无数弓弩手严阵以待,甚至还有几架小型抛石机被推了上来!回去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或者说,那将是一条比向前冲杀更加漫长、更加绝望的死亡之路! “与其窝囊地死在回去的路上,被金狗当兔子一样射杀!”姚平仲猛地勒转马头,手中大刀指向远处那面迎风招展、绣着猛虎的金军帅旗! “不如……跟老子最后赌一把!!”他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王将军!敢不敢跟我……直捣黄龙!去砍了完颜宗望那老狗的脑袋?!” 第36章 铁蹄洪流 “咚!咚!咚——!!!” 鼓声如疯!赵桓手中的鼓槌每一次落下,都仿佛要将鼓面砸穿,将自己的心跳与城外那两支决死冲锋的队伍融为一体! 城门大开,王宗濋的三千殿前精锐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直刺金军阵列!东方,姚平仲的关西军更是化作一柄狂野的战刀,不顾一切地劈向敌军心脏! “拦住他们!给我拦住!”金军阵中,负责指挥围堵的万户完颜斡离不看着那两股反常的宋军,又惊又怒!尤其是那支从城内杀出的精锐,其爆发出的气势远超他的预料! 然而,在中军大帐,完颜宗望的命令早已发出! “呜——呜——!” 号角长鸣!如同死神的丧钟! 金军左右两翼,那早已按捺不住的黑潮终于动了!无数面容冷酷、身披重甲的女真骑士,催动着同样披挂着甲胄的战马,组成一道道令人窒息的钢铁洪流,从地平线上碾压而来! “铁浮屠!是铁浮屠!”城楼上,有老兵发出绝望的嘶喊! 不需要辨认具体的番号,那如同移动山脉般的气势,那卷起的烟尘和冰冷的杀气,已经宣告了来者的身份——金军最精锐的重装骑兵!配合着外围快速穿插、箭雨如蝗的轻骑兵(拐子马战术),形成了一个巨大而致命的包围圈! 首当其冲的,是姚平仲的关西军! “噗嗤!噗嗤!噗嗤!” 如同利刃切入腐肉!关西步卒刚刚燃起的血勇,在具装甲骑毁灭性的冲击力面前,被瞬间撕裂、粉碎!盾牌如同朽木般炸开,长枪被轻易撞断,血肉横飞!惨叫声被淹没在 那疯狂 的马蹄轰鸣之中! 姚平仲和他身边的亲卫骑兵试图用血肉之躯阻挡这钢铁的洪流!他手中大刀狂舞,接连砍翻数名金军骑士,但更多的骑兵如同潮水般涌来,四面八方都是攒刺的马槊和劈砍的弯刀! “将军!”一名亲卫用身体挡住刺向姚平仲后心的一枪,口喷鲜血,死死抓住敌人的兵器! “啊——!”姚平仲目眦欲裂,一刀将那偷袭的金兵斩于马下,但胯下的战马也悲鸣一声,腿部中箭,轰然倒地! 混乱中,那面象征着关西铁血的“姚”字大旗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最终被汹涌的铁骑彻底淹没! 另一边,王宗濋的殿前司禁军虽然迅速结成了防御阵型,但面对重骑兵的正面冲击和轻骑兵的两翼袭扰,同样是岌岌可危! “顶住!长枪!放平!”王宗濋嘶吼着,他的长槊已经断裂,此刻正挥舞着一柄缴获的金军弯刀,奋力格挡! 外围的士兵一层层倒下,阵型被不断压缩!金军骑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地冲击、分割着这块越来越小的“礁石”! 城楼上,赵桓的鼓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脱力般地垂下双臂,沉重的鼓槌从染血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看着城外那一边倒的屠杀,看着那两支他寄予了最后希望的队伍,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迅速地黯淡、熄灭…… 姚平仲……王宗濋……还有那数千名刚刚还活生生的、呐喊着冲锋的勇士……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痛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不……”他喃喃低语,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陛下!”吴敏和许翰连忙上前扶住他,眼中同样充满了泪水和绝望。 城楼上下,一片死寂。 鼓声停了,呐喊声也消失了。只剩下城外金兵打扫战场、割取首级的嚣张欢呼,以及城头之上,那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的、死一般的绝望。 完了……最后的援军……最后的精锐……都没了…… 士兵们茫然地看着城外,看着那些被挑在枪尖上的同袍首级,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有人丢掉了武器,瘫坐在地,有人则捂着脸,发出了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陛下……节哀……”吴敏声音嘶哑,老泪纵横。 赵桓没有回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城外,看着那些得意狞笑的金兵,看着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大地。滔天的愤怒和屈辱,在他胸中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 但他不能倒! 他猛地推开吴敏和许翰,重新站直了身体!尽管踉跄,尽管脸色惨白得吓人,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冰,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他再次走到垛口,目光扫过城楼上那些失魂落魄的士兵。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骨髓的寒意! 士兵们下意识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们的皇帝。 “援军败了!姚将军、王将军……还有数千弟兄,殉国了!”赵桓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的孤狼在绝境中的嘶嚎:“朕!还活着!这座城!还在!” “看看你们自己!死了吗?!手脚断了吗?!还能拿起刀枪吗?!” “金贼杀了我们的人!正在城外耀武扬威!你们就打算这样跪着等死吗?!等着他们冲进城来,像宰杀猪狗一样宰杀你们?!像凌辱牲畜一样凌辱你们的妻女?!” “拿起你们的武器!”赵桓猛地拔出腰间的天子剑,剑尖直指城外,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决绝,“告诉朕!你们是想跪着死,还是——站着活?!” “血债!要用血来偿!” “站起来!!” 这不再是激励,而是命令!是绝境中最后的咆哮! 寂静。 随即,一名站在赵桓身边的老卒,缓缓捡起地上的长矛,用沾满血污的袖子擦了擦脸,嘶哑着喉咙,吼出了第一声: “愿随陛下……死战!!” “死战!!” “死战!!” 如同星星之火,瞬间燎原!绝望被愤怒取代!恐惧被仇恨覆盖!士兵们重新握紧了武器,红着眼睛,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第37章 内鬼必须死 他吐出一口浊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转身,目光冰冷地扫过吴敏和许翰。 “吴卿,许卿。” “臣在。”两人连忙应道,他们能感受到官家身上那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冷酷到极点的气息。 “即刻传朕密旨!”赵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封锁所有宫门!尤其是福宁宫!没有朕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有强闯或传递消息者——格杀勿论!” 什么?!封锁福宁宫?!这是要……软禁太上皇?! 吴敏和许翰悚然一惊,但看到官家那毫无感情的眼神,他们明智地选择了闭嘴,只是躬身领命:“臣……遵旨!” “另外,”赵桓看向许翰,“城内治安,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授权皇城司、开封府,以及各处守御使司,可便宜行事!凡查实有通敌、散布谣言、囤积居奇、趁乱打劫者,不必请示,立斩!悬首于市!以儆效尤!” 这是要用最铁血的手段,彻底肃清内部的不稳定因素!许翰心中一凛,连忙道:“臣明白!” “张望。”赵桓唤道。 “奴婢在。”张望连忙上前,他被官家此刻散发出的气息吓得浑身发冷。 “摆驾。”赵桓语气平淡,“去皇城司。”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劝阻。所有人都明白,官家此刻回宫已经毫无意义,他要去的地方,才是真正决定汴京命运的另一个战场! 马车在皇城司阴森的大门前停下。陈过庭早已率领一众心腹校尉在此等候,神色肃穆。 “参见陛下。” “平身。”赵桓走下马车,径直向诏狱深处走去,“人呢?” “回陛下,刘府死士、军器监提举官王霖、铁匠张三,皆已拿下,正在审讯。”陈过庭紧随其后,低声汇报,“王霖身上搜出通敌密信,证据确凿!张三招认是梁太尉死士,奉命灭口赵全,并销毁……可能存在的账册。那个刘府死士也已招供,指认刘延庆……” “刘延庆呢?”赵桓打断他,脚步未停。 陈过庭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回陛下,微臣派人包围刘府时,发现……刘延庆已在府中……悬梁自尽。” 自尽?! 赵桓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如同利剑般刺向陈过庭:“自尽?还是……被灭口?” 陈过庭低下头:“现场勘查,似是自尽。但……太过蹊跷。微臣怀疑……” “哼!”赵桓冷哼一声,不用猜也知道,刘延庆这条线,恐怕是被他背后的人,干净利落地掐断了!“畏罪自尽?倒是便宜他了!” 他继续向前走去,声音冰冷:“那个王霖,还有张三,给朕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 很快,在阴暗潮湿、弥漫着血腥味的审讯大堂内,两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犯人被拖了上来。 王霖早已没了往日的官威,瘫软如泥,目光涣散。而那个“铁匠”张三,虽然也遍体鳞伤,但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凶悍和……绝望。 赵桓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声音没有任何感情:“王霖,你可知罪?” 王霖身体一颤,似乎认出了皇帝的声音,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陛……陛下饶命……臣……臣……” “说!”赵桓厉喝一声! 王霖吓得浑身一抖,断断续续地招认了他如何收受刘延庆贿赂,如何在军械出入库上做手脚,甚至……承认了他奉刘延庆之命,派人纵火焚烧丙字库,意图销毁证据! “那本账册呢?”赵桓追问,“还有神臂弓图纸!在哪里?!” “账……账册……臣不知……”王霖摇头,“图……图纸……刘……刘副使说……说已经……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 赵桓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的目光转向那个“铁匠”张三:“你呢?梁师成让你灭口赵全,除了杀人,还要销毁什么?” 张三抬起头,看着赵桓,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声音如同夜枭般难听:“嘿嘿……官家……你想知道?晚了……都晚了……” “账册……账册早就不在铁匠铺了……”他喘息着,脸上露出一种报复性的快意,“神臂弓图纸……嘿嘿……很快……很快金狗就能造出比你们更厉害的弓了……” “还有……还有那批被动了手脚的火油和炮石……”张三的笑容更加狰狞,“你们……你们守不住的……汴京城……完了……哈哈哈……” “你找死!”旁边的校尉勃然大怒,就要上前用刑。 “等等。”赵桓抬手制止,他看着张三眼中那疯狂的光芒,心中一动,“梁师成让你做的,不止这些?” 张三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福宁宫……或者说,太上皇,”赵桓缓缓逼近,声音如同来自九幽,“除了让你们通敌、破坏,还给了你们……别的任务,对不对?” “比如……”赵桓的目光变得极其危险,“在关键时刻,打开某座城门?或者……在皇宫里,制造一场‘意外’?” 张三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尽褪!他死死地盯着赵桓,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赵桓看着他的反应,心中已然明了! 果然!福宁宫那位,真的已经不满足于暗中掣肘,而是准备……釜底抽薪,甚至……弑君了! 好!好一个父慈子孝!好一个太上皇! 一股难以遏制的冰冷杀意,从赵桓心底疯狂涌起! 第38章 龙颜对峙 皇城司诏狱大堂,油灯的光芒跳跃不定,将墙壁上斑驳的血迹映照得如同扭动的鬼影。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霉烂气息,似乎更加浓重了。 赵桓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冰冷地注视着瘫在地上的张三。从对方那瞬间惨白、充满惊骇和绝望的脸色中,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福宁宫,他那位好父亲,果然已经布下了最阴狠、最致命的后手! 打开城门?皇宫“意外”?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将他和整个汴京,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呵呵……”赵桓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冰冷和嘲讽,“好!真是朕的好父亲!好一个为江山社稷着想的太上皇!” 他的笑声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陈过庭在内,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们从未见过官家流露出如此 疯狂的一面,仿佛平静冰面下,是即将爆发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火山! “陛下……”陈过庭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 “陈卿,”赵桓止住笑声,转过头,眼神平静得可怕,“这两个人,还有王霖,以及所有牵涉其中的人犯,全部给朕看好了。在朕回来之前,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更不准……‘意外’死掉。” “是!”陈过庭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官家的意思。 “张望。”赵桓又唤道。 “奴婢在!”张望连忙上前,声音都在发颤。 “摆驾。”赵桓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去福宁宫。” 去福宁宫?! 这个命令,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让人震惊! 官家……竟然要在这个时候,亲自去见太上皇?! 他刚刚才得知太上皇可能布下了弑君的阴谋!现在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陛下!万万不可!”陈过庭第一个失声劝阻,“福宁宫如今龙潭虎穴,太上皇……太上皇他……” “陛下三思啊!”吴敏和许翰也闻讯赶来,跪倒在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若是有个万一……” “危墙?”赵桓淡淡一笑,笑容里却没有任何暖意,“这整个汴京城,如今哪里不是危墙?朕若不去,难道等着他们把刀架在朕脖子上吗?”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起来。朕意已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过庭:“陈卿,你挑选一百最精锐、最可靠的皇城司高手,随朕同去。其余人等,封锁皇城司,看好人犯,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臣……遵旨!”陈过庭知道劝不住,只能咬牙领命。 赵桓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外走去。他的步伐沉稳,背影挺拔,仿佛不是去赴一场鸿门宴,而是去进行一次寻常的巡视。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去,必然是石破天惊!父子君臣之间最后那层薄薄的面纱,即将被彻底撕碎! …… 福宁宫。 奢华依旧,温暖如春,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压抑。宫女内侍们走路都踮着脚尖,大气不敢出。 赵佶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眼神闪烁不定。梁师成则在一旁焦躁地来回踱步。 城外援军覆灭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了。这本该是他们乐于见到的局面——赵桓最后的希望破灭,汴京城破在即,正是他们出面“收拾残局”的好时机。 然而,紧随而来的消息,却让他们如坠冰窟! 官家非但没有崩溃,反而更加强硬!下令封锁宫门!软禁了他们!甚至……亲自去了皇城司!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们的阴谋,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软禁朕?!”赵佶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反了!真是反了!” “太上皇息怒!”梁师成连忙上前,脸上冷汗直流,“现在……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官家去了皇城司,恐怕……恐怕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我们必须……必须早做准备啊!” “准备?怎么准备?!”赵佶怒道,“宫门都被封了!朕的人手根本调动不进来!张俊那边……玄德门那边,还能指望得上吗?!” 梁师成脸色惨白,摇了摇头:“玄德门那边……也被殿前司的人看死了!张俊……张俊恐怕不敢妄动……” 完了……难道真的要坐以待毙了吗? 就在两人惊惧交加,不知所措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什么人?!止步!” “放肆!是官家驾到!尔等敢阻拦?!” “保护太上皇!” “保护官家!” 兵器出鞘的声音!呵斥声!惊叫声!乱成一团! 赵佶和梁师成脸色大变! 他来了?! 他竟然真的敢来?!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紧闭的殿门被人从外面轰然撞开! 赵桓身着一身玄色常服,外面罩着一件黑色大氅,脸色平静,眼神冰冷,在一队身着黑色劲装、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皇城司高手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殿内原本侍奉的宫女内侍,以及福宁宫的宿卫,早已被皇城司的人粗暴地缴械、控制在一旁,惊恐地瑟瑟发抖! “赵桓!你……你想干什么?!”赵佶又惊又怒,猛地站起身,指着赵桓厉声喝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亲?!竟然敢带兵擅闯福宁宫?!你是要造反吗?!” 赵桓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陈过庭带人守住殿门,任何人不得靠近。然后,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赵佶面前,停下脚步。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 一个,是曾经的九五之尊,如今惶恐不安、色厉内荏的太上皇。 一个,是新生的铁血帝王,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空气仿佛凝固了。大殿内落针可闻。 “父皇。”赵桓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儿臣今日来,只想问您一句话。” “你想问什么?”赵佶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 赵桓的目光缓缓扫过赵佶,扫过旁边脸色惨白、几乎瘫软在地的梁师成,最后重新定格在赵佶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军器监的大火,神臂弓的图纸,被动了手脚的火油和炮石,还有……打开城门、宫中‘意外’的后手……” “这一切,父皇您……知道多少?又……参与了多少?” 第39章 父子罪罚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赵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指着赵桓的手指剧烈颤抖,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什么图纸?什么火油?什么意外?!朕……朕久居深宫,一心礼佛,何曾知晓这些军国大事?!你……你休要血口喷人!往朕身上泼脏水!” 他极力否认,试图用愤怒来掩饰内心的惶恐。但他那躲闪的眼神,苍白的脸色,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早已将他出卖。 赵桓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位曾经高高在上、掌握亿万人生死的父亲,此刻如同一个被戳穿谎言的孩童般,色厉内荏地狡辩着。心中没有愤怒,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悲哀和……冰冷的决绝。 “父皇,”赵桓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事到如今,您觉得,再狡辩还有意义吗?” 他缓缓踱步,目光扫过大殿内奢华的陈设,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军器监副使刘延庆畏罪自尽,提举官王霖私通金贼、证据确凿,梁太尉安插在城中的死士张三已被拿下,招认奉命灭口、销毁罪证……这些,父皇难道真的……一无所知?” 每说出一个名字,每揭开一桩罪行,赵佶的脸色就更白一分,身体也晃动得更厉害。梁师成更是早已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儿臣再问父皇一句,”赵桓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重新锁定赵佶,“那本记录着军器监与福宁宫之间,诸多见不得光交易的账册,现在……又在何处?” “账……账册?”赵佶眼神闪烁,强自镇定道,“朕……朕不知道什么账册!” “是吗?”赵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或许……儿臣该请梁太尉来回答一下?” 他的目光投向瘫在地上的梁师成。 梁师成浑身一颤,如同筛糠般抖动起来,拼命摇头:“没……没有账册……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冤枉啊官家!冤枉啊!” “看来,梁太尉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赵桓语气平淡,对身后的陈过庭道,“陈卿,看来,需要请梁太尉……去诏狱里,好好‘清醒清醒’了。” “遵旨!”陈过庭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皇城司校尉立刻上前,架起瘫软如泥的梁师成就要往外拖。 “不!不要!太上皇救我!太上皇救我啊!”梁师成吓得魂飞魄散,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拼命挣扎。 “住手!”赵佶猛地厉喝一声,脸色铁青地看着赵桓,“赵桓!你要干什么?!梁师成侍奉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敢动他?!” “父皇,”赵桓迎着赵佶愤怒的目光,毫不退让,“看来您还是没明白。如今,这大宋,这汴京,是儿臣说了算!” “国有国法,军有军纪!”他的声音陡然转厉,“梁师成身为内宫总管,却勾结外臣,贪墨军资,私通敌国,甚至……意图弑君!桩桩件件,皆是灭族之罪!儿臣今日不杀他,如何对得起城外战死的数万将士?!如何对得起这满城浴血的军民?!” “你……你……”赵佶被赵桓这番话顶得哑口无言,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赵桓说的是事实,但梁师成是他最后的依仗,一旦失去梁师成,他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官家!官家饶命啊!”梁师成还在哭嚎,“奴婢……奴婢招!奴婢全招!是……是奴婢一时糊涂……都是奴婢的错!不关太上皇的事啊!”他试图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保住太上皇这棵大树。 “哦?”赵桓看着他,眼神冰冷,“看来,梁太尉是想一个人扛下来了?也罢。” 他转向陈过庭:“既然梁太尉肯‘配合’,那就带下去,好生‘询问’。朕要知道,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员名单,所有被动过手脚的军械详情,以及……那本账册,和神臂弓图纸的真正下落!” “是!”陈过庭一挥手,梁师成绝望的哭喊声渐渐远去。 大殿内,只剩下赵桓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赵佶。 “父皇,”赵桓看着这位曾经让自己敬畏,如今却只剩下可悲的父亲,心中五味杂陈,“事已至此,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赵佶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愤怒、恐惧、不甘,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悔恨?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罢了……罢了……”他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绝望,“成王败寇……朕……认栽了……” 他知道,从赵桓撕毁那封“国书”开始,他就已经输了。之后的所有挣扎,不过是加速了自己的败亡。 “只是……桓儿……”赵佶再次睁开眼,看着赵桓,眼中竟流露出一丝近乎哀求的神色,“看在……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给……给朕留个体面……” 赵桓沉默地看着他,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体面?城外那些被悬挂示众的百姓有体面吗?战死沙场的将士有体面吗?历史上被掳北上、客死他乡的自己,又有体面吗? “父皇,”赵桓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您既已禅位,便当颐养天年,不问政事。这福宁宫,以后……您还是安心住着。” 这是……软禁!彻底的软禁! 赵佶惨然一笑,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他挥了挥手,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你走……朕……累了……” 赵桓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这座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如今却只剩下阴谋和绝望的宫殿。 走出福宁宫,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赵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与父亲的这场对峙,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万分。他知道,自己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牵绊,也彻底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解决了内部最大的隐患,接下来,就是如何应对城外那数十万虎视眈眈的金军了! 他抬头望向南薰门的方向,那里,象征着大宋不屈意志的黄龙旗,依旧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第40章 康王何在 夜色深沉,寒风在皇城司阴森的庭院里打着旋,卷起地上的残雪和一股难以言喻的血腥气。 赵桓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福宁宫的方向,目光幽深。与父亲赵佶的对峙,撕裂了最后的情面,也暂时压制住了来自宫廷内部最大的威胁。但他的心,并没有丝毫放松。 梁师成、王霖、张三……这些被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被拔除了,但他们背后牵扯出的网络,尤其是那本关键账册和神臂弓图纸的下落,依旧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更重要的是,城外的数十万金军,才是迫在眉睫的生死大劫! 姚平仲和王宗濋的覆灭,证明了单纯依靠外部勤王军队强行解围是何等艰难。汴京,必须自救!而自救,不仅需要守住城墙,更需要……一支能够在外围搅动风云、真正协调各路勤王兵马的力量! 一个名字,如同幽灵般,在他脑海中浮现。 赵构……康王赵构。 他那个历史上以“能屈能伸”、“精于骑射”闻名,最终却南渡建立偏安朝廷,甚至不惜杀害岳飞以求苟安的九弟。 作为一名历史的研究者,赵桓对赵构的评价极其复杂。他鄙夷其后来的软弱和对武将的猜忌,却也不得不承认,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赵构能从一片废墟中拉起南宋的架子,延续赵氏国祚百余年,其政治手腕和生存能力,绝非寻常。 至少,比历史上那个最终被废黜、客死他乡的自己,要“成功”得多。 那么,现在这个时间点,赵构在哪里?在做什么? 赵桓记得,历史上的第一次汴京之围,赵构似乎……曾作为人质被派往金营?又因为金人嫌弃他地位不够高,或是觉得他不像个软弱亲王,而被放了回来?随后,好像是被任命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出外募兵…… 但现在,历史已经被他这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彻底搅乱!他强硬抵抗,没有与金人虚与委蛇,自然也没有派赵构去当人质。那么,赵构……应该还在城内? 这个念头让赵桓的心跳微微加速。 一个还未经历金营之行、未被任命为大元帅、此刻身陷围城的康王赵构……他会是什么样子?他对自己这个突然变得强势狠辣的兄长,又会是什么态度? 更重要的是,在如今外援断绝、内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赵构……是否是他手中唯一一张,可以打出去的、用来在外围整合力量的牌? 派他出去?让他去组建勤王大军? 这无异于放虎归山!赵桓太清楚赵构的能力和野心了。一旦让他脱离汴京这个牢笼,手握兵权,天高海阔……南宋的剧本,岂不是要提前上演?! 可不派他去,又能派谁?宗室之中,还有谁比他更有能力、更有声望去号召天下兵马?难道真的要坐等城破,大家一起玩完?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一个巨大的赌博! “陈卿。”赵桓转过身,看向一直恭立在旁的陈过庭。 “臣在。” “康王……最近在做些什么?”赵桓看似随意地问道。 陈过庭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官家会突然问起这位并不算太受重视的亲王,但他还是立刻回答:“回陛下,康王殿下自围城以来,一直谨守府邸,闭门不出,未曾与朝臣有过多往来,也……也未曾向福宁宫请安。” 哦?闭门不出?未与朝臣往来?甚至……没去巴结太上皇? 这倒是有些出乎赵桓的意料。是明哲保身?还是……在冷眼旁观,等待时机? “派人,”赵桓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去康王府,就说朕……在皇城司召见他。” “陛下?!”陈过庭再次一惊,“此时召见康王殿下……是否……”他想说是否不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官家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揣测了。 “去。”赵桓摆了摆手,没有解释。 他需要见一见这个九弟。亲眼看一看,如今的赵构,到底是什么样子。也需要……下一招险棋! …… 康王府。 相对于皇宫的奢华和戒备森严,康王府显得低调而安静。但这种安静,在如今兵荒马乱的汴京城里,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沉稳。 书房内,烛火通明。 年仅十九岁的康王赵构,身着一袭素色锦袍,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以及远处天边隐约可见的火光和厮杀留下的痕迹。 他的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忧虑。与历史上那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赵佶不同,也与此刻锐气逼人、杀伐果断的兄长赵桓不同,赵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内敛的气质。 “王爷,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身旁,一位须发微白、面容清癯的老者轻声劝道。他是康王府的长史黄潜善。 赵构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城外杀声震天,父兄皆在险境,大厦将倾,孤……如何能安睡?” 黄潜善叹了口气:“官家……官家今日之举,实在是……唉!虽扬了国威,却也彻底断了转圜之路。姚平仲将军又兵败殉国……汴京……危矣!”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悲观。 赵构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官家……与以往,判若两人。” “何止判若两人!”黄潜善苦笑道,“简直如同换了个人!手段之狠辣,心思之决绝,便是太上皇……怕也……”他没敢说下去。 “是啊,”赵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又或者……想做些什么。只是,如此刚愎,与金人死磕到底……真的是上策吗?” “谁说不是呢?”黄潜善摇头,“依老夫之见,不如暂且隐忍,待日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王府亲卫匆匆进来禀报:“启禀王爷!宫……宫里来人了!是……是皇城司的人!说……说官家在皇城司,召……召王爷您即刻觐见!” 什么?! 赵构和黄潜善同时脸色一变! 官家在皇城司?!召见他?! 这个时候?!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赵构的心!他这位兄长,刚刚才在皇城司大开杀戒,连梁师成都被抓了,现在召见自己……是何用意?! 难道……他也把自己视为眼中钉了?! “王爷……”黄潜善脸色发白,声音发颤,“这……这恐怕……” 赵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黄潜善,缓缓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官家召见,孤……岂能不去?”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谨和担忧。 “备车。”他吩咐道。 第41章 兄弟暗语 马车在皇城司阴森的大门前缓缓停下。 赵构整了整衣袍,在黄潜善担忧的目光中,从容下车。刺骨寒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和霉烂气息扑面而来,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皇城司,果然不是善地。 陈过庭面无表情地迎上:“康王殿下,陛下已等候多时。” “有劳陈指挥使。”赵构微微颔首,步履沉稳地跟随其后。黄潜善被拦在门外,忧心忡忡。 穿过幽深甬道,两旁牢房里隐约传来呻吟与锁链声。赵构目不斜视,心如止水,仿佛只是寻常拜访。 大堂阴暗,烛火摇曳。赵桓背对着地图,玄色常服难掩那股冰冷的锐气。 “陛下,康王殿下到了。”陈过庭禀报。 赵桓缓缓转身。 四目相对。 赵构心中微凛,兄长变了!不再温懦,眉宇间尽是杀伐决断,那双眼平静无波,却似能洞穿人心。 “臣弟赵构,叩见陛下。”他收敛心神,恭敬行礼。 “九弟免礼,坐。”赵桓抬手,声音听不出喜怒。 陈过庭搬来木凳。赵构端坐,腰背挺直。 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花噼啪与远处若有若无的声响。 赵桓的目光落在赵构身上,审视着。年轻,沉稳,警惕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东西。 “九弟,”赵桓终于开口,打破寂静,“围城日久,府中可安?” “托陛下洪福,尚安。”赵构答得滴水不漏,“唯忧国事与陛下、父皇安危,寝食难安。” “父皇在福宁宫静养。”赵桓语气平淡,“有梁太尉……哦不,现在该称阶下囚了,有那些奴婢侍奉,九弟不必挂怀。”他刻意提了梁师成。 赵构垂下眼帘:“陛下圣明。父皇安泰,社稷之幸。”心中却已掀起波澜,官家这是敲打,还是另有所指? “好了,”赵桓不再兜圈,“朕今日召你来,所为何事,九弟心中可有数?” 赵构心中一紧:“臣弟愚钝,不敢妄测。但凭陛下吩咐。” “好胆色。”赵桓似乎笑了笑,却无笑意,“姚平仲兵败殉国,汴京外援已绝。朕,欲遣一可靠宗亲,冲出重围,联络各路兵马,在外组建行营,以为犄角,解京师之围!” 赵构的心脏猛地一跳!出城?组建行营?!协调指挥?!这……这权力!这机会! 他猛地抬头,看向赵桓,试图从那双深邃的眼中看出真意。狂喜与巨大的警惕在心中交战!兄长……怎会如此轻易托付?! “陛下!”赵构强压激动,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此任……干系国祚!臣弟年少德薄,恐难当此任!李相公、吴尚书或可……” “李卿需镇京师,吴卿年迈。”赵桓打断他,目光灼灼,“宗室之内,论声望,论能力,再论……知兵善射,除了九弟你,还有谁更合适?”他加重了“知兵善射”四字。 赵构呼吸一滞!那句“除了九弟你”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他心底最深的渴望!是啊!除了我,还有谁?!父皇昏聩,兄长虽强却困于孤城!这天下…… 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炽热,但很快又被谨慎压下。 “陛下……”他声音微颤,“承蒙错爱……” “出城不易,九死一生。”赵桓打断他,“就算出去了,在外领兵,名不正言不顺,掣肘颇多,九弟可曾想过?”他点明了其中的风险与尴尬。 赵构立刻跪倒在地,声音斩钉截铁:“陛下!臣弟之心,唯有大宋!若能为国分忧,纵万死亦不悔!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好。”赵桓没有立刻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大堂内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烛火跳动,映照着赵构坚毅的侧脸,也映照着赵桓脸上那莫测高深的表情。 过了片刻,赵桓才缓缓上前,亲自将赵构扶起,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九弟忠勇,朕……甚慰。” 他拍了拍赵构的肩膀,动作看似亲近,眼神却锐利如刀:“只是,空口无凭。大丈夫一诺千金,更需以行践言。” 他凑近赵构,声音压低,带着一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气息: “朕欲请九弟……帮朕一个小忙。以此,证你忠诚,也为你此行……立威。” 来了!真正的考验! 赵构心中一凛,抬头迎上赵桓的目光,毫不犹豫:“陛下请吩咐!臣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桓看着他,嘴角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些,缓缓吐出了那几个字。 赵构听完,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如同被冰水浇透,猛地颤抖了一下! 第42章 投名状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蔓延,瞬间冻僵了赵构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兄,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来:“陛……陛下……您……您说什么?!” 他用了最尊重的称呼,试图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赵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那低沉却字字惊心的话语: “朕要你……亲手结果了梁师成。” 结果了梁师成! 这五个字,如同五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赵构的心上! 梁师成是谁?那是深受父皇宠信、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是福宁宫势力的核心人物!虽然现在成了阶下囚,但他的身份和影响力依旧非同小可! 陛下竟然……竟然要他亲手杀了梁师成?! 这……这是何等狠辣的心思?!又是何等恶毒的考验?! 杀了梁师成,就等于彻底斩断了与父皇最后一丝可能的回旋余地!等于将自己牢牢绑在了陛下这条看似即将沉没的破船上!更等于……递上了一份沾满了鲜血的投名状! 赵构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要远离兄长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内衫,在这阴冷的诏狱大堂里,他却感觉浑身燥热,心跳如擂鼓。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以及牙齿不受控制地轻微打颤。 “怎么?”赵桓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眼神,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九弟……不敢?” 依然用了相对亲近的称呼,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不……不是……”赵构强自镇定,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只是……只是梁太尉他……他毕竟侍奉父皇多年……又是宫中内臣,骤然……骤然由臣弟动手,恐……恐惹人非议,于陛下声名亦……” 他试图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推脱,但话说出口,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父皇?”赵桓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九弟莫非忘了?梁师成勾结刘延庆,贪墨军资,泄露军机,甚至意图打开城门,引狼入室!桩桩件件,皆是灭族之罪!此等国贼,人人得而诛之!朕让你亲手结果他,是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向天下人、向城外数十万金贼表明你康王立场和决心的机会!至于朕的声名?” 赵桓冷笑一声,“朕早已不在乎!如今之汴京,是朕说了算!朕要杀的人,谁敢非议?!” 他逼近一步,距离赵构只有咫尺之遥,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刺穿赵构的灵魂,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寒冬里的冰棱相互撞击:“而且,九弟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他做这一切的吗?难道不想……替那些在城外枉死的姚将军、王将军,替那些被挂在木杆上受辱的同胞,替这满城危在旦夕的百姓,亲手……讨还一点利息吗?” 这话如同毒蛇,精准地咬中了赵构心中那根名为“愤懑”与“野望”交织的弦! 是啊!梁师成固然可恨,但他背后的人呢?那个高高在上,却将这大宋江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父皇呢?自己这些年谨小慎微,不也是受够了那帮阉宦权臣的气吗?父皇的偏心,朝臣的排挤……凭什么自己就只能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闲散亲王?! 难道……陛下此举,不仅仅是为了考验自己,更是为了……借刀杀人?借自己的手,彻底清除父皇的势力,同时……也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赵构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觉得浑身冰凉,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但在这冰冷的深渊底部,却又有一簇名为“机会”的火焰在跳动! 他看着赵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兄长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犹豫,再推脱,就是自寻死路! 要么,拒绝,然后被彻底打入“福宁宫同党”的行列,下场比梁师成好不了多少。 要么,接受,杀了这个曾经需要自己仰望的大珰,递上这份血淋淋的投名状,从此与这位强势的皇兄彻底捆绑,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博那一线生机,博那……可能存在的、远超一个亲王身份的滔天权柄! 短暂的、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挣扎之后,赵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惊恐和犹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狠厉。 他知道该怎么选了!富贵险中求!想要人上人,岂能不染血?! “臣弟……”赵构缓缓开口,声音不再颤抖,而是变得异常沉稳,“遵旨。” 这两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也异常沉重。 赵桓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果然是个能成大事的!没有让他失望!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权衡利弊,并做出最符合自身利益(也是最符合赵桓利益)的选择,这份果决和狠辣,是成事的基础。 “很好。”赵桓点点头,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满意”,“陈卿。” “臣在。”陈过庭立刻上前,他一直垂手侍立在旁,将刚才兄弟二人的暗语机锋尽收眼底,心中对这位年轻官家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把梁师成‘请’过来。”赵桓吩咐道,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他……跟康王殿下,单独‘叙叙旧’。” “是!”陈过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转身去办。他知道,“叙旧”之后,这世上便再无梁师成此人了。 很快,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浑身散发着恶臭和血腥味的梁师成,被两名面无表情的校尉如同拖死狗一般拖了进来,扔在了赵构面前的冰冷地面上。 “唔……唔……”梁师成似乎还有一丝意识,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转动,当他看到面前站着的竟然是康王赵构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似乎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瞪大了眼睛,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拼命挣扎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一丝疯狂的哀求! “九……九王……救……救……”他显然还抱着一丝幻想,以为这位曾经对他还算恭敬的亲王,是太上皇派来救他的! 赵构看着地上这个曾经权倾朝野、连宰相都要看他脸色的“隐相”,如今却如同蠕虫般卑微乞怜,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厌恶和……一种即将亲手掌握别人生死的异样快感。 他缓缓抽出腰间佩戴的、象征亲王身份的仪剑。剑身不长,打磨得雪亮,倒映出他此刻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脸庞。 “嗬……嗬……”梁师成看着那出鞘的长剑,终于明白了赵构出现的真正目的!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拼命地想往后缩,想要求饶,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赵构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他的手,这一次异常的稳,稳得不像是一个即将第一次杀人的年轻亲王。 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阴影里,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的皇兄赵桓。 赵桓依旧负手而立,目光似乎落在了墙壁上那副巨大的汴京地图,仿佛对眼前即将发生的血腥场面毫不在意,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赵构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雪亮的剑锋在昏暗的灯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在死寂的大堂内格外清晰。 温热的鲜血,溅到了赵构那素色的锦袍之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几点红梅,妖异而刺眼。 梁师成的身体猛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赵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怨毒和最终的……死寂。 赵构握着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血色点缀的玉石雕像。 大堂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梁师成尸体上鲜血滴落的嗒嗒声。 过了许久,赵桓才缓缓转过身,看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梁师成,又看了看持剑而立、脸色依旧平静,只是呼吸略微有些急促的赵构。 “九弟,”赵桓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依旧听不出太多情绪,“手,还稳吗?” 赵构身体微微一震,缓缓抬起头,迎上赵桓的目光。他的眼神,此刻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坚定,仿佛经过了某种洗礼。 “回陛下,”他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臣弟,手很稳。” “很好。”赵桓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在昏暗的灯光和血腥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森然,“既然如此,出城之事,就拜托九弟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材质奇特的令牌,递给赵构:“这是朕的信物。持此令,可调动在外所有忠于朕,或者说……忠于大宋的兵马。记住,朕要的,不是各自为战、互相推诿的勤王,而是……一支能够听从统一号令,协调一致,与城内里应外合的……破局之军!” “朕会想办法,为你打通出城的道路。”赵桓看着赵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之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九弟,莫要让朕……以及这满城军民……失望。” 赵构接过令牌,入手冰凉坚硬,却仿佛重逾千斤。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枚代表着巨大权力的令牌,更是兄长的信任,是整个大宋最后的希望,也是……悬在他头顶,时刻警示着他的一把无形利剑! “臣弟,”他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动作流畅而坚定,声音斩钉截铁,“纵万死,定不负陛下所托!” 第43章 夜遁 赵桓看着单膝跪地,眼神坚定的赵构,缓缓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让他起身。大堂内的气氛,因为刚刚的血腥和此刻微妙的君臣(兄弟)关系,显得有些凝滞。 “起来。”赵桓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出城之事,宜早不宜迟。今夜……就是最好的时机。” “今夜?”赵构起身,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陛下,城外金贼刚刚经历大战,又受了些许挫折,防备必然更加森严。而且……臣弟如何出城?” 他知道,汴京城四门紧闭,城墙上下都是眼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强攻自然不行。”赵桓走到那副巨大的汴京地图前,手指点在了城墙西侧,靠近金水河的一段,“但……天无绝人之路。” 赵构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金水河?那是从城外引水入内的一条水道,虽然不算宽阔,但也有专门的水门控制。只是……那里不是也被金军严密封锁了吗? “金水河水门,看似戒备森严,但金贼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几座主要的陆路城门和南薰门的缺口。”赵桓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意味,“而且,水路……总比陆路更容易找到缝隙。” 他看向陈过庭:“陈卿,皇城司可有熟悉金水河水道之人?或者……可有办法,在今夜,短暂地、不引人注意地,打开水门一角?” 陈过庭沉吟片刻,躬身道:“回陛下,皇城司内确实有几名漕工出身的好手,对汴京内外水道颇为熟悉。至于水门……守卫水门的禁军中,有我们的人。若只是短暂开启一道缝隙,送一人一骑出去,或许……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风险极大,一旦被金贼察觉……” “风险总是有的。”赵桓打断他,“但富贵险中求。此事,就交给你去安排!务必隐秘!务必迅速!时间,定在三更!” “臣……遵旨!”陈过庭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怠慢,立刻领命去准备。 “陛下,”赵构看着地图,又看了看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臣弟……只身一人出去吗?是否……需要带些护卫?” “护卫?”赵桓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目标越小越好。你只需带上黄潜善,他老成持重,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至于护卫……朕会给你安排另一重‘保险’。” “保险?”赵构更加疑惑。 赵桓没有立刻解释,而是转向另一名一直侍立在旁的皇城司副指挥使:“刘晏,你立刻去办一件事。” “卑职在!” “去……”赵桓压低了声音,凑到刘晏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刘晏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躬身领命:“卑职明白!保证办妥!”随即匆匆离去。 赵构看着刘晏离去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皇兄到底安排了什么?感觉……神神秘秘的。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九弟,”赵桓重新看向赵构,“出城之后,一路向南,切不可急于北上。先去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北宋南京),那里是朝廷陪都,根基尚稳,也相对安全。到了那里,再以朕的信物和你的名义,号召附近州府兵马,徐图北上。” “臣弟明白。”赵构点头。应天府确实是个合适的落脚点。 “记住,”赵桓加重了语气,“在外行事,不必事事请示。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但有一条底线:绝不可与金人议和!更不可……存有不臣之心!”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如同重锤敲在赵构心上! 赵构心中一凛,连忙再次躬身:“陛下放心!臣弟之心,唯有大宋!绝无他念!” “但愿如此。”赵桓不置可否,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准备。一个时辰后,朕亲自送你……到金水河。” “臣弟……告退。”赵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血腥和阴谋的大堂。 走出皇城司的大门,刺骨的寒风让他精神一振。黄潜善早已焦急地等候在那里,看到他平安出来,连忙迎了上来:“王爷!您没事?陛下他……” “无事。”赵构打断他,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黄长史,立刻回府收拾行装,我们……马上要离开汴京。” “离开?!”黄潜善大惊失色,“现在?!怎么离开?!” “陛下自有安排。”赵构没有多说,只是催促道,“动作快!时间不多了!” …… 三更时分,夜色最浓。 金水河畔,靠近西城墙的一处隐蔽水门旁。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岸边。正是赵桓、赵构、黄潜善,以及陈过庭和少数几名皇城司的顶尖高手。 河面上结着薄冰,河水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淌。远处,金军的巡逻火把如同鬼火般跳跃,隐约还能听到刁斗敲击的声响。 “陛下,都准备好了。”陈过庭低声道,“水门下的暗闸可以开启一道缝隙,足够一人一骑泅渡过去。对岸……我们的人也已探查过,暂时没有金贼埋伏。” 赵桓点点头,看向赵构:“九弟,保重。” 赵构也看着赵桓,这位皇兄今夜展现出的手腕和心思,让他感到既敬畏又忌惮。他知道,此去前途未卜,凶险异常,但他心中的那团火,却也越烧越旺。 “陛下亦……保重!”赵构郑重地行了一礼。 没有再多言语。赵构和黄潜善翻身上马,马蹄上早已裹了厚布。在皇城司高手的指引下,他们小心翼翼地牵着马,滑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水门下的暗闸,被无声地开启了一道缝隙。 赵构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岸上那道在黑暗中依旧挺拔的身影,以及身后那座被战火笼罩的、命运未卜的巨大城池。 他咬了咬牙,不再犹豫,催动马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黑暗的河道之中,朝着城外游去…… 目送着赵构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赵桓久久伫立在河岸边,任由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袍。 放走赵构,这步棋是对是错,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选择。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是之前被派出去的副指挥使刘晏。 “陛下,”刘晏声音低沉,“都安排好了。只要康王殿下那边稍有异动,或者……将来有不臣之举,我们埋下的‘种子’,随时可以……生根发芽。” 赵桓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便是亲兄弟,在巨大的权力和生死考验面前,也未必靠得住。他必须留下后手。 赵构,希望你……不要逼朕用到它。 ……赵桓久久伫立在河岸边,任由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袍。 第44章 孤军北望 淮阳军州衙的后院,寒意浸骨。几盏昏黄的油灯在穿堂风中挣扎,将韩世忠高大魁梧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随着火苗的跳跃而扭曲不定,如同他此刻焦灼的内心。 他裹着一件厚重的、边缘磨损的羊皮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死死盯着面前那副简陋却标注详尽的军事地图。地图的材质是粗糙的麻布,上面用深浅不一的墨迹和刺目的朱砂,勾勒出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最北端,那个被重重红色圆圈标记,如同滴血心脏般的位置——汴京,正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 他就像一尊石像,钉在这冰冷的后院签押房内。炭盆里的银霜炭早已燃尽,只剩下灰白色的余烬,散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这深冬长夜深入骨髓的寒冷。亲兵几次想进来添炭,都被他暴躁地吼了出去。 他不需要暖意,他需要的是决断! 桌案上,摊开着那封盖着猩红玉玺、字字泣血的第二份勤王诏书。诏书的边缘因为传递者的汗水和雨雪而有些浸润模糊,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朕躬亲矢石,与三军将士、百万军民共守国门……金贼四面强攻,旦夕将破……城悬累卵,国步艰难……诏天下兵马,星夜来援,不得迁延……凡率先解围者,裂土封侯,恩泽子孙……” 裂土封侯! 何等诱人的许诺!对于他这样渴望建功立业、洗刷武将屈辱地位的人来说,这简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但韩世忠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他深知这诱惑背后,是何等凶险的陷阱! 汴京,被数十万如狼似虎的金军围得水泄不通!那可是能击败辽国、横扫燕云的女真铁骑!他手中这点兵力,不过五千余人,其中真正的精锐老卒不足三千,剩下的多是临时收拢的溃兵和地方厢军,武器残缺,甲胄不全,更要命的是——粮草匮乏!连支撑到汴京城下都成问题! 就这样一支孤军,去冲击金军的铁桶阵? 他想起那些在河北平原上遭遇过的金军游骑,迅捷如风,箭术精准,配合默契。仅仅是偏师游骑便已如此难缠,那围困汴京的主力大军,又该是何等恐怖?! 他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到麾下儿郎在金军铁蹄下发出的惨叫,能看到自己浴血奋战最终力竭倒下的场景…… “将军……”帐外再次传来亲兵小心翼翼的声音,还伴随着轻微的甲叶摩擦声,显然是负责保护他的亲卫队长,“梁……梁参军求见。” 梁红玉?她怎么来了? 韩世忠眉头一皱,压下心中的烦躁:“让她进来。”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道飒爽的红影走了进来。正是韩世忠的妻子,也是他军中的得力助手,女中豪杰梁红玉。她身着一身紧身的武将便服,更显得英姿勃发,只是清丽的脸庞上,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色。 “将军,”梁红玉走到他身边,声音清脆却带着柔韧,“夜深了,还在为勤王诏书之事烦恼吗?” 韩世忠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地图上那个被围困的黑点,声音沙哑:“你看这局势,我等这点兵力,北上……与送死何异?” 梁红玉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看,随即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将军,妾身以为,此战虽险,却非死局。” “哦?”韩世忠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己的妻子。梁红玉不仅武艺出众,更颇有见地,他向来很重视她的意见。 “其一,”梁红玉伸出纤细却有力的手指,点在地图上,“金贼虽众,然孤军深入,补给线漫长。围攻汴京已近月余,其粮草必然也已捉襟见肘。如今发动总攻,很可能是外强中干,欲速战速决。” “其二,”她继续道,“诏书明言,官家亲临城头,死守不退。此举必能极大鼓舞城内军民士气!有此决心,汴京城未必不能再支撑些时日。” “其三,”梁红玉的目光落在韩世忠脸上,带着一种信任和鼓励,“将军麾下虽兵力不多,但皆是百战精锐,关西子弟尤为悍勇。若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未必不能撕开一道口子!” 韩世忠沉默了。妻子的话,句句在理。金军的弱点,汴京的坚韧,己方的优势……他并非没有看到,只是被巨大的风险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可……就算我们侥幸冲到城下,又能如何?”他叹了口气,“数十万大军围困,我们这点人,不过是杯水车薪。” “将军差矣!”梁红玉眼神一亮,“我们北上,并非是要与金贼主力决战,而是要——”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点燃烽火!振奋人心!” “你想想,”她走近一步,声音带着一种力量,“如今汴京被围,天下震动!各路勤王兵马,或犹豫不前,或各自为战,或被金贼阻隔!缺的,就是一个敢于挺身而出、打破僵局的榜样!” “只要将军您振臂一呼,率先北上!消息传开,必然能极大鼓舞其他各路兵马的士气!让他们看到希望!甚至可能吸引金贼部分兵力回援,从而减轻汴京的压力!” “我们或许无法凭一己之力解围,但我们可以成为那第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滔天巨浪!” 梁红玉的话,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韩世忠心中的迷雾!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 他韩世忠,或许无法成为那个最终拯救汴京的英雄,但他可以成为那个点燃希望、唤醒沉睡雄狮的呐喊者! 就算最终失败,马革裹尸,也要让天下人看看,他韩世忠,没有辜负大宋!没有辜负官家的信任!也要让那些畏缩不前的将领们,感到羞愧! 一股豪气,瞬间冲散了之前的犹豫和恐惧! “夫人!”韩世忠猛地握住梁红玉的手,虎目中精光四射,“你……真乃我的女诸葛!” 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发布命令之际! “报——!将军!紧急军情!”帐外再次传来急促的呼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迫! 韩世忠和梁红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进来!”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丝狂喜:“将……将军!北面……北面探报!汴京城外……打……打起来了!是……是宋军!一支打着‘姚’字旗号的援军,从东面杀到了!还……还有一支城内的禁军杀出来接应!他们……他们竟然合兵一处,朝着……朝着金贼的中军大帐杀过去了!” 什么?!姚平仲?!冲击中军?! 韩世忠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那个姚疯子!他竟然真的赶到了?!还干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 “结果如何?!”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斥候的脸色瞬间黯淡下去,声音带着悲怆:“那两支宋军……虽然……虽然一度杀得金贼人仰马翻……但……但最终……被金贼铁骑合围……全……全军覆没了……” 轰!如同晴天霹雳! 韩世忠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全军覆没……姚平仲……还有那些出城接应的禁军……都…… 一股巨大的悲痛和愤怒涌上心头! 但紧接着,斥候又带来了一个让他再次震惊的消息! “不过!将军!斥候还探听到!金贼……金贼内部似乎发生了不小的骚乱!尤其是那些汉军、契丹军的营地,出现了鼓噪和械斗!虽被弹压,但军心不稳!” “而且!南薰门城楼上……那面代表官家的黄龙旗……一直……一直没有倒下!官家……还在城头!” 内部骚乱?!黄龙旗不倒?! 韩世忠的心脏,如同坐过山车般,再次被狠狠地抛起! 他猛地看向梁红玉,眼神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机会!这是真正的机会!金贼主力刚刚经历大战,伤亡惨重,士气受挫,内部又出现动荡!而汴京城……还在坚守!官家……还在坚守! 此时不北上,更待何时?! “传我将令!”韩世忠猛地转身,不再有丝毫犹豫,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小小的签押房内响起! “全军听令!立刻整备行装!轻装简从!携带三日口粮!” “所有骑兵为先锋!步兵随后!目标——”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戳在那个被血色浸染的黑点上! “汴京!” “明日五更!准时出发!” “告诉弟兄们!”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和悲壮,“此去汴京!或马革裹尸!或封侯拜将!我韩世忠,与诸君——共死生!” “出发!” 第45章 烽火连三月 寒风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汴京城头哭泣。 时间,如同凝固的血液,在压抑和煎熬中缓慢流淌。自金军发动那场 可怕的 的四面总攻,以及姚平仲、王宗濋所部援军悲壮覆灭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金军没有再发动大规模的强攻。城外那惨无人道的木杆依旧高悬,但或许是赵桓那封诛心的书信和城头飘出的肉香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自身伤亡惨重、粮草不济,金军的攻势明显缓和了下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汴京解围了。恰恰相反,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无形的绞索,正在慢慢勒紧这座孤城的咽喉。 金军的袭扰从未停止。小股的精锐部队,如同不知疲倦的饿狼,轮番冲击着各个城门,尤其是防御相对薄弱的东水门和西水门。他们不再追求一举破城,而是以消耗宋军兵力、器械和意志为主要目的。冷箭、炮石、夜袭……无所不用其极。 城内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 最初因为官家亲临、援军覆灭而激起的悲愤和决死之气,在连日不断的袭扰、伤亡和……饥饿面前,开始不可避免地消退。 粮草!这是悬在所有人头顶最锋利的刀! 虽然赵桓下令打开官仓,优先供给军民,但汴京城人口百万,再加上数万守军,每日的消耗是天文数字!之前被刘延庆等人贪墨、以及大火烧毁的部分粮草,更是雪上加霜! 城头飘出的肉香,迷惑了敌人,却也刺激着城内饥肠辘辘的百姓和士兵。虽然有宵禁令和严刑峻法弹压,但暗地里的抱怨、恐慌甚至绝望情绪,如同疯长的野草,难以根除。 南薰门城楼,临时御帐。 赵桓的脸色比三天前更加苍白,眼窝深陷,嘴唇也有些干裂。他已经连续三个日夜没有合眼了。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睡,也不能睡。 他面前的案几上,堆满了来自各处的告急文书和情报。 “陛下,西水门守将张克戬来报,昨夜金贼夜袭,虽被击退,但我军伤亡亦近百人,箭矢……箭矢已不足三轮齐射!” “陛下,东水门城墙再次出现坍塌,守军用身体和沙袋勉强堵住,急需工匠和木石修补!” “陛下,宣化门种老将军伤势反复,高烧不退,军医说……情况不容乐观……” “陛下,城内粮价再次飞涨,已有刁民趁机哄抬物价,开封府请求指示……” “陛下,皇城司密报,福宁宫那边……似乎仍有内侍试图与外界联系,行踪诡秘……” 一条条坏消息,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击着赵桓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箭矢不足,就让将作监加紧赶制!用城内搜缴来的铜铁!城墙坍塌,就拆了附近的空屋!木石不够,也要给朕顶上!” “种老将军那里……传御医!用最好的药!告诉他,无论如何,也要给朕撑住!宣化门不能没有他!” “哄抬物价者,杀无赦!抄没家产,充作军粮!” “福宁宫……哼!”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告诉陈过庭,给朕盯紧了!再有异动,不必请示,直接拿下!” 命令一道道发出,但赵桓知道,这些都只是治标不治本。问题的根源在于——缺粮!缺兵!缺援军! “李卿,”他看向同样一脸憔悴的李纲,“城内还能支撑多久?” 李纲沉默了片刻,艰难地开口:“回陛下……若按目前消耗,城内粮草……最多……最多还能支撑十日。兵力……各处城门守军皆已疲惫至极,新募丁壮虽有补充,但战力有限,伤亡率极高。若金贼再次发动总攻……”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十日!最多只有十日! 赵桓的心沉了下去。十天之内,如果还没有援军的消息,汴京……就真的完了! “报——!”就在这时,一名负责通讯的令兵,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激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陛下!李帅!大捷……大捷啊!” 大捷?! 赵桓和李纲等人都是一愣!哪里来的大捷?! “是……是韩将军!韩世忠将军!”令兵激动得语无伦次,“韩将军率领数千精骑,自淮阳千里奔袭!于昨日……于昨日在滑州(位于汴京东北方向)附近,遭遇金贼一支负责押运粮草的偏师!韩将军……韩将军以少胜多,大破敌军!斩首……斩首千余!缴获粮草辎重无数!” 什么?!韩世忠?!滑州大捷?! 赵桓猛地站起身,因为太过激动,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摔倒!李纲连忙扶住他! “消息可确实?!”赵桓抓住令兵的手臂,声音都在颤抖! “千真万确!”令兵用力点头,“是韩将军派出的信使,已验明正身!信使还说,韩将军击破敌军粮道后,并未停留,正……正率领主力,继续向汴京方向急进!预计……预计三日之内,便可抵达城外!” 韩世忠!他真的来了!而且还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断了金贼一路粮草! 这……这简直是天降甘霖!是绝境中的曙光! “好!好!好啊!”赵桓忍不住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眶却湿润了!他拍着李纲的肩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李纲、吴敏、许翰等人也是喜极而泣! “韩良臣!真乃国之柱石也!” “三日!只要再坚持三日!援军就到了!” “天不亡我大宋!天不亡我大宋啊!” 压抑了数日的绝望和悲愤,在这一刻尽情释放!城楼上的气氛,瞬间从之前的死寂压抑,变得欢腾起来! “快!”赵桓很快冷静下来,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立刻将此消息传遍全城!告诉所有军民!韩世忠将军大破金贼!援军三日内即到!让他们……再坚持一下!” “是!” “另外!”赵桓看向李纲,“立刻派人出城!想尽一切办法,与韩将军取得联系!告诉他城内情况!让他切不可贸然强攻!待与我军约定信号,内外夹击!” “臣明白!” “还有!”赵桓目光闪烁,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传令陈过庭!让他立刻提审王霖和张三!告诉他们韩将军大捷、即将兵临城下的消息!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若肯戴罪立功,说出神臂弓图纸的真正下落,或……指认福宁宫的真正黑手,朕……或可饶他们不死!” 这是……要利用韩世忠的捷报,来瓦解内奸最后的心理防线?! 李纲等人心中一凛,再次为官家的心思缜密和手段灵活感到惊叹! 就在汴京城内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捷报而重新焕发生机之时。 城外,金军大营,中军帐。 完颜宗望看着手中那份关于滑州粮道被袭、押运部队几乎全军覆没的战报,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韩世忠?!”他猛地将战报拍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又是这个韩世忠!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滑州?!还正好截了我们的粮道?!” 帐下诸将噤若寒蝉。滑州失利的消息,对本就粮草紧张的金军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都元帅,”独眼将领银术可沉声道,“韩世忠素来用兵狡猾,此番千里奔袭,又断我粮道,其意……恐怕不止于此。他很可能……是冲着汴京来的!” “冲着汴京?”宗望冷笑,“就凭他那几千残兵败将?上次姚平仲的下场,他忘了吗?!” “不可大意!”银术可提醒道,“韩世忠非姚平仲可比。而且……城内宋军得知援军将至,士气必然大振!若让他们内外勾结……” 宗望沉默了。他知道银术可说得有道理。韩世忠这根钉子,必须尽快拔掉!而且……城里那个该死的赵桓,也蹦跶得太久了! “传令下去!”宗望眼中杀机毕露,“调集狼牙(金军精锐特种部队或死士代称)!再派一队神射手!今夜……本帅要亲自去南薰门外看看!” 他要亲眼看看,那个让他的大军束手无策的宋国皇帝,究竟是何方神圣!也要……送他一份“大礼”! 第46章 遗珠暗投待飞举 韩世忠滑州大捷的消息,如同寒冬里的一把烈火,瞬间点燃了汴京城内濒临熄灭的希望。南薰门城楼上下,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压抑多日的悲愤和绝望,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士兵们相互传递着这个鼓舞人心的消息,眼中重新闪烁起光芒。 赵桓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棚内,听着外面传来的欢呼,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韩世忠的数千兵马,对于城外数十万金军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滑州之捷更多的是象征意义和对敌军后勤的打击,想要靠此解围,无异于痴人说梦。 真正的危机,从未解除。粮草日益枯竭,兵员伤亡惨重,城防器械匮乏……这些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蚕食着这座孤城的生机。 “陛下,韩将军三日内即到,军心大振,此乃天佑我大宋啊!”李纲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是啊陛下,只要我们再守住三日……”吴敏也跟着进来,眼中同样闪烁着希望。 “三日?”赵桓转过身,看着两位殚精竭虑的重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冷静,“三日之后呢?就算韩将军冲破重围,又能带进来多少兵马?多少粮草?能解汴京之围吗?” 李纲和吴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们知道官家说的是实话。 “金贼四面强攻虽暂缓,但其主力尚在,宗望亲临城下,必有后手。”赵桓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汴京城上,“我们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韩将军这一支援军身上。汴京,必须自救!而且,必须找到足以扭转战局的……奇兵!” 奇兵?李纲和吴敏对视一眼,皆是满脸困惑。如今城内精锐尽出,姚王覆灭,种师道重伤,哪里还有什么奇兵? 赵桓看着他们茫然的表情,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穿越而来,最大的优势便是对历史的了解,知道那些在未来会大放异彩的名将贤臣。然而,自穿越以来,他一直被卷入层出不穷的危机之中——夺权、平叛、应对金军猛攻、清理内奸……桩桩件件都关乎生死存亡,耗尽了他几乎所有的心力。 他不是不想提前发掘人才,但他又能找谁?历史上的名臣良将此刻大多声名不显,散落各处。他空有记忆,却缺乏具体的信息渠道和足够的时间去一一甄别、提拔。而且,贸然提拔一个毫无根基、资历浅薄的年轻人,在如今这论资排辈、派系林立的朝堂和军中,不仅难以服众,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 所以,他只能优先任用那些已经崭露头角、且在历史上证明了能力和忠诚的人物,如李纲、种师道,寄望于韩世忠这样的外援。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现实的选择。 但是现在,现实已经将他逼到了绝境。姚王覆灭,种师道重伤垂危,韩世忠远水难解近渴……他必须冒险了!必须动用他最后的底牌——那份超越时代的记忆! “岳飞……”赵桓低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空气都为之一滞。 “岳飞?”李纲和吴敏都是一愣,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陛下,您是说……”吴敏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臣似乎……有些印象,好像是……河北路溃兵中一个低阶军官?” “没错。”赵桓点点头,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故作平静地问道,“朕记得,之前清点收拢溃兵时,似乎有此人?吴卿,此人现在何处?官居何职?可有关于他的详细军报?” 他不能表现得太过刻意,否则难以解释他为何会突然关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只能借着查阅溃兵名册的由头,将岳飞“顺理成章”地找出来。 吴敏不敢怠慢,立刻道:“臣这就去查!兵部应该有收拢溃兵的详细记录!”说罢匆匆离去。 李纲看着官家突然对一个低阶军官产生兴趣,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城防:“陛下,既然要自救,除了寻找奇兵,城防部署也需调整。金贼吃了亏,下次攻击必然更加刁钻,臣担心……” “李卿所虑极是。”赵桓收回思绪,重新聚焦于眼前的防务,“传令下去,各门守将轮换休息,但警惕之心绝不可松懈!尤其是夜间防御!还有,军器监那边仿制火油器械之事,要加紧!” 两人正商议着,城外再次传来金军的鼓噪声! “报——!陛下!金贼在城外……又在喊话!”了望哨高声禀报。 赵桓和李纲走到垛口,拿起望筒看去。只见完颜宗望依旧立马于远处,但他派出了几队嗓门洪亮的金兵,靠近城墙,用生硬的汉话高声呼喊: “城上的宋人听着!你们的援军已经完了!姚平仲、王宗濋的首级就在我们营中!韩世忠也自身难保!你们的皇帝早晚会抛弃你们!识相的,早早开城投降!我家元帅保证,只诛首恶,余者不究!若再顽抗,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卑劣的攻心战再次上演!而且直指刚刚燃起的援军希望! 城头上的宋军将士听到喊话,不少人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刚刚提振的士气明显受到了影响。 “混账!”李纲气得须发戟张,“弓箭手!射死这些聒噪的狗贼!” “不必。”赵桓却拦住了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们想喊,就让他们喊。” 他转向身边的令兵:“去,把我们昨天射进去的那些书信,再多准备一些!内容……稍作修改!” 他低声对令兵吩咐了几句。令兵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领命而去。 很快,新的“传单”被射入了金营。这一次,除了继续揭露女真贵族的贪婪、煽动民族矛盾之外,还重点加入了韩世忠滑州大捷、斩杀金军运粮主将、缴获无数粮草的消息,并“善意”地提醒那些汉军、契丹军:“你们在前线饿着肚子卖命,你们的粮草却被韩将军一把火烧了!女真人连饭都不给你们吃饱,还指望他们打了胜仗分你们好处吗?” 同时,城头上,宋军也开始了“反向喊话”,将韩世忠大捷的消息不断重复,并痛斥金军虐待俘虏、言而无信的行径。 一时间,城里城外,口水与箭矢齐飞,一场无声的心理战,在惨烈的战场背景下,激烈地上演着。 就在这时,吴敏脚步匆匆地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古怪:“陛下!查到了!那个岳飞,确实在南门守御司麾下,现任……秉义郎(从九品下武官),暂带百余溃卒,负责一段城墙的协防。” 秉义郎?如此低的武阶?赵桓心中暗叹,果然英雄未遇时。 “此人……此人前几日南薰门激战时,表现异常勇猛!”吴敏补充道,语气带着惊叹,“据南门守将报,他率领那百余溃卒,竟然主动冲出防区,支援侧翼,斩杀了十余名试图攀爬城墙的金兵!自身伤亡却不大!其部下对他……似乎极为信服!” 主动支援?以少战多?斩获颇丰?还深得部下信服? 赵桓的眼睛越来越亮!这简直是……捡到宝了! “好!”他猛地一拍垛口,“立刻!宣岳飞!来南薰门城楼!朕要——亲自见他!” 第47章 龙潜于渊待风雷 “是!臣这就去查!”吴敏领命,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转身,快步奔下城楼,亲自去兵部调阅那浩如烟海的溃兵名册。 城楼上,李纲看着官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又看了看城外依旧虎视眈眈的金军,心中疑虑重重,却又不敢多问。他总觉得,官家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他们这些臣子,往往只能看到其中的一角。 “陛下,”李纲拱手道,“金贼攻心之计虽卑劣,然其主力尚在,不可不防。臣已加派人手,轮班值守,确保各处城防无虞。” “嗯。”赵桓点点头,目光从远处收回,重新落在城防地图上,“粮草之事,最为紧要。韩将军虽有捷报,但远水难解近渴。城内……必须再想想办法。” 他沉吟片刻,看向一直侍立在旁的吏部侍郎许翰:“许卿,之前让你查抄奸商、动员民力,做得很好。但如今,府库渐空,军民口粮已开始削减……长此以往,民心必乱。” 许翰心中一紧,躬身道:“陛下所虑极是。只是……如今城内稍有家资者,皆已捐输,寺庙铜铁亦已征用……除非……” “除非什么?”赵桓追问。 “除非……”许翰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陛下下旨,向……向城中那些勋贵、宗室,行‘借’粮、‘借’钱之策!他们府中积攒甚厚,若肯拿出……” “借?”赵桓冷笑一声,“国都将亡,还谈什么借?传朕旨意!由许卿你负责,开封府、皇城司配合!对城内所有郡王以上宗室、三品以上京官(非实职抗敌者)、以及家资万贯以上富户,进行‘劝捐’!” 他加重了“劝捐”二字,语气冰冷:“告诉他们,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如今前方将士流血,后方百姓挨饿,他们身为朝廷显贵,食君之禄,岂能独善其身?!每家按其家资、官阶,定下额度!三日之内,必须将钱粮送至指定地点!若有推诿、哭穷、藏匿者……” 赵桓眼中寒光一闪:“以通敌论处!抄家!所得尽充军用!” 许翰浑身一震!这是……这是要向全城权贵开刀啊!其决心之大,手段之烈,简直骇人听闻!但他知道,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解燃眉之急! “臣……遵旨!”许翰心头沉重,却也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重重叩首! 就在赵桓雷厉风行地布置着榨取城内最后潜力之时,南门守御司辖下,一段相对偏僻的城墙根下。 岳飞正带着他手下那百余名大多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溃兵,进行着简单的队列和守城器械操练。他身材挺拔,面容算不上英俊,却棱角分明,眼神异常明亮,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坚毅。即便穿着破旧的甲胄,也难掩其卓尔不群的气质。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岳飞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在寒风中清晰可闻,“莫以为金狗这两日攻势缓了,就可以松懈!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警惕!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百余名士兵齐声应和,声音虽然不算整齐,却带着一股对岳飞发自内心的信服和敬畏。这些溃兵,大多是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打散了建制,心灰意冷,是岳飞将他们重新聚集起来,给了他们吃的,带着他们杀敌,让他们重新找回了一点军人的样子。 “岳……岳头儿!”一名负责警戒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宫……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官家……官家宣您……立刻去南薰门城楼觐见!” 什么?! 岳飞和他手下的士兵都是一愣! 官家?!宣召?! 岳飞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只是一个微末的秉义郎,一个带溃兵的低阶武官,官家……怎么会知道他?还要亲自召见他?!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破旧却干净的甲胄,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弟兄们!”他转身,看向那些同样震惊和好奇的部下,“官家召见,某去去就回!尔等在此好生操练!不可懈怠!” “是!岳头儿放心!”士兵们齐声应道,看着岳飞的目光充满了激动和与有荣焉。 岳飞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跟着那名传旨的内侍,朝着南薰门方向急奔而去。一路上,他看到了城内萧条的景象,听到了百姓低声的议论和远处隐约的厮杀声,心中的某个念头,也越来越清晰。 当他终于登上南薰门城楼,看到那面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的黄龙旗,看到那位身披甲胄、虽显疲惫却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天子,以及周围那些气息彪悍、明显是百战余生的将领和卫士时,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激动,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膛! 这就是……官家!这就是大宋的天子!他没有躲在深宫,而是亲临这最危险的城头!与将士同在! 岳飞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带着金石之音: “末将岳飞,叩见陛下!” “平身。”赵桓的声音传来,平静中带着审视。他仔细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这就是岳飞?果然气度不凡!虽然衣甲破旧,但身形挺拔如松,眼神清澈而坚定,自有一股凛然正气! “你就是岳飞?”赵桓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朕听闻,前几日南薰门激战,你曾率部主动出击,支援友邻,斩获颇丰?” 岳飞心中一凛,连忙躬身:“末将不敢居功!守土保境,乃军人本分!当时战况紧急,友军危难,末将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他不卑不亢,言语简洁,没有丝毫邀功请赏的意思。 赵桓暗自点头。不骄不躁,沉稳务实。很好。 “分内之事?”赵桓语气微扬,“如今之汴京,多少人只顾自保,畏缩不前?你能于危难之际,不顾自身安危,主动奋击,已是难能可贵!朕问你,依你之见,如今这汴京之围,该如何解?” 这个问题一出,旁边的李纲、许翰等人都是一惊!官家竟然向一个低阶武官询问解围之策?! 岳飞也是一愣,显然没料到官家会问得如此直接,如此……不按常理。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抬起头,迎着赵桓的目光,沉声道: “回陛下!末将人微言轻,不敢妄谈国策。然以末将浅见,如今金贼虽众,然师老兵疲,粮草不济,又内部不和(攻心书信的效果),已是外强中干!我军虽困守孤城,然官家亲临,军民同心,士气尚存!” “解围之策,外需盼韩将军等勤王之师,内外夹击。内则……”岳飞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内则需变被动为主动!与其坐守待毙,不如……寻机出击!” “出击?!”李纲等人再次吃惊!姚平仲、王宗濋的惨败就在眼前,还要出击?! “并非大规模决战。”岳飞解释道,“而是……以精锐小股部队,趁夜突袭!或焚其粮草,或袭其营寨,或斩其将领!不断袭扰,疲惫敌军,使其不得安宁!待其军心浮动,破绽显露,再与援军配合,方有胜算!” 以小股精锐,夜间袭扰?! 赵桓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这想法,竟与他不谋而合!甚至……比他想得更加具体,更加大胆! 好!好一个岳飞!果然是帅才! “好!”赵桓忍不住赞道,“岳飞!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走上前,亲自扶起岳飞,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朕现在,就给你一个寻机出击的机会!朕命你,今夜挑选一百精锐敢死之士!目标——” 他指向城外完颜宗望帅旗附近,那些若隐若现的神射手藏匿之处,以及……更远处,那片悬挂着同胞尸首的木杆! “给朕端掉金贼的神射手!再……将我大宋子民的遗体,夺回来!告诉完颜宗望!他敢辱我一人,朕便杀他十人!他敢悬我尸首,朕便——烧他帅旗!” 这个任务,比之前设想的更加危险!更加疯狂!不仅要面对金军的神射手,还要在重兵环伺下去抢夺尸体,甚至可能要冲击帅旗附近! 李纲等人听得心惊肉跳,刚想劝阻。 岳飞却已然单膝跪地,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声音斩钉截铁,响彻云霄: “末将岳飞!愿立军令状!不破贼巢,不还我同胞遗骸——提头来见!” 第48章 龙有逆鳞,誓焚国殇 “好!”赵桓看着单膝跪地,浑身透着一股生铁般坚韧气息的岳飞,眼中精光暴涨!欣赏!期许!还有将整个汴京的命运,押在这步险棋上的沉重!“军令状?不必了!” 他猛地上前,双手扶住岳飞坚实的臂膀,冰冷的甲胄下,是年轻人滚烫的血气和爆炸般的力量! “岳飞!”赵桓的声音压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给朕听清楚了!这一趟,凶险异常!远超沙场搏命!” 他手指猛地指向城外那些在寒风中摇曳的木杆,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自己情思绪:“若若无法带回,便——给朕烧了!将那些曝尸荒野的同胞,付之一炬!让他们入土为安!用最烈的火,烧掉金贼对我大宋的羞辱!让那些畜生看看,我汉家儿郎的英魂,不容玷污!”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顺便!把那些躲在暗处放冷箭的狗杂种,给朕一并拔了!朕不想再看到我大宋的将士,死得不明不白!” “但是!”赵桓猛地捏紧岳飞的臂膀,几乎要将那铁甲捏变形,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他,“你给朕记住了!朕要你把事办成,更要你——活着回来!活着!!听到没有?!” “朕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嗷嗷叫着冲上去送死的莽夫!朕要的是一柄能为大宋斩开生路的利剑!是一个未来能统帅千军万马,将金贼彻底碾碎的将才!你的命,比一百个金狗猛安,一千个神射手的狗命,都他娘的金贵!给朕记住了!” 这番话,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雍容?分明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一人的赌徒,在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表达着最沉重的信任和期许! 岳飞心头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他猛地抬头,迎上官家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眼睛!知遇之恩!重托之情!瞬间化作一股滚烫的岩浆,冲上他的头顶,烧得他眼眶发红! “末将——”他猛地挣脱赵桓的手,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冰冷的铁甲砸在染血的城砖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铿锵之声!“——谨遵陛下圣谕!” 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砸碎一切的狠厉和决绝! “末将必不负陛下所托!定焚尽国殇,将那些暗箭伤人的狗贼碎尸万段!若任务不成……”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惨烈的光芒,“末将这条命,便交代在城外!化作厉鬼,亦要护我大宋!陛下——请受末将一拜!” 说罢,他竟对着赵桓,重重磕下了一个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去!”赵桓心中激荡,强忍着没有去扶他,只是点点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需要什么,尽管向李卿开口!人!器械!火油!猛火油!只要府库里还有,都优先给你调用!要多少,给多少!” “谢陛下隆恩!”岳飞不再犹豫,猛地起身,对着赵桓和李纲等人再次重重一抱拳,仿佛要将这城楼上的身影刻入骨髓,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城楼! 那背影,如同一杆即将刺破浓墨的血色长枪,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和决绝! 看着岳飞消失在楼梯转角,李纲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写满了担忧:“陛下!岳飞虽勇,可此去金营焚尸拔点,还要面对金贼神射手和重重守卫……只带百人,这……这与送死何异?金贼必有防备,甚至可能布下天罗地网……” “朕知道是送死!”赵桓打断他,目光冷冷地扫向城外那一片死寂的金营,声音如同淬了冰,“可坐在这里等死,就连骨头都剩不下!李卿,咱们没得选!要么赌这一把,要么……等着城破,大家一起给金贼当垫脚石!” 李纲张了张嘴,所有劝谏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是啊,没得选了。不赌,就是死路一条。赌了,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微弱的生机。 “传令下去!”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果断,“今夜!南薰门城头,城西金水河沿线!所有守军,戒备提到最高!岳飞的人出去,悄无声息地放行!若他们成功返回,不管何时,立刻打开最近的城门或水门接应!若……若有变故,城头所有能响的家伙事儿,弓弩、炮石、甚至猛火油柜!都给朕往死里招呼!不计代价地掩护!绝不能让他们被金贼缠住!” “臣遵旨!”李纲心头一凛,立刻去安排这生死攸关的接应与掩护。 城楼之上,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风雪似乎更大了,刮得旗帜猎猎作响,也刮得人心头发寒。官家派出奇兵,夜袭金营,焚烧国殇的消息,像电流一样迅速传遍了附近的守军。 士兵们麻木的眼神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点火星。不是希望,而是一种混杂着仇恨、期待和悲壮的复杂情绪。他们不知道那个年轻的岳飞能不能成,但他们知道,这是官家最后的挣扎,也是他们所有人……最后的尊严所在!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一点点滑向黑暗。 …… 南门协防营地,与其说是营地,不如说是一片破烂的窝棚。 岳飞如同卷起一阵寒风,冲到了他那一百多个“弟兄”面前。这些大多是溃兵,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此刻,他们看到去而复返的岳飞,眼神都亮了起来。 “弟兄们!”岳飞站在队伍前,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冻得发紫、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脸,“都给老子听好了!刚才!官家!咱们大宋的天子!亲自召见了我!” 人群一阵低低的骚动,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官家给了咱们一个天大的任务!”岳飞的声音如同炸雷,“一个九死一生,却能让咱们挺直腰杆子做人!让咱们死去的兄弟瞑目!让城外的金狗知道咱们厉害的——任务!” 他用最简单、最直接、最充满血腥味的话语,将赵桓的命令吼了出来! “今夜!咱们!去金狗大营!把那些被挂起来的兄弟!一把火烧了!让他们入土为安!魂归故里!再把那些放冷箭的狗杂种!给老子剁碎了喂狗!” “……这一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阎王殿门口溜达!是十死无生!”岳飞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疯狂的杀气,“金狗大营是狼窝!进去就可能被撕碎!怕死的!现在就滚!老子不怪你!” “但是!”他猛地拔出腰刀,刀锋直指城外,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在咆哮,“想想那些挂在杆子上的兄弟!想想咱们死去的袍泽!想想家里等着咱们回去的老娘和婆娘!咱们能眼睁睁看着金狗这么糟蹋咱们吗?!咱们还是不是带把的?!” “官家!皇帝老子!在城头看着咱们!把这份信任!这份荣耀!给了咱们这些没人要的溃兵!咱们他娘的能当孬种吗?!” “我岳飞!今天把命撂这儿!”他将战刀狠狠插进面前的冻土!“此行!有进无退!不成功,便成仁!谁敢跟我去?!谁敢去烧了那些狗日的木杆?!谁敢去砍了那些杂碎的脑袋?!向前一步!” 死寂! 比刚才城楼上更死寂! 寒风卷着雪粉,打在每个人的脸上,冰冷刺骨! 士兵们看着岳飞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听着他那如同泣血般的嘶吼,心中的恐惧、愤怒、屈辱、还有那一丝被点燃的血性,疯狂地交织、碰撞! 突然! “噗通!”那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再次第一个跪下了!他朝着岳飞,重重磕了一个头!“岳头儿!俺的命是你给的!俺跟你去!黄泉路上,给你牵马!” “操他娘的!死就死!烂命一条!怕个球!” “烧!烧光那帮狗日的!”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岳头儿!算我一个!” 如同决堤的洪水!如同爆发的火山!一百多条汉子,嗷嗷叫着,红着眼睛,挥舞着破烂的兵器,疯狂地向前涌动!竟无一人后退!无一人犹豫!眼神中只剩下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 岳飞看着眼前这群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虎目含泪!他猛地拔出战刀,指向苍穹! “好!都是我大宋的铁血好儿郎!”他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撼天动地的力量,“既然都不怕死!那就跟我岳飞,去闯他娘的龙潭虎穴!去烧他个惊天动地!去杀他个血流成河!让金狗看看!我汉家男儿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立刻准备!”他不再多言,开始下达最后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挑五十个最能打、最不怕死的!跟我潜进去!剩下的,在外围接应!兵器!短刀!匕首!越短越好!越利索越好!盔甲全脱了!脸上身上抹黑泥!要像个鬼!火油!火镰!火折子!都给老子带足了!越多越好!” “都给老子记清楚了!”岳飞的眼神如同刀锋般扫过每一个人,“咱们是复仇的厉鬼!是索命的阎王!行动要快!要隐蔽!找到目标,放火就烧!见人就杀!一击得手,立刻就撤!绝不恋战!谁他娘的敢拖后腿,老子亲手剁了他!” 第49章 寒营暗夜起狼烟 天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 金军大营里死气沉沉,只有几堆快要熄灭的篝火还在苟延残喘,吐着黑烟,根本驱不散那冻死人的寒气。巡逻队的火把也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光影乱晃,照着士兵们一张张冻得发紫、毫无血色的脸。 完颜拔都裹紧了身上那件破烂皮裘,站在望楼上,感觉自己骨头缝里都在嗖嗖冒凉风。他娘的!这鬼地方! 他阴沉着脸,盯着远处黑黢黢的南薰门城墙,还有更近处那些挂着死人、在风里晃荡的木杆子。妈的,看着就晦气! 白天的仗打得憋屈!死了快一千号兄弟!连地道都被堵了!拔都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那帮南蛮子,尤其是那个敢上城头的宋国小皇帝,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有那该死的“火车”,被砸了!奇耻大辱! 望楼下,他手下的百夫长阿克敦正带着一队兵丁巡逻,脚步拖拖拉拉,跟没吃饭一样——好,确实没怎么吃饭。那些汉狗、契丹狗更是缩头缩脑,交头接耳,眼睛时不时往城里飘,好像那边真能飘出肉包子来! “都他娘的给老子站直了!”阿克敦抡起鞭子,狠狠抽在一个打瞌睡的汉军身上,“再敢叽叽歪歪,扰乱军心,老子剥了你的皮!” 那汉兵惨叫一声,缩了缩脖子,眼里却冒着凶光。 拔都看得眼皮直跳。操!这队伍越来越难带了! 都元帅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突然下令全军减半口粮!那点麸饼,狗都不吃!别说那些辅兵了,就连他们这些女真勇士,也饿得抓心挠肝!凭什么?!老子们在前头卖命,那些大官在后面搂着女人喝酒吃肉?! 还有城里射出来那些破纸片!说什么“女真拿你们当狗”、“卖命没好处”……他娘的,越想越不是滋味! 更别提那个杀千刀的韩世忠!竟然把滑州的粮道给截了!听说都元帅气得把桌子都掀了! “头儿!”阿克敦骂骂咧咧地爬上望楼,搓着冻僵的手,“下面那帮狗崽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不少人捡了南蛮子的纸片藏着!还有人偷偷说……说投过去能吃饱饭……” “放你娘的屁!”拔都一脚踹过去,眼睛瞪得像铜铃,“谁再说这话,立刻砍了!都元帅有令!杀无赦!你想掉脑袋?!” 阿克敦咧咧嘴:“是……是……可弟兄们是真饿啊,头儿……” 拔都沉默了。饿?老子也饿得眼冒金星!他烦躁地望向远处的中军大帐方向,那边倒是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听说都元帅亲自来了南薰门附近,还调来了什么“狼牙”和神射手。这是要干嘛?真要硬啃?还是……冲着那个宋国小皇帝去的? 邪门!这次南征,处处透着邪门!那个软蛋皇帝怎么突然硬了?这破汴京城怎么就打不下来? “给老子把眼睛瞪大了!”拔都甩开这些烦心事,厉声吼道,“尤其是挂尸首的木杆那边!还有神射手藏着的土坡!都元帅说了,今晚要是再出漏子,咱们都得玩完!” “是!”阿克敦不敢怠慢,连忙滚下望楼去传令。 夜,越来越深。风,刮得更凶了。望楼上的火把噼啪作响,光影乱跳。拔都裹紧皮裘,强打精神,死死盯着前方黑漆漆的原野。 太安静了……安静得瘆人…… 往常这个点,早该有游骑跟城头对射几轮了,或者派小队去骚扰一下。今晚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都元帅不让动?还是……他娘的憋着什么坏水? 拔都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连日的厮杀,紧绷的神经,还有空空如也的肚子……他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刀子划破皮肉的闷响!很近!就在下面! 拔都猛地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浑身汗毛倒竖!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他竖起耳朵,屏住呼吸! 死寂!周围一片死寂!连风声都好像小了! 这死寂,让拔都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抓起旁边的牛角号,刚要放到嘴边—— “啊——!” 一声惨叫!凄厉!短促!像是喉咙被瞬间割断!是从神射手藏身的那个土坡方向传来的! 紧接着! “咻!咻!咻!” 十几支火箭!拖着火红的尾巴!如同地狱里射出的毒箭!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窜出!目标——望楼附近堆放的草料!辎重!帐篷! “呼——!” 火油!他娘的是火油!火焰轰然爆开!冲天而起! 熊熊火光瞬间撕裂了夜幕!也照亮了——无数如同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鬼影!黑压压一片!动作快得吓人!手里都攥着明晃晃的短家伙! 目标——神射手土坡!悬尸木杆! “敌袭——!!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终于炸响!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金营瞬间沸腾! 拔都眼珠子都红了!他看到了!那些黑影,像狸猫一样敏捷!像饿狼一样凶狠! 宋狗!是宋狗的夜袭!他们竟然真的敢摸出来?! “迎敌!放箭!给老子射死他们!”拔都嘶声怒吼,拔出弯刀,就要跳下望楼! 然而! 迎接他的,是一片更加密集的、冰冷的、如同毒蛇獠牙般的箭雨!从下方黑暗中爆射而至!瞬间将望楼笼罩! 同时!几道黑影,如同附骨之疽,已经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望楼!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如枪,眼神锐利如鹰!手中一把看似普通的战刀,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却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杀机! 是他?!南薰门城头那个杀神?! 拔都的心,瞬间冻成了冰坨! 第50章 惊营啸·焚殇 “杀!” 一声低喝,冰冷刺骨! 岳飞的身影在完颜拔都瞳孔中骤然放大,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手中战刀嗡鸣,带着一股惨烈的杀气,直扑面门! “挡……”拔都惊骇欲绝,举刀格挡!他是猛安,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铛!!” 巨力袭来!虎口崩裂!弯刀脱手! 太快了!根本挡不住! 恐惧瞬间攫住心脏! 不等他做出下一个反应,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咔嚓!” 颈骨碎裂!拔都眼前一黑,软倒在地,死不瞑目! 望楼上残存的金兵亲卫甚至没反应过来! “下一个。”岳飞声音平淡,如同死神的低语。 身形再动!刀光闪过! 噗!噗!噗! 三颗头颅飞起!热血喷溅! 转瞬之间,望楼之上,只剩岳飞一人,持刀而立,眼神冰冷,如同俯瞰炼狱的修罗! 望楼之下,早已杀声震天!火光冲天! “轰!轰!” 火油罐如同冰雹般砸落!将一座座帐篷、一堆堆草料点燃!火焰舔舐着黑暗,发出噼啪爆响,浓烟滚滚,呛得人眼泪直流! “杀光那些放冷箭的狗杂种!” “还我兄弟命来!” 数十名敢死队员如同出笼的猛虎,分为两路,扑向各自的目标! 土坡之上!金军神射手们终于尝到了被近身屠戮的滋味! “啊!”一名射手刚拉开弓,便被一把匕首从背后捅穿了心窝! “死!”另一名射手被扑倒在地,脖子被狠狠咬断! 敢死队员们放弃了防御,以命换命!短刀!匕首!牙齿!指甲!用尽一切手段,将这些曾经在城头耀武威扬的刽子手撕成碎片! 血肉横飞!惨叫连连!平日里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此刻如同待宰的羔羊!很快,土坡上尸横遍野,弓断弦裂!残存的几个金兵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地逃窜! 另一边!悬尸木杆区域!战斗更加惨烈!也更加悲壮! “烧!给老子烧!烧光这帮畜生的耻辱柱!” 敢死队员们眼中只有血红!他们无视砍来的弯刀,顶着攒刺的长枪,只有一个目标——那些高耸的木杆!那些悬挂着同胞遗骸的木杆! “兄弟们!走好!!”一名队员胸口被长枪洞穿,鲜血汩汩涌出!他却狂笑着,死死抱住一个金兵,用尽最后力气引燃了身上的火油罐! “轰——!!” 火焰冲天!他与敌人,与那根沾满血泪的木杆,一同化为了照亮暗夜的火炬! “哈哈哈!痛快!来啊!狗崽子们!爷爷跟你们拼了!” 一个!又一个!敢死队员们如同扑火的飞蛾,点燃了自己!点燃了火油!将那十几根象征着大宋耻辱的木杆,变成了一道道冲天而起的复仇之焰! 熊熊烈火!映照着他们狰狞而决绝的脸庞!也映照着金兵们惊恐万状、如同见了鬼的神情! 这群南蛮子……疯了!彻底疯了! “拦住……快……”一名金军谋克嘶声力竭地呼喊,声音却被火焰的咆哮和濒死的惨叫所淹没! 岳飞冰冷的目光从望楼上扫过!神射手已溃!悬尸木杆已焚!陛下交代的任务——完成了! 但代价,是超过半数的弟兄,永远倒在了这片异乡的土地上! 远处!无数火把正急速靠近!急促的鼓角声预示着金军主力即将合围!尤其是那股杀气最盛、甲胄最精良的骑兵!狼牙! 不能再留了! “撤——!!”岳飞发出撤退的信号!尖锐的哨音穿透喧嚣! 还在厮杀的敢死队员闻声,立刻交替掩护,向望楼方向收拢! “想跑?!留下狗命!”一声凶兽般的咆哮传来!那队“狼牙”骑兵已冲到近前!为首的金将,身高九尺,手持狰狞狼牙棒,如同铁塔般拦住了去路! “留下命来!”金将狞笑着,狼牙棒带着恶风砸向一名断后的队员! “岳头儿!走——!”那队员目眦欲裂,竟要以身阻挡! “找死!” 千钧一发! 一道黑影从望楼跃下! “铿锵——!!” 岳飞竟以血肉之躯,用战刀硬生生架住了那沉重的狼牙棒!脚下地面龟裂! “是你?!”金将又惊又喜,“宰了你!重赏!” “废话真多!”岳飞眼神一厉,战刀如灵蛇出洞! “铛铛铛!”刀光棒影瞬间交织!快得让人看不清! “掩护岳头儿!”残存的敢死队员嘶吼着,组成最后的防线! 岳飞心中焦急!必须速决! 他猛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鹰! “破!!” 低吼声中,战刀爆发出决死的光芒!他竟完全无视扫向肋下的狼牙棒,刀锋以搏命之势,直刺金将心脏! 金将瞳孔骤缩!想防!已晚! “噗嗤!” 战刀透胸而过! “砰!” 狼牙棒也狠狠砸中岳飞左肩! “噗!”岳飞狂喷鲜血!左肩剧痛欲裂!骨头仿佛都断了! 但他站住了!眼神狠厉!猛地拔刀! “你……”金将死不瞑目! “走!!”岳飞顾不得剧痛,抓住身边队员,嘶声吼道! 残存的十几人,护着重伤的岳飞,朝着金水河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追兵怒吼!马蹄声如雷!箭矢破空! 眼看就要冲入救命的芦苇荡! “噗!” 一声轻响! 冲在岳飞身侧,替他挡开流矢的小头目,身体猛地一僵! 他低头,看到一支黑色的、尾羽暗红的弩箭,从他后心透出!箭簇上,闪着幽蓝的毒光! “头儿……小……心……”他艰难吐字,栽倒气绝! 岳飞猛回头!黑暗中,一双冰冷怨毒的眼睛,正死死锁定了他!致命危机! 第51章 龙旗下的怒火 “噗通!” 那名替岳飞挡箭的亲兵小头目,身体如同破麻袋般栽倒在地,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沫,生机迅速消散。 淬毒的暗箭! 岳飞只觉得一股无法遏制的狂怒和冰冷的杀意,如同火山般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内鬼!竟然真的有内鬼! 在他和弟兄们舍生忘死、浴血奋战,刚刚从金贼的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竟然有人在背后捅刀子!而且是用如此阴狠歹毒的方式! 这是何等的卑鄙?!何等的无耻?!何等的令人发指?! “啊——!!!” 岳飞仰天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怒吼!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狂怒和杀意!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左肩的剧痛仿佛都已感觉不到,只有胸中那股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怒火在疯狂燃烧! “狗贼!给老子滚出来!!”他猛地转身,手中战刀指向那片射出暗箭的黑暗废墟,声音如同滚滚惊雷! 残存的十几名敢死队员也同样目眦欲裂!他们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却遭遇了来自“自己人”的背叛和杀戮!这种打击,比金军的刀枪更加令人心寒和愤怒! “杀!杀了那帮狗娘养的!” “藏头露尾的鼠辈!滚出来受死!” 他们咆哮着,不顾自身的伤势和疲惫,就要朝着那片废墟冲去! “都给老子站住!”岳飞厉声喝止!他虽然怒火攻心,但最后一丝理智尚存!对方既然敢在此时此地动手,必然早有准备!那片废墟里,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杀手,多少陷阱!他们这十几名残兵冲过去,无异于送死! “走!先回城!”岳飞咬碎钢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死死地盯了一眼那片黑暗的废墟,仿佛要将那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刻进脑子里! 他知道,这笔血债,绝不会就此罢休!等他回城,查明真相,定要将那些背信弃义的狗贼碎尸万段! “快!扶着受伤的弟兄!往城门方向冲!”岳飞不再犹豫,强忍着左肩的剧痛和心中的滔天怒火,带着残余的队员,朝着近在咫尺的南薰门方向冲去! 南薰门城楼之上。 赵桓一直站在垛口旁,心弦紧绷,目光死死锁定着城外那片黑暗的区域。当看到岳飞所部成功焚烧木杆、制造混乱时,他心中刚刚升起一丝欣慰。但当看到岳飞等人撤退时遭遇“狼牙”骑兵围堵,以及那惨烈的断后牺牲时,他的心又揪紧了! 而当最后那支来自暗处的冷箭射出,击中岳飞身边的亲兵时,赵桓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流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内鬼!!”他几乎是嘶吼出声,双目瞬间变得赤红!脸上因为愤怒而扭曲,那股压抑了数日的、身为帝王却处处受制的滔天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陈过庭!!”他猛地转身,声音如同炸雷,响彻整个城楼! “臣在!”一直侍立在不远处的陈过庭心中一凛,立刻上前!他刚才也看到了那支诡异的暗箭! “给朕查!立刻!马上!封锁城西那片区域!所有在那附近活动的守军、民夫,全部给朕控制起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放冷箭的狗贼给朕揪出来!!”赵桓指着城外那片废墟,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 “遵旨!”陈过庭不敢怠慢,立刻就要去传令! “等等!”赵桓叫住他,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疯狂光芒,“还有!玄德门!立刻派人,控制住玄德门守将张俊!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已经等不及审讯结果了!他现在就要动手!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他不能容忍,在岳飞这样的忠勇之士在外浴血奋战的时候,还有内鬼在背后捅刀子! “陛下!”李纲和吴敏大惊失色!立刻控制张俊?这可是四门守将之一!没有确凿证据就动手,一旦引发哗变…… “闭嘴!”赵桓厉声打断他们,眼神如同受伤的凶兽,“朕说了!现在!立刻!去!” 李纲和吴敏看着官家那近乎失控的愤怒和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只能暗自祈祷不要出什么大乱子。 就在这时!城楼下,岳飞带着残余的十几名敢死队员,终于冲到了城门近前! “开门!快开门!” “岳将军回来了!” 负责接应的士兵看到岳飞等人浑身浴血、状若厉鬼的样子,连忙七手八脚地打开早已虚掩的城门! 岳飞踉跄着冲入城门,看到城楼上那面依旧飘扬的黄龙旗,以及站在旗帜下、脸色铁青、双目赤红的官家,心中那股悲愤和委屈再也抑制不住! 他猛地单膝跪地,也顾不得左肩的剧痛,声音嘶哑,带着血泪:“陛下!末将……末将无能!未能……未能全歼贼人神射手!更……更有弟兄……惨死于……自己人的暗箭之下!请陛下降罪!” 他身后,那十几个幸存的敢死队员也纷纷跪倒在地,个个带伤,神情悲愤! 赵桓看着岳飞肩头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他身后那些伤痕累累、眼神却依旧带着不屈火焰的勇士,再想到刚才那支阴狠的毒箭,心中的怒火如同岩浆般奔腾! 他走下城楼,亲自扶起岳飞,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岳卿何罪之有?!你率数十勇士,夜闯龙潭虎穴,焚其悬尸,端其巢穴,斩其猛安,扬我国威!此乃不世奇功!何罪之有?!” 他目光扫过那些幸存的敢死队员,声音陡然提高:“尔等皆乃大宋的英雄!是朕的骄傲!那惨死于奸贼暗箭之下的弟兄,朕定会为他们报仇雪恨!百倍!千倍地讨还!” 他猛地转身,面向城楼上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将士,面向城内无数在黑暗中煎熬的百姓,高举起手中的天子剑,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云霄: “传朕旨意!岳飞所部,奋勇杀敌,功勋卓着!所有阵亡将士,追赠三级!家属重赏抚恤!幸存者,人人官升一级!赏钱百贯!” “岳飞!”他看向岳飞,眼中充满了信任和倚重,“智勇双全,指挥得当,擢升为……武功大夫(正七品武官,已是极大破格),遥领……宁远军承宣使(虚职,但代表荣誉和地位)!暂领神武右军一部(给予实际兵权)!负责协防南薰门!并……彻查奸细之事!” 这……这封赏!简直是……一步登天! 从一个从九品的秉义郎,一跃成为正七品武功大夫,还遥领承宣使!更重要的是,给了他实际的兵权!负责协防南薰门!还参与彻查奸细! 这等恩宠!这等信任!前所未有! 城楼上下,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官家这石破天惊的封赏惊呆了! 岳飞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猛地再次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陛下……臣……何德何能……” “你当得起!”赵桓打断他,眼神锐利,“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相信你的能力!更相信你的忠诚!给朕好好干!莫要辜负了朕!莫要辜负了那些死去的弟兄!” “末将……末将愿为陛下!为大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岳飞重重叩首,声音斩钉截铁! 就在这时!远处,城西方向,突然火光冲天!隐约传来激烈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 “报——!”一名皇城司探子飞奔而来,脸色煞白,“陛下!不好了!玄德门……玄德门守将张俊……拒捕!杀……杀了传旨的校尉!举……举兵反了!他……他要开城门,迎金贼入城!!” 第52章 斩将夺旗定军心 “反了?!张俊他敢?!” 赵桓猛地转身,那双因愤怒和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眸子,死死盯住前来报信的皇城司探子!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翻腾,但他强行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咆哮,只是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异常嘶哑和冰冷,如同寒冬腊月里冻裂的冰层! “他……他具体是如何反的?玄德门现在情况如何?!”他追问道,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回……回陛下!”那探子感受到官家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将人冻僵的寒意,战战兢兢地禀报,“张俊在接到……接到控制他的命令后,突然暴起发难,斩杀了传令的校尉,随即裹挟了他麾下的数百亲兵,占据了玄德门城楼!正在……正在强令手下砍断门闩,试图打开城门!城内忠于朝廷的守军正在与其厮杀,但……但人数处于劣势,恐难以支撑!” “好!好一个国之栋梁!好一个临阵倒戈!”赵桓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刚清理了梁师成、刘延庆这些大蠹虫,后脚就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反叛!而且是在这个最要命的时刻! “陛下!”李纲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都在颤抖,“玄德门绝不能失!一旦城门洞开,金贼铁骑瞬息可至皇城!臣请立刻调集禁军……” “来不及了!”赵桓猛地打断他,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他知道,按部就班地调兵遣将已经赶不上了!必须行霹雳手段! 他的目光,瞬间落在了刚刚经历血战、浑身浴血却眼神依旧锐利如刀的岳飞身上! “岳飞!” “末将在!”岳飞猛地抬头,他已经从探子的禀报中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心中同样是怒火万丈! “朕,再给你五百还能战的殿前司锐士!”赵桓指着城西方向,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给朕杀到玄德门!告诉张俊那个狗贼——”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天子剑,剑尖在晨曦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朕!在此等他项上人头!若城门已开,或他敢顽抗片刻——” “——斩其首!传示三军!夷其三族!!” 最后四个字,赵桓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恨意和滔天的杀气!他要用最酷烈的惩罚,来昭示背叛的下场! “末将!领旨!!”岳飞只觉得胸中一股热血轰然炸开!他知道,这是官家在绝境中,给予他最大的信任!也是他洗刷耻辱、报效君恩的最好机会! 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左肩传来的剧痛,对着身边那仅存的、同样眼中喷火的十几名敢死队员,以及迅速集结过来的五百名殿前司精锐,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 “弟兄们!随我——诛杀国贼!!” “杀!!” 数百人的怒吼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洪流!他们紧随着岳飞的身影,如同黑色的闪电,沿着城墙根下的通道,朝着玄德门方向疾驰而去!速度之快,仿佛要将挡在前面的一切都撕碎! “陛下……”吴敏看着那支杀气腾腾、却明显是疲惫之师的队伍,依旧忧心忡忡,“岳飞虽勇,但张俊毕竟占据地利,麾下亦有死党……” “朕相信他。”赵桓打断了吴敏,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他再次走上高台,拿起那沾染了他和无数将士血汗的鼓槌! “将士们!”他的声音,这一次没有依靠任何玄虚,而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着传遍城楼!“玄德门有叛贼作乱!欲开门揖盗!朕已派岳将军前往平叛!” “尔等在此!给朕守好这南薰门!守好我们最后的阵地!” “让城外的金狗看看!让城内的叛贼看看!” “我大宋的军人!没有孬种!!” 他猛地挥下鼓槌! “咚——!!!” 沉闷、压抑,却又充满了无尽愤怒和决绝的鼓声,再次响彻云霄! 这一次,鼓声不再是为了助威冲锋,而是为了——宣泄!为了——杀戮! 城楼上的士兵们,听着这如同从胸腔中直接擂响的鼓声,看着官家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流血的虎口,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他们将所有的悲愤、屈辱和怒火,都化作了射向城外金军的箭矢和砸向敌人的石块! …… 玄德门。 厮杀声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张俊挥舞着长刀,脸上带着疯狂的狞笑,不断催促着亲信死党:“快!再加把劲!门闩就要断了!开了门,咱们就是开国功臣!” 忠于朝廷的士兵们虽然人数劣势,却依旧拼死抵抗,用身体堵住门洞,用长枪刺向砍门的叛军!鲜血染红了城门,染红了脚下的青石板! 就在张俊以为大功即将告成之际! “杀——!” 一声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怒吼,从城楼南侧的通道猛然传来! 紧接着,一支浑身浴血、煞气冲天的队伍,如同地狱里冲出的恶鬼,以一种无可阻挡的狂猛姿态,狠狠地撞入了叛军的阵列! 为首一员年轻将领,左肩缠着布条,渗出殷红的血迹,但右手紧握的战刀,却快如闪电,寒光凛冽!正是岳飞! “噗嗤!噗嗤!” 岳飞如同虎入羊群!他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每一刀劈出,都必然有一名叛军惨叫倒地!他身后的敢死队员和殿前司精锐,更是如同下山的猛虎,将连日来积攒的怒火和杀意,全部倾泻在了这些背信弃义的叛徒身上! “是……是岳飞!” “岳飞来了!” 叛军的阵脚瞬间大乱!他们本就是被张俊裹挟或利诱,此刻看到岳飞这等杀神降临,又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象征着天子震怒的鼓声,哪里还有半分战意?! “顶住!给老子顶住!”张俊又惊又怒,试图稳住阵脚! 但岳飞的目标只有一个——他! 岳飞无视了周围砍来的刀枪,硬生生用身体撞开两名挡路的叛军,速度不减,直扑张俊! “狗贼!受死!”岳飞一声暴喝,手中战刀化作一道惊鸿,带着无尽的杀意,当头劈下! 张俊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举刀格挡! “铛!” 一声巨响!张俊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传来,虎口瞬间撕裂,手中的长刀脱手飞出! 他惊恐地看着岳飞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张嘴想要呼救! 但岳飞的第二刀,已经到了!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怜悯! “噗嗤!” 雪亮的刀锋,干净利落地划破了张俊的脖颈! 一颗大好头颅,带着惊恐和不甘的表情,冲天而起!鲜血如同喷泉般,染红了玄德门的城楼! 岳飞一把抓过还在滴血的首级,猛地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 “叛将张俊已诛!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无赦!!” 城楼上下,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叛军都惊恐地看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看着那个如同杀神般屹立在尸山血海中的年轻将领! “哐当……” 不知是谁第一个丢下了武器。 紧接着,兵器落地的声音响成一片!所有叛军都扔掉了武器,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一场足以葬送汴京的惊天叛乱,就在岳飞这迅雷不及掩耳的斩将夺旗下,被彻底粉碎! 岳飞扔掉手中的首级,任由其滚落在地。他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左肩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而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布条。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南方,那里,官家亲自擂响的鼓声,依旧在天地间回荡! 第53章 京华风雨血洗夜 玄德门的首级被快马呈送到南薰门城楼时,天色已近黎明,但那浓重的血腥味,却仿佛比深夜的寒风更加刺骨。 赵桓看着那个由亲卫用石灰简单处理过、却依旧面目狰狞的头颅——张俊,那个他不久前还委以重任的守门大将,此刻只是一件冰冷的、证明背叛与死亡的物品。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冽,又深沉了几分。 “做得好。”他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在评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熟悉他的人都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惊雷,“岳飞何在?” “回陛下,”呈送首级的殿前司校尉躬身道,“岳将军左肩箭伤迸裂,失血颇多,已在玄德门暂时包扎,但他坚持要先稳固城防,清点叛逆……” “传朕旨意,”赵桓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命岳飞立刻回南薰门疗伤!玄德门防务,暂由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接管!告诉岳飞,朕……要的是一个能为大宋征战十年的猛将,而不是一个逞匹夫之勇的莽夫!” 这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也透着一股上位者对有功之臣的“关切”与“敲打”——既肯定了他的功绩,也点明了他需要注意保存自身。 “是!”校尉领命而去。 赵桓转过身,不再看那颗首级,目光扫过同样一夜未眠、神色各异的李纲、吴敏、许翰等人。 “张俊已诛,玄德门已定。”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他顿了顿,眼中厉色一闪:“这汴京城里,藏着的蛀虫、内应、首鼠两端之辈,太多了!不把这些脓疮彻底挤破!我们守不住这座城!也等不到韩将军的援军!” “陈过庭!”他猛地喝道。 “臣在!”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的陈过庭立刻上前。 “王霖和张三,可曾吐出些新东西?”赵桓问道。 陈过庭微微躬身,声音低沉:“回陛下,严刑之下,二人已将所知尽数吐露。王霖招认,军器监内与刘延庆勾结者,尚有提点工部官吏两人,监丞一人,皆已秘密控制。其藏匿的部分被动手脚的火油账册(并非关键账册)也已起获,但神臂弓图纸和核心账册,他确实不知去向,只知刘延庆曾与一‘神秘商人’接触过。” “张三则供认,”陈过庭继续道,“梁师成除令其灭口赵全、联络张俊外,还在城内布有多处暗桩,负责传递消息、散布谣言,甚至……准备在关键时刻,于宫内水源下毒!名单……已基本掌握!” 宫内水源下毒?! 李纲等人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手段,何其歹毒!简直丧心病狂! 赵桓脸上却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福宁宫呢?可曾牵扯其中?” 陈过庭迟疑了一下,道:“张三供认,他直接听命于梁师成。梁虽常出入福宁宫,但……并无直接证据表明,这些阴毒之事,是太上皇亲自授意。” “哼,”赵桓冷笑一声,“死无对证,自然是查无实据。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猛地转身,面向众人,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刮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传朕旨意!” “其一!”他看向陈过庭,“按张三和王霖招认的名单,以及皇城司之前监控的线索!立刻动手!所有涉案内奸、暗桩、以及与刘延庆、梁师成勾结过密的官员、商人!无论职位高低!无论身处何处!一律拿下!胆敢反抗或试图逃窜者——格杀勿论!审讯……不必了!直接——明正典刑!斩首示众!” 不必审讯?!直接斩首?! 这……这简直是…… “陛下!”吴敏大惊失色,连忙劝阻,“如此……是否太过……牵连太广?恐……恐引起朝野震动……” “震动?!”赵桓厉声道,“城都要破了!国都要亡了!还在乎什么震动?!朕就是要震动!就是要让那些心怀叵测之辈看看!背叛大宋!背叛朕!是个什么下场!!” “朕要用他们的血,来洗刷汴京的耻辱!用他们的头颅,来警告那些还在摇摆观望的人!” “吴卿若觉得不妥,”赵桓目光冰冷地看向他,“莫非……兵部之中,也有需要‘体面’之人?” 吴敏被这话说得冷汗直流,连忙跪倒:“臣不敢!臣……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起来。”赵桓语气稍缓,“朕知道你忠心。但非常之时,须用非常之法!此事,就这么定了!” “其二!”他看向许翰,“‘劝捐’之事,加紧进行!告诉那些勋贵宗室、富商大贾!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若肯主动献出钱粮,助军抗敌,朕可既往不咎!若还敢心存侥幸,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作梗……” 他眼中杀机一闪:“待城内肃清之后,朕不介意……亲自去他们府上‘看看’!” 许翰心中一凛,知道官家这是要将“劝捐”变成“勒索”了!但他更清楚,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臣遵旨!” “其三!”赵桓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李纲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李卿,城防之事,仍由你总揽。但……从今日起,京城四门防务,以及皇城宿卫,皆由殿前司及神武右军(岳飞所部将以此为基础扩编)直接负责!兵部、枢密院……只负责后勤与参赞。” 这是……要将兵权进一步集中!彻底架空那些可能存在问题的旧有军事体系! 李纲心中巨震!他明白,这既是对他的信任,也是一种制衡,更是官家在经历了张俊叛乱后,对现有军事指挥体系的不信任!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躬身:“臣领旨!” “其四!”赵桓的声音传遍城楼,“将张俊及其同党首级,悬于玄德门之上!将今日斩杀的所有内奸、乱党首级,悬于各坊市要道!遍发告示!昭告全城军民:凡勾结金贼、动摇军心、祸乱百姓者,皆如此獠下场!” “同时!”他加重语气,“再传捷报!韩世忠将军大破金贼,正星夜来援!岳飞将军夜袭金营,斩将焚尸!我大宋军威赫赫!军民一心,必能克敌!凡能提供金贼动向、或揭发内奸者,重赏!临阵奋勇杀敌者,破格提拔!” 一打一拉!一手是雷霆万钧的血腥镇压,一手是鼓舞人心的捷报和希望!赵桓要用这冰与火的两重手段,彻底掌控这座濒临崩溃的城市! “都去办!”赵桓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暗夜中燃烧的星辰,“朕……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的消息!” 第54章 京华风雨血洗夜(二) “臣等……遵旨!” 四个字落地,仿佛惊雷滚过南薰门城楼,更似一道冰冷的敕令,瞬间传遍了这座已被战火和绝望笼罩的都城。李纲、吴敏、许翰、陈过庭四位重臣躬身领命,他们抬起头时,看向龙椅方向的目光里,除了深深的敬畏,更添了几分无法言喻的凛然——这位年轻的天子,终于要拔出他最锋利的屠刀,斩向城内那些腐烂的脓疮了! 命令如山倒!执行如奔马! 黎明前的黑暗,是杀戮最好的帷幕。 皇城司的缇骑,如同暗夜中嗅到血腥的鬣狗,倾巢而出!黑色的劲装,冰冷的绣春刀,强劲的臂弩,他们是皇帝手中最无情、也最有效的利刃!接到陈过庭的密令,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化作数十道黑色的闪电,扑向了名单上那些早已被盯死的猎物! 与此同时,殿前司也动了!留守在南薰门城楼、负责护卫赵桓的那位殿前都虞候李进,在接到赵桓那带着血腥味的密令后,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抽调了近千名尚有战力的精锐禁军!一部分火速接管了刚刚平定叛乱、尚需稳固的玄德门防务,将岳飞及其麾下伤兵替换下来;另一部分则由他亲自挑选的心腹将校带领,化整为零,如同张开的大网,悄无声息地封锁了城内各处关键街区,随时准备配合皇城司,强行破门,弹压一切敢于反抗的力量! 开封府尹王时雍,这位见风使舵的老官僚,在接到那份措辞严厉、几乎等同于最后通牒的“劝捐”令和配合抓捕的命令后,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他连夜将府中所有能调动的衙役、弓手、巡检全部派了出去!他们或许不如皇城司和殿前司精锐,但胜在人多势众,遍布街巷,足以形成巨大的威慑!封锁道路、抓捕小鱼、维持秩序或者说,用手中的水火棍和铁链震慑百姓,王时雍此刻只求在这场风暴中保全自身,不敢有丝毫违逆龙颜之举! 一场针对全城内奸、暗桩、叛逆、贪官污吏、以及所有在国难当头之际依旧试图挑战皇权底线者的雷霆扫穴,就这样在无数双惊恐或麻木的眼睛注视下,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效率,猛烈地展开了! 城西,一座看似普通的杂院,院门却比寻常人家厚实得多。这里是梁师成安插在城内,负责联络江湖亡命徒和散布谣言的“过江龙”的老巢。 “咚咚咚!”沉闷的撞门声响起,随即是木板碎裂的巨响! “皇城司办案!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跪地投降!可免一死!”冰冷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院内,刚刚还在搂着女人喝酒吹嘘的过江龙猛地跳起,脸上横肉乱颤,眼中凶光毕露:“他娘的!真有不长眼的敢来送死?!弟兄们!抄家伙!给老子砍了这帮狗官!” 他手下那群平日里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惯了的亡命徒,也纷纷抽出兵器,狞笑着准备迎战。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皇城司副指挥使刘晏亲自带领的缇骑精锐! “放箭!”刘晏面无表情,冷冷下令。 “咻咻咻!”密集的弩箭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穿透了薄薄的院墙和窗户! “啊!”“噗嗤!” 院内惨叫声顿起!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泼皮,还没看清敌人的样子,就被弩箭射穿了身体,如同破布袋般倒下! “杀进去!”刘晏拔出朴刀,一马当先! 缇骑们紧随其后,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入! 狭窄的庭院里,瞬间爆发了激烈的搏杀!过江龙挥舞着鬼头刀,确实有几分悍勇,接连砍翻了两名缇骑!但他很快就被三名配合默契的高手缠住!刀光闪烁,步步紧逼! 其他的亡命徒更是如同砍瓜切菜般被迅速解决!皇城司缇骑的武艺和杀人技巧,远非这些街头混混可比! “噗!”刘晏瞅准一个空档,手中绣春刀如同毒蛇出洞,瞬间划破了过江龙的咽喉! 过江龙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面容冷峻的“狗官”,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甘,轰然倒地! “封锁!搜查!任何可疑之物,一律带走!”刘晏擦拭着刀上的血迹,冷冷下令。很快,大量的金银细软,以及几封内容足以诛灭九族的密信被搜了出来。 城南,富商周扒皮的府邸。 这位靠着囤积居奇、吸食民血发家的奸商,此刻正跪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抖如筛糠。他看着自己精心收藏的古董字画被粗暴地打包带走,看着一箱箱的金银元宝被抬出库房,看着自己的美妾娇妻哭哭啼啼地被衙役们推搡到一旁,心疼得如同刀割,却又不敢有丝毫反抗。 带队的开封府推官,慢条斯理地念着一份抄没清单,眼角的余光瞥着周扒皮:“周老板,陛下有旨,‘劝捐’救国。看你府上家资颇丰,想必……平日里也没少‘取之于民’啊。正好,今日便让你‘用之于国’!” “官……官爷!小人……小人冤枉啊!”周扒皮还想狡辩。 “啪!”推官旁边的一名衙役,毫不客气地一记耳光扇了过去!“闭嘴!再敢聒噪,仔细你的皮!” 周扒皮捂着红肿的脸颊,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终于彻底绝望了。他知道,自己完了。 军器监。 虽然丙字库的大火已被扑灭,但整个军器监依旧被殿前司的重兵团团围住,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官员、匠作都被集中看管,不准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皇城司的探子,如同篦子梳头一般,仔细搜查着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刘延庆和王霖等人的官署和住所。虽然核心的账册和图纸依旧不见踪影,但一些零碎的、记录着材料出入库异常、或是与某些商人私下往来的便条、信件,还是被翻了出来。这些东西,或许无法直接定下通敌的死罪,却足以证明他们贪墨渎职、中饱私囊的罪行! 而被秘密控制起来的、从丙字库“幸存”下来的几名小吏和工匠,以及王霖供出的那几个涉嫌在炮石配重块上动手脚的心腹工匠,此刻正在皇城司诏狱里,经历着他们人生中最黑暗、也最痛苦的时刻。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纵火的?!” “那些炮石!具体是哪几批动了手脚?!不说清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凄厉的惨叫声和皮鞭抽打的声音,在阴森的牢房里回荡,让听者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城内各处坊市要道。 一队队士兵面无表情地将一颗颗血淋淋的、还滴着血的人头,高高悬挂在木杆之上!旁边张贴着巨大的告示,用最醒目、最直白的文字,列数着这些“国贼”的罪状——通敌叛国、散布谣言、囤积居奇、临阵脱逃、煽动叛乱…… 告示下方,是官家赵桓措辞严厉的诏令:凡再敢行此等事者,皆如此獠下场!夷其三族!绝不姑息! 血腥的头颅,酷烈的诏令,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汴京百姓的心头! 街道上,行人绝迹。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 但奇怪的是,在这种极致的恐惧之下,城内的秩序,反而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迅速恢复了。 之前还甚嚣尘上的各种谣言,瞬间销声匿迹。没有人再敢在公开场合议论战事,更不敢抱怨官府。 那些被列入“劝捐”名单的权贵富户,送钱送粮的速度明显加快了数倍!甚至有不少原本不在名单上、但自觉平日里有些“劣迹”的人,也主动将家中的财物送了出来,只求能破财消灾,保住性命。原本捉襟见肘的官仓,竟然在短短半日之内,就充盈了不少! 南薰门城楼,指挥棚内。 赵桓面色平静地听着陈过庭和许翰关于城内清洗和“劝捐”结果的汇报。 “……陛下,此次行动,共处决各类罪犯一百八十三人,抓捕收押近五百人。城内主要的反动和不稳定因素,已基本肃清。‘劝捐’所得钱粮,粗略估计,或可再支撑我军民……五到七日。”陈过庭的声音依旧冰冷。 “五到七日……”赵桓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加上原有的储备,勉强能撑到韩世忠预计抵达的时间了。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那些勋贵宗室,就只拿出这些?”赵桓语气平淡地问许翰。 许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回陛下,大部分人家……确实已经倾其所有了。当然……也不排除有少数极其狡猾者,暗中藏匿。只是……若再深究,恐……” “不必深究了。”赵桓摆了摆手,“蚊子腿也是肉。能榨出这些,已经不易。”他知道,过犹不及。逼得太狠,反而可能激起更大的反弹。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 “岳飞那边情况如何?”他转向一直候在一旁的殿前都虞候李进。 李进连忙上前:“回陛下,岳将军已在营中医治,伤势虽重,但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他麾下那些敢死队员,昨夜一战,加上之前伤亡,如今还能战者……已不足十人……” 不足十人! 赵桓心中一痛。这代价,太惨重了! “传朕旨意,”他沉声道,“神武右军暂由岳飞节制!从殿前司和各处守军中,挑选五百精壮之士,补充其部!所有粮草、器械、药品,优先供给!告诉岳飞,给朕好好养伤!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他!” “是!”李进领命。 赵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再次投向城外。 内部的毒瘤,暂时清理干净了。粮草的危机,也暂时缓解了。士气,在铁腕和捷报的双重刺激下,也重新凝聚了起来。 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城外的敌人了! 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距离韩世忠抵达,还有两天。 这两天,完颜宗望会做什么?他会甘心就此失败吗? 赵桓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走到指挥棚门口,对着外面肃立的亲兵道:“传令下去,今夜……全军饱食!把‘劝捐’来的好酒好肉,都拿出来!让弟兄们……好好吃一顿!” “陛下?!”李纲闻言一惊,“这……这会不会太过……” “无妨。”赵桓打断他,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大战之前,当壮行色!朕要让将士们知道,跟着朕,不仅有仗打,有功立,还有……肉吃!”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杀气: “也让城外的金狗看看,我大宋的军粮……充足得很!让他们在饥寒交迫中,等着迎接……我们最后的反击!” 李纲看着官家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和隐隐透出的疯狂战意,心中一凛,不再多言,只是沉声应道: “臣……遵旨!” 第55章 兵行险招待晨曦 这是自金军兵临城下以来,汴京城内最为诡异的一个清晨。 头颅,血淋淋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在各处城门要道、坊市街口。 冰冷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某些府邸的门前,尚未清理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挥之不去的硝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末日般的压抑气息。 然而,与这血腥恐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内迅速恢复的、近乎死寂的秩序。 宵禁令被严格执行,街面上除了巡逻的官兵和偶尔匆匆而过的运粮队伍,几乎看不到行人。往日里喧嚣的瓦子勾栏早已闭门,就连最胆大的泼皮无赖,此刻也缩在家中不敢露头。 粮价依旧高悬,但至少不再疯涨,因为开封府的衙役正虎视眈眈地守在各家粮铺门口,敢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而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勋贵宗室、富商大贾,则以前所未有的“慷慨”和效率,将一车车的金银、粮食、布匹送往指定的官仓。 没人敢再哭穷,没人敢再推诿,张俊那颗在玄德门城楼上迎风摇曳的首级,就是悬在他们脖颈上最锋利的铡刀! 南薰门城楼,临时搭建的指挥棚内。 赵桓一夜未眠。烛火哔剥,映照着他愈发苍白瘦削的脸庞,眼窝深陷,但那双眸子,却如同寒夜里的星辰,闪烁着令人心悸的锐光。 案几上,堆满了来自各处的军报和文书。 “启禀陛下,”兵部侍郎匆匆进来禀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振奋,“军器监连夜赶工,已将缴获的金贼‘火车’残骸初步修复,并仿制出三具类似的喷火器!虽威力射程尚有不足,但用于守城,当可一用!另外,对库存炮石的校准也在加紧进行,已发现并剔除了数十枚有问题的配重块!” “好!”赵桓精神一振,“让军器监继续!火器!朕要更多、更猛的火器!告诉他们,需要什么,内帑直拨!人手不够,就从各营抽调机灵的!三天!朕再给他们三天时间!” “臣遵旨!” “陛下,”吏部侍郎许翰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喜色,“‘劝捐’所得颇丰!城内大户几乎倾囊相助!经过统计,所得钱粮,或可再支撑大军……七日!若省俭些,十日亦有可能!” 七到十日!加上原有的储备,这意味着,汴京城,至少能撑到韩世忠预计抵达之后了! 赵桓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动了一丝。虽然已经从陈过庭那里知道大致的估算,但是,他害怕下面的人会隐瞒、欺骗,哪怕他知道历史上的这些人,但是他依旧不敢放松。万一呢? 这次的代价是血腥的清洗和对权贵的强力压榨,但至少,为这座孤城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甚好。”赵桓点点头,语气却依旧沉稳,“但不可松懈!告诉百姓,官仓已有粮,军心可用!但仍需厉行节约,共渡难关!另外,安抚好那些‘劝捐’的大户,告诉他们,今日之功,朕记在心里,待击退金贼,必有封赏!” 一打一拉,恩威并施。许翰心中暗赞官家手段,躬身领命。 就在这时,城外金军大营方向,再次传来低沉的鼓角声。但这一次,并非大规模进攻的信号,而是……某种调兵遣将的号令? 赵桓立刻走到垛口,拿起望筒。 只见远处,完颜宗望的虎头大旗依旧停留在南薰门外一里左右的位置,并未移动。但他身边的“狼牙”亲卫,却有一部分悄然脱离了本队,朝着东西两侧的方向分头而去,行踪诡秘。同时,金军后方营地,似乎有大量的工匠和辅兵正在忙碌着什么,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巨大的、被黑布遮盖的器械轮廓。 “金贼在搞什么鬼?”李纲也走了过来,皱眉道。 “宗望吃了亏,又知韩世忠将至,断不会坐以待毙。”赵桓放下望筒,眼神凝重,“他在调整部署,要么是准备集中兵力,强攻某一处薄弱点,要么……就是在准备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杀手锏!” 他看向李纲:“岳飞那边如何了?伤势怎样?” “回陛下,”李纲道,“臣已派御医前往诊治。岳将军左肩骨裂,失血颇多,但仗着年轻体壮,底子好,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御医说,至少需静养十天半月,方能痊愈,短期内……恐难再上阵了。” “十天半月?”赵桓眉头紧锁。十天半月之后,黄花菜都凉了!韩世忠还有两天就到!这两天,才是最关键的时刻! “让御医用最好的药!”赵桓沉声道,“另外……宣岳飞立刻来见朕!” “陛下?!”李纲一惊,“岳将军伤势沉重……” “朕知道!”赵桓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朕有分寸!快去!” 很快,脸色苍白,左臂用厚厚的绷带吊在胸前的岳飞,被两名亲兵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再次来到了指挥棚内。 “末将……岳飞,见过陛下。”岳飞挣扎着想要行礼。 “免了!坐下说话!”赵桓亲自上前,将他按在椅子上,看着他那毫无血色的脸庞和缠满绷带的肩膀,心中也是一阵不忍。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岳卿,”赵桓开门见山,“朕知道你伤势沉重。但如今情势危急,韩将军两日后即到,金贼必会发动最后的疯狂反扑!朕……需要你的头脑,需要你的胆识!” 岳飞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陛下但有所命!末将纵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好!”赵桓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朕不需要你再亲自冲锋陷阵!朕要你……为朕策划一次反击!” 他将刚才观察到的金军动向,以及自己的担忧,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宗望必有后手!我们不能坐等他出招!必须在他发动之前,打乱他的部署!给他制造麻烦!让他疲于奔命!” “朕想让你,挑选绝对可靠的精锐,趁今夜或明夜,再次袭扰金营!目标,不必强求斩将夺旗,而是要……”赵桓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焚其粮草!毁其器械!尤其是那些正在赶制的新家伙!能烧多少是多少!能毁多少是多少!要让他们后院起火,首尾难顾!” 这个任务,虽然不像上次夜袭那么凶险,但同样困难重重!金军吃了亏,防备必然更加森严!而且岳飞本人无法亲自带队! “陛下!”岳飞听完,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精神大振!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炯炯地看着金军的布防,“陛下英明!以攻为守,疲敌扰敌,正是上策!末将以为……” 他顾不上伤痛,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起金军营寨的薄弱点、可能的粮草囤积地、以及新制器械可能的位置,并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周密的袭扰计划! “……我军可兵分三路!一路佯攻其东侧汉军营地,吸引其注意!一路精锐,由末将挑选出的夜战好手带领,潜入其后营,专烧粮草!另一路,也是最关键的一路,由末将的副将带领,携带猛火油和霹雳炮(宋代已有类似火药武器),直扑金贼工匠营地!务必将其新制器械焚毁!” “此计虽险,但若成功,必能极大打击金贼士气,迟滞其总攻!为韩将军的到来,争取宝贵时间!” 赵桓仔细听着岳飞的分析和计划,越听眼睛越亮!条理清晰!重点突出!胆大心细!这哪里像个初出茅庐的低阶武官?分明是运筹帷幄的大将之才! “好!好一个岳飞!”赵桓忍不住击掌赞叹,“就依你之计!人手!装备!朕都给你!朕再给你一道密令!此行,你可在后方坐镇指挥!但若遇紧急情况,或计划有变,前线指挥官可……便宜行事!” 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莫大的权力! “末将!定不辱使命!”岳飞再次重重抱拳,眼中充满了知遇之恩的激动和必胜的信念! 岳飞领命而去,立刻开始挑选人手,秘密准备。他那双经历过血火和背叛洗礼的眸子,此刻燃烧着更加炽烈的火焰,不仅是为了报效君恩,更是为了那些牺牲的弟兄和城外受辱的同胞!城楼上下,宋军的防御部署也悄然进行了调整,弓弩上弦,火油备足,所有人都知道,黎明前的这最后黑暗,将是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 南薰门城楼指挥棚内,赵桓目送岳飞离去,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有另一块悬得更高。袭扰之计能否成功?能为韩世忠争取到多少时间?金贼那边,又在酝酿着什么?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与李纲、吴敏等人低声商议着城防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任何可能存在的疏漏。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充满了煎熬。 就在这时! 指挥棚的门帘被猛地掀开! “报——!!” 凄厉的嘶喊声划破黄昏后死寂的汴京城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捅人心窝子。 一个浑身浴血、甲胄破烂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南薰门指挥棚,嗓子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而嘶哑变形,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官……官家!李帅!西……西水门……那……那怪物……”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缝里全是泥和血,剧烈地喘息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棚内原本压抑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带来噩耗的传令兵身上。 赵桓猛地抬头看向他。 “说清楚!什么怪物?!”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彻骨的寒意。 第56章 西水门!国之巨祸! 李纲一个箭步上前,扶起传令兵,厉声喝道:“镇定!慢慢说!西水门到底怎么了?!” 传令兵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像是溺水的人在挣扎,他猛地灌了一口冷气,终于吼了出来: “金贼……金贼推出了一座……一座山!一座会动的山!朝着……朝着西水门来了!顶着城门楼那么高!黑……黑压压一片!推……推过来了!” 山?会动的山? 棚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吴敏最先反应过来,脸色骤变:“是……是撞车?!巨型撞车?!” 传令兵涕泪横流,拼命点头:“是!比……比之前见的任何撞车都大!大太多了!像……像一座小山丘推过来了!前面……前面蒙着厚厚的湿牛皮,还有铁板!箭射不穿!火油……火油烧上去也呲溜就灭了!” “轰隆隆——轰隆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传令兵的话,一阵沉闷而持续的、令人心悸的巨大响动,隐隐约约从西面传来。 那声音低沉、厚重,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碾压感,仿佛大地都在呻吟。 棚内的烛火不安地跳动着,映照着每个人脸上瞬间变得惨白的神色。 赵桓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他一把掀开指挥棚的帘子,快步冲到垛口边,朝着西边望去。 尽管距离尚远,天色已暗,但借着城头稀疏的火把光芒和城外金营的火光,他依然能看到西水门方向,一个巨大到难以置信的黑色阴影,正在以一种缓慢却坚定得令人绝望的速度,朝着城墙蠕动。 那轮廓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蛮荒、原始、纯粹的破坏力量。 仅仅是远远看着,就足以让人脊背发凉,手脚冰冷。 “妈的……”赵桓死死攥住冰冷的城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甚至微微颤抖。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狂怒。 他知道历史上的金军攻城器械厉害,但他妈的也没想到,在经历了这么多挫败、粮草开始短缺的情况下,完颜宗望还能拿出这种规格的怪物!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攻城武器了,这他娘的就是一座移动的攻城碉堡! “传令!”赵桓猛地转过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嘶哑,“命西水门守将张克戬!不惜一切代价!给朕顶住!” “命李纲即刻调派所有能动的神臂弓手、炮石手,优先增援西水门!火油、滚木、礌石,有多少给朕运多少过去!” “命吴敏!立刻!马上!查验西水门附近的炮石配重!若有差错,提头来见!”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连珠炮般砸下,带着血腥味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李纲脸色凝重如铁,躬身领命:“臣遵旨!”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转身冲出指挥棚,亲自去调派人手和物资。西水门若破,整个汴京防线将彻底崩溃! 吴敏更是吓得一个哆嗦,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炮石配重的问题一直是他心头大患,虽然在大清洗后紧急排查更换了一批,但时间仓促,人手不足,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此刻被官家点名,他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臣……臣这就去!亲自去!”吴敏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恨不得肋生双翅。 指挥棚内只剩下赵桓和几个亲卫,以及瘫软在地的传令兵。 那沉闷的“轰隆”声越来越近,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距离城墙还有多远?”赵桓盯着那传令兵,眼神冰冷。 传令兵哆嗦着道:“小……小人跑出来时,约……约莫还有……还有三四百步……它……它走得不快,但……但太他娘的吓人了!” 三四百步!对于这种庞然大物来说,几乎是转瞬即至! 赵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却仿佛塞满了冰碴子。 他能想象西水门城头上此刻是何等的惊恐和绝望。 面对那种几乎无法摧毁的怪物,寻常的箭矢、滚木礌石恐怕效果甚微。火油被克制,神臂弓或许能对推车的辅兵造成杀伤,但对主体结构用处不大。 唯一的希望,似乎就寄托在那些大型炮石上。 可炮石……赵桓的心猛地一沉。 刘延庆、王霖那些狗贼动的手脚,到底清理干净了没有?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炮石失准,甚至炸膛…… 后果不堪设想! “张望!”赵桓低吼道。 一直侍立在旁,脸色同样难看的张望立刻上前:“老奴在。” “传朕旨意!从朕的内帑,不,从‘劝捐’所得里,立刻拨出十万贯钱!白银五万两!送到西水门!告诉张克戬和所有将士,守住西水门者,赏万贯,封侯!临阵脱逃者,夷三族!” 重赏!酷刑!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用金钱和死亡,逼迫那些濒临崩溃的士兵,榨干他们最后一丝勇气和血性! 张望心头一颤,连忙应道:“是!老奴马上去办!” 看着张望匆匆离去的背影,赵桓再次望向西方。 黑暗中,那移动的山岳似乎又近了一些。 完颜宗望……你他妈的,这是要把老子往死路上逼啊!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愤怒在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已经连续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精神和体力都绷到了极限。大清洗虽然暂时稳住了内部,但也耗费了他巨大的心神。 现在,金军的最终杀招终于亮了出来。 韩世忠还有两天…… 两天! 他必须撑过这两天! “官家,您……”一名亲卫统领忍不住上前,低声道,“西水门自有李帅和吴尚书他们处置,您……您还是先歇息片刻,龙体要紧啊!” 赵桓缓缓转过头,看着那名忠心耿耿的亲卫,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歇息?”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等打退了金狗,朕再歇息。现在,给朕拿水来!” 冰冷的井水灌入喉咙,稍微压下了一些心头的燥火。 赵桓的目光再次投向西方。 硬顶,肯定不行。西水门的城门再坚固,也经不起那种怪物的持续撞击。城墙或许能撑久一点,但金贼肯定会配合云梯、箭雨,消耗守军。 必须想办法阻止它!至少,要延缓它的速度! 火攻?传令兵说效果不大,牛皮和铁甲是克星。 炮石?这是最大的希望,但也是最大的隐患。而且,就算炮石有效,以汴京城现在炮石的储备量和精度,能否准确命中并造成有效伤害,也是个未知数。 挖陷阱?来不及了。 派敢死队出去破坏?面对这种接近城墙的庞然大物,出去就是送死,而且未必能靠近。 还有什么办法? 赵桓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从混乱的信息和有限的资源中,找出一条生路。 他的目光扫过指挥棚内的沙盘,手指无意识地在西水门的位置敲击着。 西水门……西水门…… 那里有什么特殊之处? 对了!西水门外,地势相对平坦开阔,但也并非一马平川。金军之前填平了部分壕沟,但靠近城墙根还有一些起伏和障碍物。 还有,为了防止金军火攻,西水门瓮城内储备了大量的水和沙土…… 等等!水? 如果……如果能将大量的水,倾泻到撞车前进的路线上…… 不,不行。普通的泼水根本无法阻止这种重型机械。 除非……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赵桓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来人!” 立刻有两名亲卫上前:“官家!” “立刻传令给李纲!让他调动所有能找到的民夫,越多越好!带上水桶、水囊,所有能盛水的东西!立刻去西水门瓮城!” “再传令给张克戬!让他立刻组织人手,将瓮城内所有储备的水、沙土,甚至……甚至征用民房里的水缸,全部集中到西水门城楼上!” 亲卫们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官家要做什么。 赵桓没有解释,继续下令,语速极快: “告诉他们!等那怪物靠近到一百步之内!听朕号令!把所有的水!混合着沙土!给朕一股脑地泼下去!就泼在它前进的轮子下面!有多少泼多少!给朕把它前进的路,变成一片泥沼!” 用烂泥陷住它?! 亲卫们虽然震惊于这个想法的异想天开,但还是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赵桓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脏砰砰直跳。 这个办法极其冒险,而且未必有效。 首先,需要极短时间内调集大量的水和人力,这在混乱的战场上非常困难。 其次,倾泻的时机和位置必须精准,否则就是白费力气。 最重要的是,就算制造出了泥沼,能否真的陷住那个庞然大物,谁也不知道。也许它强大的动力足以碾压过去。 但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不依靠炮石就能迟滞对方的办法! 哪怕只能拖延一点点时间,也是好的! 只要能拖到炮石准备就绪,拖到……岳飞那边能有所行动! 对!岳飞! 赵桓的目光转向南面,岳飞营地的方向。 他刚刚才和岳飞定下了袭扰金军后营和工匠营的计划。 如果岳飞能在此刻,或者稍后,成功搅乱金军后方,或许能对前线的攻城造成一定的牵制! “传令岳飞!”赵桓再次下令,“告诉他,西水门战况紧急!朕准他相机行事!不必拘泥于原定计划!若有机会,可直接袭扰金贼中军,吸引其注意力!一切以减轻西水门压力为先!” 这是一个更加冒险的命令。让岳飞那支刚刚重组、带着伤的部队去冲击金军中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需要用尽一切手段,调动一切力量,为汴京,为自己,争取那最后的一线生机! “轰隆隆——轰隆隆——” 撞车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巨兽的脚步,踏碎了汴京城最后的宁静。 西水门城楼上,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守将张克戬站在垛口,脸色铁青,死死盯着下方那个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 那东西太大了!简直像一堵移动的城墙! 巨大的撞木被包裹在厚重的皮革和铁板之下,前端如同一个狰狞的兽首。两侧和上方是坚固的木制防护棚,顶棚倾斜,可以有效防御滚木礌石。下方是数十个巨大的实木轮子,由数百名金军辅兵和大量挽马在后面奋力推拉。 更可怕的是,撞车的两侧,还有金军的步兵结阵掩护,弓弩手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压制城头的反击。 “将军!怎么办啊!”一名副将声音发颤,“箭射不透!火油泼上去就灭!滚木礌石砸上去,也只是听个响!” “慌什么!”张克戬猛地回头,厉声喝道,“官家有令!死守!谁敢后退一步,杀无赦!” 虽然嘴上强硬,但他心里也没底。 他已经将手头所有能用的手段都试过了,效果寥寥。 眼看着那怪物已经逼近到两百步之内,城头的守军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推车金兵脸上狰狞的表情,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和血腥味。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城头蔓延。 就在这时,李纲带着援兵和大量民夫赶到了。 “张将军!官家有令!快!组织人手!把水和沙土都运上来!”李纲一边跑一边喊道。 张克戬一愣:“李帅?运水和沙土?做什么?” “别问了!快!越多越好!官家自有妙用!”李纲来不及解释,立刻指挥着援兵和民夫行动起来。 一时间,西水门瓮城和城楼上变得一片忙碌。 水桶、水囊、水缸……所有能找到的盛水容器都被搬了上来。士兵和民夫们手忙脚乱地将水和沙土混合在一起,搅拌成浑浊的泥浆。 城下的金军看到城头的异常举动,有些疑惑,但并未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宋军已经是黔驴技穷,垂死挣扎罢了。 完颜宗望立马在远处,看着那巨型撞车如同上古凶兽般逼近城门,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冷笑。 他为了这“开山太岁”,可是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不惜拆毁了部分营帐和掳掠来的民房木料。 他相信,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汴京城那看似坚固的城门,不过是朽木罢了! “传令!撞车再靠近五十步,两侧步军立刻发动佯攻!弓弩压制城头!给‘太岁’创造最好的破门时机!”宗望冷冷下令。 “喳!” 金军的号角再次吹响,进攻的鼓点变得急促起来。 撞车的速度似乎又快了几分! 一百五十步! 一百二十步! 一百步! 西水门城楼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是现在!泼!” 随着李纲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就绪的宋军士兵和民夫们,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桶桶、一盆盆、一缸缸混合着沙土的泥浆,朝着下方撞车前进的路径,劈头盖脸地泼了下去! 哗啦啦——! 泥浆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覆盖了撞车前方数十步的地面! 推车的金兵被淋了个正着,破口大骂,脚下一滑,顿时人仰马翻! 拉车的挽马也受惊嘶鸣,马蹄陷入泥泞之中,挣扎着难以寸进! 那数十个巨大的实木轮子,碾入厚厚的泥浆之中,前进的速度骤然减慢! 原本沉重而稳定的“轰隆”声,变得滞涩而艰难起来! “有效!真的有效!”城头爆发出惊喜的呼喊! 张克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快!继续泼!别停!给老子把它陷死在那里!” 更多的泥浆被倾倒下去,撞车前方的地面迅速变成了一片真正的泥沼! “开山太岁”那庞大的身躯,在泥泞中艰难地蠕动着,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前进的势头几乎完全停滞! 城下,完颜宗望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暴怒! “废物!一群废物!”他气得破口大骂,“怎么回事?!推!给本帅用力推!” 金军的监工挥舞着鞭子,疯狂抽打着那些陷入泥潭的辅兵和挽马,逼迫他们继续前进。 两侧掩护的金军步兵也试图冲上来,清理泥泞,或者用盾牌遮挡。 但城头的宋军哪里会给他们机会? “炮石!给老子瞄准了打!砸死那帮狗娘养的!”张克戬抓住机会,嘶声怒吼。 早已准备就绪的几架大型炮石,在吴敏亲自监督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呼啸的巨石越过泥沼,狠狠砸在试图靠近的金军步兵阵中,顿时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神臂弓手也趁机攒射,将冲上前的金兵射倒一片! “太岁”被暂时困住了! 城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刚才还弥漫的绝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机冲淡了不少! 赵桓在南薰门远远看到西水门方向火光冲天,喊杀震天,隐约看到那巨大的阴影似乎停滞不前,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提了起来。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金军不可能就此放弃。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清理泥泞,或者用其他方式继续推进。 而且,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和兵力。 他转过头,望向南方。 岳飞,朕的岳将军…… 你那边,该行动了? 与此同时,汴京城南,岳飞的临时营地内。 岳飞拄着长枪,站在营帐前,遥望着灯火通明的金军大营方向,左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神却如同出鞘的利剑般锋锐。 一名亲兵匆匆跑来:“将军!官家最新命令!西水门紧急!准许我等相机行事,不必拘泥原计划,若有机会,可袭扰金贼中军!” 岳飞闻言,眼中精光一闪! 袭扰中军? 他明白官家的意思。这是要他们用命去吸引金军主力的注意,为西水门争取时间! 好!既然官家信得过!他岳飞,还有这百十号弟兄,就把这条命,扔在这汴京城外! “传令下去!”岳飞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然,“目标不变!金贼后营!工匠营地!” “告诉弟兄们!今夜,我等不求杀敌几何,但求动静够大!烧他个底朝天!让完颜宗望那老狗知道,他后院起火了!” “出发!” 没有丝毫犹豫,岳飞翻身上马,带着他那支伤痕累累却战意高昂的队伍,如同一支暗夜中的利箭,悄无声息地朝着金军大营的侧后方,疾驰而去! 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 血腥味,似乎已经提前弥漫开来。 决战的序幕,已经拉开! 而此刻,西水门外。 被泥沼短暂困住的“开山太岁”周围,金军在短暂的混乱后,重新组织起来。 完颜宗望眼神阴鸷,盯着城头,发出更加冷酷的命令: “传令!狼牙!准备!” “告诉他们,本帅要活的!把那个想出馊主意的宋将,给本帅抓过来!” 黑暗中,数十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然脱离了大队,朝着西水门城墙的阴影处潜行而去。 真正的杀招,或许并非那巨型的撞车,而是隐藏在阴影中的利爪! 第57章 狼牙饮血 西水门城下,那片由泥浆构成的临时屏障,仅仅是短暂地迟滞了“开山太岁”的脚步。金军的凶悍与效率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大批辅兵在弓弩的掩护下,冒着城头零星的炮石和箭雨,疯狂地用沙袋、木板甚至同伴的尸体,试图重新铺就一条通往城门的死亡之路。 “嘎吱——嘎吱——” 沉重的轮轴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转动声,那庞大的战争机器,如同苏醒的巨兽,又一次缓缓向前挪动。每前进一寸,都仿佛在守城宋军的心头压上了一块巨石。 城楼上,李纲和张克戬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士兵继续倾倒泥浆,投掷滚木礌石,试图阻止那怪物的靠近。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城墙下方,“开山太岁”投下的巨大阴影里,以及两侧因激战而形成的视觉盲区中,数十道黑色的影子,如同壁虎般,正悄无声息地顺着城墙的缝隙和钩索向上攀爬。 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落地无声,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正是完颜宗望麾下最精锐的“狼牙”! 一名负责了望的宋兵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因浓烟而酸涩的眼睛,刚想换个姿势,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剧痛! “呃……”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就软软地瘫倒下去,被一只戴着皮手套的大手轻轻接住,拖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鲜血,无声地浸染了冰冷的城砖。 “噗嗤!” “呃……” 类似的死亡,在城墙的数个角落同时发生。狼牙的士兵如同高效的杀戮机器,以最小的动静清除着外围的哨兵。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城楼上的指挥官! 李纲正焦急地盯着下方越来越近的撞车,猛地感觉后颈传来一股凌厉的劲风! “小心!” 身旁的亲卫队长反应极快,猛地将李纲推开! “嗤啦!” 一把闪着幽光的匕首几乎是擦着李纲的脖子划过,带起几缕发丝!那名亲卫队长却没能完全躲开,手臂上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有刺客!保护李帅!”亲卫队长忍着剧痛,嘶声大吼! 变故突生! 原本就因巨型撞车而高度紧张的城楼瞬间炸开了锅! “杀!” 数名狼牙士兵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扑出,手中弯刀挥舞,直扑李纲和张克戬! “保护将军!” 周围的宋军士兵虽然惊骇,但还是下意识地举起刀枪迎了上去。 然而,双方的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狼牙士兵的格斗技巧极其精湛,招式狠辣刁钻,配合默契。普通的宋军士兵在他们面前,如同待宰的羔羊! “铛!” 张克戬挥刀格开一名狼牙士兵的劈砍,虎口巨震,连退数步。那狼牙士兵身形一矮,如同狸猫般贴地滑行,手中短匕直刺张克戬小腹! 眼看就要得手! “着!” 一声爆喝,一名身材魁梧的殿前司都头(之前赵桓派来增援的)挥舞着一面小铁盾,狠狠砸在那狼牙士兵的侧脸上! “嘭!” 那狼牙士兵被打得头晕眼花,攻势一滞。张克戬抓住机会,一脚将其踹翻在地,随即长刀猛地刺下! “噗!” 鲜血飚射! 但更多的狼牙士兵已经突破了外围的防御,如同跗骨之蛆,朝着指挥核心逼近! 城楼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混战!刀光剑影,惨叫连连!宋军士兵虽然人多,但在这些精英刺客面前,伤亡急剧增加! 李纲被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卫护在中间,不断后退,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他文官出身,虽然临危不乱,但面对这种近身搏杀,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顶住!顶住!殿前司的!给老子杀光这帮狗娘养的!”张克戬挥舞着带血的长刀,状若疯虎,拼命抵挡着狼牙的冲击。 就在西水门城楼上陷入生死搏杀之际,南薰门指挥棚内,赵桓也收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狼牙潜上去了?!”赵桓猛地一拍桌子,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他千算万算,算到了金军会用撞车硬攻,却没料到完颜宗望如此阴狠,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手!在攻城最关键的时刻,派精锐斩首! “李纲和张克戬怎么样?!”赵桓急声问道。 “回官家……信使来报时,李帅和张将军还在指挥抵抗,但……但狼牙势猛,城头已经乱了!”亲卫颤声回答。 赵桓的心沉了下去。西水门是防线核心,李纲和张克戬更是指挥核心!他们若是有失,西水门必破! “李进!”赵桓猛地转身,对着棚外厉声吼道。 “末将在!”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将领快步入内,正是之前被派去支援西水门的殿前司指挥使。自从王宗濋败亡之后,新认命的殿前司指挥使。 “立刻带上你本部所有还能动的弟兄!火速增援西水门城楼!告诉朕!不惜一切代价,护住李纲和张克戬!把那些潜上去的狼牙,给朕剁碎了喂狗!”赵桓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末将领命!”李进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大步离去,召集人手。 赵桓看着李进离去的背影,手指紧紧攥着。他已经派出了手中最后一部分机动力量。 成败,在此一举! 与此同时,汴京城南的金军大营侧翼。 “轰!” 一团巨大的火焰猛地在金军后营的一座粮草堆垛上爆开,火光冲天,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 紧接着,喊杀声、惨叫声、马匹的嘶鸣声,如同沸腾的开水般,在原本寂静的营地里炸响! “走水啦!” “敌袭!有敌袭!” “快救火!” 岳飞一马当先,手中长枪舞动如龙,将几名试图阻拦的金兵挑飞,随即厉声喝道:“弟兄们!放火!烧光他们的粮草!烧光他们的帐篷!” 他身后的百余名宋军士兵,如同下山的猛虎,嗷嗷叫着冲入混乱的金营。他们并不与金兵过多缠斗,主要目标就是放火和制造混乱! 一支支带着火油的火箭射向密集的营帐和堆积如山的物资,一个个简易的火把被扔进粮仓和马厩!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转眼间,金军大营的侧后方就变成了一片火海!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负责留守后营的金军部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乱作一团。许多士兵甚至还没来得及穿上盔甲,就被烈火吞噬,或者被突然杀到的宋军砍倒。 负责看守工匠营地的金兵也被惊动,一部分人试图赶来支援,却被岳飞分出的一小队人马死死缠住。 “将军!西边!西边有个大帐篷,好像是他们的指挥所!”一名眼尖的亲兵指着不远处一座相对独立的营帐喊道。 岳飞目光一凝,毫不犹豫:“跟我来!冲过去!” 他知道,官家允许他袭扰中军。虽然这里只是后营的指挥所,但端掉它,造成的混乱和对金军士气的打击,绝对是巨大的! “杀!” 岳飞厉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如同一道黑色闪电,朝着那座营帐冲去! 西水门城楼。 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殿前司的援兵及时赶到,如同给岌岌可危的宋军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李进身先士卒,挥舞着一柄开山大斧,勇不可当,几下就将两名嚣张的狼牙士兵劈翻在地! 有了生力军的加入,再加上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宋军终于稳住了阵脚,开始对潜入的狼牙士兵进行反包围! 狼牙士兵虽然悍不畏死,但毕竟人数有限,又是在敌人的地盘上,渐渐感到压力倍增。 “撤!” 一名看似头领的狼牙士兵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哨,剩余的十余名狼牙士兵立刻改变策略,不再恋战,开始交替掩护,朝着来时的方向突围! “想跑?没那么容易!”张克戬眼睛血红,带着亲兵死死缠住几名狼牙士兵。 激烈的搏杀中,一名狼牙士兵瞅准空隙,猛地掷出一把飞刀! “将军小心!” 一名亲兵奋不顾身地挡在张克戬身前! “噗嗤!” 飞刀正中那名亲兵的胸口! “小五!”张克戬目眦欲裂,一刀将那掷刀的狼牙士兵砍翻,但那名叫做小五的亲兵,却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看是活不成了。 趁着这片刻的混乱,剩余的几名狼牙士兵如同滑溜的泥鳅,迅速翻下城墙,消失在夜色中。 城楼上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伤兵痛苦的呻吟声。 狼牙的突袭被击退了,但代价是惨重的。数十名宋军士兵阵亡,包括张克戬最信任的亲兵,李纲和张克戬本人也险死还生,受了不小的惊吓,城头的指挥一度陷入混乱。 李进提着滴血的大斧走过来,沉声道:“李帅,张将军,贼寇已被击退,但跑了几个。” 李纲惊魂未定地点点头,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张克戬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小五,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随即被更大的危机感取代。 “轰——隆——!” 城下,那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再次响起,而且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泥沼战术虽然拖延了一段时间,但金军已经清理出了一条通路! 那“开山太岁”,距离西水门,已经不足五十步! 第58章 开山撼城 靖康元年正月二十日,夜。 冰冷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攫住了西水门城楼上每一个宋军将士的心脏。 刚刚击退“狼牙”偷袭的短暂喘息,被城下那再次响起的、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绝望的“轰隆”声彻底碾碎。 泥沼,仅仅是稍稍绊住了那头名为“开山太岁”的巨兽。金军用超乎想象的效率和冷酷,以沙袋、木板,甚至同袍的尸体,在泥泞中重新铺出了一条通往城门的死亡之路。 “嘎吱——嘎吱——” 那庞大战争机器的轮轴转动声,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磨牙声,缓慢却无可阻挡地再次逼近。 不足五十步! 城墙上,火把的光芒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惨无人色、沾满血污和硝烟的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汗臭味、泥土的腥味以及焦臭味,令人作呕。 “泼!继续泼!把所有能找到的水都给老子泼下去!”张克戬双目赤红,嗓子已经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挥舞着带血的长刀,疯狂地催促着。 士兵和民夫们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将一桶桶浑浊的泥浆奋力泼下。但这似乎已经无法阻止那怪物的脚步。 “李帅!挡不住了!那东西……那东西过来了!”一名副将绝望地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纲脸色铁青,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下方那如同小山般压过来的巨大撞车,感受着脚下城墙传来的轻微震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炮石!吴尚书!炮石呢?!”李纲猛地回头,朝着负责指挥炮石阵地的吴敏吼道。 吴敏此刻正站在几架大型炮石旁边,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他亲自监督着炮石手们紧张地装填、绞盘、校准。 “快!再快点!瞄准!给老子瞄准那怪物的顶盖!打!!”吴敏尖叫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炮石就是西水门最后的希望,但也可能是催命符!万一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错…… “放!” 随着炮石手的怒吼,几块巨大的石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腾空而起,朝着“开山太岁”砸去! 城楼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几块石头移动,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砰!” 一块巨石砸在了撞车厚实的顶棚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木屑纷飞,顶棚明显凹陷下去一块,但主体结构似乎并未受到太大损伤。 “哐当!” 另一块石头砸偏了,落在撞车旁边的空地上,碎石四溅。 “妈的!歪了!”吴敏气得跳脚大骂,“废物!都是废物!给老子重新装填!快!” 城下的金军发出一阵哄笑和嘲骂。 “哈哈!宋狗的石头都是软的!” “再砸啊!给爷爷挠痒痒吗?” “开山太岁”顶着零星的石块和泼下的泥浆,毫不停歇地继续前进。 四十步! 三十步! 城头的守军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撞木前端那狰狞的兽首上冰冷的金属光泽! “弓箭手!压制城头!步军!准备!”城下传来了金军将领的号令。 呜——!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无数的箭矢如同乌云般从下方射来,密集地覆盖了西水门城楼! “噗噗噗!” 箭矢射入血肉和木石的声音不绝于耳!城头上的宋军士兵惨叫着倒下,刚刚组织起来的反击火力顿时一滞! 趁着这个空档,“开山太岁”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加速! 推车的辅兵和挽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 二十步! 十步! “顶住!给老子顶住!!”张克戬睚眦欲裂,挥刀砍倒一个试图靠近垛口的金兵。 李纲拔出腰间的佩剑——尽管他知道这更多的是一种象征——厉声喊道:“大宋将士!死战不退!” 但,太晚了。 “轰!!!!!!!!!!!!!!” 一声前所未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整个西水门城楼仿佛都在这恐怖的撞击下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无数的灰尘和碎石从城门楼上方簌簌落下! “开山太岁”那包裹着厚重铁皮的巨大撞木,结结实实地、狠狠地撞在了西水门那扇饱经战火摧残的巨大包铁城门上! 沉闷的巨响过后,是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和金属扭曲声! 城门……在呻吟! 城楼上的宋军士兵,许多人在这恐怖的撞击下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一些人捂着耳朵,脸上写满了惊骇和绝望。 “门……门要破了!”有人失声喊道。 “稳住!还没破!给我用滚木!用礌石!砸!往下砸死那帮狗日的!”张克戬强忍着耳鸣和震动,声嘶力竭地吼道。 士兵们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再次将沉重的滚木和石块奋力向下投掷。 但城下的金军早有准备,撞车两侧的步兵举着大盾,掩护着撞车缓缓后退,准备进行下一次撞击。同时,更多的箭矢如同雨点般射向城头,压制着宋军的反击。 南薰门,指挥棚。 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即使隔着这么远,也清晰地传到了赵桓的耳中。 他的心,猛地揪紧! “西水门!西水门怎么样了?!”赵桓冲到棚口,对着刚刚从那边跑回来的传令兵吼道。 那传令兵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官……官家……撞……撞上了!那怪物撞上城门了!门……门好像……好像快顶不住了!” 赵桓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他扶住门框,死死咬着牙,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从喉咙里泛起。 韩世忠还有两天…… 岳飞……岳飞!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南方! 就在这时! “轰!轰轰!” 南方,金军大营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 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将南边的半个夜空都映照成了诡异的橘红色! 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到那边传来了混乱的喊杀声和惊呼声! 赵桓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岳飞!是岳飞! 他动手了! “快!去看看南边!金狗大营怎么回事?!”赵桓激动地对身边的亲卫喊道。 不用他吩咐,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被南边的异状吸引了过去。 那冲天的火光和混乱的声响,是如此的明显! 西水门城楼上,激战中的宋金双方,也都注意到了南边的动静。 “看!南边!金狗后营着火了!” “是援军吗?难道是援军杀到了?!” “一定是!一定是援军来了!” 宋军士兵们爆发出惊喜的呼喊,士气为之一振!虽然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无疑给了他们一丝希望! 李纲和张克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一丝期待? 难道真是…… 城下,完颜宗望也看到了南边冲天的火光,听到了后营传来的混乱声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怎么回事?!后营发生了什么?!”他对着身边的传令兵怒吼道。 很快,有探马飞奔而来,滚鞍下马,惊慌失措地禀报:“大帅!不好了!有一支宋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突袭了咱们的后营和工匠营!到处放火!粮草……粮草被烧了好多!” “什么?!”完颜宗望如遭雷击,猛地一拽缰绳,胯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多少人?!” “看……看不太清!约莫……百十人?但……但极其凶悍!领头的一员小将……使一杆长枪,万夫不当!” 百十人?! 区区百十人,就把他的后营搅得天翻地覆?! 完颜宗望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汴京城里,除了守城的那些残兵败将,哪里还能冒出这么一支精锐的突袭部队?! 难道是……那个岳飞?! 他想起了之前夜袭中斩杀拔都的那个宋将! “废物!连后营都看不住!”宗望气得浑身发抖,但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后院起火,固然可恨,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拿下西水门!只要城破,一切都不是问题! “不要管后面!传令下去!给本帅加紧攻城!撞!给我狠狠地撞!本帅要在天亮之前,踏平汴京!”宗望发出了更加疯狂的命令。 后方的混乱,反而激起了他破釜沉舟的决心! “轰!!!!!!!!” 第二下! “开山太岁”再次狠狠撞在西水门上! 这一次,响声更加沉闷,城门发出的呻吟声也更加凄厉! 肉眼可见,巨大的门板上出现了数道恐怖的裂痕!固定门轴的铁榫也开始松动! 城楼上的宋军发出了绝望的惊呼! “快!用内撑木顶住!快!”张克戬嘶吼着,指挥士兵用准备好的巨型圆木,从城门内侧死死抵住城门。 “炮石!吴敏!老子的炮石呢?!”李纲也顾不得斯文,对着吴敏那边大吼。 吴敏脸色煞白,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着什么。几架炮石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装填。 “将军!顶不住了!内撑木……内撑木也快裂了!”城门后传来士兵惊恐的叫喊。 “轰!!!!!!!!!!!” 第三下! 如同死神的重锤! 这一次撞击之后,西水门那扇象征着大宋国门的巨大城门,发出了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咔嚓——!!!” 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半扇门板,轰然向内倒塌! 破了!!! 西水门,破了!!!!!! “嗷嗷嗷——!!!” 城下的金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无数的金兵如同潮水般,朝着那洞开的豁口汹涌而去! 城楼上,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下方那洞开的城门,以及如同蚂蚁般涌入的金兵。 李纲身体一晃,几乎晕厥过去。 张克戬睚眦欲裂,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完了……”一个绝望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了城楼上每一个宋军将士的心。 “不!还没完!”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个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 是吴敏! 这位一直显得有些懦弱的兵部尚书,此刻却瞪着血红的眼睛,指着最后一架刚刚装填完毕的炮石,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给老子……放!!!!!!!!” 那块寄托着最后希望,也可能是最后绝望的巨石,呼啸着,砸向了那刚刚撞破城门,正准备后撤的“开山太岁”! 与此同时,张克戬也从短暂的绝望中挣脱出来,他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对着身边同样面如死灰的士兵,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弟兄们!城门已破!退无可退!随我……杀!!!!!!!” 他第一个跳下城楼,朝着那汹涌而入的金兵,发起了决死冲锋! “杀——!!!!!” 残余的宋军士兵,被主将的悍不畏死所感染,也爆发出最后的血勇,跟随着他,冲向了那注定血流成河的城门甬道! 第59章 血贯城门 “挡住!给老子挡住这群疯狗!!” 城门豁口处,一名膀大腰圆的金军百夫长,脸上溅满了温热的血点子,正挥舞着环首刀,对着潮水般涌入的袍泽声嘶力竭地咆哮。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城门明明已经被“开山太岁”撞破了,这些濒死的宋狗,非但不跪地投降,竟然还敢……还敢反冲出来?! 尤其是为首那个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的宋将(张克戬),简直像是一头发了疯的野猪,挥舞着一把豁口的长刀,硬生生在他刚刚涌入的队伍里,劈开了一条血路! “噗嗤!” 张克戬一刀将面前一个措手不及的金兵连人带盾劈翻在地,温热的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但他恍若未觉,只是凭借着一股悍勇之气,继续向前猛冲! “杀!为了大宋!为了官家!”他嘶吼着,声音已经完全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 “杀啊!!!!!” 跟在他身后的数百名宋军残兵,也被这股决死的疯狂所感染,他们红着眼睛,将生死置之度外,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撞进了金军的人潮之中! 城门甬道,这个原本象征着防御和安全的空间,瞬间变成了一个血肉磨坊! 狭窄的空间里,刀枪碰撞的刺耳声、临死前的惨叫声、兵器入肉的闷响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交织成一片混乱而恐怖的交响! 金军虽然人数占优,装备精良,但面对这群突然爆发出最后血勇、完全是拼命打法的宋军,一时间竟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涌入的势头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废物!一群废物!给我上!压过去!”那金军百夫长气急败坏,一脚踹开一个畏缩不前的辅兵,亲自提刀冲了上去。 他盯上了那个为首的宋将!只要杀了他,这群宋狗的气焰自然就灭了! “宋狗!纳命来!”百夫长怒吼着,手中环首刀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张克戬当头劈下! 张克戬刚刚砍翻一个金兵,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那雪亮的刀锋就要落下! “铛!” 斜刺里伸出一杆长枪,精准地点在百夫长的刀刃上,将其荡开! 是李进!他带着殿前司的精锐,也从城楼上冲了下来,加入了这场惨烈的绞杀! “张将军!某来助你!”李进大吼一声,手中长枪如同毒龙出洞,瞬间与那金军百夫长战作一团! 有了殿前司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宋军的压力稍减,但整体形势依旧岌岌可危。涌入的金兵实在太多了,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不断冲击着这条由血肉筑成的脆弱堤坝。 就在城门处陷入白刃绞杀的惨烈拉锯时,城楼之上,吴敏正死死地盯着那块飞向“开山太岁”的最后巨石。 所有炮石手的目光,也都凝聚在那块呼啸而去的石头上。 那是西水门,乃至整个汴京城最后的远程反击! “砰!!!!!”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沉闷的巨响! 那块巨石,不偏不倚,狠狠地砸中了“开山太岁”那相对脆弱的顶棚中部! 这一次,幸运女神似乎终于眷顾了濒临绝境的宋军! “咔嚓——!!!”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被巨石击中的顶棚猛地向下塌陷!几根粗大的支撑梁柱应声而断! 更致命的是,巨大的冲击力似乎破坏了撞车内部的某些结构! 那刚刚撞破城门,正准备稍稍后撤,进行下一次、也是可能彻底摧毁内层防御撞击的庞然大物,猛地一震!随即,整个车身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竟然……竟然停止了移动! 不仅如此,塌陷的顶棚还砸伤了下方操作撞木的部分金兵! “砸中了!砸中了!!”吴敏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喜极而泣! “万岁!万岁!”城楼上残余的炮石手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虽然城门已破,但这致命的一击,至少暂时瘫痪了金军最大、最直接的威胁!为城门甬道内的绞杀战,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快!神臂弓!给老子瞄准城门豁口!射!别让金狗再冲进来了!”李纲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调整部署,指挥城头的远程火力,全力封锁城门! 一支支劲箭呼啸而下,精准地射向试图涌入城门洞的金兵,暂时阻断了后续金军的进入! 城下,完颜宗望看到“开山太岁”被击中瘫痪,气得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 “废物!连块石头都躲不开!”他怒吼着,但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最大的杀手锏失灵了!虽然城门已破,但宋军的抵抗意志远超他的想象!后营又被袭扰,军心浮动! 难道……今晚真的拿不下汴京? “大帅!南边……南边火势更大了!那伙宋军……好像冲着帅帐方向去了!”又有探马惶急来报。 什么?! 完颜宗望脸色再变!调虎离山?还是……声东击西? 他目光阴沉地看了一眼陷入僵持的西水门,又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南边。 “传令!”他咬着牙,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西水门,暂缓强攻!分出一部分兵力,维持对城门的压制!主力……随本帅回援中军!先把屁股后面的火灭了再说!”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中军大帐受到威胁!那是金军的脸面和指挥核心! 随着宗望的命令下达,围攻西水门的金军攻势骤然一缓。部分正在冲击城门的金兵开始后撤,准备回援中军。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城门甬道内浴血奋战的张克戬和李进等人都是一愣。 “金狗……退了?”李进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难以置信地说道。 张克戬看着前方压力骤减,同样惊疑不定,但他没有丝毫放松:“不对劲!金狗狡诈!小心有诈!所有人,守住甬道!一步都不能退!” 虽然不明白金军为何突然放缓攻势,但这无疑给了他们宝贵的喘息之机。 南薰门。 赵桓也第一时间得知了金军主力回援中军的消息。 “岳飞……”他喃喃低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担忧,更多的,是一种孤注一掷后的疲惫。 岳飞用他那百十人的牺牲,真的为汴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但是,他们能撑多久?面对回援的金军主力,他们……还能回来吗? “官家!西水门守住了!暂时守住了!”李纲派来的信使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开山太岁被我军炮石击中,暂时瘫痪!金贼主力已经回援南营!” “好!好!好!”赵桓连说三个“好”字,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晃了晃,险些站立不住。 “官家!”张望连忙扶住他。 “朕没事……”赵桓摆摆手,深吸一口气,“传令西水门!死守甬道!抓紧时间加固内层防御!救治伤员!” “传令全城!金贼攻势受挫!援军不日将至!务必坚守!”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金军的威胁并未解除。西水门的豁口还在那里,如同汴京城一道流血的伤口。 天,还没有亮。 最黑暗的时刻,或许还没有真正过去。 他望向南方,那片火光似乎黯淡了一些,喊杀声也渐渐微弱。 岳飞……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朕……还需要你!大宋……还需要你! 第60章 残阳如血 “动作快!把这木头给老子钉死了!还有那边的拒马!往前推!堵住!给老子死死堵住!” 西水门内,靠近城门豁口的地方,张克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挥舞着手臂,嘶哑地咆哮着,指挥着士兵和民夫们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断裂的梁木、拆毁的营房木板、破损的盾牌、甚至装满碎石的麻袋——疯狂地构筑着第二道简陋却坚决的防线。 那半扇倒塌的城门如同一个巨大的、流着血的伤口,暴露在寒冷的夜风中。外面,暂时后撤的金军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和隐隐的威胁。甬道内,血流成河,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惨烈的白刃战虽然暂时停歇,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 李进拄着他的大斧,斧刃上布满了缺口和暗红的血迹,他看着士兵们将一具具己方和敌人的尸体拖走,沉声道:“将军,伤亡太大了……刚才那一阵反扑,咱们殿前司折损了近百弟兄,你麾下的守军……恐怕也不少。” 张克戬抹了把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又变得狠戾:“死了就死了!死在这里,总比跪着当亡国奴强!让还喘气的,都给老子拿起刀!守不住这里,汴京就完了!我们都得死!” 他顿了顿,看向那些被抬下去的伤兵,声音稍微放缓了一些:“让医官们用心治!告诉他们,官家有旨,药材、布帛,缺什么报上来!只要能救回来的,都有重赏!” 不远处的临时救护点,几名随军医官和他们的学徒正忙得焦头烂额。火把昏暗的光线下,伤兵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一名年老的医官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用烧红的烙铁烫住一个士兵断臂处的血管,发出“滋啦”的声响和焦糊味,那士兵疼得浑身抽搐,嘴里发出不成声的嘶吼。这是最直接也最残酷的止血法。 更多的伤兵则是刀斧伤。医官们用温热的盐水或者熬制的草药汤(比如用皂角、槐枝等熬煮,有一定消毒作用)清洗伤口,然后敷上厚厚的“金疮药”。这种药粉通常由多种草药混合研磨而成,如龙骨、象皮、血竭、乳香、没药等,功效是止血、生肌、镇痛。对于较深的伤口,有时会用麻线进行粗略的缝合,但这需要极高的技巧和运气,感染的风险极大。 “他的腿断了!”学徒指着一个士兵扭曲的小腿喊道。 老医官看了一眼,吩咐道:“先用处理过的夹板固定住!用煮过的麻布缠紧,再敷上续断和酒糟混合的药膏。能不能长好,就看他的造化了。”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气息。药品和干净的布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很多重伤员,即使得到了初步处理,也未必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夜晚。 南薰门,指挥棚内。 赵桓刚刚听完了西水门加固防线和救治伤员的汇报,脸色依旧凝重。 “药材不够?”他看向负责后勤的官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官员躬身道:“回官家,城中储备本就不多,连日大战消耗巨大,尤其是上好的金疮药和麻布……西水门方才一战伤亡惨重,库存已然告急。” 赵桓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旨,立刻打开宫中御药房!所有能用于金疮、止血、续骨的药材,全部送到西水门和各处伤兵营!不得有误!” “官家!御药房那是……”官员大惊,御药房里的药材都是给皇室成员准备的,极其珍贵。 “少废话!”赵桓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城都要破了,人都要死光了,留着那些珍稀药材给谁用?!给金狗吗?!立刻去办!” “是……是!”官员不敢再多言,连忙退下。 赵桓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目光再次投向南方。 火光已经明显黯淡下去,喊杀声也彻底消失了。 岳飞……他们怎么样了? 是成功撤回来了,还是……全军覆没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每一息都仿佛无比漫长。棚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赵桓几乎要忍不住再派人去探查时,一名负责了望的士兵带着惊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报——!官家!南边!南边有动静!好像……好像是我军的旗号!正朝这边过来了!” 赵桓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起来,快步冲出指挥棚,朝着南边望去。 夜色深沉,距离遥远,看得并不真切。但借着城头和城外残余的火光,依稀能看到一小队人马,打着一面残破、被硝烟熏黑的旗帜,正朝着南薰门的方向缓缓移动。 是岳飞的旗!那面他亲手赐予的,象征着神武右军的旗帜! 他们回来了! 赵桓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但他强行忍住了。 “快!打开城门!准备接应!”他对着身边的李纲和亲卫下令。 片刻之后,南薰门的吊桥缓缓放下,城门在一阵沉重的“吱呀”声中打开了一条缝隙。 那一小队人马,终于进入了城门的灯火范围。 赵桓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回来的人,太少了! 稀稀拉拉,不足五十骑! 每个人都浑身浴血,盔甲破烂不堪,脸上带着难以形容的疲惫和……一种浴火重生般的煞气。 为首一人,正是岳飞! 他依旧挺直着脊梁,但脸色苍白如纸,左肩的伤口似乎又崩裂了,鲜血浸透了包扎的布条,顺着手臂滴落。他手中的长枪枪缨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枪杆上也沾满了碎肉和毛发。 在他身后,那些幸存的士兵,个个带伤,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凶悍。他们许多人身上都背着同伴的骨灰坛,或者仅仅是一块染血的衣角。 他们像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岳飞翻身下马,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身旁的亲兵扶住。 他走到赵桓面前,拄着长枪,艰难地单膝跪下,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臣……岳飞……幸不辱命!已……已焚毁金贼后营粮草七处,马厩五座,工匠营帐……若干……斩杀金兵……数百……” 他每说一句,都像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但……我军一百零八将士……随臣出征者……仅……仅四十二人归……” 说到最后,这个在战场上万夫不当的勇将,声音哽咽,虎目含泪,再也说不下去。 赵桓看着他,看着他身后那些伤痕累累、眼神空洞的幸存者,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一百零八人出去,只回来了四十二个! 这就是代价!这就是战争! 他走上前,亲自将岳飞扶起。 “岳卿,辛苦了。”赵桓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你们都是大宋的英雄!是朕的英雄!” 他拍了拍岳飞的肩膀,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和冰冷。 “快!传御医!给岳将军和所有归来的将士治伤!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赵桓对着张望喊道。 随即,他转向那些幸存的士兵,目光扫过他们疲惫而坚毅的脸庞,沉声道:“尔等浴血奋战,功在社稷!朕不会忘记!大宋不会忘记!所有牺牲的将士,朕会追赠抚恤!所有活着的勇士,朕必有重赏!” 幸存的士兵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麻木了。但一些人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谢……谢官家……”有人低声应道。 赵桓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在岳飞身上:“岳卿,你先去疗伤。剩下的事情,交给朕。” 第61章 寒夜暖意 岳飞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被亲兵搀扶着,朝着临时搭建的伤兵营走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赵桓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 这一夜,代价惨重。西水门被破,虽然暂时击退了金军,瘫痪了“开山太岁”,但城防已经出现了巨大的缺口。岳飞的夜袭虽然成功搅乱了金军后方,迫使其主力回援,但也付出了近三分之二的伤亡。 但是,他们终究是撑过来了! 汴京城,还在! 大宋,还在!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但赵桓知道,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寒冷,也最为危险。 金军主力虽然暂时回撤,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个巨大的豁口,就是悬在汴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且……赵桓的目光转向皇城司的方向。 图纸和账册,依旧下落不明。那个在暗中射伤岳飞的冷箭,其来源还未查清。 内部的威胁,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噬咬。 他转过身,看着城墙内外无数跳动的火把,如同暗夜中的星辰。 “李纲。” “臣在。”李纲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前。 “传令下去,轮番休息,加强戒备。”赵桓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告诉将士们,再坚持一天!只要再坚持一天!韩世忠的大军,就到了!” 赵桓的声音回荡在南薰门残破的城楼上,带着一种几乎是强行注入的信念,试图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和疲惫。 天边,那抹鱼肚白越来越明显,将城墙垛口映照出一道苍凉的轮廓。靖康元年正月二十一日的清晨,终于在彻夜的血与火之后,艰难地降临了。 “官家,”张望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您……您已经快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西水门那边暂时稳住,岳将军也回来了,您……您多少歇息片刻?老奴让人在后面指挥棚旁边搭了个小帐,皇后娘娘……也打发人来问过几次了……” 赵桓的身体晃了一下,连续的高度紧张和心神消耗,让他此刻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模糊。他确实到了极限。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城外,金军主力回撤后,只留下部分兵力在西水门豁口外警戒,暂时没有大的动静。南边岳飞袭扰的火光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几缕黑烟在晨风中摇曳。 也许……真的可以稍微喘口气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嘶哑。 李纲连忙道:“官家放心,臣等在此盯着,有任何异动,立刻禀报!” 赵桓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由张望和两名亲卫搀扶着,朝着后面那个临时搭建的小帐篷走去。 刚一掀开帐帘,一股淡淡的、带着些许药味的暖香扑面而来,与外面浓重的血腥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帐篷不大,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行军榻,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羹。 朱皇后正坐在榻边,听到动静,立刻起身迎了上来。她眼圈微红,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看到赵桓那憔悴不堪、几乎要脱形的模样,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官家……”她声音哽咽,伸出微凉的手,想要扶他。 赵桓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心中某个角落似乎微软了一下。这二十多天,恍若隔世。自从他穿越而来,面对的就是无休止的厮杀、背叛、算计和绝境,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也曾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挥了挥手,示意亲卫退下。 “梓童,你怎么来了?”他走到榻边坐下,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连忙用手撑住额头。 “臣妾……臣妾担心您……”朱皇后跪坐在他身旁,从袖中掏出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和不知何时蹭上的污迹,“昨夜……西水门……” 她不敢问战况,怕听到更坏的消息。 “暂时……顶住了。”赵桓闭上眼睛,声音疲惫,“金狗的撞车被岳飞……被炮石击毁了。主力也撤回南边去了。” “岳将军……岳将军回来了?”朱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黯淡下去,“臣妾听说了……伤亡……” “嗯。”赵桓没有多说,只是胸口感到一阵发闷。一百零八条鲜活的生命,只回来了四十二个。 朱皇后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苍白的嘴唇,心中疼惜不已。她端起那碗汤羹:“官家,这是臣妾让人用御药房刚送来的老人参炖的鸡汤,您喝点暖暖身子,您都瘦脱相了……” 浓郁的香气钻入鼻孔,赵桓确实感到腹中空空,胃里像是火烧一般。自从昨夜大战开始,他几乎滴水未进。 他没有拒绝,接过来,慢慢地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仿佛驱散了一些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疲惫。 “这二十余日……”赵桓放下碗,看着跳动的烛火,声音低沉,“朕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朱皇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手很冷,指节因为长期握着武器或批阅文书而有些粗糙。 “臣妾知道您难……”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力量,“可您是官家,是大宋的脊梁,您不能倒下。” 她顿了顿,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眼底浓重的青黑,柔声道:“但您也是人,不是铁打的。歇一会儿,哪怕……哪怕只是靠一会儿……” 赵桓没有抽回手,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和柔软,紧绷的神经似乎真的放松了一丝。他太累了,累得连思考都觉得困难。 他靠在帐篷的软垫上,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朱皇后不敢打扰他,只是静静地陪在一旁,用自己的目光描摹着他疲惫的睡颜。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甚至有些懦弱的太子,在这短短二十多天里,仿佛被烈火淬炼过一般,变得坚硬、冷酷,却也……更加挺拔。只是这代价,实在太过沉重。 她拿起一件干净的披风,轻轻盖在他身上。 帐篷外,晨曦渐渐驱散了黑暗,但战争的阴影依旧笼罩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零星的兵器碰撞声,那是双方在加固防线或清理战场。 赵桓并没有真正睡着,只是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浅层休息。他的眉头依旧紧锁着,似乎在梦中也在指挥着千军万马,或者与看不见的敌人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是亲卫在帐外低声的禀报: “启禀官家!皇城司陈指挥使求见!说……说有要事禀报!” 第62章 刺骨寒意 帐外亲卫那刻意压低的禀报声,却像一枚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赵桓刚刚沉入混沌的意识海。 眼皮重若千斤,脑袋里仿佛还残留着厮杀的轰鸣和血腥的铁锈味,但他几乎是瞬间绷紧了神经,那双因极度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眸子霍然睁开,锐利的光芒驱散了残余的睡意。 “让他进来。”嗓音因为沙哑而显得有些陌生,赵桓撑着榻沿,挣扎着想要坐直。肌肉的酸痛如同潮水般袭来,提醒着他这副身体早已透支。 “官家,您……”朱皇后连忙上前,柔荑想要搀扶,眼底的担忧和不舍几乎要溢出来。她多希望他能再多歇一会儿,哪怕只是片刻。但她也知道,帐外那个名字——陈过庭,皇城司指挥使——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赵桓微不可察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已经牢牢锁定在被掀开的帐帘处。被打断的短暂休憩带来的恼怒,远不及对即将到来的消息的警惕。陈过庭亲自、且在这个时刻求见,必有大事。 一股寒气先于人影侵入帐内。陈过庭的身影随后出现,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灰黑色劲装,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精心打磨的石像,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他进来后,目光飞快地掠过帐内,在朱皇后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便立刻垂下,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肃杀。 “臣,陈过庭,参见官家,参见皇后娘娘。”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自有一股冰冷的质感。 赵桓揉了揉突突直跳的眉心,试图将最后的混沌驱散:“起来说话。什么事,如此紧急?” 朱皇后冰雪聪明,知道接下来的谈话不宜旁听,欠身道:“官家,臣妾去看看汤药是否凉了。” 赵桓看了她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朱皇后行了一礼,莲步轻移,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帐篷,顺手将厚重的毡帘掩好。 暖意似乎随着她的离去也消散了几分,帐内只剩下赵桓和陈过庭两人,气氛瞬间变得如同凝固的冰。 陈过庭站起身,依旧微微躬着腰,保持着下属面对君王时最严谨的姿态。 “官家,”他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帐外的风雪,“您令臣追查岳将军遇袭之事……”他微微一顿,似乎在选择最恰当的措辞,“有些眉目了。” 赵桓猛地抬头,眼中厉芒一闪而过! 岳飞!冷箭! 那根悬在他心头数日的毒刺!他亲自选拔、寄予厚望的破局之刃,竟然险些折损在自己人的阴谋之下! “讲!”赵桓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 陈过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小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双手呈上。 “官家请过目。” 赵桓伸手接过,指尖触及油布,感觉到里面坚硬的轮廓,缓缓展开油布。 里面躺着的,是一截断裂的箭羽。做工精良,显然非军中凡品。顶级的雕翎被处理得光滑柔韧,黏合处用了昂贵的鱼胶,确保其在高速飞行中不会轻易变形。但最让赵桓瞳孔收缩的,是箭羽尾部,靠近末梢的地方,用几乎难以察觉的极细银线,绣着一个奇特的纹样。 那纹样繁复而精巧,乍看像是一朵盛开的梅花,细看之下,却又似某种扭曲的云纹,透着一股诡异的华丽。 “此物,是臣下今晨在岳将军遇袭地点附近,一处废弃箭楼的墙角下发现。”陈过庭的声音如同没有起伏的流水,“应是刺客仓促撤离时遗落,或是射偏的第二箭。其形制……与军中常备箭矢截然不同。”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继续道:“臣已连夜调阅皇城司秘档,比对了京中所有能接触到禁军武备的将门、勋贵府邸,乃至内府监造的各式私用、赏赐兵器的图谱与实物记录……” 赵桓死死盯着那银线暗记,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齿轮,疯狂地搜索着记忆。皇家御用之物,他认得。京中几大将门的徽记,他也略知一二。但这枚暗记……陌生,却又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属于宫廷深处的奢靡气息。 “……初步判断,”陈过庭的声音如同冰块落地,“此‘银线云梅纹’,与……与福宁宫内库所藏,由前朝巧匠打造,太上皇极为珍爱的那批‘云从宝雕弓’所配的特制‘追风箭’上的暗记……有九成相似!” 福宁宫!太上皇?! 怎么可能?!赵佶已经被他废黜囚禁,形同活死人!梁师成等爪牙也已伏诛!福宁宫的力量几乎被连根拔起!怎么还会有人动用他私库里的东西,而且是这种明显带有刺杀意图的利器,去暗算岳飞?! 难道……他还有隐藏的死士?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嫁祸之计?! “九成相似?”赵桓的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而非……完全一致?”他捕捉到了陈过庭用词的微妙之处。 “是。”陈过庭坦然承认,“太上皇私库之物,秘不示人,我等亦只能依据过往查抄或赏赐流出之物进行比对。且不排除有人刻意仿制、栽赃陷害的可能。因此,不敢断言百分百。” 赵桓指尖轻轻敲打击着扶手。“……还有呢?”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早已预料到的事情。 “有。”陈过庭微微颔首,继续汇报,“臣遵您旨意,对大清洗中所有在押人犯重新进行了梳理盘问,尤其是一些先前被认为不重要的小角色。其中,颇有些意外收获。” “其一,原梁师成身边一个负责传递杂务的小内侍,为求保全家人,临死前供出,梁师成曾私下豢养了一批被称为‘影子’的死士,这些人身份隐秘,只听命于梁本人或其手持的特殊信物。梁死后,这些‘影子’理论上已失控,但不能排除……” “……不能排除被其他人,比如福宁宫内残余的势力,甚至太上皇本人,通过某种方式重新掌控。”赵桓替他补完了后半句,眼中寒意更甚。 “其二,”陈过庭继续道,“玄德门之乱平定后,一名被俘的张俊心腹小校,在重刑之下回忆起,叛乱前数日,曾至少两次,目睹形迹可疑、明显是宫中内侍打扮之人,深夜秘密潜入张俊营帐。他当时未敢声张,如今想来,时间点……与岳将军遇袭、张俊准备反叛,高度吻合。” “一个相似的箭羽,一批失控的‘影子’死士,再加上叛将与宫中内侍的秘密接触……”赵桓缓缓吐出一口气,空气中仿佛都带上了冰碴,“所有的线索,都如同蜘蛛网般,最终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福宁宫。”他低声道,语气里听不出是愤怒还是嘲讽。 “那些核心人犯呢?王霖、张三,还有那个刘延庆的死士,就没有留下更直接的证据?”赵桓追问,他需要铁证,需要能一锤定音的东西,而不是这些旁敲侧击的推论。 陈过庭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凝重:“启禀官家,王霖负隅顽抗,已被当场格杀。铁匠张三酷刑之下守口如瓶,已于昨夜伤重而亡。刘延庆……他府上搜查仔细,除了些许贪墨证据,并未发现与通敌或图纸直接相关的线索。至于那个刘府死士……”他顿了顿,“他倒是招供了不少关于刘延庆与军器监内部勾结之事,但涉及到更上层,尤其是福宁宫,便一概推说不知,只知听命行事。” “核心线索……断了。”陈过庭最终下了结论。 断了…… 赵桓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图纸!账册!这些足以动摇国本的东西,如同石沉大海,下落不明!这根刺,比暗杀岳飞的那支箭更深、更痛! “继续查!”赵桓的声音如同冻结的冰河,“就算把汴京城翻过来,也要给朕把那些东西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遵旨!”陈过庭躬身,“官家,臣还有一事,需立刻禀报。” “讲。” “关于……康王殿下。”陈过庭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赵桓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才继续道,“臣派去‘护卫’的人手,沿途不断有消息传回。康王一行,已过陈留,并未如您所料,直接前往应天府。而是……转向东南,取道睢阳。” 果然!赵构果然没有安分! 赵桓眉头瞬间锁紧,一股被欺骗和背叛的怒火悄然升腾。应天府是他给赵构划定的安全区,也是监视区。绕道睢阳,意欲何为?难道上一次的暗示他还不明白吗? “他沿途可有异常?接触了何人?”赵桓强压着怒火,冷声问道。 “沿途行踪低调,未与地方大员公开接触。”陈过庭据实禀报,“只是……据‘南鹰’密报,数日前,康王一行曾在途经一个名为‘野鸡岗’的废弃驿站时,有过短暂停留。期间,康王曾独自离队约半个时辰,我方人员因地形所限,未能跟上。待康王归队后,其身边一名负责文书的小厮……便不见了踪影。” 半个时辰的失踪?贴身小厮消失? 赵桓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危险!这绝非偶然!赵构一定是在野鸡岗秘密会见了什么人!而那个消失的小厮,很可能就是带着密信去联络了! “野鸡岗……”赵桓咀嚼着这个地名,眼中寒光闪烁,“给朕查!查清楚那天在野鸡岗附近,都有哪些可疑人物出没!还有那个失踪的小厮!给朕挖地三尺也要找到!” 随即,他语气一转,变得更加冰冷无情:“告诉‘南鹰’!不必再束手束脚!给朕盯死了赵构!他若再有任何异动,任何与不明身份之人接触的企图……”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可以使用……任何必要的手段!” “臣……明白!”陈过庭心中一凛,知道官家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了。康王殿下,恐怕……在劫难逃。 “好了,你先退下。”赵桓挥了挥手,感觉一阵阵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他强撑着没有倒下,“记住!暗箭之事,彻查到底!不管牵扯到谁,哪怕……哪怕真的是福宁宫里那位!也给朕把铁证找出来!” “臣,遵旨!”陈过庭再次行礼,然后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帐篷。 暖意似乎也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了。 帐篷内只剩下赵桓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榻上。 他靠着冰冷的帐壁,看着昏暗的灯火,只觉得心力交瘁,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外有强敌环伺,西水门的豁口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随时可能再次吞噬生命。内有奸宄暗藏,致命的冷箭不知何时会再次射来,丢失的图纸如同悬顶之剑。就连他唯一放出去的希望——他的亲弟弟,也开始走向背叛的深渊。 他就像一个孤独的棋手,面对着一个早已布满陷阱和死局的棋盘,每走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官家……” 帐外再次传来朱皇后的声音,带着试探和担忧。她显然察觉到了刚才陈过庭进出带来的异常气氛。 赵桓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力量,需要时间,更需要……绝对的清醒。 他不能倒下。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从内部,瓦解他用鲜血和尸骨换来的这最后一点希望! 福宁宫……赵佶…… 赵构…… 第63章 禁宫寒语 暖阁内,最后一丝温度似乎也随着陈过庭的离去而消散了。赵桓独自坐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带着银线云梅纹的断裂箭羽。 福宁宫…追风箭…影子死士…内侍勾连叛将…康王异动… 一个个冰冷的词语在他脑海中盘旋,最终都指向了那个看似已被囚禁、实则从未安分的源头。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有些毒瘤,必须连根拔起,否则只会遗祸无穷。 “张望。”赵桓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平稳得听不出情绪。 一直守在门外的张望立刻滑了进来,躬身垂首:“奴婢在。” “备驾。”赵桓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略显褶皱的常服,仿佛要去进行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巡视,“去福宁宫。” 张望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声音却异常平稳:“奴婢…遵旨。”他没有问为什么,也不敢问。 “传陈过庭,”赵桓继续道,声音依旧平淡,“带三百缇骑,在福宁宫外候着。” “是。”张望的心沉了下去,三百缇骑!这阵仗……官家是要动真格的了! …… 前往福宁宫的宫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清,也更加戒备森严。往日里还能见到些洒扫宫人或匆匆而过的内侍,今日却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只有一队队面无表情的禁军士兵,如同沉默的石像般,驻守在各个路口,冰冷的甲胄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着寒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感,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赵桓端坐在暖轿中,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但轿外那肃杀的气氛,他感受得一清二楚。这是他亲手布下的天罗地网,而今天,网就要收了。 暖轿在福宁宫紧闭的宫门前缓缓停下。 宫门外,黑压压的皇城司缇骑早已列阵以待,玄色铁甲连成一片,腰间的朴刀刀柄在阳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陈过庭一身黑色劲装,按刀肃立在队伍最前方,眼神冷漠地注视着前方。 看到御驾到来,陈过庭立刻上前,单膝跪地:“参见官家。” “起来。”赵桓自行走出暖轿,目光扫过那些杀气腾腾的缇骑,又望向那扇紧闭的朱漆宫门,门上的彩绘已经斑驳脱落,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脸上枯槁的皱纹。 “里面,可曾搜查过?”赵桓淡淡地问道。 “回官家,”陈过庭起身,声音低沉,“已初步搜查,除了些许金银器物和前朝字画,并未发现图纸、账册等关键之物。太上皇…被安置在延福殿,宫人已全部清退至偏殿看管。” “嗯。”赵桓点了点头,“你们守在外面,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若有异动…” “格杀勿论!”陈过庭毫不犹豫地接口道。 赵桓没再说什么,只是抬了抬下巴。 两名缇骑上前,用力推开了那两扇沉重的宫门。 “吱呀——” 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和淡淡药香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赵桓迈步踏入。 庭院深深,荒草萋萋。曾经雕梁画栋的宫殿楼阁,如今也显得破败不堪,廊柱上的朱漆剥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头。整个福宁宫,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灰幕笼罩着,死气沉沉。 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以及身后张望刻意放轻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 他没有去理会那些远远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留守老宫人,径直朝着主殿延福殿走去。 延福殿的殿门同样紧闭着,门前侍立着四名身材高大、气息彪悍的皇城司校尉,他们的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眼神空洞而危险。 赵桓在殿门前站定,他示意张望留在原地,然后,伸出手,亲自推开了那扇门。 殿内比外面更加昏暗阴冷。巨大的空间里,陈设依旧奢华,却蒙尘已久,蛛网暗结。 就在大殿中央,那个曾经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地方,一个枯瘦的身影背对着殿门,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 听到开门声,那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转过头来。 花白的头发油腻地纠结在一起,面容枯槁,布满污垢,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在看清来人是赵桓时,猛地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惊恐、怨毒和疯狂的光芒。 “赵桓!”赵佶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因为太过虚弱而徒劳无功,“你…你还敢来?!你想做什么?!” 赵桓缓步走进大殿,身后的殿门“砰”地一声自动合上,将外面的阳光和声音彻底隔绝。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以及跳动的烛火投下的扭曲阴影。 他走到距离赵佶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匍匐在地的、曾经的大宋天子。 “父皇,”赵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看来,这福宁宫的日子,并不好过。” “好过?!”赵佶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尖利的怪笑,“你将朕囚于此地!与猪狗何异?!赵桓!你这个不忠不孝的逆贼!你不得好死!” 赵桓没有理会他的咒骂,只是从怀中,缓缓取出了那截带着银线云梅纹的断裂箭羽,轻轻抛在赵佶面前的地毯上。 “此物,”赵桓的声音依旧平静,“父皇可认得?” 第64章 父子末路,龙困囚笼 “追风箭?!”赵佶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地上那截断羽,如同看到了索命的判官笔,他猛地摇头,声音尖利,“不!这不是!是栽赃!你栽赃朕!” 赵桓蹲下身,将那截箭羽捡起,在指尖轻轻转动,银线云梅纹在昏暗的烛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父皇,”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梁师成的‘影子’,张俊营帐里的内侍,军器监被动手脚的火油、炮石…您觉得,朕还需要用一支箭来‘栽赃’吗?” 赵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想要辩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看着赵桓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不…不是朕…”他还在徒劳地挣扎,声音微弱,“是梁师成…他…他蒙蔽了朕…” “哦?”赵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那康王呢?朕的好九弟,赵构呢?他也蒙蔽了您?” 提到赵构,赵佶仿佛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构儿?!构儿他出城了!他一定会带兵回来救朕的!赵桓!你等着!等构儿回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回来?”赵桓发出一声轻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父皇,您怕是还不知道?” 他俯下身,凑近赵佶,声音压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内容却比毒药更致命:“你寄予厚望的九子,朕的好弟弟,他可没去应天府。他绕道去了睢阳,在城外一个叫野鸡岗的地方,鬼鬼祟祟地…见了一些人。” 赵佶呼吸猛地一滞,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怎么…” “朕怎么知道?”赵桓直起身,掸了掸衣袍,“这汴京内外,如今,还有什么是朕不能知道的?” 他看着赵佶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缓缓道:“朕的人,已经‘请’他去做客了。连同那些在野鸡岗跟他密谋的地方豪强,一个都没落下。” “不!不可能!”赵佶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构儿身边有护卫!他武艺高强!你们…” “父皇是对朕的皇城司没信心?”赵桓打断他,语气平静,“还是觉得,没了您这棵大树,那些所谓的‘护卫’,还会为他拼命?” 赵佶的嘶吼戛然而止,眼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恐惧。 “不过…”赵桓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朕暂时…还没动他。毕竟,是朕的亲弟弟。” 赵佶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疯狂的希望,他挣扎着向前爬了几步,抓住赵桓的袍角:“没动他?那你放了他!快放了他!他是无辜的!他是你弟弟!赵桓!你放了他,朕…朕什么都给你!朕可以下罪己诏!朕可以…” “放了他?”赵桓看着脚下这个涕泪横流、毫无尊严的父亲,眼神冰冷,“放他出来,联络那些心怀不满的旧臣余孽,再来一次玄德门之变吗?” 他轻轻一挣,将袍角从赵佶手中抽回,退后一步。 “父皇,您该明白。”赵桓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赵构的命,在朕手里。他的生死,只在朕一念之间。就像…您一样。”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赵佶! “啊啊啊啊啊!!!!”他彻底疯了!披头散发,在地上翻滚、捶打着冰冷的地砖,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和咒骂! “赵桓!你这个畜生!魔鬼!你不得好死!你弑父杀弟!你会下地狱的!” “朕当初瞎了眼!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朕诅咒你!诅咒你断子绝孙!诅咒这大宋江山在你手里彻底败亡!!”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整个延福殿,都回荡着他疯狂的诅咒和绝望的哀嚎。 赵桓静静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冰冷,仿佛在看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闹剧。 直到赵佶骂累了,哭累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瘫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眼神涣散,只剩下无边的恨意和死寂。 赵桓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父皇,闹够了?” 赵佶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闹够了,”赵桓语气淡漠,“就该体面些了。” 他不再看地上的赵佶,转身,朝着殿门走去。 “你要做什么?!你要对朕做什么?!”身后传来赵佶惊恐而嘶哑的叫喊。 赵桓脚步未停,只是在即将拉开殿门的时候,留下最后一句话,声音轻得仿佛羽毛落地,却带着千钧之力: “朕什么都没做。是父皇您…忧心国事,心力交瘁,又听闻康王在外行事不端,急怒攻心…不幸‘病’重了。” 说完,他拉开了沉重的殿门。 门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有些刺眼。 张望和陈过庭依旧恭敬地侍立在原地。 赵桓的脸色平静如常,仿佛刚才只是进去进行了一场普通的问安。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远方。 “太上皇…龙体沉疴,恐难支撑。”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张望和陈过庭的耳中,“朕…不忍见父皇再受病痛折磨。” 张望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深深低下头:“老奴愚钝。但老奴知道,官家仁孝,定不愿太上皇再受苦楚。只是…宫中人多口杂,若太上皇‘病势’反复,恐有流言蜚语,于官家声名不利…” 他这话,既是请示,也是表态,更是主动将“为主解忧”的责任揽了过来。 赵桓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福宁宫内外,当确保‘清净’。朕…乏了,要回宫歇息。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张望身上,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信任: “…就辛苦你了,代朕…尽孝了。” “奴婢…遵旨!”张望再次深深低下头,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声音沉稳而恭敬,“奴婢定会让太上皇…走得‘安详’,不留遗憾。” 赵桓不再多言,目光转向陈过庭:“陈卿,封锁消息。明日此时,朕要听到礼部关于太上皇‘病逝’的奏报,以及…为太上皇拟定的谥号——按亲王礼。” “臣…遵旨!”陈过庭毫不犹豫地领命。亲王礼?这已经是最大的羞辱,也是官家最后的裁决了。 交代完毕,赵桓不再停留,径直走向等候在一旁的暖轿。 张望恭送官家上轿,直到暖轿远去,才缓缓直起身。他转身,看向身旁的陈过庭,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过庭微微颔首,示意他的人加强戒备,确保万无一失。 张望则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脸上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温顺恭谨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他对着身后两名一直跟随的心腹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转身,带着那两名太监,再次步入了那扇刚刚关闭不久的延福殿大门。 殿门,无声地合上。 隔绝了阳光,也隔绝了一个时代的落幕。 第65章 宣化悲风 东方天际,那抹挣扎出的鱼肚白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将铅灰色的云层映衬得更加沉重,如同压在人心头的巨石。南薰门城楼上的空气,依旧凝滞着血腥、硝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赵桓刚刚在临时搭建的小帐里合眼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和压抑的哭喊声惊醒。 “官家!官家!”一名甲胄染血、脸上带着泪痕的传令兵踉跄着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宣化门……宣化门急报!种……种老将军他……他怕是不行了!军医说……油尽灯枯……请……请您……去见最后一面……” 种师道?! 赵桓猛地从行军榻上坐起,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攻城锤狠狠撞了一下,眼前瞬间发黑!那个身负重伤却依旧拄刀立于北门城头的老将,那个如同定海神针般稳住军心的宿将,也要倒下了吗?! “备马!快备马!”赵桓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甚至顾不上穿戴整齐,只抓过一件大氅披在身上,便踉跄着冲出帐篷。 “官家!龙体!”张望大惊,连忙想要跟上搀扶。 “滚开!”赵桓一把推开他,翻身上了一匹亲卫牵来的战马,带着数骑,便朝着宣化门方向疾驰而去!李纲听闻动静,亦是脸色大变,急忙点上几名亲卫,紧随御驾之后。 寒风如刀,刮得他脸颊生疼,却远不及心中那份突如其来的剧痛和恐慌。 马蹄踏碎薄冰,驰过冷清的街道,很快便抵达了宣化门。此处的惨烈景象,较之南薰门尤甚!城墙箭孔密布,撞痕累累,多处垛口坍塌,城下尸骸器械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和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城头上的士兵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看到御驾到来,也只是迟钝地行礼。 在几名面带悲戚的宣化门守将引领下,赵桓脚步沉重地走进城楼内一间临时清理出来的房间。李纲紧随其后,亦是面色凝重。 浓烈的草药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房间最里面,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正是种师道。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双眼紧闭,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老将军……”赵桓走上前,声音哽咽。 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种师道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当看清来人是赵桓,旁边还有李纲时,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光,挣扎着想要动弹。 “陛……陛下……李……李帅……”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老将军!您好生躺着!不必多礼!”赵桓快步上前按住他,李纲也连忙上前。赵桓握住他那冰冷枯槁的手,只觉得心如刀绞,“朕……朕与伯纪(李纲字)来看您了!” “咳咳……”种师道费力地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黑红的血沫,“劳……陛下……李帅……亲临……老臣……罪……罪该万死……” “老将军说的什么话!”赵桓强忍着泪水,“您为国尽忠,乃大宋柱石!是朕……是朕无能,累得老将军……” “陛下……莫作此言……”种师道微微摇头,眼神却开始变得有些涣散,仿佛在看着遥远的地方,“英……英主啊……老臣……恨不能……早遇陛下十年……咳咳……” 李纲亦是眼圈泛红,低声道:“老帅安心养伤,有我等在,宣化门定然无恙!” 种师道浑浊的目光转向李纲,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思绪似乎飘回了遥远的西北边陲。 “……老臣……记得……年少时……在……在环庆路……随……随家父拒……拒西贼……”他喃喃自语,声音断断续续,“……爹说……种家儿郎……就该……死在边关……” “……永乐城……守不住……人……人跟草一样……割……割没了……”他脸上露出一丝恐惧,那是少年时留下的阴影,“……没水……喝……喝马尿……肚子……烧得慌……啃……啃牛皮带……” “……二郎……三娃子……都……都没了……西夏人的刀……快得很……噗嗤一下……血……热乎乎的……”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血腥味,身体微微颤抖。 “陛下……李帅……”他猛地回过神来,眼神重新聚焦,死死抓住赵桓的手,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守……守住!守住汴京!大宋的……骨气……不能……不能断啊!” “老将军!”赵桓悲呼,泪水滚落! “老帅!”李纲亦是哽咽难言! 种师道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陛……陛下……保……重……李帅……拜……托……” 话音未落,他抓着赵桓的手,猛地一紧,随即……缓缓松开。 头一歪,气息全无。 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却依旧圆睁着,固执地望向北方——那里,是他一生征战、誓死守护的故土河山。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啜泣声。 赵桓缓缓站起身,用衣袖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他俯下身,用颤抖的手,轻轻合上了种师道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老将军,”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誓言,“您安心去。朕……答应您!朕在,汴京就在!大宋……就在!” 他猛地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房间内所有悲恸的将士和李纲,声音冰冷而决绝:“传朕旨意!厚葬种老将军!追赠太尉!谥号‘忠宪’!其子孙……” 他的话音未落! 突然! 没有任何征兆! “咚咚咚咚咚咚——!!!!!” “呜呜呜呜呜呜——!!!!!” “杀!!!!!!!!!!!” 城外!四面八方!同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鼓角齐鸣和震天的喊杀声!那声音是如此的密集!如此的狂暴!如此的……不顾一切!仿佛积蓄了数日的愤怒和绝望,要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整个汴京城,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疯狂攻击声浪所淹没!大地在颤抖!城墙在呻吟! 李纲脸色剧变! 赵桓猛地冲出房间,扑到城楼垛口! 只见城外,密密麻麻的金军如同黑色的怒潮,从每一个方向,朝着汴京城发起了最后的、最疯狂的、不计伤亡的总攻! 完颜宗望,显然也已经到了极限!他要在韩世忠抵达之前,或者说,在他自己彻底崩溃之前,用尽最后的力量,砸碎这座让他损兵折将、颜面尽失的坚城! 第66章 烽火照京华 “咚咚咚咚咚咚——!!!!!” “呜呜呜呜呜呜——!!!!!” “杀!!!!!!!!!!!” 震天的鼓角与喊杀声,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撞击着汴京城墙,也冲击着金军中军帅帐内每一个人的耳膜!完颜宗望(斡离不)站在巨大的沙盘前,脸色铁青,眼中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代表着汴京城的那块区域。 这是最后的总攻!是他赌上一切的疯狂一搏! 自从种师道那老匹夫倒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下令,不计伤亡,四面强攻!他要赶在韩世忠那支该死的偏师抵达之前,赶在粮草彻底耗尽之前,用人命也要将这座让他蒙羞的坚城彻底砸开! 帐外,喊杀震天,战况胶着!不断有传令兵冲入帐内,带来各处城墙的战报: “报!西水门豁口处,宋军残兵与城内冲出的暴民死战不退,我军伤亡惨重,‘开山太岁’虽已破门,但被后续炮石击中瘫痪,难以寸进!” “报!宣化门守军抵抗依旧顽强!虽失种师道,但其部将仍在死守,我军数次冲上城头,皆被击退!” “报!东水门、南薰门亦陷入苦战!宋军虽疲惫,但其皇帝赵桓亲擂战鼓,守军状若疯虎!” 宗望听着这些汇报,额头青筋暴起,心中的烦躁和怒火越烧越旺!他知道自己的部队也快到了极限,尤其是那些汉军、契丹降军,士气低落,怨言四起。 “传令下去!”他嘶哑地吼道,“督战队上前!后退一步者——斩!告诉儿郎们!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他试图用最原始的欲望来刺激濒临极限的士气! “嗷!”帐内诸将闻言,眼中再次冒出嗜血的光芒! 然而,就在这最后疯狂的时刻! “报——!!!!!” 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大帅!不……不好了!东……东面!东面出现大股宋军!旗号……旗号是……是‘韩’!看规模……至少有数千骑兵!后面看样子还有不少步兵正朝着……朝着我军后翼杀过来了!” 什么?! 韩世忠?! 他竟然真的敢来?!而且这么快?! 完颜宗望脸色铁青,刚要下令分兵阻击! “报——!!!!!” 几乎是同时,西面方向也传来了凄厉的警报声! “大帅!西……西面!发现宋军!打……打着‘种’字旗号!还有……还有折家将的旗帜!人数……人数不明!正向我军侧翼猛攻!” “种”?!“折”?! 种师中?!折家军?!他们也来了?! 整个帅帐,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金军将领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与此同时,汴京城东,官道之上。 “驾!驾!都给老子跑起来!前面的弟兄快顶不住了!” 韩世忠伏在颠簸的马背上,冰冷的雪沫混着汗水打在脸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只有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以及耳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惨烈的厮杀声! 他已经能看到远处汴京城那巍峨的轮廓,看到城头飘扬的旗帜,更能看到城外那黑压压一片、如同无穷无尽的蚁群般疯狂攻城的金军! “将军!看!西边!西边也有动静!”身旁,梁红玉眼尖,指着远处地平线的另一端。 韩世忠凝神望去,只见在西方的旷野上,同样扬起了漫天的烟尘!隐约可见无数的旗帜在晃动!虽然看不清具体的旗号,但那方向……分明也是冲着金军大营来的! “好!好啊!”韩世忠虎目圆睁,爆发出震天的大笑,“不止老子一个!还有其他弟兄赶来了!天不亡我大宋!”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数千淮西子弟兵,以及沿途汇合的一些打着“种”字、“吴”字旗号的小股勤王部队,加起来近万人马。虽然个个疲惫不堪,甲胄不全,但此刻,看到京城就在眼前,看到友军同时杀到,所有人的眼中都爆发出一种混合着疲惫、恐惧和决死的疯狂! “夫人!”韩世忠猛地勒住缰绳,手中那柄厚重的朴刀高高举起,刀锋直指前方金军攻打东水门时暴露出的、相对薄弱的侧翼,“擂鼓!吹号!告诉金狗!你韩爷爷,还有大宋的援军——到了!!” 梁红玉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从马鞍旁拿起战鼓,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擂响! “咚!咚!咚咚咚!” 急促而充满力量的鼓声,如同惊雷般炸响! 同时,队伍中的号角手也吹响了苍凉雄浑的号角! “呜——呜——呜——!” 几乎在同一时间! 西方!南方!甚至北方远处!都隐隐传来了回应般的号角声和喊杀声! 种师中率领的京畿溃兵和部分地方军! 折彦质派遣的折家军精锐先锋! 还有其他接到勤王诏书、自发赶来的忠义之师! 虽然每一支部队的人数或许都不算太多,加起来可能也就两三万人,与金军主力相比仍然悬殊,但他们如同约定好了一般,从四面八方,同时出现在了汴京城外! 如同一道道利箭,射向了金军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包围圈! 这一刻,烽火遍地!旌旗漫卷! 绝望的汴京城,终于看到了漫天飞舞的勤王旗帜! 城楼之上,一直强撑着屹立不倒的赵桓,当看到东方那面熟悉的“韩”字大旗率先出现,紧接着西面、南面也扬起无数代表着希望的旗帜时,他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他死死抓住冰冷的城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身边的李纲、吴敏、许翰等人,早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城墙上下,那些原本已经麻木、绝望的宋军士兵,在看到那漫山遍野突然出现的友军旗帜时,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援军!是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 “韩将军!种将军!折将军!” “大宋万岁!官家万岁!” 积压了太久的恐惧、悲愤、绝望,在这一刻化作了狂喜的泪水和震天的呐喊!无数士兵扔掉头盔,挥舞着兵器,朝着城外友军的方向,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 希望!如同刺破黑暗的万丈光芒,终于降临在这座濒临毁灭的城市上空! 金军帅帐内,完颜宗望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紧急军报,看着沙盘上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代表宋军援兵的小旗,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被他视为土鸡瓦狗的南蛮援军,竟然真的敢来!而且……还来得如此之巧!如此之多! 第67章 帅帐风雷急 “四面楚歌!怎么可能?!韩世忠!种师中!折家军!还有南边那股不知名的苍蝇!他们怎么可能约好了一般,同时杀到?!” 完颜宗望(斡离不)看着沙盘上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代表着宋军援兵的红色小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 帅帐之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刚刚还在为“三日不封刀”而嗷嗷叫的诸将,此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脸上写满了惊骇和不安! “都元帅!”完颜挞懒第一个叫出声来,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东面!韩世忠那厮最为狡猾!其麾下骑兵……来势汹汹!末将的防线快顶不住了!” “西面也告急!”另一名将领,脸上带着刀疤,语气急促地禀报,“折家军攻势极猛,似乎还有种家的残部掺杂其中!西翼营寨已有多处被突破!银术可将军正率亲兵死战,但……但敌人太多了!” “还有南边!后营火光冲天,粮草……”又一名将领焦急地补充,话未说完便被帐外传来的巨大爆炸声打断! “慌什么?!都给本帅闭嘴!”宗望猛地一拍桌案,试图用怒吼压下心中的不安和帐内的混乱,“不过几万南蛮乌合之众!我大金铁骑数十万!岂会怕了他们?!传令兵呢?!立刻将准确军情汇总报来!各路敌军到底有多少人马?!领军者何人?!” 然而,派出去的斥候如同泥牛入海,传回的消息零零散散,互相矛盾,根本无法准确判断各路援军的真实实力和意图。只知道,他们如同从地底钻出来一般,从四面八方同时发起了猛攻! 宗望死死盯着沙盘,大脑飞速运转。他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汴京城久攻不下,自身粮草已近枯竭,军心浮动。如今四面受敌,内外夹击,一旦让城内守军与外围援军汇合,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是全力攻城,不顾外援?这太冒险!万一城未破,援军先至,自己就成了瓮中之鳖! 还是分兵迎击,暂缓攻城?可恨兵力早已分散于四面城墙之下!哪里还有足够的机动兵力去应对四面八方的敌人?而且一旦攻城稍缓,城内那个该死的赵桓必然会抓住机会喘息! “他娘的赵桓!他娘的南蛮子!”宗望心中怒骂,一股从未有过的憋屈和狂躁涌上心头。 “都元帅!”完颜挞懒再次上前一步,语气急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速作决断!” “报——!大帅!韩世忠部已彻底撕开我东翼防线!正高速向中军突进!” “报——!西面银术可将军传讯!折家军攻势如潮,他快支撑不住了!请求调派铁浮屠支援!否则西翼将全线溃败!” 坏消息如同雪片般继续飞来,每一条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宗望的心头! “够了!”宗望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近乎疯狂的血红!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嘶哑而狠厉,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 “完颜挞懒!立即收缩东面兵力!不惜一切代价!给本帅死死缠住韩世忠!绝不能让他靠近中军一步!” “传令给完颜银术可!”宗望的目光投向西方,“告诉他!援兵没有!让他给本帅死守!后退一步,军法从事!就算是死,也要把折家军给老子钉死在西边!” 他接着指向沙盘上的后营位置:“命令留守后营的部队!死守营盘!挡住南面之敌!若营盘有失,指挥官提头来见!” “至于北面……”宗望眼中闪过一丝冷酷,“让耶律余睹带本部奚人骑兵去应付!告诉他,跑了一个南蛮子,本帅扒了他的皮!” 他这是要用各部死战来争取时间!用空间换时间! “但是!”宗望话锋一转,猛地指向沙盘上汴京城的位置,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最重要的一条!传令各攻城部队!尤其是西水门、宣化门!继续给本帅猛攻!不要停!加大力度!用人命填!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本帅彻底砸开这座该死的龟壳!” 他已经顾不上伤亡了!他要在外围援军真正形成合力之前,不惜一切代价,先拿下汴京城!只要城破,擒住赵桓,外围那些所谓的援军,不过是土鸡瓦狗,弹指可灭!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速度!赌的是麾下儿郎的性命!赌的是……他完颜宗望最后的运气! “都听明白了吗?!”宗望环视帐内还能站着的诸将,眼神凶狠如同要吃人。 “遵命!!”帐内诸将心中一凛,齐声应喝!他们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要么踏破汴京,加官进爵!要么……就和这数十万大军一起,埋骨在这异国他乡! 命令如流水般传出,传令兵们甚至来不及擦去额头的冷汗,便疯了一般冲出帅帐,奔向各自传令的方向。整个金军大营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在短暂的混乱和惊慌之后,再次以一种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的方式运转起来! 围城的金兵接到了死命令,攻势变得更加歇斯底里!他们像疯了一样,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城墙上爬,用血肉之躯撞击着城门! 被分派出去迎击援军的部队,也带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凶悍,朝着各自的目标扑去!尤其是西面和东面的部队,他们接到的几乎是死命令,要么挡住敌人,要么死! 整个汴京城外,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混乱的绞肉机!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临死前的惨叫声、爆炸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 烽火连天!血流漂杵!大地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而就在这片混乱的战场边缘,东方。 韩世忠正率领着他的铁骑,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牛油一般,狠狠凿穿着金军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他能清晰地看到远处汴京城楼上那面迎风招展的、象征着大宋皇帝亲临的黄龙大旗,能听到从城内隐隐传来的、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更能感受到来自西方和南方友军方向传来的激烈厮杀声! “弟兄们!”他高举着染血的朴刀,刀尖直指前方混乱的金军中军大帐方向,放声长啸,“京城就在眼前!官家就在城头看着我们!随我——杀穿敌阵!活捉斡离不!!” 第68章 血火交织漫京畿(一) “杀——!!!” 韩世忠的咆哮如同惊雷,手中那柄饱饮鲜血的朴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将一名措手不及的金军骑兵连人带马从中劈开!温热的血浆混合着马匹的腥臊气息,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身,但他恍若未觉,虎目圆睁,只知道一个劲地向前冲! 他身后的淮西军和汇合的勤王部队,如同被这股悍勇之气点燃的干柴,爆发出震天的呐喊,汇聚成一股钢铁洪流,狠狠地撞入了完颜挞懒仓促布置的侧翼防线! “顶住!弓箭手!放箭!给我射死那个韩疯子!”完颜挞懒在亲兵的簇拥下,看着己方阵线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气得哇哇怪叫。他手中的兵力本就不多,又要分心提防城内宋军可能的反扑,此刻被韩世忠这支生力军猛冲,顿时捉襟见肘,阵脚大乱! 宋军的战术简单而有效——骑兵在前,如同锋利的矛头,步兵紧随其后,结成密集的阵列,不断扩大突破口!他们装备或许不如金军精良,体力也早已透支,但那股千里赴援、解救君父、建功立业的信念,以及看到友军四面呼应的激动,让他们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神臂弓准备!”一名宋军都头厉声喝令。虽然箭矢不多,但用在关键时刻,依旧威力惊人! “嗡——!”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动声响起!数十支粗大的弩箭如同黑色的死神,精准地射向试图组织反击的金军步兵方阵! “噗嗤!噗嗤!” 惨叫声中,金军前排的盾牌手连人带盾被射穿!后续的士兵也被洞穿身体,如同串糖葫芦般倒下一片!原本严密的阵型瞬间出现混乱! “就是现在!步军!突击!”宋军步兵将领抓住机会,长枪如林,向前猛刺! 而在战场的另一端,西方。 种师中须发皆张,虽然身上带着伤,却依旧奋力挥舞着令旗,指挥着他好不容易收拢起来的京畿溃兵和地方厢军,与完颜银术可派来阻击的金军绞杀在一起! 他麾下的士兵成分复杂,战力参差不齐,但此刻却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他们结成简易的圆阵,外围的长枪手拼死抵挡着金军轻骑兵(拐子马)的袭扰和箭雨,阵中的弓箭手则不断还击。 “折家军!左翼!给老子顶上去!”种师中看到左翼阵线有些松动,立刻朝着不远处一支打着“折”字旗号、阵型严整的步兵部队高喊。 “得令!”一名面容刚毅、身披铁甲的折家将领沉声应道,随即指挥着他麾下那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步兵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迎向了冲击过来的金军骑兵! 折家军久镇西北,深谙对付骑兵之道!他们前排是手持重盾和长斫刀(一种克制马腿的兵器)的步兵,后排则是密集的长枪手和弓弩手!金军骑兵数次冲击,都被他们严密的阵型和精准的射击挡了回去,留下一地的死尸! 完颜银术可站在后方的高地上,看着西方胶着的战况,脸色阴沉。他没想到这些南蛮子的援军竟然如此难缠!尤其是那支折家军,简直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麾下最精锐的铁浮屠还在围攻汴京城墙,此刻竟有些抽调不出足够的力量来彻底碾碎这些烦人的苍蝇! 而南面,岳飞袭扰造成的混乱还在持续!虽然金军主力已经回援,但大火尚未完全扑灭,粮草辎重的损失触目惊心!更要命的是,那些被赵桓攻心书信和饭香挑拨起来的汉军、契丹军,此刻更是人心惶惶,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哗变和逃亡!留守的金军将领焦头烂额,根本无力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至于北面,耶律余睹带领的奚人骑兵虽然暂时挡住了那股小规模的宋军援兵,但自身也损失不小,根本无法对汴京城墙形成有效支援。 四面楚歌!烽火连天! 整个金军的围城大营,如同一个被四面点火的巨大柴堆,处处冒烟,处处起火,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被动之中! 完颜宗望在中军帐附近,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杂乱厮杀声和告急军报,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却被一群看似弱小的猎物,用最笨拙也最疯狂的方式,逼到了悬崖边上! “增援!快给挞懒增援!不能让韩世忠冲过来!”他对着传令兵咆哮,声音因为愤怒和焦虑而有些变调。 “告诉银术可!铁浮屠!把铁浮屠给老子调一部分过去!先碾碎那些折家军!” “后营!后营那帮废物!告诉他们!再顶不住,本帅就亲自过去砍了他们的脑袋!” 一道道命令被仓促地发出,试图挽回颓势。但兵力的分散和指挥的混乱,使得金军的应对显得有些迟缓和笨拙。 而就在金军主力被外围援军死死缠住,疲于奔命之际! 汴京城内! 南薰门城楼上,赵桓看着城外那片混乱的战场,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友军号角声和喊杀声,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金贼主力已被外援牵制!城下围攻的兵力必然有所削弱!尤其是……西水门!那个被撞开的豁口! “传朕旨意!”赵桓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心! “命李纲!立刻集结城内所有还能拿起刀的禁军、厢军、新募丁壮!甚至……那些囚犯!只要愿意戴罪立功,一律编入敢死队!” “目标——”他伸出手指,狠狠点在地图上西水门豁口的位置! “——西水门!给朕……反攻出去!!” “告诉将士们!”他的声音响彻城楼,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城破,则玉石俱焚!城存,则人人封赏!” “今日!朕要与诸君一道!” “——血债!血偿!!” 第69章 血火交织漫京畿(二) “反攻——!!!” 赵桓的嘶吼,如同点燃火药桶的引线,瞬间引爆了南薰门城楼乃至整个汴京城内积压已久的悲愤、绝望和……最后一丝疯狂的希望! “咚!咚!咚——!!!” 他再次亲自擂响了那面浸染了无数血汗的巨鼓!这一次,鼓声不再是悲壮的送行,不再是绝望的呼唤,而是——进攻!是反击!是向死而生的怒吼! 城楼上下,原本还在为外围援军欢呼的宋军将士们,听到这石破天惊的命令,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热光芒! 反攻?!官家要带我们杀出去了?! “杀!!!”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 “杀出去!宰了金狗!” “为了大宋!为了官家!” “血债血偿!!” 震天的呐喊如同山崩海啸,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欢呼和哭泣!士兵们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麻木的眼神被嗜血的疯狂取代!就连那些刚刚被“劝捐”榨干家底的富户家丁、被从牢里提出来的囚犯,此刻也被这股席卷全城的气氛所感染,眼中闪烁着凶光! 李纲不再犹豫!他知道,这是官家赌上国运的最后一搏!也是汴京城唯一的生路! “传令!”他拔出佩剑,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集结!所有能战之兵!目标——西水门!随我——杀敌!!” 一时间,整个汴京城仿佛都活了过来! 无数的人流,如同奔腾的溪流,从四面八方汇聚向西水门! 有甲胄残破却眼神凶悍的禁军老卒! 有拿着五花八门武器、脸上涂抹着泥灰的厢军和民壮! 有目光闪烁、渴望用敌人鲜血换取自由的囚徒! 甚至还有一些自发拿起菜刀、木棍的普通百姓! 他们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混杂着悲壮与疯狂的人潮,在李纲、吴敏、许翰等文官的亲自带领下(文官亦有督战之责),朝着那洞开的、流淌着鲜血的西水门豁口,发起了决死的冲击! “开门——!!” 西水门内,负责死守甬道的张克戬和殿前都虞候李进,听到城内传来的震天喊杀和官家亲自擂响的反攻鼓声,也是热血沸腾! 他们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刚刚构筑起来的第二道简陋防线推开! “弟兄们!援军来了!官家带我们杀出来了!随我——反冲锋!!”张克戬挥舞着卷刃的长刀,第一个冲向了豁口! “杀——!!!” 原本还在苦苦支撑、伤亡惨重的守军,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跟随着主将,朝着外面那些目瞪口呆的金兵,狠狠地反扑过去! 城外,负责压制西水门的金军将领,看到城门内突然涌出如此庞大、如此疯狂的人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疯了!宋人都疯了!!”他惊恐地大叫,“快!顶住!放箭!用骑兵冲垮他们!”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眼中只有仇恨和杀戮的“疯子”! 宋军的人潮,如同最坚硬的铁犁,狠狠地犁进了金军相对薄弱的阵列! 没有阵型!没有技巧!只有最原始、最血腥的砍杀! 刀劈!枪刺!斧砍!甚至用牙咬!用石头砸! 一名身材瘦小的民壮,被金兵一刀砍中肩膀,却死死抱住对方的大腿,用牙齿狠狠咬向对方的脖颈!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卒,挥舞着豁口的横刀,与三名金兵缠斗,最终力竭倒下,却在临死前拉响了藏在怀里的“霹雳炮”,与敌人同归于尽! 一名囚徒,赤手空拳,却如同疯虎般扑向一名金军骑兵,硬生生将其拽下马,用石头一下下砸烂了他的脑袋! 血肉横飞!惨叫震天! 整个西水门外,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混乱不堪的绞肉机! 李纲、吴敏、许翰这些文官,此刻也抛弃了斯文,拔出佩剑,站在队伍后面,嘶声呐喊,鼓舞士气!甚至有几个年老的文官,也捡起地上的兵器,颤抖着加入了战团!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臣子亦当死战! 这股从城内爆发出的、近乎自毁般的反击狂潮,彻底打乱了金军的部署! 原本负责压制西水门的金军,本就因为主力被调走而兵力不足,此刻面对如此疯狂的反扑,顿时阵脚大乱,开始节节败退! 而这一幕,也清晰地落入了远处正在与韩世忠、种师中、折家军等援军激战的金军主力眼中! “什么?!汴京城里的宋军杀出来了?!”完颜挞懒正在东面被韩世忠冲得焦头烂额,听到这个消息,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不可能!他们哪来的胆子?!”完颜银术可在西面也是又惊又怒,他麾下的铁浮屠一部分被折家军死死缠住,另一部分则疲于奔命,根本无法有效支援! 中军帐附近,完颜宗望更是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被他视为囊中之物、只差最后一口气的汴京城,那个被他认为软弱可欺的宋国皇帝,竟然……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发动反攻?! 这是……这是要拼命了?! “拦住他们!给我拦住他们!”宗望对着传令兵咆哮,“告诉西门的部队!不准退!一步也不准退!谁敢后退,杀无赦!” 然而,军令如山,也挡不住战场上那股席卷一切的疯狂! 西水门方向,宋军的反扑越来越猛烈!张克戬和李进率领的残余守军,与从城内涌出的人潮汇合一处,如同两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刺穿着金军的阵线! 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犹豫的汉军、契丹军,看到宋军如此悍不畏死,又想到自己粮草不济、前途未卜,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竟然出现了小范围的临阵倒戈!虽然很快被金军督战队镇压,但无疑加剧了金军的混乱! 东方,韩世忠看到城内友军杀出,更是精神大振!他高呼着“官家万岁”,手中朴刀挥舞得如同车轮一般,带着淮西铁骑和勤王部队,更加凶猛地冲击着挞懒的防线! 西方,种师中和折家军也看到了希望,攻势愈发凌厉!折家军的步兵方阵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稳步推进,将金军骑兵的冲击一次次瓦解! 南方,虽然岳飞的主力已经撤回,但留下的混乱和火光,依旧牵制了大量金军兵力! 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后院起火! 金军的整个围城体系,在这一刻,似乎……真的要崩溃了?! 完颜宗望站在中军帐前,看着四面八方混乱的战场,听着震天的喊杀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难道……真的要败了吗? 数十万大军,竟然要败在这么一座破城,一个黄口小儿的手里?! 不!绝不!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指向前方! “亲卫营!铁浮屠!随本帅——” 第70章 天倾 “——冲锋!!!” 完颜宗望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在混乱的战场上撕开了一道血口!他手中那柄象征着女真最高统帅权的华丽佩刀,第一次在这场围城战中,指向了敌人! 不是指向那座让他损兵折将、颜面扫地的汴京城墙!而是指向东方!指向那面如同跗骨之蛆般不断撕咬他侧翼防线、此刻更是与城内守军遥相呼应的——“韩”字大旗! “呜——呜——呜——!!!” 代表着金军最精锐力量出动的沉重号角声,压过了四面八方的喊杀! 中军帐附近,一直按兵不动的数千名金军亲卫营骑士,以及至少两个“谋克”(千人队)的铁浮屠重装骑兵,如同被唤醒的钢铁巨兽,发出了整齐而沉闷的轰鸣! 铁甲摩擦!马蹄踏地!长槊如林! 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甚至让远处正在厮杀的双方士兵都感到一阵心悸! “目标!韩世忠!给本帅——碾碎他!!”宗望一马当先,身后的虎头大纛紧紧跟随,他要亲自督战,用最强的力量,先敲碎这根最硬的钉子! 与此同时,汴京城东,旷野之上。 韩世忠正杀得兴起!他手中的朴刀上下翻飞,每一次挥舞都带走一条或数条金兵的性命!他看到了西水门方向那如同火山喷发般涌出的人潮,听到了城楼上那震天的反攻鼓声,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弟兄们!城里的袍泽杀出来了!官家在看着我们!随我冲!凿穿他娘的挞懒大营!”他放声狂笑,豪气干云! “杀!杀!杀!”淮西军和勤王部队士气如虹,攻势如同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 完颜挞懒的防线本就捉襟见肘,此刻更是被这内外夹击的疯狂气势冲得七零八落,眼看就要全线崩溃! 挞懒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要下令死守,突然,他感觉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紧接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闷雷滚滚的马蹄轰鸣声,从他的侧后方——金军中军的方向传来! “那……那是什么?!”挞懒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移动的钢铁城墙! 黑色的铁甲覆盖了骑士和战马的全身,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阳光下,那密集的长槊森林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光芒!他们排着整齐而厚重的冲击阵型,速度并不算极快,但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种无可匹敌的、碾压一切的气势! “铁……铁浮屠!是都元帅的亲卫营和铁浮屠!”挞懒身边的亲兵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兴奋! 挞懒先是一愣,随即狂喜!都元帅竟然亲自带着最精锐的力量来增援了! “哈哈哈哈!韩世忠!你的死期到了!”他狰狞地大笑起来,原本的慌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残忍的快意,“传令下去!缠住他们!给铁浮屠的冲击创造机会!今日,定要将这韩疯子碎尸万段!” 韩世忠自然也看到了那支如同乌云般压过来的重装骑兵!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铁浮屠!金军的王牌! 他久经沙场,深知这支部队的可怕!那是真正用人命和重金堆出来的战争机器!其正面冲击力,几乎是步兵的噩梦! “不好!”韩世忠心中警铃大作!他没想到宗望竟然如此果断,直接动用了最后的王牌!而且目标直指自己! “变阵!快!长枪手在前!弓弩手准备!骑兵……骑兵向两翼迂回!”韩世忠当机立断,嘶声下令! 他麾下的士兵虽然疲惫,但训练有素,立刻开始调整阵型!步兵迅速收缩,组成密集的枪阵,试图抵挡即将到来的冲击!骑兵则向两侧分散,准备从侧翼袭扰! 然而,铁浮屠的冲击速度,远比他们变阵的速度要快! “轰隆隆——!” 钢铁洪流越来越近!地面震动得更加剧烈!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些铁甲骑士脸上狰狞的面具和手中闪着寒光的马槊! “放箭!”韩世忠厉声喝道! 残存的神臂弓手和普通弓箭手拼命将箭矢射向那钢铁的洪流! “叮叮当当!” 大部分箭矢射在厚重的铁甲上,如同隔靴搔痒,纷纷弹开!只有少数幸运的箭矢,射中了战马或骑士甲胄的缝隙,造成了零星的伤亡,但对于整个庞大的冲击阵列来说,根本无济于事! “长枪!举枪!!”韩世忠目眦欲裂! 前排的长枪手将数米长的长枪斜斜向上,枪尖对准前方,试图用密集的枪林来阻止战马的冲击! 近了!更近了! 铁浮屠骑士冰冷的目光锁定了前方那片单薄的枪林!他们没有丝毫减速,反而发出一阵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冲!!!” 下一刻! 如同山崩!如同地裂! 钢铁的洪流,狠狠地撞入了宋军那看似密集的枪阵之中!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成一片!无数根长枪如同脆弱的枯枝般被轻易撞断、碾碎! “噗嗤!噗嗤!” 锋利的马槊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宋军士兵简陋的皮甲和血肉之躯!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又被更大的轰鸣声淹没! 宋军前排的步兵阵线,如同被巨浪拍碎的沙滩堡垒,瞬间崩溃!无数士兵被撞飞、被踩踏、被马槊洞穿!鲜血和碎肉如同烟花般在空中爆开! 铁浮屠的冲击力太可怕了!他们几乎是以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直接碾碎了宋军的正面防御! 韩世忠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的精锐如同草芥般被收割,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顶住!给老子顶住啊!!”他嘶吼着,挥舞朴刀,亲自带着残余的亲卫骑兵,不顾一切地朝着铁浮屠的侧翼冲去,试图用游击的方式牵制他们! 梁红玉也紧随其后,手中双刀翻飞,奋力砍杀! 然而,铁浮屠并非只有重骑兵!在他们两翼,还有大量的轻骑兵(拐子马)如同跗骨之蛆般游弋、骚扰!他们用精准的箭雨压制着宋军的反击,并不断切割、包围着那些试图迂回的宋军骑兵! 韩世忠的侧翼冲击,很快便陷入了苦战!他被数名金军精锐骑兵死死缠住,险象环生! 东面战场,因为铁浮屠的加入,原本稍占优势的宋军,瞬间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而在西面。 种师中和折家军的压力同样巨大!完颜银术可虽然没有得到铁浮屠的直接支援(宗望将主力调往东面),但他指挥着麾下部队,如同疯狗般死死缠住宋军! 折家军的步兵方阵虽然坚固,但在金军不计伤亡的反复冲击下,也开始出现松动!长期的防御作战极大地消耗着他们的体力和箭矢! 种师中收拢的那些溃兵和厢军,更是早已到了极限!伤亡惨重,阵型散乱,全靠着一股意志力和折家军的支撑才没有彻底崩溃! “将军!顶不住了!金狗太猛了!”一名浑身是血的偏将对着种师中哭喊道。 种师中看着远处汴京城楼上那面依旧飘扬的黄龙旗,又看了看身边这些疲惫不堪、眼神开始涣散的士兵,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悲凉。 难道……真的要败了吗? 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似乎……就要熄灭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巨响,突然从西水门方向传来! 紧接着,更加狂暴、更加密集的喊杀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汴京城内汹涌而出! 是城内的宋军!他们……他们竟然真的杀出来了?!而且……声势如此浩大?! 种师中和折家军将士精神一振! 而正在围攻他们的完颜银术可,则是脸色大变! 该死!城里的南蛮子竟然真的反攻了?!西水门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城内反攻的人潮,已经与城外负责压制的金军,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那不是军队!那简直是一股由愤怒、绝望和仇恨凝聚而成的……人肉海啸! 李纲、张克戬、李进……所有能拿起武器的宋军将士、民夫、囚徒……他们只有一个念头——杀! 杀光这些入侵家园的畜生! 西水门外,瞬间变成了一片更加广阔、更加血腥、更加混乱的绞肉场! 宋军凭借着一股哀兵之气,竟然硬生生地将金军的反击顶了回去!甚至……开始反推! “杀啊!冲出去!和援军汇合!”李纲须发戟张,挥舞着佩剑,嘶声呐喊! 这一幕,彻底改变了西面战场的局势! 完颜银术可看到城内宋军竟然真的杀了出来。 第71章 决死狂澜 “杀出去!和援军汇合!!” 李纲的嘶吼,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从西水门豁口处汹涌而出的人潮中那最后一丝理智和希望! 对!援军!外面还有援军! 只要杀出去,和外面的袍泽汇合,他们就还有机会! “杀!!” 更加狂暴的呐喊声冲天而起! 宋军的反扑浪潮,不再仅仅是出于绝望和愤怒的自毁式冲击,而是带上了一丝明确的目标和方向!他们如同被强行扭转方向的洪流,顶着金军的箭雨和刀枪,不顾一切地朝着西方——种师中和折家军所在的方向,奋力突进! 挡在他们面前的金军彻底被打懵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疯狂、如此不计伤亡的步兵冲击!尤其是那些混杂在军阵中、赤手空拳或只拿着简陋武器的民夫和囚徒,他们眼中燃烧的仇恨火焰,简直比最锋利的刀刃还要可怕! “顶住!不准退!督战队!后退者斩!!”负责指挥的金军将领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试图稳住阵脚。 然而,面对这股由数十万人的绝望和愤怒凝聚而成的狂澜,他们的阻拦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阵线被一次次撕裂!金兵被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之中!惨叫声、骨肉碎裂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 张克戬和李进两人如同两尊浴血的杀神,各自带领着残存的精锐守军和殿前司禁军,如同两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凿穿着金军的阵列!他们身后,是密密麻麻、悍不畏死的宋军人潮! 完颜银术可站在后方高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的部队被这股来自城内的洪流和外围折家军、种师中部夹击,阵脚大乱,伤亡急剧增加,脸色铁青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废物!一群废物!”他气得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他手中已经没有多余的预备队了!铁浮屠的主力被宗望调去对付韩世忠,他剩下的兵力根本无法同时应付内外两面的疯狂进攻! “撤!先收缩阵型!向中军靠拢!”银术可当机立断,下达了后撤的命令!再打下去,他这支部队恐怕就要被彻底打散了! 金军开始后退!虽然还有部分部队在顽强抵抗,但整体的溃败之势已经显现! “金狗退了!他们退了!” “杀!追上去!别让他们跑了!” 看到敌人后退,城内杀出的宋军和城外的援军都是士气大振!他们不顾自身的疲惫和伤亡,呐喊着,追杀着,将战线不断向外推移! 种师中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挥舞着令旗,嘶声喊道:“将士们!随我杀!与城内袍泽汇合!!” 折家军的步兵方阵也开始稳步向前推进,如同移动的钢铁长城,将溃退的金兵碾压在脚下! 西面战场,宋军竟然奇迹般地取得了优势! 而在东面,战况却依旧惨烈! 韩世忠面对着完颜宗望亲自率领的金军主力,尤其是铁浮屠那毁灭性的冲击,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他的步兵阵线几乎被彻底凿穿!伤亡极其惨重!残存的士兵只能各自为战,或者依托着同伴的尸体进行着绝望的抵抗! 他本人和他麾下的骑兵,虽然拼死从侧翼袭扰,但面对着数量和装备都占绝对优势的金军精锐骑兵,也是险象环生,不断有人马倒下! “将军!顶不住了!弟兄们快死光了!”一名亲卫队长浑身是血,声音带着哭腔,“撤!再不撤就全完了!” 韩世忠一刀将一名金军骑兵砍下马,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稀疏的队伍,又看了一眼远处依旧在苦苦支撑的步兵残阵,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不甘! 难道……真的要撤了吗? 可一旦他撤了,城内的官家和军民怎么办?!西面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怎么办?! 就在他犹豫挣扎之际! “轰隆隆——!” 西面战场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更加猛烈、更加密集的炮石轰鸣声! 紧接着,无数巨大的石弹和燃烧的火球,如同流星雨般,越过混乱的战场,狠狠地砸向了正在围攻韩世忠的金军主力阵中!尤其是那些正在肆虐的铁浮屠!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炮石?!”完颜宗望正指挥着亲卫营冲击韩世忠的侧翼,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了一跳! 他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在西水门方向,汴京城那残破的城楼之上,以及城墙根下,不知何时推出了数十架大型炮石和床子弩! 是宋军!是城里的宋军在用远程火力支援韩世忠! 原来,李纲在指挥城内大军反攻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协调城头的远程火力!他集中了城内几乎所有还能使用的重型器械,冒着金军残余弓弩手的骚扰,朝着城外金军主力最密集的地方,展开了饱和式的轰击! 虽然准头依旧堪忧,但胜在数量众多!铺天盖地的石弹和火球砸下来,顿时给正在冲击的金军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和伤亡! 一些铁浮屠骑士猝不及防之下被巨石砸中,连人带马被砸成肉泥!更多的则是被燃烧的火球点燃了马匹或身上的披挂,惊恐地嘶鸣奔逃,冲乱了己方的阵型! “干得漂亮!”韩世忠看到这一幕,精神大振!他知道,这是城内的袍泽在用最后的力量支援他! “弟兄们!”他高举朴刀,再次发出怒吼,“城里的弟兄在帮我们!我们不能怂!给我——杀回去!!” 原本濒临崩溃的宋军残部,再次被注入了一股力量!他们呐喊着,朝着阵型开始出现混乱的金军主力,发起了最后的反扑! 完颜宗望看着东面被城头火力压制、陷入混乱的铁浮屠,又看着西面被内外夹击、节节败退的银术可所部,再听着南面后营依旧未止的厮杀声,以及北面耶律余睹那边传来的同样不乐观的战报…… 一股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败了? 难道……真的要败了吗?! 他数十万大金铁骑,竟然真的要败在这座看似唾手可得的汴京城下?!败在那个他一直瞧不起的宋国小皇帝手里?! 不甘!愤怒!屈辱! 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撕咬着他的内心! “撤……”一个带着无尽苦涩和屈辱的字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但他刚要下达撤退的命令! 突然! “啾——!!!” 一声尖锐刺耳的鸣镝声,猛地从南薰门城楼方向响起!划破了混乱的战场! 紧接着! “咚!咚!咚咚咚!” 南薰门城楼上,那面象征着大宋天子的黄龙旗下,鼓声再变! 不再是之前的疯狂与决绝,而是变得更加激昂!更加雄壮!充满了……反攻的号角! 与此同时! 南薰门那紧闭的城门,竟然……缓缓打开了! 一支崭新的、虽然人数不多(约千余人),但甲胄鲜明、队列整齐、气势如虹的军队,簇拥着一面绣着“岳”字的新将旗,如同出鞘的利剑般,出现在了城门口! 为首一员年轻将领,虽然左臂依旧缠着绷带,但目光锐利如电,手中长枪斜指苍穹,正是刚刚被火线提拔的岳飞! 他身边,是那群浴火重生的敢死队员,以及刚刚补充给他的五百殿前司精锐! 他们,是赵桓手中,最后的预备队!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神武右军!”岳飞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响彻战场! “目标!金贼帅旗!” “随我——” “——踏破连营!!” 第72章 踏破连营 “踏破连营——!!!” 岳飞的怒吼,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瞬间穿透了西水门外那片混乱血腥的战场,更狠狠地撞击在每一个听到这声音的人心头! 南薰门城楼之上,赵桓站在猎猎作响的黄龙旗下,看着那支由岳飞亲自率领、虽然人数不多却气势如虹的“神武右军”如同出鞘的利剑般出现在城门口,他那因为极度疲惫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再次握紧了鼓槌! 就是现在!最后的反击! “咚!咚!咚——!!!” 鼓声再变!不再是之前的悲壮或疯狂,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激昂与力量!如同奔腾的江河,如同咆哮的雷霆!这是胜利的号角!这是反攻的战歌! 城内城外,所有正在浴血奋战的宋军将士,听到这熟悉的、来自官家亲自擂响的鼓声,又看到那面崭新的“岳”字将旗如同希望的灯塔般出现在战场上,顿时爆发出更加惊天动地的呐喊! “岳将军!是岳将军!” “官家派出了最后的预备队!” “杀啊!冲垮金狗!” 西水门方向,原本还在与金军残余势力胶着厮杀的李纲、张克戬、李进等人,如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他们不再满足于将敌人驱赶出去,而是嘶吼着,带领着人潮,朝着金军溃退的方向,发起了更加凶猛的追击! 东方,韩世忠正被铁浮屠和完颜挞懒的部队缠得险象环生,突然听到这激昂的鼓声和南薰门方向传来的动静,不由得精神大振! “好小子!还有后手!”他放声大笑,手中朴刀挥舞得更加迅猛,“弟兄们!加把劲!城里的弟兄们都杀出来了!咱们也不能孬种!给老子——冲垮他们!!” 西方,种师中和折家军更是士气如虹!他们本就占据了优势,此刻更是如同猛虎下山,将溃退的完颜银术可所部杀得丢盔弃甲,狼狈奔逃! 而战场中央,那支刚刚出现在南薰门外的“神武右军”,在岳飞的亲自带领下,并没有去支援任何一个方向的友军,而是……如同离弦之箭般,目标明确,直刺金军的中军大帐方向! 那里,完颜宗望的虎头大纛,还在风中飘扬! “拦住他!给我拦住那个岳飞!!”完颜宗望看着那支如同疯虎般直扑自己而来的宋军精锐,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恐! 他做梦也没想到!宋军竟然还有余力发动如此精准而致命的反击!而且目标直指他的帅帐! 他身边的亲卫营和残余的铁浮屠立刻上前阻拦! 然而,此刻的“神武右军”,虽然人数不多,却是由岳飞亲自挑选、经历过血火考验的精锐组成!他们憋着一股劲,怀着对金贼的刻骨仇恨和对官家的无限忠诚,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岳飞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同游龙,寒光闪烁,枪出如电!挡在他面前的金军亲卫,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几乎没有一合之将!不是被挑飞马下,就是被刺穿咽喉! 他身后的士兵,紧紧跟随着主将的步伐,结成紧密的攻击阵型,长枪如林,刀盾并举,一步步,坚定地向前推进!他们无视了从两翼射来的箭矢,无视了倒在身边的同伴,眼中只有一个目标——前方那面象征着金军最高统帅的虎头大纛! “杀!为了陛下!为了大宋!” “踏平金贼帅帐!” 他们的呐喊声,甚至盖过了战场上其他的喧嚣! 完颜宗望看着那支越来越近、势不可挡的宋军队伍,看着那个如同天神下凡般勇不可当的年轻将领,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他知道,大势已去了! 军心已乱!四面楚歌!连自己的帅帐都受到了直接威胁!再打下去,等待他们的,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撤……撤退……”宗望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屈辱和不甘,但理智最终战胜了疯狂,“传令……全军……向北……撤退!!” 撤退?! 帅帐周围的亲卫和将领们都愣住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大金铁骑,竟然……要撤退了?! “都愣着干什么?!执行命令!!”宗望看着还在犹豫的众人,发出最后的咆哮,“违令者——斩!!” 呜——呜——呜—— 代表着撤退的、低沉而悲凉的号角声,终于在混乱的战场上响起。 正在各处苦苦支撑或疯狂进攻的金军部队,听到这撤退的号角,先是一愣,随即如同潮水般,开始向北溃退! 军令如山倒!尤其是撤退的命令! 原本还在顽强抵抗的部队,瞬间失去了斗志! 原本还在追杀宋军的部队,也立刻调转方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兵败如山倒! 整个金军的围城大营,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的溃败之中! “金狗败了!金狗败了!!” “我们赢了!我们守住了!!” 城内城外,所有的宋军将士,看到那如同潮水般向北退去的金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无数人喜极而泣!无数人相拥而庆!无数人跪倒在地,朝着南薰门城楼上那面始终屹立不倒的黄龙旗,叩拜不止! 韩世忠、种师中、折家军将领们,也纷纷勒住战马,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做到了!他们真的……打退了金贼!保住了汴京! 南薰门城楼之上。 赵桓看着那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北撤的金军,听着城内外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紧绷了数十日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一股难以形容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手中的鼓槌,终于无力地垂下。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想要对身边同样喜极而泣的李纲、吴敏等人说些什么。 然而,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软软地向后倒去…… “官家!!!” 李纲、张望等人惊骇欲绝的呼喊声,淹没在了那震天的胜利欢呼之中…… 第73章 龙榻魂语 坠落感。 无休止的坠落,穿过粘稠冰冷的黑暗,仿佛要一直沉入没有底的深渊。 赵桓想挣扎,却发现身体轻飘飘的,使不上半分力气。 意识模糊,最后的记忆是城外溃败的金军,震天的欢呼,还有……自己倒下的瞬间。 死了吗?终究还是…… 不! 强烈的意志如同火星,骤然点亮了这片虚无! 他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灰蒙蒙一片,如同笼罩着浓雾的黄昏。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大殿里。 雕梁画栋依稀可见,金漆龙柱黯淡无光。是垂拱殿的轮廓,却死寂、冰冷,弥漫着腐朽的尘埃气息。高台之上,那把巨大的龙椅孤零零地伫立着,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梦境? 他低头,双手凝实。他迈步,脚步声空洞地回荡。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 龙椅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心脏猛地一缩。 御座之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穿着与他身上龙袍相似却更显宽大的衣袍,面容与他有七八分相似,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苍白和怯懦。他眼神空洞,茫然地看着前方,似乎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是他! 真正的,赵桓! 那个历史上背负了靖康奇耻,最终客死他乡的宋钦宗! 穿越者赵桓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龙椅上那虚幻的身影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带着孩童般的迷茫。 “你是……”原主的声音飘忽不定,“你是谁?” 穿越者赵桓沉默了。他走上前几步,停在御阶之下,仰视着那个与自己共享一张面孔的灵魂。 “我是……来替你活下去的人。”他最终说道。 “替我……活下去?”原主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努力理解,“为何?朕……朕是皇帝啊……父皇传位给朕……” “因为你担不起!”穿越者赵桓打断了他,声音冷硬,“你担不起这龙椅!担不起这万里江山!更担不起这数十万军民的性命!” “你胡说!”原主似乎被刺痛了,猛地站起身,虚幻的身影努力挺直,“朕……朕可以议和!父皇说了,只要割地,只要赔款,金人就会退兵的!李相公他们也都这么说!为何要打?为何要死那么多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议和?”穿越者赵桓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怜悯,“你以为金人是来讲道理的?他们是饿狼!喂不饱的饿狼!你今日割三镇,明日他们便要整个河北!你赔款百万,他们便要千万!最终,他们要的是你的国!你的家!你的命!还有你妻女的清白!” “靖康耻!你忘了那三个字是怎么写的吗?!”穿越者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大殿中炸响,随后摇摇头,黯然一笑似自嘲“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父子君臣,宗室勋贵,数千人被像牲口一样掳去北地!你的皇后朱琏不堪受辱,投水而死!你的嫔妃公主,沦为娼妓!你的父皇,那个你言听计从的太上皇,最终在五国城坐井观天,屈辱而亡!这就是你想要的‘议和’换来的结果!!” 残酷的史实,如同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剜在原主的心上! “不……不可能!!”原主赵桓被这血淋淋的未来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龙椅上,脸色惨白如纸,“父皇……父皇不会这样的!他是为了社稷……为了苍生……” “为了他自己!”穿越者赵桓厉声打断,“为了他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他能继续写字画画、骄奢淫逸!他才不管什么北方屏障!才不管什么军心士气!甚至在你被围困的时候,他还想着让你开城投降!想着把你推出去当替罪羊!” “还有你信任的那些‘良臣’!李邦彦之流,哪个不是想着割地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梁师成那样的阉竖,更是勾结外臣,贪墨军资,泄露军机,罪该万死!你却将他们奉为圭臬!引为心腹!” “你醒醒!”穿越者赵桓一步步走上御阶,逼近龙椅,“你的软弱!你的昏聩!你的识人不明!才是葬送一切的根源!你根本……不配坐在这张龙椅上!” “我……”原主赵桓被这毫不留情的斥责和揭露彻底击垮了!他痛苦地捂住了脸,虚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周围的雾气也随之翻涌。 “那……那我该怎么办?”他抬起头,泪水混合着迷茫,从指缝间滑落,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金人那么厉害……我打不过……我真的打不过……我不想死……我也不想……不想当亡国之君……” 看着他这副彻底崩溃的样子,穿越者赵桓心中的那丝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情。 “你打不过,”他走到龙椅旁,俯视着这个可悲的灵魂,语气放缓了一些,“但,我能。” 原主赵桓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汴京,守住了。”穿越者赵桓平静地陈述,“金兵,被击退了。内奸,被清除了。” 他顿了顿,看着原主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至于你的父皇……”穿越者赵桓的语气变得冰冷,“他意图勾结外敌,颠覆社稷,甚至……对朕起了杀心。如今,他已经‘病’重了。” “病……重了?”原主似乎明白了这三个字背后隐藏的含义,身体猛地一颤,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恐,有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是啊,”穿越者赵桓淡淡道,“他很快……就会去另一个世界,继续他的‘艺术追求’了。” 原主赵桓沉默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虚幻的双手,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眼前这个“自己”是何等的可怕,何等的……陌生。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抬起头,眼神空洞而茫然:“那你……你守住了……那……那我呢?” 这个问题,再次让穿越者赵桓沉默。 他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写满了懦弱与悲哀的脸,轻声道:“你……是赵桓。但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对方的肩膀,却穿过了那虚幻的身体。 “安心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的耻辱,我来洗刷。你的遗憾,我来弥补。你的江山,我来守护。至于……” 他看了一眼原主眼中最后的牵挂。 “……你的皇后,你的儿子,我会……照顾好他们。” 原主赵桓看着他,眼神变幻,最终,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仿佛解脱,又仿佛带着无尽悲凉的笑容。 “好……”他轻轻吐出最后一个字。 随即,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开始变得透明、涣散……最终化作点点微光,彻底消失在这座冰冷空旷的大殿之中。 再无痕迹。 只剩下穿越者赵桓一人,站在那巨大的、空荡荡的龙椅前。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回头。 梦境,开始破碎。周围的雾气剧烈翻涌,扭曲。 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他的意识。 耳边,传来了越来越清晰的呼唤声…… “官家……” “官家醒醒!” “御医!!” 第74章 龙榻魂语醒惊雷 “官家……” “醒了!陛下醒了!” 耳边是杂乱的呼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又透着某种竭力压抑、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而带来的轻微颤抖。 意识如同沉入冰冷河底的顽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向上拉扯。眼皮重若千斤,每一次颤动都牵扯着太阳穴针扎般的刺痛。喉咙干涸得像是被烈火燎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粝的摩擦感。 赵桓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眼皮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眼中,让他下意识地又闭了一下。再次睁开时,视线终于聚焦。 不是梦境中那冰冷空旷的垂拱殿,也不是南薰门城楼上那临时搭建、充满血腥与硝烟味的指挥棚。 眼前是熟悉的明黄色纱帐,帐顶绣着精致的团龙暗纹。身下是柔软的锦被,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安神香和草药的气息。 他……回宫了? “陛下!您感觉怎么样?快!传御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关切,是张望。 赵桓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试图看清周围。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大的龙榻上,显然是寝宫之内。床边围满了人,有张望,有几个面生的内侍和宫女,还有……几个穿着太医院官服、须发花白的老御医,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水……”赵桓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沙哑干涩的音节。 “快!水!温水!”张望连忙吩咐,立刻有宫女小心翼翼地端来一个白玉杯,用小银勺舀起温水,凑到他嘴边。 几口温水入喉,如同甘霖滋润了干涸的河床,喉咙里的灼烧感稍稍缓解。赵桓也感觉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昏迷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金军溃败,四面楚歌,震天的欢呼,还有自己……力竭倒下的瞬间。 “朕……昏迷了多久?”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了许多。 “回陛下,”为首的老御医连忙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声音带着一丝后怕,“您……您已经昏睡了整整一日夜了!幸赖陛下龙体康健,底子厚实,又有上天护佑,方才……” 一日夜?! 赵桓心中一惊!他竟然昏睡了这么久?! 那岂不是说…… “战况如何?!”他猛地抓住老御医的手腕,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金贼……金贼退了吗?!各路援军……” “陛下!陛下息怒!龙体要紧!”老御医被他突然爆发的气势吓了一跳,连忙道,“您放心!金贼……金贼已经退了!” “退了?”赵桓一愣。 “是的陛下!”张望也连忙上前,脸上洋溢着激动,“您昏倒之后,李帅和诸位将军指挥若定!城外韩将军、种将军、折将军等各路勤王大军奋勇杀敌!金贼军心大溃,无力再战,已于昨日午后……拔营北撤了!” “韩将军、种将军他们已经率部入城,其余部众正在城外清剿残敌,安抚地方!汴京……汴京保住了!我们胜了!陛下!我们胜了啊!”张望说到最后,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激动得老泪纵横。 旁边侍立的内侍宫女们也纷纷露出喜悦和崇敬的目光,看向龙榻上这位创造了奇迹的年轻帝王。 胜了? 真的胜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最烈的醇酒,瞬间冲上赵桓的头顶!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心脏狂跳不止! 守住了!他竟然真的守住了!守住了这座风雨飘摇的汴京城!打退了不可一世的金军! 穿越而来,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在绝望中挣扎,在血火中搏杀……这一切的苦难和牺牲,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回报! “好……好……”赵桓喃喃低语,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疲惫交织在一起,让他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却又感到眼眶发热。 “陛下!”老御医见他情绪激动,连忙劝道,“您刚醒转,龙体尚虚,切不可大喜大悲!还需静养才是!” 赵桓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张望留下。” “是。”御医和宫人们躬身退下。 寝宫内安静下来,只剩下赵桓和张望两人。 “具体说说,”赵桓靠在软枕上,声音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锐利,“金贼撤退的情况,各路援军的安置,还有……城内。” 张望不敢怠慢,连忙将赵桓昏迷后这一日夜发生的事情,详细禀报了一遍。 金军确实是全线溃退,丢弃了大量的辎重、伤兵,甚至连“开山太岁”的残骸都没来得及拖走。溃退途中,又遭到韩世忠、种师中等部的衔尾追杀,损失惨重。据初步估计,此次汴京之战,金军伤亡和被俘者,至少在三万以上!可谓是元气大伤! 各路勤王援军也已陆续抵达,韩世忠、种师中、折彦质等主要将领已经入城觐见过(虽然官家昏迷),目前由李纲和兵部统一协调,正在城外扎营休整,并负责追剿金军残余,恢复京畿秩序。 城内,在大清洗和官家昏迷的双重影响下,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宵禁依旧森严,但粮价已经开始回落。之前被“劝捐”的权贵富户虽然心有余悸,但也庆幸保住了性命和大部分家产。而普通百姓,则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官家的无限崇敬之中。 只是…… “只是……”张望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丝迟疑。 “说。”赵桓看着他。 张望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只是……福宁宫那位……在您昏迷期间……‘病势’加重……于昨夜……‘薨’了……” 听闻此言,赵桓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刚刚恢复了些许神采的眸子,瞬间又变得幽深如古井。 他没有问是怎么“薨”的,也不需要问。张望是他的心腹,是他最信任的内侍,有些事情,不需要言明,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暗示,便已足够。 “知道了。”赵桓的声音同样平静,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得知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缓缓闭上眼睛,掩去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解脱,有冷漠,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属于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悲哀。 但那情绪很快便被更强大的意志力碾碎、驱散。 赵佶死了。那个曾经的大宋天子,那个沉溺艺术、断送江山的“上皇”,那个在围城之际还想着割地求和、甚至可能暗中勾结外敌、意图不轨的父亲……终于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他赵桓真正掌控这个风雨飘摇帝国的开始。 寝宫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张望低垂着头,恭敬地侍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等待着官家下一步的指示。 他知道,太上皇的死,绝非小事,后续的处理,关乎朝局稳定,关乎官家的声名,更关乎他这位“经手人”的未来。 过了许久,赵桓才再次睁开眼睛,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和冷峻。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和威严。 “奴婢遵旨。”张望连忙应道。 “太上皇忧心国事,心力交瘁,又闻京师连日血战,宗室勋贵亦有伤亡,悲愤攻心,旧疾复发,于昨夜子时,在福宁宫溘然长逝。”赵桓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为这场死亡定下了官方的基调。 “是。”张望将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 “朕……深感哀恸。”赵桓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悲伤”,“传谕中书、门下,即刻拟定治丧仪程。辍朝三日,百官服素,宫中停止宴乐一月,以示哀悼。” 辍朝三日,停止宴乐一月。这规格,比照了亲王之礼,却又略高于寻常亲王,既给足了“先帝”的面子,又没有达到正常驾崩皇帝的隆重程度,分寸拿捏得极其微妙。 “另,”赵桓继续道,“太上皇晚年虽为奸臣(梁师成等人)所误,然早年亦有微功。谥号……便定为‘恭愍’。葬礼……国事艰难,金贼未灭,一切从简,不可铺张。” 恭愍!恭为敬,愍为伤,有怜悯、忧患之意。这个谥号,既有对逝者的基本尊重,又暗含了对其晚年不幸结局和过失的评价,可谓是用心良苦。 张望心中暗凛,再次躬身:“奴婢遵旨。奴婢这便去传谕。” “等等。”赵桓叫住他,“你去福宁宫,亲自安排。务必……让太上皇走得‘体面’些。另外,封锁消息,在朕正式下旨治丧前,若有半点风声走漏……” “奴婢明白!”张望立刻会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请官家放心,福宁宫内外,绝不会有半句闲话传出!” “去。”赵桓挥了挥手。 赵桓让张望去处理赵佶后事之后,强撑着坐直身体,目光扫过帐外微亮的晨曦,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 该处理的私事了结了,接下来,就是国事!是时候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大宋的天,已经彻底变了! “来人!”他沉声唤道。 一名小黄门立刻趋步入内,跪倒在地:“官家有何吩咐?” “传朕旨意!”赵桓的声音虽然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召集所有在京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半个时辰后,垂拱殿议事!朕有……太上皇薨逝及军国大事宣布!” 第75章 龙座新雷天下惊 文德殿。 这里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虽然也受到些许战火波及,但主体尚算完好。此刻,殿内气氛庄重而肃穆,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对未来的期盼。 李纲、吴敏、许翰等文臣站在左侧,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等武将站在右侧。每个人都穿着朝服或戎装,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眼中的兴奋和对上首那位年轻帝王的敬畏。 尤其是韩世忠等外来将领,他们虽然早已听闻官家亲临城头、死守不退的壮举,但此刻亲眼见到这位面容虽显苍白虚弱、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年轻天子,心中更是震撼不已!这哪里是传闻中那个懦弱的君王?分明是一位杀伐果断、胆气冲天的铁血雄主! 当赵桓在张望的搀扶下,略显虚弱却异常坚定地步入大殿,缓缓坐上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时,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带着发自内心的崇敬和激动,在大殿内久久回荡。 “众卿平身。”赵桓抬了抬手,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谢陛下!”众人起身。 赵桓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群臣,将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那些经历过血火考验的武将,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忠诚和钦佩;那些在大清洗中幸存下来的文臣,则大多是敬畏和谨慎;只有少数几个旧臣,眼神闪烁,似乎还沉浸在某种不安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中。 “诸位爱卿,”赵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却又充满了力量,“汴京之围,历时月余,金贼势大,内外艰危。幸赖诸卿戮力同心,将士用命,百姓效死,更有各路勤王之师,不远千里,奋勇来援!方能击退强敌,保全京师!此乃……不世之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等人身上:“韩卿、种卿、折卿,尔等忠勇可嘉,功在社稷!朕……必有重赏!” 韩世忠等人闻言,脸上虽有喜色,却不敢居功,连忙出列:“臣等不敢居功!皆乃陛下天威浩荡,将士用命,汴京军民一心之功!” “功是功,过是过,朕赏罚分明!”赵桓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随即话锋一转,大殿内的气氛瞬间沉凝下来。 他缓缓扫视一周,目光在几位旧臣脸上略作停留,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压抑着巨大的悲痛: “然,社稷虽保,朕心……却哀恸难平。” 群臣皆是一凛,不明所以,纷纷屏息凝神。 “朕……不得不在此宣布一桩……家国不幸之事。”赵桓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仿佛带着千钧重负,“太上皇……因连日忧心国事,悲愤京师血战,伤恸宗室勋贵伤亡,旧疾复发,医石罔效……”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力气,才吐出最后几个字: “……已于昨夜子时,在福宁宫……‘病’逝了。” “轰——!!!” 此言一出,如同九天惊雷劈落在大殿中央! 整个文德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刚刚还弥漫着的、劫后余生的些微喜悦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彻底击碎! 李纲、吴敏、许翰等人脸色剧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震惊!他们虽然对太上皇晚近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甚至隐约知道些内情,但骤然听到“驾崩”的消息,依旧感到心神巨震! 韩世忠、种师中等武将更是愕然当场,面面相觑!太上皇……死了?!就在这汴京解围的第二天?!这……这也太巧合了?! 而那些眼神闪烁的旧臣,此刻更是面如死灰,身体微微颤抖,看向御座上那位年轻帝王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赵桓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悲恸”与“沉稳”。他抬手,压下了殿内即将爆发的窃窃私语和骚动。 “国事为重,太上皇遗命,丧仪一切从简。”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峻,不带丝毫拖泥带水,“此事,中书门下稍后拟旨通谕。当务之急,非是沉湎悲痛,而是……”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扫视全场,声音斩钉截铁: “——重整山河!再造乾坤!” 这突兀而强硬的转折,再次震慑了群臣!他们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帝王,根本不打算给任何人缓冲或者利用太上皇之死做文章的机会!他要用雷霆手段,将大宋这艘破船,强行拉回正确的航道! 赵桓不再理会众人复杂的心思,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他看向李纲:“李卿!整编禁军、选练新军之事,刻不容缓!朕要你立刻拟定方案!裁汰老弱,补充精壮!严明军纪,恢复战力!朕要一支能战、敢战、战之能胜的强军!” 他看向吴敏:“吴卿!军械武备!此次大战消耗巨大!必须立刻补充!军器监要全力运转!火器!神臂弓!床子弩!还有……那些缴获的金贼器械,给朕仔细研究!取长补短!朕要让大宋的武备,领先于世!” 他看向许翰:“许卿!安抚百姓,恢复民生!战后防疫,尤为重要!开仓放粮,赈济灾民!鼓励垦荒,恢复生产!同时……对于那些在此次‘劝捐’中表现‘突出’者,可酌情减免些许赋税,以示皇恩。” 他看向韩世忠等人:“诸位将军!尔等麾下兵马,暂驻京畿附近休整。但不可懈怠操练!随时听候调遣!朕……很快就会给你们新的任务!”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直指要害!展现出了赵桓整顿内政、重振军备、积极备战的决心和思路!也强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太上皇的死讯上拉了回来! 殿内群臣,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被官家这清晰的思路和雷厉风行的作风所折服!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位真正励精图治、想要中兴大宋的英明君主! 就在众人心潮澎湃,准备领命之时! 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冰冷的杀伐之气: “然,重整山河,必先肃清寰宇!”他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眼神躲闪的旧臣,“此次围城,内忧甚于外患!若非奸佞作祟,里通外国,何至于此?!朕决意——”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如同炸雷,响彻大殿! “——设‘靖康监察司’!由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兼领!彻查此次围城期间,所有通敌、叛国、动摇军心、贪墨军资、贻误战机之罪!无论涉及到谁!官职高低!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另!”他的目光如同利剑,直刺向宗室勋贵聚集的方向,“传旨宗正寺!即刻清查宗室名册,核定亲疏!凡在此次国难中,有不忠不义、首鼠两端之行者——”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废黜宗籍!贬为庶人!永不录用!” 第76章 金殿雷霆赏罚明 文德殿内,死寂如坟。 冰冷的寒意,并非来自殿外凛冽的晨风,而是源自龙椅之上那位年轻帝王冰封般的眼神,以及方才那两道足以掀翻朝堂、震动宗庙的铁血旨意——设监察司!清宗室! 百官垂首,噤若寒蝉。刚刚因汴京解围而升起的些微暖意,早已被这酷烈的政治寒流彻底冻结。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似乎又浓重了几分,与檀香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气息。那些心怀鬼胎或与旧势力有所牵连者,更是面色惨白,冷汗浸透朝服,两股战栗,几乎无法站立。 赵桓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峭弧度。很好,他要的就是这份深入骨髓的敬畏! 他没有让这压抑的气氛持续太久,沉寂片刻后,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国有法度,赏罚不明,何以立国?此次汴京之围,虽是国殇,却也炼出了真金!” 他的目光,如同一道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光,首先落在了文臣队列最前方的李纲身上。 “李纲!” “臣在!”李纲心头微震,迅速出列,躬身肃立。 “卿临危受命,总揽全局,内抚军民,外御强敌,身先士卒,稳定危局!汴京不失,卿当居首功!”赵桓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肯定,“朕擢升你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金千两,绢千匹!京师宅邸一座!” 真正的宰执之首!实权在握! 即使以李纲的沉稳,此刻也难掩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喉头滚动,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臣……谢陛下隆恩!粉身碎骨,难报陛下知遇之恩!” 赵桓虚扶一把,示意他平身。随即目光转向吴敏、许翰等人,略作嘉奖:“吴敏协调军械,许翰安抚民生,亦有微劳,各赐金帛,吴敏加太子少保,许翰升任吏部尚书。”两人连忙叩谢。 紧接着,他的目光转向了右侧的武将队列,那里,弥漫着更加浓烈的血腥气和期待感。 “张克戬!李进!” “末将在!”两人甲胄铿锵,带着一身硝烟与血气出列。 “西水门血战,二位死战不退,身负重伤!其勇可嘉!”赵桓眼中露出赞赏,“张克戬擢殿前副都指挥使!李进擢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各赐金帛良田!”两人激动叩谢。 随后,赵桓又简略封赏了几位守城悍将,虽官职提升有限,但赏赐丰厚,引得武将队列中一阵低低的骚动和羡慕。 气氛稍缓,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了那三位功勋最为卓着的外援统帅。 “韩世忠!” “末将在!”韩世忠龙行虎步,声若洪钟! “卿千里赴援,滑州断敌粮道!解围之战,力挫金贼主力!功高盖世!”赵桓赞道,“朕加封你为检校太保!开府仪同三司!赐黄金五千两!绢五千匹!其妻梁氏,封安国夫人!” 嘶!如此殊荣!韩世忠纵是铁打的汉子,此刻也激动得脸膛涨红,单膝跪地,吼声如雷:“末将韩世忠!谢陛下天恩浩荡!愿为陛下——万死不辞!” 种师中、折可求也相继得到封赏和安抚,京畿路制置使、武泰军节度使,实权在握,显是拉拢重用之意。 赵桓目光扫过殿下,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沉痛:“此次汴京之围,亦有忠勇之士,虽未能亲见解围之日,然其千里赴援之赤诚,浴血奋战之壮烈,朕与天下军民,亦当铭记!” 他顿了顿,语气肃然:“河东路制置使姚平仲,闻君父蒙难,不避艰险,率部来援。虽……其部不幸兵败于城外,姚卿亦壮烈殉国,然其忠勇可嘉,其心可悯!朕追赠姚平仲为忠武将军,谥号‘壮节’!其子孙若有贤才,可量才录用。其麾下阵亡将士,一体从优抚恤!令兵部将其忠勇事迹,载入史册,以为后世表率!” 此言一出,殿内不少知兵的武将,以及一些感性的文臣,皆面露唏嘘感叹之色。韩世忠更是虎目微红,重重地“嗯”了一声。 封赏到此,似乎已近尾声。但所有人都知道,还有一个焦点人物。 那个如彗星般崛起,从无名小卒一跃成为官家心腹,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年轻将领——岳飞!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那个虽然官阶最低,左臂尚缠着绷带,却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人身上。 赵桓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万众瞩目,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神武右军暂代统制,岳飞!” “末将在!”岳飞心头狂跳,强压激动,出列,单膝跪地!动作标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夜袭金营!平定内乱!勇冠三军!智谋过人!”赵桓看着他,毫不吝啬赞美,“朕……本欲……” 他故意一顿,殿内呼吸声都为之一滞!连韩世忠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岳飞。 “……然,骤登高位,于你并非幸事。”赵桓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少年得志,更需砥砺。” 岳飞心中那刚刚燃起的火焰似乎被浇了一盆冷水,但他没有丝毫怨怼,立刻躬身:“陛下圣明!末将寸功微劳,不敢奢求……” “哼!”赵桓却突然冷哼一声,打断了他!“功是功!过是过!朕若连功臣都不敢赏!何以令天下英雄归心?!”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下摆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瞬间笼罩全场! “朕意已决!”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岳飞!忠勇无双!特破格擢升为——御营司都统制!实领神武右军五千人!赐紫金鱼袋!赏黄金千两!绢千匹!良田三百亩!” “神武右军即刻扩编!所需兵员、粮饷、器械!由兵部、户部优先拨付!若有延误——”他目光扫过吴敏和新任吏部尚书许翰,“——朕唯尔等是问!” 轰!!! 整个大殿彻底沸腾! 一步登天!真正的破格! 无数大臣瞠目结舌!那些原本还带着些许轻视或嫉妒的目光,此刻只剩下深深的震惊和……敬畏!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年轻的帝王,是要用这个岳飞,彻底打破旧有的规则!竖立一个全新的标杆! 岳飞自己更是浑身剧震!巨大的荣宠如同山岳般压下,又如同最烈的酒灌入胸膛!他猛地抬头,看向御座上那双充满信任和期许的眼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臣……岳飞……”他声音哽咽,再也无法保持平静,重重叩首,额头与冰冷的金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愿为陛下!为大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赵桓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敲打、激励、重用!目的已经达到! 然而,就在封赏的余温尚未散去,就在众人还沉浸在震惊和激动之中时,赵桓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冰封! 他缓缓坐回龙椅,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穿透人群,死死地、一寸寸地,落在了队列末尾,那个从始至终低着头,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微颤抖的身影上。 前宰相,李邦彦!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知道,赏功之后,便是罚罪!而这位曾经权倾朝野,却在围城期间力主投降,甚至与福宁宫勾连不清的“浪子宰相”,他的命运,将在下一刻被宣判! 李邦彦感受到了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浑身僵硬,冷汗瞬间湿透了脊背!他想抬头求饶,却发现脖子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铁块!他想开口辩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 赵桓看着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冰冷的目光,一寸寸地凌迟着他早已崩溃的神经。 就在李邦彦几乎要窒息昏厥过去的时候,赵桓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在大殿内清晰回荡: “李相公……” 李邦彦身体猛地一颤! “……朕听说,”赵桓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随口闲聊,“你府上……藏着一幅前朝李思训的《长江绝岛图》,乃是稀世珍品……不知,可否借朕……一观?” 借画?! 一瞬间,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懵了! 刚刚还是雷霆万钧、血腥清洗的场面,怎么……怎么突然就跳到了借画?!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李邦彦更是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桓,嘴唇哆嗦着,完全不明白皇帝的用意。借《长江绝岛图》?那可是他耗费了无数心血和重金才搜罗到的心爱之物!是他附庸风雅、标榜身份的象征!官家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他不是傻子!电光火石间,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 这不是借画!这是……诛心!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剥夺他最后的尊严!告诉所有人,他李邦彦的一切,包括他最珍视的东西,在皇权面前,都不过是予取予求的玩物! “臣……臣……”李邦彦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想拒绝,想辩解,但看着赵桓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所有的反抗念头都被瞬间碾碎! 他扑通一声,再次瘫软在地,这一次,是彻底的、毫无尊严的跪伏! “陛……陛下……谬赞……那……那不过是……是臣侥幸所得……若……若陛下喜欢……”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这句话,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和绝望,“臣……臣愿……愿献于陛下!” 从“借”到“献”,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意味着他彻底放弃了挣扎,将自己最后的体面也踩在了脚下! “哦?”赵桓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早有预料,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既然李相公如此‘慷慨’,那朕……就却之不恭了。” 他没有再多看李邦彦一眼,仿佛那幅稀世名画,真的比眼前这个曾经的宰相更值得关注。 大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所有官员都低着头,不敢看龙椅上的皇帝,也不敢看地上那个如同烂泥般的前宰相。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位年轻的官家,心思之深沉,手段之酷烈,简直匪夷所思! 就在众人以为对李邦彦的处理就此结束,只是象征性的羞辱一番时,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决绝: “然,画是画,罪是罪。” 李邦彦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李邦彦!”赵桓的声音陡然转厉!“围城期间,身为宰执,不思御敌之策,反而蛊惑君心,力主割地求和,动摇军民士气!更有甚者,与福宁宫阉竖勾连,阻挠军需,包庇奸佞!虽无直接通敌之铁证,然其行径,已与叛国无异!” 他猛地一挥手! “——革去李邦彦所有官职!爵位!罢为庶人!府中家产……除保留必要生计外,其余尽数抄没,充入国库,以作军资!” 革职!罢爵!抄家! 虽然没有立刻斩首,但这惩罚,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酷!等于是将他从云端彻底打落凡尘,剥夺了他赖以生存的一切!让他从一个权倾朝野的相公,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庶民! “陛下饶命!臣……臣……”李邦彦发出如同破布撕裂般的哀嚎,却被两名上前的殿前卫士死死按住,堵住了嘴,拖了下去! 第77章 圣断乾坤清寰宇 赵桓的目光从李邦彦消失的方向收回,那冰冷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处置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而非曾经权倾朝野的宰相。大殿内,文武百官依旧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这位手段酷烈、心思深沉的年轻帝王。 封赏与惩处都已完毕,按理说,这场劫后余生的第一次大朝会也该结束了。但赵桓并没有立刻宣布退朝,他重新坐回龙椅,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再次缓缓扫过殿下群臣,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韩世忠、种师中等武将虽然心中激动于封赏,但也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并未完全放松。尤其是看到官家并未急于退朝,他们知道,今日之事,恐怕还未结束。 果然,赵桓开口了,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爱卿,汴京之围虽解,然金贼主力未灭,河北、河东、陕西诸路尚在敌手,或遭蹂躏。大宋……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之时。” 群臣心中一凛,刚刚升起的些许轻松感瞬间消失。是啊,金军主力只是北撤,并非被歼灭。他们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而且,丢失的北方大片疆土,如何收复? “陛下圣明!”李纲出列,躬身道,“金贼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我等当趁此喘息之机,厉兵秣马,早做绸缪!” “李卿所言,正合朕意。”赵桓点点头,“然,欲攘外,必先安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此次围城,暴露出的问题,触目惊心!吏治腐败,武备废弛,奸佞当道,人心涣散!若不彻底根治这些顽疾,即便今日击退了金兵,明日亦会有北奴、西贼!大宋,迟早亡国!” 这话语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那些旧臣,更是面色发白,不敢与赵桓对视。 “故而,”赵桓加重了语气,“朕决定,除设立‘靖康监察司’,彻查奸佞外,还需在朝政、军事、民生各方面,进行大刀阔斧之革新!” 革新?! 群臣再次哗然!官家竟然要在刚刚解围、百废待兴之际,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这……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 “陛下!”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似乎是御史台的官员,“老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乃是休养生息,安抚民心,不宜……不宜再兴大狱,轻启变革,恐……恐动摇国本啊!” “动摇国本?”赵桓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那老御史,“老大人是觉得,如今这贪官遍地、兵不知战、民不聊生的局面,就是我大宋的‘国本’吗?!” “若守着这般‘国本’,朕看,亡国之日,就在眼前!” “这……”老御史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 “朕意已决!”赵桓不再理他,声音斩钉截铁,“即日起,朕将陆续颁布革新诏令!” “吏治方面!”他看向新任吏部尚书许翰,“严查官员贪墨渎职!精简冗员!唯才是举!打破门第资历之见!朕要让真正有能力、有担当的人,上来!” “军事方面!”他看向李纲和韩世忠等人,“整顿禁军!裁汰老弱!选练新军!神武右军只是开始!朕要重建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军功擢升!赏罚分明!提高武人地位!朕要让将士们知道,为国征战,不仅有荣耀,更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民生方面!”他看向户部和其他相关官员,“轻徭薄赋!鼓励农桑!兴修水利!抑制豪强兼并!朕要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能安居乐业!民心稳,则国本固!” “财税方面!”他目光扫过几个负责财政的官员,“清查盐铁、商税!打击偷漏!开源节流!增加国库收入!朕要让朝廷有钱,才能练兵!才能赈灾!才能强国!” 一桩桩,一件件,每一项改革措施,都如同惊雷般,在大殿内炸响! 群臣听得心惊肉跳!官家这是……这是要将大宋朝自太祖以来的许多制度,都彻底推翻重建啊!其魄力之大,决心之坚,简直匪夷所思! 反对?谁还敢反对?李邦彦的下场就在眼前!太上皇“病逝”的消息也压在心头!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了,任何阻碍他意志的人,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短暂的震惊和死寂之后,殿内响起了一片附和之声: “陛下圣明!” “臣等愿辅佐陛下,重整山河!” “大宋中兴有望矣!”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此刻,所有人都选择顺从这位强势帝王的意志。 赵桓看着下方百官的反应,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真正的阻力,将在改革的具体实施中显现。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退朝。”他挥了挥手,感觉一股深深的疲惫再次袭来。 “恭送陛下!”群臣再次跪拜。 赵桓在张望的搀扶下,缓缓离开了文德殿。留给身后百官的,是一个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的背影,以及……一个风雨飘摇却又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然而,就在赵桓以为可以稍稍喘口气,回宫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一名皇城司的探子,却神色匆匆地追了上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桓的脸色,瞬间再次变得冰冷! “什么?!”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杀机毕露!“康王……跑了?!” 第78章 斩草除根 “摆驾!回寝宫!” 赵桓猛地转身,声音如同冰棱炸裂,狠狠砸向身旁的张望!那双刚刚还透着一丝疲惫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冰寒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啊?官……官家,您……”张望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戾吓得一哆嗦,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他从未见过官家流露出如此……纯粹的杀意! “回寝宫!”赵桓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他强行压下当场发作的冲动。这里人多眼杂,不是清算的时候!赵构!好!真是朕的好弟弟!竟然敢在这个时候,给朕玩金蝉脱壳?! “是!老奴遵旨!”张望心中狂跳,再不敢多言,立刻躬身应道,手忙脚乱地指挥亲卫宫人准备御辇。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紫禁城深处酝酿! …… 寝宫内,安神香的暖意似乎也无法驱散那刺骨的寒意。赵桓挥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张望一人在外间候着。他没有躺下,而是背对着帐幔,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整个人如同一块即将爆发的寒冰。 赵构跑了! 不仅仅是跑了,他还偏离了朕“指定”的路线!还在野鸡岗秘密会见了身份不明之人! 赵桓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背叛!赤裸裸的背叛! 他给了赵构机会!一个离开这必死之局、在外建立功业的机会!甚至给了他调兵的信物!他以为,杀了梁师成那份血淋淋的投名状,足以让这个九弟认清形势,知道谁才是他唯一能依靠的! 结果呢?! 刚出牢笼,就迫不及待地要挣脱锁链?!去联络那些心怀不满的旧臣余孽?还是……直接搭上了金人的线?! 蠢货!还是……野心已经大到连命都不要了?! 赵桓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自嘲。自己终究还是……心软了那么一瞬。对赵佶,他能毫不犹豫地下令“病逝”,为何对赵构,却还存了一丝“兄弟情谊”的幻想? 可笑!在这个皇权斗争的绞肉机里,亲情是最廉价、也最致命的东西! 他已经亲手埋葬了那个懦弱的宋钦宗!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赵构,绝不能留! 一个流亡在外的亲王,手握大义名分(哪怕是虚假的),身边再聚拢一批亡命之徒和野心家……这简直是埋在自己身边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将他这好不容易才稳住的局面炸得粉碎! 既然你选择了背叛,那就别怪朕……心狠手辣! 斩草,就要除根! “张望!”赵桓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奴婢在!”张望立刻趋步入内,低垂着头。 “传陈过庭,立刻滚过来见朕!”赵桓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和杀气。 “是!”张望不敢怠慢,转身飞奔而去。 片刻之后,陈过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寝宫门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那股几乎要凝结成冰的杀意,心中一凛,动作愈发小心。 “臣,陈过庭,参见官家。”他单膝跪地。 “起来。”赵桓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冰冷,“野鸡岗的事,说。” 陈过庭起身,言简意赅地将情况再次禀报了一遍,重点突出了赵构摆脱监控的“狡猾”和会见者的“可疑”:“……康王殿下似乎早有准备,利用了换防的间隙和驿站复杂的地形,我方‘南鹰’虽全力追踪,仍被其短暂摆脱……会见之人身份成谜,但与城南几家逆案大户似有关联,臣已加派人手彻查。” 他巧妙地将部分责任推给了赵构的“早有准备”,而非完全是皇城司的失职。 “南鹰……”赵桓冷哼一声,“看来朕的‘好弟弟’,比朕想象的,还要能干一些。” 他顿了顿,猛地转身,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刀子,直刺陈过庭:“朕要知道,他现在最可能去哪里?!” 陈过庭心中一凛,迅速分析道:“回官家,南方安稳,却难成气候,更易被我等掌控。北方虽乱,然溃兵流民遍地,地方将领或有异心,更兼陛下信物在手,若康王殿下欲速成大事,聚拢兵马以抗衡……河北、河东,反而是其最佳去处!” “很好!”赵桓眼中杀机毕露,“那就让他的‘最佳去处’,变成他的葬身之地!” “陈过庭!”他声音压低,如同毒蛇吐信,“给朕追!动用皇城司所有力量!沿途设卡!密布眼线!给朕死死咬住他!尤其是往北的路线!” “活要见人!死——”赵桓加重了语气,“——也要见尸!” “朕不希望再听到他活着的消息!明白吗?!” 陈过庭心中巨震,他知道,这是必杀令!而且是不留任何余地的必杀令! “臣……明白!”他毫不犹豫地躬身领命。 “必要的时候,”赵桓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可以用些……非常的手段。让他死得……‘干净’一点。比如,遭遇流寇,或者……‘意外’坠马。” “臣,遵旨!”陈过庭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定让康王殿下……‘魂归故里’!” “去。”赵桓挥了挥手,重新转过身,望向窗外。 陈过庭悄无声息地退下,带走了寝宫内最后一丝暖意。 赵桓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百废待兴的汴京城,眼神冰冷而坚定。 赵构,我的好弟弟。这是你自找的。 黄泉路上,莫怪为兄……心狠! 第79章 监察雷霆风暴起 夜色如墨,血未干。 汴京城在经历了短暂的、劫后余生的喧嚣后,迅速坠入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这种寂静并非安宁,而是恐惧的凝结。大朝会上,年轻天子那冰冷无情的宣告,如同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剑,尤其是那两个新名词——“靖康监察司”和“宗室清查”,更是让无数人彻夜难眠。 皇城司衙署,此刻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冰窖还要寒冷。 陈过庭端坐在主位,面沉如水。他的面前,堆放着一叠厚厚的卷宗和名单,那是皇城司连日来秘密监控、以及刚刚从一些人口中撬出来的线索,还有一部分,则是某些“识时务”者为了自保而秘密呈递上来的“投名状”。 “大人,”一名心腹押队低声禀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残忍,“各处人手已按名单部署完毕。殿前司和开封府也已配合到位,封锁了相关街区和府邸。” 陈过庭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如同蛰伏的毒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官家给了他先斩后奏之权!这是何等的信任,也是何等的压力!他知道,今夜过后,这汴京城的天,就要彻底变了!那些盘根错节、自以为高枕无忧的旧势力,将在他和他麾下这把最锋利的刀面前,土崩瓦解! “传令下去,”陈过庭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按名单抓捕!首要目标——原枢密院签书王仲陵!此人在围城期间,不仅与李邦彦沆瀣一气,更被查实曾派心腹试图向金营传递城防虚实,罪证确凿!直接拿下,若遇反抗,不必留活口!” “是!”押队眼中凶光一闪,领命而去。 “其次!”陈过庭眼中寒光更甚,“原御史中丞黄潜厚!此獠看似刚直,实则心怀叵测!围城期间屡次上书,名为直谏,实则散布恐慌,蛊惑人心!其子黄钺,更与军器监案犯刘延庆有染,收受巨额贿赂!父子二人,一并擒拿!” “是!” “再有!”陈过庭的手指点过一个个名字,如同死神的判决书,“户部郎中张达,勾结粮商,盗卖军粮,致使前线供应紧张!工部员外郎李鬼,收受营造商贿赂,在城防箭楼修建上偷工减料,险些酿成大祸!原翰林学士苏迟,曾为梁师成门下清客,为其传递消息,包庇罪行!还有那个躲在相国寺假扮僧人的内侍刘福……”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正在收紧,代表着一个或数个家族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记住!”陈过庭加重了语气,环视着堂下肃立的缇骑头目,“官家有旨!此次彻查,只问罪行,不问情面!无论官职高低!无论背后牵扯何人!但凡证据确凿,或有重大嫌疑者,一律拿下!胆敢反抗或试图逃窜者——格杀勿论!府邸家产,一律查封!细软文书,片纸不得遗漏!” “遵命!”缇骑头目们齐声应喝,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转身如风般离去,将这冰冷的命令带向汴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整个汴京城,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狩猎场! 皇城司的缇骑如同暗夜中的猎鹰,悄无声息地扑向一个个目标府邸! 王仲陵府。这位前枢密院高官自恃身份显赫,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府中更是豢养了数十名身手不凡的护院家丁。当缇骑撞开府门时,他竟真的下令府中护卫持械抵抗! “反了!反了!区区皇城司鹰犬,也敢擅闯老夫府邸?!给我打出去!”王仲陵站在内堂前,色厉内荏地咆哮着。 “不知死活!”带队的皇城司指挥冷笑一声,“弓弩准备!放!” “咻咻咻!” 密集的弩箭如同蝗虫过境,瞬间覆盖了试图冲上来的护卫!惨叫声中,鲜血如同泼墨般洒在庭院的青石板上! “杀进去!反抗者,杀无赦!”指挥拔出佩刀,一马当先! 缇骑们如同下山的猛虎,冲入府邸!刀光闪烁,血肉横飞!王府的护卫虽然人多,但在这些杀戮机器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王仲陵看着冲到眼前的缇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往内宅逃跑! “哪里走!”指挥一个箭步上前,手中佩刀如同闪电般劈出! “啊!”王仲陵惨叫一声,一条手臂被齐肩斩落!他踉跄着倒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堵上嘴!带走!”指挥厌恶地看了一眼,冷冷下令。 黄潜厚府。这位前御史中丞倒是颇有“骨气”,当缇骑闯入时,他正端坐在书房,奋笔疾书,似乎在写绝命诗。看到缇骑进来,他只是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衣冠,冷笑道:“鹰犬之辈,也配拿我?老夫一生为国,何罪之有?!” “黄大人,”带队的缇骑头目面无表情,“陛下有旨,请你父子二人,去诏狱走一趟。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哈哈哈哈!”黄潜厚仰天大笑,状若疯狂,“公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桓小儿!你如此倒行逆施,滥杀无辜!必遭天谴!我大宋江山,迟早断送在你这暴君手中!” “聒噪!”头目皱了皱眉,一挥手,“拿下!” 几名缇骑上前,黄潜厚还想反抗,却被轻易制服,其子黄钺更是吓得瘫软在地,连声求饶。父子二人,最终被狼狈地押往诏狱。 …… 抓捕行动持续了整整一夜。血腥味弥漫在汴京的大街小巷。有人反抗,当场格杀;有人绝望,束手就擒;有人试图逃窜,最终落网;也有少数“聪明人”,主动配合,甚至献出家财,只求能留得一条性命。 而宗正寺内,气氛同样冰冷彻骨。 宗正寺卿赵士偕坐在堂上,看着下方跪得密密麻麻的赵氏宗亲,只觉得手脚冰凉。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皇城司“协助”整理出来的名单,上面罗列着数十位宗室成员在围城期间的种种“劣迹”。 “陛下有旨,”赵士偕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彻查宗室!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信安郡王赵子淔!”他念出第一个名字。 堂下一个面白无须、养尊处优的中年宗室身体猛地一颤! “围城期间,非但不思报国,反而口出怨言,妄议君上,更与奸相李邦彦私下往来,图谋不轨!着——革去郡王爵位!圈禁于府!无旨不得外出!” “不!冤枉!寺卿大人!陛下!臣冤枉啊!”赵子淔发出凄厉的惨嚎,却被两旁虎视眈眈的宗正寺护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南康侯赵仲忽!”赵士偕继续念道。 一个身材瘦高的宗室面如死灰。 “查实其隐匿家产甚巨,拒不配合‘劝捐’,更曾试图派人与城外金营联络!罪无可赦!着——废黜宗籍!贬为庶人!所有家产田契,一律抄没入官!” “啊——!”赵仲忽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直接晕厥了过去。 “还有,镇国将军赵叔向……” “奉国将军赵伯琮……”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一项项罪名被宣布,一项项酷烈的惩罚被执行! 革爵!圈禁!废黜宗籍!贬为庶人!抄家! 整个大堂,如同人间地狱!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晕厥声响成一片!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天潢贵胄,此刻如同待宰的猪羊,惊恐万状,丑态百出! 赵士偕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和恐惧,将名单上的名字一一念完。他知道,从今夜起,赵氏宗室的“好日子”,到头了!那位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官家,已经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他的绝对权威! …… 当第一缕阳光艰难地刺破汴京上空的阴霾时,城内的抓捕和清查行动终于告一段落。 高悬的人头,空荡的府邸,宗室的哀嚎,百姓的噤声……共同构成了一副令人心悸的画面。 皇宫,偏殿。 赵桓听完了陈过庭和宗正寺卿赵士偕的详细汇报,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端起旁边的清茶,轻轻吹了吹热气。 “很好。”他放下茶杯,声音平静,“震慑的目的,达到了。” 他站起身,走到殿门口,望着外面那轮挣扎着升起的、苍白无力的太阳。 “告诉所有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清洗……只是开始。朕要的,是一个干净的、高效的、只听从朕一人号令的大宋!” “任何阻碍朕的人,无论是谁,无论他姓什么……” 他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方,缓缓吐出两个字: “——碾碎。” 陈过庭和赵士偕心中同时一凛,躬身应道:“臣……遵旨!” 第80章 经武堂内定军策 汴京城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氛围之中。铁血清洗留下的恐惧尚未散去,高悬的人头与坊间的死寂无声地诉说着皇权的威严。然而,在这肃杀之下,某种新的秩序和希望,也如同初春的嫩芽,在悄然积蓄力量。 皇宫,集英殿偏殿。此处靠近武英殿,平日里便是皇帝召见武将或商议军务之所,此刻更显庄重森严。殿内燃着上好的银骨炭,温暖如春,却丝毫驱散不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 赵桓身着赭黄色圆领窄袖常朝袍,头戴平脚幞头,虽然面色依旧难掩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端坐在铺着明黄锦垫的御椅上。经过一日的短暂休息和调整,他身上的那股铁血杀伐之气稍稍内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稳、也更加深不可测的帝王威仪。 殿下左右两侧,恭敬地侍立着几位新朝的核心人物。 左首,是以新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纲为首的文臣,包括吏部尚书许翰、兵部尚书吴敏。他们皆身着紫色或绯色官袍,佩戴金玉鱼袋,神色恭谨,目光中带着对这位年轻帝王的敬畏和一丝对未来变革的忐忑。 右首,则是以检校太保、新任御营前军都统制韩世忠为首的武将。韩世忠依旧一身锁子甲,外罩绛色战袍,显得英武不凡。他身旁,是被特赐坐在一张锦墩上的岳飞。岳飞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武功大夫官服(青绿色),左臂的伤处重新包扎固定,脸色虽仍苍白,但眼神明亮,腰杆挺得笔直。角落里,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如同隐形的影子,一身不起眼的常服,气息内敛。 “昨日大朝会,朕已明示整军经武、革新内政之策。”赵桓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殿内的寂静,沉稳而清晰,“今日召诸卿前来,便是要将这些方略,落到实处。”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李纲身上:“李卿,禁军整编,事关京师安危,乃重中之重。兵部所拟《禁军整编操练条令》,朕已看过,大致可行。但有几点,朕要强调:其一,裁汰务必彻底!凡老弱、怯懦、素有劣迹者,无论其有何背景,一律清退!绝不姑息!其二,训练必须从严!队列、武艺、军法、协同作战,缺一不可!朕要的是能战之兵,不是样子货!其三,军纪!以铁律束之!贪墨军饷、骚扰百姓、临阵脱逃者,斩立决!” “臣领旨!”李纲躬身应道,心中暗凛。官家这三条,看似简单,实则刀刀见骨,直指禁军积弊!要彻底执行,必然会遇到巨大的阻力,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吴卿,”赵桓又看向吴敏,“兵部需全力配合!所需军械、甲胄、营房、粮秣,不得有丝毫克扣!军器监那边,也要加紧!新式火器、神臂弓、床子弩,给朕优先供给新编禁军和御营!” “臣遵旨!”吴敏连忙应道。 接着,赵桓的目光转向韩世忠,语气中带着期许:“韩卿,御营前军,乃朕寄予厚望的野战主力!兵员挑选,可从你本部、种师中将军所部、以及其他勤王军中择优选取!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但有一条,宁缺毋滥!朕要的是精锐中的精锐!驻防陈留,不仅要拱卫京畿,更要时刻准备,成为朕北伐的先锋!” “陛下放心!”韩世忠猛地站起,抱拳沉声道,“末将必不负圣望!一个月内,必让御营前军脱胎换骨!” 赵桓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目光最终落在了岳飞身上。 “岳卿,”赵桓看着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眼神温和了许多,“神武右军,朕意将其打造成一支与众不同的力量。不仅要战力强悍,更要……绝对忠诚!朕准你自选将校,自定训练之法!兵员补充,除了优先挑选守城勇士和可靠溃兵外,朕还会让皇城司暗中协助,为你剔除那些心怀叵测之辈!” 这番话,等于是给了岳飞极大的自主权,甚至动用了特务机构来保证其军队的“纯洁性”!这是何等的信任和倚重! 岳飞心中激荡,再次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陛下隆恩浩荡!岳飞……” “坐下说。”赵桓抬手,“朕知道你的忠心。神武右军的训练,不必拘泥于旧制!骑兵、步兵、弓弩手、甚至……配备最新的猛火油柜、霹雳炮、神臂火箭等利器!你都可以尝试!朕要你练出一支反应迅速、攻守兼备、能够执行各种艰巨任务的……新军!” 他顿了顿,看着岳飞明亮的眼睛:“至于编制……先定为五千人。待你伤愈,训练初见成效,朕会根据情况,再行扩编!” “臣……领旨!”岳飞重重点头,将所有的感激和决心都化作了这两个字! 军队整编的大方向定下,赵桓又看向许翰:“许卿,《靖康取士新格》草案,朕看了。打破恩荫、注重实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思路很好!但具体细则,还需斟酌。尤其是……如何平衡朝中各方势力,如何防止矫枉过正,需仔细考量。你先与李卿商议,完善之后再呈报。” “臣遵旨。”许翰躬身应道。 一系列军政要务布置完毕,殿内的气氛变得既紧张又充满了一种蓬勃的动力。所有人都知道,大宋这艘沉疴已久的巨轮,终于要在新的舵手引领下,强行改变航向了! 赵桓端起御案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地图上那片广袤的北方。 “诸位爱卿,”他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整军、经武、吏治、民生……千头万绪,非一日之功。” “朕定下一年北伐之期,非是好大喜功,更非不顾现实。”他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而是要以此为目标,凝聚人心,鞭策百官,砥砺三军!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大宋,绝不偏安!失地,必将收复!国耻,必将洗雪!” “这一年,将是极其艰难的一年!朕需要诸卿同心同德,殚精竭虑!将朕的意志,贯彻到每一个角落!”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文武核心:“朕要练兵!练能战之兵!朕要理财!理强国之财!朕要用人!用济世之才!” “一年之后!”他的声音再次激昂起来,“朕要看到一支崭新的大宋!朕要让那北逃的金贼知道,他们的噩梦——” “——才刚刚开始!!” “臣等!愿为陛下效死!!”李纲、韩世忠、岳飞、吴敏、许翰等人,被赵桓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和坚定信念所感染,齐刷刷地起身,躬身行礼,声音响彻整个偏殿! 第81章 西风烈马太原寒 晋阳古城,太原府。 铅灰色的天空下,这座饱经战火的北方重镇如同匍匐在汾河湾畔的一头受伤巨兽,城墙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创痕——那是连日攻城留下的撞击坑、箭孔和烟熏火燎的焦黑印记。城外,连绵十余里的金军大营如同巨大的阴影,死死扼住了这座孤城的咽喉。 中军帅帐之内,温暖的炭火驱散了帐外的严寒,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沉闷而焦躁的气息。 完颜宗翰(粘罕),这位大金国的西路军都元帅,正烦躁地踱着步。他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络腮胡如同钢针般根根竖起,眼神中既有女真贵族的骄横,也带着一丝攻坚不下的恼怒。他身上那件华贵的貂裘大氅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沾染了些许尘土的铁甲。 “废物!一群废物!”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砸在面前的沙盘上,震得上面代表着太原城防的小木块都跳了起来,“区区一个太原城!弹丸之地!竟然挡了本帅这么多天?!城里的那些宋狗是铁打的吗?!” 帐下,几名顶盔贯甲的女真高级将领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其中,以勇猛着称的万户完颜娄室眉头微皱,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都元帅息怒。”旁边,一位穿着汉式文士袍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谋士连忙上前劝道,“太原城高池深,守将王禀又是宋人中有名的悍将,其军民抵抗意志顽强,非旦夕可下。我军连日强攻,将士疲惫,器械损耗亦巨,不若……” “不若什么?!”宗翰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那谋士,“不若学那斡离不(完颜宗望的小名)一样,在汴京城下磨磨蹭蹭,等着南蛮子缓过气来吗?!” 提到东路军的完颜宗望,宗翰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一丝不屑和……不易察觉的竞争意味。他与宗望同为伐宋的最高统帅,分领东西两路大军,但素有瑜亮情结。在他看来,宗望麾下兵力更强,负责主攻汴京,理应进展神速,却迟迟未能传来破城的消息,反而让自己这西路军在太原这个硬骨头面前碰了一鼻子灰,这让他感觉很没面子。 “本帅就不信这个邪!”宗翰指着沙盘上的太原城,语气狠戾,“传令下去!明日!加大攻势!把所有能用的投石机、撞车都给本帅拉上去!告诉儿郎们!第一个登上城头的,赏牛羊百头!美女十名!官升三级!” “都元帅!”完颜娄室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上前一步,沉声道,“强攻伤亡太大!太原守军虽少,但极其顽强,我军连日折损已近五千!而且……我军粮草……” 提到粮草,宗翰的脸色更加难看。西路军孤军深入河东,补给线同样漫长。虽然沿途烧杀抢掠,搜刮了不少民间的存粮,但大军消耗巨大,尤其是围攻太原旷日持久,粮草已经开始告急。 “粮草!粮草!就知道粮草!”宗翰烦躁地挥了挥手,“没有粮草,就去抢!去周边的州县抢!告诉那些没用的汉狗、契丹狗辅兵!谁抢得多,谁就能多分一点吃的!抢不到,就给老子饿着!” 这残忍的命令让帐内几名非女真将领脸色微变,却不敢反驳。 “都元帅,”那山羊胡谋士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口,“如今已是隆冬,河东之地,赤地千里,百姓流离,再行搜掠,恐怕……也难以为继。依下官浅见,不若……暂缓攻城,分兵南下,或可先取河东其他州县,以为根基,同时……也可打探一下东路军的消息。斡离不那边,久无捷报传来,是否……” “斡离不那边能出什么事?”宗翰嗤笑一声,打断了他,“他麾下精兵数十万,汴京城内宋帝昏聩,朝臣懦弱,破城不过是早晚之事!或许……他现在已经在汴京城里享福了呢!”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酸意。 完颜娄室却皱眉道:“都元帅,不可大意。据逃回来的探子说,汴京城抵抗异常激烈,那个新即位的宋国小皇帝……似乎并非传闻中那般无能。斡离不那边,恐怕……并不轻松。” “哼!一个黄口小儿,能翻起什么浪花?”宗翰依旧不以为然,“就算他不轻松,我西路军也不能停下脚步!必须尽快拿下太原!打通河东!然后挥师南下!与斡离不前后夹击!这灭宋的头功,可不能全让他抢了去!” 他眼中闪烁着贪婪和野心。在他看来,只要拿下太原,整个河东便唾手可得,到时候南下与东路军会师,一同分享覆灭大宋的荣耀和财富,才是正道!至于斡离不在汴京的困境?那是他自己的事情!甚至……如果斡离不损失惨重,反而更能凸显他宗翰的功绩! “传令!”宗翰再次下令,语气不容置疑,“明日总攻!各部务必奋勇争先!若再有畏缩不前者——军法从事!” “另外,”他看向那山羊胡谋士,“派一队最精锐的斥候,火速南下!去打探斡离不那边的确切消息!本帅要知道,他到底在汴京城下磨蹭什么!” “是!” 命令下达,帐内诸将虽然各怀心思,却也不敢违抗,纷纷领命退下。 帅帐内,只剩下宗翰一人。他重新看向沙盘,目光落在太原城上,眼神变得无比狰狞。 “王禀……太原……等着!明日,本帅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将这座城,彻底踏平!”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城破之后,自己纵马驰骋,麾下儿郎肆意劫掠的场景,脸上露出了残忍而满足的笑容。 第82章 雷火锻后铸金瓯 大朝会的喧嚣与震慑散去,文德殿的宏伟依旧,却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铁幕。赵桓回到紫宸殿偏殿时,天光已经大亮,但连续的殚精竭虑和强撑的精神,让他感觉眼前的光线都带着一丝眩晕。 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的是汴京城的简易地图,以及刚刚由各部司汇总上来的、带着血腥味和烟火气的初步报告。 “陛下,这是靖康监察司连夜清查的部分成果。”陈过庭如同鬼魅般出现,声音低沉,将一份厚厚的卷宗呈上,“共抓捕、格杀涉案人员三百一十二名,其中原朝廷四品以上官员十七人,宗室被革爵、圈禁、废黜者二十九人。查抄府邸九十七处,得金银合计约十八万两,钱七十余万贯,粮米布帛田契无算……” 赵桓接过卷宗,快速翻阅着,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后面,是冰冷的罪状和处置结果。王仲陵反抗被杀,黄潜厚父子下狱待审,那个与李邦彦暗通款曲的信安郡王被圈禁……铁血手段之下,盘根错节的旧势力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家产充入内库,优先用于抚恤阵亡将士家属,以及……犒赏三军。”赵桓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告诉将士们,他们流的血,朕记着!他们的功劳,朕赏得起!” “喏!”陈过庭应道,“另外,关于……康王殿下……”他声音压得更低,“‘南鹰’精锐已衔尾追出,沿途各州府暗桩亦已启动,正布下天罗地网。只是……康王殿下似乎早有准备,行踪诡秘,暂时还未有确切消息。” 赵桓的眼神冷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找不到,就继续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朕把他挖出来!朕不希望,这颗毒瘤在外继续溃烂!” “臣,明白。”陈过庭心中一凛,知道官家对康王的杀意已决。 “太上皇的……后事,安排得如何了?”赵桓换了个话题,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一直侍立在旁的张望连忙上前,躬身道:“回官家,已按您的旨意,一切从简。‘恭愍’的谥号也已拟定。福宁宫那边……已经‘清净’了,绝不会有任何闲言碎语传出。”他着重强调了“清净”二字。 赵桓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张望的处置。一个时代的落幕,不需要太多的繁文缛节。 “陛下,”兵部尚书吴敏匆匆赶到,面带忧色,“军器监那边……臣已去查看过。之前的破坏虽已尽力弥补,但要完成您要求的产量,现有工匠、炉火、原料……都远远不足啊!尤其是火药所需的硝石、硫磺,储备已近枯竭!” “那就去找!”赵桓毫不犹豫地打断,“城内查抄的库房里没有吗?城外金贼大营缴获的没有吗?告诉蔡懋,户部协同!就算把汴京城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把原料凑齐!工匠不够,就从俘虏营里挑!只要有一技之长,肯为我大宋效力,既往不咎!敢怠工、藏私者,军法处置!” “臣……遵旨!”吴敏擦了擦额头的汗,官家这不讲条件的命令,让他压力巨大,但也隐隐感到一丝兴奋。如此破釜沉舟,或许真能力挽狂澜! “还有,”赵桓补充道,“将作监也要动起来!西水门的豁口必须尽快修复!城内被破坏的箭楼、望台,也要加紧重建!钱粮不够,就从查抄所得里拨付!” “是!” 这时,许翰也到了,神色间带着几分激动:“陛下,臣已召集翰林院、国子监诸学士,连夜商讨《靖康取士新格》草案细节。打破门第,注重实务,广纳贤才,此乃强国之基!臣等必不负陛下厚望!” “好!”赵桓赞许道,“此事关乎国运,许卿务必抓紧,也要抓实!” 处理完这些紧急事务,赵桓才感觉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挥了挥手,示意众臣可以先退下,各自去忙碌。 “陛下,”李纲却留了下来,欲言又止。 “李卿还有何事?”赵桓问道。 李纲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城外……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三位将军已入城觐见,正在殿外等候。” 赵桓精神一振:“快宣!” 片刻后,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三位勤王大将步入偏殿。韩世忠依旧英武,只是眉宇间难掩疲惫和大战后的煞气。种师中(种师道之弟)显得沉稳许多,但眼中的悲痛还未散去。折可求则是一位面容刚毅、身形矫健的中年将领,代表着西北赫赫有名的折家军。 “臣(末将)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参见陛下!”三人齐齐单膝跪地行礼。 “三位将军快快请起!”赵桓亲自上前,一一将他们扶起,语气诚恳,“汴京之围得解,全赖诸位将军星夜驰援,浴血奋战!此不世之功,朕与汴京百万军民,永世不忘!” “陛下过誉!勤王救驾,乃臣等本分!”韩世忠朗声道,声音洪亮。 “只恨我等来迟,未能早日为陛下分忧,亦未能……救下大兄……”种师中说到此处,声音哽咽,虎目含泪。 赵桓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种老将军忠魂不灭,朕已下旨追赠太尉,谥号‘忠武’,厚葬于京郊,待他日北伐功成,朕必迎其灵柩,配享太庙!” “谢陛下隆恩!”种师中再次拜谢。 “折将军,”赵桓看向折可求,“折家世代镇守西北,劳苦功高。此次千里来援,朕心甚慰。” 折可求抱拳道:“陛下圣明,力挽狂澜,乃大宋之幸!折家军愿为陛下效死!” 赵桓点点头,示意三人落座,随即切入正题:“金贼虽退,然其主力尚存,北方形势依旧严峻。朕欲重整军备,以图恢复。韩卿,御营前军组建之事,便拜托你了!” “末将遵旨!”韩世忠应道。 “种将军,令兄麾下及京畿溃兵,还需你费心整顿,择其精锐,补充各军。” “末将领命!” “折将军,折家军乃我大宋精锐,朕欲请将军暂留京畿,待整顿之后,或可为北伐先锋之一。” “末将听凭陛下调遣!” 赵桓目光扫过三人,沉声道:“朕知道,诸位将军麾下将士,连番大战,人困马乏,粮草军械亦有不足。朕已下令,从查抄所得中优先拨付,犒赏三军!军械补充,亦在加紧!朕只有一个要求——练兵!给朕练出能打硬仗的兵!” “末将等,遵旨!”三人齐声应道,都能感受到这位年轻帝王身上那股锐意进取、不容置疑的气魄。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匆匆进来禀报:“启禀陛下,太原府八百里加急军情!” 第83章 危城孤注待王师 太原?!赵桓心中一紧。 “呈上来!” 军报展开,赵桓迅速扫过,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陛下,太原战况如何?”李纲在一旁担忧地问道。 赵桓放下军报,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粘罕……总攻了。” 赵桓坐在御案后,面色沉静地看着那份军报。他的手指,在面前摊开的巨幅《河东路山川地理图》上,重重地点在了“太原府”的位置。地图上,太原城周围,代表金军西路大营的标记密密麻麻,如同一张正在收紧的巨网。 “诸位卿家都看看。”赵桓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示意近侍将誊抄的军报副本分发给李纲、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等人。 军报的内容很简单,却字字千钧:金西路军都元帅完颜宗翰(粘罕)已于两日前,对太原府发动倾巢总攻!攻势之猛烈,前所未有!守将王禀、知府张孝纯率全城军民死战,城垣多处受损,伤亡惨重,形势危殆!急盼朝廷火速发兵救援! “粘罕……总攻了?”韩世忠看完军报,眉头紧锁,“太原坚守数月,王禀将军与张孝纯知府已是鞠躬尽瘁。先前姚古将军(姚平仲之父)率陕西援军试图救援,亦在榆次被粘罕分兵击退,未能抵达城下。如今太原粮秣将尽,兵员疲惫,粘罕却在此刻发动总攻……他意欲何为?” “恐怕是急功近利,欲速战速决。”李纲沉吟道,手指也在地图上划过,“斡离不(完颜宗望)在汴京惨败的消息,未必能如此快传到河东粘罕耳中。粘罕素与斡离不争功,久攻太原不下,损兵折将,必然焦躁。此刻发动总攻,或许是想在东路军消息传来前,强行拿下太原,以显其能,挽回颜面。” 种师中点头表示赞同:“粘罕此人,我略有耳闻,性情暴躁,刚愎自用。太原久攻不下,已让他颜面扫地。加上西路军粮草补给困难,拖延日久,军心必乱。他选择总攻,既是发泄怒火,也是一场赌博,想用最短时间解决战斗。” 折可求补充道:“官家,以末将对女真人的了解,他们一旦陷入困境或感到威胁,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凶悍。粘罕此举,虽是孤注一掷,但其麾下女真铁骑战力仍在,太原……确实危矣!”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所有人都明白,太原的安危,直接关系到整个黄河以北防线的稳定,甚至影响到关中和京畿的安全。救,是必须救的。但怎么救? 汴京自身元气大伤,新败的金军东路军虽退,但并未完全肃清,黄河沿岸仍有其残部流窜。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带来的勤王军也是疲惫之师,急需休整和补充。从汴京到太原,千里迢迢,道路艰难,大规模的直接军事救援,短期内根本无法实现。 “官家!”韩世忠再次站出,目光坚定,“末将愿再请战!无需大军,只需拨付末将本部五千精骑,末将效仿当年李广利袭远方故事,星夜兼程,直插河东!纵不能解围,亦可袭扰粘罕侧翼,令其不敢全力攻城!” “韩卿忠勇可嘉,然不可!”赵桓断然拒绝,“姚古将军前车之鉴不远,强行突破金军封锁线,风险太大!粘罕既然敢总攻,必然在太原外围布下重兵。你五千骑兵虽锐,一旦陷入重围,便是死地!朕不能再让大宋损失一员如你这般的良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沉稳而充满力量:“太原,朕绝不会放弃!王禀、张孝纯,以及太原数万军民的忠勇,朕绝不会辜负!但救,也要讲究方法!” 赵桓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太原周边的几个州府上:“粘罕倾巢而出猛攻太原,其后方必然空虚!其漫长的补给线,更是其致命弱点!他以为自己能速战速决,朕偏不让他如愿!” “传朕旨意!”他转身看向张望,“立刻拟旨!以最快的速度,昭告天下,尤其是河东、河北各路军民!就说朕已亲率京营主力,并汇合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诸路大军,不日即将大举北上,收复失地,直捣粘罕老巢!凡斩获金贼首级、焚毁其粮草、响应朝廷号召者,皆有重赏!” “再拟一道密旨!”赵桓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给太原守将王禀、知府张孝纯!告诉他们,朝廷援军已动,正在清除外围,让他们务必坚守待援!朕已下令擢升二人官职,厚赏城中将士!让他们稳住军心,与城偕亡!” “令!‘踏白军’精锐尽出!携此二诏,不惜代价,务必将密旨送入太原城!将那道昭告天下的旨意,传遍河东每一个角落!” 这是舆论战!是心理战!一方面给太原城内注入强心剂,让他们看到希望,继续死守;另一方面,则要动摇粘罕的军心,让他疑神疑鬼,担心后路被抄! “奴婢遵旨!”张望领命而去。 “韩世忠!折可求!”赵桓再次点将。 “末将在!” “朕命你二人,各率本部精锐五千!韩卿以骑兵为主,折将军步骑协同!三日后出发!”赵桓的手指在地图上黄河北岸划过,“目标——河内府、泽州、潞州!给朕扫清这些地方的金贼残余!夺回黄河渡口!给朕做出大军即将渡河、席卷河东的态势!要猛!要快!要声势浩大!” “围魏救赵?”韩世忠和折可求眼中精光一闪。 “对!”赵桓肯定道,“朕就是要让粘罕分心!让他害怕!让他不得不从太原抽调兵力回防!” “末将遵旨!”二人轰然应诺。 “种将军!” “末将在!” “你部暂驻怀州、孟州一带,一面声援韩、折二位将军,一面遣精干细作,深入河东!联络各地忠义寨堡、溃散兵将!告诉他们,朝廷大军来了!让他们袭扰金贼粮道!攻打其后方据点!给粘罕后院点火!” “末将领命!必不负所托!”种师中精神一振。 “吴敏!” “臣在!” “军器监!日夜赶工!神臂弓!火药箭!霹雳炮!优先供给韩、折、种三部!粮草军需,户部全力保障!不得有误!” “臣遵旨!” “陈过庭!” “臣在!” “皇城司!给朕盯死了粘罕!他攻城的具体部署!他麾下将领的动向!他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太原城内的情况!任何风吹草动,立刻上报!” “臣遵旨!” 一道道命令,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迅速张开,目标直指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太原战场。虽然汴京主力无法直接抵达,但赵桓却试图通过政治、军事、情报、心理等多种手段,撬动整个战局。 将领们领命匆匆离去,偏殿内只剩下赵桓和李纲、张望等人。 赵桓重新走到地图前,目光久久凝视着太原那个点,眉头紧锁。他知道,这已经是眼下他能做出的最好应对,但能否奏效,太原能否撑到那个时候,依然是未知之数。 “王禀……张孝纯……”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沉重,“一定要撑住……给朕……给大宋,撑下去……” 李纲看着官家疲惫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官家,”李纲轻声道,“您也该保重龙体。太原之事,非一日可解。您若累垮了,大宋……便真的没有希望了。” 赵桓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李卿放心,朕……还撑得住。” 第84章 血书泣孤城 帝心动雷霆 靖康元年,二月初七,午后。 东京,泰和殿偏殿。殿内很安静,只有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赵桓坐在御案后,手里捏着一份来自河北路转运司的奏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奏报上说,金军虽退,但溃兵流寇四起,加之去岁天灾,河北多地饿殍遍野,急需朝廷赈济,可如今国库空虚,如何赈济? 他将奏报放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七日来,类似这样雪上加霜的消息,他已经看了太多。东京解围的喜悦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烂摊子和沉重的压力。 李纲在整顿中枢,却处处掣肘;许翰的新格还在争论不休;吴敏的军器监缺这少那;韩世忠、折可求、种师中三部倒是出发了,但他们面对的是整个河东,兵力、粮草都捉襟见肘,说是去施压,能自保就不错了…… 一切都很难。他这个皇帝,看似乾纲独断,连杀带剐,震慑了朝野,可实际上,手里能用的资源、能信任的人,少得可怜。他常常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泥潭里挣扎,每前进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却不知道前方到底是坚实的陆地,还是更深的沼泽。 “官家,喝口茶。”张望悄无声息地走近,将一杯温热的贡茶放到案头。 赵桓端起茶杯,却没心思喝,只是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发呆。他忽然有些理解历史上那个“自己”为何总是犹豫不决,甚至做出那么多昏聩的决定了。当整个国家机器都锈迹斑斑、千疮百孔时,一个坐在最高位置上的人,又能有多少选择呢?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守门内侍脸色微变,匆匆进来禀报,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惶: “启禀陛下!‘踏白军’……踏白军校尉刘猛,自太原……突围回京!有……有紧急军情!” 赵桓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踏白军!刘猛!他记得这个名字,是派往太原送信的精锐斥候!算算日子,已经过去了七天!此刻才回来,而且是“突围”…… “快宣!”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殿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两名禁军架着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汉子走了进来。那人身上的甲胄破碎不堪,布满了刀砍箭射的痕迹,脸上、身上全是凝固的血污和狰狞的伤口,若非那双眼睛里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光芒,几乎让人以为是一具刚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尸体。 是刘猛! “末将……刘猛……”他挣扎着,似乎想跪下,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嘴唇开合着,发出微弱的气音,目光死死地盯着赵桓,用尽最后一丝神智,从怀里掏出那卷硬邦邦的、被血浸透的布帛,“陛……陛下……太原……血……血书……” 张望脸色煞白,连忙上前接过那卷散发着恶臭的血书,双手都在颤抖。 赵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示意禁军将刘猛小心抬下,又急令太医抢救,然后才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血书。 布帛已经干硬,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赵桓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的字迹是用指血写成的,潦草、扭曲,却又带着一种刻骨的绝望和悲壮。 “……臣王禀、张孝纯泣血叩奏陛下:贼势十倍于我,连日总攻,昼夜不息。西城已破,巷战三日夜,将士死伤殆尽,民夫亦半殁……” 赵桓的呼吸开始急促,他仿佛能看到太原城头那惨烈的厮杀,听到那震天的喊杀和垂死的呻吟。 “……臣等率残兵退守内城……然,贼已掘地道,内城旦夕可破……城中粮秣告罄,箭矢尽绝,将士裂甲为矢,拆屋为薪……” 他的手开始颤抖。粮尽、矢绝……这是守城战中最绝望的境地! “……陛下天恩浩荡,诏书已至,军民感泣,然……贼势凶猛,臣等……恐难支撑……最多……最多三日!” 最多三日!赵桓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日之内,若无天兵天降,太原……太原必失!臣等唯有……与城偕亡,以报陛下知遇之恩!臣王禀、张孝纯,再拜泣血!” 日期,赫然是七日前! 轰! 赵桓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七日前就只剩下三天!现在七天过去了!太原……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廊柱上,手中的血书飘然落地。 “陛下!保重龙体啊!”张望惊呼一声,想要上前。 赵桓却像是没听见,他靠着柱子,缓缓滑坐到地上。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想到了王禀,那个在历史上以忠勇闻名的老将;想到了张孝纯,那个同样坚守到最后的文臣;想到了太原城里那数万军民……他们,就这样没了?在他穿越而来,在他自以为能改变历史之后,他们还是……没了? 那他之前的努力,汴京的惨胜,又有何意义? 一股强烈的自我怀疑和挫败感涌上心头。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偶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这沉沦的国运。 粘罕!完颜宗翰! 想到这个名字,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又从心底升起!是这个女真蛮子!是他毁了太原!毁了那些忠勇的生命! 愤怒、悲伤、绝望、无力……种种情绪在他胸中交织、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殿外那刺眼的阳光,只觉得无比讽刺。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太原没了,河东门户大开。韩世忠他们还在路上,他们的佯攻还有意义吗?粘罕解决了太原,下一步会做什么?挥师南下?还是掉头去支援溃败的宗望?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不!不能这样! 赵桓猛地用拳头砸了一下地面!他不能垮!他是皇帝!他是大宋现在唯一的希望!如果连他都放弃了,那这个国家就真的完了! 太原……也许……也许还有万一的可能呢?刘猛能突围出来,说明城还没破?或许他们还在坚守?还在创造奇迹? 对!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 他挣扎着站起身,重新走到地图前,目光在太原、怀州、韩世忠、折可求、种师中的位置之间飞快地移动。 时间!他需要时间!可太原最缺的就是时间! 常规的办法,来不及了!韩世忠他们赶不到! 必须有奇兵!必须有雷霆一击!能立刻打乱粘罕的部署,让他无暇再顾及太原! 可是,哪来的奇兵? 他的目光扫过东京城,扫过那些正在整编、训练的新军……神武右军?岳飞? 一个念头,如同绝境中迸发的火花,瞬间照亮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险!极险!近乎疯狂! 但他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赵桓挺直了脊背,脸上所有的痛苦和迷茫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断。 他转身,面向殿门。 “传旨。”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张望躬身侍立,屏息凝神。 赵桓顿了顿,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然后,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召岳飞,立刻入宫!” 张望躬身领命,快步退出。 一炷香后,岳飞身着铁甲入内。甲胄整洁,身姿挺拔,眼神锐利。 “末将岳飞,参见陛下!”岳飞单膝跪地。 “平身。”赵桓将血书递给岳飞,“你看。” 岳飞接过,看完,脸色煞白,手微微颤抖。 “陛下!太原……” “朕知道。”赵桓打断他,目光直视岳飞,“岳卿,朕问你,若太原已不可救,我大宋,当如何?” 岳飞一怔,这个问题太过沉重,也太过突然。他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陛下!纵太原不幸,只要陛下在,大宋军民便在!我等当整顿兵马,收拢溃卒,与金贼死战到底!收复河山,为死难袍泽报仇雪恨!” “好!”赵桓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死战到底!收复河山!说得好!” 他走到岳飞面前,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但死战,不能只凭一腔热血!收复河山,更需良将精兵!如今,我大宋精兵何在?良将何在?” 岳飞默然。汴京之战,虽胜,实惨!各路勤王军,亦是疲敝。 “兵,要练!将,要寻!”赵桓斩钉截铁,“朕已遣韩、折佯攻,种师中袭扰,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朕要的,是彻底扭转战局!朕要的,是北伐!是直捣黄龙!” 他猛地转身,望向北方,声音激昂起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祖宗基业,岂容断送!社稷危亡,朕躬当之!” “朕,意已决!”赵桓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岳飞,“朕要移驾!亲赴河东前线!于怀州设立行营!坐镇指挥!朕要亲自去!去收拢那些散落在北方的忠勇之士!去发掘那些被埋没的良将!去告诉天下人,朕这个大宋天子,没有躲在东京城里!朕与他们同在!” “朕要竖起大旗!聚拢人心!整编新军!”赵桓伸出手,重重拍在岳飞的肩膀上,“而你,岳卿!朕需要你随驾!任行营都统制!这支未来北伐的铁军,朕要你来亲手打造!替朕去识人!去练兵!去将那些璞玉,琢磨成国之干城!” 岳飞浑身剧震!他终于明白了官家的深意!这不仅仅是为了太原!更是为了大宋的未来!是为了那支能够洗雪国耻、收复河山的铁军!官家竟将如此重大的信任和期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末将……末将遵旨!”岳飞热血上涌,双膝重重跪下,一拜到底,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却字字铿锵:“陛下天恩,末将粉身碎骨难报万一!愿随陛下,赴汤蹈火!定不负陛下所托!” “好!好!好!”赵桓连说了三个好,亲自将岳飞扶起,眼中满是信任和期待。 “回营待命!此事暂且保密!待朕安排好东京事宜,会再宣你!” “末将遵旨!”岳飞再次抱拳,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岳飞离去的背影,赵桓整理了一下情绪,脸上的激动和决绝渐渐被一层沉稳的威严所取代。 “张望!” “奴婢在!” “传旨!请李纲、许翰、吴敏三位卿家,速至偏殿觐见!” 张望领命而去。 等待的时间里,赵桓命内侍备好笔墨绢帛,他要亲自书写那份托付江山的诏书。 半个时辰后,李纲、许翰、吴敏三人匆匆赶到。 “臣等参见陛下!”三人行礼。 赵桓示意他们平身,然后将刚刚亲笔写就的制书拿起,并未立刻交给他们,而是沉声开口: “三位卿家,太原血书,想必你们也已知晓。” 三人脸色一黯,点了点头。 “太原之危,已非寻常手段可解。”赵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意已决!将效法太祖,移驾怀州,亲临前线,坐镇指挥!” “陛下!万万不可!”李纲三人再次跪倒,苦苦劝谏。 “不必多言!”赵桓摆手,“朕并非冲动。朕此去,一为振奋军心,凝聚抵抗意志;二为收拢北方溃兵义士,招揽人才,为组建北伐新军奠基;三为就近指挥韩、折、种诸部,灵活应对战局。此乃破局之策,亦是长远之计!” 他将移驾的深层战略意图,第一次完整地向核心大臣阐明。 李纲等人闻言,虽然依旧担忧,但心中却也升起一丝希望。官家此举,并非蛮干,而是有着深远的考量! “然,朕离京之后,东京安危,朝政运转,便全赖诸卿了!”赵桓走到李纲面前,将手中的制书郑重递给他:“此乃朕亲笔所书《委任李纲监国诏》,朕离京期间,以卿为东京留守,总领军国庶务!许卿、吴卿辅佐!凡军情要务,卿等可相机决断,便宜行事!靖康监察司、内外兵马,皆受卿节制!” 李纲双手颤抖接过制书,重重叩首:“臣……领旨!必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赵桓又将那枚龙渊玉佩解下,交给李纲:“此玉为信,遇非常之事,可凭此玉与诏书调动内帑武库。” 随后,他又对许翰、吴敏二人殷殷嘱托。 最后,赵桓下令:“传谕殿前司都虞候李进,选精锐五千,备行营仪仗!朕将于三日后……龙骧北上!目标——怀州行营!” “臣等恭送陛下!”李纲三人拜伏在地。 赵桓点头,转身望向北方,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第85章 龙骧北望出雄关 三日后,靖康元年二月初十,凌晨。 天色未亮,寒星寥落。汴京城在经历了数日的血腥清洗、惊天剧变和短暂喘息后,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惧与希望的寂静。宣德门前的巨大广场上,火把熊熊燃烧,将五千名挑选出的扈驾禁军照得如同铁铸的雕像。 玄色铁甲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肃杀的光芒,长枪如林,军旗在凛冽的晨风中无声卷动。 “陛下……”李纲看着即将登上车辇的赵桓,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叹,重重一拜,“京师安危,臣必不敢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万望保重!” 赵桓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前来送行的李纲、吴敏、许翰等留守重臣,以及部分被允许送行的宗室代表。他们皆身着朝服,肃立于广场两侧,神色复杂。天子亲征,这是何等的决心,又是何等的凶险! “京师之事,有劳诸卿了。”赵桓的声音透过清晨的寒气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坚定,“朕此去怀州,设行营,抚军民,图恢复。望尔等戮力同心,固守待援,莫负朕望!” “臣等……遵旨!恭送陛下!”李纲等人再次叩拜,心中百感交集。 辰时初刻,沉重的宫门内传来了车轮碾压石板的辚辚声。并非想象中的华丽龙辇,而是一辆通体漆黑、由六匹神骏黑马拉着的巨大车辇缓缓驶出。车身厚重坚固,车窗窄小,明显是经过特殊加固的“行驾”,更显几分军旅的肃杀之气。 车辇两侧,紧随的是岳飞和他麾下五百神武右军先锋。岳飞左臂依然吊着绷带,换上了一身簇新的武功大夫官服,外罩铁叶甲,端坐于乌骓马上,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前方。他身后的士兵虽然大多是临时整编的溃兵或新募,但队列整齐,透着一股与旧禁军截然不同的精悍之气。官家破格提拔,又委以重任,这份知遇之恩,足以让他们为之效死! “恭迎陛下!”所有将士,齐刷刷单膝跪地,甲叶碰撞声汇成一片冰冷的金属交响! 赵桓没有再多言语,深深看了一眼这座他用血火守护下来的都城,目光最后落在远处那些自发前来送行、密密麻麻跪伏在地、鸦雀无声的百姓身上,随即登上了那辆厚重的黑色车辇,车帘落下,隔绝了所有视线。 “出发!”岳飞手中长枪向前一指! “神武右军!开路!” “喏!” 先锋骑兵率先启动,马蹄声踏破黎明前的寂静。巨大的黑色车辇随之缓缓移动,李进统领的五千扈驾禁军组成的钢铁洪流紧随其后。一条代表着大宋最后希望和决心的黑色巨龙,就这样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汴京,向北而去。 车辇内,空间宽敞,铺着厚厚的软垫,但依旧能感受到路面的颠簸。赵桓靠在软垫上,闭目凝神。连日的殚精竭虑和精神紧绷,让他此刻只觉得疲惫欲死。 “官家,”张望小心翼翼地奉上热茶,声音放得极轻,“路途遥远,您还是歇息片刻。” 赵桓接过茶杯,暖意驱散了些许寒冷,却驱不散心中的沉重。他知道,这一去,前路漫漫,凶险异常。怀州,只是第一步。北方的烂摊子,远比想象中更加棘手。 “岳飞那边,安排得如何了?”赵桓抿了口茶,问道。 “回官家,”张望连忙道,“岳将军治军极严,神武右军虽是新编,但军容整肃,远胜旧日禁军。一路上斥候散布极广,逢林莫入,遇险则避,行军布防,皆井井有条。随行的李进将军也私下赞叹,说岳将军年纪虽轻,却有大将之风呢!” “嗯。”赵桓点点头,心中稍安。岳飞是他亲手提拔,寄予厚望的棋子,绝不能有失。 队伍行进并不快,沿途景象触目惊心。被战火焚毁的村庄、荒芜的田野、倒毙路旁的饿殍……这一切都在不断提醒着他肩上的重担。他数次掀开车帘,看着窗外这人间惨状,沉默不语,唯有眼底的寒意越来越浓。 “这就是朕的江山……朕的子民……”他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刻骨的痛楚。 张望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是酸涩难当,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岳飞的神武右军作为先锋,一路披荆斩棘,不仅要探查道路,还要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溃兵或趁火打劫的流寇。岳飞几乎是寸步不离前线,宿营时更是亲自巡查布防,其严谨细致,让随行的李进等老将也暗自钦佩,再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 经过整整五日的艰难跋涉,期间只在几个相对安全的县城稍作停留补给,御驾队伍终于抵达了黄河北岸的怀州(大致在后世河南沁阳一带)地界。此地西依太行山余脉,南临沁河,地理位置颇为重要,是沟通河东与京畿的要冲。 然而,当队伍抵达怀州城外时,眼前的情景却让所有人都皱紧了眉头。 城池低矮破败,城墙上甚至能看到多处坍塌的豁口,只用些许沙袋和木板草草遮挡。城门口守卫的士兵衣甲不整,神情懈怠,看到御驾和扈从大军到来,脸上露出的不是惊喜,反而是……惊慌和畏惧? “这……这就是怀州?”车辇内,赵桓掀开车帘,看着眼前这副破败景象,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本以为怀州地处要冲,又未直接遭受金军主力攻击,情况会好一些,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模样! 恰在此时,怀州知州范讷,带着一众属官,衣冠不整地从城内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个个面带惶恐,眼神闪烁,来到御驾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 “臣……臣怀州知州范讷,携合州官吏,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桓没有让他们起身,只是隔着车帘,冷冷地问道:“范知州,怀州如今有多少守军?粮草储备几何?附近可有贼寇流窜?” 范讷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含糊不清地答道:“回……回陛下……守军……守军尚有……千余……粮草……粮草尚能支应月余……贼寇……偶……偶有小股流窜,已被……已被击退……” 他的回答漏洞百出,旁边几个属官更是低着头,不敢与车辇对视,甚至互相推诿。 赵桓坐在车辇中听完这简短的汇报,心中已然有数。 这怀州,怕是烂到了根子!吏治废弛,军备松懈,官员颟顸无能,甚至可能……贪墨严重! 他原本指望将怀州作为北伐的基地,现在看来…… “不必入城了。”赵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淡,透过车帘传出,如同数九寒冬的冰凌,“就在城外沁河畔高地安营。”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范知州,你且回去准备详细的州务文册、兵力名册、粮储账目!朕——稍后要亲自查验!” “是!是!臣……遵旨!”范讷如蒙大赦,感觉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连忙带着一众官员仓惶退去。 李进指挥着扈驾禁军开始在高地上选择营址,安营扎寨。 岳飞则眉头紧锁,快步来到中军车辇旁,对着刚刚走下车辇,正望着远处怀州城墙出神的赵桓抱拳道:“陛下!末将以为,此地贼情不明,吏治废弛,我军初至,立足未稳。当立刻加强营防,并派出精锐斥候,彻底探明周边百里虚实,以防不测!” 赵桓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位眼神锐利、思虑周密的年轻将领,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点了点头:“岳卿所虑极是。此事便交由你去办!神武右军暂负责行营外围警戒与侦察!” 他随即转向李进:“李进!” “末将在!” “你负责督促禁军,务必于明日天亮前,完成营寨主体工事!壕沟、鹿角、望楼,一样不能少!” “末将遵命!”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布,缓缓笼罩了这片刚刚喧嚣起来的河畔高地。行营初步搭建完成,篝火燃起,映照着士兵们疲惫却警惕的脸庞。怀州城就在不远处,黑黢黢的轮廓如同蛰伏的怪兽,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赵桓坐在中军大帐内,看着范讷派人呈上来的那份错漏百出、语焉不详的文册,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正准备召随行的御史台官员来,商议如何整顿怀州吏治,敲山震虎,突然—— 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带着惊慌的马蹄声! 紧接着,是岳飞麾下斥候那嘶哑而尖利的呼喊! “报——!紧急军情!” 第86章 北狩怀州龙心疑 那斥候嘶哑而尖利的呼喊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中军大帐内凝重压抑的气氛。 “何事惊慌?速速报来!” 赵桓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射向踉跄冲入帐内的斥候。连日的奔波、怀州的破败、官吏的颟顸,以及刚刚到手那份几乎等同废纸的文册,早已让他心中积蓄的火气濒临爆发。 岳飞亦是按剑向前一步,沉声问道:“可是贼寇袭营?” 那斥候面色惨白,大口喘着气,拼命摇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急:“回…回陛下!非是贼寇…是…是营外十里坡,来了一彪人马,约莫…约莫百十骑!为首者…为首者自称马扩,遣人前来通报,说是…说是河北义士,特来…求见陛下!” 马扩?!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赵桓脑海中炸响!他瞳孔骤然收缩,心脏没来由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马扩……他居然来了?河北五马山的义军领袖,靖康年间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只是……历史上他后来似乎是拥立了信王赵榛,还派人去联络南逃的赵构……在这个时间点,他突然出现在怀州,是真心来投效朕,还是另有图谋?是闻风而来见机行事,还是……受了谁的指使? 赵桓脸上神色未变,但内心已是念头百转。他太清楚这个时代的“忠义”有多少水分,尤其是在宗室藩王之间存在微妙竞争的情况下。赵构刚刚被自己派出去(实则下了绝杀令),这个马扩就来了,时间未免太过巧合。 他面上不动声色,目光扫过岳飞和李进:“马扩?此人,两位将军可知其详?” 岳飞见官家询问,上前一步,抱拳道:“陛下,末将曾在河北军中听闻过此人。马扩乃冀州信都人,据说颇有才干和侠气,金人南下后,他在五马山聚众抗金,与信德府的赵邦杰等人声势相连,算得上是河北抵抗力量的一面旗帜。只是……” 岳飞微微皱眉,“其部众庞杂,立场如何,末将不敢断言。” 李进则直接表达了担忧:“陛下,此人深夜率众而来,兵荒马乱之际,不得不防!怀州本就鱼龙混杂,万一是细作或流寇伪装……” 岳飞所言,倒是与历史记载相符。李进的担忧,也正是朕的顾虑。 赵桓心中暗忖。他知道马扩有抗金之心,但其忠诚的对象,却未必是自己这个刚刚坐稳皇位的皇帝。 “哼,” 赵桓冷哼一声,打破了帐内的沉默,“不管他是真义士还是假豺狼,到了朕的眼皮底下,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沉声道:“传朕旨意!全营加强戒备,弓上弦,刀出鞘!命辕门外五百步,设下鹿角拒马!让那马扩,自缚双手,仅带十名随从,徒步前来!其余人马,原地待命,若有妄动,立杀无赦!” “陛下!” 岳飞略感此举过于严苛,刚想开口。 赵桓抬手制止了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岳卿,不必多言。朕意已决!国难当头,人心叵测,朕不能拿行营安危和数千将士的性命去赌一个‘可能’的忠诚!汴京的教训还不够吗?先看看成色再说!”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岳飞和李进:“岳卿,你随朕去辕门看看。李进,你立刻去布防,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末将遵旨!” 岳飞和李进齐声应道,感受到了官家语气中那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夜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尘。行营辕门外,火把燃得更旺,将周围映照得如同白昼。五千扈驾禁军精锐,在李进的指挥下,结成密不透风的阵列,冰冷的铁甲反射着火光,气氛肃杀到了极点。辕门前五百步处,甚至临时钉下了数排尖锐的鹿角。 赵桓立于箭楼之上,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负手而立,眼神深邃地望着远处黑暗中缓缓走来的十一个身影。 来了! 为首之人正是马扩,他按照要求,双手被麻绳反绑,身后跟着十名同样被绑缚双手的精悍随从。他们脸上带着疲惫和风霜,但眼神中却并无畏惧,反而透着一股执拗和审视。 隔着五百步的距离,马扩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箭楼上的黄罗伞盖和那个年轻却威严的身影。他朗声道:“草民马扩,参见陛下!” 赵桓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都看穿。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马扩耳中:“马扩,你不在河北聚义抗金,千里迢迢,深夜至此,意欲何为?” 马扩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问,毫不犹豫地答道:“回陛下!只因河北贼势浩大,官军不振,某家与麾下义士纵有杀贼之心,却苦无朝廷声援,粮械匮乏,难以为继!月前听闻陛下于危难之际登基,内除奸佞,外抗强敌,坚守汴京,挫败金贼围城,某家与河北忠义之士无不感佩万分!后又闻陛下不辞劳苦,御驾北巡,亲临怀州设立行营,誓要恢复河山,此等雄心壮志,实乃我大宋中兴之望!某家这才决心,与其坐困河北,不如前来归附陛下,聆听圣训,或可为恢复大业,尽绵薄之力!”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急切:“此外,某家亦忧心太原战局!不知陛下可有太原最新消息?王禀将军他们……” 说辞倒是漂亮,滴水不漏。将自己撇清,又表达了对朕的拥戴,还顺带打探太原消息…… 赵桓心中冷笑, 看来此人绝非只有匹夫之勇。 “太原之事,朕自有计较。” 赵桓淡淡打断了他,话锋一转,“听闻你在五马山与赵邦杰等人互为犄角,声势不小,麾下义勇数万?为何只带区区百人前来?” 这话问得极为刁钻,暗指他是否保存实力,或是别有隐情。 马扩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和苦涩:“陛下有所不知。河北之地,早已糜烂。所谓数万义勇,多是裹挟流民,良莠不齐,号令不一。且粮草器械奇缺,金贼屡屡围剿。某家此次前来,一是为探明陛下真实意图,是否真有决心北伐;二是为陛下带来河北真实情形,恳请陛下早日定策,遣大将、发钱粮,整合河北抵抗力量。这百十人,乃是某家心腹,一路冲破关卡而来,已是侥幸!” 赵桓盯着马扩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闪烁或虚伪,但马扩的眼神坦荡而急切,似乎不似作伪。 或许……他是真心来投?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赵桓沉吟良久,帐外寒风似乎也停滞了。终于,他缓缓开口:“你既有心报国,朕姑且信你。但口说无凭,忠诚需以行证。” 他转向岳飞:“岳卿。” “末将在!” “此人及其随从,暂编入你神武右军,由你亲自看管。先卸去绑缚,拨给营帐,但不得擅离营区,一举一动,皆需报备。待日后观其行,再做任用。” “末将遵旨!” 岳飞应道,心中明白官家这是要将此人置于自己眼皮底下,严加考察。 赵桓最后看了马扩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警告:“马扩,朕不管你过往如何,心中作何计较。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大宋行营中一员。记住,恪尽职守,或有前程。若敢阳奉阴违,心怀二意……”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某家明白!谢陛下不杀之恩!愿为陛下效死!” 马扩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语气中多了几分真实的敬畏和或许是一丝侥幸。 赵桓不再理会,转身走下箭楼。 岳飞上前,示意禁军解开马扩等人的绑缚,冷冷道:“马壮士,请随我来。” 马扩看着这位年轻得有些过分,但眼神锐利如鹰,身上隐隐透着铁血气息的将军,心中暗凛,知道这绝非易于之辈。他点了点头,带着随从,沉默地跟在岳飞身后,走进了这座充满未知和凶险的行营。 赵桓回到中军大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马扩的到来,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新的涟漪。 马扩……希望能为朕所用。只是,历史的惯性,真的那么容易改变吗?赵榛……赵构……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即将到来的风雨,以及那座生死未卜的孤城——太原。 第87章 烽火孤城盼王师 “……张都头,这……这锅里最后一点皮子胶都快刮不下来了,弟兄们……弟兄们拿什么填肚子啊?”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火头军,声音虚弱地对着一个同样形容枯槁的军官哭诉,手里举着一个几乎能照出人影的铁锅,锅底只有一层黏糊糊的、散发着焦臭味的黑色胶状物。那是用煮烂了无数次的皮甲、箭囊甚至靴底熬出来的最后“口粮”。 那张都头看了一眼锅底,又看了看旁边几个眼巴巴望着这边、眼神如同饿狼般泛着绿光的士兵,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沙哑道:“告诉弟兄们,再……再忍忍……太尉……太尉正在想办法……” “想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另一个靠在墙角、几乎站不稳的老兵嗤笑一声,声音如同破锣,“城里的耗子都快被抓光了!树皮草根也早啃完了!再过两天,怕是……怕是只能啃人了!”他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住口!胡吣什么!”张都头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随即又黯淡下去,疲惫地挥了挥手,“滚滚滚!都给老子滚回去守着!有力气在这里嚼舌根,不如留着去砍金狗!” 士兵们悻悻地散去,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却更加浓重。 临时充作指挥所的原知府衙门后堂,光线昏暗,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张孝纯看着面前一份记录着昨日死亡人数的简报,只觉得心头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太尉,”他抬起头,看向那尊如同铁铸般站在地图前的身影,声音干涩,“城东巡检司报上来……昨夜又发现两起……两起易子而食之事……皆已按军法处置……可这……这已是第三起了啊!再不想办法弄些吃的进来,怕是……怕是不用金狗攻城,咱们自己就要先乱了!” 王禀缓缓转过身,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窝凹陷,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吃的?哪里还有吃的?”他声音嘶哑,带着一股冰冷的疲惫,“城中大户早已倾囊,百姓家中更是刮不出半粒米!老夫恨不得将自己这身老骨头拆了给弟兄们充饥!” “那盐呢?!”张孝纯几乎是在哀求,“太尉!盐!一点盐都没有了!弟兄们浑身无力,伤口不愈,连喝水都反胃!再这样下去,不用金狗射箭,光是脱力就能倒下一大片!还有……城西那疫病……” 提到盐和时疫,王禀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传令下去,将府库里最后那点硝石……磨成细粉,混入水中,给重伤员擦拭伤口……至于其他人……”他闭上眼睛,仿佛不忍再说下去,“……听天由命。” “太尉!”张孝纯失声惊呼,“硝石有毒啊!这……” “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他们烂死!”王禀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无尽的痛苦和决绝,“孝纯!你我皆是读书人,当知何为取舍!如今之太原,早已是人间炼狱!能多活一日,便多杀一个金狗!死,也要死得其所!” “可……可弟兄们……”张孝纯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王禀厉声打断,“告诉弟兄们!想活命的!就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多想想怎么杀敌!陛下的援军……或许就在路上了!只要我们再撑一天!或许……就能看到王师的旗帜!” 他再次将希望寄托于那渺茫的可能,试图用这微弱的火苗,点燃堂内几乎熄灭的士气。 将校们低着头,沉默不语。援军?这个词,他们已经听了太多次,每一次期盼,换来的都是更深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城防的都虞候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丝……恶心,“太尉!知府大人!不好了!城西……城西一处民夫营地……发……发了时疫!已经死了十几个人!症状……症状惨不忍睹!浑身发紫,上吐下泻,怕……怕是会传开啊!” 时疫?!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在了本就濒临崩溃的众人心头!缺粮!断盐!如今又添瘟疫! “封锁!立刻封锁!”王禀只觉得喉咙口一阵腥甜,他强行咽下,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决绝,“将那片营地彻底封死!任何人不得出入!派人泼洒石灰!若有擅闯或试图逃离者——立斩!!” “太尉!那里面还有数百民夫……” “顾不了那么多了!”王禀闭上眼睛,声音带着无法形容的疲惫和痛苦,“告诉他们……朝廷……会记住他们的……” 张孝纯瘫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浑浊的泪水顺着他蜡黄的脸颊无声滑落。 天……真的要亡我太原吗? 王禀重新走到地图前,手指颤抖着抚过太原城那小小的轮廓。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南方,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近乎祈求的脆弱。 陛下……援军……刘猛兄弟……你们,到底……能不能……带来一丝生机?寒风卷着呜咽,如同孤城最后的悲鸣,掠过他苍老而坚毅的脸庞,他似乎想再说什么,却只剩下无声的叹息和那望眼欲穿的南方…… ………… 金军西路军中军大帐。 完颜宗翰(黏罕)铁青着脸坐在主位上,大帐内的气氛比帐外的寒风还要冰冷几分。总攻已经持续了多日,太原城却像块啃不动的硬骨头,让他颜面尽失,耐心也消耗殆尽。更让他心烦的是后方传来的零星坏消息。 “报都元帅,”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匆匆进来,“南面……南面粮道又出事了!昨夜,一支从河内府转运过来的粮队,在快到沁水时,被一股不明身份的宋军溃兵或山贼袭击,百余车粮草被焚毁大半!领队的谋克仅带十余人逃回,说是……对方打着‘种’字的旗号!” “又是种师中那老匹夫搞的鬼?!”黏罕猛地一拍桌子,眼中戾气闪动,“这厮不是在怀、孟一带吗?怎么手脚伸这么长!难道是他派出的细作联络了当地的土寇?” “极有可能!”下首的万户完颜娄室沉声道,“都元帅,种师中此举,明显是想袭扰我军后路,断我粮道!虽一时半会不会致命,但长此以往,军心必受影响!太原城内本就缺粮,若我军补给再不畅……” “够了!”黏罕不耐烦地打断,“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罢了!娄室,你亲自带五千骑兵,给本帅沿着粮道南下清剿!凡是可疑的山寨村落,一概给本帅踏平!本帅不信,掘地三尺还找不出这些臭虫!” “是!”完颜娄室领命,但脸上仍有忧色。都元帅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方不稳,前方强攻,实乃兵家大忌。 就在娄室退下之后,帐外突然响起一阵急过一阵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呼喊,仿佛带着世界末日般的恐惧! “大帅!大帅!!南面!南面来的急报——!!” 黏罕的心猛地一跳!他豁然起身,紧紧盯着帐门口! 帘子被粗暴地掀开,一个骑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头盔歪斜,甲胄破碎,脸上混合着泥土、血污和泪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都元帅!败了……斡离不都元帅……败了啊!!” 黏罕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步上前,厉声喝问:“败了?!说清楚!怎么回事?!斡离不遇到挫折了?损兵多少?!” “不是挫折……是……是全军覆没啊!”那骑士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彻底的崩溃和恐惧,“汴京城外的东路大军……全完了!韩世忠、种师中、还有那个姓折的……几路宋军援兵突然杀到,跟城里的赵桓小儿内外夹击……我们……我们挡不住啊!!” “全军覆没?!”黏罕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十万大军……怎么可能……” “是真的!是真的啊都元帅!”骑士哭喊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斡离不都元帅他……他见大势已去,带着残兵……向北……向北逃了啊!!” 向北逃了……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彻底击碎了黏罕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斡离不没死,但他的十万大军没了!他溃逃了!这意味着东路军彻底完了!两路伐宋的大战略,彻底失败了!而他完颜宗翰,现在就是一支孤零零钉在敌人腹地的孤军!前有坚城,后有袭扰,唯一的友军已经化为乌有! “废物——!完颜宗望你这个天杀的废物!!”黏罕猛地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无边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沙盘,太原城的模型摔得粉碎! “爷的大金国!爷的雄图霸业!全让你这个蠢货给毁了!毁了!!”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在帐内疯狂地破坏着一切,亲卫和将领们吓得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许久,黏罕才停了下来,他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双眼赤红,脸上肌肉扭曲,再无半分之前的倨傲和冷静,只剩下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帐内惊恐的众人,声音嘶哑而冰冷,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 “传本帅将令!” “太原城……限三日内,必须给本帅攻破!攻城部队,不计伤亡!后退一步者,立斩!!” “破城之后……屠城!三日!城内所有活物,无论老幼,无论男女,全部杀光!片甲不留!!” “命完颜娄室!即刻停止南下清剿!转道向东,给本帅扫平泽州、潞州!凡是敢反抗的,敢收留宋军溃兵的,一律给本帅杀光!烧光!抢光!本帅要让整个河东都知道,与大金为敌的下场!!” “还有……把我们之前俘虏的太原官员和他们的家眷,都给本帅拉到阵前!每日杀十个!让王禀那老狗好好看着!看他能撑到几时!!” 一道道酷烈到极点、完全不顾后果的命令,从黏罕口中发出。他眼中闪烁着毁灭的光芒,既然大局已败,他就要在这太原,在这河东,制造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来发泄他心中的无边怒火和绝望! 第88章 行营议策定风雷 靖康元年二月十五,怀州城外,沁河之畔。 朔风卷着尘土,掠过新立的行营大寨。原木栅栏连绵,望楼上悬挂的宋旗猎猎作响。五千扈驾禁军甲胄分明,与岳飞麾下那支初显峥嵘的神武右军分驻营盘,巡弋的哨兵脚步沉稳,与数里外城墙斑驳的怀州城,俨然两个世界。五日前,天子赵桓的銮驾抵此,怀州便骤然成了大宋北望抗金的桥头堡。 中军帐内,灯火摇曳。 赵桓端坐上首,玄色常服衬得面容愈发肃穆。面前帅案上,摊开的是一幅新绘的河东地图,上面用朱笔圈点着几个要地。昨日,原怀州知州范讷及一众碌碌属官已被罢黜看押,州务暂由随驾御史梳理。岳飞的神武右军一部,已协同殿前司都虞候李进所部,接管了城防,正在清查武库、弹压宵小。雷霆手段之下,怀州的颓气散去了不少。 帐下,三员大将侍立。风尘仆仆,难掩悍色。正是检校太保、御营前军都统制韩世忠,京畿制置使种师中,还有麟府折家军的宿将折可求。他们奉旨率部袭扰金军侧后近十日,今日得官家传召,方才赶回行营。 “三位卿家,”赵桓目光扫过三人,“奉旨出兵,河东的金虏可曾老实些?” 韩世忠性子最烈,抢先抱拳:“回禀官家!末将领兵扫荡河内、泽、潞三州,斩获金贼游骑哨探数百。只是粘罕老贼将主力死死钉在太原城下,咱们兵力不足,好似隔靴搔痒,难伤其筋骨,怕是解不了太原之围!”言语间,焦躁之情溢于言表。 种师中面色凝重,接口道:“末将遣人联络河东义军,数次袭扰金贼设在辽州、沁州左近的粮秣转运点,焚其粮草,斩杀押运兵丁数百。然金贼辎重多依托坚城固寨,我军难下。据义军拼死探报,粘罕攻太原日急,城内恐已……岌岌可危。” 折可求沉稳补充:“末将所部扼守汾水下游,与金贼斥候交锋数次,阻断其南下窥探之路。但观其行止,粘罕似已知我大军在河北集结,太原大营戒备虽严,却依旧猛攻城池,未见分兵南顾之迹象。” 三人的回禀,与赵桓之前的判断大致相符。佯攻袭扰虽有斩获,却未能动摇粘罕主力。太原那座孤城,在女真铁骑不计伤亡的冲击下,还能支撑几日?赵桓心头沉重。 就在此时,帐外亲兵疾步而入,高声传报:“启禀官家!太原急报!送信斥候浴血突围,已至辕门!” 帐内气氛陡然一紧。赵桓搁下手中的炭笔:“速速带入!” 片刻,一名踏白军斥候被两名卫士半搀半扶地带入帐中。此人形容凄惨,甲胄尽碎,浑身血污遍布,左臂更是用破布胡乱缠绕,显是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杀。他一见到赵桓,便挣脱卫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几不成声:“官家!小人…小人九死一生,从太原突围!王将军、张知府的急信!粘罕…粘罕发疯了!西城角楼反复争夺!城中粮尽矢绝,伤亡枕籍!全凭王将军死战支撑!太原…太原旦夕不保!恳请官家…速发天兵啊!” 斥候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众人心上。 韩世忠“霍”地站起,虎目圆瞪,血丝遍布:“官家!不能再等了!末将愿立军令状,自带五千铁骑,星夜北上!纵然马革裹尸,也要为太原杀出一条血路!” “韩卿!”赵桓抬手,示意他稍安,目光却已如鹰隼般落在地图上,手指在太原周边缓缓划过,“太原危殆,朕心急更甚于卿!但此刻,方寸不可乱。粘罕猛攻太原,却不南顾,诸卿细思,其用意何在?” 种师中蹙眉沉吟:“或因其自恃兵力雄厚,欲先克太原,再图南下。抑或……其尚未确知官家已至怀州行营?” 折可求接口道:“亦有可能,粘罕已知官家在此,但他判断我军新集疲惫,不敢贸然深入河东与其决战,故而欲先拔除太原这颗眼中钉,绝我北望之路,再从容南下与我周旋。” 赵桓微微颔首,手指最终点在了怀州的位置:“不错。朕的行营在此,对粘罕而言,既是芒刺在背,也是……一块不得不顾及的肥肉。” 他抬眼看向帐下诸将:“若粘罕确知,朕御驾在此,且韩、种、折三位将军所部精锐,连同京畿新募之兵,皆已云集于怀州左近,他当如何抉择?” 韩世忠眉头紧锁:“粘罕生性残忍骄狂,或会轻视我军新集,继续猛攻太原,待得手后再挥师南下。然官家御驾亲临,干系国祚,他若稍有智谋,断不敢置之不理,必有应对。” 种师中分析道:“粘罕如今,可谓骑虎难下。太原久攻不克,损兵折将,其内部粮草恐亦不济,又闻其东路军宗望在汴京城下惨败,其心必乱。若此时确知官家在怀州集结重兵,他必陷入两难:是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先下太原?还是分兵南顾,以防我军突袭?甚至……放弃太原,孤注一掷,全力南扑怀州,行擒王之策,以求一战扭转乾坤?” “擒朕?”赵桓嘴角牵动了一下,似是冷笑,“他若真敢倾巢而来,朕便在此地,以怀州为砧,以黄河为界,与他做个了断,看看谁的骨头更硬!” 此言一出,帐内原本凝重的气氛,陡然多了几分凛冽杀气。三将精神皆是一振。 折可求沉声道:“粘罕若分兵南顾,则太原之围或可稍解。若其倾力南扑,我军依托行营坚守,韩太保、种制置在外线袭扰其后路两翼,或可一战。” 赵桓却摇了摇头:“不。朕不能将胜负系于粘罕一念之间。朕要逼他!逼他按照朕划下的道道来走!” 他视线再次落回地图,手指在太原与怀州之间那片绵延的太行山脉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太行山西麓,靠近汾水东岸的区域。 “太原,断不能弃!”赵桓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纵然城池残破,只要王禀尚有一口气在,朕便要让他知晓,大宋的旗帜还在!王师未曾舍弃他们分毫!但千里驰援,兵法所忌,实不可为。硬撼粘罕主力,更非智取。” 他站起身,踱了几步,停在帐口,望着帐外飘扬的旗帜,背影挺直。 “诸卿听令!”赵桓转过身来。 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立刻肃然而立。 “韩世忠!” “末将在!” “命你即刻点选本部最为精锐的骑兵五千,辅以能战步卒三千,共计八千之众!不得迟误,三日内拔营出发!沿沁水北上,渡漳水,如一把尖刀,给朕直插辽州、沁州一线!不必急于攻城拔寨,但须动静越大越好!焚其积聚,断其粮道,袭扰其后方转运!务必让粘罕感觉后院处处起火,坐卧不宁!” 韩世忠眼中爆出精光,猛地一抱拳:“末将遵旨!定叫粘罕后路不宁,寝食难安!” “种师中!” “末将在!” “你部兵马多为溃兵、厢军及义军,不宜大规模野战。着你率部进驻泽州,一面为韩卿摇旗呐喊,壮其声势;一面继续联络河东各地忠义之士,发放朕的赏格,遍地开花,袭扰金贼小股部队、哨卡、驿站,务使其处处烽火,疲于奔命,分身乏术!” 种师中躬身领命:“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折可求!” “末将在!” “你部折家军步卒精良,尤善山地守御。着你率本部兵马,沿丹水北上,步步为营,进逼高平、长子一线!构筑营垒,稳扎稳打,做出随时准备西渡汾水、直趋太原之势!不必急于浪战,但要让粘罕在太原城下,时刻感受到来自南面的一柄利剑,悬于其顶!” 折可求抱拳,声音沉稳:“末将领命!” “岳飞!” “末将在!”岳飞跨前一步,身姿笔挺。 “你率神武右军,并李进所部扈驾禁军,留守怀州行营!加紧操练新军,整顿怀州防务,打造营垒器械,确保行营稳固如山!同时,严密注视黄河对岸动静,若有金贼零星渡河窥探,给朕迎头痛击,斩其首级传示河北!” 岳飞沉声应道:“末将遵旨!行营安危,末将与神武右军共存亡!” 赵桓目光缓缓扫过帐内诸将,最后定格在地图上:“此番部署,韩卿孤军深入敌后,如悬刃而行,最为凶险;折卿进逼太原南侧,直面粘罕兵锋,压力亦重;种卿联络义军,搅动敌后,事关全局人心;岳卿稳固根本,为我后盾,责任最重。朕坐镇怀州,居中调度,并会刻意放出风声,让粘罕知道,朕就在此,大宋的主力正在源源不断向怀州集结!” “朕就是要让粘罕知道,太原不是他唾手可得之物!河东也不是他可以肆意横行之地!他若继续猛攻太原,后路将被韩卿截断,侧翼将受折卿威胁,腹心之地将被种卿搅乱!他若分兵南顾,则太原之围自解!他若狗急跳墙,倾力南下扑我行营……哼,那便是自寻死路!” 赵桓的意图,已然清晰。以自身为诱饵,以怀州为枢纽,调动韩、种、折三路兵马,对太原城下的粘罕形成一个多方向、多层次的战略牵制和压力,迫使粘罕无法全力施为,甚至陷入顾此失彼的困境,从而为太原争取最后的时间,也为大宋在河东的反击,落下第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太原城头飘扬的,是我大宋的旗帜!城中挣扎的,是我大宋的军民!”赵桓回身,看着众将,“他们的血,不能白流!此战,不仅要救太原,更要让粘罕付出代价!让天下人看看,我大宋,尚有铮铮铁骨!尚有光复河山之决心!” “臣等,愿为陛下效死!为大宋效死!”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岳飞齐声应诺,声若洪钟,在大帐内回荡。 赵桓微微颔首,最后目光落在地图上太原的位置,片刻后抬起,沉声道:“诸事已定,即刻去准备!刻不容缓!” 第89章 踏白染血送王言 韩世忠性子最急,听官家说“刻不容缓”,更是按捺不住,对着赵桓猛一抱拳,大步流星便出了帐去,甲叶碰撞之声渐远。种师中与折可求则相对沉稳些,又向官家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大帐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余下岳飞垂手侍立,还有张望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案几上的地图。 赵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帅案边缘,目光依旧盯着那副简陋的河东地图,特别是太原那个已经被指尖磨得有些模糊的点。 “鹏举。”他忽然开口。 岳飞立刻应道:“臣在。” “韩世忠此去,名为袭扰,实为孤军深入,九死一生。”赵桓转过头,看着这位年轻的将领,“朕知你与他素有交情,但军国大事,身不由己。” 岳飞默然片刻,方才道:“韩太保忠勇过人,定能不负陛下重托。臣只恨不能随之前往,为陛下分忧。” 赵桓摆了摆手:“你的担子,比他更重。怀州行营,是朕北望的根基,也是…朕最后的退路。神武右军,朕寄予厚望。” “臣,万死不辞!”岳飞再次躬身。 赵桓点了点头,视线转向帐门外那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踏白军斥候,方才他已命人抬下去救治。 “张望。” “奴婢在。” “传旨下去,那名送信的校尉,着太医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性命!待其伤愈,擢升三级,赏钱千贯,其家人一体优恤!” “喏。”张望连忙应下。 赵桓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两封诏书,一封明发天下,一封密送太原…立刻召‘踏白军’指挥使过来!朕要亲自交代!” 张望不敢怠慢,匆匆出帐传令。 不多时,一名身形精悍、面带风霜之色的武官快步入帐,单膝跪地:“末将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参见官家!” 赵桓起身,亲自走到杨沂中面前:“杨卿,平身。” “谢官家。” “朕有两封诏书,关乎国运,关乎太原数十万军民生死。”赵桓看着他,“一封,需广布河东、河北,昭告天下,朕已亲至怀州,王师将至,凡斩杀金贼、归附朝廷者,皆有重赏!” 他将一卷黄绫递给杨沂中。 “另一封,”赵桓又取出一份用蜡封好的密诏,“此乃朕给太原守将王禀、张孝纯的密旨,须不惜一切代价,潜入太原城中,亲手交到他们手上!” 杨沂中接过两份诏书,入手极沉,道:“官家放心!末将麾下踏白军,皆是百里挑一、熟悉北地路径的好手!纵是刀山火海,也定将诏书送到!” “好!”赵桓盯着他,“朕知道此行艰险,粘罕必已封锁太原左近。送密诏入城者,朕许其连升五级!赏金五千贯!若不幸殉国,其家人朕养之!爵位世袭!” 杨沂中握紧了拳:“末将代弟兄们谢官家隆恩!末将亲自挑选最精锐之人,分头去办!定不辱命!” “去!越快越好!” 杨沂中领命,郑重将诏书揣入怀中,转身离去。 大帐内再次安静下来。赵桓重新坐回帅位,揉了揉眉心。部署已下,诏书已发,接下来,便是等待。等待韩世忠的消息,等待太原的回音,等待粘罕的反应。 他看向岳飞:“鹏举,那马扩,你以为如何?” 岳飞略一沉吟:“回禀官家,末将奉旨看管马扩,观其言行,似有忠义之心,对河北地理、金贼虚实颇为熟悉。其人反复提及河北义军各自为战,急需朝廷遣大将整合,并请发钱粮军械以为支撑。” 赵桓点点头,这倒是意料之中。“他可曾提及河北地方上其他值得注意的人物或势力?”他看似随意地问道,实则想探查一下北方如今的局面。 岳飞想了想,道:“他倒是提到了几处较大的义军寨堡,也提及了一些金人扶植的伪军头目。此外……他还特意提到了在相州一带活动的汪伯彦。” 赵桓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汪伯彦……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此人是谁?有何特殊之处?”赵桓问道。 岳飞道:“据马扩所言,此人曾为……康王府属官,如今在相州纠集了一批南逃的官僚士绅,也打起了勤王旗号,招兵买马,声势不小。只是马扩言语间,似乎对此人颇为……警惕,认为其名为勤王,实则另有图谋,更像是在趁机割据自保,甚至……行事颇为可疑,与某些被打散的金军或伪军亦有不清不楚的往来。” 曾为康王府属官……在相州招兵买马……行事可疑…… 这几个信息碎片,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了赵桓!他猛地想起了陈过庭关于赵构在野鸡岗密会“可疑人物”的密报!虽然地点对不上,但“康王府旧属”、“另有图谋”、“行事可疑”这几个标签,与他内心对赵构的怀疑和对野鸡岗事件的猜测,不谋而合! 难道……赵构在野鸡岗见的,就是这个汪伯彦派去的人?或者说,赵构绕道睢阳,最终的目的地,就是相州,要去投奔这个汪伯彦?! 这个可能性让赵桓霍然起身,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笼罩了他!他原以为赵构最多是想自立,没想到他可能一开始就准备和这些首鼠两端、甚至可能通敌的旧部搅在一起! “传马扩!”赵桓对帐外喝道,声音因为内心的震动而显得有些急促,“朕要亲自问问他!关于这个汪伯彦,他到底知道多少!” 第90章 燕赵悲歌意难平 帐外亲卫领命而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中军大帐内,气氛却因为官家那一句带着隐怒的传唤而骤然绷紧。岳飞垂手侍立,目光微凝,他能感受到官家情绪的剧烈波动,虽然不明白具体缘由,但知道必与刚刚提及的汪伯彦脱不开干系。 张望更是将头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仿佛要停止。 赵桓背对着帐门,双手负后,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汪伯彦!康王府旧属!在相州拥兵自重,行迹可疑!野鸡岗的密会!失踪的小厮!……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碰撞、拼接,勾勒出一个令他遍体生寒的轮廓——他的九弟,很可能已经与这个潜在的叛贼,甚至是通敌者,勾结在了一起! 何其讽刺!他刚刚才处决了福宁宫的势力,自以为暂时稳住了内部,转眼间,他亲手放出去的弟弟,就可能给他捅出更大的篓子!之前下的追杀令,看来是再正确不过了! “踏踏踏……”帐外传来脚步声,打断了赵桓的思绪。 岳飞上前一步,挡在了赵桓身侧稍前的位置,目光警惕地望向帐门。 帘子被掀开,马扩在两名神武右军士兵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身上的尘土未去,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和疑惑,显然不明白为何深夜又被官家紧急传唤。当他看到赵桓那冰冷的眼神时,心中不由一凛。 “草民马扩,参见陛下。”他依旧按照规矩行礼。 “平身。”赵桓转过身,没有让他落座,而是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马扩,你刚才跟岳卿提及,相州汪伯彦,行事可疑?” 马扩心中一跳,不知官家为何对此人如此关注,但还是据实答道:“回陛下,正是。汪伯彦此人,草民在河北时便有所耳闻。他本是前康王府幕僚,金人南下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在相州一带聚集了不少南逃的官绅富户,更收拢了一些溃兵,号称有兵数千,打着勤王旗号。然……”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此人盘踞相州,却极少与金贼或伪军主动交锋,反而着力于搜刮民脂,扩充势力。更有传闻,他私下与一些被打散的金军小股部队暗通消息,似乎……在做什么交易。河北不少忠义之士,都对其颇为不齿,怀疑其名为勤王,实为割据,甚至可能……有降金之心!” 赵桓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底的寒意却越来越浓。马扩所言,与他的猜测几乎完全吻合!汪伯彦,就是个典型的乱世投机者!而赵构,竟然很可能选择去投靠这样一个人?! “你与此人,可曾打过交道?”赵桓追问。 马扩脸上露出一丝厌恶:“未曾直接打过交道。但某家在五马山时,曾派人试图联络相州附近几支零散义军,共同抗金,却屡屡受到汪伯彦部下的阻挠和排挤。此人……心胸狭隘,只顾自身利益,绝非忠义之辈!” “那你可知,此人如今实力如何?麾下兵将战力怎样?与金人……具体有何勾连?”赵桓步步紧逼。 马扩眉头紧锁,摇了摇头:“陛下恕罪。汪伯彦盘踞相州日久,经营颇深,其内部虚实,外人难以详知。至于其与金人勾连,多为坊间传闻和各路义军的猜测,草民……亦无实证。这……这也是草民急于前来投奔陛下,恳请朝廷早日遣大将、发雄兵,荡平河北,整合各路力量的原因之一!否则,任由汪伯彦这等奸佞坐大,恐为心腹大患!” 赵桓看着马扩,此人言辞恳切,眼神坦荡,似乎不似作伪。他提供的信息,虽然没有直接坐实赵构与汪伯彦勾结,却将汪伯彦这个潜在威胁的轮廓描绘得更加清晰。一个曾为康王府属官,如今在相州拥兵自重、疑似通敌的投机者……赵构若真的投奔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心中杀意更盛,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对汪伯彦动手的时候,鞭长莫及。当务之急,一是解决眼前的太原危局和粘罕的威胁,二是……必须尽快解决赵构这个心腹大患!绝不能让他真的和汪伯彦勾结成功! “马扩,”赵桓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提供的消息,很有用。看来河北之地,确实是藏污纳垢,亟待整顿。”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马扩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你既熟悉河北情形,又有一腔报国热血,朕……欲给你一个机会。” 马扩心中一动,连忙躬身:“请陛下吩咐!草民万死不辞!” 赵桓道:“朕要你,立刻返回河北!” “返回河北?”马扩一愣。 “对!”赵桓点头,“朕会给你一道密旨,再拨付你部分钱粮、军械,(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你回去之后,替朕做两件事:第一,继续联络河北各地忠义之士,告诉他们,朝廷绝不会放弃河北!让他们积蓄力量,袭扰敌后,等待王师北伐!第二,”他加重了语气,“给朕盯紧了那个汪伯彦!他的一举一动,他与金人的任何往来,他麾下兵力的真实情况……朕都要知道!若有机会……”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你可便宜行事,不必顾忌!” 这等于是给了马扩一个密探兼“钦差”的身份!让他去河北搅动风云,同时监视甚至伺机对付汪伯彦! 马扩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官家的深意!这既是考验,也是重用!更是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整合河北力量的机会! “陛下!”马扩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重重叩首在地,“臣……领旨!必不负陛下所托!定将那汪伯彦的底细查个一清二楚!为陛下扫清北伐障碍!” “好。”赵桓点点头,“具体事宜,稍后岳卿会与你详谈。记住,行事务必隐秘,安全为上。河北……还需要你这样的人。” “臣,明白!” 打发走马扩,赵桓感觉心头的阴霾似乎并未减轻,反而因为确认了汪伯彦的存在和赵构可能的投靠方向而更加沉重。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地图。 现在,所有的焦点,都必须回到即将到来的决战上。 粘罕!太原! 还有……正在艰难袭扰敌后、尚需时日才能靠近的,韩世忠! 第91章 变局·南指 太原城外,金军西路军帅帐。 帐内火盆烧得通红,哔剥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浸入骨髓的阴冷。完颜宗翰(粘罕)如同一头被囚的猛虎,在铺着厚毡的地面上烦躁地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面微微震动。帐壁上悬挂的兵器反射着冰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草药、血腥和皮革混合的复杂气味。 东路军兵败、斡离不(宗望)仅以身免的消息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粘罕的心里,让他连日来暴躁易怒。太原久攻不下,王禀老儿的顽抗如同附骨之疽,消磨着麾下勇士的锐气和本就紧张的粮草。每日阵前杀俘,非但没能瓦解城中抵抗,反而激起了更凶狠的反扑。他甚至能感觉到,军中那股初来时的骄横之气,正在一点点被这无休止的消耗战磨掉。 帐下,几名女真高级将领,如蒲察石家奴等人,都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去触都元帅的霉头,纯属自讨苦吃。派去东面泽、潞方向就粮的心腹大将完颜娄室,也迟迟未有明确的回音,更添烦忧。 就在这压抑的沉寂中,帐外亲兵带着一丝惊惶的通传声响起,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突兀:“报——!都元帅!南面急报!斥候九死一生带回消息!” 粘罕缓缓转过身。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透出狼一般的凶光:“讲!” 两名亲兵架着一个几乎虚脱、甲胄上满是血污和箭孔的探马冲进帐内。那探马嘴唇干裂,眼神涣散,显然是经历了极度的疲惫和危险,甫一进帐便瘫软在地,声音嘶哑断续: “都…都元帅……南面……怀州……怀州城外……发现……大……大股宋军!营……营盘连绵……怕不是……怕不是有近万之众……旗……旗号……小的……小的拼死靠近……远远望见……有……有黄罗伞盖……还有……龙……黄龙大纛!” 黄罗伞盖?!黄龙大纛?!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粘罕的心上!那是……那是宋国皇帝的仪仗! 粘罕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他猛地跨前一步,俯视着地上的探马:“黄龙大纛?!你看清楚了?!营盘守备如何?” 探马哆嗦着:“千真万确……是黄龙旗!错不了!营盘……一眼望不到头……守……守备森严……如同铁桶……外围……游骑密布……小的……小的们折了……折了大半……才……才窥见……” 说完这句,探马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帐内死寂。 粘罕挥了挥手,示意亲兵将尸体拖下去。他缓缓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怀州的位置,手指微微颤抖。 黄龙大纛出现在怀州城外!规模庞大的营寨!守备森严!再串联起几乎同时收到的情报:韩世忠突然率部北上袭扰辽、沁!种师中进驻泽州!折家军沿丹水北上进逼高平!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结论,清晰地浮现在粘罕脑海:宋国那个年轻的皇帝赵桓,竟然真的御驾亲征,来到了怀州! 这个结论让他心脏猛地一缩!这绝非小事!这意味着宋人非但没有被吓破胆,反而集结了相当的力量,并且有了一个明确的战略核心! 擒王!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攫住了粘罕的心!只要能擒杀赵桓,此战便可一举定乾坤! 但是……粘罕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赵桓敢来,必有依仗。怀州城外既然有大规模营寨,兵力定然不弱。而且韩、种、折三路兵马在外骚扰牵制,自己若尽起大军南下,太原这边怎么办?王禀那老狗若是趁机杀出,蒲察石家奴未必能挡住!而且,娄室尚在东面,短时间内无法调回策应主力南下!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但同样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粘罕死死盯着地图,大脑飞速运转。撤兵?不!绝不能像斡离不那样狼狈撤退!继续猛攻太原?时间恐怕来不及了,而且粮草也撑不住,更可能被赵桓抄了后路! 必须做出抉择!一个能打破僵局,甚至反败为胜的抉择! “都元帅……”蒲察石家奴看粘罕脸色变幻不定,忍不住低声提醒。 粘罕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色!他做出了决定!一个极其冒险,但或许是唯一机会的决定! 他目光一凝,声音如同敲击冰面: “蒲察石家奴!” “末将在!”蒲察石家奴心头一跳,连忙应道。 “本帅拨给你本部精锐五千,再加汉军、契丹仆从军两万!”粘罕手指重重点在太原,“给本帅死死围住太原!日夜袭扰!做出继续猛攻的假象!绝不能让王禀看出破绽!更不能让他有机会突围!若太原城有失,本帅唯你是问!” “末将……遵命!”蒲察石家奴额头渗出冷汗,他知道这任务的艰难。 粘罕又看向完颜挞懒:“挞懒!” “末将在!” “立刻收缩兵力!给本帅死死缠住韩世忠!他往北,你就把他往更北赶!他想南下,你就拼死也要给本帅堵住他!本帅南下之后,太原以北,不能出任何纰漏!” “遵命!” 粘罕的目光转向帐口方向,沉声道:“来人!传令信使!” 一名负责传令的亲兵立刻躬身入内。 “派最快的马!三百里加急!去追娄室!”粘罕语气急促,“命令他!即刻停止东进!全军转向正西!以最快速度,不惜马力,十日之内,必须给本帅赶到霍邑一线!像根钉子一样给本帅扎在那里!给本帅死死盯住汾水下游!监视折可求和种师中!他们若敢轻举妄动,给本帅迎头痛击!若他们按兵不动,你就给本帅看好南翼门户!” “是!”信使领命,匆匆离去。 最后,粘罕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帐内剩余的核心女真将领——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悍将。 “你们!”粘罕的声音陡然拔高,“立刻回营!整顿本部所有女真勇士!丢弃所有笨重辎重!只带五日精粮!弓上弦,刀出鞘!今夜子时!随本帅……悄然南下!” 他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怀州的位置,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目标——怀州!赵桓!七日!本帅只给七日!七日之内,必须兵临怀州城下!本帅要亲手摘下那颗戴皇冠的脑袋!” 这个命令,如同在帐内投下了一枚炸雷!主力秘密南下,奇袭怀州!还要在七日内赶到?! “都元帅!七日强行军数百里……” “太原这边……” 粘罕猛地转头,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刃:“此乃天赐良机!赵桓小儿自寻死路!此时不取,更待何时?!拿下赵桓,则大局定矣!此战若成,封妻荫子,富贵无极!若有畏缩不前者……”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帐内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鸦雀无声。 粘罕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重新转向地图,目光死死锁定着南面怀州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猎物,已经踏入了陷阱。现在,轮到他这个猎人,亲自去收网了! 第92章 暗流·疾 怀州城外,沁河畔的御营大寨,在粘罕主力悄然南下的头两天,尚是一片按部就班的景象。 卯时刚过,天色微明,寒气逼人。赵桓裹着一件厚实的羊皮裘,站在中军帐前的望台上,看着远处岳飞的神武右军正在进行晨操。与其他禁军营盘的喧哗不同,岳飞的营区号令清晰,队列整齐,士兵们动作划一,沉默而坚韧,透着一股与旧式宋军截然不同的肃杀之气。尤其是那些经历过汴京血战的老兵,眼神中带着一种百战余生的沉凝。 “岳都统练兵,确有章法。”旁边,负责扈驾的殿前司都虞候李进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他是个沙场老将,自然看得出门道。 赵桓微微颔首,没有说话。这支军队是他未来的倚仗,也是他敢于亲临怀州、行此险招的底气之一。目光越过营寨,投向北方茫茫的太行山脉,那里,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三路兵马,如同三根投入浑水的搅棍,正在执行着他布下的棋局。 “官家,风大,还是回帐。”张望适时地递上一杯热茶。 赵桓接过茶杯暖手,嗯了一声,走下望台。帐内,怀州本地送来的粮秣账册堆在一旁,几名随驾御史正在低声核对。战后重建,千头万绪,即便是在这前线行营,政务也从未停歇。 “派去韩太保军中的信使,可有回报?”赵桓坐下,随口问道。 一名负责军情的内侍上前躬身道:“回禀官家,昨日晚间收到韩太保前锋营快马回报,韩太保率部进入辽州地界后,已与金贼挞懒部前哨接战数次,斩获百余级,挞懒部已收缩防线,韩太保正在寻机深入。” “斩获百余级……”赵桓手指轻轻敲着桌案,这个战果不算大,但也说明韩世忠确实在行动,并且成功吸引了挞懒的注意。“伤亡如何?” “韩太保未细说,只言‘尚可’。” 赵桓眉头微蹙。“尚可”往往意味着伤亡不小。韩世忠孤军深入,确实不易。“传令下去,再送一批箭矢、药材去韩太保军中,告诉他,袭扰为主,不必浪战,保存实力为要。” “喏。” 接下来的两日,行营的气氛依旧是外松内紧。赵桓每日处理军报文书,巡视营防,与岳飞、李进商讨防御细节,甚至抽空召见了几个怀州本地的耆老士绅,安抚人心。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黄昏时分,岳飞匆匆入帐求见,甲胄上还带着风尘。 “官家,”岳飞屏退左右,声音低沉,“今日外围哨探,在沁水上游发现异常。” 赵桓搁下手中的笔,抬眼看他:“讲。” “我军哨骑在河对岸山区,与一股约数十人的金军精锐斥候遭遇,”岳飞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怀州西北方向的山区,“对方极其悍勇,装备远胜寻常哨探,更像是……死士探路。我方折损三人,才将其惊退。据幸存哨官回报,敌骑行动极有章法,并非随意游弋。”他顿了顿,“而且,这几日,行营外围五十里内,此类小股、凶悍敌骑出现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赵桓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岳飞所指的区域。粘罕加强侦察是必然的,但“死士探路”……这不同寻常。“让哨探收缩范围,加强彼此联络,不可轻易与其纠缠。营中各部,暗中加强戒备。” “是。”岳飞应道,“末将已下令。只是……这些金贼斥候的行动轨迹,似乎不仅仅是刺探我军虚实,倒像是在……清扫特定路线上的障碍,或是……为某种大规模行动做前导。” 赵桓手指在地图上那片山区缓缓移动,视线在太原、怀州以及韩、种、折三路兵马的预定位置之间逡巡。蒲察石家奴在太原的“猛攻”仍在继续,挞懒被韩世忠牵制在北面,种师中和折可求应已接近泽州和高平……娄室呢?按理他应在东面,为何精锐斥候会出现在西北山区? 他沉吟片刻,道:“鹏举,此事非同小可。你先回去,约束好神武右军,严加戒备。有任何新的发现,立刻来报。” “末将遵旨。”岳飞抱拳,转身退出了大帐。 帐内只剩下赵桓和张望两人。赵桓看着地图,眉头微锁,指尖无意识地在怀州西北的山区轻轻敲击着。 入夜,寒风卷着哨音掠过营寨。赵桓刚批阅完最后一份关于加固营防的文书,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准备传令休息。 就在此时,帐外响起一阵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守卫的厉声喝问和隐约的争执。紧接着,一名亲卫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甚至忘了行礼: “官家!西面!西面折都统……八百里加急军情!” 赵桓猛地站起,原本略显疲惫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几乎是同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两名卫士架着一名踏白军信使闯入。那信使浑身湿透,像是刚从冰河里捞出来,嘴唇冻得发紫,一支胳膊软软垂着,显然受了伤。他挣脱卫士,踉跄着单膝跪地,从胸口湿透的衣襟里掏出一卷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简报,高高举起,牙齿打着颤,嘶声道: “官……官家!折都统……急报!昨日……霍邑……北……大批……金贼西进!尘……蔽日!非……非娄室部!去向……不明!请……请官家……速……” 赵桓快步上前,一把接过那冰冷的简报,迅速展开。 大批金贼西进!非娄室部!去向不明! 寥寥数语,却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赵桓拿着军报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地图!他的视线在霍邑、太原、怀州之间飞速移动,最终停留在怀州西北方向那片被岳飞标记过的山区! 就是那里! 粘罕老贼!果然来了!而且比预想的更快!更隐蔽!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有一种棋局终于进入最终对决的亢奋和决断! “来人!”赵桓的声音响起,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压过了帐外的风声,“立刻传岳飞!李进!所有在营将校!中军帐议事!马上!” 他将那份湿漉漉的军报“啪”一声按在地图上怀州的位置,仿佛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金军铁蹄的轰鸣,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好戏,该开场了!” 第93章 砧上·议(上) 帐外亲兵领命飞奔,命令如石子投入夜色,激起无声却急促的回响。不过片刻功夫,帐外便响起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值守亲兵略显紧张的通传:“启禀陛下!岳都统、李都虞候及诸位将军已到帐外听令!” “宣!”赵桓的声音沉稳依旧,只是负于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随着一声应喏,中军大帐的帘子被猛地掀开,带着一股寒风,岳飞与李进几乎同时跨了进来。两人身上都带着室外的寒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急促与疑问。几名负责营防、军械的将校也紧随其后,鱼贯而入。帐内灯火通明,将官家立于地图前那沉肃的身影映照得格外清晰,众人心头皆是一紧。 “都看看。”赵桓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那份来自折可求的急报递给了身旁的张望,示意传给众人。 军报在几位核心将领手中快速传递。李进第一个看完,这位沙场宿将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官家!折都统的急报……霍邑以北发现大批金贼西进痕迹,非娄室部,去向不明……这……这难道是粘罕主力南下了?!” 岳飞接过军报,目光锐利地扫过,随即抬头看向赵桓,语气凝重:“官家,若真是粘罕主力南下,其目标必是我等行营!白日里沁水上游发现的精锐斥候,定是其前锋探路无疑!” “粘罕主力南下?!”一名负责营防的殿前司指挥王权失声惊呼,“那太原怎么办?!粘罕不管太原了?!这……这怎么可能?!” 另一名将校也面露疑色:“是啊,太原虽难攻,但毕竟是河东坚城,粘罕岂会轻易放弃?会不会是……粘罕的疑兵之计?故意做出南下姿态,实则……” “疑兵?”赵桓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折卿的军报写的清楚,‘尘土蔽日’,‘非娄室所部’。能造成这等声势的,除了粘罕亲率的主力,还能有谁?至于太原……”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太原的位置:“粘罕或许并未完全放弃太原,很可能留了一部分兵力继续围困,或者……他根本就是孤注一掷!赌的就是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掉朕这个行营!只要朕这个‘饵’被他吞下,太原的王禀还能支撑多久?韩、种、折三路还能有多少战意?” 这番分析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帐内最后一丝侥幸。粘罕的疯狂和决心,透过这寥寥几句分析,已然清晰可见。 李进的脸色更加凝重:“若真是粘罕主力,其兵力至少在五万以上,甚至可能倾巢而出!我军行营内外,总兵力不足万人……官家,敌我悬殊!末将恳请官家,暂移驾怀州城内,依托城池坚守!末将愿率扈驾禁军在外结阵,以为屏障!” 王权也急忙道:“李都虞候所言极是!陛下万金之躯,不容有失!城池虽旧,但巷战周旋,总能多拖延些时日!等待韩、种、折三位将军回援!” 帐内气氛再次压抑下来。 赵桓看着地图,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道:“杨沂中何在?” 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闻声出列,抱拳道:“末将杨沂中在!” “杨卿,”赵桓看向他,“你久在北地,熟悉金贼习性,又负责我军斥候踏白之事。依你之见,粘罕若亲率主力南下,其最可能的行军路线是哪几条?其前锋,最快何时能抵达我营寨左近?” 杨沂中上前一步,目光迅速扫过地图,沉吟片刻,指着地图上太行山南麓几条蜿蜒的线路道:“回禀官家。从霍邑方向南下,欲袭怀州,粘罕为求隐蔽和速度,必不会走平坦大道。最可能的路径有三:一是沿沁水河谷南下,此路相对便捷,但易被我军沿河哨探发现;二是翻越王屋山东麓山区故道,此路隐蔽,但崎岖难行,大军行进缓慢;三是……也是末将认为可能性最大的,是介于两者之间,利用山间谷地与河谷交错穿行,忽东忽西,避开我军主要侦察方向,最终从我营寨西北方向,如尖刀般直插!”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太行山南麓地形复杂,陉道狭窄难行,加之我军斥候与地方义军必然沿途袭扰。粘罕即便不惜马力、强行军,恐怕也难尽全功。末将斗胆估计,其前锋最精锐的铁骑,最快……恐怕也需三日之后,方能抵达我营寨外围三十里区域。若途中遭遇有效阻碍,甚至可能需要四到五日。” “三日之后?! 那也……那也太快了!”李进失声惊呼,虽然时间推后,但对防御方来说依然非常紧迫。 岳飞的眉头也紧紧锁起。 赵桓却显得异常平静,只是点了点头:“三十里……快马一个时辰便至。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他看向李进:“李卿,现在还觉得入城是上策吗?三日之后,敌骑便可能兵临城下! 即便有四五日,我等此时移营入城,难道就能从容布置?粘罕岂会坐视我等入城?只怕半渡而击,更是取死之道!” 李进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反驳。官家分析得对,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从容入城了。 “岳卿,”赵桓转向岳飞,“你的看法呢?” 岳飞抱拳,声音沉稳:“陛下,末将赞同固守营寨。我军背水列阵,已无退路。将士用命,未必不能一战!关键在于,如何利用地形,扬长避短,最大限度杀伤敌军,挫其锐气,拖延时间!” “说得好!”赵桓目光灼灼,“粘罕想速胜,朕偏要让他陷入泥潭!他有数万精兵,朕有地利人和!我预算他只带七日粮,朕却背靠怀州,尚可支撑!此战,比拼的不仅是兵力,更是意志和韧性!” “李进!” “末将在!” “立刻传令!全营动员!加固西、北两面防御!壕沟!鹿砦!羊马墙!拒马!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将所有远程军械集中部署!天亮之前,朕要看到一座真正的‘铁桶阵’!” “末将遵旨!”李进精神一振,大声应诺。 “王权!” “末将在!” “带一队人去怀州城!把那些还在观望的官吏、士绅都给朕‘请’出来!告诉他们,国难当头,无人可以置身事外!出人出钱出力!敢有推诿者,以通敌论处!” “遵命!” 赵桓的目光最后落在岳飞和杨沂中身上。 “岳卿,杨卿!” “末将在!”两人齐声应道。 “防御是根本,但我们不能做瞎子、聋子!”赵桓手指点向地图西北方向那片崎岖的山地,“朕需要立刻知道粘罕的确切位置和动向!这个任务……”他的目光在岳飞和杨沂中之间逡巡。 岳飞立刻上前一步,抱拳道:“陛下!末将愿亲率神武右军精骑五百,前出五十里!配合踏白军,定能将金贼踪迹探查清楚!”他声音洪亮,透着一股锐不可当的自信。 “不可!”未等赵桓开口,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已然出声反对。他身材精悍,面容黝黑,眼神锐利,自有一股沉稳干练的气质,“陛下,岳都统!恕末将直言!粘罕主力南下,其前锋必是其帐下最精锐的‘合扎’亲卫或是铁浮屠中的轻骑兵,个个悍不畏死,且对我军动向极为警惕!沁水上游至王屋山东麓一带,山岭重叠,沟壑纵横,并非开阔之地。五百精骑目标太大,一旦被敌前哨发现,极易陷入重围或被其优势兵力缠住!岳都统乃我军主心骨,万万不可轻离大营涉此奇险!” 第94章 砧上·议(下) 杨沂中顿了顿,转向赵桓,语气更加恳切:“陛下!侦察敌情,刺探虚实,正是我踏白军的职责所在!末将以为,当遣小股精锐,利用夜色和地形掩护,多路渗透,方为上策!如此既能最大限度规避风险,又能多点探查,相互印证,获取的情报也更为准确。” 李进也点头附和:“杨指挥所言极是!临敌之际,主帅亲身犯险,乃兵家大忌!岳都统坐镇营中,方能统筹全局,应对突发状况。侦察之事,交给踏白军更为妥当。” 赵桓看着杨沂中,又看了看岳飞。杨沂中分析得确实有道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最为稳妥。而且,他也确实不希望岳飞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自己身边。神武右军是他手中最重要的机动力量,岳飞更是他寄予厚望的未来统帅。 “鹏举,”赵桓看向岳飞,“杨卿所言,老成谋国。你神武右军责任重大,须留在营中,为朕的铁拳,随时准备给粘罕致命一击。这探敌的重任,便交给杨卿了。” 岳飞虽然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还是立刻抱拳领命:“末将遵旨!末将必让神武右军枕戈待旦,随时听候陛下号令!” 赵桓这才将目光完全投向杨沂中,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杨卿,既然你请缨担此重任,朕便将这双‘眼睛’交给你!但朕要的,不仅仅是看到敌人,更要看清!看透!” 杨沂中挺直了胸膛:“请陛下示下!” “粘罕主力有多少人?步骑比例如何?其先锋是哪支部队?主帅粘罕本人是否随前锋同行?他们具体的行军路线是哪一条?预计何时能抵达怀州附近?”赵桓语速加快,一连串问题抛出,“这些,朕都要知道!越快越好!越详细越好!” 杨沂中眉头微蹙,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陛下,粘罕主力行踪诡秘,且我军时间紧迫。末将只能说,竭尽全力!但……” “没有但是!”赵桓打断他,“朕知道此行艰险,九死一生!但军情如火,慢一分,我这数千将士,乃至朕的性命,都可能系于一线!你需要多少人手?需要什么支援?尽管开口!” 杨沂中眼中闪过决然之色,随后大声道:“回禀陛下!末将只需从踏白军中,挑选最精悍、最擅长潜伏追踪、且熟悉北地山川路径的三百锐士!皆配最好的快马,一人三马,携带三日精粮、强弓硬弩、短兵匕首,以及……十具军中最新的……神臂弩!” “神臂弩?”李进有些惊讶,“踏白军要配备神臂弩?此物沉重,不利潜行?” 杨沂中解释道:“李都虞候有所不知。末将要的不是临阵对敌,而是……关键时刻的自保与传讯!三百人分为十队,每队三十人。一旦遇险或发现重大敌情,除快马回报外,可用神臂弩发射特制响箭,声闻十里之外,以为警示!亦可在绝境之时,凭此利器,杀伤追兵,多争取一线生机!” 赵桓立刻道:“准!立刻从武库调拨十具最好的神臂弩,配足箭矢,交予杨卿!”他又看向岳飞,“鹏举,你再从神武右军中,拨付五十名箭术精湛、擅长山地作战的步卒,携带神臂弩,随杨卿一同行动,听其调遣,负责保护和支援踏白军斥候!” 岳飞一怔,随即明白了官家的用意,这是用自己最信任的兵,给杨沂中的行动再加一道保险。“末将遵旨!” 赵桓看着杨沂中:“三百踏白军锐士,五十神武右军弩手,一人三马,配备神臂弩。杨卿,还有何要求?” 杨沂中摇摇头,声音斩钉截铁:“足够了!请陛下赐下信物,并准许末将便宜行事之权!末将保证,三日之内,必有确切消息传回!若无消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悍色,“那便是末将与麾下三百五十名弟兄,皆已为国尽忠!” 杨沂中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透着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帐内诸将闻言,无不动容。三百踏白军,五十神武弩手,深入敌境,面对数万金军主力,其凶险程度可想而知。这不仅仅是侦察,更像是一次以命搏命的刺探。 赵桓深深地看了杨沂中一眼,从腰间解下一块龙纹玉佩,亲手递到他面前:“此乃朕随身之物,见此佩如见朕亲临!杨卿,此行万事,皆可便宜行事!但有一条,”他声音放缓,带着一丝郑重,“务必……尽可能保全将士性命,给朕活着回来!朕还需要你这双锐利的眼睛,去看更远的北方!” 杨沂中双手接过玉佩,入手温润,却重如千钧。他虎目含泪,重重叩首:“末将……遵旨!必不负陛下所托!” “好!”赵桓扶起他,“立刻去准备!子时之前,必须出发!” “喏!”杨沂中不再多言,将玉佩小心贴身收好,转身带着两名亲随,大步流星地出了中军帐,夜色中传来他急促而清晰的号令声。 帐内,气氛依旧紧张。李进看着地图上杨沂中即将前往的区域,眉头紧锁:“官家,杨指挥虽勇,但三百余人深入敌境,是否太过冒险?粘罕主力若已逼近,一旦被其大队缠上……” “朕知道冒险。”赵桓打断他,“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不能提前探知粘罕虚实,我等便只能闭目塞听,坐等敌袭!届时仓促应战,败亡只在顷刻!杨卿此行,是以小搏大,为我军争取主动权!” 他看向岳飞:“鹏举,杨卿出发后,你神武右军需立刻派出游骑,向西北方向前出二十里,构筑前沿警戒线!与踏白军保持呼应。一旦发现敌情或接到杨卿的警讯,立刻回报,并视情况……相机接应!” “末将明白!”岳飞沉声应道,“神武右军必不让金贼轻易靠近大营!” 赵桓点了点头,又对李进和王权等负责营防的将校道:“西、北两面防御工事,仍是重中之重!明日天亮之后,命民夫继续挖掘壕沟,设置陷阱!将营中所有能找到的铁蒺藜、尖木桩,全部铺设在寨墙之外!告诉将士们,今夜无人可以安睡!轮番作业,轮番警戒!粘罕的突袭,随时可能到来!” “另外,”赵桓补充道,“传令伙头军,宰杀牛羊!备足干粮热水!让将士们轮流吃饱!养足精神!大战在即,体力最为重要!” “是!”李进、王权等人齐声领命,也匆匆退出大帐,各自去安排部署。 帐外喧嚣震天,火把的光芒透过厚重的帐壁,在帐内投下摇曳不定、略显昏黄的光影。赵桓独自留在空旷的中军帐内,帐外的忙碌声浪反而衬得此地异常的寂静。 他重新走到地图前,目光在太原、怀州、霍邑之间缓缓移动,抬起的手指在冰凉的案几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他久久伫立,背影在晃动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不知过了多久,那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动作缓慢而沉重。 张望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侍立在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见官家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深重疲态,连忙上前一步,用极低的声音劝道:“官家,您龙体要紧,还是稍稍歇息片刻?哪怕只是闭目养养神也好。外头有李都虞候他们盯着,出不了岔子……” 赵桓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转过身,看了张望一眼。那眼神深处是浓重的血丝和挥之不去的焦虑,但他最终还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张望如蒙大赦,连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官家,走向帐内一角铺设好的行辕软榻。那软榻虽不如宫中宽大华丽,却也铺着厚实的锦垫,旁边甚至还立着一架小小的鸟羽屏风,挡住了些许穿堂风,算是行营中能有的最好布置了。 他没有解下身上的甲胄,只是沉重地坐下,然后缓缓躺倒,和衣而卧。冰冷的铁叶贴着里衣,带来一丝不适,却也提醒着他身处的险境。他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双眼却依旧睁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厚重的帐顶,那里光影晃动,如同翻腾的心绪。 帐外,夯土的闷响、军官的呼喝、搬运鹿砦的摩擦声、远处马匹不安的响鼻声,还有猎猎风声,断断续续地穿透帐幕,清晰地灌入耳中。每一个声响,都像是越来越近的鼓点,敲打着寂静,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雷霆。 第95章 陉道遇义 夜色最浓重的时刻终于过去,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青灰色。 太行山南麓的这条无名陉道中,晨曦尚未完全穿透弥漫的山岚,空气湿冷刺骨。 杨沂中伏在一块覆满苔藓的巨石后,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观察着下方蜿蜒的山路。 一夜的潜行,三百五十名精锐斥候如同鬼魅般穿行在崎岖的山地间,此刻正分散隐蔽在道路两侧的山林与岩石之后。 脚下不远处的山道上,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被大量马蹄反复践踏而变得泥泞不堪的路面,植被倒伏的范围远超寻常行军,甚至能看到一些被丢弃的、破损的皮质水囊和零碎杂物。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人马经过后特有的秽气。 一名负责追踪的踏白军老卒悄无声息地摸到杨沂中身边,压低声音禀报:“指挥,痕迹非常新,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看规模,至少千骑以上,而且……似乎有拖拽重物的痕迹,压痕很深。” 杨沂中点了点头,眉头紧锁。千骑以上,两个时辰……粘罕的主力果然已经从这里过去了,速度快得惊人!而且还带着重物?那会是什么?难道真是岳都统担心的攻城利器? 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送回怀州!但仅仅是“敌主力已过”,还不够!官家需要更确切的情报!粘罕本人在不在其中?后续部队还有多少? “继续派出两队弟兄,沿着痕迹追踪,务必小心!”杨沂中低声下令,“其余人,原地隐蔽,保持警戒!” 就在此时,侧后方负责警戒的一名神武右军弩手突然发出一声极低的、模仿鸟鸣的示警声! 杨沂中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侧面一条更小的山间岔道上,影影绰绰出现了十几个移动的人影!这些人影行动谨慎,同样在利用地形隐蔽,正朝着他们这边摸过来! 是金贼的后卫?还是……? “戒备!”杨沂中做了个手势,身边的亲兵立刻张弓搭箭,隐藏在各处的斥候和弩手也悄无声息地将兵器对准了岔道方向。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岔道上的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立刻停下脚步,纷纷寻找掩护,双方在相隔百余步的距离上,陷入了无声的对峙。 山林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片刻后,杨沂中对身边一名经验丰富、嗓门洪亮的老卒低语了几句。那老卒深吸一口气,用带着浓重河内口音的宋语扬声喊道:“对面的弟兄是哪部分的?可是官军?我等乃是御前踏白军,奉旨在此探查军情!” 喊话声在山谷间回荡,清晰地传了过去。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也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同样带着本地口音的声音:“官军?哪路官军?报上名号来!俺们是河内傅巡检麾下,在此抗击金狗!” 河内傅巡检?杨沂中迅速在脑中搜索,似乎有些印象,是怀州本地的一个低级武官。他心中一动,难道是…… “我乃御前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杨沂中亲自朗声回应,“奉官家密令,探查粘罕南下主力!尔等既是傅巡检麾下,可知怀州城外,天子御驾已至?” “什么?!天子御驾?!”对面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和骚动。 显然,“天子御驾”四个字带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又过了一会儿,对面再次喊话:“杨指挥稍待!我家巡检要亲自过来答话!” 只见从岔道的树林后,走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宋军皮甲,脸上满是风霜之色,眼神却透着一股悍勇和警惕。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装束、手持长枪朴刀的汉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停在相隔五六十步的地方。 “某便是河内巡检傅选!”那汉子抱拳扬声道,“敢问杨指挥,天子御驾亲临怀州,此事当真?!” 杨沂中见对方报上名号,又观其形貌,不似作伪,心中已信了七八分。他站起身,朗声道:“傅巡检,某便是杨沂中!天子御驾于两日前抵达怀州城外沁河畔安营,某正是奉官家之命,前来探查粘罕主力动向!不想在此遇到傅巡检和麾下义士!” 傅选听到确切消息,又见杨沂中气度不凡,身后士卒虽然隐蔽,但装备精良,杀气内敛,绝非寻常兵马,不由得激动万分,几步上前,就要下拜:“末将河内巡检傅选,参见杨指挥!不知天子驾临,未能远迎,罪该万死!” “傅巡检不必多礼!”杨沂中连忙上前扶住他,“国难当头,你率部坚持抗金,乃是我大宋忠勇之士!快快请起!” 两人见礼毕,傅选激动地问道:“杨指挥,方才听闻,粘罕主力……竟已南下?!” 杨沂中面色凝重地点头:“不错!某正是为此而来!根据某部探查,粘罕主力至少千骑以上,已于两个时辰前从此陉道通过,正向怀州方向急进!我军行营危在旦夕!” 傅选脸色大变:“什么?!粘罕主力竟来得如此之快!这……这可如何是好?!”他焦急道,“末将麾下只有百十号弟兄,粮械匮乏,只怕挡不住金贼……” 杨沂中打断他:“傅巡检,某麾下虽有三百余精锐,但要正面迟滞粘罕主力,亦是杯水车薪。不过……”他目光转向傅选,“傅巡检久在本地,想必对此处山川路径极为熟悉?” 傅选立刻道:“杨指挥放心!这方圆百里的山山水水,沟沟坎坎,末将闭着眼睛都能走!” “好!”杨沂中眼中精光一闪,“傅巡检,你我合兵一处,或可有所作为!你可知附近可有险要之处,能容我等设伏,给粘罕的后续部队或辎重队一个狠狠的教训?哪怕只是迟滞他们半日,也是大功一件!” 傅选闻言,精神一振,立刻在地上用石子和树枝比划起来:“杨指挥你看,从此地往南约十五里,有一处唤作‘一线天’的隘口,两侧悬崖峭壁,仅容两马并行!乃是南下必经之路!若在此设伏,定能让金贼吃个大亏!” 杨沂中看着傅选比划的地形,又迅速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和距离,当机立断:“好!就去‘一线天’!傅巡检,某奉官家便宜行事之权,”他亮出怀中那块龙纹玉佩,“现命你部暂归某节制,立刻带路,赶往‘一线天’设伏!” 傅选见到龙纹玉佩,更是再无怀疑,激动得满脸通红,猛地一抱拳:“末将遵命!愿随杨指挥效死!” “事不宜迟,立刻出发!”杨沂中收起玉佩,转身下令,“传令下去,留下两队斥候继续监视敌踪,其余人等,随我与傅巡检,即刻赶往‘一线天’!” 同时,他迅速叫过两名最精干的踏白军斥候,低声吩咐了几句,将写好的简短军报(敌主力已过某陉道,正向怀州南下,末将已与本地义军傅选部汇合,将往‘一线天’设伏迟滞)塞给他们:“你二人,一人三马,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此消息送回怀州大营!快去!” “喏!”两名斥候领命,如同猎豹般消失在山林之中。 杨沂中这才带着合并后的近五百人马,在傅选的引领下,沿着崎岖的山路,朝着南面那处名为“一线天”的险峻隘口疾行而去。 风声鹤唳,杀机已然弥漫在太行山的崇山峻岭之间。 第96章 太行烽烟 太行山东南麓,一条被两侧密林紧紧包裹的狭窄谷道旁,陡峭的山坡之上,王黑子像一头蛰伏的豹子,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岩石缝隙里,只露出一双在晨光熹微中依旧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蜿蜒延伸的土路。 他身后不远处,二百多号弟兄们,或蜷缩在灌木丛后,或隐蔽于怪石嶙峋之间,一个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手中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磨得发亮的木矛,锈迹斑斑的腰刀,几张样式粗劣的猎弓,甚至还有人握着沉重的砍柴斧。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脸上那种混杂着紧张、仇恨和一丝麻木的坚毅。 寒气顺着破旧的衣甲缝隙钻进来,冻得人牙关打颤。王黑子摸了摸腰间,只剩下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麦饼,这是他最后的口粮。他曾是泽州附近一个山寨的弓手都头,寨子被金兵屠了,侥幸带着几个弟兄逃进这太行山,一路收拢溃兵、猎户,还有不愿给金人当顺民的乡勇,拉起了这支队伍。 没别的念想,就是杀金狗,活下去,等着传说中已经到了怀州的天子王师。 他们已经在这风口里趴了一夜,就为了等可能从这里经过的金兵。 “都头,有动静!”一个负责在前方了望的年轻后生,手脚并用地爬了回来,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有些发颤。 王黑子精神一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耳朵贴近地面。 隐隐约约的,有沉闷的蹄声和嘈杂的人声顺着谷道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来了!”王黑子低喝一声,迅速打出手势。潜伏在各处的汉子们立刻握紧了武器,山坡上顿时弥漫开一股压抑的杀气。 片刻之后,一队金兵的身影出现在谷道口。走在前面的是十余骑女真骑兵,盔甲还算齐整,但人马都显得有些疲惫,警惕性似乎并不算太高。 紧随其后的是一长串步卒,有女真人,也有不少穿着杂色服装、被驱赶着前行的汉儿签军,推着几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似乎是运送少量补给或伤员。看样子,并非粘罕最精锐的前锋,更像是后续的队伍或是负责侧翼警戒的偏师。 王黑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一闪。就是他们了!管他是不是大鱼,先咬一口再说! 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那队金兵完全进入下方那段最为狭窄、两侧林木最茂密的伏击圈。 “动手!” 随着王黑子一声低吼,早已准备就绪的十几块巨石和合抱粗的原木,被几十条汉子合力撬动,怒吼着从陡坡上翻滚而下! 轰隆隆的巨响在山谷间炸开! 走在前面的几名金军骑兵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砸得筋断骨折,惨叫声都没能发出几声。后面的步卒更是乱作一团,惊呼着四散躲避。 紧接着,山坡两侧,十几支羽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稀稀拉拉地射向混乱的人群。箭矢不多,准头也差,但足以加剧金兵的恐慌,又有几人应弦倒地。 “杀!!”王黑子抽出腰间那把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尚算锋利的弯刀,第一个从岩石后跃出,如同猛虎下山,带着几十个胆气最壮的弟兄,呐喊着冲向谷道!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趁着混乱,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去,砍倒几个敌人,抢夺兵器马匹,然后立刻撤退! 狭窄的谷道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场。义军们凭借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用简陋的武器与惊魂未定的金兵撞在一起。长矛捅刺,朴刀劈砍,砍柴斧带着风声落下,鲜血和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一个年轻的义军士兵被金兵的长矛刺穿了小腹,却死死抱住对方的腿,被同伴用石头砸碎了脑袋。王黑子一刀砍翻一个措手不及的女真兵,顺手夺过他手中的铁骨朵,反手又砸倒一个冲上来的签军。 混乱中,金军后队一个名叫孛堇的谋克正因为连日的山路跋涉和昨夜遭遇的小股袭扰而心烦意乱。这突如其来的伏击让他又惊又怒。 “稳住!反击!杀了这些南蛮耗子!”孛堇拔出弯刀,厉声呵斥着,指挥手下的女真兵迅速组成一个小小的防御圈,弓箭手也开始向山坡上还击。 金兵毕竟训练有素,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很快稳住了阵脚。他们的甲胄和武器远胜义军,反击也相当凶狠。 王黑子见状,知道便宜占不了多久,再打下去就是送死。他猛地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骨哨,发出三短一长的尖锐哨音——这是撤退的信号! “撤!快撤!”他一边用抢来的骨朵砸开一条血路,一边大声呼喊。 山坡上残余的义军弓手用最后的箭矢掩护,冲下去的汉子们也毫不恋战,丢下几具同伴的尸体,如同潮水般退回山林,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集的树丛和岩石之后。 孛堇气得哇哇大叫,命令手下追击,但追了不到半里地,看着眼前越来越密、地形越来越复杂的山林,只能无奈地放弃。这些熟悉地形的“耗子”一旦钻进山里,根本没法追。 他看着谷道上己方留下的十几具尸体,还有几匹受伤哀鸣的战马,以及被滚石砸坏的一辆独轮车,脸色铁青。 清点下来,伤亡不算太大,但行军队形被打乱,锐气也受了挫。最关键的是,清理道路、救治伤员、重新整队,至少又要耽误小半个时辰! “该死的南蛮!该死的太行山!”孛堇狠狠地啐了一口,心中烦躁无比。自从进入这片鬼地方,这种苍蝇般的袭扰就没断过! 虽然每次损失不大,但积少成多,极大地拖慢了主帅南下的行程,也让士卒们疲惫不堪,怨声载道。他必须立刻派人向上头禀报,并请求加强两翼的警戒,但这无疑会让本就艰难的行军变得更加缓慢。 另一边,王黑子带着残余的弟兄们,气喘吁吁地翻过一道山梁,才敢停下来歇息。这一仗,他们又折损了七八个弟兄,伤了十几个,但总算成功地“咬了金狗一口”,还缴获了三匹惊马,几把弯刀和一面小小的牛录旗。 看着弟兄们虽然疲惫却略带兴奋的脸,王黑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朝着金兵离去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狗娘养的!等爷爷们缓过劲来,再找你们算账!” 他知道,仅凭他们这点力量,无法阻挡金军南下的大势。但只要他们还在这太行山里,就能像钉子一样,不断地给金狗制造麻烦,让他们不得安生! “走!”王黑子挥了挥手,“找个地方藏好!派两个机灵的,去南边打探消息,看看能不能碰上咱们的人,告诉他们,粘罕的主力往怀州去了!让他们小心!” 微弱的烽烟,在这连绵的太行山中,一处接一处地燃起,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存在着,像无数投入洪流的石子,不断激起涟漪,迟滞着那头南下猛兽的脚步。 第97章 一线天伏兵 “一线天”隘口,两侧绝壁森然对峙,如巨兽张开的喉咙,仅在谷底留下一条乱石密布、堪堪容纳两三骑并行的崎岖通道。天光自狭窄的缝隙中艰难洒落,投下晦暗的光斑,山风在谷中穿梭回旋,发出呜咽般的低吼,寒意浸人骨髓。 杨沂中伏身于隘口出口附近一处精心挑选的坡地灌木之后,身形沉稳如山,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枝叶缝隙,紧紧锁定着隘口入口方向。 他身后,十具神臂弩已悄然对准隘口中段,弩臂上弦,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弩手们伏低身子,屏息凝神,手指虚搭在弩机之上,只待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号令。 崖壁之上,傅选和他那百十号弟兄也已潜伏就位。滚木礌石被小心翼翼地推至崖壁边缘,用粗陋却结实的藤索和撬棍固定着。“杨指挥使,”傅选压低了声音,从崖壁缝隙朝下方喊话,带着浓重的河内口音,“都妥当了!保管让那些金狗的大家伙有去无回!” “傅巡检,”杨沂中头也未抬,声音清晰而冷静地传上去,“让弟兄们看准了!此战,某家要的是毁其重器,乱其阵脚,而非贪功缠斗!待敌军车仗过半,听我号炮,先放滚石,再听弩声!一击之后,立刻脱身,不得有误!” “明白!”傅选瓮声应道,随即向手下低声传达着指令。 山谷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风声掠过崖壁,带来远处隐约的声响。马蹄踏击石块,车轮碾过泥土,女真人的呵斥与骡马的嘶鸣,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一支金军队伍缓缓驶入隘口。前方的数十骑女真骑兵明显比昨日傅选口中描述的队伍更为警惕,队形紧密,不时有人引弓四顾。带队的百夫长阿鲁罕脸色阴沉,眉头紧锁得能夹死苍蝇。 昨日孛堇那厮派人传来的消息还在耳边——前面的谷口遭了南蛮“耗子”的伏击,虽说伤亡不大,却也折损了十数人,更耽搁了宝贵的行程!这让他心中暗骂不已,同时也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斥候再往前探探!两侧崖壁都给某家仔细搜!”阿鲁罕不放心地再次下令。他押运的可是都元帅急用的回回炮绞盘和配重石,这些从大食国学来的攻城利器,是敲开南蛮坚城的重要依仗,若是在这鬼地方出了岔子……他不敢想象粘罕的怒火。 斥候回报无异常,阿鲁罕稍稍松了口气,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十几辆沉重的大车在健骡的拖拽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驶入“一线天”最狭窄的地段,车轮深深陷入泥泞的道路。 就在车队行至隘口中央,首尾几乎被两侧绝壁吞没,前后队形因地形而被迫拉长之际—— “放石!”崖壁上方,傅选发出竭尽全力的嘶吼! 轰隆隆!滚木礌石并非直接砸向骑兵,而是如同山崩般砸向了道路两侧和车队前方!巨石翻滚,烟尘弥漫,瞬间将狭窄的通道堵塞大半,惊得骡马长声悲鸣,队伍顿时陷入混乱! “不好!有埋伏!”阿鲁罕心中警兆狂鸣,厉声大吼,“快!保护炮车!弓箭手……” 他的命令被一阵更为恐怖、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彻底打断! “放!”坡地上,杨沂中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判决! “嗡——!” 十具神臂弩同时发出震颤山谷的轰鸣!十支碗口粗的弩箭如同黑色的蛟龙,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道和精准,越过前方混乱的骑兵,狠狠射向中间那几辆关键的大车! “噗!噗!噗!” 拉车的健骡连惨嘶都未能完全发出,便被弩箭洞穿要害,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鲜血内脏流淌一地!几名站在车辕上挥舞鞭子、身着皮甲的押运军官,更是直接被弩箭贯穿胸膛,死死钉在车板之上!失去了控制和拖拽力,几辆沉重的大车轰然相撞、侧翻,巨大的绞盘和配重石滚落一地,彻底堵死了通道! “神臂弩!是宋军的硬弩!!”阿鲁罕肝胆俱裂,几乎是从马背上跳了起来,“哪里来的宋军主力?!快!快派人回报都元帅!敌袭!重器被毁!”他凄厉地喊道,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他身边的亲卫也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举盾遮挡,却哪里挡得住这等利器的攒射? “弟兄们!跟我冲!砸烂那些铁疙瘩!”未等金兵从神臂弩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傅选已带着二三十个最悍勇、手持刀斧火把的汉子,如同鬼魅般顺着崖壁上的隐蔽小道冲杀下来!他们的目标并非杀伤金兵,而是直扑那些散落在地的抛石机零件! “拦住他们!杀了这些南蛮!”阿鲁罕指挥残余的亲卫和步卒拼死拦截。 狭窄的隘口内,瞬间陷入一片白刃见红的惨烈搏杀!傅选的人马利用地形和金兵的混乱,奋力劈砍着那些坚硬的木料和金属绞盘,还有人扔上了引火的松枝,试图彻底破坏这些战争机器。 “狗日的金贼!给某家死来!”傅选一刀砍翻一个试图护住绞盘的金兵什长,吼声如雷。 “保护器械!后队!后队快上来填补!”一名金军军官徒劳地呼喊着,但隘口已被堵死,后队根本无法及时支援。 坡地上的杨沂中冷静地观察着战局,见最重要的几具绞盘已被点燃或劈砍损坏,傅选的人也开始出现较大伤亡,知道目的已经达到,再纠缠下去毫无意义。 他果断下令:“鸣镝!撤!” 一枚尖锐的鸣镝呼啸着射向天空! 隘口内外的宋军如同得到统一号令,正与金兵厮杀的傅选等人毫不犹豫,立刻互相掩护着脱离战斗,攀上崖壁,迅速退入山林。坡地上的杨沂中也指挥神臂弩手进行了最后一轮压制射击,随即率部交替掩护,井然有序地沿着预定路线快速撤离。 阿鲁罕带着不足百人的残兵,看着隘口内一片狼藉、燃起火焰的炮车零件,看着地上近百具尸体和哀嚎的伤兵,看着被彻底堵死的隘口,只觉得身体开始不由一颤,眼前发黑,险些栽下马去。完了!全完了!回回炮的零件毁了! 行程至少要耽误大半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粘罕都元帅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以及指向自己的钢刀……他甚至不敢派人去追,谁知道那些该死的南蛮耗子还在哪里藏着!想到这里恨不得自己扇自己耳光。 …… 山林深处,杨沂中和傅选带着人马奔出十余里,方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涧旁停下。清点下来,此役宋军伤亡三十余人,傅选的人更是折损近半,但成功毁掉了至少五套回回炮的关键部件,并将敌军迟滞了大半日,战略目的已经达到。 “杨指挥使,”傅选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脸上却带着一丝复仇的快意和对杨沂中指挥的敬佩,“这回,够那些金狗喝一壶的了!没了那些大家伙,看他们还怎么逞凶!” “粘罕主力已近,不可大意。”杨沂中面色依然凝重,他迅速叫过两名斥候,“速回大营禀报官家!就说某家已于‘一线天’伏击金贼辎重队,毁其回回炮绞盘、配重石十余具,斩获百余,敌军已被迟滞至少半日!某家正与河内傅巡检所部义军汇合,将继续袭扰敌后,探明敌主力确切动向!” 斥候领命飞驰而去。 “傅巡检,”杨沂中转向傅选,“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需尽快寻一安全之处,再图后计。” 傅选点头道:“西南方向三十里外,有处破落的山神庙,颇为隐蔽,早年某家曾在那……” 他话音未落,前方负责探路的踏白军斥候飞奔回来,神色警惕地禀报:“指挥使!傅巡检!前面谷口撞上一伙人!约莫两百来号,打着‘王’字旗号,拦住了咱们的去路,说是奉了他们王都头的将令在此警戒!” “‘王’字旗号?王都头?”傅选一愣,“莫非是泽州王黑子?” 杨沂中也是眉头一挑,正要细问,却听前方林中传来一个粗豪的嗓门,带着浓浓的警惕:“前面是哪部分的官军?报上名来!此地乃是洒家王都头的地界儿!”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面色黝黑、背着一张硬弓的汉子,带着十几个同样彪悍、手持兵刃的随从,从树林里转了出来,目光不善地打量着杨沂中等人。 杨沂中目光一凝,上前一步,抱拳道:“足下可是泽州王都头当面?在下杨沂中,御前踏白军指挥使。这位是河内傅选傅巡检。我等奉官家之命,在此袭扰金贼。” 那黑脸汉子上下打量了杨沂中一番,又看了看傅选,见他们身后队伍虽然疲惫却杀气未消,不似作伪,脸上警惕稍减,抱拳回礼,瓮声瓮气地道:“原来是杨指挥使和傅巡检!洒家正是王黑!听说天子王师到了怀州,洒家正想派人去联络,不想在此遇上!看二位这架势,莫不是刚和金狗干了一仗?” 第98章 太行会师 “王都头好眼力!”傅选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提起刚刚的伏击,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得意,也带着后怕,“某家与杨指挥使合兵一处,就在南边那‘一线天’隘口,给粘罕的后续辎重队放了把狠的! 用神臂弩打头,滚木礌石断后,毁了他们七八辆运回回炮零件的大车!阿鲁罕那厮,怕是回去得掉脑袋!” “回回炮?!”王黑子眼睛猛地瞪圆,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大腿,震得身边树叶簌簌作响,“干得漂亮!杨指挥使,傅巡检!真乃神兵天降!洒家就说嘛,官家的兵,就是不一样!那玩意儿听说厉害得紧,毁了它,粘罕老狗就少了一大助力!” 他随即又有些洋洋自得地挺了挺胸膛,唾沫横飞地说道:“不瞒二位说,洒家昨日也没闲着!就在北边那黑风口,也带着弟兄们给金狗送了份‘见面礼’! 他们一支步卒,约莫两三百人,仗着人多想从谷里抄近道,被洒家瞅准了机会,先用滚石砸了个晕头转向,再带人从坡上冲下去一顿猛砍!嘿!别看咱们家伙什不行,弟兄们可不怕死!一通乱杀,砍翻了他们十几个,还惊了他们的马,抢了几把好刀!虽说咱们也折了几个弟兄,但这口气,洒家是出痛快了!” 他唾沫横飞地描述着昨日的战况,仿佛那是一场辉煌大胜,浑然不顾自己队伍装备简陋、人数劣势的事实,那股子草莽英雄的乐观和悍勇之气显露无疑。 杨沂中听着,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快速评估。这王黑子虽然言语粗豪,略显夸大,但观其部众神态,显然是经历过厮杀的,且对这太行山地形极为熟悉,是一支可用的力量。他打断王黑子的吹嘘,沉声问道:“王都头,你可知粘罕主力如今到了何处?” 王黑子闻言,神色也郑重起来:“这个洒家不敢打包票。粘罕老狗狡猾得很!他主力大队应该是走了西边那条稍微好走些的山道,但他的后续部队和两翼护卫,却分了好几股,在各条小道上穿插,防着咱们袭扰。这太行山里沟壑纵横,林子又密,他们骑兵施展不开,多是步跋子探路,速度快不起来,但也不好对付。洒家估摸着,他主力前锋,离怀州怕是也就一两日的路程了。” 傅选也点头道:“不错,某家也发现,金贼斥候活动极为频繁,而且非常警惕,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刻远遁,极难捕捉。看来粘罕是铁了心要尽快赶到怀州城下!” “如此说来,我等沿途袭扰,确实起到了迟滞其行程的作用。”杨沂中思忖道,“某家已派快马回报官家。眼下最要紧的,是汇合所有能战之力,再给粘罕制造些麻烦。”他看向王黑子,“王都头,你部下回报,说东北方向山口,有友军被围?” 提到这个,王黑子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愤怒:“正是!洒家派出去探路的弟兄刚回报,说是陵川县尉老张他们!老张带着百十号人,估摸着也是想来怀州投奔官家,结果在山口撞上了金狗的步跋子!听厮杀声,怕是有两三百金狗!老张他们快顶不住了!” “陵川张县尉?”傅选也是一惊,“某家认得他,是个硬骨头!读过书,却不迂腐,是个好汉子!他被围了?!” “两三百金狗步卒……”杨沂中迅速计算着双方实力对比,己方三部汇合,总兵力近七百,人数占优,且有神臂弩之利,又占据地利,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他目光扫过傅选和王黑子,沉声道:“傅巡检,王都头!张县尉乃我大宋忠义之士,我等既已遇上,断无坐视不理之理!某家以为,当立刻驰援!合三部之力,内外夹击,或可击溃敌兵,救出友军!” “杨指挥使说得对!”王黑子将铁骨朵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娘的!不能看着自家弟兄被金狗宰了!怎么打,您下令!洒家和弟兄们打头阵!” 傅选也拔出腰刀:“末将愿随指挥使同去!正面吸引金狗注意!” “好!”杨沂中不再迟疑,迅速摊开一张简易的兽皮地图,此物是由傅选绘制。指着东北方向的山口地形道,“王都头,你熟悉路径,立刻带本部人马,从此左翼小道疾进,务必赶在金兵合围前,袭其侧翼!傅巡检,你带本部人马,正面推进,虚张声势,吸引敌军主力!某家自带踏白军与神臂弩手,抢占右翼高地,以弩箭压制敌阵,策应两翼!记住,此战以救人为先,击溃敌兵即可,切勿缠斗!” “得令!”王黑子和傅选齐声应诺,眼中都燃烧起熊熊战意。 命令一下,山坳里顿时忙碌起来。伤兵被小心地抬到更隐蔽的山洞里,由几名老弱看护。还能战的近七百名汉子,则在各自头领的呼喝下,迅速检查武器,束紧甲胄虽然大多破旧不堪,将仅有的干粮水分给即将出战的同伴。气氛紧张而肃穆,之前的喧哗被一种临战前的沉重所取代。 王黑子将他那张硬弓仔细擦拭了一遍,又挑了几支最好的羽箭插入箭囊,对着他那二百多号弟兄低吼道:“都给洒家听好了!跟着洒家从左边摸过去!听号令行事!谁他娘的敢掉链子,别怪洒家的拳头不认人!”说罢,他一挥手,率先钻入左侧那条更为隐蔽、陡峭的猎户小径,队伍如同长蛇般悄无声息地跟上。 傅选则将他那口砍出缺口的腰刀紧了紧,对着仅剩的七八十名大多带伤的部下,嘶哑地说道:“弟兄们,张县尉是条好汉!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金狗宰了!一会儿跟着某家往前冲,声势弄大点!把金狗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是爷们的,就别怂!”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第一个扛起长枪,沿着相对宽阔些的山谷道路,开始向前快步推进,队伍紧随其后,脚步声在谷中响起。 杨沂中则冷静地看着两路人马出发,随即对身后的踏白军和神臂弩手下令:“弩手上弦!踏白军在前,弩手居中,交替掩护,向右翼高地运动!保持警惕!”三百余精锐军士动作迅捷而安静,迅速组成战斗队形,开始向右侧那处地势较高、视野开阔的山坡攀爬而去。 杨沂中本人则走在队伍中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传来厮杀声的山口方向,以及左右两翼友军的动向,手指沉稳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三支队伍,带着不同的使命和状态,如同三条溪流,正从不同的方向,朝着那处烽烟弥漫、杀声隐约的山口汇聚而去。 前方的厮杀声似乎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激烈了。 第99章 狭路相逢 山口内,血腥气混杂着尘土的味道,呛得人几乎窒息。 张敬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胸口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他手中的佩刀早已卷刃,虎口也被震裂,鲜血浸透了缠绕的布条,黏糊糊的,几乎握不住刀柄。 “县尉…县尉…水…”旁边一个年轻的乡勇脸色惨白,捂着不断渗血的大腿,嘴唇干裂,气若游丝。 张敬艰难地转过头,看到身边仅存的不到三十名弟兄,个个带伤,人人挂彩,眼神中充满了疲惫、恐惧,以及一丝尚未完全熄灭的倔强。他们被两百多名金兵死死围困在这片狭小的山坳里,已经厮杀了一个多时辰,箭矢早已耗尽,体力也濒临极限。 “狗日的金贼…”张敬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弟兄们…再撑一会儿!某家听闻天子御驾已至怀州!援军…援军一定就快到了!”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心虚。怀州离此地尚有百里之遥,天子就算真的来了,又怎会知道他们这百十号人陷在此处?他不过是想给这些跟着他一路从陵川逃出来的乡亲和溃兵一点念想罢了。 “援军?”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卒惨笑一声,“县尉,别哄咱们了…今日怕是…都要交代在这里了…”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残存的人群中蔓延。 “住口!”张敬厉声喝断他,试图挺直腰杆,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金狗好过!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他话音刚落,外围的金兵又发起了新一轮的猛攻!呐喊声、兵刃碰撞声再次激烈起来。金兵显然也失去了耐心,攻势愈发凶狠,不断压缩着本就狭小的包围圈。 “顶住!长枪手上前!弓箭手…捡石头砸!”张敬挥舞着卷刃的佩刀,嘶吼着指挥反击。但他心里清楚,这已经是最后的挣扎了。最多再有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就会被彻底淹没… 完颜赛里立马在后方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厮杀。这些南蛮虽然顽强,但已是强弩之末。他麾下的勇士们已经将他们死死困住,全歼只是时间问题。 “传令下去,”赛里对身边的亲兵道,“抓活的,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宋官!其他人,反抗者格杀勿论!”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这次出来清剿“耗子”,总算逮到条稍微大点的鱼,抓回去,拷问出其他溃兵和义军的藏身之处,也算是一功。 他正盘算着如何向上级汇报,忽然眉头一皱,侧耳倾听。山口外面似乎传来一阵隐约的呐喊声?还有…箭矢破空的声音? “去看看!山口外面是什么动静?”赛里对手下一名孛堇喝道。 那孛堇刚要领命,山口外面的呐喊声却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援军到了!弟兄们顶住!” “杀金狗啊!” “天子王师来救咱们了!” 声音杂乱,但人数似乎不少!还有稀疏的箭矢从山口外射了进来,虽然没什么准头,却也让正在进攻的金兵出现了一丝骚动。 “哼!一群土鸡瓦狗,也敢来送死!”赛里冷笑一声,并未将这股“援军”放在眼里,只当是附近被惊动的其他“耗子”。他分出五十名步卒,喝令道:“去!把那些苍蝇给某家赶走!速战速决!” 然而,他这个命令刚刚下达—— “杀!!” 左翼的山林中,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数百名手持各色兵器的汉子如同疯虎般,从金兵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侧后方狠狠地冲杀出来!这些人衣衫褴褛,却个个凶悍异常,专挑金兵阵型的薄弱处下手! “什么?!”赛里大惊失色,猛地回头望去,“侧翼!侧翼也有敌人?!哪里冒出来的?!” 他还没弄清楚状况,右翼更高的山坡上,突然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如同闷雷滚过的机括轰鸣声! “嗡——!” 数十支黑沉沉、碗口粗的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刀般,精准地覆盖了他和他身边亲卫以及正在指挥围攻的军官聚集的位置! “神臂弩!!”赛里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瞳孔急剧收缩!他想开口呼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他只感到胸口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传来,低头看去,一支粗大的弩箭已然洞穿了他的胸甲,巨大的力量将他从马背上狠狠掼下!他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迅速消散的生机,随即重重摔落在地,再无声息。 他身边的十余名亲卫和军官也大多没能幸免,瞬间被弩箭射倒一片!金兵的指挥中枢,在神臂弩的第一轮打击下,便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杀!!” 就在金兵因主将阵亡而陷入混乱的瞬间,左翼山坡上,王黑子发出了震天的怒吼!他一箭射翻一个正在指挥的金兵小头目,随即扔掉弓箭,抽出铁骨朵,带着二百多号嗷嗷叫的汉子,如同下山猛虎般冲入了金兵混乱的侧翼! “援军!是援军到了!”被围困的张敬等人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呐喊! “弟兄们!反击!杀出去!”张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道,挥刀砍向面前一个目瞪口呆的金兵! 正面佯攻的傅选也抓住了机会,怒吼道:“杀金狗!冲啊!”带着他的人马,奋力向前冲击! 腹背受敌,指挥官阵亡,右翼高地还有致命的弩箭不断落下!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的金兵瞬间陷入了崩溃的边缘!一些签军首先开始动摇,转身想要逃跑。 “稳住!不准退!”残余的女真兵还在试图弹压,但已经无济于事。 杨沂中冷静地指挥着神臂弩进行第二轮、第三轮射击,不断精准地清除着那些试图顽抗或组织反击的金兵小头目。踏白军的弓箭手也开始向山下倾泻箭雨。 三路宋军及义军,如同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金兵混乱的阵型之中!狭路相逢,气势已完全倒向了宋军一方! 残余的金兵再也无法支撑,开始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穷寇莫追!”杨沂中见状,立刻下令停止追击。他们的目的是救人,并汇合力量,而不是在此地与金兵消耗。 山口处,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兵的呻吟和浓重的血腥味。三路人马终于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胜利会师。 张敬浑身浴血,拄着刀走到杨沂中面前,激动得嘴唇颤抖,深深一揖:“下官陵川县尉张敬,叩谢杨指挥使、傅巡检、王都头救命大恩!若非三位将军及时赶到,下官与这数十名弟兄,今日必亡于此地矣!” “张县尉无需多礼,”杨沂中扶起他,“同为大宋臣民,理当守望相助。倒是某家来迟,累得县尉受惊了。” 王黑子也哈哈大笑着走过来,拍了拍张敬的肩膀:“老张,你这条命硬得很呐!下次再想来怀州,先给洒家捎个信,洒家去接你!” 傅选也上前与张敬见礼,彼此都是劫后余生,感慨万千。 简单的寒暄过后,杨沂中立刻将话题拉回正轨:“诸位,此地血腥气太重,金贼虽退,但大队人马随时可能寻迹而来。我等需尽快离开此地!某家已派人回报官家,眼下我等四部汇合,兵力已近千人,当寻一处进可攻、退可守之地,以为依托,再探敌情,听候官家下一步指示!” 王黑子立刻道:“杨指挥使,西南方向那处破庙如何?地方够大,也够隐蔽!” 傅选和张敬也表示赞同。 “好!”杨沂中点了点头,“事不宜迟!各部清点伤亡,收集可用兵甲箭矢,立刻向西南破庙转移!” 近千人的队伍,搀扶着伤员,打扫了战场迅速离开了这片血腥的山口,朝着王黑子所说的那处破庙转移而去。 第100章 再传捷报 怀州行营,中军帐。 更深露重,帐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巨大的沙盘上跳跃。 赵桓负手立于沙盘前,玄色常服的下摆沾了些许尘土。他双眼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曾合眼,目光紧紧锁定着沙盘上代表太行山脉的褶皱区域,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一枚孤零零的小旗。 那是杨沂中和他麾下三百五十精锐的位置,至少是昨日傍晚情报上的位置。 帐外,寒风裹挟着各种声响传来——军士挖掘壕沟的沉闷夯土声,巡逻队甲叶碰撞的清脆声,远处兵仗局打磨兵器的叮当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如同鼓点般敲打在人心上,提醒着每一个人,大战将至。 “一线天”伏击得手的捷报,带来的振奋早已被这漫长而无声的等待冲淡。 粘罕的主力铁骑,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不知何时会扑出太行山的最后一道屏障。 岳飞结束了黎明前的巡视,带着一身寒气步入帐内。他并未立即行礼,而是先走到火盆边,将冻得有些僵硬的双手伸过去烤了烤。 赵桓转过头,看向他,声音沙哑:“鹏举,回来了。营中如何?” 岳飞放下手,走到沙盘旁,目光扫过那些层层叠叠的防御标记:“回官家,工事进度尚可,李都虞侯和王指挥使盯得很紧。将士们虽疲惫,但昨夜得了些肉食,又闻太行捷报,士气尚能支撑。” 赵桓微微颔首,目光再次回到沙盘:“杨卿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岳飞道:“太行山中道路崎岖,金贼斥候必然也加强了巡查。杨指挥使行事谨慎,消息传递不易,或许……” 他话音未落,帐帘猛地被一名亲卫掀开,力道之大,带起一阵寒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那亲卫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官家!岳将军!又有踏白军斥候自太行山回报!” 赵桓猛地转身,眼中精光暴射!岳飞也几乎同时抬起头,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帐帘外,一名踏白军斥候被迅速引入。 此人比昨日回报者更显狼狈,身上的皮甲多处破损,脸上混合着汗水、泥土和几道新鲜的血痕,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在泥地里滚过几圈。但他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在疲惫中透着一股完成使命的亢奋和锐利。 他大步上前,动作标准地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韧劲:“启禀官家!岳将军!杨指挥使遣小的,带回最新军情!” 赵桓上前一步,声音急促:“讲!仔细讲!” 斥候喘了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飞快地说道:“杨指挥使于‘一线天’伏击得手后,即率部与河内傅巡检所部向西南转移。途中恰逢泽州一支义军前来接应,其首领乃当地一位王姓都头,麾下有二百余众,弓马娴熟,甚是悍勇!” 赵桓道:“泽州王都头?竟能主动寻来?好!太行忠义,果然未曾断绝!” 斥候道:“正是!三部合兵之后,又探知陵川张县尉率百十乡勇被一股金贼步卒围困于东北山口,情势危急。杨指挥使当即决断,言‘袍泽有难,岂能坐视’,遂合三部之力,星夜驰援!” 岳飞追问道:“战况如何?可曾解围?” 斥候脸上顿时放出光彩,声调也高了几分:“回岳将军!已然功成!杨指挥使定下分进合击之策,亲率我踏白军及神臂弩手抢占高地,以硬弩先声夺人,一举射杀敌军主将及其左近亲卫十余人! 那王都头与傅巡检则率部自左右两翼猛冲!敌军乃是一部金贼步跋子,约两百余人,其将佐既亡,指挥混乱,又遭我三面合击,登时土崩瓦解,狼狈奔逃!张县尉及其麾下数十残兵已安然救出!” “好!好!好!”赵桓连道三个好字,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彻底放松,露出由衷的笑容。他快步走到斥候面前,伸手将其扶起,“壮士辛苦了!杨沂中!傅选!那位王都头!还有张敬!皆是我大宋的忠勇之士!临危不乱,同仇敌忾,打得好!” 他转身看向岳飞,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声音也因激动而微微提高:“鹏举!你听到了吗?近千人了!杨沂中他们现在有近千人了!这支队伍,在太行山里越战越勇,越聚越多!粘罕想要安心南下?怕是做梦!” 这第二次捷报带来的鼓舞,远胜于第一次。毁掉器械固然重要,但能在敌后聚拢人心,将星星之火汇聚成燎原之势,这才是真正让赵桓看到希望的地方!这证明了他的策略是对的,证明了民心可用,证明了粘罕并非不可战胜! 岳飞抱拳道:“官家慧眼识人,杨指挥使亦不负所托!有此千人劲旅在敌后袭扰,粘罕主力必受牵制,我等正面压力可减一分!” 赵桓心情大好,在中军帐内来回踱了几步,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都减轻了不少。他停下脚步,对斥候道:“你且下去休息,好生疗伤。张望!” 张望连忙上前:“奴婢在!” 赵桓道:“好生照料这位壮士!再传朕旨意:再记杨沂中头功!河内傅选、泽州王都头、陵川张敬,皆记大功!待此战功成,朕必加官进爵,重重封赏!告诉杨沂中,让他相机行事,如今兵力渐增,更需持重,以保存实力、袭扰敌军、探明敌情为首要,切勿浪战!朕……等着他!” 他又对张望补充道:“宫中带来的金疮药、止血散,还有府库里的盐巴,立刻清点出来,拣选最精要的部分,妥善封存! 待此间战事稍歇,或是与杨卿所部建立起稳固联系之后,再寻可靠之人,设法送过去! 眼下大战在即,道路凶险,不可贸然行事。此事你务必记牢,不得有误!” 张望道:“奴婢遵旨!定将官家的恩典记下,妥善保管,待时机一到,必想法送到!” 斥候被带下去休息,帐内再次安静下来。但这一次,气氛已然不同,不再是之前的沉闷焦虑,而是多了一份希望和底气。 赵桓重新走到沙盘前,心情复杂地看着那枚小旗。 赵桓道:“鹏举,杨卿他们在太行山中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连斩敌将,汇聚兵力,粘罕那头老狼,怕是已经气急败坏了。他会如何应对?” 岳飞神色肃然,走到沙盘前,手指在太行山脉南麓的几条主要谷道上缓缓移动。 岳飞道:“官家,杨指挥使所部虽已近千人,且有地利之便,但终究是步卒为主,装备良莠不齐。若粘罕真个不惜代价,分出数千铁骑入山围剿,杨指挥使他们纵能周旋,恐也难免重大伤亡。” 赵桓道:“以粘罕之骄横,会为这区区千人而分兵吗?尤其是在得知朕已至怀州的情况下?” 岳飞道:“这便要看粘罕如何权衡了。若他求稳,或会分兵以绝后患。但若他贪功心切,又兼东路军兵败,急于在西线立功……” “他便会将杨卿所部视作癣疥之疾,暂时隐忍!”赵桓接口道,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反而会因为后路受扰而更加急躁,不惜马力,不顾伤亡,驱使其最精锐的前锋铁骑,强行穿过太行山的最后阻碍,直扑朕所在的怀州行营!试图以最快速度,擒贼先擒王!” 岳飞重重点头:“官家圣断!末将以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粘罕用兵,一贯如此!其骑兵虽在山中受限,但一旦冲出山口,抵达怀州城外这片河谷地带,稍作喘息,其冲击之势,依旧非同小可!” 赵桓道:“困兽之斗,其势更凶。他这是要拿朕的项上人头,来赌他西路军的命运了。”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朕在此设营,本就是以身为饵。他肯来,倒省了朕许多功夫。” 他转头看向岳飞,目光沉静如深潭:“若粘罕真个如此不智,其前锋铁骑,付出巨大代价之后,最快何时能兵临此地?” 岳飞仔细推算着距离、山路对骑兵的损耗、杨沂中袭扰可能造成的延误,以及斥候观察到的敌军大致行进速度,沉吟良久,给出了一个判断。 岳飞道:“回官家,综合推算,若其铁骑主力不惜一切代价,昼夜兼程,强行军……最快,也需两日,方能抵达。且抵达之时,人马必然极度疲惫,战力已非巅峰!” 赵桓道:“两日……”他低声重复着,走到帐门处,掀开帘幕,望向东方天际那一抹熹微的晨光。清冷的晨风吹拂着他额前的发丝,他的眼神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明亮和坚定。 赵桓道:“两日,足够了。鹏举,这两日,我们该如何准备,才能让粘罕这支疲惫却依旧凶悍的铁骑,在这怀州城外,撞个头破血流?” 第101章 砧上论兵 岳飞迎着赵桓那带着决断之意的目光,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沙盘上行营周遭的地形,特别是西北方向那片河谷与山麓的交接之处。 岳飞道:“启禀官家,欲让敌骑‘撞个头破血流’,非是仅凭血勇,而需巧用地利,善用器械,更要严明军纪,上下同心。末将以为,这两日备战,当从三处着手。” 赵桓目光专注:“鹏举细说。” 岳飞道:“其一,便是固垒!我军兵少,利在坚守。请官家即刻再发军民,不惜人力物力,将西北当面壕沟再加深拓宽!沟底密布削尖的硬木桩!壕沟之后,鹿砦、拒马务必层层相套,左右交错,形成纵深!使其铁骑冲锋之路,步步荆棘,寸寸难行!纵能跃过壕沟,亦难在鹿砦阵中保持冲击之势!” 赵桓颔首:“此乃根本。李进、王权那边,朕已令其日夜赶工,稍后朕会亲自再去巡视,务必做到极致。多一层防护,将士便少流一分血。其二呢?” 岳飞道:“其二,便是利器!营中神臂弩、床子弩数量虽有限,但皆国之重器!当尽数集中于西北角楼及沿线数个预设弩台,挑选军中最沉稳、射术最精之士操作!辅以五百强弓手,形成远近结合、高低错落的箭阵!待敌骑进入三百步,无需吝惜箭矢,发重箭,专射其马!” 赵桓目光微动:“专射其马?” 岳飞道:“正是!金贼引以为傲者,无非人马合一,冲坚陷阵。然战马亦是血肉之躯,比之甲胄护身的骑士,更易中箭倒地。一马倒,则马上骑士非死即伤,更兼阻碍后续队列,引发混乱。我军弩箭宝贵,与其分散射人,不如集中射马,以求最大限度打乱其冲锋之势!待其阵列混乱,人仰马翻,我弓手再以火箭、快箭攒射落马之敌,则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赵桓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以巧破力,避实击虚……此法可行!可有效迟滞敌锋,乱其阵脚。准!此事立刻传令兵仗局,将所有重箭优先供给弩阵,弓手亦需备足火箭!” 赵桓又问道:“其三?” 岳飞神色一肃,语气斩钉截铁:“其三,军令!大战在即,军心士气为重中之重,然军法亦是根本!须严令三军:敌骑来攻,无论战况如何惨烈,无中军帅旗发出明确号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营迎战!必须依托工事,死守硬抗!弓弩手只管放箭,长枪手死守营墙,刀盾手随时补位!后退一步者,斩!擅自冲阵者,斩!临阵喧哗动摇军心者,斩!”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军无严律,不成方圆!鹏举此言,正合朕意!你即刻代朕草拟军令,颁行全军,若有违抗,朕亲自监斩!” 岳飞躬身:“末将遵旨!” 三策说完,赵桓看着沙盘上那层层叠叠的防御布置,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他手指在代表营墙内侧的空地上轻轻划过。 赵桓道:“固垒、利器、严令,皆是御敌于外,层层消耗。但若粘罕不惜伤亡,硬是以人马填壕,冲破了鹿砦,逼近营墙,甚至有少数精锐翻越营墙……内层防御,亦需有所准备。” 岳飞道:“官家深谋远虑。营墙之内,各部曲按方位划分防区,层层设防,短兵相接,我军步卒未必惧他!” 赵桓道:“短兵相接自然不惧。但朕想的是,能否在敌骑冲近营墙,或是在营墙内外厮杀最为混乱之时,再给他们添些麻烦?朕曾于……嗯,古籍中见一法,或可一试。”他略作停顿,似乎在回忆。 岳飞道:“请官家示下。” 赵桓道:“譬如,用坚韧的粗麻绳,离地不过半尺,绷直了,暗藏于营墙内外草丛、浮土之下,多设几道。战马高速奔跑,尤其是在混乱之中,若冷不防被此物绊住前蹄,会是如何?” 岳飞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猛地一击掌:“绊马索!官家圣明!此法大妙!此物设置简便,隐蔽异常,远胜挖掘陷坑!敌骑冲锋受阻,阵型混乱,视线受碍,最易中招!一旦前排马匹被绊倒,必将引发连锁混乱,人马相踏,威力无穷!末将立刻派人去办!” 赵桓见他领会,继续道:“还有火油。营中火油不多,需用在刀刃上。直接泼洒,风向难控,且易误伤。若将其装入陶罐之中,以小型抛石机或特制强弩投掷至敌骑密集受阻之处,再以火箭引燃,使其陷入火海,岂不更佳?” 岳飞沉思道:“火油陶罐……此法亦可行!可控性强,杀伤范围集中。只是抛石机需预设阵位,强弩发射陶罐需特制……时间紧迫,末将尽力一试!” 赵桓道:“好!绊马索为要,火油罐为辅!立刻去准备!绊马索遍布营墙内外关键路径,火油罐则集中使用,待敌骑受挫混乱,或是我军反击之时,给他们一个‘惊喜’!” 岳飞肃然领命:“末将遵旨!定将此二法妥善布置!” 布置完这些防御细节,赵桓的目光再次投向岳飞,眼神变得格外深邃,也带着一丝沉重。 赵桓道:“鹏举,工事、器械、军令、奇计……这些都布置妥当了。但朕知道,真正的胜负手,或许还在于你之前所言的‘相机而动’。朕在此设营,便是以身为饵,粘罕若倾力来攻,其势必如疯虎。死守,未必能守住。唯有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他最狠的一击,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岳飞挺直了身躯,甲胄在烛光下闪着寒光,他毫不回避赵桓的目光,语气无比坚定:“官家放心!末将已于神武右军中挑选五百敢死锐士,皆披重甲,备好利刃!只待敌骑连番冲击,力竭气衰,阵型散乱,指挥失灵之际,末将必亲率此部,如钢钎凿石,直透其要害!或击其指挥,或乱其侧翼!一击得手,绝不恋战,立刻回撤!此击,非为歼敌,只为将其击退,挫其凶焰,为我大营争取喘息之机,亦为……动摇其全军之心!” 赵桓凝视着岳飞,从他眼中看到了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冷静,以及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他缓缓走上前,双手用力按住岳飞的肩膀,感受到那甲胄下的坚实。 赵桓一字一句道:“好!朕将这五百锐士,将这破局的希望,将这行营的安危,都交到你手上!何时出击,如何出击,皆由你临机决断!朕只有一个要求——给朕狠狠地捅穿他!让粘罕知道,这怀州行营,便是他西路军的折戟之地!” 他加重了语气,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决心:“朕在此,便是要粘罕不顾一切!鹏举,你放手去做!纵有万一,朕亦在此,与诸君共存亡!” 岳飞感受到官家话语中那份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的决绝和信任,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猛地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字字铿锵:“末将……领命!此战,有死无生!必不负陛下知遇之恩!必不负这行营七千将士之托!” 赵桓俯身,双手将岳飞用力扶起:“去!立刻去准备!让将士们吃饱!睡足!磨快他们的刀!两日后,朕要在这望楼上,亲眼看着粘罕的铁骑,是如何在我们的壁垒前……撞得粉身碎骨!” 岳飞重重抱拳,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中军帐。 第102章 惊雷 两日时光,弹指而过。 怀州行营,已然脱胎换骨。 当第三日的晨曦艰难撕开太行山东麓的薄雾,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透着森然杀气的堡垒。新掘的壕沟深不见底,黑黝黝地张着大口,沟底削尖的硬木桩密密麻麻,如同倒竖的狼牙。壕沟之后,层层叠叠的鹿砦与拒马交错纵横,将西北方向那片开阔地切割得支离破碎。 角楼弩台上,神臂弩冰冷的铁臂直指天际。弩手们面无表情,一遍遍擦拭着机括。沿墙布防的弓手,箭囊饱满,手指搭在弓弦上,蓄势待发。 李进满眼血丝,亲自检查着最后一段铺设完毕的铁蒺藜,又低声向身旁的都头交代着什么。士兵们沉默地搬运着滚石擂木,打磨着手中的兵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气息。 伙夫营的灶火烧得正旺,最后的肉汤和麦饼被分发下去。无人交谈,只有甲叶偶尔碰撞的轻响和低沉的咀嚼声。 神武右军营区。 五百重甲步卒肃立如林,黑色的铁甲在熹微的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斩马刀的锋刃,铁骨朵的棱角,都透着一股择人而噬的凶悍。 岳飞同样顶盔贯甲,沥泉枪静静地立在身侧。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队列,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这些士兵,是他亲手砥砺出的利刃,此刻,只待出鞘。 “听我号令!” 岳飞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兵耳中。 队列中响起一片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再无其他。 “官家!”一名亲卫自望楼飞奔而下,声音急促,“西北山口!烟尘大作!金贼前锋已现!” 中军帐内,赵桓早已披挂整齐。闻报,他抓起头盔,大步走出。 望楼最高处,寒风猎猎。 赵桓凭栏远眺,只见西北方向约莫二三十里外的山口处,一股巨大的黄褐色烟尘正汹涌而出,遮天蔽日!无数黑点在烟尘中攒动,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洪流,正朝着行营方向滚滚而来! 马蹄踏击大地的闷雷声,隐隐传来,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来了……”赵桓低声道,缓缓握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一名踏白军斥候飞身上楼,单膝跪地:“启禀官家!杨指挥使最新军情!粘罕主力步卒已加速南下!其前锋铁骑约五千,已脱离大队,正向我营疾驰!杨指挥使仍在敌后袭扰,但金贼已遣小股骑兵入山搜剿,压力骤增!” 赵桓问道:“韩、种、折三部呢?” 斥候答道:“韩将军已在辽州与挞懒激战!种将军部已开始袭扰泽潞粮道!折将军部已进抵高平,兵锋直指汾水!粘罕后路已乱!” 赵桓目光一凝:“好!他后路越乱,便越会孤注一掷!”他看向身侧的岳飞,“鹏举,看来粘罕是铁了心要来撞这块铁板了。” 岳飞目光沉静:“官家在此,他不得不来。只是……”他顿了顿,“敌骑远来疲惫,却仍有五千之众,其锋甚锐,我等需万分谨慎。” 行营西北,二十里外。 完颜宗翰带着他麾下最精锐的五千铁骑,终于冲出了太行山的最后一道束缚。连日的山路急行军,让这些纵横天下的女真勇士也难掩疲态。战马粗重地喘息,骑士的脸上、甲胄上蒙着厚厚的尘土。 但当看到远处沁河畔那座壁垒森严、旗帜招展的宋军大营时,一股凶悍的戾气再次从他们身上升腾而起! “都元帅!宋军就在前面!”一名万户指着远处,声音嘶哑却带着兴奋。 粘罕眯起双眼,勒住马缰。宋营的防御工事比他想象的要坚固得多,那密密麻麻的鹿砦拒马,显然是下了大功夫。赵桓小儿,竟敢在此负隅顽抗? 就在此时,数骑快马自身后狼狈追来,马上之人几乎是滚落马下,连滚带爬地哭喊着: “都元帅!‘一线天’遇伏!回回炮零件尽毁!” “都元帅!后队遇袭!赛里大人……阵亡了!” “太行山里全是宋军的耗子!他们汇合了!有上千人!” 粘罕听着这些杂乱而惊恐的禀报,脸色由青转紫,猛地拔出弯刀,刀锋在晨光下闪着骇人的寒芒。 “废物!”他怒吼一声,刀光一闪,一名语无伦次的传令兵已人头落地!鲜血喷溅而出。 周围的金军将领噤若寒蝉。 粘罕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怒火。后路被扰!重器被毁!连赛里那个废物都被杀了!赵桓!这都是那个该死的赵桓搞的鬼! 他看向远处那座严整的宋营,眼神中的警惕和狐疑一闪而过,但旋即被更深的暴戾和决心取代。 退路?他完颜宗翰没有退路!东路军的耻辱,必须由他西路军用宋人的鲜血来洗刷!赵桓的人头,就是他唯一的功勋! “哼!以为凭着几只山沟里的老鼠就能挡住大金的铁蹄?”粘罕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狞笑,声音如同冰渣般刮过每个人的耳膜,“传令!” “全军!下马稍歇!饮马喂料!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随我冲锋!踏平宋营!擒杀赵桓!”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怀州行营前方的河谷平原上,黑压压的金军铁骑重新集结,缓缓展开,形成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黑色扇面。阳光照射在如林的矛尖和骑士的头盔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粘罕立马于阵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呜——呜——呜——! 凄厉而悠长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仿佛撕裂了天空! 黑色的潮水开始涌动!先是缓缓前行,随即逐渐加速! 马蹄踏击大地,发出沉闷而越来越响亮的轰鸣!如同滚滚而来的惊雷!大地在颤抖!空气在震荡! 望楼上,赵桓目光如铁,看着那片毁天灭地的黑色浪潮,缓缓抽出腰间的天子剑,指向前方! 剑锋所指,杀气凛然! 他猛地将剑向前狠狠一劈! “擂鼓!!!” 石破天惊的怒吼,响彻整个行营! 咚!咚!咚!咚——! 数十面巨型战鼓,在同一时间被赤膊的力士们用尽全身力气擂响!低沉、雄浑、密集、狂暴的鼓点如同天神的怒吼,如同大地的心跳,瞬间压倒了一切杂音,直冲云霄! 怀州行营,生死之战—— 正式爆发! 第103章 砧上初鸣 呜——呜——呜——! 苍凉而急促的号角声,如同凶兽的咆哮,骤然划破了怀州河谷上空短暂的宁静。 行营西北方向,那片刚刚经过短暂休整的金军阵列中,前排约千余骑女真精锐,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并非全军压上,更像是一柄出鞘试探锋芒的利刃。 马蹄踏击着略显松软的河滩草地,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逐渐加速!骑士们伏低身躯,手中的长矛或弯刀斜指向前,目光凶狠地盯着远处那座壁垒森严的宋军大营。阳光洒在他们冰冷的盔甲上,反射出点点寒芒。 粘罕立马在高地之上,面色阴沉如水,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先锋部队如离弦之箭般射出。他倒要看看,这赵桓小儿依仗的究竟是什么! 宋军行营望楼上,赵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金军的试探性攻击,其势依然惊人!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岳飞站在他身侧,面色沉静,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苍鹰。 “传令!”赵桓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保持的镇定,“各部严守岗位!无令不得妄动!待敌进入三百步!”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整个行营仿佛一瞬间绷紧了神经。 金军先锋骑兵的速度越来越快,马蹄声汇聚成一片奔腾的雷鸣!烟尘在他们身后滚滚扬起! 四百步!三百五十步!骑士脸上狰狞的表情,战马喷吐的白气,已清晰可见! 角楼上,王权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手中的令旗高高举起,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三百步!”了望兵嘶声力竭地喊道! “放箭!!”王权猛地挥下令旗!“先射其马!!” 嗡——!!! 数十具神臂弩和床子弩同时发出震人心魄的轰鸣!如同黑色的霹雳,撕裂空气!粗大的重箭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道,狠狠地扑向冲锋队列最前方的马匹! 噗!噗嗤!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密集响起!冲在最前排的数十匹高大战马,连完整的悲鸣都未能发出,便被重箭巨大的动能贯穿了胸膛、脖颈,轰然向前栽倒、翻滚!沉重的身躯在草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 马背上的骑士猝不及防,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甩出!有的直接摔断了脖颈,有的被后续冲上来的同伴铁蹄踏成肉泥! “啊!!” “我的马!!” “小心弩箭!!” 金军阵列中爆发出惊恐的呼喊和凄厉的惨叫! 前锋的冲锋势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巨墙,骤然受挫!后续的骑兵惊骇之下,纷纷试图勒马转向,躲避前方倒毙的人马和致命的弩箭,原本严整的冲击队列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弓箭手!放!!” 营墙上,早已准备多时的五百强弓手,在指挥官的号令下,同时松开了弓弦!密集的箭雨如同泼墨般洒向三百步外那片混乱的区域! 嗖!嗖!嗖!嗖! 箭矢破空之声尖锐刺耳!虽然寻常弓箭难以洞穿女真骑士的铁甲,但射向面门、脖颈等防护薄弱处,或是射向受惊混乱的马匹,依然能造成有效的杀伤和更大的混乱! 不断有金兵骑士惨叫着中箭栽下马背,或是被射中眼睛、咽喉,痛苦地挣扎!更多的战马被箭矢射中,惊恐地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掀翻在地! 粘罕在高地上看得真切,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宋军的弩箭之强、准备之充分,远超他的预料!尤其是那专射马匹的打法,阴狠刁钻,让他精心准备的铁骑冲击威力大减! “呜——!”他身边的亲兵会意,立刻吹响了变调的号角,那是示意暂缓冲击、后撤重整的信号。 冲在最前方的金军骑兵如蒙大赦,再也顾不得什么军令,纷纷拨转马头,丢下近百具同伴和战马的尸体,狼狈不堪地向后撤退,一直退到五百步开外,才惊魂未定地停下,遥望着那座如同刺猬般竖起防御的宋营。 第一轮试探,金军付出了远超预期的代价,铩羽而归。 粘罕看着狼狈撤回的先锋,又看了看远处宋营角楼上那些依旧指向前方的巨大弩臂,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毁。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冲,看来是行不通了! “传令!”粘罕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命步跋子上前!携带沙袋、木板,给某家填平那些该死的壕沟!拔掉那些尖木桩!弓箭手向前压制!覆盖宋军弩台!某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箭多,还是某家的人多!” 随着新的命令下达,金军阵中,大批穿着相对轻便皮甲、手持刀盾或长矛的步跋子(金军步兵精锐),开始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他们猫着腰,利用地形和同伴的尸体作为掩护,试图靠近那道深邃的壕沟。 咻!咻!咻! 双方的弓箭手开始了更为激烈的对射!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错往来! 宋军依托工事和高度优势,伤亡相对较小,但金军弓箭手数量众多,箭矢密集如雨,不断有箭矢越过女墙,射中守军士兵!惨叫声和闷哼声开始在宋营中响起。 一些金军步跋子趁着箭雨掩护,终于冲到了壕沟边缘,开始奋力向下投掷沙袋和木板,试图填平道路。 “长枪手!捅下去!”营墙上传来李进的怒吼! 早已准备好的宋军长枪手,立刻从女墙垛口处探出身,将手中数米长的长枪狠狠刺向壕沟边缘的金兵! 噗嗤!啊! 不断有金兵被长枪刺穿身体,惨叫着滚落壕沟,或被同伴慌乱中推搡下去,落入布满尖木桩的陷阱! 但后续的金兵依旧悍不畏死地涌上,用同伴的尸体和带来的沙袋木板,一点点地蚕食着壕沟的深度。 望楼上,赵桓面沉如水,看着下方残酷的拉锯战。金军的坚韧和凶悍,超出了他的想象。仅仅是填平一道壕沟,就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他转头看向岳飞:“鹏举,敌军步卒已上,看来粘罕是打定主意要用人命来磨平我们的工事了。” 岳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沉声道:“官家,敌骑未动,我军主力亦不可轻出。眼下正是消耗敌军步卒,挫其士气之时。请官家下令,命各段守军轮番上阵,依托工事,与敌反复争夺壕沟一线!弓弩手继续压制!绝不能让其轻易填平壕沟!” 赵桓点头,再次下令:“传令各部!死守壕沟!寸土不让!弓弩压制,不得停歇!” 战斗并未像粘罕预想的那样摧枯拉朽,也未像赵桓期待的那样能迅速重创敌锋。在第一轮短暂而激烈的碰撞后,双方围绕着那道看似不起眼的壕沟,陷入了更为残酷、更为胶着、也更为血腥的—— 拉锯与消耗。 粘罕的铁蹄,在怀州行营这块坚硬的“砧板”上,发出了第一声沉闷而刺耳的……初鸣。 第104章 血壕 望楼之上,寒风猎猎,卷起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直扑面门,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赵桓扶着冰冷的墙垛,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他强迫自己站得笔直,目光如炬,死死盯住下方那道已经快要被尸体和泥土填满的壕沟。 一个多时辰了! 自金军第一波骑兵试探被击退后,粘罕便改变了策略。他没有再轻易动用宝贵的铁骑,而是驱使着麾下数千步跋子,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行营西北方向的防线。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用人命填平壕沟,用血肉扫清鹿砦,为后续的铁骑冲击,铺平道路! “杀——!”营墙下,殿前司都虞候李进早已杀红了眼,他挥舞着环首刀,带着亲兵堵在一段刚刚被金兵用钩索攀上数人的墙垛处,刀光翻飞,嘶吼声因力竭而变得嘶哑,“给老子砍下去!都砍下去!” 噗嗤! 一名刚刚翻上墙头的金兵被数杆长枪同时刺穿,惨叫着跌落下去,砸在下方拥挤的人群中。 但更多的金兵踩着同伴的尸体,怪叫着向上攀爬!壕沟对他们来说,似乎已不再是天堑!那些被砍断的鹿砦和拒马,反而成了他们攀爬的垫脚石! 角楼上,王权指挥着弩手和弓手不断向下倾泻着箭雨。神臂弩每一次发射,都能在拥挤的金兵人群中犁开一道血肉胡同,但金兵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仿佛无穷无尽! “官家,”岳飞的声音在赵桓耳边响起,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敌军步卒伤亡惨重,至少已折损一千五百人以上。但其攻势……非但未减,反而愈发疯狂!粘罕这是在不惜代价,要强行打开缺口!” 赵桓目光扫过远处高地上那面纹丝不动的粘罕大纛,以及大纛下那片黑压压、如同钢铁森林般的骑兵阵列,缓缓点头。 赵桓道:“他等得起,也耗得起。他麾下签军、仆从军众多,死多少步卒,他未必心疼。他真正在意的,是他的女真铁骑能否找到一击致命的机会。” 岳飞道:“不错。他以步卒消耗我军箭矢、体力,同时也在不断试探我军防线的虚实。方才西北角楼那段,敌军攻势最为集中,显然是看准了我军弩箭覆盖的死角和工事连接的薄弱处。” 赵桓道:“李进已经带着预备队顶上去了,但……” 他的话音未落,战场西北角方向,骤然爆发出更为凄厉的惨叫和震天的呐喊! “官家!岳将军!西北角!!”一名负责了望的哨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近前,声音因恐惧而尖利,“金狗……金狗砍开鹿砦了!好多人冲进去了!李都虞侯……李都虞侯他被围住了!!” 赵桓和岳飞同时脸色剧变,猛地向前倾身望去! 只见西北角楼下方那段防线,在金军不计伤亡的反复冲击下,密集的鹿砦和拒马终于被砍出了一道数丈宽的缺口!黑压压的金兵步跋子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怪叫着从缺口涌入,与刚刚冲上去的宋军预备队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李进挥舞着战刀,带着亲兵奋力搏杀,试图堵住缺口,但涌入的金兵实在太多,他们很快便被淹没在人潮之中,陷入了重围!更要命的是,几个悍不畏死的金兵已经冲到了营墙根下,开始用大斧劈砍支撑营墙的木桩! “糟了!”赵桓心头一紧!营墙若被破坏,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远处高地上,粘罕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出现!他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猛地一挥手! 代表骑兵总攻的号角声,如同死神的狞笑,骤然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两千!而是超过三千名养精蓄锐多时的女真铁骑,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轰然爆发,朝着西北角那个刚刚被撕开、宋军兵力陷入混乱的突破口,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毁灭性冲击! 粘罕要用这雷霆一击,彻底碾碎宋军的抵抗意志! “官家!敌骑主力尽出!”岳飞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精光爆射! 赵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三千铁骑!从突破口直插而入!怀州行营……危在旦夕! 他猛地转头看向岳飞,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微微颤抖:“鹏举!神武右军!快……” 岳飞却异常冷静,他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过整个战场,将所有信息纳入脑海:敌军主力骑兵已全部投入西北突破口,其冲击方向明确;为求速度,骑兵阵列与后方步卒已完全脱节;其侧翼因主力前出而暴露无遗;粘罕本人所在的中军高地,此刻防御相对空虚……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粘罕倾尽主力试图一举破局,却也露出了他最致命的破绽! “官家!”岳飞猛地转身,面对赵桓,不再是请令,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信和对战机的精准把握,语速极快地说道: “粘罕主力尽出,其势虽猛,然已成孤注一掷!其步骑脱节,侧翼空虚,正是我军以奇兵断其臂膀,捣其心腹的绝佳时机!” 他手指指向沙盘上西侧预留的通道,以及远处粘罕的中军方向: “末将请命!非是救援西北角!而是率神武右军五百锐士,自西侧秘道杀出!不理会当面之敌,以最快速度,绕击敌军冲锋队列之侧后!不求斩将夺旗,只求以重甲利刃,冲乱其阵,斩断其后续!使其前锋失援,后队混乱!粘罕若要救其精锐,必调兵回援!则西北角之危,无需我救,自解也!”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赵桓心中的焦虑和慌乱!他看着岳飞眼中那洞悉战局的智慧光芒,以及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凛然战意,原本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对!不能只盯着眼前的危机!粘罕全力一击,也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好!”赵桓猛地一拍墙垛,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和决断,“朕准了!鹏举!就依你之策!给朕……狠狠地打!打出我大宋的威风!打断粘罕的脊梁!” 岳飞不再多言,猛地一抱拳,转身,目光如电,投向下方早已按捺不住、杀气腾腾的五百重甲锐士!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沥泉枪,枪尖直指苍穹! “神武右军——” 声音裂石穿云! “陷阵!!!” 第105章 陷阵 岳飞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喧嚣的战场上清晰地响起! 早已按捺不住的五百名神武右军重甲锐士,闻令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杀!!!” 营寨西侧,那道早已清理干净、伪装妥当的预留通道被迅速打开!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片刻迟疑!岳飞一马当先手持沥泉枪,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第一个冲出了营寨! 紧随其后,五百名身披重甲、手持斩马刀或铁骨朵的锐士,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沉默地涌出!他们如同一股从地底喷涌而出的钢铁洪流,没有华丽的旗帜,没有多余的呐喊,只有甲叶碰撞的铿锵声,以及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悸的杀气! 他们的目标,并非前方正在与宋军预备队激烈厮杀的金军步卒,也不是那些正疯狂冲击西北角的金军铁骑! 而是——绕!绕过正面战场! 岳飞如同最矫健的猎豹,带领着这支黑色的铁流,沿着营墙外侧,以惊人的速度斜插向那三千正全力冲向西北突破口的女真铁骑的——侧后方! 粘罕所有的注意力,此刻都集中在西北角的突破口!他看着自己的铁骑如同锥子般狠狠楔入宋军混乱的防线,看着宋军预备队在铁蹄下苦苦支撑、摇摇欲坠,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在望的狰狞笑容! 他根本没有料到,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在他自认为固若金汤的侧翼,一支宋军的精锐步卒,竟然如同鬼魅般钻了出来! 负责粘罕主力骑兵侧后翼警戒的,是一些零散的女真骑兵和签军步卒。他们同样被前方主战场的激烈厮杀吸引了全部心神,甚至有人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提前欢呼! 当岳飞率领的神武右军如同从地狱中钻出的魔神般,骤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以复加的惊骇和茫然! “敌袭!!宋军!!在侧面!!” 凄厉的呼喊声响起,但已经太晚了! 岳飞的沥泉枪早已化作漫天寒星!枪出如龙,银光闪烁!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金军哨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洞穿了咽喉或心窝,惨叫着坠马! “杀!!” 神武右军的锐士们紧随主将之后,狠狠地撞入了敌军疏于防备的侧翼! “斩!!” 冲在最前排的斩马刀手,面对惊慌失措试图调转马头的金军骑兵,毫不犹豫地挥出了手中的利刃!沉重的斩马刀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精准地劈砍在马腿之上! 噗嗤!咔嚓! 伴随着战马凄厉的悲鸣和骨骼断裂的脆响,一匹匹高大的战马轰然倒地!马上的骑士被巨大的冲击力甩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不等他们挣扎起身,手持铁骨朵的锐士早已怒吼着冲上!沉重的狼牙棒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下! 砰!砰!砰! 无论是坚固的头盔,还是厚实的甲胄,在铁骨朵的重击之下,都如同薄纸般脆弱!骨骼碎裂声、甲叶迸裂声、濒死的闷哼声不绝于耳! 神武右军的冲击,简单、粗暴、高效!他们的重甲让他们几乎无视了金军零星的箭矢和仓促的反击!他们手中的斩马刀和铁骨朵,则是对付骑兵最致命的武器! 他们如同一柄烧红的、锋利无比的巨大铁锥,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凿入了粘罕主力骑兵阵列的侧后方! 岳飞更是如同战神附体!沥泉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时而如灵蛇出洞,精准点杀;时而如狂龙乱舞,横扫一片!他身形如电,在混乱的敌阵中穿梭,枪尖所指,所向披靡!不断有金军军官或悍勇之士试图上前阻拦,却都在他神乎其技的枪法下饮恨当场!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不是杀伤多少敌人,而是冲乱敌阵!斩断后续! 原本正全力冲向西北突破口的三千铁骑,侧后方突然遭到如此凶狠、如此致命的打击,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前面的骑兵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依旧在向前猛冲!而侧后方的骑兵则被突然杀出的宋军精锐打得晕头转向,惊慌失措地试图调转马头迎击或逃跑! 前进的、后退的、转向的骑兵互相冲撞、拥挤、践踏!原本严整的冲击阵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变得支离破碎,混乱不堪!指挥体系彻底失灵!军官的咆哮和命令被淹没在巨大的喧嚣和惨叫声中! 高地上,粘罕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侧翼!他的侧翼竟然被一支宋军步卒给凿穿了?!这怎么可能?!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精锐的铁骑部队,如同被拦腰斩断的巨蟒,前半截还在奋力向前,后半截却陷入了致命的混乱和内耗! “快!快!后军!亲卫营!给某家压上去!堵住缺口!围歼他们!!”粘罕气急败坏地咆哮着,声音都变了调。 他身后的预备队和亲卫营立刻开始调动,试图从两翼包抄,将岳飞这支胆大包天的宋军步卒彻底困死在阵中! 望楼上,赵桓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岳飞率部如同神兵天降,将不可一世的金军铁骑冲得七零八落,激动得浑身颤抖!但当他看到粘罕调动主力试图合围时,又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弩箭!向敌军两翼射击!掩护岳将军!快!!”赵桓指着远处试图包抄的金军,厉声下令! 角楼上的弩手们立刻调整方向,将剩余的弩箭射向那些试图合围神武右军的金军骑兵,希望能为岳飞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战场中央,岳飞早已察觉到了两翼逼近的敌军主力!他看到敌军的包围圈正在快速形成! 他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了! 再打下去,就是贪功!就是找死! 他猛地将沥泉枪向前一刺,将一名冲到近前的金军千夫长挑落马下,随即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啸: “神武右军!随我转向!凿穿右翼!撤!!” 命令下达,原本还在奋勇向前冲杀的神武右军锐士,如同运转精密的机器般,瞬间改变了方向! 他们不再理会正面和后方的敌人,而是以岳飞为箭头,组成一个更为紧密的锥形阵,朝着包围圈尚未完全合拢的右翼,发起了更为迅猛的冲击! 断后的数十名锐士则主动留了下来,组成一道人墙,用生命和鲜血阻挡着从后方追来的金兵!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粘罕在高地上气得跳脚! 但岳飞选择的突围方向,正是粘罕调兵遣将的空隙所在!神武右军如同烧红的刀子切牛油般,再次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付出数十人伤亡的代价后,岳飞终于率领着残余的四百余名重甲锐士,冲出了金军尚未合拢的包围圈! 他们没有片刻停留,立刻沿着预定的路线,交替掩护,快速向着行营西侧门的方向撤退! 粘罕看着那支给自己造成了巨大麻烦和损失的宋军步卒,如同来时一样突然,又如同鬼魅般消失,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数百具己方精锐骑兵的尸体,气得眼前发黑,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 他原本计划好的、志在必得的步骑协同总攻,被岳飞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彻底搅乱了! 冲向西北角的骑兵失去了后援和侧翼保护,攻势锐减!后续的步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整个金军的进攻节奏被打得稀烂! 望楼上,赵桓看到岳飞率领着虽然伤亡不小、但队形依然严整的神武右军成功撤回营寨,一直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虽然神武右军折损近百,代价惨重,但他们成功地打乱了粘罕的总攻部署,瓦解了金军最危险的一次冲击,为整个行营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西北角的危机,也因为金军骑兵主力的混乱和后撤而暂时解除!李进率领的预备队趁机稳住了阵脚,将残余的金兵步卒赶出了突破口! 然而,战斗还远未结束。 粘罕虽然遭受重挫,但他麾下仍有数千铁骑和更多的步卒!这头被激怒的饿狼,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猩红着双眼,死死盯着远处那座依旧屹立不倒的宋军行营,以及营寨上方那面迎风招展的黄龙大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传令……后军步卒……全线……压上!!!” 第106章 鏖战 粘罕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顺着寒风传出老远。 望楼上,赵桓清晰地看到了远处金军阵列的再次变动。不再是骑兵试探,也不再是步骑协同冲击一点,而是黑压压的、望不到边际的步卒军阵,如同巨大的乌云,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整个怀州行营防线——全线压来! 粘罕,这头被彻底激怒的饿狼,在骑兵突击受挫、侧翼被袭之后,终于抛弃了所有花巧,露出了他最原始、也最可怕的獠牙——他要用无穷无尽的人命,硬生生将这座顽抗的营寨彻底淹没! “官家……”张望看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金军步卒,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赵桓没有理会他,只是猛地转头看向身旁刚刚突袭回转的岳飞,声音急促却异常清晰:“鹏举!粘罕要拼命了!全线压上!他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岳飞的目光如同在冰水中淬炼过的钢铁,冷静地扫过下方如同蚂蚁般涌来的敌军,以及己方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反击、伤亡不小的神武右军,还有那些在营墙上浴血奋战、已显疲态的各部将士。 岳飞道:“官家勿忧!敌军全线压上,看似势大,实则兵力分散,其精锐步跋子数量有限,大部乃是签军、仆从军,战力参差不齐!我军只需稳守各处要点,依托工事,节节抵抗,未必不能支撑!” 赵桓道:“话虽如此,但我军兵力终究劣势,将士已鏖战良久,体力消耗甚巨!尤其是西北角,刚刚经历大战,伤亡最重,工事亦有损坏……” 岳飞道:“末将明白!请官家下令,命王权将军固守角楼,以弩箭最大限度杀伤敌军!末将这就亲往西北角督战!神武右军虽有伤亡,尚余三百余战力,可为预备,随时填补缺口!” 赵桓目光一凛:“你要亲自去西北角?”那里无疑将是接下来战斗最惨烈的地方! 岳飞道:“官家在此坐镇,便是全军主心骨!末将身为武将,理当亲临一线,与将士同袍泽,共死生!况且,西北角防线绝不能再失!末将去,方能稳住军心!” 赵桓看着岳飞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知道多说无益。他重重点头:“好!朕准了!但你要答应朕,万事小心!神武右军是朕的宝贝疙瘩,你岳鹏举,更是朕的擎天柱石!绝不能有失!” 岳飞抱拳,掷地有声:“末将遵旨!必不负陛下重托!”说罢,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地奔下望楼,直扑西北角那片已然再次被喊杀声淹没的区域! “顶住!狗日的金狗!给老子顶住!”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宋军都头挥舞着环首刀,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的左臂缠着浸血的布条,显然早已负伤。 王成就紧跟在这位都头身后,他死死握着手中那把缴获来的、略显沉重的朴刀,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几乎要跳出来。 他才十九岁,原本只是相州乡下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一场金兵南下,家破人亡,父母惨死,他侥幸逃脱,辗转加入了南下的溃兵队伍,最终被收拢编入了这支“王师”。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金狗是仇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此刻,他正挤在狭窄的营墙甬道里,身边全是和他一样喘着粗气、眼神或恐惧或麻木或疯狂的袍泽。前方,缺口处,金兵如同潮水般涌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兵步跋子,手持长柄板斧,怪叫着冲破了前面两个宋兵的长枪阻拦,直扑过来! “小心!”络腮胡都头大吼一声,抢上一步,挥刀格挡! 铛!一声巨响!都头的刀被震得脱手飞出!那金兵狞笑着,抡起板斧就要当头劈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王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低吼一声,双手握紧朴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那金兵的腰腹捅了过去! 噗嗤! 朴刀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那金兵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冒出的刀尖,随即软软地瘫倒下去。 “好小子!”络腮胡都头死里逃生,拍了拍王成的肩膀,捡起地上的刀,又吼道,“愣着干什么!继续杀!” 王成喘着粗气,拔出沾满鲜血的朴刀,看着倒在地上的金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他看到更多的金兵正从缺口涌入,他咬紧牙关,再次举起了刀! 杀!杀了这些狗娘养的!为爹娘报仇! 他如同疯了一般,跟随着都头和身边的袍泽,一次次地挥刀劈砍,一次次地将涌上来的金兵砍倒、逼退!鲜血溅满了他的脸庞,汗水浸透了他的衣甲,手臂早已酸麻不堪,但他心中的那股仇恨和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让他忘记了疲惫和恐惧! 突然!一阵更加响亮的呐喊声从身后传来! “岳将军来了!岳将军来了!” 王成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面“岳”字大旗,在一队甲胄精良、杀气腾腾的士兵簇拥下,正朝着他们这边疾驰而来!为首一人,身披黑色重甲,手持一杆银亮长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正是那位在望楼上经常能看到的、深受官家器重的年轻将军——岳飞! 岳飞的到来,仿佛给这段岌岌可危的防线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原本有些动摇的宋军士兵,看到主将亲临,顿时士气大振! “岳将军来了!弟兄们!杀啊!” “守住!不能给岳将军丢脸!” 岳飞并未直接投入战斗,而是迅速登上附近一处临时搭建的木台,目光如电般扫过整个战团,随即发出一连串清晰而果断的指令: “王权!弩箭向缺口两侧集中攒射!压制敌后续兵力!” “李进!收拢溃兵!重整队列!以小队轮番冲击!莫要与敌缠斗!” “神武右军!三百人!随我堵住缺口!长枪在前!刀盾护翼!结阵!推进!” 命令一下,原本有些混乱的战场迅速变得有序起来!角楼上的弩箭更加精准地覆盖向缺口两侧,试图涌入的金兵纷纷中箭倒地!李进也开始收拢被打散的士兵,组成一个个小的战斗单元,轮番冲击,有效遏制了金兵的深入! 而岳飞,则亲自带着三百名神武右军的重甲锐士,如同楔子一般,狠狠地楔入了那个不断涌入金兵的缺口! 长枪如林,整齐划一地向前攒刺!刀盾如墙,沉稳地格挡着敌人的劈砍!三百重甲锐士组成了一个移动的钢铁堡垒,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地将涌入的金兵,硬生生顶了回去! 岳飞本人更是如同定海神针,立于阵前,手中沥泉枪每一次挥出,都必然有金兵惨叫倒地!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敌我双方最大的震慑! 王成看着岳飞和他麾下那如同天兵天将般的神武右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这就是官家的精锐!这就是大宋的希望! 他也更加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朴刀,紧跟着大部队,将那些试图从侧翼迂回的金兵一一砍倒! 战斗,依旧在惨烈地进行着。金兵的数量优势依然明显,后续部队还在源源不断地压上。粘罕显然是不打算给宋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营墙上下,喊杀震天,血流成河。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争夺。每一个士兵,都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 怀州行营,这座矗立在河谷中的孤城,此刻真正变成了一座巨大的—— 血肉磨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惨烈的厮杀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粘罕似乎打定主意要连夜攻城! 第107章 长夜血战 夜幕降临。 金军营寨中燃起了更多的火把,将整个宋军行营的西北防线映照得一片惨白,如同鬼蜮。 鼓点未停,号角再起! 休息?不存在!粘罕要用不间断的、令人窒息的攻势,彻底摧垮宋军的抵抗意志! 新锐的步跋子军阵,混杂着部分签军和仆从军,再次如同黑色的潮水,呐喊着扑向那道已被鲜血浸透的壕沟和残破的鹿砦! 营墙之上,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更添了几分诡异和混乱。 “杀!!” 络腮胡都头一刀将一个试图从云梯上翻越的签军脑袋劈开,滚烫的鲜血溅了他满脸。他抹也不抹,只是用嘶哑的嗓子咆哮着:“守住!都给老子守住!后面就是官家!退一步,死路一条!” 王成就紧跟在都头身后,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每一次挥刀都沉重得如同拖着千斤巨石。白日里的厮杀耗尽了他的力气,但夜幕的降临,反而让一种更原始的恐惧和更炽烈的仇恨占据了他的内心。 黑暗中,火光下,那些金兵的脸庞显得更加狰狞可怖,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去死!金狗!畜牲!”王成怒吼着,将手中的朴刀狠狠捅进一个刚刚爬上墙垛的金兵小腹!那金兵惨叫一声,抓住刀刃,试图反抗,却被王成身边的另一个老兵用长枪直接捅穿了脖子! 尸体软软地倒下,又被后面的人踩踏。 王成剧烈地喘息着,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他看到身边不断有袍泽倒下,有的中了流矢,有的被金兵的利刃砍中,发出凄厉的惨叫。然后,更多的人会沉默地补上空位,继续挥刀,继续捅刺,仿佛一群不知疲倦的机器。 “箭!快!给老子箭!”角楼方向传来王权嘶哑的吼声。 白日里储备的箭矢早已消耗大半,夜间视线受阻,弓弩的准头大打折扣,更多的时候,只能进行覆盖性的攒射,希望能阻滞敌人的脚步。 “来了!来了!” 一个身材瘦小、穿着辅兵号服的年轻人,扛着一捆沉重的箭矢,踉踉跄跄地在布满尸体和血污的甬道上奔跑。他叫李四,本是怀州城里的一个普通农户,被强征入伍,负责运送军械。 他害怕得浑身发抖,每一次从后方仓库跑到前沿,都感觉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看到一个负责射箭的弓手,刚刚搭上一支箭,就被一支从黑暗中射来的冷箭贯穿了面门,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李四吓得腿一软,险些将箭捆掉在地上。 “愣着干什么!送过来!”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军官冲他怒吼。 李四打了个哆嗦,咬着牙,扛着箭捆继续向前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或许只是因为恐惧,或许是因为看到那些还在浴血奋战的士兵,让他觉得自己不能停下。 他将箭捆送到指定的垛口,转身就想跑,却被那个络腮胡军官一把抓住:“小子!会拉弓吗?” 李四茫然地摇头。 “那会搬石头吗?” 李四点头。 “好!去那边!帮着把滚石抬上来!快!” 李四不敢违抗,只能跟着几个同样是辅兵的人,去搬运那些沉重的石块。石头上沾满了滑腻的血污,搬起来异常沉重。他看到墙垛边,一个士兵的半个脑袋被金兵的斧子劈开,红白之物溅得到处都是…… 呕!李四再也忍不住,扶着墙根干呕起来。 。。。。。。。 岳飞立在一处临时搭建的木台上,夜风吹拂着他额前散乱的发丝,火光映照着他冷峻如铁的面庞。他的左臂也被流矢划伤,简单包扎了一下,血迹依然渗出,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他刚刚亲自带着神武右军的残部,打退了金兵一次最凶猛的冲击,将敌人再次赶下了营墙。但代价是,神武右军又倒下了二十多个弟兄,能战之兵已不足三百! “将军!”牛皋提着滴血的斧子走过来,脸上混合着杀戮后的戾气和深深的疲惫,“金狗又上来了!比刚才还凶!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岳飞目光扫过下方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金兵,以及己方明显稀疏了不少的防守力量,眉头紧锁。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单纯地消耗下去了。神武右军是最后的预备队,也是反击的希望,不能就这样被活活耗死在墙垛上。 岳飞沉声道:“传令各部,收缩防线!放弃外围部分垛口,集中兵力,死守内层甬道和角楼!告诉弟兄们,再坚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自有变化!” 牛皋一愣:“将军,您的意思是……” 岳飞没有解释,只是再次下令:“王权!” 角楼上,王权嘶哑着应道:“末将在!” 岳飞道:“将所有还能发射的神臂弩重箭,集中起来!听我号令,给我朝着敌军后方那几处火光最盛、旗帜最多之处,给我狠狠地打!扰其心神!” 王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立刻应道:“末将遵命!” 岳飞再次看向下方如同炼狱般的战场,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在赌,赌粘罕在疯狂进攻的同时,其后方指挥必然会因连番受挫和后路不稳的消息而出现波动! 。。。。。 “还没拿下?!废物!通通都是废物!”粘罕看着远处依旧灯火通明、喊杀不休的宋营,听着手下将领带着越来越大伤亡数字的哭诉,暴躁地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火盆,火星四溅,烫得近旁的亲卫连连后退。 “都元帅息怒!”旁边的万户额头冒汗,连忙劝道,“宋军抵抗之顽强,确实……确实前所未见!那岳飞更是悍勇异常,我军精锐在其手中折损不小……” “岳飞……”粘罕咬牙切齿地低吼着这个名字,如同咀嚼着仇人的骨头,“待某家破了此营,必将其千刀万剐!” 就在此时,一名负责后方联络的亲兵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都……都元帅!不好……不好了!太行山……太行山那边方才快马急报!王屋山口的小粮台……昨夜被端了!守军……守军尽墨!粮草……粮草付之一炬!” “什么?!”粘罕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转过身,一把揪住那亲兵的衣领,双目赤红,“谁干的?!杨沂中?!还是……” 亲兵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据……据侥幸逃回的斥候讲……领头的……打着……打着‘韩’字大旗!” “韩世忠?!!!”粘罕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韩世忠?!他不是在辽州被挞懒死死缠住了吗?!他怎么可能出现在王屋山?!那可是他南下的主要粮道之一!难道挞懒败了?!东面……东面也被突破了?! 粘罕只觉得头晕目眩,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如果韩世忠的主力真的绕到了他的身后……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正惊疑不定、心乱如麻之际,突然!远处宋军营寨的方向,响起了一阵比之前更加密集的、如同闷雷滚过的弩机轰鸣声! 咻——咻——咻! 数十支带着尖锐呼啸、甚至裹挟着火团的重箭,如同黑夜中复仇的流星,越过前方鏖战的人群,并非射向攻城的步卒,而是以一种刁钻而精准的轨迹,狠狠地扎向了金军后方几处火光最亮、将领聚集、旗帜最多的指挥位置! “不好!有硬弩!保护都元帅!!”粘罕身边的亲卫们瞬间炸了锅,惊呼着举起盾牌,将他团团护住! 轰!一支火箭恰好落在不远处的一堆粮草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混乱!恐慌! 虽然这波弩箭因为距离过远,造成的实际杀伤并不大,但其精准的目标选择和恰到好处的时机,却像一记无情的重锤,狠狠砸在了粘罕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 他看着那如同鬼火般坠落的火箭,感受着身边亲卫的慌乱和恐惧,再联想到后方不稳、韩世忠可能出现的噩耗……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疲惫,以及……对全军覆没的恐惧,终于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还要打下去吗?为了什么?为了一个可能永远也啃不下来的硬骨头?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功勋?还是为了将整个西路军的精锐,都葬送在这片该死的河谷里?! 他完颜宗翰,纵横沙场数十年,什么时候打过如此憋屈、如此看不到希望的仗?! “都元帅……”身边的万户看着粘罕变幻不定的脸色,也察觉到了不妙,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暂且收兵?待天明再……” “够了!” 粘罕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颓败和……决断。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冰冷的理智。 “传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鸣金……” “收兵。” 第108章 星夜变局 粘罕那嘶哑而充满疲惫的命令,如同赦免的纶音,迅速传遍了整个金军指挥层。 呜——呜——呜—— 悠长而带着奇异节奏的鸣金声,终于压倒了战场上持续了一整天的喊杀与嘶吼,穿透了浓重的夜色和血腥气,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正在浴血奋战、几乎麻木的金军士兵耳中。 正在营墙缺口处与宋军反复拉锯、几乎要用牙齿去啃咬对方的步跋子们,听到这熟悉的收兵号令,先是难以置信地一愣,随即爆发出如同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收兵了!鸣金了!” “撤!快撤!” 他们再也顾不得什么军令、什么荣誉,如同见了鬼一般,丢下手中的兵器,丢下身边还在挣扎的伤兵,丢下那些即将被攻破的墙垛,发疯似的转身向后奔逃!仿佛身后有无数的宋军正在追杀他们! 他们也早已杀得胆寒,杀得麻木,全凭着一口气和严酷的军法在支撑。此刻听到撤退的号令,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裂,只想尽快逃离这座如同地狱般的宋军营寨! 墙垛上,络腮胡都头拄着刀,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甚至自相践踏着向后逃窜的金兵,布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了茫然和不可思议的神情。 “退……退了?”他喃喃自语,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金狗……真的退了?” 他身边,王成也停下了机械挥舞的朴刀,茫然地看着潮水般退去的敌人。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他这才感觉到浑身上下无处不痛,手臂和大腿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的脱力和……后怕。 赢了?守住了? 不止是他,整个西北防线上,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宋军士兵,都愣愣地看着金军如同退潮般消失在黑暗中,一时间,战场上除了遍地尸骸间伤兵痛苦的呻吟和呜咽的风声,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许多士兵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或者干脆瘫软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泪水混合着血污和汗水,无声地流淌。 望楼上,赵桓同样怔住了,他甚至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粘罕……那个凶悍残忍、不可一世的完颜宗翰……竟然真的在这个看似即将破城的关头……收兵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岳飞,眼中充满了询问和难以置信:“鹏举……这……这是怎么回事?粘罕……他……” 岳飞的眉头也紧紧皱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远处正在混乱中后撤的金军队列。粘罕的突然撤退,同样出乎他的预料。按理说,以粘罕的性格,不拼到最后一刻绝不会罢休,除非…… “官家,”岳飞沉吟道,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事出反常必有妖!粘罕突然收兵,绝非良心发现,更非力不能支!他麾下尚有数千铁骑未曾全力投入!定然是……定然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得不退兵的变故!” 他话音未落,一名负责监视金军大营动向的踏白军斥候,如同旋风般冲上望楼,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狂喜,声音都变了调: “启禀官家!岳将军!金贼……金贼大营火光骤减!营帐……营帐正在拆除!他们……他们好像在拔营!是真的要跑了!!” “拔营?!”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赵桓和岳飞耳边炸响!两人同时失声! 粘罕不仅收兵了,而且……要连夜拔营逃跑?!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赵桓淹没! 赢了?!他们竟然真的守住了?!而且逼退了不可一世的完颜宗翰?! 但惊喜过后,赵桓迅速冷静下来,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飞速旋转:粘罕是真的被打怕了,撑不住了?还是因为后方韩世忠等人的袭扰真的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亦或者是……这是一个诱敌深入的陷阱?!故意示弱,引诱他们追击? “鹏举!”赵桓立刻看向岳飞,目光灼灼,“你怎么看?!粘罕此举,是真是假?!” 岳飞目光锐利地盯着远处黑暗中那片骚动不安、火光越来越黯淡的金军大营,沉声道:“官家!观其营中混乱之状,不似作伪!且其鏖战一日夜,人困马乏,士气已泄!又兼后方不稳,粮道受胁!此刻连夜拔营,虽显仓皇,却也合乎情理!” 他向前一步,眼中压抑了一整天的昂扬战意再次勃发,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 “官家!”岳飞的声音斩钉截铁,“无论粘罕是真撤还是假退!对我军而言,都是千载难逢之良机!更是……痛打落水狗,扩大战果,一举奠定胜局之机!” 他猛地抱拳,目光灼灼地看着赵桓:“敌军仓皇撤退,必无队列!其辎重、伤兵定然拖累行程!末将请命!立刻集结尚能一战之兵,尤其是神武右军残部,并挑选各部精锐,凑足两千之数!不必休整!趁其立足未稳,衔尾追击!掩杀过去!” 岳飞的语气越来越激昂:“纵不能将其全歼于此,亦可趁其混乱,夺其辎重粮草,扩大战果!更重要的是,要让粘罕知道,我大宋并非只有挨打的份!要让他知道,犯我疆土者,虽退必诛!如此,方能真正挫其凶焰,扬我军威!震慑天下!” 赵桓听着岳飞那充满力量和决心的话语,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熊熊战火,再看看下方城墙上那些虽然疲惫不堪、伤痕累累,但听到金军撤退消息后眼中重新燃起光芒的士兵…… 追击?! 以这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血战、伤亡惨重、疲惫至极的哀兵,去追击那数千虽然受挫、但主力尚存、极可能设有埋伏的女真精锐? 巨大的风险如同冰水浇头! 但是,就这样放任粘罕从容退去?将这场付出无数将士鲜血和生命才换来的惨胜,变成一场简单的“击退”? 赵桓不甘心!极度不甘心! 他在此设营,以身为饵,不就是为了毕其功于一役,打一场足以扭转乾坤的大胜仗吗?! 现在,机会似乎就在眼前!但踏错一步,便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赵桓的目光在岳飞那充满渴望和自信的脸庞,与下方疲惫却隐隐透出战意的军阵之间来回扫视,内心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挣扎! 粘罕的突然撤退,到底是穷途末路的狼狈奔逃,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致命陷阱? 追,还是不追? 第109章 穷寇当追 赵桓的目光死死钉在远处黑暗中那片骚动不安、火光渐熄的金军大营,岳飞那句“千载难逢之良机”如同战鼓,在他耳边隆隆作响。 追? 以两千五百疲敝之师,追击数倍于己、主力尚存的悍敌?粘罕的铁骑,其锋锐犹在眼前。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 但,不追? 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回放着战局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刚刚传来的、那份让他心头狂跳的情报——王屋山口粮台被袭,守军尽墨,而领头的,打着“韩”字大旗! 是杨沂中他们?还是……真的韩世忠神兵天降?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粘罕信了!或者说,他不敢不信! 结合一线天辎重被毁、太行山处处烽烟、以及自己御驾亲临怀州所带来的压力……粘罕这头纵横北地的凶狼,此刻定然是疑神疑鬼,认定自己后路已被抄截,陷入了当年完颜宗望在汴京城下相似的绝境! 否则,以他的骄狂和韧性,绝不会在只差一步之遥时,下令全线撤退!这撤退,不是战术调整,是恐慌!是溃逃! 他怕了!怕重蹈覆辙!怕被围死在这河谷! 赵桓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 粘罕现在最怕什么?怕被咬住!怕被拖住!怕后方的威胁变成现实! 那么,朕就偏要咬住他!拖住他!让他这份恐惧,变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风险?自然巨大!但放任粘罕带着数千精锐从容退回河东,来日卷土重来,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今日不搏,更待何时?! “鹏举!”赵桓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岳飞上前一步,身躯挺得笔直,目光灼灼:“末将在!” “粘罕撤兵,非力竭,乃心怯!”赵桓断然道,“王屋山之事,必已乱其心胆!此刻其军必无队列,辎重、伤兵定成拖累!我军虽疲,尚有一战之力!敌退我进,趁其病,要其命!此其时也!” 他看向岳飞,目光锐利:“朕非要你与其决一死战。粘罕主力尚存,硬拼乃不智。朕要你……如附骨之疽,如暗夜之狼!” 岳飞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图。 “末将明白了!”岳飞沉声道,“不求歼敌,只求袭扰!缀其尾,焚其辎,杀其散兵,夺其牛马!让他一日三惊,夜不安枕!让他这北撤之路,变成一条流血漂橹的炼狱之路!” “正是此意!”赵桓重重点头,“只打他的殿后步卒,只抢他丢下的东西,只杀他掉队的懦夫!遇其精骑结阵,立刻远遁!绝不缠斗!能捞多少好处,就给朕捞多少好处!最重要的是……” 赵桓语气变得格外凝重:“让粘罕知道,朕的大军就在他身后!让他时刻担心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会从哪个方向杀出来!让他这份恐惧,一直伴随他滚出大宋疆土!” “此战,你需多少人马?”赵桓问道。 岳飞略一沉吟:“禀官家,鏖战一日夜,将士皆疲。神武右军尚余三百精锐,殿前司及各部老卒……倾尽全力,或可凑足两千之数。再多,恐难为继,且徒增累赘。” 赵桓点头:“好!就两千三百人!兵在精而不在多!朕再拨给你……五十匹缴获的战马,优先配给神武右军!其余步卒,轻装简行!” “李进!王权!”赵桓转向另外两位将领。 “末将在!”两人立刻应声。 “你二人,立刻协助鹏举,从各营挑选敢战、尚有力气的老卒!半个时辰!朕只要半个时辰!”赵桓命令道,“告诉将士们,此去非是死战,是去抢金狗的粮草马匹!是去报仇雪恨!凡有斩获,朕十倍赏赐!” “遵旨!”李进、王权领命,匆匆下楼。 望楼下,命令迅速传达。 起初还有些茫然和犹豫的士兵,听到“袭扰”、“抢粮抢马”、“十倍赏赐”等字眼,又看到岳飞将军那坚毅的身影,疲惫的眼中渐渐冒出了绿光! 死战或许会犹豫,但追着打落水狗,还能发财报仇,这吸引力可就大多了! “他娘的!抢金狗去!” “老子白天被射了一箭,正好抢匹马回来!” “算我一个!还能跑!” 营地里再次骚动起来,甲胄碰撞声、将校的呼喝声、士兵们低沉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带着血腥味和贪婪气息的战前氛围。 赵桓看着这一切,心中稍定。哀兵可用,利诱之下的哀兵,或许更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不到半个时辰,一支两千三百人的队伍,就在西门外集结完毕。甲胄不整,队列也谈不上多么严密,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厉。 岳飞勒马阵前,环视一周,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将手中沥泉枪向前猛地一指,指向北方那无尽的黑暗。 “出发!” 两千三百道身影,如同被惊醒的饿狼,悄无声息地扑入了夜色之中。 赵桓站在望楼上,直到那支队伍彻底消失在黑暗里。他没有立刻回帐,而是对身旁的张望吩咐道:“传令下去,加强营寨警戒,救治伤员,收敛阵亡将士遗骸……天亮之前,任何人不得松懈!” “是,官家。”张望躬身应道,看着自家官家那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敬畏和……一丝担忧。 粘罕……岳飞……这河东的夜,注定不会平静了。 第1章 龙椅上的寒意 “割地!赔款!陛下,再不遣使求和,汴京危矣!社稷危矣啊!” “放屁!金贼狼子野心,岂是割地赔款就能喂饱的?此例一开,国将不国!” “不割地,难道等着城破家亡,宗庙焚毁吗?李侍郎,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城中尚有十余万禁军,汴京城高池深,何惧之有?!” “十余万?呵呵,吴尚书,你亲自去城头看过吗?那些骄兵悍将,还有几分战力?还有,到底是不是实数,你我心里最清楚。” …… 冰冷,刺骨的冰冷。 不是身体上的寒冷,而是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带着绝望气息的寒意。赵桓猛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耳边充斥着激烈无比的争吵声,像几百只鸭子在同时嘶鸣,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雕梁画栋,金漆龙柱,御座之下,一群穿着各式官袍的人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是哪里?拍古装剧? 不对! 一股庞大的、混乱的记忆洪流猛地冲入脑海,剧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宋钦宗赵桓,刚从太上皇赵佶手里接过皇位的倒霉蛋,靖康元年正月,金兵围城…… 他,穿越成了历史上最耻辱的皇帝之一,靖康之耻的正主——宋钦宗! 此刻,正是金军第一次围攻汴京,朝堂之上为了战与和吵作一团的关键时刻! “陛下!陛下您醒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惊喜响起,是贴身太监张望。 赵桓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扫过下方。左首那个唾沫四溅、满脸谄媚相的老者,应该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浪子宰相”李邦彦。而右边那个慷慨激昂,却明显势单力薄的中年官员,莫非是……李纲? 历史的车轮,正不偏不倚地,朝着悬崖滚滚而去! “陛下,臣李邦彦以为,当务之急,乃是速速派遣使臣,携带重金,前往金营议和!只要能保全宗庙社稷,割让些许土地,岁纳些许银绢,又有何妨?太原、中山、河间三镇,本就地处边陲,予之亦无损国本啊!”李邦彦见皇帝醒来,立刻抢先一步,跪地哭诉,声情并茂。 他身后立刻跪倒一片,七嘴八舌地附和。 “李相公所言极是!陛下,金人凶悍,兵锋正锐,我朝久疏战阵,断不可轻言战事!” “是啊陛下,刀兵一起,生灵涂炭,非仁君所为!议和方是上策!” “太上皇亦有旨意,望陛下以苍生为念……” 苍生?赵桓心中冷笑。只怕是你们这些人的富贵!割让三镇?那可是大宋北方最重要的屏障!一旦失去,金人的铁蹄随时可以饮马黄河! “陛下!万万不可!”一个须发微白,身形却依旧挺拔的老臣排众而出,声音带着金石之音,“太原、中山、河间乃国之藩篱,一旦割让,河北将再无险可守,汴京门户洞开!金贼贪得无厌,今日割三镇,明日便要整个河北,后日便是江南!届时,陛下将置祖宗基业于何地?!” 是兵部尚书吴敏,一个相对务实的主战派。 “吴尚书此言差矣!”李邦彦立刻反驳,脸上堆着假笑,“金人所求不过财帛土地,只要满足其欲,自然会退兵。待其退去,我朝再徐图恢复,岂不两全?” “两全?!”吴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邦彦,“你这是饮鸩止渴!自欺欺人!金人若退,必是劫掠一空,我朝元气大伤,如何恢复?况且,金人信用何在?撕毁盟约如同家常便饭!” “够了!” 一声并不算响亮,却带着异样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压过了所有的争吵。 赵桓缓缓坐直了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却不见了往日的怯懦和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锐利。 他刚刚消化完记忆,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历史上的赵桓就是因为耳根子软,被这群主和派忽悠瘸了,一步步走向深渊。他绝不能重蹈覆辙!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龙椅上的年轻皇帝。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凡事都要请示太上皇的官家吗? 赵桓的目光缓缓扫过李邦彦,那眼神如同实质,让后者心里莫名一寒。 “李相公,”赵桓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说割让三镇,予之无损国本?” “呃……是,陛下。三镇偏远,税赋不多,兵力亦……”李邦彦有些结巴,皇帝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哦?”赵桓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那依相公之见,我大宋的国本,究竟是什么?” “这……自然是……是陛下,是宗庙社稷,是万千黎民……”李邦彦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 “很好。”赵桓点点头,“那么请问李相公,失去太原、中山、河间这北方屏障,金贼铁蹄旦夕可至汴京城下,届时,宗庙社稷如何保全?万千黎民如何安生?朕这个皇帝,又能安坐在这龙椅上几天?”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般砸在李邦彦的心头!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惨白,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啊,三镇一失,汴京就成了毫无遮挡的靶子,金人随时可以再来,到时候还拿什么去割? “陛下圣明!”吴敏激动地跪下,“李邦彦之言,实乃误国之论!请陛下定夺!” 一些原本摇摆不定,或者有心主战却不敢出声的大臣,此刻也纷纷看向赵桓,眼神中多了几分期待和敬畏。 刚刚那番话,条理清晰,直指要害,绝非昔日那个懦弱君王所能说出! 赵桓没有理会吴敏,目光依旧锁定在李邦彦身上,声音陡然转厉: “李邦彦!你身为宰执,不思如何御敌保境,反而一味鼓吹割地求和,动摇军心民心!是何居心?!” “臣……臣不敢!臣一心为国,绝无他意啊陛下!”李邦彦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他能感觉到,皇帝是真的动了杀机!那冰冷的眼神,让他遍体生寒。 “哼!”赵桓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殿门方向。 就在这时,一名身披甲胄、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踉踉跄跄地冲了进宣来,带着哭腔嘶喊: “陛下!北城急报!金贼以‘填壕车’强攻,守城炮石将尽,宣化门……宣化门告急!种……种老将军请陛下速派援军!!” 第2章 谁敢言退 “陛下!陛下!宣化门告急啊!” 传令兵凄厉的哭喊声在大殿中回荡,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刚刚被赵桓强行压下去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再次蔓延开来。 “完了……宣化门若破,金贼……金贼就杀进来了!” “快!快遣使!现在割地还来得及!” “种老将军……连种老将军都顶不住了吗?” 李邦彦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就想再次跪地劝谏求和。他身后的几个主和派官员更是瑟瑟发抖,目光躲闪,仿佛已经看到金军的弯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空气中,传令兵带来的血腥味和殿外的寒风似乎更加浓烈了。 “慌什么!”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天塌不下来!”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殿下百官,尤其是在李邦彦那张惊惶失措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冷声道:“宣化门未破,尔等便如同丧家之犬!大宋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陛下……”李邦彦张口欲言,却被赵桓冰冷的眼神逼得把话咽了回去。 赵桓不再理会他们,转向那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声音放缓却依旧带着紧迫感:“起来说话!宣化门具体战况如何?金贼投入多少兵力?用何种器械?种老将军现在何处?” 那传令兵被皇帝的镇定所感染,稍微定了定神,喘着粗气道:“回……回陛下!金贼……金贼出动了至少上万步卒,轮番冲击!他们……他们推出了十几辆巨大的‘填壕车’,不顾伤亡,强行用土石填平护城河!城头的炮石……炮石快打光了!滚木礌石也消耗严重!种老将军……老将军亲自在城头擂鼓督战,身上已中了流矢,还在死战不退!” 填壕车! 赵桓心中一沉。这种简陋却有效的攻城器械,在缺乏远程强力打击手段的时代,对守城方是巨大的威胁。一旦护城河被填平,金军就能直接蚁附攻城,到时候伤亡将急剧增加。 而种师道……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将,竟然已经负伤!他是如今汴京城防的中流砥柱,绝不能倒下! “炮石将尽……”吴敏脸色凝重,上前一步,“陛下,京中武库尚有储备,但转运不易,且守城器械调度,一直由……”他看了李邦彦一眼,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赵桓瞬间明白,城防调度权,恐怕还掌握在主和派或者说太上皇的亲信手中!这就是掣肘! “传朕旨意!”赵桓猛地站起身,小小的身躯在这一刻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力量,“张望!” “奴婢在!”贴身太监张望连忙应声。 “拟旨!”赵桓的声音在大殿中清晰回荡,“擢升兵部侍郎李纲为尚书右丞,兼任东京留守,全权负责汴京城防事宜!所有禁军、厢军、武库、军械、粮草,皆由其调配!若有不从者,先斩后奏!”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李纲?! 那个因为反对割地,前不久刚被太上皇斥责,几乎被罢官的李纲? 让他全权负责城防?还赋予他先斩后奏之权?! 李邦彦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抬头:“陛下!万万不可!李纲性情刚直,骤然委以重任,恐……恐难服众!且城防大事,岂能……” “住口!”赵桓厉声打断,目光如刀,“李邦彦,你是觉得朕的旨意不管用,还是觉得你比朕更懂谁能守城?!” “臣……臣不敢!”李邦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位年轻皇帝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意!那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正的生杀予夺的威严! “陛下圣明!”吴敏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知道,李纲是真正能担起责任的人! “陛下!臣李纲,愿领此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一个洪亮而坚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只见一个身着绯色官袍,面容刚毅的中年官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正是李纲!他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喧嚣,匆匆赶来。 赵桓看着李纲,这位历史上力挽狂澜却最终被排挤的忠臣,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李卿,危难之际,受命于朝堂,汴京安危,数十万军民性命,皆系于你一身!” “臣,万死不辞!”李纲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叩首。他能感受到,这位新君与传闻中那个懦弱的形象截然不同!那眼神中的信任和决绝,让他沉寂已久的热血再次沸腾! “好!”赵桓沉声道,“朕给你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内,朕要看到援军抵达宣化门!要看到炮石重新怒吼!告诉种老将军,援军随后就到,让他务必坚守!” “臣遵旨!”李纲领命,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赵桓叫住他,声音低沉却有力,“记住,对于任何畏缩不前、临阵脱逃、甚至暗通款曲者,不必请示,立斩无赦!朕,给你这个权力!” “臣,明白!”李纲再次一拜,眼中精光一闪,大步离去,背影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看着李纲离去的背影,赵桓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弦依旧紧绷。提拔李纲只是第一步,解决了指挥权的问题。但真正的危机在于兵力和士气。 “吴敏。”赵桓转向兵部尚书。 “臣在。” “城中可用之兵,尚有多少?士气如何?”赵桓问道,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历史上的禁军,在金兵围城时表现堪称灾难。 吴敏面露难色,躬身道:“回陛下,禁军号称数十万,然……然大多疏于操练,缺额严重。真正能战之士,恐不足十万。且连日金兵势大,城中谣言四起,军心……军心浮动。” 不足十万能战之兵?还要分守汴京四面城墙?赵桓的心沉了下去。这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浮动?”赵桓冷笑,“我看是有些人巴不得城破,好去当金人的顺民!” 他的目光再次扫向李邦彦一派,那些官员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传朕旨意!”赵桓的声音再次提高,“命殿前都指挥使王宗濋,即刻整顿内城兵马,但有妖言惑众、动摇军心者,立斩!命各城门守将,严查奸细,闭门不出者,以通敌论处!”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发出,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大殿内的气氛彻底变了。之前的慌乱和争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和紧张。主和派噤若寒蝉,主战派精神大振,而更多的中间派,则在惊愕之后,开始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皇帝。 然而,就在命令刚刚传达下去,殿门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小黄门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尖利而惶恐: “陛下!不好了!太……太上皇派人传旨,命……命陛下立刻停止抵抗,开城……开城迎降!” 第3章 谁是君?谁是臣? “陛下!不好了!太……太上皇派人传旨,命……命陛下立刻停止抵抗,开城……开城迎降!” 小黄门尖利惶恐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刚刚升腾起一丝希望的朝臣心头。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刚才宣化门告急是外部的重压,那么此刻太上皇的这道旨意,就是从内部捅来的一把致命的刀子! 前线的将士还在浴血奋战,新任的东京留守刚刚领命而去,陛下刚刚才用雷霆手段震慑了主和派,要誓死守城……结果,太上皇却要开城投降?! 这算什么? 一瞬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龙椅上的赵桓身上。有惊愕,有惶恐,有幸灾乐祸,也有深深的担忧。 李邦彦几乎是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混合着狂喜和难以置信。太上皇的旨意!这简直是天降甘霖!他刚才被赵桓吓破了胆,正愁无计可施,这下好了,有太上皇撑腰,看你这个小皇帝还怎么硬撑! “陛下!您听到了吗?是太上皇的旨意!”李邦彦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太上皇圣明!他老人家才是真正为社稷苍生着想啊!快……快遵旨陛下!” “请陛下遵太上皇旨意!” “太上皇旨意大于天,陛下不可违逆啊!” 刚刚被压下去的主和派官员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跪倒在地,声浪比之前更大了几分。他们看向赵桓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分有恃无恐。 毕竟,这位新君登基才多久?太上皇赵佶虽然退位,但积威犹在,尤其是在这帮旧臣心中,分量远超这个年轻的儿子。 吴敏等主战派官员则是面色铁青,心急如焚。 “陛下!万万不可!”吴敏再次出列,声音都带着颤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何况如今是陛下当政!城防军务,岂容太上皇干预?!” “放肆!”李邦彦立刻跳出来指着吴敏,“吴尚书!你敢非议太上皇?眼中还有没有君父?!” “君是君,父是父!”吴敏毫不退让,瞪着李邦彦,“如今临朝执政的是当今陛下!太上皇既已禅位,便该颐养天年,岂能在此国难当头之际,下此乱命,动摇军心?!” “你……”李邦彦气得语塞。 “够了。” 赵桓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他缓缓走下御阶,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瘫软在地的小黄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移动。 龙靴踩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发出轻微而富有节奏的声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他走到小黄门面前,蹲下身,看着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空气中弥漫着香炉的烟气,混杂着小黄门身上因为奔跑而散发出的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殿外寒风带来的硝烟气息。 “你叫什么名字?”赵桓问道,声音很轻。 “奴……奴婢……福……福宁宫小……小安子……”小黄门牙齿打颤。 “福宁宫的?”赵桓点点头,那是太上皇的居所,“是你亲耳听到太上皇下的旨意?” “是……是太上皇……亲口对……对梁……梁总管说的,命……命奴婢速速前来传旨……”小安子语无伦次。 “梁师成?”赵桓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他!这个历史上与蔡京、童贯等人并列的“六贼”之一,太上皇最宠信的大太监! “旨意呢?”赵桓伸出手。 “没……没有书面旨意……是……是口谕……”小安子颤抖着说。 “口谕?”赵桓慢慢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一个口谕!” 他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百官,最后落在李邦彦脸上。 “李相公。” “臣……臣在。”李邦彦心中莫名一突。 “你刚才说,太上皇旨意大于天,朕不可违逆,是吗?”赵桓问道。 “是……是啊陛下!父命难违,古来……” “那么朕问你,”赵桓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如今,这大宋的皇帝,是朕,还是太上皇?!” “这……”李邦彦额头冒汗,这个问题太要命了!说太上皇是皇帝,那就是谋逆!说当今陛下是皇帝,那太上皇的旨意…… “说!”赵桓向前一步,逼视着他。 “自……自然是陛下您……您是万乘之君……”李邦彦被逼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很好!”赵桓点点头,“既然朕是皇帝,那朕下的旨意,是不是旨意?” “是……是……” “朕刚才下的旨意是什么?” “是……是命李纲大人负责城防,死守汴京……”李邦彦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太上皇的‘口谕’,又是让朕做什么?”赵桓步步紧逼。 “是……是让陛下开城迎降……” “那么,李相公,”赵桓的声音如同寒冰,“你来告诉朕,这两道旨意,一道是当朝天子下的,一道是太上皇派人传的‘口谕’,哪一道,才是真正应该被执行的国策?!” “我……我……”李邦彦彻底懵了,汗水浸湿了朝服,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逻辑陷阱,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 “陛下圣明!”吴敏等人精神大振,纷纷跪倒,“请陛下定夺!” 赵桓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看向那个瘫软在地的小黄门小安子。 “你,”赵桓指着他,“一个福宁宫的小小黄门,无凭无据,仅凭你一张嘴,就敢来这朝堂之上,假传太上皇‘口谕’,扰乱军国大事,动摇君心臣意!” 小安子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奴婢没有!奴婢不敢!真的是太上皇的旨意啊陛下!” “太上皇的旨意?”赵桓冷笑,“太上皇深居宫中,如何得知前线战况如此危急?又怎会在此关键时刻,下达如此自毁长城的命令?朕看,分明是你,或者你背后的人,包藏祸心,假传圣旨,意图霍乱朝纲,里通外国!” “冤枉啊!陛下!冤枉啊!”小安子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磕头。 “来人!”赵桓不再看他,声音冰冷无情,“将此假传圣旨、动摇军心的奸细,拖出去,斩了!” “遵旨!”两名殿前卫士立刻上前,如狼似虎地架起瘫软如泥的小安子。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婢说的是真的!真的是太上皇……”小安子的哭喊声越来越远,很快被殿外的寒风吞噬。 大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赵桓这雷霆手段镇住了! 杀一个传旨的太监不算什么,但这个太监代表的是太上皇!赵桓此举,无疑是在用最直接、最酷烈的方式,宣告谁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 李邦彦面如死灰,浑身冰凉。他知道,完了,他押错了宝,这位新君的强势和狠辣,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赵桓的目光再次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斩钉截铁: “从今日起,朕再说一遍!汴京城防,由东京留守李纲全权负责!军国大事,由朕与朝臣共议!若再有任何人,胆敢提及‘太上皇旨意’干涉军政,或妄言投降、动摇军心者——”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 “一如此獠!” 寒意,彻骨的寒意,笼罩了整个大殿。 没有人再敢出声。 赵桓缓缓走回龙椅坐下,感受着御座冰冷的触感,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杀了小太监,驳了“口谕”,暂时压制了投降派,但这只是开始。 他知道,福宁宫里的那位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城外!金人的攻势,绝不会因为他杀了几个太监、罢黜了几个官员就停止。 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他看向殿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宣化门那片浴血的战场。 李纲,你可一定要顶住啊! 第4章 动员令与城下风 龙椅冰冷,透过赤黄的袍服,寒意依旧渗入骨髓。 赵桓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上的盘龙纹路,清脆的哒哒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异常清晰。刚才的杀伐果断,震慑住了朝堂,但汴京城面临的危机,没有丝毫减轻。 人!兵!能战之兵!这是悬在头顶最锋利的剑! “吴敏。”赵桓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臣在。”吴敏上前一步,神色凝重。他知道皇帝接下来要问什么。 “刚才你说,城中能战之士,不足十万。”赵桓看着他,“这个数字,可靠吗?有没有算上那些……吃空饷的?” 吴敏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躬身道:“回陛下,这已是臣与几位同僚反复核算过的数字。禁军积弊已久,缺额、老弱、占役者甚多。各营之中,真正披甲执锐、堪上一战的,确实……捉襟见肘。” 殿内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连兵部尚书都这么说,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 “厢军呢?”赵桓追问,“京畿各路厢军,难道也不能抽调补充?” “陛下有所不知,”户部尚书蔡懋出列,面带难色,“厢军……厢军久不习战阵,多充作杂役苦力,修桥铺路尚可,若要他们上城御敌,恐怕……”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厢军不堪用! 赵桓心中暗骂,这大宋朝养兵百万,关键时刻能用的却寥寥无几!都是赵佶那个艺术细胞发达的爹干的好事!重文轻武,军队腐败到了根子! “那依诸位爱卿之见,如今该当如何?”赵桓目光扫过群臣,“等着李纲把那不足十万的兵耗光,然后开城投降吗?” 无人敢应声。李邦彦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陛下!”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赵桓看去,是吏部侍郎许翰,一个在记忆中以敢言着称的直臣。 “许卿有何良策?” 许翰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臣以为,禁军、厢军不足恃,然汴京城中,尚有百万军民!其中青壮男子,不下二十万!只要朝廷登高一呼,晓以利害,发放器甲,组织得当,未必不能组成一支可战之力!” “招募丁壮?”蔡懋立刻皱眉,“许侍郎,这恐怕不妥。平民百姓,未经操练,骤然上阵,徒增伤亡!况且,器甲、粮草从何而来?户部……” “国都将亡,还在乎这些坛坛罐罐?!”许翰猛地打断他,须发戟张,“城若破,金银府库皆为贼有!百姓身家性命难保!此时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时?至于操练,守城不同于野战,只需教习使用滚木礌石,操作床弩炮石,有军官带领,足以协防!器甲不足,可收缴城中富户私藏,粮草……难道京中百万石储备,还供不起守城将士吗?!” 许翰一番话,掷地有声,不少官员面露赞同之色。 赵桓眼中精光一闪。许翰说的,正是历史上李纲曾经做过,并且行之有效的办法!发动人民战争! “好!”赵桓猛地一拍龙椅扶手,“许卿之言,深合朕意!”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许翰:“朕命你为京城四壁守御使司副使,协助李纲,即刻拟定榜文,遍谕全城!凡城中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无论士农工商,皆有守土保家之责!愿应募者,自带兵器,前往各城门报道,由守御使司统一编组,发放粮饷!” “臣,领旨!”许翰激动地跪下。 “蔡懋!”赵桓转向户部尚书。 “臣在。”蔡懋硬着头皮出列。 “户部即刻清点府库钱粮,优先供给守城军民!所需器甲,由兵部、工部协同,打开武库,尽数调拨!若有不足,朕授权许翰,可暂时征用城中大户、寺庙之铜铁,交由将作监赶制!但有推诿、藏匿者,以通敌论处!” “臣……遵旨。”蔡懋擦了擦额头的汗,皇帝这命令,等于是把他的户部掏空了,还要得罪满城权贵富户,但他不敢反驳。 “吴敏!” “臣在!” “你兵部协同,务必将器甲发放到位!同时,严令各军,选拔有经验的都头、押队,充任新募壮丁的队正、什长,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让这些人熟悉守城要务!” “臣遵旨!” 一连串命令下达,整个朝堂再次高速运转起来。虽然还有很多细节问题,但大方向已经定了下来——全民皆兵,死守到底! 李邦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但他此刻不敢再触霉头。 赵桓看着下方忙碌起来的臣子,心中稍定。动员令只是第一步,能不能有效执行,效果如何,还是未知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次从殿外传来。 这一次,是一名身着禁军服饰的校尉,脸上带着焦急和一丝惊惶。 “报——陛下!”校尉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南薰门外发现……发现金军正在挖掘地道!已……已经挖到护城河底!” 挖掘地道! 赵桓瞳孔猛地一缩!这才是古代攻城战中最阴险、最难防御的手段之一!一旦被他们挖穿城墙根基,或者直接挖入城内,后果不堪设想! 第5章 李纲的战场 “地道?!南薰门?!”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殿中,刚刚因皇帝铁腕而稍显安定的气氛瞬间被撕裂!比之城门告急,挖掘地道更让人心头发寒!那是看不见的威胁,如同毒蛇潜伏在地底,随时可能钻出来咬断汴京的喉咙! “金贼……金贼竟如此歹毒!” “快!快派人去堵!去挖!” “怎么堵?挖到哪里了都不知道!” 群臣再次慌乱起来,不少人脸色煞白,脚步虚浮。 龙椅上的赵桓,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南薰门……那里守军相对薄弱!他看向刚刚领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许翰和吴敏,命令几乎脱口而出。 但就在此时,他目光一凝,看到了殿角阴影里几个瑟缩的身影,那是李邦彦一派的官员。他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能事事亲为,他需要信任他提拔起来的人,也需要给这些人独当一面的空间和权威。 与此同时,宣化门附近,临时搭建的守御使司行辕内。 灯火摇曳,将墙壁上巨大的汴京城防图映照得明暗不定。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汗水味以及皮革甲胄特有的腥膻气。 李纲刚刚送走一批督促运送炮石滚木的军官,正低头审视着各地送来的简报,眉头紧锁。宣化门的喊杀声隐隐传来,如同沉闷的雷鸣,提醒着他战况的激烈。种师道老将军还在死战,援兵和器械正在路上,但能不能及时顶住,尚未可知。 “报——!”一名亲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李……李帅!南薰门急报!发现金狗在挖地道!” “什么?!”李纲猛地抬头,眼中厉色一闪,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地图上,洇开一团墨迹。 “具体位置?深度如何?何时发现的?”他没有丝毫慌乱,语速极快地问道。 “就在……就在南薰门西侧约三百步处城墙下!守军用‘瓮听’之法,听到地下有清晰的挖掘声!声音……声音似乎离地表不远了!”亲兵喘着粗气回答。 瓮听!用大水缸埋入地下,派听力好的人伏在缸口监听敌军动静。这是宋军常用的反地道手段。 李纲几步走到地图前,目光迅速锁定南薰门西侧区域。那里地势相对平缓,土质也较松软,确实适合挖掘地道! “狗鞑子,好阴险的手段!”旁边一名膀大腰圆的偏将忍不住骂道,脸上带着忧色,“李帅,地道最是难防,一旦被他们挖通……” “慌什么!”李纲冷冷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金贼会挖,难道我大宋健儿就不会掘吗?” 他沉吟片刻,立刻下令:“传令!命神卫军指挥使张斌,即刻亲率本部精锐五百人,携铁锹、尖镐、水桶、火油,火速赶往南薰门西段城墙!” “是!” “再传令!命将作监丞刘衍,带上所有经验丰富的工匠和‘瓮听’手,立刻前往南薰门,精准确定敌军地道方位和深度!” “是!” “告诉张斌,”李纲加重了语气,“到达之后,立刻在监听到的挖掘点附近,向下挖掘‘直井’!挖到与敌军地道同等深度后,再横向挖掘‘对坑’,务必截断敌军地道!若能直接挖通,即刻灌入火油、污水,或以湿柴点燃,用烟熏之!” 直井、对坑!这是宋军反地道战术中最常用的手段,以攻对攻! “另外,”李纲补充道,“令张斌在城墙内侧对应位置,深挖一道内壕,以防万一敌军地道穿透城墙!” “遵命!”亲兵飞奔而去。 那名偏将看着李纲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心中稍安,但仍有些担心:“李帅,神卫军张斌部,本是预备增援宣化门的……” “宣化门自有种老将军!第一批援兵和器械也已在路上!”李纲斩钉截铁道,“南薰门地道之危,迫在眉睫,不容有失!若被金贼从地下钻进来,腹背受敌,则满盘皆输!” 他顿了顿,看向那偏将:“王将军,你立刻带人,去武库催要滚木礌石,特别是猛火油柜,优先送往宣化门和南薰门!” “末将领命!”王将军抱拳而去。 看着一道道命令发出,行辕内暂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灯火摇曳和远处隐约的喊杀声。 李纲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肩上担子沉重如山。他临危受命,手握城防大权,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金军势大,城内人心浮动,太上皇那边还不知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陛下……李纲脑海中闪过赵桓那张年轻却异常冷静锐利的脸。若非陛下今日力排众议,斩杀传伪旨的内侍,强行将城防大权交给自己,恐怕此刻汴京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这份信任,重逾千斤! “报——!”又一名传令兵匆匆赶来,“李帅!宣化门捷报!种老将军率军死战,亲手斩杀金军爬上城头的一名谋克!我军援兵已至,炮石齐发,暂时遏制住了金贼攻势!” “好!”李纲精神一振,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些许,“告诉种老将军,守住!务必守住!后续援兵和器械会源源不断!” 总算有个好消息! 但李纲丝毫不敢放松。金军的攻势如同潮水,一波退去,下一波只会更猛。地道只是其中一种手段,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其他后手? 他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的毡帘,望向灯火管制下依旧能看出轮廓的庞大京城。坊市间一片寂静,但李纲知道,在这寂静之下,是无数颗惶恐不安的心。 许翰侍郎的动员令已经发出去了?那些寻常百姓,真的愿意拿起武器,保卫这座看似坚固,实则危机四伏的城池吗? 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夜色。 “李帅,”一名负责文书的佐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刚刚收到城门司的报告,说……说最近几日,城内有一些关于……关于太上皇与金人议和的流言,似乎有扩散的迹象……” 李纲的眉头瞬间拧紧,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外患未除,内忧已起! 那些阴沟里的老鼠,终究还是忍不住要跳出来了吗? 金军的地道可以挖,可以堵,但这城里人心的地道,又该如何去防? 第6章 汴京暗流 李纲的眉头瞬间拧紧,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剑。 “流言?关于太上皇与金人议和?”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气,让那名禀报的佐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行辕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灯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李纲脸上如铁的线条。外面宣化门的喊杀声似乎都遥远了许多,此刻,这城内无声的战场,更让人心悸。 “是的,李帅。”佐吏低下头,不敢看李纲的眼睛,“消息传得很快,市井之中,甚至一些……一些军营里,都有人在私下议论,说……说太上皇心念苍生,不忍大战,已遣密使前往金营……” “放屁!”李纲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太上皇若真有此意,岂会只让一黄门传话?陛下早已颁下圣谕,誓与汴京共存亡,令我等死守!此等流言,分明是奸佞之徒,欲惑乱人心,动摇军志!” 他眼中寒光闪烁。金贼地道阴险,但这诛心的流言,杀伤力更甚!一旦军民相信朝廷内部不和,甚至太上皇意欲投降,那还谈什么守城?士气一旦崩溃,汴京不攻自破! “何人所传?源头可曾查到?”李纲盯着佐吏。 佐吏面露难色:“回李帅,流言如鬼魅,难以捕捉源头。开封府和巡检司拿了几个在酒肆、瓦子散播的闲汉,都说是听人言讲,再问便不知了……” “听人言讲?”李纲冷笑,“好一个听人言讲!” 他立刻意识到,这背后定有指使!绝非寻常市井传闻。其心可诛,目标直指当今陛下与一众主战官员! “立刻传我将令!”李纲站起身,在狭小的行辕内踱步,语速飞快,“命开封府尹王时雍,即刻增派干员,严密巡查城内各坊市、瓦子、酒肆、茶楼!凡有聚众妄议军情、散布降金言论者,无论何人,一律拿下,严加审问!” “是!” “另,传令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李纲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皇城司这把官家的刀,该出鞘见血了!“让他的人动起来!给本帅盯紧城内所有与福宁宫过从甚密之人,以及李邦彦、蔡攸等辈的门下常客!特别是那些家资巨万,围城后行止诡秘之徒!若查有实据,证明其散布谣言,或暗通金贼,不必报来,即刻拿下,审明后……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佐吏倒吸一口凉气。这命令非同小可,拿下已是重罪,格杀勿论……这牵扯的恐怕不是小人物!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纲声音冰冷,“陛下已赐我便宜行事之权!如今城危如累卵,岂容奸细在内兴风作浪?!非常之时,当用霹雳手段!你告诉陈过庭,出了任何事,本帅一力承担!” “遵……遵命!”佐吏感受到李纲那股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连忙领命而去。 命令发出,李纲却没有丝毫放松。弹压和抓捕只能暂时遏制,难绝根源。人心的堤坝,一旦有了裂缝,就必须用更强的力量去修补。 他重新坐回桌案后,拿起一张空白宣纸,略一沉吟,提笔蘸墨。 “拟告示!”他对另一名负责文书的属官道,“以本帅及东京留守司之名,遍告全城军民!” 墨汁在笔尖凝聚,李纲的声音变得沉稳而清晰,在行辕内回荡: “东京留守、枢密使李纲,奉圣谕守土保民,为靖康国难事,告尔汴京军民知悉:” “金贼犯阙,围困京师,社稷危殆,生灵涂炭。然,陛下圣意已决,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官家已明发谕旨,誓与汴京共存亡!吾等臣子,受命于危难之际,当与数十万军民戮力同心,誓保河山!” “……近闻城内有宵小奸佞,或畏敌如鼠,或包藏祸心,竟捏造太上皇欲与金贼议和之谣言,妄图离间君臣,淆乱视听,动摇军心!此等行径,与通敌无异,罪不容诛!” “……尔等皆我大宋赤子,当明辨是非!太上皇深居宫禁,忧心国事,然军国大事自有陛下与朝廷处置,岂容奸贼借名造谣?!此乃金人惯用之离间毒计,万勿轻信,自毁长城!” “……本帅已钦奉圣旨,得便宜行事之权。即刻起,严查城内奸细!凡查实有散布谣言、蛊惑人心者,定斩不饶!凡能擒获奸细、或提供线索者,赏银百两!能斩获金贼首级来献者,赏银千两,奏请朝廷授官!” “……汴京城池坚固,尤赖人心凝聚!只要军民一心,众志成城,何惧犬羊宵小?!务望我父老子弟,同心协力,共克时艰!” “……特此布告,各宜凛遵!” 写完最后一个字,李纲将笔掷于案上,将墨迹未干的告示递给属官:“立刻誊写百份!张贴于各处城门、要道、坊市、军营!务必让全城军民,都知晓陛下的决心,朝廷的法度,以及本帅的意志!” “是!李帅!” 看着属官匆匆离去,李纲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不知道这份告示能起多大作用,但他必须这样做。他要用最明确的方式告诉所有人:皇帝在,朝廷在,他李纲,也绝不会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行辕的门帘再次被猛地掀开。 之前奉命前往南薰门督办反地道事宜的偏将王将军,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凝重的复杂神情。 “李帅!”王将军声音有些嘶哑,“南薰门那边……挖……挖通了!” “挖通了?!”李纲霍然起身,紧紧盯着王将军,“是我们的‘对坑’挖通了金贼的地道?” “正是!”王将军脸上难掩激动,“刘衍那老小子带着工匠,‘瓮听’之术果然了得!张斌指挥的神卫军兄弟们也争气,玩命地挖!就在半个时辰前,一铲子下去,豁然贯通!对面的金狗还在里面叮叮当当地挖呢!” “伤亡如何?可曾交手?”李纲追问。 “嘿!”王将军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齿,“哪能让他们占便宜!一挖通,张斌指挥使就按您的吩咐,先是几桶滚烫的金汁(粪水)浇了进去,随即塞进湿柴草点燃,用大风箱拼命往里头鼓风!那浓烟毒气倒灌进去……啧啧,只听得里面鬼哭狼嚎,想来没几个能活!” “好!”李纲用力一挥拳,“干得漂亮!立刻传令张斌,封死地道口,但要留下风口,继续往里灌注毒烟污水!绝不能给金贼喘息之机!” “是!”王将军应道,但脸上的兴奋很快褪去,转为凝重,“不过,李帅,虽暂时挫败了金贼一处地道,但刘衍说,根据其他地点的‘瓮听’结果,金贼……金贼在南薰门附近,似乎不止挖了一条地道!” 不止一条?! 李纲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狡猾的金贼! 第7章 人心之堤 不止一条?! 李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狡猾的金贼!他们竟然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法子!在南薰门吸引守军注意力,挖掘一条“明地道”,却在暗中同时挖掘多条! 王将军看着李纲骤变的脸色,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李帅,刘衍说,根据各处‘瓮听’的声响判断,敌军的地道至少还有三条,分布在南薰门两侧一里左右的范围内,挖掘进度不一,但其中一条……似乎离城墙根已经非常近了!” 三条!甚至可能更多! 刚刚因为挫败一条地道而升起的些许振奋,瞬间烟消云散。 李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一条地道就牵扯了神卫军五百精锐和大量工匠,现在又冒出来至少三条,兵力、人手、器械,哪里够用?! “立刻!”李纲几乎是吼出来的,“传令下去!凡南薰门附近守军,除警戒哨外,其余人等,全部投入挖掘‘直井’和‘对坑’!铁锹不够,用随身佩刀、长矛也要给老子挖!” “另外,”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新募丁壮中,抽调五百人,由有经验的军官带领,即刻增援南薰门!告诉他们,挖断一条地道,赏钱十贯!活捉一个金狗,赏钱五十贯!” 重赏之下,或有勇夫! “是!”王将军领命,但脸上忧色不减,“李帅,新募丁壮刚刚放下锄头拿起刀枪,让他们去对付凶悍的金兵……” “老弱妇孺都能上城搬石头,他们这些青壮,挖几铲土就不行了?”李纲打断他,声音冷硬,“国难当头,没有谁是局外人!告诉他们,身后就是他们的家!不拼命,城破了,谁也活不了!” 王将军不再多言,匆匆离去。 行辕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李纲沉重的呼吸声。他看着地图上南薰门的位置,仿佛能看到地下无数条毒蛇正在疯狂掘进。 兵力捉襟见肘,器械转运不畅,内部流言又起……这仗,太难打了! 与此同时,皇城,垂拱殿。 赵桓端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的不是奏折,而是一张简易的汴京布防图,以及几份来自皇城司的密报。殿内只有他和贴身太监张望两人,气氛压抑。 他已经收到了宣化门暂时稳定、南薰门挫败一条地道的捷报,也知道了流言四起和李纲应对的消息。 但他关注的,不仅仅是城防。 “李邦彦、蔡攸、耿南仲……”赵桓的手指轻轻划过密报上几个熟悉的名字,“还有那些与福宁宫往来密切的勋贵、富商……呵呵,真是国难思‘良臣’啊!” 密报上记录着这些人近期的异常活动:频繁的私下聚会、府中下人与城外可疑人员的接触、甚至有几家粮商被发现暗中囤积居奇,加剧城内恐慌。 “陛下,”张望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杯热茶,“李相公他们……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忧心战事……” “糊涂?”赵桓接过茶杯,却没有喝,任由温热的茶水透过薄薄的瓷壁传来暖意,眼神却冰冷刺骨,“忧心战事,就会散布太上皇要投降的谣言?忧心战事,就会在城中囤积居奇,等着金人来了卖个好价钱?张望,你跟了朕多久了?” “奴婢……奴婢自陛下为太子时便侍奉左右。”张望连忙躬身。 “那你告诉朕,”赵桓盯着他,“这像是‘糊涂’,还是像‘通敌’?” 张望浑身一颤,不敢再言语。 赵桓将茶杯轻轻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金贼在城外攻城,他们在城内挖朕的根基!内外夹击,真是好算计!”他站起身,踱到殿门口,望着阴沉的天空。寒风卷着雪沫吹打在廊柱上。 “传陈过庭。”赵桓头也不回地吩咐。 很快,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一身便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他身材不高,相貌普通,但眼神锐利如鹰隼。 “参见陛下。” “平身。”赵桓转过身,“密报你都看了?” “是,陛下。”陈过庭声音低沉,“李邦彦等人虽未有直接通敌的实证,但其言行叵测,散布流言、勾连福宁宫、囤积物资,已是事实。” “朕不需要等他们把刀架在朕脖子上的时候再找证据。”赵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皇城司这把刀,不能只用来抓几个传闲话的泼皮!” 陈过庭心中一凛,垂首道:“请陛下示下。” “名单上的人,给朕盯死了!”赵桓眼中寒光闪烁,“查!查他们的家产,查他们的往来,查他们与金营有无私下联系!特别是那几家囤积居奇的粮商,给朕摸清楚他们的粮仓在哪里!”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朕要的是快!准!狠!不要怕打草惊蛇,蛇不出来,怎么打死?” “臣明白!”陈过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只是……若动了李相公他们,朝堂之上,还有福宁宫那边……” “太上皇那里,朕自有应对。”赵桓打断他,“至于朝堂……哼,都什么时候了,还怕他们聒噪?等城破了,他们的脑袋也保不住!告诉下面的人,放手去做!出了事,朕担着!” “遵旨!”陈过庭领命,悄然退下。 看着陈过庭消失的背影,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很快被更深的决绝取代。穿越而来,他没得选择,要么力挽狂澜,要么身死国灭,留下千古骂名! 他必须用最铁血的手段,攘外安内! 汴京,一处靠近北市的征兵点。 寒风呼啸,却挡不住排队应募的人潮。许翰亲自坐镇,指挥着吏员登记造册,发放简陋的武器和标识。人群中,有热血沸腾的青年,有被逼无奈的壮汉,也有眼神闪烁、似乎另有目的的闲人。 “下一个!姓名?年龄?籍贯?”吏员大声吆喝着。 “俺叫牛二,三十五,开封府祥符县人!”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汉子瓮声瓮气地回答,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生锈的柴刀。 “好!拿着这个臂章,去那边领取干粮,听候调遣!” “恁说啥?还发干粮?”牛二瞪大了眼睛。 “朝廷说了,应募守城,管饭!”吏员没好气地说道。 牛二咧嘴一笑,露出憨厚的笑容:“那敢情好!俺家里还有老娘和娃,正愁没吃的哩!杀金狗,还有饭吃,值!” 旁边一个穿着绸衫,缩着脖子的年轻人小声嘀咕:“什么杀金狗,听说太上皇都要降了,咱们这是去送死……”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猛地揪住他的衣领:“你个龟孙!胡吣什么?!再敢动摇军心,老子先劈了你!”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年轻人吓得脸色惨白。 “住手!”许翰威严的声音传来,他走上前,目光锐利地盯着那年轻人,“你刚才说什么?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我……”年轻人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就在这时,几名身着黑衣,眼神凌厉的汉子不动声色地围了上来,其中一人对许翰低语了几句。 许翰脸色一沉,挥了挥手:“带下去,好生‘问问’!” 那年轻人立刻被黑衣人捂住嘴拖走了,人群一阵骚动,但很快在周围兵丁的呵斥下安静下来。 许翰看着长长的队伍,心中百感交集。民心可用,但暗流汹涌。陛下的决心和李帅的榜文能起作用,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蛆虫,必须尽快清除! 突然,一阵更加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滚鞍下马,冲到许翰面前,声音嘶哑: “许……许大人!西……西水门急报!金贼……金贼动用了‘火车’攻城!” “火车?!”许翰大惊失色! 那可不是后世的火车,而是宋代一种极其厉害的喷火战车! 第8章 火龙咆哮 许翰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椎骨猛窜上来! 火车!那绝非凡物!乃是军器监的绝密利器,利用猛火油和特殊机括,能喷射出丈余的火龙,焚毁城楼、烧杀士卒,霸道绝伦!金贼怎么会拥有此等利器?难道……军器监有内奸?!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让他瞬间手脚冰凉。 “快!快报李帅!”许翰压下心中的惊骇,厉声对那传令兵道,“另外,速速通知城西厢军指挥使,命他立刻组织民夫,准备沙土、湿毡、滚木!西水门若有失,整个城西都将糜烂!” 传令兵领命飞奔而去。 征兵点前的队伍一阵骚动,不少人听到了“火车”二字,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一些本就犹豫不决的人,更是悄悄往后退去。 “慌什么!”许翰强作镇定,厉声喝道,“金贼计穷,才拿出此等邪门歪道!我大宋自有克制之法!尔等既来应募,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临阵退缩,与叛国何异?!来人!维持秩序!但有喧哗后退者,斩!” 几名如狼似虎的兵丁立刻上前,明晃晃的钢刀拔出,暂时镇住了骚动的人群。但许翰知道,恐惧的种子已经埋下。西水门的战况,将直接影响整个京城的士气! 汴京,西水门城楼。 喊杀声震天!与宣化门、南薰门不同,这里的空气中除了血腥味,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令人作呕的焦臭和浓烈的油烟味! 城墙下,一架庞然大物正缓缓逼近。 那是一辆用厚重铁皮和湿牛皮包裹的巨大战车,足有两层楼高,下面是八个沉重的铁轮,由数十名躲在车后的金兵奋力推动。战车前方,是一个狰狞的龙头造型喷口,此刻,正从中喷吐出一条长达数丈的橘红色火龙! “轰——!” 火龙咆哮着,狠狠撞击在西水门的包铜城门和城楼之上! 木质的箭垛瞬间被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火焰顺着城墙向上蔓延,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熏得城头守军几乎睁不开眼!几名躲闪不及的士卒被火焰燎到,发出凄厉的惨叫,浑身着火地滚下城墙! “灭火!快灭火!”西水门守将,殿前司都虞候张克戬须发皆张,挥舞着佩刀,声嘶力竭地吼道,“沙土!水囊!都给老子泼上去!” 士兵们抬着一桶桶浑浊的水,一袋袋沙土,冒着箭雨和灼人的热浪,奋力扑救。但猛火油燃烧极其猛烈,寻常水土很难彻底扑灭,往往这边刚压下去,那边又复燃起来。城楼上浓烟滚滚,呛得人眼泪直流,咳嗽不止。 “弓弩手!射它的轮子!射后面推车的人!”张克戬嘶吼着。 密集的箭矢和弩箭呼啸着射向那辆“火车”。但战车前部包裹着厚实的铁皮,箭矢射在上面纷纷弹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只有少数箭矢能穿过缝隙,射中后面推车的金兵,但立刻就有新的金兵补充上来。 那“火车”仿佛一头不知疲倦的钢铁怪兽,顶着箭雨,持续不断地喷吐着毁灭的火焰,一点点蚕食着西水门的防御。城门已经被烧得焦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城楼上的守军伤亡也在不断增加。 “将军!顶不住了!再让它烧下去,城门就要塌了!”一名都头浑身焦黑,盔甲上还冒着青烟,冲到张克戬面前,脸上满是绝望。 “顶不住也要顶!”张克戬一把推开他,双目赤红,“某奉陛下与李帅将令,死守西水门!城在人在!传令下去,后退一步者,斩!” 他深知西水门的重要性,这里一旦被突破,金军就能沿着汴河水道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就在这时,一名负责操作床弩的老兵突然喊道,“那喷火的龙头……好像……好像每次喷火前,都会微微向下沉一下!” “嗯?”张克怔了一下,顾不得擦拭脸上的烟灰,死死盯住城下的“火车”。 果然!就在下一波火焰即将喷吐的前一刹那,那狰狞的龙头喷口,确实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下沉动作!似乎是在积蓄压力或者调整角度! “炮石!调集炮石!”张克戬眼中猛地爆发出精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给老子瞄准那龙头!就在它低头的那一瞬间,砸!狠狠地砸!” 城头的几架重型扭力投石机(炮石)立刻开始调整角度。这种武器发射缓慢,精度也不高,但威力巨大!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城下的“火车”再次发出一阵沉闷的机括声,龙头缓缓下沉…… “放!”张克戬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嗡——!” 数块百斤重的巨石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划破浓烟,狠狠砸向那正在低头的狰狞龙头! “咚!”“咔嚓!” 几声沉闷的巨响和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同时响起! 一块巨石精准地砸中了龙头的颈部连接处!那由钢铁和木材构成的龙头,发出一声哀鸣,竟被硬生生砸歪,喷口斜斜地指向了天空! 而另一块巨石,则擦着龙头飞过,重重砸在战车顶部的铁皮上,将厚重的铁皮砸出一个巨大的凹坑! 下一秒,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歪斜的龙头,似乎因为内部机括受损,失去了控制!积蓄的猛火油和压力瞬间爆发! “噗——!” 一条比之前更加狂暴的火龙,没有喷向城墙,而是斜斜地冲向天空,然后如同失控的烟花般,朝着“火车”后方的金军阵地落下! “啊——!” “快跑!” “着火了!” 后面负责推车和掩护的金兵,做梦也没想到自家的攻城利器会突然反噬!炽热的火雨从天而降,瞬间将毫无防备的他们吞噬!惨叫声、哀嚎声响成一片!推车的金兵阵脚大乱,不少人浑身着火,惨叫着四散奔逃,甚至撞向了旁边的同伴! 城头上的宋军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砸中了!砸中了!” “金狗的妖车坏了!” “烧死他们!烧死这些狗娘养的!” 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尽情释放!守军士气大振! 张克戬也忍不住仰天长啸,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只是侥幸,但这一击,至少暂时解除了西水门最大的危机! “弓弩手!别停下!继续射!”他很快冷静下来,大声下令,“炮石准备!再给它来几下!彻底砸烂它!” 失去了火焰的威胁,城头的宋军火力全开,箭矢、弩箭、滚木礌石如同雨点般砸向那辆冒着黑烟、周围躺满了自家烧焦尸体的“火车”以及惊魂未定的金兵! 皇城,垂拱殿。 赵桓刚刚听完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关于初步监控情况的汇报。 “……李邦彦府中的管家,今日曾秘密前往城南一座名为‘静慈庵’的尼姑庵,与一名据称是庵主亲信的尼姑接触,形迹可疑。蔡攸则派人频繁联络城中几家大粮商,似乎在商议什么。耿南仲……” “静慈庵?”赵桓打断他,眉头微皱,“那不是太上皇当年宠幸过的刘贵妃出家的地方吗?” “陛下圣明。”陈过庭躬身,“刘贵妃虽已不在庵中,但此庵一直由福宁宫照拂,往来皆是权贵女眷,或是……内侍。” 赵桓眼中寒光一闪。看来,李邦彦这条线,果然连着福宁宫! 就在这时,一名小黄门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喜色: “陛下!西水门大捷!守将张克戬将军指挥得当,用炮石击毁金贼‘火车’一辆!贼军死伤惨重,攻势暂缓!” “哦?!”赵桓猛地站起身,脸上也露出一丝喜色,“张克戬?干得好!传朕旨意,赏张克戬及西水门有功将士!” 这是开战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捷报”!虽然只是击毁了一件攻城器械,但其意义重大,足以大大提振军心民心! “李纲那边情况如何?”赵桓随即问道。 “回陛下,李帅已得知西水门捷报,并已加派人手巩固城防。南薰门地道之战仍在进行,暂时未有新的敌情。城内流言,因李帅榜文和皇城司介入,已有所收敛。” 赵桓点点头,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中的弦依旧没有放松。 击毁一辆“火车”,不代表金军就没有第二辆、第三辆。挫败一条地道,也不代表地下没有更多的威胁。流言暂时压下,但那些暗藏祸心的人,绝不会就此罢手。 真正的危机,还远未过去。 他看向窗外,雪似乎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可怕。 “传旨,”赵桓缓缓坐下,声音沉稳,“将西水门大捷的消息,立刻传遍全城!让所有军民都知道,金贼并非不可战胜!我大宋将士,有能力,也有决心,保卫汴京!” 他需要用这场小小的胜利,来加固那岌岌可危的人心之堤。 第9章 杀鸡儆猴 “捷报——!西水门大捷!守将张克戬将军神勇,用炮石击毁金贼火车!贼军死伤枕籍,狼狈而逃!” “西水门大捷——!” 快马卷着雪末,信使嘶哑却兴奋的呼喊声,如同投入冰封湖面的一块巨石,迅速在死气沉沉的汴京城内激起层层涟漪。 布告栏前,刚刚张贴出的告示墨迹未干,识字的人大声念着,周围立刻围满了伸长脖子的百姓。 “真的假的?打赢了?” “还击毁了那喷火的妖车?” “张将军威武!咱们大宋还没完!” 一股压抑许久的兴奋和希望,如同地下的火苗,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城墙根下,一处临时搭建的窝棚里,牛二正捧着一个粗瓷碗,喝着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听到外面的喧哗和捷报,他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恁听见没?打赢了!俺就说,那些金狗也没啥了不起!” 旁边一个裹着破旧皮袄的老兵,往冻得僵硬的手里哈了口气,眼皮都没抬:“一辆车而已,金狗几十万大军围着城呢,高兴个啥?今天西门赢,明天指不定哪个门就破了。” “老哥你咋净说丧气话?”牛二有些不满,“朝廷都说了,皇帝老爷要跟咱们一起守城,还发粮饷呢!” “粮饷?”老兵嗤笑一声,指了指碗里的清汤寡水,“就这?昨天还有点干的,今天就剩汤了。等着,再过两天,树皮都得啃。” 牛二的笑容僵住了。他想起家里同样等着吃饭的老娘和娃,心里也有些发堵。 与此同时,户部衙署。 户部尚书蔡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对着一名油光满面、态度倨傲的仓库大使(低级仓库管理官)唾沫横飞。 “王大使!本官再跟你说一遍!军情紧急!李帅急调粮草支援南薰门!你为何迟迟不发?!”蔡懋气得浑身发抖。 那王大使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皮笑肉不笑地道:“蔡尚书,您这话说的。南薰门要粮,宣化门不要?东水门不要?各处都伸手,这京城百万军民,粮草调度自有法度,哪能说调就调?账目不对,下官可担待不起。” “放屁!”蔡懋怒不可遏,“陛下已有旨意,军需优先!李帅持有陛下手令!你敢违抗?!” “哎哟,下官哪敢违抗圣旨?”王大使故作惶恐,眼里却全是讥诮,“只是这库里的粮,前几日李相公(李邦彦)和几位大人也来调拨过,说是要……安抚城内勋贵,稳定人心。这账还没平呢,下官实在……” “你……”蔡懋气得眼前发黑。他知道,这分明是李邦彦一派在暗中使绊子!卡住粮草,让李纲在前线难以为继! 可恨!可恨这些国贼! 皇城司,一处隐秘的审讯室。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霉味。 陈过庭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已经不成人形的“粮商”钱老板。旁边两个皇城司的校尉手里拿着带血的刑具,眼神冰冷。 “说不说?”陈过庭声音不高,却如同毒蛇的嘶鸣,“你的粮仓到底在哪?是谁指使你囤积居奇,散布粮荒谣言的?” “我……我说……我说……”钱老板声音微弱,如同破风箱,“粮……粮在城西……永宁坊……一座废弃的……瓦……瓦厂里……” “谁指使你的?” “是……是……是李相公府上的……管家……钱……钱是他给的……让……让我……”钱老板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一歪,似乎晕了过去。 一名校尉上前探了探鼻息,对陈过庭点点头。 陈过庭眼中寒光一闪:“立刻派人,封锁永宁坊瓦厂!将里面的粮食全部查封,充作军粮!同时,严密监视李邦彦府上那个管家!还有,把这份口供,立刻呈送陛下!” 他知道,抓到一条鱼了,虽然不大,但足以扯动后面的大网! 垂拱殿。 赵桓看着陈过庭呈上来的口供,以及另一份关于“静慈庵”联络的密报,脸色阴沉得可怕。 “好!好一个李邦彦!好一个国之栋梁!”他猛地将供状拍在御案上,“前方将士浴血,后方却有人挖空心思发国难财,里通外贼!” “陛下息怒。”张望连忙上前。 “息怒?”赵桓冷笑,“朕若再息怒,这汴京城,这大宋江山,就要被这些蛀虫啃光了!” 他看向陈过庭:“证据确凿,那个钱老板,还有李邦彦府上的管家,以及静慈庵那边负责联络的尼姑,立刻给朕抓起来!就在这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审!” “陛下!”陈过庭和张望都吃了一惊,“在朝堂审讯?这……这恐怕……” “恐怕什么?”赵桓眼神锐利,“恐怕有失体统?恐怕让某些人脸上难看?国都要亡了,还在乎这些虚名?!朕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通敌叛国,扰乱军心,是个什么下场!” 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朕要杀鸡儆猴!” 陈过庭心中一凛,立刻躬身:“臣遵旨!” …… 次日清晨,例行的朝会气氛格外压抑。 西水门的小捷带来的些许振奋,早已被城内依旧紧张的局势和各种暗流冲淡。百官们各怀心思,尤其是李邦彦一派,虽然表面平静,但眼神闪烁,显然也察觉到了一些风声。 赵桓面沉如水地坐在龙椅上,听着各部例行公事的禀报,一言不发。 就在朝会将要结束之际,赵桓突然开口:“陈过庭。” “臣在。”陈过庭自队列中走出。 “人,带来了吗?” “回陛下,已带到殿外候审。”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惊!审问?审问谁? 李邦彦心中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宣!”赵桓声音冰冷。 片刻之后,三个人被如狼似虎的皇城司校尉押了上来。 为首的正是那个肥头大耳的钱老板,此刻他浑身是伤,瘫软如泥。中间的是李邦彦府上的管家,面色惨白,浑身发抖。最后则是一个穿着灰色尼姑袍的中年尼姑,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陛下!这是何意?!”李邦彦终于忍不住,出列质问道,“无故在朝堂之上带人犯,成何体统?!” “李相公稍安勿躁。”赵桓淡淡道,“这三人,与一桩通敌叛国、霍乱军心的大案有关,朕今日便要当着诸位爱卿的面,审个清楚明白!” “通敌叛国?!”群臣哗然! “陈过庭!”赵桓看向皇城司指挥使,“把证据呈上来!” 陈过庭立刻将钱老板的画押供状、搜查粮仓的清单、以及几封截获的密信高声宣读! 证据确凿!直指钱老板受李府管家指使,囤积居奇,散布粮荒谣言!而那名尼姑,则被查出多次秘密前往李府管家处,传递福宁宫与李邦彦之间的“消息”,其中甚至涉及与金人暗中接触的意向! “你!你血口喷人!”李府管家吓得魂飞魄散,指着钱老板尖叫。 “大人……是……是您指使我的……饶命啊……”钱老板奄奄一息地哀求。 那尼姑则始终低头不语。 “李邦彦!”赵桓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脸色铁青的宰相,“你的管家,奉你的意,还是奉福宁宫的意,勾结奸商,祸乱市场,动摇军心?还企图与金人暗通款曲?!” “陛下!冤枉!臣毫不知情!定是……定是这刁奴背主求荣,与奸商勾结!请陛下明察!”李邦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极力辩解。他知道,绝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就是万劫不复! “哦?不知情?”赵桓冷笑,“好一个不知情!” 他转向那名一直沉默的尼姑:“静慈庵的慧心师太,朕认得你。当年刘贵妃礼佛,你常伴左右。朕问你,你多次前往李府,传递的所谓‘消息’,究竟是太上皇的旨意,还是某些人假借太上皇之名,行苟且之事?” 那尼姑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却毫无血色的脸。她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李邦彦,又看了看龙椅上眼神冰冷的皇帝,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闭上了眼睛,低声道:“阿弥陀佛,贫尼……贫尼不知。” “不知?”赵桓眼中杀机毕露,“好一个不知!”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如同炸雷般响彻大殿: “来人!将此囤积居奇、祸乱市场的奸商钱某,即刻押赴市曹,斩首示众!将其家产全部抄没,充作军饷!” “将此背主刁奴李府管家,及妖言惑众、意图通敌的妖尼慧心,一并押出!杖毙!” “遵旨!”殿前卫士如狼似虎地上前。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钱老板和管家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慧心尼姑则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陛下!贫尼……贫尼……” 但已经晚了!三人被强行拖了出去,惨叫声渐渐远去。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官员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赵桓的目光缓缓扫过李邦彦惨白如纸的脸,以及其他几个面色同样难看的主和派官员。 “诸位爱卿,都看清楚了?”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国难当头,任何人,胆敢发国难财,通敌叛国,动摇军心者——” “杀!无!赦!” 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邦彦瘫软在地,浑身冰凉。他知道,皇帝这是在杀鸡儆猴!虽然没有直接动他,但已经斩断了他的一条臂膀,并划下了不可逾越的红线!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异样: “报——陛下!金……金营遣使,打着白旗,送来一封……一封给太上皇的‘私信’!” 第10章 谁的国书? 殿外信使那带着异样声调的禀报,如同一道惊雷,在刚刚经历了酷烈清洗的垂拱殿内炸响! 金营遣使?白旗?给太上皇的“私信”?! 刚刚被皇帝雷霆手段震慑得噤若寒蝉的群臣,瞬间哗然!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龙椅上的赵桓,这一次,除了惊惧,更添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意味。 金人这是什么意思? 无视城头浴血奋战的将士,无视刚刚被斩首示众的“奸商”和杖毙的内奸,甚至无视端坐在龙椅上的当朝天子,直接派使者送信给已经退位的太上皇?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对赵桓权威最直接的挑战! 更是往刚刚才稍微凝聚起来的军心民意上,狠狠捅了一刀! 李邦彦原本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听到这话,眼中竟猛地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赵桓,眼神深处,似乎又燃起了某种希望。金人……金人还没放弃太上皇! 吴敏、许翰等主战派官员则是脸色铁青,拳头紧握。他们知道,金人这一手,阴险歹毒到了极点!这分明是想利用太上皇,再次从内部瓦解大宋的抵抗意志! “陛下!”吴敏第一个出列,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金贼狼子野心,诡计多端!此举分明是离间君臣,欲使我朝内乱!万万不可受其蛊惑!区区一封伪信,一个小小使者,岂能动摇我大宋军心?!” “吴尚书此言差矣!”李邦彦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强撑着从地上爬起,虽然狼狈,声音却恢复了几分底气,“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此乃古礼!金人既遣使送信,或有转圜之意也未可知。况且,此信乃是呈给太上皇,于情于理,都当……” “住口!”赵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直刺李邦彦,“李相公,你是忘了刚才那三颗人头是怎么落地的,还是觉得朕的刀不够快?!” 李邦彦被赵桓眼中的杀气一逼,刚提起来的气焰瞬间被打散,浑身一颤,呐呐道:“臣……臣不敢……臣只是……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赵桓嘴角勾起一抹极度嘲讽的弧度,“好!那朕就跟你‘就事论事’!” 他站起身,缓缓走下御阶,目光扫过殿下百官,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金贼数十万大军围城,炮火连天,杀我军民,毁我家园!此等国仇家恨,不共戴天!” “朕,身为大宋天子,已昭告天下,誓与汴京共存亡!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捐躯报国!城中百姓,毁家纾难,同心御敌!” “值此之时,金贼不思退兵,反遣一小小使者,打着白旗,送一封语焉不详的所谓‘私信’!送给谁?送给已经禅位的太上皇!” 赵桓猛地停住脚步,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 “诸位爱卿,你们来告诉朕!这算什么?!是议和的诚意,还是离间的毒计?!是尊重我大宋,还是视我大宋君臣如无物?!” 一番话,掷地有声,问得不少官员面红耳赤,羞愧低头。 是啊!金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搞这种小动作,哪里有半分议和的诚意?分明是把大宋君臣当猴耍! “陛下圣明!”吴敏再次跪倒,“金贼此举,辱我太甚!臣请陛下,将那金狗使者,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扬我国威!” “不可!”李邦彦急忙道,“陛下!斩杀来使,恐失信于天下,更予金贼口实……” “哦?”赵桓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依李相公之见,该当如何?将那使者奉为上宾,再将那封‘私信’,恭恭敬敬送到福宁宫,请太上皇定夺军国大事吗?” 李邦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 赵桓不再理他,目光转向殿门方向,沉声道:“传朕旨意,宣金国使者——觐见!” 宣?! 群臣再次愣住了! 陛下竟然要见这个送“私信”的金使? 李邦彦眼中闪过一丝窃喜,以为皇帝终究还是有所顾忌。 吴敏等人则面露忧色,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皮裘、头戴毡帽,身材高大,满脸倨傲之色的金国使者,在一队宋军士卒“护送”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垂拱殿。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装束的随从,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那金使昂首挺胸,目光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宋朝官员,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仿佛不是身处敌国朝堂,而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他走到殿中,只是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连腰都没弯,便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说道:“大金国皇帝陛下,遣小使完颜……呃,小使,问候宋国太上皇帝陛下安好!特奉上国书一封!” 说完,他示意随从将檀木盒子高高举起,那姿态,仿佛是天朝上国在赏赐藩属。 国书?不是私信吗?而且是问候太上皇安好? 殿内气氛更加诡异。 李邦彦等人精神一振。 赵桓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嚣张的金使,心中杀意翻腾,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放肆!”赵桓身旁的张望忍不住厉声呵斥,“区区使者,见了吾皇陛下,安敢不跪?!” 那金使斜睨了张望一眼,嗤笑道:“吾乃大金使者,只跪大金皇帝!宋国皇帝……呵呵,若肯纳土称臣,吾或可考虑行礼!” “你找死!”殿前卫士勃然大怒,钢刀出鞘! “住手!”赵桓淡淡开口,制止了卫士。 他看着那金使,缓缓道:“你说,你奉的是大金国皇帝之命,送的是国书?” “正是!”金使昂然道。 “既是国书,为何是送给太上皇,而非送给朕——大宋当今的皇帝?”赵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金使一愣,似乎没料到赵桓会如此直接,随即强笑道:“此乃我家皇帝陛下之意,或念及与太上皇陛下旧日情谊……” “情谊?”赵桓打断他,发出一声冷笑,“两国交兵,兵临城下,何来情谊?莫非是割地赔款、摇尾乞怜的情谊吗?” “你!”金使脸色一变,被噎得说不出话。 “既是国书,按照两国邦交礼仪,当由朕亲自接收!”赵桓声音陡然转厉,“呈上来!” 金使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龙椅上威严的赵桓,又想到出发前主帅的交代,似乎并未禁止将信交给宋国当今皇帝。他咬了咬牙,示意随从上前。 张望连忙走下御阶,从那随从手中接过檀木盒子,转身呈给赵桓。 盒子入手微沉。赵桓打开盒盖,里面果然是一卷用明黄锦缎包裹的书信,上面系着金丝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书信上。 李邦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赵桓拿起那卷“国书”,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掂量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那名金使。 “你叫什么名字?” “小使……小使阿骨打!”那金使似乎觉得报真名有些不妥,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阿骨打?”赵桓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好名字。你可知,你家太祖的名字,如今在我大宋,可是禁忌?” 那金使脸色再变。 “朕问你,”赵桓收敛笑容,声音变得冰冷,“你既为使者,可知‘国书’二字,代表什么?” “代表……代表两国邦交……”金使有些底气不足地回答。 “代表两国君主之间的正式文书!”赵桓猛地提高声音,“代表着国家尊严!岂容尔等如此儿戏?!” 他猛地站起身,手持那卷所谓的“国书”,一步步走下御阶,来到那金使面前。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赵桓将那“国书”几乎杵到金使的脸上,“这上面写的是给谁的?!” 金使被赵桓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看去,只见锦缎封皮上,用汉字清晰地写着几个字:“呈大宋太上皇帝陛下”。 “看清楚了?”赵桓声音如同寒冰,“既是送给太上皇,便不是国书!而是试图分裂我大宋君臣的奸计!既不是国书,朕——何须看?!”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赵桓双手猛地用力! “嘶啦——!” 那卷用料考究、制作精美的所谓“国书”,竟被他当场撕成了两半! 然后,他随手将撕碎的“国书”扔在地上,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噗通!” 那金使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宋国皇帝,竟然如此刚烈,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竟敢当着他的面,撕毁大金……不,撕毁这封信! 整个垂拱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赵桓这石破天惊的举动震慑住了! 撕了! 就这么撕了?! 李邦彦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完了!彻底完了!这下再无半点转圜余地! 吴敏等人则是心潮澎湃,激动得难以自持!陛下威武!这才是天子气概! 赵桓低头,俯视着瘫软在地的金使,一字一句道: “回去告诉完颜宗望、完颜宗翰!想要国书,可以!让完颜吴乞买(金太宗)亲自写!抬头的名字,是朕——大宋皇帝赵桓!” “想要议和,也可以!退兵百里,献上降表,朕,或可考虑!” “至于这等跳梁小丑的离间伎俩……”赵桓抬脚,狠狠踩在那破碎的“国书”之上,“收起来!在我大宋,不好使!” “滚!” 最后一个字,如同炸雷般响起! 那金使连滚带爬地被卫士拖了出去,脸上再无半分倨傲,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赵桓缓缓走回龙椅,重新坐下,目光威严地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 第11章 南薰门,破! “今日之事,尔等都看清楚了?” 龙椅上的声音冰冷,如同殿外凛冽的寒风,刮过每一个噤若寒蝉的臣子心头。 无人敢应。瘫软在地的李邦彦,更是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外敌当前,当同心戮力!若再有私心杂念,妄图勾连内外,动摇国本者……” 赵桓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落在李邦彦以及他身后几个面色同样惨白的官员身上。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话音落下,再无多言。 “退朝!” 两个字,如同天籁之音,又似催命符咒。群臣如蒙大赦,又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软体动物,纷纷躬身,逃也似地退出了这弥漫着血腥和杀伐气息的垂拱殿。 李邦彦是被两个小黄门架着出去的,脚步虚浮,眼神涣散,短短一个时辰,仿佛苍老了十几年。 沉重的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惶恐。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赵桓一人,以及侍立在侧,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张望。 刚才那番雷霆手段带来的激动与紧绷,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赵桓缓缓走下御阶,弯腰拾起地上那几片被他踩踏过的、破碎的锦缎。 曾经象征着“两国邦交”的所谓国书,此刻只是一堆无用的垃圾。 “陛下……”张望小心翼翼地上前,声音放得极轻,“龙体要紧,您……您已经一日未进米水了。”他斟酌着用词,不敢用过于亲近的“官家”,生怕触怒了这位刚刚展露出铁血手腕的君主。 赵桓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碎片狠狠一握,感受着那棱角硌着掌心的刺痛。 “朕不饿。”他声音有些沙哑,“张望,你说,朕今天做得……对吗?” 这话问得突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张望心中一颤,连忙躬身:“陛下今日拨乱反正,斩除奸佞,震慑宵小,扬我国威!实乃……实乃英明果决之举!奴婢……奴婢从未见过陛下如此……”他本想说“威武”,但又觉得不妥,只能含糊过去。 “英明果决?”赵桓自嘲一笑,“或许。但朕也知道,撕了这封信,等于是彻底关上了最后一丝……哪怕是自欺欺人的转圜余地。接下来,金贼的报复,只会更加疯狂。” 他走到殿门口,推开一条门缝,望向阴沉的天空。雪停了,但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 “还有……福宁宫那位,”赵桓的声音低沉下去,“朕如此折辱他看重的‘使者’,撕了他或许寄予厚望的‘私信’,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张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些问题,他一个奴婢如何敢回答?只能更加恭谨地垂下头。 赵桓也没有指望他回答,只是自言自语:“朕知道,朕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身后是万丈深渊,是国破家亡,是靖康之耻……”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所以,朕别无选择!唯有——向前!” 就在这时,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急促、更加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还夹杂着隐约的哭喊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陛下!陛下!不好了!”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的殿前司禁军校尉,连滚带爬地冲到殿门外,嘶声力竭地哭喊,“南……南薰门!南薰门被……被金狗挖穿了!贼兵……贼兵已经顺着地道杀进城了!” 什么?! 赵桓如遭雷击,猛地转过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南薰门……被挖穿了?! 那个他最担心,李纲也投入了大量兵力防守的地方,终究还是……失守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赵桓一个箭步冲到殿门口,隔着门缝,死死抓住那校尉的衣领,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皮肉里。 “陛……陛下!”校尉涕泪横流,脸上混着血污和泥土,“千真万确!就在刚才……西侧城墙下……突然塌陷……冲出来……冲出来好多金狗!守军……守军措手不及……张斌指挥使……他……他亲自带人去堵,已经……已经……” 校尉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赵桓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金兵入城!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汴京的城防已经被撕开了一个致命的口子!意味着巷战!意味着屠杀!意味着…… “李纲呢?!”赵桓厉声问道,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有些变形,“李纲在哪里?!他不是全权负责城防吗?!” “李……李帅已经亲率援军赶往南薰门!但是……但是金狗太多了!源源不断地从地道里钻出来!城头的金狗也在疯狂攻城,牵制我军兵力!南薰门……南薰门快顶不住了啊陛下!”校尉哭喊道。 完了…… 赵桓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冰冷的殿门上。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难道……难道历史的惯性真的如此强大?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努力,最终还是无法改变这亡国的命运吗? 不! 绝不! 一股更加强烈的、近乎疯狂的不甘和愤怒,从他心底最深处猛地爆发出来! 他赵桓,不是那个历史上任人宰割的懦弱君王!他是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他知道历史的走向,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张望!”赵桓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冷静,冷静得可怕,“传朕旨意!” “奴……奴婢在!”张望被赵桓此刻的样子吓得魂不附体。 “命!殿前都指挥使王宗濋,即刻亲率殿前司所有能调动的兵马,包括宫中宿卫!火速驰援南薰门!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把缺口堵上!把钻进来的金狗,全部杀光!” “命!开封府尹王时雍,立刻组织城内所有厢军、巡检、弓手、以及新募丁壮!封锁南薰门附近所有街巷!设置路障!准备滚油、金汁!但有金狗冲出防线,格杀勿论!” “命!京城四壁守御使司副使许翰,立刻传檄全城!告谕军民,金贼入城,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凡能斩杀金贼首级者,赏钱百贯!能活捉者,赏千贯!临阵退缩、动摇人心者,斩立决!” “命!户部尚书蔡懋,打开所有官仓!将粮食、布匹尽数分发给守城军民及家属!告诉他们,只要城在,朝廷绝不吝惜赏赐!” “命!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立刻将李邦彦、蔡攸、耿南仲等所有与福宁宫、与金人有牵连嫌疑之人,全部给朕‘请’到皇城司!严加看管!若城内再生祸乱,或南薰门失守……”赵桓眼中闪过一丝酷烈至极的寒芒,“朕要让他们,给汴京殉葬!” 一道道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从赵桓口中发出!清晰、果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和决绝! 他知道,这几乎是把他手中所有的牌都打出去了!赌上了整个汴京的命运,也赌上了他自己的性命! “快去!”赵桓对着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张望和那名校尉吼道! “遵……遵旨!”两人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赵桓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汴京城,将真正变成一座血肉磨坊! 他缓缓拔出腰间那柄象征意义大于实战意义的天子佩剑,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来!”他低吼道,仿佛在对城外的金军,也在对自己命运的挑战,“让朕看看,是你们的铁蹄硬,还是我大宋的骨头硬!”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 “陛下!您要去哪?!”张望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惊恐地拦在他面前。 “南薰门!”赵桓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朕,要去城头!”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他不是说说而已! 第12章 天子守国门 “陛下!万万不可!” 张望几乎是扑了上来,死死抱住赵桓的腿,老泪纵横,声音带着哭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是一国之君,万乘之尊,怎能亲赴矢石之地?!刀剑无眼啊陛下!若是您有丝毫闪失,这大宋……这大宋就真的完了!” “放开!”赵桓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坚决,他低头看着脚下涕泪交流的老太监,“朕若不去,人心一散,这汴京,现在就完了!” 他用力一挣,张望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来人!”赵桓不再看他,厉声道,“取朕的甲!备马!” 殿前卫士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骇和犹豫。护送皇帝亲临战阵?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怎么?朕的旨意,不管用了吗?!”赵桓眼神如刀,扫过众人。 “末将……末将遵旨!”一名殿前司指挥使硬着头皮,单膝跪地,“只是陛下,刀枪无眼,还请陛下三思!末将愿代陛下亲临督战!” “不必多言!”赵桓打断他,“速去备甲!朕今日,便要让城外金贼,让这满城军民都看看,朕——赵桓,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大宋的江山,要从朕手里丢掉,除非朕死!” 甲胄很快取来,并非那种繁复沉重的礼仪甲,而是一套相对轻便,却也覆盖了要害的牛皮铁叶甲。赵桓笨拙地在侍卫的帮助下穿上,冰冷的甲叶贴在身上,带来一种异样的真实感。他抽出佩剑,试了试分量,剑身映照出他年轻却异常坚毅的脸庞。 “陛下!”吴敏、许翰等几位刚刚退朝却未走远,听到动静又匆匆赶回的大臣,见状大惊失色,纷纷跪倒在地。 “陛下!万万不可啊!” “城防自有李帅主持!陛下坐镇宫中,方能安定人心!” “请陛下以社稷为重,收回成命!” 赵桓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虚礼和所谓的“体统”? “够了!”他厉声道,“尔等若真为社稷着想,便各司其职!吴卿,兵部需确保器械粮草供给!许卿,动员民力,安抚后方!其余诸卿,稳定朝局,弹压宵小!南薰门若失,汴京不保,你我君臣,皆为亡国奴!还有什么好说的?!都给朕起来!做事去!”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在一小队最精锐的殿前司铁甲卫士簇拥下,大步流星地向宫外走去。只留下满地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大臣。 出了皇城,寒风裹着血腥和硝烟的气息扑面而来。街道上已是一片混乱,哪里还有往日汴京的繁华?惊慌失措的百姓拖家带口,哭喊着四散奔逃;一些刚刚被动员起来,还拿着五花八门武器的民壮,则在军官的呵斥下,乱糟糟地试图向南薰门方向集结。 “让开!快让开!御驾在此!”殿前卫士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群,清理出一条通道。 赵桓骑在马上,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这就是他的都城,他的子民!心中的愤怒和杀意几乎要沸腾出来! “快!”他催促道,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到南薰门! 马蹄踏过湿滑的石板路,溅起冰冷的泥水。越靠近南薰门,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就越发清晰,如同擂鼓般敲击着心脏。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化不开,远处甚至可以看到冲天而起的黑烟,那是被金贼点燃的房屋! “陛下!前方……前方路口被溃兵堵住了!”一名负责开道的卫士策马回报,声音焦急。 赵桓勒马望去,只见前方一个重要的街口,果然挤满了丢盔弃甲、神色惶恐的溃兵,正与试图组织他们反击的军官推搡叫骂,彻底堵塞了道路! “废物!”赵桓怒骂一声,眼中寒光闪烁,“王宗濋呢?他的人还没到吗?!” “报陛下!王都指挥使已率一部精锐绕道赶往缺口,但大部分兵马被溃兵和难民阻隔,正在奋力疏通!” “绕道?等他绕过去,黄花菜都凉了!”赵桓咬牙,“冲过去!给朕冲过去!但有阻拦御驾者,格杀勿论!” “遵旨!” 殿前司的铁甲卫士如同出闸的猛虎,挥舞着长刀,硬生生向那混乱的街口冲去! “御驾在此!挡路者死!” “滚开!都给老子滚开!” 面对杀气腾腾的殿前精锐,那些溃兵先是一愣,随即更加慌乱,一些人试图反抗,但立刻被无情地砍倒在地!鲜血喷溅,惨叫连连! 赵桓面沉如水,强忍着胃部的不适,策马紧随其后。他知道此刻不能心软,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前线! 终于,冲过了混乱的街口,前方豁然开朗! 南薰门的城楼已经残破不堪,城墙上布满了刀砍斧凿的痕迹和焦黑的烟熏火燎。城墙根下,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豁口触目惊心,仿佛大地张开的血盆大口! 喊杀声震耳欲聋!就在那豁口附近,以及豁口延伸进来的街道上,宋金两军正绞杀在一起! 无数的人影在厮杀、在倒下!断肢残骸、破碎的兵器、燃烧的房屋……构成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金兵如同潮水般,依旧源源不断地试图从那豁口涌入,而宋军则组成一道道摇摇欲坠的血肉堤坝,拼死抵抗! “陛下!快看!是李帅!”一名眼尖的卫士指向豁口旁一处临时搭建的木制高台。 只见李纲身披甲胄,脸上沾满了烟尘和血污,正挥舞着令旗,嘶声指挥着战斗!他身边的亲兵不断倒下,又不断有人补充上来! 而在豁口最前沿,一面残破的“张”字将旗,还在顽强地飘扬!张斌!他还活着!他还在带着仅存的兵力,死死顶在最危险的地方! 赵桓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注意到,金兵似乎正在集结一股新的力量,目标直指张斌那面将旗!显然是想斩将夺旗,彻底击溃宋军的抵抗核心!而宋军的后续援兵,却因为街道狭窄和之前的混乱,显得有些脱节! “李卿!”赵桓猛地一提马缰,不顾卫士的惊呼,朝着李纲的高台冲去! “陛下?!”高台上的李纲听到动静,回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陛下!您怎么来了?!快!快护送陛下离开!” “少废话!”赵桓在马上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激动和嘶吼而有些变调,“李卿!贼兵欲斩将夺旗!速调神臂弓手!集中火力,压制豁口!命王宗濋的殿前精锐,从东侧民居穿插!给朕狠狠地捅穿他们的侧翼!一鼓作气,把他们打回去!” 李纲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和不容置疑的气势震慑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战场! 果然!金兵的主攻方向正是张斌所在!而东侧的民居,虽然狭窄,但若能派一支精兵突袭,确实能打乱金兵的部署! “快!传令!”李纲不再犹豫,立刻挥动令旗!“神臂营!压制豁口!殿前司!随我从东翼突击!” “陛下!”李纲看向赵桓,眼中充满了担忧和一丝狂热,“此地太过危险!请陛下……” “朕就在这里看着!”赵桓打断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告诉弟兄们!天子在此!与尔等并肩作战!杀敌一人,赏十贯!斩将夺旗,赏百贯!后退一步者,朕——亲手斩之!” 天子在此!与尔等并肩作战! 这句话,如同惊雷,瞬间传遍了附近的战场! 那些原本已经力疲、甚至有些绝望的宋军士卒,听到这句话,猛地抬头看向那面在烟火中飘扬的、代表着天子亲临的明黄龙旗!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血,瞬间涌遍全身! 官家!官家亲自来督战了! “杀!!”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 “为了官家!杀金狗!” “天子在此!死战不退!” “杀!杀!杀!” 原本有些动摇的军心,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凝聚起来!士兵们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红着眼睛,咆哮着,朝着金兵发起了更加凶猛的反扑! 神臂弓的劲弦发出可怕的 的嗡鸣,密集的箭雨狠狠泼向豁口!王宗濋率领的殿前司精锐,如同下山的猛虎,呐喊着从东侧民居杀出,狠狠撞入了金兵的侧翼! 腹背受敌,又被宋军突然爆发的气势所慑,原本攻势凶猛的金兵,阵脚瞬间大乱! 第13章 血肉磨坊 “冲!给老子冲进去!第一个踏进内城的,赏牛羊百头,美人十个!” 蒲卢虎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温热血点,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和伤者的哀嚎声中,显得有些嘶哑,但依旧充满了女真人特有的凶悍。 脚下是泥泞和血水混合的地面,踩上去黏糊糊的,稍不留神就会滑倒。他所处的位置,就在刚刚被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挖穿的南薰门西侧地道口! 黑暗、狭窄、充满汗臭和土腥味的地道终于被抛在身后,眼前是豁然开朗的…地狱! 冲出地道的勇士们,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被迎面而来的箭雨、滚木、礌石砸得人仰马翻!狭窄的街道成了天然的屠宰场,宋人的抵抗远比想象中顽强! “他娘的!”蒲卢虎身边的谋克(ou-ke,百夫长)阿离朵(a-li-duo)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挥刀砍翻一个扑上来的宋兵,“这些南蛮子,怎么突然跟打了鸡血一样?!” 就在刚才,他们明明已经占据了优势!从地道冲出的第一波精锐,配合城头猛攻的压力,几乎要将宋人的防线彻底撕碎!那个姓张的宋将虽然悍勇,但也明显支撑不住了。蒲卢虎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拿下南薰门后,该如何向都元帅(完颜宗望或宗翰)报捷请功了。 可就在那时,一切都变了! 先是宋军后方传来一阵骚动,随即,一面从未在城头见过的、异常醒目的明黄色龙旗,竟然出现在了距离缺口不远的一处高台上! 紧接着,那些原本已经开始溃散、眼神惊恐的宋兵,就像是疯了一样,一个个红着眼睛,嗷嗷叫着反扑回来!那种悍不畏死的疯狂劲头,连身经百战的蒲卢虎都感到心惊! “是宋人的皇帝!”一名负责了望的牛录额真(niru ejen,类似小队长)连滚带爬地冲到蒲卢虎身边,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那面黄龙旗!是宋人的小皇帝亲自来了!” “什么?!”蒲卢虎和阿离朵同时大惊失色。 宋人的皇帝?那个据说软弱无能,凡事都要请示他老子的年轻皇帝?他竟然敢亲临战阵?! “你看清楚了?”蒲卢虎一把揪住那牛录额真的衣领。 “千真万确!小的看得清清楚楚!他还拔剑了!就在那高台上!好多宋狗看到旗子,都跟疯了一样往回冲!” 蒲卢虎松开手,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南蛮子突然变得如此难缠!皇帝亲临,这对士气的鼓舞是难以估量的!这该死的宋国皇帝,他怎么敢?!他就不怕死吗?! 更要命的是,随着那面龙旗的出现,宋军的指挥也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嗡——嗡——嗡——”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动声响起!那是宋军的“神臂弓”!密集如蝗的重箭,带着恐怖的穿透力,狠狠地覆盖了地道出口!刚刚准备冲出地道的第二波勇士,瞬间被射倒一大片!惨叫声、骨骼碎裂声、箭矢入肉声混杂在一起,让后续的士兵脚步为之一滞! “狗娘养的神臂弓!”阿离朵看着己方勇士如同割麦子般倒下,气得目眦欲裂,“快!盾牌手!顶上去!弓箭手!压制他们!” 然而,在狭窄的街道和混乱的战场上,金军的弓箭手很难找到合适的射击位置,威力远不如居高临下、威力强大的神臂弓。厚重的盾牌能挡住寻常箭矢,但在神臂弓的攒射下,依旧如同纸糊! 更糟糕的是,就在蒲卢虎试图重新组织兵力,顶住宋军反扑的时候,东侧的民居里,突然杀声震天! 一支装备精良、气势汹汹的宋军步卒,如同尖刀般,狠狠地凿穿了他们相对薄弱的侧翼!这些宋兵明显不是之前的溃兵或者民壮,他们配合默契,出手狠辣,显然是宋军的精锐! “不好!是宋人的殿前司禁军!”阿离朵惊呼道,“他们怎么从那边杀过来了?!” 侧翼被袭,前方又有神臂弓压制和疯了一般的宋兵反扑,刚刚还占据优势的金军,瞬间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蒲卢虎挥舞着弯刀,亲自冲上前线,砍翻几个冲得太靠前的宋兵,“后退者斩!儿郎们!拿出我们女真人的勇气!冲垮他们!杀光这些南蛮子!” 然而,军心一旦动摇,就不是他一个猛安能够轻易稳住的。 地道出口被神臂弓死死压制,后续兵力无法及时补充。侧翼的殿前司禁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撕扯着他们的阵线。而正面的宋兵,在“天子在此”的口号激励下,简直是以命搏命! 伤亡在急剧增加!冲出地道的金军勇士,在宋军的疯狂反扑和交叉火力下,成片成片地倒下。狭窄的街道几乎被尸体填满,血流成河! “猛安!顶不住了!宋人的援兵越来越多了!”阿离朵浑身浴血,盔甲上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划痕,声音焦急,“我们的人被分割了!再不撤,就要被包饺子了!” 蒲卢虎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知道阿离朵说的是实话。宋人的反击太出乎意料了!那个该死的宋国小皇帝,他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撤退?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 他们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挖通这条地道?多少勇士惨死在挖掘和反制之中?现在好不容易撕开了一个口子,就这么灰溜溜地退回去?都元帅那里怎么交代?!大金勇士的脸面何存?! “不能退!”蒲卢虎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阿离朵!你带一半人,给我死死顶住正面!我去组织敢死队!从地道再冲一次!我就不信,这些南蛮子还能一直疯下去!” “猛安!”阿离朵还想再劝。 “执行命令!”蒲卢虎厉声喝道,随即转身,冒着箭雨,冲向地道口方向,试图重新组织后续部队。 然而,地道口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神臂弓的攒射如同死神的镰刀,将出口附近变成了一片死亡地带。后续的金兵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根本无法有效组织起冲击力量。 蒲卢虎连声怒吼,斩杀了几个畏缩不前的士兵,却依旧无法改变颓势。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一名亲兵脸色煞白地跑了过来:“猛安!不好了!西……西水门那边……我们的‘火车’被宋人用炮石砸毁了!攻势受挫!” “什么?!”蒲卢虎如遭重击!火车被毁?!那是他们重要的攻城利器!是都元帅寄予厚望的杀手锏!怎么会……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蒲卢虎这位身经百战的猛安,也感到一阵眩晕和无力。 南薰门地道受阻,西水门火车被毁……难道今天,真的攻不进这汴京城了? 他抬头望向远处那面在烟火中依旧醒目的黄龙旗,眼神复杂。那个年轻的宋国皇帝,似乎比他们所有人预想的,都要难缠得多! “猛安!”阿离朵再次冲了过来,声音带着绝望,“顶不住了!真的顶不住了!宋人的援兵还在不断增加!我们的人……快死光了!” 蒲卢虎看着前方血肉横飞的战场,看着不断倒下的女真勇士,再看看地道口被死死压制的后续部队,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他知道,再坚持下去,除了徒增伤亡,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传令……”蒲卢虎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撤退……” “撤回……地道!” 第14章 福宁宫的怒火 福宁宫内,温暖如春。 精致的炭盆里,银霜炭无声地燃烧着,散发出融融暖意。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的龙涎香气,与殿外那冰冷、血腥、充满硝烟味的空气,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太上皇赵佶,此刻正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和田玉佩。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头发用一根玉簪随意地束着,脸色有些苍白,但眉宇间,却依旧带着那股常年身居高位、沉溺艺术所养成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殿内侍立着几个小心翼翼的宫女和内侍,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名义上已经退位,但实际上依旧对朝政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太上皇。 梁师成,这位深受赵佶宠信,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正躬身站在榻前,低声汇报着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仔细听,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惊惧和愤怒。 “……那起子(指赵桓)……官家他……他竟……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撕……撕了金人送来的国书!还……还把奴婢派去传口谕的小安子,给……给斩了!”梁师成说到激动处,声音都有些发颤,脸上肥肉抖动。 “啪!” 赵佶手中的玉佩,猛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 “你说什么?!”赵佶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最后一丝雍容闲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怒!“他敢?!他怎么敢?!谁给他的胆子?!” 他霍然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道袍下摆扬起,显露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撕毁国书?斩杀朕派去的人?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亲?!还有没有祖宗法度?!他这是要干什么?要把我赵氏江山彻底断送才甘心吗?!”赵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门方向,手指都在颤抖。 梁师成连忙上前,扶住赵佶:“太上皇息怒!龙体要紧啊!官家……官家他许是一时糊涂,被那些主战的奸臣蒙蔽了……” “糊涂?!”赵佶一把甩开他的手,厉声道,“我看他是翅膀硬了!以为坐上了那把龙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朕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把皇位传给了这么一个忤逆不孝、鲁莽无知的蠢货!” 他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金人送来的信,虽然名义上是国书,但他心里清楚,那是金人给他递过来的橄榄枝!是给他一个重新掌控局面的机会!只要他能压制住朝堂上的主战派,说服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开城议和,或许……或许还能保住富贵,保住这汴京的繁华! 可现在呢?全被那个蠢儿子毁了! 撕毁国书!这是何等狂悖的行为!这是在彻底激怒金人!是在把大宋往绝路上逼! 还有小安子!那是他梁师成派去的人,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他的颜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砍了?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李邦彦呢?蔡攸呢?”赵佶猛地停下脚步,看向梁师成,“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子胡作非为吗?!” 梁师成脸上露出苦涩:“回太上皇,李相公他们……他们也被官家……被官家震慑住了。官家今日在朝堂之上,借口钱某囤粮和慧心传信之事,杖毙了李相公的管家和慧心……” “什么?!”赵佶再次如遭雷击,“连慧心也……”慧心是他在静慈庵布下的眼线,负责传递消息,现在也被杀了?! “他……他这是要清洗朝堂吗?!他这是要将所有与朕亲近的人,都赶尽杀绝吗?!”赵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梁师成连忙再次扶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太上皇!您要为老奴们做主啊!官家他……他这是要翻天啊!再这么下去,我等……我等恐怕都要……” 赵佶喘着粗气,瘫坐回软榻上,眼神变幻不定。 愤怒、惊惧、不甘……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 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他绝不能让那个忤逆子毁了他的一切!他才是大宋真正的主人! “传旨!”赵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召集宿卫亲军!立刻包围垂拱殿!朕……朕要亲自去问问那个逆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太上皇!”梁师成大惊失色,“万万不可啊!如今城外金兵环伺,城内人心惶惶,若是再……再引发宫廷内乱,那……那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虽然也恨赵桓,但更怕局面彻底失控。一旦宫廷火并,金人趁虚而入,他们谁也跑不了! 赵佶动作一僵。梁师成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他。是啊,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金兵还在城外! 但他咽不下这口气!也绝不能坐视赵桓继续掌控局面!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赵佶烦躁地挥了挥手,“难道就任由他胡来?等城破了,我们一起去给金人当阶下囚吗?!” 梁师成眼珠一转,凑到赵佶耳边,压低声音道:“太上皇,硬碰硬恐非上策。官家如今似乎……似乎得了军方一些人的支持,李纲、吴敏之流,都唯他马首是瞻。但……但城中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死战到底。” “您想啊,”梁师成循循善诱,“金兵势大,汴京被围,粮草能支撑多久?城中那些王公贵族、富商大贾,哪个不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只要我们暗中联络,许以重利,再将官家撕毁国书、意图死战到底的消息散播出去……” “你是说……”赵佶眼中精光一闪。 “到时候,人心思变,必然有人会为了保全自身,而另寻出路……”梁师成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或许……我们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稍加引导,便有人会替我们……‘劝说’官家呢?” “借刀杀人?”赵佶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太上皇圣明!”梁师成连忙奉承道,“官家毕竟年轻,性情急躁,又刚愎自用。我们只需静观其变,暗中布局。待他众叛亲离,或者……或者城防出现重大纰漏之时,您再出面,以太上皇之尊,收拾残局,力挽狂澜……届时,这天下,这人心,不还是向着您吗?” 赵佶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梁师成的计策虽然阴险,却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与那个似乎变得异常强硬的儿子正面冲突,风险太大。 “好!”赵佶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酷,“就按你说的办!立刻去联络那些‘识时务’的人!告诉他们,朕……不会亏待他们的!” “另外,”他补充道,“派人盯紧垂拱殿和城防各处!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报与朕知!” “遵旨!”梁师成心中一喜,连忙应下。 看着梁师成退下,赵佶重新拿起一块玉佩,放在手中摩挲着。宫殿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但他心中的怒火和焦虑,却并未平息。 桓儿啊桓儿,你真的以为,坐上那把龙椅,就能掌控一切了吗? 这大宋,这天下,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汴京城破,金兵涌入的景象……不!绝不能这样!他要的是议和,是保住富贵!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还夹杂着兵器声响! 赵佶猛地睁开眼,心中一紧! “外面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道。 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声音发颤: “太……太上皇!不好了!宫……宫门外……南……南薰门那边……打……打起来了!听说……听说官家……官家亲……亲自上城头了!” 第15章 血染的龙旗 震天的欢呼声浪潮般涌来,又渐渐回落,如同退潮后露出的礁石,显露出其下更加凄厉的呻吟与哀嚎。 赵桓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胸口依旧剧烈起伏,刚才嘶声力竭的呼喊让他的喉咙火辣辣地疼。他紧握着冰冷的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盯着城墙根下那个黑黢黢的豁口。 最后一个穿着皮裘的金兵身影,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地道深处。 赢了……暂时把他们打回去了!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人虚脱的狂喜混合着后怕涌上心头,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但下一刻,当他的目光扫过豁口周围,扫过那片被鲜血浸透、尸骸枕藉的街道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残肢断臂、破碎的内脏、焦黑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焦臭和汗酸味,混合着硝烟未散的刺鼻气味。刚才还活生生、呐喊着冲杀的士兵,此刻却如同破布娃娃般倒在地上,殷红的血汇聚成一条条小溪,在坑洼的地面上蜿蜒流淌。 这就是战争! 不是史书上冰冷的文字,不是演义里快意恩仇的厮杀,而是眼前这残酷、血腥、令人作呕的绞肉机! “陛……陛下!”李纲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难以置信的激动。他快步走上高台,甲胄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土,脸上也有一道刚凝固的血痕,但他毫不在意,眼神灼热地看着赵桓,“您……您……金狗退了!我们守住了!守住了!” 赵桓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的不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还没结束!立刻传令!用沙袋、石块、废弃家具,给朕把那个该死的洞口堵死!就算填,也要用金狗的尸体把它填满!” “是!”李纲立刻转身,挥动令旗,将命令传达下去。 残存的宋军士兵,虽然个个疲惫不堪,脸上带着惊魂未定,但听到命令,又看到高台上那面象征着天子亲临的黄龙旗,还是爆发出低沉的回应,拖着沉重的步伐,开始清理战场,搬运各种能找到的东西,封堵那个致命的豁口。 “神臂弓手!持续监视地道口!但有异动,立杀无赦!”赵桓补充道,“派人下去探查,地道内是否还有残敌?是否还有其他分支?” “遵旨!”李纲再次传令。 “王宗濋!”赵桓看向刚刚从侧翼率军杀回,同样浑身浴血的殿前都指挥使,“你部伤亡如何?” 王宗濋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回陛下!殿前司将士奋勇杀敌,幸不辱命!方才侧翼突袭,斩敌……斩敌约三百余,自身……自身伤亡近百……”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近百!这只是殿前司一部的伤亡!整个南薰门之战,从地道被挖穿到现在,宋军付出的代价,恐怕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赵桓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这些都是大宋最精锐的士兵!每一个都是宝贵的! “……张斌呢?”赵桓艰难地问道,目光投向豁口处那面依旧在飘扬,但旗杆已经倾斜的“张”字将旗。 王宗濋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张指挥使……身……身中十余创,依旧死战不退……方才金兵溃退之时,他……他力竭倒下了……军医正在……正在抢救……” 赵桓只觉得眼前一黑。张斌……那个悍不畏死的指挥使,终究还是…… “陛下!”李纲见他脸色不对,连忙上前一步,“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士殉国,虽死犹荣!当务之急,是稳住防线,防止金贼反扑!” 赵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悲痛已经被更深的坚毅取代。他知道李纲说得对,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传令军医,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张指挥使!所有伤亡将士,登记造册,其家眷……朝廷养了!”赵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仁德!”李纲和王宗濋等人齐声应道,不少附近的士兵听到,眼中也露出感激和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绝。 赵桓走下高台,不顾卫士的阻拦,亲自走到那些正在被抬下战场的伤兵中间。 “官……官家来了……” “是官家!官家来看我们了!” 伤兵们看到那身穿甲胄、面容年轻却异常沉稳的皇帝走近,不少人挣扎着想要行礼,更多的人则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将士们,辛苦了!”赵桓看着那些痛苦呻吟、血肉模糊的面孔,心中酸涩难当,但他强迫自己露出坚定的神情,“你们都是大宋的功臣!好好养伤!朝廷不会忘记你们!” 他甚至亲自蹲下身,为一个断了手臂、痛得几乎晕厥过去的年轻士兵擦去脸上的血污,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挺住!你是好样的!” 那年轻士兵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帝,似乎忘记了疼痛,只是傻傻地流着眼泪,嘴里喃喃道:“值……值了……” 天子亲临慰问伤兵! 这个消息,比任何封赏更能鼓舞人心!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许多人甚至跪在地上,朝着赵桓的方向叩拜! 赵桓在伤兵营停留了片刻,才在李纲和卫士的反复劝说下,重新回到了相对安全的高台上。他知道,他不能长时间暴露在第一线,但他刚才的举动,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将因为胜利和他的亲临而暴涨的士气,彻底稳固下来! “陛下,”李纲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军心,眼中充满了敬佩和激动,“金贼新败,士气受挫,短期内恐难再组织起如此规模的攻势。臣建议,立刻加固豁口防御,同时增派兵力轮换,让将士们稍作喘息。” 赵桓点点头:“就依李卿所言。但是,绝不可掉以轻心!金贼狡诈,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转攻其他城门?或者……再挖新的地道?” “臣明白!”李纲正色道,“臣已传令各门守将加强戒备,尤其是地道防御,绝不敢松懈!”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通讯的令兵匆匆爬上高台,脸上带着古怪的神色:“启禀陛下,李帅!宫……宫里派人来了!” “宫里?”赵桓和李纲都是一愣。这个时候,宫里派人来做什么? “是何人?有何事?”赵桓问道。 令兵迟疑了一下,道:“是……是福宁宫的内侍监……范大人,说……说奉太上皇之命,前来……前来探望陛下,并……并带来了太上皇的……的口谕……” 福宁宫?太上皇?! 赵桓的眉头瞬间皱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那位好父亲,终究还是忍不住,要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来给他添乱了吗?! 第16章 父子君臣 福宁宫?太上皇?! 这两个词,如同两桶冰水,兜头浇灭了刚刚因击退金兵而升腾起的热烈气氛。 高台周围,刚刚还在为“官家亲临”而欢呼、为击退强敌而庆幸的将士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不少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名报信的令兵,又转向高台上脸色骤变的年轻官家。 太上皇……这个时候派人来做什么?难道……难道又要提议和、要投降吗?! 刚刚才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短暂安宁,刚刚才因为官家亲临而凝聚起来的士气,难道就要被宫里那位退了位的老爷子一句话给毁掉?! 一种无声的、压抑的愤怒和疑虑,开始在士兵们中间蔓延。 李纲脸色铁青,上前一步,挡在赵桓身前,沉声道:“范监?他来做什么?此地乃是厮杀重地,血腥污秽,岂是内宫贵人该来的地方?!”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警惕。南薰门刚刚经历一场血战,尸骨未寒,人心未定,福宁宫的人跑来掺和什么? 那令兵被李纲的气势所慑,缩了缩脖子,低声道:“范……范监说,是……是奉太上皇口谕,特来……慰问官家,兼……兼有要事相商……” “慰问?要事相商?”赵桓冷笑一声,推开身前的李纲,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名令兵,“他人现在何处?” “就……就在南边街口,被……被王都指挥使的人暂时拦住了……” “请”他过来。”赵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怒火。 “陛下!”李纲急道,“此地龙蛇混杂,恐有不妥!不若……” “无妨。”赵桓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神情各异的将士,“朕也想听听,父皇在这个时候,有什么‘要事’要与朕商议。” 他特意加重了“父皇”和“要事”两个词的读音。 李纲不再多言,只是眉头锁得更紧,示意卫士加强警戒。 片刻之后,在一队殿前司士兵略显不情愿的“护送”下,一个穿着簇新、干净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太监,在一群同样衣着光鲜的小黄门簇拥下,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太监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面白无须,保养得宜,正是内侍监范致虚。他手中捧着一个食盒,脸上努力堆着恭敬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难以掩饰对这片血腥战场的恐惧和厌恶。他小心地踮着脚尖,尽量避开地上的血污和碎石,那样子,仿佛不是来慰问君主,而是来参观某个肮脏不堪的屠宰场。 “奴婢……奴婢范致虚,叩见陛下!”范致虚离着高台还有一段距离,便连忙跪下行礼,声音尖细,与周围粗犷的喊杀声余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平身。”赵桓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听不出情绪。 “谢陛下!”范致虚站起身,抬头看向高台上的赵桓,当看到官家竟然身披甲胄,脸上还带着烟尘,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更加“关切”的神情,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哎哟!陛下!您……您怎么能穿上这个?还亲临此等险地?!这可使不得啊!太上皇若是知道了,定要心疼坏了!太上皇特意嘱咐奴婢,务必请陛下保重龙体,速速回宫!这军国大事,自有李帅和诸位将军操劳,您乃万金之躯,岂能……” “范监。”赵桓淡淡地打断了他,“你是奉太上皇之命,来慰问朕的,还是来教训朕的?” 范致虚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躬身:“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太上皇……太上皇是真心忧虑陛下安危啊!特命奴婢送来些参汤点心,为陛下压惊……”他示意身后的小黄门将食盒呈上。 赵桓的目光扫过那精致的食盒,又扫过范致虚那张写满“关切”的脸,心中冷笑。 压惊?这个时候送参汤点心?是嫌前线的将士死得不够快,还是觉得他这个皇帝太碍眼了? “太上皇有心了。”赵桓语气依旧平淡,“不过,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伤者哀嚎遍地,朕身为天子,岂能在此独享?” 他转向李纲:“李卿,将太上皇赏赐的参汤点心,分发给重伤的将士们。告诉他们,这是太上皇的一片心意。” “是!陛下!”李纲沉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他立刻示意亲兵上前,接过食盒,转身便去分发。 范致虚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没想到官家会来这么一手!太上皇送来的东西,转手就赏给了士兵?这……这简直是…… “陛下……”范致虚试图再说些什么。 “范监,”赵桓再次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你刚才说,太上皇还有‘要事’相商?说,朕听着。” 范致虚被赵桓冰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着来之前梁师成交代的话术,斟酌着说道:“太……太上皇口谕:听闻陛下今日……今日撕毁了金使国书?太上皇深感忧虑。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撕毁国书,恐失信于天下,更激化矛盾。太上皇以为,当……当以社稷为重,以苍生为念,或可……或可再遣使……” “再遣使?”赵桓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再遣使去割地?去赔款?去摇尾乞怜?范监,你脚下这片土地,闻到血腥味了吗?看到那些残肢断臂了吗?听到伤兵的惨叫了吗?” 赵桓猛地指向豁口方向,指向那些正在奋力搬运尸体、加固防御的士兵,声音陡然提高,如同炸雷般响彻云霄: “你回去告诉太上皇!朕的将士,正在用命守卫这座城!朕的百姓,正在毁家纾难,共赴国难!而金贼,用火车焚我城楼,用地道毁我城墙,杀我军民,无所不用其极!” “这个时候,他让朕再遣使?去跟一群连‘国书’都要送给退位之君的豺狼谈什么?谈割让多少土地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谈献上多少金银才能让他们暂时收手?!” “范致虚!你来告诉朕!朕该如何与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交代?!如何与这满城百万军民交代?!”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般砸在范致虚的心头!也砸在周围所有听到这番话的将士心头! 范致虚脸色惨白,汗如雨下,身体摇摇欲坠。他从未见过如此疾言厉色、气势逼人的官家!那眼神中的愤怒和杀意,让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说错一句话,恐怕立刻就会步小安子的后尘! 周围的士兵们,看向范致虚的目光,也充满了愤怒和鄙夷。 “官家说得对!” “不能降!降了也是死!” “跟金狗拼了!” 低沉的怒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声浪,冲击着范致虚脆弱的神经。 “奴……奴婢……奴婢……”范致虚彻底慌了,语无伦次。 “回去告诉太上皇!”赵桓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朕敬他是父亲,但他更要知道,朕!才是如今大宋的天子!这军国大事,这汴京存亡,由朕说了算!” “城外,有金贼虎视眈眈!城内,有宵小意图不轨!朕今日在此督战,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敢在这个时候,动摇军心,扰乱国策,无论是谁——” 赵桓猛地拔出佩剑,指向天空,声音斩钉截铁,响彻云霄: “朕!必斩之!” “滚!” 最后一个字,带着无尽的威严和杀气! 范致虚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带着他那些同样吓破了胆的小黄门,逃也似地离开了这片修罗场。 看着范致虚狼狈逃窜的背影,高台上下,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官家威武!” “陛下圣明!” “死战到底!保卫汴京!” 赵桓缓缓收剑入鞘,看着下方群情激昂的将士,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 他知道,他与福宁宫那位父亲之间,最后一点情面,也彻底撕破了。 接下来,福宁宫会作何反应?那些暗藏在城中的力量,又会如何动作? 前方的道路,依旧布满荆棘。 李纲走到他身边,脸上带着激动,但眼神深处,却也有一丝深深的担忧:“陛下,您今日之举,虽大涨军心,但……恐怕彻底激怒了太上皇。臣担心……” “无妨。”赵桓打断他,目光望向阴沉的天空,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攘外必先安内。有些毒瘤,若不尽早割除,只会遗祸无穷。” 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真正的胜利,来彻底巩固自己的权威,也来震慑那些内外的敌人。 那么,突破口,在哪里呢?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城西的方向。西水门……火车……军器监…… 第17章 内鬼疑云 西水门…火车…军器监… 这几个词在赵桓脑海中盘旋,如同不散的阴霾。金贼的“火车”威力巨大,绝非寻常工匠能够仿制,其核心技术——猛火油的配方和喷射机括,乃是大宋军器监的最高机密之一! 金人是如何得到的? 仿制?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唯一的解释,就是泄密!甚至…是内部有人直接提供了图纸、关键部件,乃至成品!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赵桓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比面对千军万马更甚的寒意。 如果连负责制造国之利器的军器监都出了内鬼,那这场仗,还怎么打?! “张望。”赵桓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心。 “奴婢在。”张望连忙上前,他能感受到官家身上那股虽未言明,却极其危险的气息。 “传朕旨意,立刻,秘密召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来南薰门城楼见朕!”赵桓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城西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神秘而关键的军器监所在。 “是!”张望不敢多问,立刻派亲信小黄门飞奔而去。 李纲此时也走了过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官家情绪的变化,低声问道:“陛下,可是……想到了什么?” 赵桓看了他一眼,没有隐瞒:“李卿,金贼的‘火车’,非同小可。其构造之秘,非军器监核心匠作不得而知。朕怀疑……军器监内部,出了问题!” 李纲闻言,脸色骤变!他戎马半生,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陛下是说……有内奸?!” “可能性极大!”赵桓沉声道,“否则无法解释金贼为何能如此快地拥有此等利器!此事若不查清,我大宋的军械优势将荡然无存,甚至可能被敌人反制!” 李纲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背脊发寒。他之前只顾着城防调度,竟忽略了这最致命的可能!“陛下圣明!此事……此事必须彻查!绝不能姑息!” “所以朕召了陈过庭来。”赵桓道,“此事必须秘密进行,绝不能打草惊蛇。军器监不同于朝堂,里面鱼龙混杂,关系盘根错节,一旦处理不当,引起哗变或是让真凶逃脱,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正说话间,陈过庭已经一身不起眼的灰衣,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高台之下,由卫士引着,悄然登了上来。 “参见陛下。”陈过庭躬身行礼,目光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以及官家和李纲凝重的脸色,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平身。”赵桓示意他靠近,“陈卿,朕召你来,有一件十万火急,且必须绝对保密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办。” “请陛下吩咐,臣万死不辞!”陈过庭毫不犹豫。 赵桓将自己关于“火车”和军器监内奸的猜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陈过庭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待赵桓说完,他沉吟片刻,才开口道:“陛下所虑极是。军器监掌管国之利器,防卫森严,外人极难渗透。若金贼能获得‘火车’之秘,内奸存在的可能性极大。” “军器监内部,主要分为管理官员、核心匠作、以及外围工匠杂役等。”陈过庭显然对军器监的结构有所了解,“管理官员多为文臣或宗室挂职,未必精通技术,但手握调度、采购、监察之权;核心匠作掌握关键技术,待遇优渥,但行动常受监控;外围工匠杂役数量庞大,流动性强,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却容易被收买传递些边角信息。” “依臣之见,”陈过庭继续分析,“泄露‘火车’这等级别的机密,最有可能出问题的环节,一是掌握图纸和监造流程的管理官员,二是能够接触到核心部件制造或组装的核心匠作。” 赵桓点点头:“朕也是如此想。但军器监官员众多,匠作数千,如何才能在不惊动全局的情况下,找出那条或者那几条毒蛇?” 陈过庭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陛下,此事宜快不宜慢,更宜精不宜广。大范围排查必然走漏风声。臣以为,可从以下几点入手:” “其一,立刻秘密审查近期负责‘火车’相关项目监造、图纸管理、以及关键原料采购的官员。查他们的账目往来、社会关系,尤其是在金兵围城前后的异常举动。” “其二,筛选出能够接触到‘火车’核心技术,且在近期有过异常表现,例如突然获得不明财富、与可疑人员接触、或对战事态度暧昧的核心匠作,进行重点监控。” “其三,”陈过庭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军器监副使刘……刘延庆,此人贪墨无度,与福宁宫梁太尉(梁师成)过从甚密,且其子在金兵南下时曾有通敌嫌疑……或许,可以从他身上打开一个突破口。” 刘延庆! 赵桓和李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刘延庆是军器监的实权人物之一,为人贪婪,风评极差,但他背景深厚,一直难以撼动。如果他真的牵涉其中…… “好!”赵桓当机立断,“陈卿,就按你说的办!朕给你皇城司最大的权限!人手不够,从殿前司抽调!钱不够,直接从内帑支取!只有一个要求:快!准!狠!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朕把藏在军器监里的内鬼挖出来!” “臣遵旨!”陈过庭躬身领命,“不过陛下,军器监守卫森严,皇城司即便有陛下手令,要大规模介入调查,恐怕也会引起警觉。臣建议,先由臣挑选最精干的人手,以外围协查、暗中监控为主,待掌握一定证据后,再由陛下或李帅下令,配合兵部、殿前司进行突击抓捕,方为稳妥。” “可!”赵桓点头,“具体如何操作,你自行决断!朕只要结果!” “臣明白!”陈过庭眼中厉色一闪,再次躬身,悄然退下,如同融入阴影之中。 看着陈过庭离去,赵桓心中的一块大石稍微落下,但另一块石头却悬得更高。希望陈过庭能尽快查出结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城防。南薰门的豁口正在被逐渐填补加固,伤兵被不断抬下,新的士兵补充上来,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李纲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陛下,您已亲临督战,大涨军心。如今贼兵暂退,南薰门局势已稳。还请陛下移驾回宫,此处交给臣等即可。” 赵桓看了一眼那面在寒风中飘扬的黄龙旗,又看了看城墙下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士兵,摇了摇头:“不。朕今日,就在这城楼上。” 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传朕旨意,将朕的御辇搬到南薰门城楼之上!朕要与将士们同在!直到彻底击退金贼!” 李纲还想再劝,但看到官家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躬身领命:“臣……遵旨!” 天子御驾,移驻南薰门城楼! 这个消息,比之前的任何捷报和命令,都更加震撼人心!它如同一道强心针,注入了每一个守城将士的心中! 官家不走了!他要和我们一起,守在这最危险的地方! 一时间,南薰门上下,士气再次攀升到了顶点!士兵们仿佛忘记了疲惫和伤痛,爆发出更加高昂的斗志! 赵桓站在城楼垛口,望着城外重新开始集结,但气焰明显受挫的金军营寨,心中一片冰冷。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做给将士们看的,更是做给城内某些人看的! 他要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他死守汴京的决心,不可动摇! 那么,福宁宫那位父亲,还有那些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人,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第18章 败军之帐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冰块。 地上铺着的厚重波斯地毯,也吸不尽空气中弥漫的焦躁与血腥气。几名亲兵小心翼翼地更换着炭盆里的木炭,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完颜宗望端坐在铺着虎皮的交椅上,面沉如水。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鲨鱼皮鞘,眼神锐利如鹰,盯着帐门方向。 帐内站着几名高级将领,个个盔甲染尘,神色凝重。其中就有刚刚从南薰门地道溃败下来的猛安蒲卢虎,他脸上的血污还未擦净,头盔也歪在一旁,显得狼狈不堪,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屈辱和愤怒。 “都元帅,末将……末将无能!未能……未能攻破南薰门,反而损兵折将……”蒲卢虎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头颅低垂。他不敢去看宗望的眼睛。 他详细地汇报了南薰门地道战的经过:如何艰难挖通,如何遭遇宋军顽强抵抗,尤其是那个年轻的宋国皇帝突然亲临战阵,导致宋军士气大涨、疯狂反扑,以及己方侧翼被袭、最终不得不下令撤退的惨状。 “……神臂弓压制出口,殿前司精锐突袭侧翼,那宋国小皇帝……竟亲自擂鼓督战!我军……我军伤亡……伤亡近千人……”蒲卢虎的声音带着颤抖。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 “西水门呢?”完颜宗望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听不出喜怒,但这平静之下,却蕴藏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不是说‘火车’一出,便可焚毁城门吗?” 另一名负责西水门方向攻势的万户(相当于万夫长)脸色一白,也连忙跪下:“回禀都元帅,末将指挥不力!那……那‘火车’,被……被宋人用炮石击毁了!龙头被砸歪,猛火油反噬,烧伤了不少自家儿郎……” 又一个坏消息! 帐内诸将的脸色更加难看。一天之内,两处重点进攻方向,一个地道被堵死,一个攻城利器被毁,还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在大金南侵以来,是前所未有的挫败! 完颜宗望缓缓闭上眼睛,手指停止了摩挲刀鞘。 他没有像蒲卢虎预想的那样暴跳如雷。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冷静。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在思考。 那个宋国的小皇帝……赵桓? 情报里不是说他懦弱无能,凡事依赖太上皇和李邦彦之流吗?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强硬?甚至敢亲临战阵? 还有宋军的抵抗意志。之前的几次交手,宋军虽然也偶有抵抗,但大多一触即溃,或者守将很快便心生动摇。可今天,无论是南薰门还是西水门,宋军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悍勇! 是那个皇帝的原因?还是那个叫李纲的新任留守? “蒲卢虎,”宗望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蒲卢虎身上,“你确定,是宋国皇帝亲临,才导致军心大振?” “千真万确!”蒲卢虎肯定地道,“那面黄龙旗一出,宋狗就像疯了一样!末将……末将亲眼所见!” “有趣。”宗望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看来我们都小瞧了这个新上位的宋国官家。” 他看向帐内负责情报的官员:“关于这个赵桓,最近可有新的消息?” 那官员连忙出列:“回都元帅,根据细作回报,这几日汴京城内确实发生了不少变故。宋帝赵桓似乎……似乎罢黜了李邦彦的部分职权,启用了主战的李纲,并且……今日还在朝堂之上,以通敌、动摇军心等罪名,斩杀了一名囤粮的富商、李邦彦府上的管家,以及一名据称与太上皇宫中有联系的尼姑……” “哦?”宗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杀伐如此果断?看来,他并非传闻中那般无能。” “还有,”情报官员继续道,“他……他还当众撕毁了……撕毁了您派使者送去的……国书……” 此言一出,帐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几名性情暴躁的将领更是怒目圆睁,手按刀柄! 撕毁国书?!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完颜宗望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一股冰冷的杀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好!好一个赵桓!”他缓缓点头,声音如同从冰窖里发出来,“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跟大金为敌到底了!” 原本他还想着,利用赵佶那个太上皇,或者城内的主和派,兵不血刃地拿下汴京。现在看来,这条路,被那个年轻皇帝亲手斩断了! “都元帅!”一名留着络腮胡的猛安忍不住上前一步,瓮声道,“末将请令!明日集结所有兵力,四面强攻!我就不信,凭我大金勇士,踏不平这小小的汴京城!” “没错!都元帅!下令强攻!” “杀光那些南蛮子!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帐内群情激奋,纷纷请战。今日的憋屈和失败,让这些骄傲惯了的女真将领怒火中烧。 “强攻?”完颜宗望扫视众人,声音依旧冰冷,“用什么攻?地道被堵,火车被毁!汴京城高池深,守军士气正盛,还有那个敢亲临城头的皇帝!你们想用多少勇士的性命去填?!” 请战的声音戛然而止。将领们面面相觑,虽然不甘,却也无法反驳。强攻的代价,他们都清楚。 “都元帅,”一名相对沉稳,带着眼罩的独眼将领开口道,“末将以为,宋人虽暂时得势,但其内部矛盾并未消除。赵桓清洗朝堂,必然引起部分旧臣不满;其与太上皇决裂,更是埋下隐患。我军或可……” “或可如何?”宗望看着他。 “或可改变策略,”独眼将领沉声道,“明面上,继续保持围城压力,派遣小股部队袭扰,消耗其兵力精力。暗地里,则加强细作渗透,设法联络城中对赵桓不满之人,许以高官厚禄,或可策反一二。” “另外,”他补充道,“那个宋国皇帝,既然成了主心骨,那便也是最大的弱点。若能……若能设法将其除去,则宋军士气必将崩溃,汴京唾手可得!” 除去宋国皇帝?! 这个想法让帐内众人都是一惊!随即不少人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 刺杀敌国君主!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想法!但若能成功,其效果…… 完颜宗望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陷入了沉思。 强攻代价太大,不可取。继续玩弄离间计,似乎也因赵桓的强硬而效果大减。策反城内官员?可行,但需要时间,且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那么……刺杀那个年轻的皇帝? 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同样巨大! 他既然敢待在南薰门的城楼上,就给了己方机会! “好。”完颜宗望终于开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暂时停止大规模攻城。各部加固营寨,轮番袭扰,不可松懈!尤其是南薰门方向,给我死死盯住!但有可乘之机,立刻上报!” “传令下去,”他看向负责情报的官员和那独眼将领,“加大细作力度!不惜一切代价,联络城中可用之人!重点是那些被赵桓打压的旧臣、与福宁宫有牵连者、以及……军器监内部!” 提到军器监,宗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问道:“对了,那‘火车’图纸,究竟是如何到手的?内线可曾传来新的消息?” 情报官员连忙道:“回都元帅,内线……内线暂时中断了联系。据最后一次消息,似乎是军器监内部出了些岔子,宋人……好像也在自查……” “自查?”宗望眉头一皱,“哼,看来那个赵桓,也不是完全的蠢货。” 他顿了顿,最终下定决心:“传令神射手营!挑选最优射手,潜近南薰门!给我盯死了城楼上那面黄龙旗!只要那个赵桓露面,不必请示,给我——射杀他!” “遵命!” 命令发出,帐内气氛再次变得肃杀而诡异。 强攻的喧嚣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阴冷、更加致命的暗流。 完颜宗望看着帐外阴沉的天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赵桓,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挡住大金的铁蹄吗? 第19章 城头的龙旗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南薰门残破的城楼垛口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临时搭建的御辇(其实更像是一个加了顶棚和围挡的简易平台)安置在相对靠后的位置,但赵桓并没有待在里面。他依旧身披甲胄,手按剑柄,站在垛口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外渐渐恢复秩序,但明显谨慎了许多的金军营寨。 他身后的黄龙旗,在猎猎寒风中舒展,如同黑夜中的一团烈火,吸引着城墙上下所有宋军将士的目光。 “陛下,风大,夜寒露重,您还是到御辇里歇息片刻。”李纲走上前,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担忧。激战过后,他的体力也消耗极大,但更担心官家的安危和身体。 赵桓摇摇头,没有回头:“朕不冷。将士们尚在冒雪苦战,朕岂能安坐?” 他指了指下方正在紧张忙碌,用沙袋、石块、甚至破损兵器加固豁口防线的士兵们:“加固情况如何了?地道内可曾肃清?” “回陛下,”李纲答道,“豁口外围已用巨石和沙袋初步封堵,内部正在用碎石和泥土夯实。地道内,我军勇士已深入十余丈,斩杀残敌数名,暂未发现其他岔路,但为防万一,已在内部设置多处障碍,并派人日夜监听。” “不可大意。”赵桓沉声道,“金贼狡诈,一次不成,难保不会再试。传令下去,豁口附近,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任何风吹草动,立刻上报!” “是!” 这时,兵部尚书吴敏和吏部侍郎许翰也顶着风雪,脚步匆匆地赶到了城楼上。他们显然是听闻官家移驾城楼,放心不下,特来查看。 “陛下!您……您真的在此!”吴敏看到赵桓果然身披甲胄立于城头,又惊又急,“此地太过危险!金贼弓弩厉害,万一……” “吴卿不必多言。”赵桓打断他,“朕意已决。你们来得正好,城内情况如何?动员令效果怎样?粮草军械供给可还顺畅?” 许翰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几分激动,又有些忧虑:“回陛下,西水门大捷和您亲临南薰门的消息传开后,城中民心大振!应募丁壮者络绎不绝,甚至有老翁、少年亦愿献力!臣已按您的吩咐,组织人手,加紧编练,并协助守御使司维持城内秩序。” “只是……”许翰话锋一转,“城中粮价依旧居高不下,虽有皇城司查抄了钱某粮仓,但……似乎仍有人在暗中操纵。户部那边……蔡尚书似乎遇到了些阻力。” “阻力?”赵桓眼中寒光一闪,“蔡懋呢?让他来见朕!” 很快,户部尚书蔡懋被传到了城楼上。他比早上在朝堂时更显憔悴,官帽都有些歪斜,脸上带着羞愧和愤懑。 “臣……臣无能!请陛下治罪!”蔡懋一见到赵桓,立刻跪倒在地。 “起来说话!”赵桓皱眉,“怎么回事?朕不是让你优先供给军需吗?为何粮草还会受阻?” 蔡懋站起身,声音带着哽咽:“陛下!臣已尽力!但……但城中几处重要的官仓,其仓吏……多……多与李相公(李邦彦)、耿侍郎(耿南仲)等人有所牵连。他们阳奉阴违,以各种借口拖延、克扣粮草发放!臣……臣虽有陛下旨意,却……却难以……” “废物!”赵桓怒骂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好!好得很!国难当头,竟还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掣肘!” 他看向李纲:“李卿,你可带了东京留守的印信?” “臣随身携带!”李纲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方沉重的铜印。 “好!”赵桓接过印信,又拔出自己的天子佩剑,一并交给身边的殿前司指挥使王宗濋,“王宗濋!” “末将在!” “朕命你,持朕佩剑,持东京留守印信,再带上户部蔡尚书,亲自去那几个胆敢抗命的官仓!告诉那些仓吏,一刻钟之内,按军需调令足额发放粮草!若有半个‘不’字,或再敢推诿克扣——” 赵桓眼中杀机毕露:“持朕佩剑,先斩后奏!以军法论处!” “末将遵旨!”王宗濋接过剑印,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和狠厉。他早就看那些文官不顺眼了,现在有官家撑腰,正好杀鸡儆猴! 蔡懋也是精神一振,连忙跟着王宗濋去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吴敏忧心忡忡道:“陛下,如此……是否太过激烈?恐引起朝臣……”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他们恐不恐?!”赵桓冷声道,“前方将士连饭都吃不饱,他们还敢在后面捅刀子?!朕不杀几个人,他们就不知道这汴京城,到底谁说了算!” 吴敏和许翰对视一眼,不再言语。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官家,是真的动了杀心,也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 处理完粮草的事情,赵桓又询问了其他城门的防御情况,得知暂时都还稳定,才稍稍松了口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寒风更加刺骨。城楼上点起了火把和灯笼,将士卒们疲惫而坚毅的脸庞映照得明明暗暗。简单的晚饭被送了上来,只是一些粗糙的麦饼和肉干,赵桓也和将士们一样,就着冰冷的雪水,默默地啃着。 他没有回御辇,而是靠在垛口旁,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闭目养神。但精神却高度紧绷,仔细聆听着城内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夜色,往往是敌人最喜欢偷袭的时候。 “咻——!”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锐响,突然从城外传来! “陛下小心!” 距离赵桓最近的一名亲卫猛地扑了过来,将他死死压在身下! “噗!” 一支黑色的、尾羽微微颤动的弩箭,几乎是擦着赵桓刚才站立的位置,狠狠钉入了身后的木质柱子上!箭簇深入数寸,嗡嗡作响! 是狙击! 赵桓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有刺客!” “保护陛下!” 城楼上瞬间大乱!卫士们如同炸了锅一般,纷纷拔出刀剑,将赵桓和御辇团团围住,警惕地望向城外! 李纲、吴敏等人也是脸色煞白,魂飞魄散!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赵桓被亲卫死死压在地上,脸上沾满了冰冷的雪水和泥土,但他顾不上这些,猛地抬头看向那支还在颤动的弩箭,瞳孔急剧收缩! 好精准的箭术!好歹毒的心思! 第20章 死亡凝视 冰冷的雪水和泥土糊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屈辱的触感。 赵桓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亲卫,撑着地面坐起,剧烈地咳嗽着,肺部火辣辣地疼。刚才那一下撞得他七荤八素,但更让他心悸的是深深钉入身后廊柱的那支黑色弩箭! 箭羽还在微微颤动,仿佛死神的狞笑! “陛下!陛下您没事?!” “快!护驾!盾牌!盾牌!” “弓弩手!给老子找出那狗娘养的在哪儿!” 城楼上瞬间乱成一团。卫士们惊惶地围拢过来,组成一道人墙,将赵桓死死护在中间。更多的士兵则举着盾牌,紧张地扫视着城外漆黑的夜色,试图找出那隐藏在暗处的夺命杀手。 李纲、吴敏等人连滚带爬地扑到赵桓身边,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陛下!龙体可有恙?!” “快传御医!快!” “都怪臣等护卫不力!请陛下治罪!” 赵桓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抹去脸上的污秽,站起身,目光死死盯着那支弩箭,眼神冰冷得可怕。 刚才那一瞬间的生死一线,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但紧随其后的,是滔天的怒火和一种更加坚定的、近乎偏执的狠厉! 完颜宗望!你好得很!明着攻城不成,就开始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吗?!想杀朕?没那么容易! “都给朕闭嘴!”赵桓厉声喝道,压下了周围的慌乱,“慌什么?!不过是一支冷箭!朕还没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异样的镇定和威严,让原本混乱的场面稍微安静了一些。 “李卿!”赵桓转向李纲,声音急促而清晰,“立刻传令!城头所有炮石、床弩,给朕朝着刚才箭矢射来的大致方向,进行无差别覆盖射击!不管能不能打中,给朕狠狠地轰!把那片区域给朕犁一遍!” “是!”李纲毫不犹豫,立刻挥动令旗传令。他知道,官家这是要用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进行报复和震慑! “另外!”赵桓补充道,“加派人手!严密搜索城外可疑的制高点!尤其是那些废弃的塔楼、独立的民房!金贼的神射手,绝不可能凭空射出这一箭!” “遵旨!” 命令一下,城楼上沉寂片刻的战争机器再次轰鸣起来! 沉重的炮石被迅速装填,发出令人牙酸的扭绞声!巨大的床弩被拉开了弓弦! “放!” 随着李纲一声令下! “轰隆隆——!” “嗖嗖嗖——!” 数十块巨石和无数粗大的弩箭,带着复仇的怒火,呼啸着砸向城外南薰门对面的一片区域!虽然夜色深沉,目标不明,但这种饱和式的火力覆盖,依旧声势骇人! 巨石落地,发出沉闷的巨响,地面都在微微震动!弩箭如同黑色的死神,撕裂空气,钉入黑暗! 城外的金军显然也没料到宋军的反应会如此迅速和激烈,一时间也有些混乱,隐约传来几声惊呼和兵器落地的声音。 赵桓站在垛口旁,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沾满污秽的脸颊,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地盯着城外那片被炮火覆盖的区域。 他知道,刚才那个神射手很可能已经转移了位置,这一轮轰击未必能打中他。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完颜宗望知道,他赵桓,不好惹!敢动他,就要付出代价! “陛下,请暂避!”一名亲卫队长举着盾牌,挡在他身前,声音紧张,“贼人暗箭难防……” “不必。”赵桓推开盾牌,语气冰冷,“朕就在这里看着。朕倒要看看,他还有没有胆子再射第二箭!” 他知道,这是一种冒险,甚至是一种赌博。但他更清楚,此刻他绝对不能退缩!一旦他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刚刚才凝聚起来的军心士气,很可能再次崩溃! 他要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所有人,天子无惧!大宋无惧! 城楼上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的士兵都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目光死死地盯着城外。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将每个人的脸庞映照得轮廓分明,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一种被激起的凶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同凝固了一般。 城外,似乎也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传来的伤兵呻吟和巡逻队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异动。 第二箭,终究没有射来。 赵桓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并未放松警惕。他知道,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只是暂时蛰伏了,威胁并未解除。 “陛下,”吴敏走上前,声音依旧带着后怕,“贼人刺杀,防不胜防。您乃万金之躯,实不宜再……” “吴卿,”赵桓打断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觉得,贼人为何要刺杀朕?” 吴敏一愣,下意识道:“自然是……是想动摇我军军心,使我朝群龙无首……” “没错!”赵桓点点头,“那朕若是因为一支冷箭,就吓得躲回宫中,岂不是正中贼人下怀?朕若退了,军心何在?这汴京城,还能守得住吗?” 吴敏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朕不仅不能退,”赵桓的声音斩钉截铁,“还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朕,就在这里!就在这南薰门城楼之上!与将士们同生共死!朕倒要看看,是金贼的箭快,还是朕的命硬!” 他顿了顿,看向李纲:“李卿,加派双倍岗哨!夜间巡逻队增加一倍!尤其是城楼附近,任何可疑人员,格杀勿论!” “是!”李纲沉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官家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来稳定这岌岌可危的局面! “还有,”赵桓的目光转向城内方向,眼神变得幽深,“城外有刺客,城内……也未必干净。” 他看向许翰:“许卿,动员令之事,进行得如何?城内治安怎样?” 许翰连忙上前:“回陛下,丁壮应募踊跃,只是……只是器甲粮草依旧紧张。城内治安,因皇城司介入和之前的震慑,大面尚稳,但……仍有零星盗抢和谣言滋生。” “谣言?”赵桓眉头一挑,“什么谣言?” 许翰迟疑了一下,道:“主要……主要还是围绕太上皇与金人议和之事,还有……还有人私下议论,说……说官家您过于刚愎,不顾苍生,才致使战火连绵……” 赵桓冷笑一声:“看来,有些人还是不死心啊。” 他看向李纲:“李卿,你之前颁布的榜文,效果如何?” 李纲躬身道:“榜文已遍贴全城,确有一定效果。亦有百姓举报抓获数名散布谣言者,只是……审问之下,大多是些市井无赖,受人蛊惑或收了些小钱,问不出幕后主使。” “问不出,就给朕用刑!”赵桓眼中寒光一闪,“朕就不信,他们的骨头比金贼的箭还硬!告诉审问的人,给朕撬开他们的嘴!朕要知道,到底是谁,还在这个时候,妄图里通外国,霍乱人心!” “另外,”赵桓补充道,“拟一道新的告示!就说,朕在南薰门城楼遇刺,乃金贼卑劣行径!更兼城内有奸细散布谣言,内外勾结!即日起,汴京城内,行宵禁!凡夜间无故在外游荡者,格杀勿论!凡三人以上聚集,形迹可疑者,拿下审问!鼓励互相监督举报,凡能提供奸细线索,查证属实者,赏钱百贯,可免赋税三年!” 乱世用重典!他要用最严厉的手段,彻底掐灭城内不稳定的因素! “遵旨!”李纲和许翰齐声应道。 夜色渐深。城楼上的气氛依旧紧张。赵桓没有丝毫睡意,他强打精神,与李纲、吴敏等人商议着城防的细节,分析着金军下一步可能的动向。 偶尔,他会走到垛口旁,眺望城外。黑暗中,金军的营寨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知道,自己刚才躲过了一劫,但下一次呢?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神射手,还会不会再次出手?福宁宫那位父亲,得知自己派来的使者被如此对待,又会搞出什么新的幺蛾子?城内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又会如何利用这次刺杀事件兴风作浪? 内外皆敌,步步惊心。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走在一条悬于深渊之上的钢丝,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不能退,也绝不会退! 为了这万里河山,为了这亿兆生民,更为了不重蹈历史上那个屈辱的覆辙! 他,必须站在这里! 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第21章 箭失其鹄 帅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炭火在盆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却如同惊雷般刺耳。帐外寒风呼啸,卷起帐帘一角,带来一丝冰冷的空气和远处隐约的喧嚣,但帐内的气氛却沉重得让人窒息。 完颜宗望端坐在虎皮大椅上,面色阴沉如铁。他身前的矮几上,放着一小撮从亲兵甲胄缝隙里抠出来的、还带着新鲜泥土和血迹的黑色箭羽。 那是刚刚从南薰门方向撤回来的神射手小队带回来的——失败的证明。 “你说……没射中?”宗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力,缓缓扫过跪在下方的几名神射手。他们个个脸色苍白,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为首的神射手队长,也是刚才负责射出那致命一箭的女真勇士胡速鲁(hu-su-),身体微微发颤,声音艰涩:“回……回都元帅……末将……末将确实瞄准了那宋国皇帝……但……但就在箭矢将中之际,被……被他身边的护卫扑倒……箭……箭只射中了柱子……” “废物!”宗望身旁,那名性情暴躁的络腮胡猛安猛地一拍大腿,怒骂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你们这群鹰崽子,平时吹嘘箭术如何了得,关键时刻却连个南蛮皇帝都射不中!” 胡速鲁等人头埋得更低,羞愧难当。他们是大金军中最顶尖的射手,平日里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却在今夜功败垂成! “够了。”宗望抬手,制止了那猛安的斥责。他看着胡速鲁,“宋人的反应如何?” 胡速鲁定了定神,回忆道:“宋人反应极快!箭矢刚落,城头便立刻用炮石、床弩向我等藏身之处覆盖射击!火力……火力极为猛烈!我等……我等险些无法脱身,还折损了……折损了两名弟兄……” 覆盖射击?如此迅速? 宗望的眉头皱得更紧。这反应速度,这报复的决心……那个赵桓,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 “那面黄龙旗呢?”宗望追问,“他被吓退了吗?” 胡速鲁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又带着几分不甘的神色:“没……没有!末将撤离前,亲眼看到……看到那宋国皇帝,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反而又站到了垛口旁!那面旗……一直没倒!” 帐内再次陷入死寂。 一直没倒?中了如此惊险的暗箭,非但不退,反而更加示威般地站在城头? 这……这还是那个传闻中懦弱无能的宋国官家吗? 即便是宗望自己,设身处地想一想,在遭遇如此近距离的刺杀后,恐怕也会心有余悸,暂时退避。可这个赵桓……他的胆气和狠劲,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都元帅,”那名独眼将领,完颜银术可,沉声道,“看来,这个赵桓,确实已成我军心腹大患!他若不死,或不被擒,汴京军民的抵抗意志,恐怕难以摧垮。” “哼!一个黄口小儿,不过是侥幸躲过一劫,强作镇定罢了!”络腮胡猛安兀自不服气,“都元帅!再给末将一次机会!末将愿挑选死士,趁夜攀城,定要取下那小皇帝的首级!” “攀城?”银术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汴京城墙何等高厚?守备森严,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神臂弓!派死士去,不过是白白送死!” “你!”络腮胡猛安怒目而视。 “好了!”宗望再次制止了争吵,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一阵头痛。强攻不成,暗杀不成,这个汴京城,就像一个坚硬的刺猬,让他们无从下口。 “细作那边,可有新的消息?”宗望看向负责情报的官员。 情报官员面色凝重地出列:“回都元帅,城内……情况似乎不太妙。根据零星传出的消息,赵桓今日在朝堂大开杀戒后,又借口南薰门失利和遇刺之事,颁布了极其严厉的宵禁和连坐令,大肆搜捕奸细和散布谣言者……我们……我们安插的一些外围人手,失去了联系……” 失去了联系?! 宗望心中一沉。这意味着他们试图从内部制造混乱、动摇人心的计划,也遭受了重挫!那个赵桓,不仅对外强硬,对内下手也如此狠辣! “那个军器监副使刘延庆呢?”宗望追问,“可曾联络上?他不是贪财好色,与福宁宫关系匪浅吗?难道也不能为我所用?” 情报官员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刘延庆……此人极为狡猾!之前虽有接触,但他一直虚与委蛇,不肯给予明确答复。最近……最近似乎被宋人的皇城司盯上了,行事更加谨慎,我们的人……暂时无法靠近。” 一连串的坏消息,让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强攻难下,暗杀失败,内应受挫……难道他们数十万大军,真的要在这坚城之下,无功而返吗?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负责后勤粮草的官员,脸色焦急地闯了进来:“都元帅!不好了!粮……粮草!我们从河北掳掠来的粮草,因为连日雨雪,加上道路泥泞,转运不及,损耗严重!后续补给……恐怕难以为继!军中……军中已经开始出现缺粮的迹象了!” 缺粮?!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帐内所有人的神经! “什么?!缺粮?!”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足够支撑月余吗?” “该死的鬼天气!该死的南蛮泥路!” 将领们一片哗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了粮草,他们这数十万大金勇士,难道要饿死在这汴京城下吗?! 完颜宗望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他知道,这才是最致命的问题! 他们孤军深入,补给线漫长,全靠沿途掳掠和后方转运。一旦粮草不济,军心必乱!到时候,别说攻下汴京,恐怕连安全撤退都成问题! 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是继续围困,等待城内生变或者粮草耗尽?还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几个惶恐不安的神射手。 “胡速鲁。”宗望的声音冰冷。 “末……末将在!” “明日,天亮之后,你再带人去!给我死死盯住南薰门城楼!我不信他赵桓能一直待在上面!”宗望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疯狂,“只要有机会,就给我射!用火箭!就算射不中他,也要给我把那面碍眼的黄龙旗烧了!” 烧了那面旗!让城里的宋人看看,他们的皇帝也护不住象征! “是!”胡速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大声应道! “其余各部!”宗望环视帐内诸将,“明日起,加大袭扰力度!派出小股精锐,轮番冲击各处城门!制造压力!同时,将我军俘获的宋朝官员、百姓,押至城下!告诉城上的宋人,若不投降,便将这些人……”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这是最后的手段了。用持续的压力、心理的恫吓,逼迫汴京城从内部崩溃! 至于粮草…… 宗望看向那名后勤官员,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传令下去!全军……减半口粮!同时,加大对汴京周边的搜掠力度!告诉儿郎们,想要吃饭,就去抢!抢宋人的粮食!抢宋人的女人!抢他们的一切!” “遵命!” 命令发出,帐内弥漫着一股残忍而绝望的气息。 完颜宗望重新坐回椅子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已经打出了手中最后几张牌。 接下来,就看谁能撑到最后了。 那个年轻的宋国皇帝……还有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汴京城…… 第22章 朱皇后的小食 夜已三更。 南薰门城楼上的风,似乎比之前更加凛冽了。火把在风中摇曳,发出噼啪的声响,将守城士卒疲惫而警惕的脸庞映照得明明灭灭。 赵桓依旧站在垛口旁,只是身上多披了一件厚重的狐裘大氅。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近六个时辰,水米未进,精神和体力都已接近极限。但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目光也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城外黑暗中蛰伏的危险。 那支冰冷的弩箭,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里,提醒他稍有松懈便可能万劫不复。 “官家,您……您真的该歇息了。”张望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和一丝哀求,他手里捧着一个食盒,里面是御膳房刚刚送来的热粥和小菜,还冒着腾腾热气,“龙体是铁打的也熬不住啊!您若累垮了,这满城军民,还有谁能指望?” 赵桓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朕无碍。将士们尚在轮班值守,朕岂能安睡?” “可……”张望还想再劝。 “陛下!”李纲也走了过来,他刚刚巡视完防务回来,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张总管说得对。您已经在此坚守一日夜,滴水未沾。城防之事,有臣等在此,请陛下回御辇稍作歇息,哪怕只是合合眼也好。” 赵桓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自己确实到了极限,再硬撑下去,恐怕真的会先垮掉。而且,他留在城楼上,虽然能鼓舞士气,但也成了敌人的活靶子,更是牵扯了大量卫士的精力。 “好。”他终于松口,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朕去御辇里靠一会儿。但有任何异动,立刻叫醒朕!” “是!陛下!”李纲和张望如蒙大赦,连忙应道。 赵桓转身,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走向城楼后方那顶简陋的御辇。刚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张望手中的食盒。 “这是御膳房送来的?” “是,官家。”张望连忙答道,“知道您在城楼辛苦,特意……” “端回去。”赵桓摆了摆手,“朕现在没胃口。而且……”他顿了顿,想起城内紧张的粮草和那些还在挨饿的百姓,声音低沉下去,“国库空虚,粮草紧张,不必再为朕靡费。” 张望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赵桓一个眼神制止了。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一名身着宫装,外罩素色斗篷的女子,在两名提着灯笼的小宫女搀扶下,手里也捧着一个食盒,正小心翼翼地登上城楼。 寒风吹起她的斗篷兜帽,露出一张清丽温婉、却带着几分憔悴和忧色的脸庞。正是当今皇后,朱琏。 “臣妾……叩见官家。”朱皇后走到近前,盈盈下拜,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这城楼上的血腥和肃杀之气,让她这位久居深宫的女子感到了极大的不适和恐惧。 赵桓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皇后竟然会亲自来到这里! “梓童?”赵桓连忙上前一步,扶起她,“你怎么来了?此地危险,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周围的卫士和官员也纷纷行礼,同时用更加警惕的目光扫视四周。皇后亲临,这安保压力更大了! 朱皇后站起身,抬起那双清澈却带着血丝的眸子,看着赵桓满是疲惫和烟尘的脸,眼中水光闪动:“官家……臣妾听闻您亲临城头,遇……遇刺……臣妾放心不下,便……便斗胆前来……” 她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眼泪簌簌落下,“官家,您乃万金之躯,系天下安危于一身,怎能……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 看着皇后真情流露的担忧和泪水,赵桓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涌起一股暖流。穿越而来,他一直如同一个孤独的战士,在冰冷的权谋和残酷的战争中挣扎,几乎忘记了自己在这个时代,也是有亲人的。 “朕无事。”赵桓的声音柔和了些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让梓童担心了。一点小伤,不碍事。” “真的?”朱皇后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受伤的痕迹。 “真的。”赵桓点点头,随即皱眉,“但此地确实不是你该来的。快些回宫去。” “臣妾不!”朱皇后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眼神带着一种柔弱的坚定,“臣妾知道劝不住官家。臣妾……臣妾只是想来陪陪官家。臣妾带来了些亲手做的小食和热汤,官家多少用一些,也好暖暖身子。” 她示意宫女将手中的食盒打开。里面并非什么山珍海味,只是一些精致的小米糕、枣泥饼,还有一小盅热气腾腾的鸡丝汤,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看着这些简单却明显用了心思的食物,又看着皇后那充满期盼和担忧的眼神,赵桓心中一暖,原本毫无胃口的他,竟真的感到了一丝饥饿。 或许,紧绷的神经,确实需要片刻的放松。 “好。”他点点头,“那朕就尝尝梓童的手艺。” 他示意张望接过食盒,自己则拉着皇后的手,走向那顶简陋的御辇。 “李卿,吴卿,许卿,你们也辛苦了,轮流去歇息片刻。这里有朕和卫士们看着。”赵桓对李纲等人说道。 “谢陛下!”三人躬身退下,心中对这位既能铁血杀伐,又能体恤下属、甚至还懂得夫妻温情的年轻官家,更多了几分敬佩和认同。 御辇内空间狭小,陈设简单,但挡住了刺骨的寒风,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芒。 赵桓脱下冰冷的头盔和甲胄,只着中衣,靠在软垫上,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朱皇后跪坐在他身旁,亲自打开食盒,先盛了一小碗鸡汤,小心翼翼地吹凉了些,才递到赵桓嘴边:“官家,慢些喝,烫。” 赵桓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温热鲜美的鸡汤滑入腹中,瞬间驱散了不少寒意和疲惫。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人细心照顾的感觉了。 “梓童的手艺,越发好了。”赵桓由衷地赞道。 朱皇后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红晕,眼中的忧色也淡了几分:“官家喜欢就好。臣妾……臣妾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只能做些这个……” 她又拿起一块小米糕,递给赵桓。 赵桓接过,慢慢地吃着。御辇内很安静,只有油灯偶尔跳动的噼啪声,以及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外面隐约的喊杀声和风声,似乎都变得遥远了。 这种难得的平静和温馨,让赵桓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极大的舒缓。他看着眼前这位温柔娴静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怜惜。历史上,这位皇后最终的结局,也是无比凄惨,在靖康之难中受尽凌辱,最终投水自尽。 不!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赵桓暗暗握紧了拳头。他不仅要保住这汴京城,保住这大宋江山,也要保护好身边的人! “官家……”朱皇后看着赵桓变幻的神色,轻声问道,“您在想什么?” 赵桓回过神,看着她温柔的眼眸,笑了笑:“没什么。在想……有梓童在,真好。” 朱皇后脸颊更红,低下头,小声道:“官家又取笑臣妾……” 赵桓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心中一动,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朱皇后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温顺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官家,您一定要保重。”她轻声呢喃,“臣妾和……和皇儿(此时钦宗已有儿子赵谌),都在宫里等着您平安回来。” “放心。”赵桓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坚定,“朕答应你,一定会回来。朕还要带着你们,看着这大宋,重新变得强大起来!” 怀中的温香软玉,和外面冰冷残酷的战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却也让赵桓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 为了守护这一切,他别无选择,唯有死战到底! 就在这难得的温情缱绻之时,御辇外,负责警戒的亲卫队长,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城楼上下。他的手,始终紧紧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而在城外黑暗中,某个隐蔽的角落,几双冰冷的眼睛,也正透过夜色的掩护,死死地盯着南薰门城楼上那顶并不起眼的御辇…… 第23章 车间魅影 夜色如墨,泼洒在汴京城的街巷间。 宵禁的命令已经下达,往日里即便深夜也偶有灯火和人声的坊市,此刻死寂得如同鬼蜮。只有巡逻队甲叶碰撞的轻响和靴底踏过积雪的沙沙声,偶尔划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两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贴着墙根,敏捷地穿梭在一条靠近军器监外围的偏僻巷道里。他们动作迅捷无声,配合默契,正是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麾下最精锐的探子。 “头儿,就是前面那家‘张记铁铺’。”其中一个黑影压低声音,指了指巷子尽头一处不起眼的铺面,“我们盯了好几天了,那个军器监的管勾赵全,每隔日,总会找借口来这里一趟,行踪诡秘。” 为首的探子代号“狸猫”,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那紧闭的铺门。铺子不大,门窗紧闭,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越是这样,越是可疑。 军器监的管勾赵全,是他们根据陈指挥使的密令,初步筛选出的几个重点怀疑对象之一。此人负责管理一部分“火车”零部件的外协制造和验收,职位不高,却能接触到一些关键环节,且最近手头突然阔绰起来,行事也变得小心翼翼。 “他今天来了吗?”狸猫低声问。 “来了,傍晚时分进去的,到现在还没出来。”另一个探子回答,“铺子的老板叫张三,是个老光棍,手艺据说不错,但也只是个普通的铁匠。” 狸猫点点头。普通的铁匠铺,却让一个军器监的管勾流连忘返,深夜不归?这里面,定有猫腻! 他打了个手势,两人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旁边低矮的院墙,潜入了铁匠铺的后院。 后院不大,堆放着一些废旧的铁料和木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煤烟的味道。正屋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但听不真切。 狸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到窗户底下,用沾了口水的指尖,捅破了薄薄的窗户纸,凑上眼睛往里看去。 屋内陈设简陋,正中一张油腻的木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正是他们监视的目标,军器监管勾赵全,此刻他脱去了官服,穿着一身寻常布衣,脸上带着几分谄媚和紧张。另一个则是个身材矮胖,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铁匠张三,他正端着酒杯,似乎在劝酒。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下酒菜,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包裹,却引起了狸猫的注意。那包裹不大,用深色布料包裹着,形状……似乎有些像某种机括的零件? “……赵大人,您就放一百个心!”铁匠张三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带着几分醉意,“东西都按您说的,处理妥当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那几块料,小的亲自看着融了,化成了铁水,跟别的废料混在一起,谁也瞧不出来!” 赵全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张老哥,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你我……你我可都是掉脑袋的罪过!” “放心!放心!”张三拍着胸脯,“您给的价钱那么高,小的岂敢怠慢?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谁会注意几块废铁?倒是大人您,最近风声好像有点紧啊……” 赵全脸色一变,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声音发颤:“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捅了篓子!现在上面查得严,尤其是……尤其是刘副使那边,好像也被盯上了……” 刘副使?!刘延庆?! 窗外的狸猫心中猛地一跳!果然和他有关! “刘副使?”张三似乎有些惊讶,“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不是……” “嘘!”赵全连忙打断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该问的别问!总之,最近风头紧,你我暂时不要再联系了!等这阵风过去再说!” “好好好,都听大人的。”张三连忙点头,随即又搓着手,嘿嘿笑道,“那……那剩下的银子……” 赵全脸上露出一丝肉痛,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在桌上:“都在这里了!记住,管好你的嘴!否则……” “明白!明白!小的一定守口如瓶!”张三眼睛放光,连忙将钱袋揣进怀里。 窗外的狸猫眼中寒光一闪。销毁证据?看来他们已经察觉到危险了!不能再等了! 他向旁边的同伴打了个手势,示意准备行动。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谁?!” 屋内的赵全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猛地站起身,警惕地望向窗户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原本醉醺醺的铁匠张三,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与他憨厚外表截然不同的狠厉精光!他猛地一掀桌子,桌上的酒菜哗啦啦洒了一地!同时,他右手闪电般从腰间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毫不犹豫地刺向旁边的赵全! “噗嗤!” 赵全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短匕狠狠刺穿了喉咙!他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张三,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解,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鲜血汩汩涌出。 “不好!他要杀人灭口!” 狸猫瞳孔猛缩,再也顾不得隐藏,猛地一脚踹开房门,如同猎豹般扑了进去! “找死!”那铁匠张三见行踪败露,不惊反怒,狞笑一声,不退反进,挥舞着滴血的短匕,迎向狸猫! 他的身手,哪里像个普通的铁匠?!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狸猫的同伴也紧随其后冲了进来,两人立刻与张三缠斗在一起! 屋内的空间本就狭小,桌椅板凳被撞得东倒西歪!张三的匕首使得又快又狠,招招不离要害!狸猫两人虽然配合默契,一时间竟也难以拿下他! “你们是皇城司的人?!”张三一边格挡,一边厉声喝问,“刘副使……果然靠不住!” 他似乎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下手更加疯狂,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狸猫心中一凛,这家伙果然知道内情!绝不能让他跑了! “拿下他!留活口!”狸猫低喝一声,手中短刀一转,逼退张三,同时飞起一脚,踢向他的下盘! 张三身形灵活地躲过,反手一匕首划向狸猫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短小的袖箭,无声无息地从门外射入,精准地钉在了张三持匕首的手腕上! “啊!”张三惨叫一声,匕首脱手落地! 紧接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门口和窗口同时涌入!为首的,正是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冰冷地看着捂着手腕、满脸惊骇的张三。 “拿下。”陈过庭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几名皇城司校尉立刻上前,三下五除二便将受伤的张三制服在地,堵住了他的嘴。 狸猫松了口气,上前躬身道:“指挥使大人!” 陈过庭点点头,目光扫过地上赵全的尸体,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可疑的包裹,最后落在被死死按住、还在挣扎的张三身上。 “看来,我们抓到了一条不止会打铁的‘铁匠’。”陈过庭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把他带回去,好生‘伺候’。我要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军器监里,还有多少条像他这样的毒蛇!” 他顿了顿,看向狸猫:“立刻派人,封锁现场,处理干净。同时,将赵全畏罪自尽、铁匠张三意图不明的消息,‘不经意’地传出去。我要看看,谁会因此而慌乱。” “遵命!”狸猫立刻领命。 陈过庭走出铁匠铺,抬头望向南薰门方向。那边火光冲天,喊杀声隐约可闻。 官家还在城头苦苦支撑,而这城内……却已是暗流汹涌,蛇鼠横行! 刘延庆……梁师成……福宁宫…… 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在慢慢收紧。 只是不知道,这张网,最终能网住多少条大鱼? 第24章 暗夜惊变 夜,越来越深了。 南薰门城楼上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兵痛苦的呻吟和守军清理战场、加固防御的忙碌声响。刺骨的寒风依旧呼啸,卷起地上的血腥气和硝烟味,弥漫在空气中,提醒着每一个人,白天的血战是何等惨烈。 御辇之内,油灯的光芒昏黄而摇曳。 赵桓靠在软垫上,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似乎已经沉沉睡去。连续的高度紧张和体力消耗,早已让他疲惫不堪,即便是钢铁般的意志,也需要片刻的休整。 朱皇后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一件针线,借着微弱的灯光,默默地缝补着什么。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了丈夫难得的睡眠。只是偶尔,她会抬起头,看着赵桓那张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着眉头的年轻脸庞,眼中充满了心疼和担忧。 御辇之外,李纲、吴敏、许翰等人也在轮流休息。城防的重担暂时交给了王宗濋和几位经验丰富的将领。一队最精锐的殿前司卫士,如同雕像般,将御辇牢牢护在中间,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城楼上下和城外黑暗的旷野。 一切,似乎都暂时恢复了平静。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之下,暗流却在以更加汹涌的方式涌动。 福宁宫。 奢华的宫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与城头的苦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太上皇赵佶脸色铁青地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一个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下方,梁师成和几个心腹内侍、官员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刚刚从南薰门逃回来的内侍监范致虚,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在城楼上遭遇的“羞辱”——官家如何疾言厉色地斥责他,如何将太上皇赏赐的食物转赐士兵,如何当众宣布军国大事由他一人独断,甚至……隐晦地威胁到了太上皇! “……官家他……他简直是目无君父!狂悖至极!太上皇,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范致虚哭得肝肠寸断。 “够了!”赵佶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茶水四溅,“没用的东西!连句话都传不明白!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范致虚吓得立刻止住了哭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赵佶胸口剧烈起伏,怒火中烧。赵桓的强硬和决绝,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忤逆,而是赤裸裸的夺权!是要将他这个太上皇彻底架空! “梁师成!”赵佶看向他最信任的大太监,“你之前说的那些‘识时务’的人呢?联络得怎么样了?!” 梁师成连忙上前,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回太上皇,老奴已经派人去联络了。李相公、蔡侍郎他们自然是……自然是心向太上皇的。只是……只是如今城内风声鹤唳,官家又下了宵禁令,皇城司的探子如同疯狗一般四处乱窜,他们……他们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怕……” “怕?!”赵佶怒极反笑,“怕什么?!怕那个黄口小儿?!难道就不怕城破之后,金人的屠刀吗?!一群废物!鼠目寸光!” “太上皇息怒。”梁师成连忙安抚,“他们也是顾全大局,怕打草惊蛇。不过……不过老奴已经暗示过他们,若……若有机会,当……当以‘清君侧’为名,拨乱反正……” “清君侧?”赵佶眼神一眯,这三个字,如同毒蛇般诱人。 “正是!”梁师成压低声音,“官家如今虽然看似掌控局面,但他毕竟年轻,根基不稳。此次强行死守,又大开杀戒,早已引得不少老臣和勋贵不满。只要……只要再出现一些‘意外’,比如城防再次被破,或者粮草彻底断绝……人心一乱,便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意外……”赵佶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明白梁师成的意思。既然明着不行,那就只能在暗地里制造“意外”了。 “军器监那边呢?”赵佶突然问道,“刘延庆可曾传来消息?金人的‘火车’……” 提到这个,梁师成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回太上皇,刘延庆那边……似乎也出了些问题。据说……据说皇城司的人已经盯上他了。而且……而且那个负责和他联络的铁匠……失踪了……” “什么?!”赵佶心中一惊,“失踪了?!是被皇城司抓了,还是……” “不好说。”梁师成摇摇头,“但刘延庆现在如同惊弓之鸟,暂时恐怕指望不上了。” 赵佶脸色阴沉得可怕。军器监这条线若是断了,他们能动用的底牌就又少了一张! 难道,真的只能等城破吗? 不!他绝不甘心! “传朕的密旨!”赵佶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给守卫玄德门(皇城北门,相对偏僻)的指挥使张俊!告诉他,让他……” 赵佶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梁师成等少数几人能听清。 梁师成听完,脸色大变:“太上皇!这……这万万不可啊!此举……此举无异于……” “闭嘴!”赵佶厉声道,“朕意已决!照办!” 梁师成看着太上皇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疯狂,最终只能无奈地低下头:“遵……遵旨……” 一场更加阴险、更加致命的风暴,正在福宁宫的策划下,悄然酝酿。 军器监附近,张记铁铺。 皇城司的探子已经将现场处理干净,赵全的尸体被伪装成上吊自尽,现场也布置了一些畏罪自杀的迹象。那名被擒获的“铁匠”张三,则早已被秘密押往皇城司诏狱。 狸猫带着几个手下,潜伏在铁铺对面的阴影里,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指挥使大人让他们留在这里,制造赵全自尽、张三失踪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夜色寂静,只有寒风卷过空巷的呜咽声。 突然,狸猫耳朵一动!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正从巷子另一头传来!而且不止一人! 他立刻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隐入更深的黑暗。 片刻之后,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巷口。他们动作矫健,显然都是练家子。为首一人身材高瘦,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 他们径直来到张记铁铺门前,为首之人警惕地四下观察了一番,然后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敲了敲门。 屋内自然没有任何回应。 为首之人眉头一皱,似乎察觉到了不对。他示意手下散开警戒,自己则从怀中取出一根细小的铁丝,灵巧的地捅开了门锁。 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为首之人闪身而入,借着外面微弱的天光,一眼就看到了悬在房梁上、已经僵硬的赵全尸体! 他瞳孔猛地一缩! “不好!出事了!”他低喝一声,立刻就要退出来。 “哪里走!” 狸猫如同猎豹般从阴影中扑出,手中短刀直刺蒙面人的后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围也响起了急促的破空声!数支弩箭从四面八方射向那几个正准备接应的黑衣人! “噗!噗!噗!” 几声闷响,那几个黑衣人连反应都来不及,便纷纷中箭倒地! 为首的蒙面人反应极快,听到风声,猛地一个侧身翻滚,险之又险地躲过了狸猫的致命一击!但他刚一落地,狸猫的第二刀已经如同跗骨之蛆般追了上来! “铛!” 蒙面人拔出腰间短剑格挡,火星四溅!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蒙面人的剑法狠辣刁钻,显然是高手!但狸猫的身手也同样矫健凌厉!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蒙面人一边格挡,一边厉声喝问,“敢动我们的人?!” 狸猫并不答话,只是攻势更加凶猛!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 就在两人缠斗之际,蒙面人眼中厉色一闪,突然虚晃一招,左手猛地向地上一拍! “嗤——!” 一股淡黄色的烟雾瞬间从他掌心弥漫开来! “不好!是毒烟!屏住呼吸!”狸猫暗叫一声,连忙后退! 但那烟雾扩散极快,带着一股刺鼻的异香!狸猫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 趁此机会,那蒙面人毫不犹豫,转身便朝着巷子深处亡命奔逃! “休想跑!”狸猫强忍着眩晕,怒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巧的鸣镝,猛地掷向空中! “啾——!” 尖锐的鸣镝声划破夜空! 这是皇城司最高级别的警报信号! 蒙面人听到鸣镝声,脸色再变,逃跑的速度更快了! 然而,他刚冲出巷口,前方街道上,数十名手持强弓劲弩的皇城司校尉,已经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将他的去路死死堵住! 为首的,正是脸色冰冷的陈过庭! 蒙面人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箭簇,脸色惨白,停下了脚步。他知道,自己已经插翅难飞了。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追出来的狸猫和陈过庭,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疯狂。 突然,他猛地将手中的短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们……” 他话音未落! “咻!” 一支弩箭如同闪电般射出,精准地射中了他持剑的手腕! “啊!”蒙面人惨叫一声,短剑落地! 陈过庭缓缓放下手中的特制手弩,眼神冰冷:“带走。” 第25章 诏狱深处 皇城司诏狱。 即便是汴京城最胆大妄为的地痞流氓,听到这四个字,也会吓得腿肚子转筋。这里是阳光照不进的角落,是皇帝手中最隐秘、也最令人恐惧的利刃所及之处。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潮湿、霉烂、混合着淡淡血腥和绝望的气息。 此刻,在一间格外幽深、只有一盏油灯如鬼火般跳跃的审讯室内,这种气息更加浓烈。 冰冷的水,一盆接一盆地泼在那个被绑缚在特制刑架上的蒙面人脸上。他早已被剥去了夜行衣,露出了一身寻常的短打扮,但手腕上被袖箭射穿的伤口依旧在渗血,脸上没有任何遮挡,露出一张约莫三十多岁、相貌普通却眼神凶悍的脸。 他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但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只是用充满怨毒和一丝惊惧的目光,死死盯着坐在他对面阴影里的那个人。 陈过庭。 皇城司指挥使,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静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支从蒙面人身上搜出来的、做工精巧的竹哨。审讯室内的寒意,似乎有大半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姓名?”陈过庭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蒙面人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扭过头,没有回答。 旁边侍立的两名皇城司校尉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声音冰冷:“大人问话,为何不答?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着,就要去拿旁边刑具架上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物件。 “不必。”陈过庭抬手制止了他。他看着蒙面人,“骨头很硬?是条汉子。只可惜,跟错了主子,走错了路。” 他将那支竹哨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哨子,做工是湖州那边的手艺,里面似乎还淬了毒。吹响之后,能在特定频率震动,寻常人听不见,但受过专门训练的信鸽或是……同伴,却能接收到信号,对吗?” 蒙面人瞳孔猛地一缩!他没想到对方连这个都知道!这是他们组织内部秘密联络的方式之一! “看你的反应,我猜对了。”陈过庭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能用上这种东西,还能有你这样的身手,想必不是寻常的江湖草莽。是哪个大人物府上的死士?还是……来自北边?” 蒙面人依旧沉默,但眼神中的惊惧更深了。 “你不说,没关系。”陈过庭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进了我皇城司诏狱的人,嘴再硬,骨头再硬,最终……都会开口的。无非是多受些苦头罢了。”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蒙面人湿漉漉的脸颊,动作轻柔,眼神却冰冷刺骨:“你死了不要紧,但你想过你的家人吗?我皇城司要找几个人,哪怕远在天边,也不是什么难事。” 蒙面人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恐惧和挣扎! “你……你们……”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祸不及家人!这是江湖规矩!” “江湖?”陈过庭笑了,笑声低沉而冰冷,“这里是皇城司,没有江湖。只有王法,只有陛下的旨意。” 他俯下身,凑到蒙面人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你的同伙还有谁?军器监里,你们到底做了什么?说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甚至……保你家人平安。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恐惧。 蒙面人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神变幻不定,显然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忠诚、恐惧、对家人的牵挂……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撕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审讯室内只剩下蒙面人沉重的喘息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终于,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低下头,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我说……我说……” 陈过庭眼中精光一闪,示意旁边的书吏准备记录。 “我是……我是刘府的人……”蒙面人艰难地开口,“奉……奉刘副使之命……” 果然是刘延庆! 陈过庭心中冷哼,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 “赵全……赵全那边出了纰漏,似乎……似乎被你们盯上了。副使大人担心他……担心他嘴不严,便派小的和张三……去灭口,并……并取回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陈过庭追问。 “是……是一份……一份‘神臂弓’的……的改制图纸……”蒙面人声音发颤,“副使大人说,那份图纸……绝对不能落在你们手里……” 神臂弓的改制图纸?! 陈过庭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可比“火车”的泄密更加严重!神臂弓是大宋步兵对抗金军骑兵的利器,若是其改制图纸落入金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图纸呢?”陈过庭厉声问道。 “没……没找到……”蒙面人摇头,“我们到的时候,赵全已经被张三杀了……小的搜遍了铁匠铺,也没找到那份图纸……只找到了……找到了赵全藏起来的一些……一些账本……” 账本? “账本上记了些什么?” “记……记录了他与刘副使……还有……还有军器监其他几个官员……以及……以及福宁宫那边……一些……一些钱财往来……还有……还有一些军械部件……出入库的……的记录……” 福宁宫?! 陈过庭瞳孔骤缩!此事竟然还牵扯到了太上皇?!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继续问道:“除了刘延庆,军器监还有谁牵涉其中?张三又是什么人?” “军器监……还有……还有提举官王霖……判官李茂……他们……他们都收了刘副使的好处,在……在军械出入库和监造上……行方便……”蒙面人似乎彻底崩溃了,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张三……张三他……他不是普通的铁匠……他是……是梁太尉(梁师成)安插在城里的……死士……专门负责……负责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梁师成?! 一个又一个惊人的名字被吐露出来,让陈过庭的心不断下沉。他知道,他挖出来的是一个盘根错节、牵连甚广的巨大阴谋!不仅仅是军器监的腐败和泄密,甚至还牵扯到了当朝宰执(虽然李邦彦权力被削弱)、宫中太监,乃至……福宁宫! 这张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还要深! “刘延庆他们,除了泄露‘火车’和‘神臂弓’图纸,还做了什么?”陈过庭追问,他必须知道全部! “还……还有……”蒙面人眼神闪烁,似乎有些犹豫。 “说!”陈过庭厉喝一声! 蒙面人吓得一哆嗦,连忙道:“还……还偷偷换掉了……换掉了一批守城用的……火油……换成了……劣质品……还有……还有几批炮石的……配重块……也……也动了手脚……” 什么?! 陈过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 换掉火油?改动炮石配重?这……这简直是釜底抽薪!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刻,让守城器械失灵!是要断送整个汴京城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和泄密了!这是赤裸裸的叛国!通敌! “好!好得很!”陈过庭气极反笑,眼中杀机毕露,“刘延庆!梁师成!好一群国之栋梁!”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看那已经如同烂泥般的蒙面人,对左右校尉道:“把他押入死牢!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遵命!” 陈过庭大步流星地走出审讯室,阴冷的寒风吹在脸上,却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此事已经刻不容缓!必须立刻上报官家! 刘延庆、梁师成……甚至牵扯到福宁宫……这已经不是他一个皇城司指挥使能够独立处理的了! 必须请官家定夺!而且要快!否则,一旦让这些人狗急跳墙,或者金人再次攻城,那些被动了手脚的守城器械……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头望向南薰门的方向,那里,象征着大宋最后希望的黄龙旗,还在寒风中飘扬。 官家……您一定要撑住啊! 第26章 老将铁骨 宣化门。 北风如同呜咽的鬼哭,卷着雪粉,狠狠抽打在城墙垛口,发出尖利的呼啸。比起南薰门刚刚经历的地道战和刺杀,这里的战斗似乎进入了一种更加惨烈、也更加消磨人意志的拉锯状态。 种师道(种师道,北宋末年名将,时年应已七十有五)靠在冰冷的墙垛上,左臂用布条草草包扎着,殷红的血迹已经渗透出来,凝结成暗褐色的硬块。那支偷袭的冷箭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对于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将来说,依旧带来了持续的疼痛和行动不便。 他微微眯着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观察着城外金军的动向。经过白日里一场惨烈的厮杀——他甚至亲手斩杀了一名爬上城头的金军谋克——金贼的攻势暂时缓和了一些,但并未停止。 城墙下,护城河早已被填平了大半,无数残破的填壕车和攻城器械的碎片,混杂着双方士兵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形成一片可怖的景象。金军的弓弩手依旧躲在简易的掩体后面,不时朝着城头射来冷箭,试图压制守军。更远处,几座高大的攻城望楼(巢车或望楼)如同怪兽般矗立,金军的指挥官正站在上面,用望筒观察着城上的动静,不断调整着部署。 “大帅,喝口热水。”一名亲兵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上前,碗里是浑浊的热水,还带着一股烟火气。 种师道摆了摆手,目光没有离开城外:“伤药还有多少?” 亲兵脸上露出一丝难色:“回大帅,金疮药……已经不多了。尤其是上好的,几乎用尽。军医说,再这样下去,很多重伤的弟兄,怕是……” 种师道沉默了。他知道,药品和箭矢、炮石一样,都是消耗品。汴京城虽大,但承平日久,武备废弛,储备远远跟不上如此惨烈的消耗速度。李纲大人虽然已经在尽力调拨,但缺口实在太大。 “炮石和滚木呢?”他又问。 “炮石……还能支撑两轮齐射。滚木礌石倒是还有一些,只是……搬运上城的人手,也已疲惫不堪。”亲兵的声音越来越低。 种师道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空有几十年的征战经验,面对敌人源源不断的兵力和层出不穷的攻城手段,在己方物资匮乏、兵员疲惫的情况下,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报——!”一名负责了望的士兵突然高喊,“大帅!金狗……金狗又上来了!是……是云梯!” 种师道精神一振,拄着墙垛站直身体,向前望去。 果然,在盾牌手的掩护下,数十架高大的云梯正被金兵扛着,如同移动的蜈蚣般,朝着城墙涌来!同时,城外的金军弓弩手也加强了射击,密集的箭雨朝着城头泼洒,试图掩护云梯靠近。 “弓弩手准备!”种师道厉声喝道,“瞄准扛梯子的金狗!放箭!” 城头上的宋军弓弩手立刻开始还击。双方箭矢在空中交错往来,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发出惨叫。 “滚木!礌石!准备!”种师道盯着越来越近的云梯,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云梯战,是最原始也最残酷的攻城方式之一。一旦让云梯搭上城墙,双方士兵就要展开最直接、最血腥的白刃肉搏! “近了!五十步!” “四十步!” “放!”种师道猛地挥下手臂! 早已准备好的滚木礌石,如同冰雹般从城头倾泻而下!沉重的石块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在那些试图靠近的云梯和金兵头上! “咔嚓!” “啊——!” 木头断裂声、骨骼碎裂声、凄厉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一架云梯被巨石直接砸断,上面的金兵如同下饺子般摔落!另一架云梯则被滚木撞歪,连带着扛梯的士兵一起翻倒在地,被后续冲上来的同伴踩踏! 然而,金兵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他们冒着巨大的伤亡,依旧悍不畏死地往前冲!终于,还是有十几架云梯成功地搭在了城墙垛口上! “杀!” 早已等候在云梯上的金兵,如同嗜血的蚂蚁,挥舞着弯刀,怪叫着顺着梯子向上攀爬! “顶住!把他们打下去!”种师道拔出腰间佩刀,因为左臂受伤,他只能用右手持刀,但气势不减,“长枪手!拒马枪!给老子捅!” 早已列阵的长枪手,将一排排闪着寒光的长枪对准了云梯口! 第一个爬上来的金兵,刚一露头,就被数杆长枪捅穿了身体,惨叫着摔了下去! 但立刻有第二个、第三个金兵踩着同伴的尸体爬上来! “杀!”城头上的宋军士兵也红了眼,挥舞着刀枪,与爬上来的金兵绞杀在一起!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濒死的喘息声……在狭窄的城墙上汇聚成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种师道站在稍后的位置,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他看到,虽然宋军暂时顶住了金兵的第一波冲击,但伤亡也在急剧增加。而且,金兵还在源源不断地试图从云梯爬上来!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想办法摧毁那些云梯! 他的目光扫过城头,落在了几具被烧得焦黑的金兵尸体上,又看了看旁边堆放的一些破旧的、沾满油污的帐篷布。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来人!”他立刻叫来一名亲兵都头,“速去收集火油!越多越好!再找些破布、烂棉絮!” “大帅,您是想……”都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少废话!快去!”种师道催促道。 很快,为数不多的火油和一些易燃物被收集了过来。 “将这些布和棉絮浸透火油!”种师道指挥道,“然后,用长杆挑着,给老子扔到那些云梯上去!点火!” “是!”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将浸满火油的布团、棉絮,用长长的竹竿或枪头挑起,冒着箭雨,奋力扔向那些紧紧靠在城墙上的云梯! “火!点火!” 几支火箭射出,精准地点燃了那些油乎乎的易燃物! “呼——!” 火焰瞬间腾起!干燥的木质云梯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燃烧起来!熊熊大火顺着梯子向上蔓延,将那些正在攀爬的金兵吞噬! “啊——!” 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被火焰包裹的金兵如同火人般,惨叫着从云梯上摔落!还在下面的金兵则惊恐地后退! 十几架搭上城墙的云梯,转眼间变成了十几条巨大的火炬!灼热的气浪甚至让城头上的宋军都感到一阵不适! “好!”种师道看到这一幕,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又被剧烈的咳嗽取代,牵动了臂膀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大帅!您没事?”亲兵连忙上前扶住他。 “无妨……”种师道摆摆手,看着那些燃烧的云梯和下方混乱的金兵,知道这一波攻势,又被自己打退了。 但代价,同样是惨重的。城头上又多了不少宋军的尸体和伤兵。 他抬头望向南方,那里是皇宫的方向,也是南薰门的方向。听说官家亲临南薰门,还遇刺了?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了? 这位年轻的官家,确实与以往不同了。只是……他能撑住这危局吗?这风雨飘摇的大宋,还能看到天亮的时候吗? 种师道拄着刀,站在猎猎寒风中,苍老的目光里,充满了疲惫,却也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只要他种师道还有一口气在,这宣化门,就绝不会让金狗踏过一步! 第27章 晨曦微光 御辇内,残存的灯油气息混着血腥味和寒意。 赵桓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脑袋里像塞满了沉重的铅块。他几乎没睡,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合上眼也全是城防图、晃动的人影、告急的粮草……还有福宁宫里,父亲那张复杂的脸。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才察觉身边温软的触感。朱皇后不知何时依偎过来,蜷缩着睡着了。长睫轻颤,上面挂着未干的泪渍,秀气的眉毛也微微蹙着,显然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许是他的动静惊扰了她,她喉间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也睁开了眼,带着几分惺忪和茫然。 “官家……?”她揉了揉眼睛,嗓音有些哑,“天亮了么?” “嗯,亮了。”赵桓看着她因缺少休息而更显苍白的脸颊,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刺了一下。让她跟着自己在这城楼上担惊受怕…… 他伸出手,指腹温柔地掠开她鬓边微乱的发丝:“梓童,累坏了。” 朱皇后脸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轻轻摇头,反而握住了他的手腕,语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的惊悸:“臣妾不累。官家您……昨夜后来,没再遇险?”那支冷箭,想起来就让她心口发紧。 “放心,没事。”赵桓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尽管疲惫,眼神却尽量显得沉稳,“几只阴沟里的老鼠,还能翻了天?” 他撑着坐起身,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动。朱皇后也连忙跟着起身,从旁边侍女手中接过早已备好的温水和布巾。 “臣妾侍奉官家。”她细心地替他擦拭脸上的尘土与血污。 温热的触感拂过脸庞,带来短暂的舒适。赵桓闭上眼,感受着这难得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片刻安静,四周隐约传来城头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加固工事的号子声。 “官家,用些早膳?”朱皇后轻声问。 “好。”赵桓没有推辞。身体需要补充,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 简单的米粥和小菜很快送了上来。就在这御辇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相对而坐,默默用膳。碗筷偶尔碰撞发出轻响,与外面的肃杀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官家,”朱皇后小心翼翼地替赵桓碗里添了些粥,还是忍不住迟疑地问,“您……真的要一直留在城楼上?宫里头……总归是……” 赵桓的动作顿住,他放下玉箸,握住她的手,目光认真地看向她:“梓童,朕知道你怕。可朕不能走。” 他抬眼示意她看向御辇外那些顶盔贯甲、面带疲色的将士。 “朕若走了,他们的心就散了,这城,也就守不住了。朕必须在这儿,让他们看到,朕跟他们一起。” 他稍作停顿,语气更沉了几分:“再说,宫里就真安全?城外虎狼环伺,城内……也未必就安稳。守住这汴京,我们才有以后。” 朱皇后望着丈夫眼底那份不容动摇的决心,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再劝,只是默默低下头,替他把碗里的粥又加满了些。 用完早膳,赵桓重新披上冰冷的甲胄。甲叶碰撞发出“哗啦”的声响。朱皇后仔细地替他整理好每一处系带,又拿起那件狐裘大氅,踮起脚尖,为他系在颈间。 “官家,保重。”她仰头看着他,眼圈微微泛红,千言万语,只化作这简单的两个字。 赵桓喉头微动,伸臂将她轻轻一揽,在她耳边低声道:“放心。你也保重。回宫去,这里有朕。” 他亲自将朱皇后送出御辇,看着她的背影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通往城下的阶梯尽头。 转过身,赵桓脸上的那点残存的温和迅速褪去,只剩下如同岩石般的冷硬。他没有立刻走向垛口,只是立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望了一眼城楼下忙碌的景象,然后才迈开脚步。 李纲、吴敏、王宗濋等人早已在那边等着,个个熬得眼圈发黑,眼神却依旧锐利。 “陛下。”众人见礼。 “情况。”赵桓吐出两个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李纲上前一步,语速飞快:“回陛下,金贼昨夜刺杀不成,反受炮石压制后,未再大举进攻,仅有零星袭扰,似在调整。南薰门豁口已堵上加固,兵力加倍轮换。” “城内如何?”赵桓的目光转向吴敏和许翰。 吴敏拱手:“粮草调运已通!王将军持剑去,无人敢再刁难!然……储备消耗巨大,长久下去,恐……” 许翰面色凝重地接话:“宵禁已严行,尚稳。散布谣言者在审。只是……今晨发现,城西几处富户,似……似遭了兵祸,财物被劫,死伤不少……” “兵祸?”赵桓眉头拧紧,“溃兵?” “不像。”许翰摇头,“现场……不像乱兵,倒像是……有备而来,手法利落。” 赵桓的下颌线瞬间绷紧。趁火打劫?还是……有人故意生乱? “陛下!!!” 一声凄厉的惊呼猛地从负责了望的士兵那里传来,他指着城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快看!!金狗……他们在干什么?!” 众人心头一跳,齐刷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城外金军大营前,不知何时,竟竖起了数十根高高的木杆! 每根木杆顶端,都赫然绑着人!一个或几个!衣衫褴褛,气息奄奄! 细看之下,有穿着大宋官服的文臣,有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有抱着孩子、早已哭不出声的妇人……正是先前被金军掳走的汴京百姓和官员! 木杆前方,一面巨大的白布被扯开,上面用刺目的鲜血写着几个扭曲的大字: 降者生!抗者——如此! 嗡! 城楼上仿佛有根弦被猛地拨断! “畜生!!!” “狗娘养的!!放了他们!!” “杀!杀了这帮杂种!!” 无数士兵双目赤红,脖颈青筋暴起,各种咒骂声、嘶吼声瞬间炸开!更有性急的士兵已经举起了弓弩,对准了城外! “住手!!”李纲用尽全力嘶吼,试图压制混乱,“不准妄动!!” 赵桓死死盯着城外那惨绝人寰的景象,牙齿咬得腮帮都在颤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完颜宗望!!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夹杂着冰冷的杀意,直冲他的脑门! 他该怎么办?! 冲出去,用这些疲惫之师去撞击数十万金军的铁阵? 还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任由敌人在城下用这种方式摧垮守军的最后一丝意志?! 第28章 勤王诏出 城楼之上,风声似乎都停滞了。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钉子钉住一般,死死锁在城外那片触目惊心的木杆和人影上。无数双眼睛里烧着血红的火,牙关咬合发出细碎的“咯咯”声,手中的兵器被攥得骨节青白。那面鲜血淋漓的白布,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畜生!放开他们!” “狗娘养的金贼!滚下来!!” “射死他们!射死这帮没人性的东西!” 士兵们的怒吼声此起彼伏,像压抑不住的岩浆。几个站在前排的弓箭手,手指已经扣在弓弦上,微微颤抖,箭头本能地指向那些被绑者周围晃动的金兵身影。 “都给朕住手!” 一声断喝,声若洪钟,猛地砸在城头,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是赵桓! 他立于垛口,面沉似水,那双眼眸深处翻腾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但声音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冰冷! “谁敢妄动?!”他再次喝问,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谁敢现在中了贼人的奸计?!” 被他目光触及的士兵,仿佛被冷风吹过,亢奋的头脑略微降温,下意识松了松手中的武器,可眼底的赤红和屈辱却烧得更旺。 “官家!”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兵猛地抬头,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他们也是咱们的爹娘兄弟啊!就这么看着?!” “看着?”赵桓转过身,一步步走到那老兵面前,目光却扫视着所有人,“你想冲出去?好!朕问你!” 他猛地抬高声音:“城外金贼多少人马?你手里有多少弟兄?!现在冲出去,是去救人,还是去给金贼的屠刀多添几个冤魂?!是想让城外那些同胞死不瞑目,还是想让这汴京城里所有人都跟他们一个下场?!” 字字如刀,句句剜心! 是啊……冲出去?怎么冲?拿什么冲?!外面是黑压压望不到边的金军铁骑!城里这点兵力,出城就是送死!救不了人,还会把这最后守住的希望也彻底断送! 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紧握的拳头却没有松开,脸上交织着痛苦、不甘和深深的无力。 赵桓看着他们,喉结滚动了一下,放缓了语速,声音却仿佛能砸在地上: “你们的火,朕懂!朕比你们更想把那些畜生撕碎!那些……是朕的子民!朕的臣子!他们在那儿受辱,朕的心……”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在滴血!” “砰!”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城垛上!坚硬的青石震得他指节皮开肉绽,渗出殷红的血珠,他却像感觉不到痛楚。 “但是!”赵桓猛地抬眼,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迫人,“怒火烧昏了头,正中敌人下怀!金贼这么做,就是算准了我们会按捺不住!就是要逼我们出城!就是要看我们自投罗网!咱们,偏不上这个当!” “他们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他们没办法了!他们在怕!怕我们这座城!怕我们骨头硬!” “城外的同胞,朕不会不管!”赵桓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决然,“这笔血债,得用他们想不到、打得他们痛入骨髓的法子来还!咱们得守住!守住汴京!守住这口气!等到……等到咱们大宋的援军杀过来!到时候,前后夹击,把这些畜生碾成肉泥!朕要拿他们的脑袋,来祭今天!” “援军”! 这两个字,像一点火星落入众人心中!许多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神,重新亮起了一丝微光! 对啊!咱们还有援军!天下那么大,总有忠臣良将会来救驾! 李纲、吴敏等人也是心头微震,立刻明白了官家的用意。 “陛下圣明!”李纲抢先一步,高声应和,“金贼技穷,才用此下作手段!我等誓死守城,静候勤王大军!内外夹击,必破金贼!” “坚守城池!静待勤王!” “内外夹击!大破金贼!” 有了主心骨,有了盼头,城头上的呼喊声再次响起,虽然依旧嘶哑、悲愤,却多了一种咬着牙的狠劲! 赵桓看着士兵们重新振作,紧绷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松动了一瞬。光有口号不够。 他转向吴敏:“吴卿!立刻拟旨!” 吴敏躬身:“陛下吩咐!” “以朕和朝廷之名,再发勤王诏!盖玺!八百里加急!”赵桓语速极快,掷地有声,“传谕天下!命河东姚平仲、京畿种师中、陕西折彦质……及所有在外统兵大员!即刻尽起精锐,不计代价,火速!向汴京开拔!不得有误!” “诏书中写明:京城危急,金贼势大,然天子与军民一心,血战不退!城中尚有数十万忠勇,粮械尚足!盼天下兵马,速来勤王,共赴国难!率先解围者,裂土封侯,朕!绝不食言!” “还有!”赵桓补充,“诏书内容,誊抄百份,遍传城内军民!让所有人都知道,援军,在路上!” “陛下英明!”吴敏眼中放出光彩,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迅速领命而去。 “李卿,”赵桓又看向李纲,“城头戒备加倍!炮石位、床弩位,给朕死死盯住城外那些木杆周围!金贼再敢当众行刑,不必请示!就用最响的炮石,给朕轰他们观刑的高台!轰他中军大帐!让完颜宗望知道,动我子民,就得拿命来偿!” 这命令让李纲心头一跳,下意识想劝阻,但对上官家那双冷得吓人的眼睛,他把话咽了回去,沉声道:“臣……遵旨!” 他大概懂了。不出城,但也不能像缩头乌龟。要打,要让他们痛。 命令飞速传达下去。城楼上,那种压抑的悲愤渐渐被一种更加冷硬的决心取代。士兵们开始默默检查弓弩,搬运滚木礌石,眼神虽然还残留着痛楚,但动作却透着一股决绝。 赵桓重新立在垛口,寒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角。 城外木杆上的人影,依旧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可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隐忍,是为了最终的爆发。 勤王诏书发出去了。种子播下了,能不能发芽,何时结果? 远方的将领们,会来吗?这座城,还能撑多久?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站在这里。 身后,是大宋。头顶,是龙旗。 不能倒。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俘虏,投向遥远的地平线。仿佛能看到,烟尘滚滚,旌旗猎猎…… 第29章 攻心为上 地平线上,并没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景象。 只有铅灰色的天空,呼啸的寒风,以及城外那一片肃杀、压抑的金军营寨。木杆上悬挂的身影,在风中微微晃动,如同无声的控诉,持续不断地剜割着城头守军的心。 赵桓站在垛口,迎着风雪,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融入城墙的雕像。他的目光平静,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惊涛骇浪。 勤王诏书发出去了,军心暂时稳住了。但城外金贼的心理攻势,却像一根毒刺,持续不断地戳刺着守军的神经。这种折磨,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让人难受。 时间拖得越久,城内军民的意志就越容易被消磨。一旦出现大规模的士气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就这么被动地挨打!必须反击! 既然武力上暂时处于劣势,无法出城决战,那么……就在他们最擅长的地方——人心和士气上,给予还击! “李卿。”赵桓侧过头,看向身旁同样神色凝重的李纲。 “臣在。” “金贼此举,意在攻心,乱我军民士气。”赵桓声音低沉,“我等若只是一味固守,或是单纯发泄愤怒,正中其下怀。” 李纲点点头,深以为然:“陛下所言极是。只是……面对此等惨状,军心激荡,要完全压制,也非易事。” “压制,不如疏导。”赵桓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哦?”李纲有些不解,“陛下是想……” “金贼不是喜欢玩弄人心吗?”赵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朕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他转向身后的张望:“张望,去,将朕的笔墨纸砚取来!” “是!”张望虽然疑惑,但还是立刻照办。 很快,一张简易的案几被抬到城楼上,笔墨纸砚铺开。 赵桓走到案几前,拿起毛笔,略一沉吟,随即笔走龙蛇,在洁白的宣纸上奋笔疾书起来。他的字迹,融合了原本赵桓的瘦金体风骨,又带着一丝来自后世的硬朗和锋锐,自成一格。 李纲、吴敏等人好奇地围拢过来,看着纸上的内容,先是疑惑,随即渐渐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震惊、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深深的钦佩和……一丝不寒而栗! 只见赵桓写的,并非什么檄文或者军令,而是一封……给城外金军,尤其是那些被裹挟而来的汉军、契丹、渤海等各族士兵的公开信! 信的开头,并非剑拔弩张的斥责,而是以一种悲天悯人的口吻,痛斥战争的残酷,描绘家破人亡的惨状,细数金军南下以来对各族百姓犯下的暴行——烧杀抢掠、奸淫掳掠…… “……燕云之地,本汉家故土,契丹亦世受皇恩。渤海子民,素来勤恳。女真兴起,尔等或迫于兵锋,或惑于虚言,从其南下,攻伐同胞,助纣为虐。然则,兵戈一起,玉石俱焚!尔等家中父母妻儿,是否安好?是否亦在苦盼尔等归家团聚?是否想过,这无休止的杀戮,最终换来的,除了累累白骨,还有什么?” 信的笔锋陡然一转,变得犀利无比,直指金军高层和女真贵族的贪婪与残暴: “……完颜宗望、宗翰,名为南征,实为劫掠!其所图者,非止土地城池,更是无尽财富、如云美女!然,城破之后,金银美女归于谁手?是尔等浴血奋战之士卒,还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女真贵胄?尔等拼死厮杀,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所得不过残羹冷炙,甚至……是战死沙场的冰冷尸骨!” “……观城外木杆所悬者,有汉官,有百姓,或亦有契丹、渤海之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今日彼等之遭遇,焉知非尔等明日之结局?!女真人视尔等为犬羊,用则驱使,不用则烹!待汴京城破,府库劫尽,尔等无用之日,下场又将如何?!” 最后,赵桓笔锋再转,抛出橄榄枝,也埋下分裂的种子: “……朕,大宋天子,今据守孤城,与军民同心,誓不与贼俱生!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各族将士,若能幡然醒悟,弃暗投明,或阵前倒戈,或擒杀女真贵酋来献,朕——不仅赦尔等胁从之罪,更将论功行赏!良田美宅,高官厚禄,绝不吝惜!若不愿归宋,朕亦可发放路费,任尔等归家!” “……孰为豺狼?孰为父母之邦?孰为前途?孰为绝路?望尔等三思!” 写完最后一个字,赵桓掷笔于案,将墨迹未干的书信递给李纲:“李卿,将此信誊写百份!用强弓硬弩,给朕射入金贼营中!尤其是那些汉军、契丹、渤海军的营地!越多越好!” 李纲双手接过书信,只觉得这薄薄的几张纸,重逾千斤!他看着信上的字句,只觉得句句诛心!这哪里是劝降信?这分明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子,要将金军内部那本就不稳的民族矛盾彻底挑开!激化他们与女真贵族的矛盾!瓦解他们的军心! “陛下……高明!”李纲由衷地赞叹道,眼中精光闪烁,“此计……杀人不见血!远胜十万雄兵!” 吴敏、许翰等人也是看得心潮澎湃!他们从未想过,仗……还可以这么打!这位年轻的官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简直匪夷所思! “光射信还不够。”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传令下去,从现在起,城头之上,每日三餐,给朕……大张旗鼓地造饭!要让肉香、饭香飘出城外!尤其要飘到那些汉军、契丹军的营地方向!” “啊?”众人都是一愣。城内粮草本就紧张,还要大张旗鼓地做饭飘香?这不是…… “朕知道粮草紧张。”赵桓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但做戏要做全套!我们不光要告诉他们我们有援军,还要让他们相信,我们城内粮草充足,足以支撑!同时,”他嘴角勾起,“让他们闻着肉香,啃着干粮,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更加怀疑,那些女真贵族是不是克扣了他们的粮饷?” “妙!妙啊!”许翰抚掌赞叹,“陛下此乃攻心为上!双管齐下,必能动摇贼军军心!” “还有!”赵桓补充道,“将我们俘虏的金兵,好吃好喝招待几天,然后……放一批回去!” “放回去?!”这次连李纲都惊了,“陛下!万万不可!这些金兵凶悍异常,放虎归山……” “放回去的,自然是那些被我们打残了、或是看起来老实巴交、容易被影响的。”赵桓解释道,“让他们回去,把我们在城里如何‘优待’俘虏、如何军民一心、如何粮草充足的消息传回去!尤其是,要让他们把朕那封信的内容,‘不经意’地透露给那些汉军、契丹军!” 用攻心信件、诱人的饭香、再加上被“优待”后释放的俘虏现身说法……赵桓要编织一张巨大的心理战网络,从内部瓦解金军的士气和团结! “传令下去,立刻执行!”赵桓挥手道。 “遵旨!” 许翰等人立刻领命而去,脸上都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他们仿佛看到了一种全新的、克敌制胜的可能! 第30章 暗箭难防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赵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理战的效果不会立竿见影,但只要持续下去,必他然会像蚁穴一样,慢慢侵蚀金军这座看似坚固的大堤。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城外那些木杆上的身影,眼中的愤怒依旧,但多了一份冷酷的算计。 完颜宗望,你想玩心理战? “……那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谁,更能抓住人心!” 赵桓的目光从城外那些惨烈的木杆上收回,冰冷的决心在他眼中凝聚。他猛地转身,看向身旁的李纲,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卿!立刻传令下去!那些攻心书信,用最好的弓手,务必给朕射入汉军、契丹军营帐最密集之处!还有那饭食香气,今日午时,必须让城外三里可闻!” “臣遵旨!”李纲精神一振,立刻就要去安排。心理战已然展开,必须将效果最大化! 然而,他刚一转身,一名神色慌张、衣着不起眼的内侍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高台边缘,顶着寒风,急趋几步来到赵桓身后,压低声音道: “官家,陈指挥使紧急密报!” 内侍双手呈上一枚小小的、封着火漆的蜡丸。 赵桓心中一动,接了过来。这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陈过庭那边有发现了?他捏碎蜡封,展开里面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条,目光迅速扫过。 纸条上的字迹极其简略:“军器监杂役赵全行踪诡秘,疑与城西‘张记铁铺’暗通。铺主张三身份可疑。刘副使(刘延庆)近期与赵全接触频繁。请示下一步,是否控制赵、张二人?” 没有惊天动地的消息,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却让赵桓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军器监!刘延庆! 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有了线索!而且牵扯到了刘延庆这个军器监的实权副使! 他将字条递给旁边的李纲和吴敏。 两人看过之后,脸色同样变得无比凝重。 “陛下,果然……”李纲声音低沉,“军器监乃国之重地,刘延庆此人……素有贪墨之名,又与福宁宫过从甚密……若他真的……” “若他真的通敌,那后果不堪设想!”吴敏接口道,语气带着惊惧,“我大宋的火器、神臂弓……这些赖以抗衡金贼的利器……”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赵桓打断他们,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虽然疑点重重,但在没有铁证之前,绝不能轻易动刘延庆,否则打草惊蛇,或者引起军器监哗变,都是灾难性的后果。 “这个赵全……管勾,职位不高,却能接触到一些外协事务。”赵桓回忆着军器监的构成,“张记铁铺……一个普通的铁匠铺?” “恐怕不普通。”李纲摇头,“能让军器监官员深夜密会,甚至可能涉及传递机密之物,绝非寻常铁匠。” “陈卿请示是否控制赵、张二人。”赵桓看向李纲和吴敏,“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吴敏性子较急,立刻道:“陛下!臣以为当立刻拿下!严刑审问!不怕他们不招!” “不可!”李纲立刻反对,“陛下,赵全只是个小吏,张三身份未明。若贸然抓捕,一旦惊动了刘延庆,或者……他背后更大的人物,让他们有了防备,销毁证据,甚至狗急跳墙,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那依李卿之见?”赵桓问道。 李纲沉吟片刻,道:“臣以为,当令陈指挥使继续严密监视!放长线,钓大鱼!最好能人赃并获,抓到他们传递机密或图谋不轨的实证!在此之前,绝不能暴露!” “可万一……”吴敏还是有些担心,“万一他们已经察觉,或者……正在进行某种破坏……” “所以,需要两手准备。”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监视不能停,但防范也必须加强!” 他看向那名等候回复的内侍:“传朕密旨给陈过庭:继续监视赵全、张三,摸清其联络规律和传递物品!若无绝对必要,暂不抓捕!重点是顺藤摸瓜,找出刘延庆及其背后主使的铁证!” “遵旨!”内侍领命,悄然退下。 “吴卿,”赵桓转向兵部尚书,“你立刻以兵部名义,下令对京城所有武库、军械储存点进行‘常规盘点’!尤其是火油、炮石、神臂弓及其箭矢!账目、实物必须一一核对!若有任何差池,立刻报与朕知!” 这是要从外围核查,看看刘延庆等人是否真的在守城器械上动了手脚! “臣明白!”吴敏立刻领命。 “李卿,”赵桓最后看向李纲,“城防之事,你仍需总揽全局。但……要多派些可靠之人,‘协助’军器监加强内部守卫,尤其是那些存放图纸、核心部件的要地!名义上是防止金贼细作破坏,实则是……内控!” “臣遵旨!”李纲心中一凛,知道官家这是要在不动声色间,开始逐步收紧对军器监的控制了。 布置完这一切,赵桓才感觉心中的一块大石稍稍落下。虽然内鬼还未揪出,但至少已经撒下了网,也做了一些防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准备再次将注意力投向城外之时,城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王宗濋略显焦急的声音: “陛下!陛下!末将有紧急军情禀报!” 赵桓心中一咯噔,连忙走到垛口旁向下看去。只见王宗濋一身戎装,翻身下马,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神色,抬头望着他。 “何事?”赵桓沉声问道。 王宗濋深吸一口气,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飘忽:“陛下……军器监……军器监那边……走水了!” 第31章 烈焰迷踪 “走水了?!” 这三个字如同三支淬毒的弩箭,瞬间射中了赵桓、李纲、吴敏等人的心脏! 军器监?!在这个节骨眼上?! 赵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比昨夜那支刺向他的冷箭还要冰冷!他猛地抓住垛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厉声喝问:“怎么回事?!哪里走水?!火势如何?!可曾救下?!” 王宗濋脸上肌肉抽搐,声音艰涩:“回陛下……是……是存放营造器具和部分老旧图文档案的丙字库……火势……火势很大!等末将的人赶到时,整个库房已经……已经陷入火海……难以靠近……” 存放营造器具和老旧图文档案? 赵桓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时机,这个地点,太巧合了!巧合得让人无法不怀疑! “伤亡如何?起火原因查明了吗?!”李纲急切地追问。 王宗濋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懊恼和愤怒:“火势太大,暂时无法进入。据……据守卫库房的几名军器监小吏说……似乎是……是夜间取暖的炭盆失慎,引燃了堆放的木料……他们发现时已经晚了……只有寥寥数人逃出,还受了些烧伤……” 炭盆失慎? 这个理由,简直拙劣得可笑!军器监重地,库房管理何等严格?怎么可能因为取暖的炭盆引发如此大火?! “放屁!”吴敏气得破口大骂,“定是奸细纵火!意图毁灭证据!刘延庆呢?!他在哪里?!” 王宗濋脸色更加难看:“末将……末将派人去‘请’刘副使时,他……他称病在家,卧床不起……府邸守卫森严,末将的人……暂时未能见到他本人……” 称病在家?卧床不起?! 赵桓眼中寒光爆射!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皇城司盯上赵全和张三、他下令“保护”军器监之后就突然起火?刘延庆还恰好“称病”? 这分明是做贼心虚!是狗急跳墙!是纵火焚烧罪证!甚至……可能连同一些知情人,也一并烧死在了里面! 好狠毒的手段! “立刻!”赵桓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王宗濋!你立刻亲率殿前司精锐,封锁军器监!所有人员,无论官吏匠作,一律不准出入!给我严密盘查!尤其是那个丙字库逃出来的所谓‘幸存者’!给朕严加看管审问!” “是!”王宗淙领命,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翻身上马,带着亲兵疾驰而去。 “吴卿!”赵桓转向兵部尚书,“你立刻调集城中所有能调动的救火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把火扑灭!哪怕只剩下灰烬,朕也要进去看个究竟!” “臣遵旨!”吴敏也匆匆离去。 “李卿!”赵桓最后看向李纲,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传朕密旨给陈过庭!告诉他,毒蛇已经按捺不住了!收网!立刻收网!把那个铁匠张三和刘延庆府上盯梢的人手,全部给朕拿下!同时,派人秘密包围刘延庆府邸!没有朕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来!” “陛下!”李纲心中一凛,“现在就动手抓刘延庆?会不会……” “等不了了!”赵桓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军器监失火,图纸、账册下落不明,甚至可能已经被焚毁!刘延庆这条线索,绝不能再断!必须立刻控制住他!哪怕没有直接证据,朕也要把他先摁死!再慢慢炮制!” 他已经顾不上什么打草惊蛇了!必须用雷霆手段,控制住局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臣……明白!”李纲深吸一口气,知道官家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立刻派亲信去传达密旨。 命令一道道发出,城楼上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和肃杀。所有人都知道,军器监这场大火,绝非偶然!这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和危机! 赵桓站在垛口,望着城西方向那隐约可见的冲天黑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精心布置的棋局,似乎被对方用一把大火,粗暴地烧掉了一个重要的角。 神臂弓图纸……那些被动了手脚的火油和炮石……还有那本可能记录着惊天秘密的账册……是否都已随着这场大火,化为灰烬? 刘延庆这条线,还能挖出多少东西?他背后的人,会不会因此而彻底隐匿起来?福宁宫那位……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无数的疑问和阴霾,笼罩在赵桓的心头。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蛛网之中,每一步都充满了凶险和未知。 “陛下,”许翰在一旁忧心忡忡道,“军器监乃国之重地,如今突发大火,若消息传开,恐……恐再次引发城内恐慌……” “传不出去。”赵桓冷冷道,“朕已经下令封锁军器监。对外,就宣称是金贼细作纵火破坏,已被我军及时扑灭,损失轻微!”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却依旧强撑着,“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人心!告诉各处守将,加强戒备!绝不能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 “是!” 时间一点点过去。城西的黑烟渐渐变淡,显然火势得到了控制。但赵桓的心,却始终悬着。 他需要消息!需要来自皇城司的消息!需要知道陈过庭那边,是否抓到了人?是否问出了什么? 焦灼的等待,比战场上的厮杀更令人煎熬。 就在这时,城外金军大营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鼓角之声! 紧接着,无数的金军士兵如同潮水般,从营寨中涌出!这一次,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零星袭扰,而是排着相对整齐的队列,扛着云梯、推着冲车,朝着汴京城的四面八方,同时压了过来! 金贼……竟然在这个时候,发动了总攻?! 第32章 四面楚歌 震天的鼓角,如同万千凶兽的咆哮,骤然从汴京城外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大地仿佛都在这狂暴的声浪中颤抖! 刚刚经历过一场内乱惊魂和短暂对峙的南薰门城楼,瞬间被这排山倒海的气势所笼罩! “陛下!快看!”一名负责了望的士兵指着城外,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调,“金贼!金贼全营出动了!四面!他们从四面攻过来了!” 不需要他提醒,城楼上的每一个人都已经看到了那令人恐怖的景象!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金军如同决堤的洪水,漫山遍野,从东、西、北、南四个方向,同时向着汴京城合围而来!无数的旌旗在寒风中招展,刀枪如林,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简易却数量庞大的云梯、沉重的冲车、以及发出沉闷声响的抛石机,混杂在人潮之中,如同狰狞的怪兽,缓缓逼近! 这不再是试探,不再是重点进攻,而是赌上一切的总攻! “疯了!完颜宗望疯了!”李纲脸色煞白,失声低吼。他戎马一生,也从未见过如此不计代价、四面开花的攻城阵势!这需要何等庞大的兵力,何等疯狂的决心?! 赵桓瞳孔紧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死死盯着城外那如同要吞噬一切的黑色浪潮,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闪过:军器监的大火给了他们错觉?粮草不济要做最后一搏?还是……这本身就是更大的阴谋?! 但他没有时间多想! “传朕旨意!”赵桓的声音在鼓角齐鸣中响起,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冷静和狠厉,“命各门守将,死守!死守!不准后退一步!告诉他们,朕就在这南薰门城楼!黄龙旗不倒,大宋不亡!” “神臂弓手!炮石手!床弩手!”他指向城下,“给朕瞄准那些冲在最前面的狗崽子和他们的破烂家伙!给朕狠狠地打!不要吝惜箭矢炮石!用尽我们最后一支箭,最后一块石头,也要让金贼付出血的代价!” 命令被嘶吼着传达下去! 城楼上下,原本因疲惫和恐惧而有些沉寂的气氛,瞬间被点燃!面对这灭顶之灾般的攻势,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杀!” “保卫汴京!” “跟金狗拼了!” 宋军将士爆发出最后的血性!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残存的炮石发出最后的怒吼,将巨大的石块砸向敌群!滚木礌石不要钱似的往下扔! 然而,金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如同无穷无尽的蚁群,他们顶着箭雨石块,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地往前冲! 南薰门下,数十架云梯再次搭上了城墙!金兵如同嗜血的猿猴,怪叫着向上攀爬!城墙豁口处,虽然已被初步封堵,但金兵依旧用简易的撞木和人命,疯狂地冲击着那道脆弱的防线! 西水门方向,虽然没了“火车”的威胁,但数十辆巨大的冲车被推了上来,狠狠撞击着本就饱受摧残的城门!每一次撞击,都让城楼微微震颤! 东水门,攻势同样猛烈!几处城墙甚至出现了小范围的坍塌!守军拼死用血肉之躯堵住缺口! 最危急的,依旧是北面的宣化门! 种师道须发皆张,浑身浴血,手中战刀早已卷刃,但他依旧站在第一线,嘶吼着指挥战斗!城墙上,双方士兵已经短兵相接,杀成了一片!鲜血染红了垛口,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老将军的亲兵换了一茬又一茬,但他身后的战鼓,却从未停歇! “陛下!宣化门急报!种老将军……种老将军再次负伤!城墙……城墙西北角被贼军突破!请求援兵!火速增援!”一名信使如同血人般冲上南薰门城楼,声音凄厉! 什么?!宣化门被突破了?!种师道再次负伤?! 赵桓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宣化门若失守,整个北面防线崩溃,金贼就能长驱直入! “李纲!”赵桓猛地转身,抓住李纲的手臂,眼中布满血丝,“调集城内所有能动的预备队!你亲自去!告诉种老将军,无论如何,给朕守住!朕……朕随后就……” 他本想说随后就到,但看着眼前南薰门同样岌岌可危的战况,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臣……遵旨!”李纲看着官家眼中那份沉痛和决绝,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他重重一点头,立刻点齐城楼下最后一支还能调动的殿前司预备队,朝着宣化门方向,发起了决死冲锋! “陛下!您这里……”吴敏等人看着李纲带走了最后的预备队,脸上写满了忧虑。 “朕无妨!”赵桓摆手,目光重新投向城下更加疯狂的攻势,“传令王宗濋!收缩防线!集中兵力,死守豁口和城门!告诉将士们,援军已在路上!胜利……就在眼前!”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援军”究竟在何方,何时才能到来。 金军大营,中军帐。 完颜宗望站在地图前,听着来自各处战场的汇报,面沉如水。 “报!南薰门地道口虽被封堵,但我军攻势猛烈,宋军伤亡惨重!” “报!西水门冲车已撼动城门根基,破城在望!” “报!东水门城墙多处受损,守军已现疲态!” “报!北面宣化门,我军已成功突破一角!种师道老贼负隅顽抗,但已是强弩之末!” 一个个“捷报”传来,但宗望的眉头却并未舒展。 伤亡!巨大的伤亡! 四面强攻,虽然看似进展顺利,但付出的代价,同样是惊人的!每一个突破点的背后,都堆积着如山的女真勇士尸骨!那些汉军、契丹军的伤亡,更是难以计数! 他甚至能隐约听到,后方营地里,那些非女真士兵中开始蔓延的不安和怨言。赵桓那封该死的攻心书信,还有那诱人的饭香,如同毒药般,正在侵蚀着他的军队! 粮草也快见底了!如果今天不能彻底攻破汴京,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下去!”宗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各部加紧攻势!不计代价!今日午时之前,必须给本帅踏平汴京!” 他看向宣化门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告诉攻打宣化门的部队,活捉种师道者,赏千金,封万户!” 他要用种师道的人头,来彻底摧垮宋军的抵抗意志! 南薰门城楼。 赵桓扶着垛口,剧烈地咳嗽着,嘴角渗出一丝血沫。浓烈的硝烟和血腥气,刺激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 城下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金兵如同疯了一般,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豁口和城墙!宋军虽然拼死抵抗,但兵力不足、器械匮乏的劣势越来越明显!不断有士兵倒下,防线被压缩得越来越薄! 王宗濋率领的殿前司禁军虽然精锐,但毕竟人数有限,此刻也已是人人带伤,疲态尽显! “陛下!顶不住了!豁口……豁口快要被冲开了!”一名都头浑身是血,嘶声喊道! 赵桓看着豁口处那岌岌可危的防线,看着那些还在用身体和刀枪死死堵住缺口的士兵,心脏如同被狠狠撕裂! 难道……真的要完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快看!那是什么?!” 城楼上,突然响起一阵惊呼! 赵桓猛地抬头,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东方,那片被硝烟和晨曦染成灰红色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片……移动的“森林”?! 不!不是森林! 那是……那是无数的旗帜!无数的刀枪!无数的人影! 一面面残破却依旧鲜明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其中,一面绣着“姚”字的大旗,尤为醒目! 援军?! 真的是援军?! 第33章 关西铁蹄 “再快些!都给老子跑起来!前面就是汴京了!官家还在城头等着我们!” 姚平仲粗哑的嗓门在寒风中炸响,如同滚过旷野的惊雷。他骑在一匹神骏的西域战马上,身上沾满了征尘和未融的雪沫,脸上虬髯戟张,铜铃般的眼睛因为连日的急行军而布满了血丝,但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光芒。 他身后的队伍,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在泥泞冰封的官道上艰难地行进着。 这就是他姚平仲从河东路拼凑起来的勤王之师!里面有他麾下的西军精锐,有关中子弟,也有临时征召的厢军和乡勇。他们已经连续奔波了七八个昼夜,人困马乏,粮草不济,一路上顶风冒雪,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 好几次,手下的将官都劝他稍作休整,但都被他骂了回去。 休整?休整个屁! 八百里加急的勤王诏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天子亲临城头,与军民死守!金贼猖獗,汴京危在旦夕!第一个赶到解围的,裂土封侯! 裂土封侯! 这四个字,像一团火,在他姚平仲的心里烧了七八天!他姚家世代镇守西陲,功勋卓着,却始终被朝中那些酸腐文臣压制。如今,正是他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天赐良机! 只要能冲破金贼的包围,救出官家,他姚平仲的名字,必将载入史册! “将军!前面……前面就是汴京了!”一名负责尖兵斥候的偏将策马赶回,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而且……而且金贼正在总攻!四面八方,全是金狗!打……打得天昏地暗!” “总攻?!”姚平仲不惊反喜,眼中爆发出更加炽热的光芒,“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传令下去!各部整队!准备冲阵!” “将军!万万不可!”那偏将急忙劝阻,“金贼势大,我军远来疲惫,此时冲阵,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若……不若先寻机扎营,联络城内,再……” “放你娘的屁!”姚平仲勃然大怒,马鞭一甩,差点抽到那偏将脸上,“老子千里迢迢赶来,是来扎营看戏的?!官家还在城头等着!弟兄们!拿出我们关西汉子的血性!跟我冲!杀散金狗!救出官家!”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沉重的环首大刀,刀锋在灰暗的晨曦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将士们!”他勒马回身,面向身后那疲惫却依旧眼神彪悍的队伍,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建功立业,就在今日!封妻荫子,就在眼前!随我——杀!!” “杀!!” “杀金狗!救官家!” 被姚平仲的豪情和许诺所感染,原本疲惫不堪的宋军士兵,爆发出最后的力气,齐声呐喊!关西军的彪悍和血勇,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数万人的呐喊汇聚在一起,如同平地惊雷,甚至盖过了远处传来的战场厮杀声! “前军!锥形阵!跟我冲!”姚平仲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金军大营侧后方,也是距离汴京城东门相对较近的方向,猛地冲了过去! 他身后的骑兵紧随其后,步兵则奋力跟上,形成一个巨大的箭头,目标直指金军看似薄弱的后翼! 金军大营,东侧。 负责此段围城的金军将领是万户完颜挞懒,他正指挥着部队轮番冲击东水门,眼看就要取得进展,突然听到后方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不由得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宋军?!”他惊疑不定地望向后方。 很快,斥候飞马回报:“报!万户大人!是……是宋人的援军!从东面杀过来了!旗号是……是‘姚’!” “姚?姚平仲?!”挞懒又惊又怒,“他怎么来得这么快?!有多少人马?!” “看……看旗帜和阵仗,至少……至少有三四万人!”斥候声音发颤。 “三四万?!”挞懒倒吸一口凉气!他留在后方预备和负责外围警戒的兵力并不多,大部分主力都投入到了攻城之中!如果被这支生力军从背后狠狠捅上一刀,后果不堪设想! “快!传令下去!”挞懒当机立断,“分出一半兵力!立刻回防!挡住姚平仲!其余人,继续攻城!给我不惜代价,拿下东水门!” 他试图两面兼顾,但命令下达,原本流畅的攻城节奏瞬间被打乱。一部分金兵慌忙调转方向,回防后翼,另一部分则在军官的呵斥下继续攻城,阵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混乱。 而姚平仲率领的关西军,此刻已经如同下山猛虎,狠狠地撞入了金军相对薄弱的后翼阵线! 姚平仲一马当先,手中大刀上下翻飞,如同砍瓜切菜般,将几个试图阻拦的金兵连人带马劈翻在地!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更添了几分狰狞! “挡我者死!”他状若疯狂,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冲!目标,汴京城! 他身后的关西铁骑,也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他们憋了一路的辛苦和怒火,此刻全部倾泻在了金兵身上!虽然他们同样疲惫,但那股锐气和求战欲望,却远胜仓促回防、军心已乱的金兵! “噗嗤!” “铛!” “啊——!” 兵器碰撞声、惨叫声、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金军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在关西军狂风暴雨般的冲击下,如同纸糊一般,被撕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子! 姚平仲杀得兴起,甚至已经可以看到远处汴京城那高大巍峨的城墙轮廓,以及城楼上那面迎风招展的……黄龙旗?! 官家?!官家真的在城头?! 姚平仲看得真切,顿时热血沸腾!他猛地举起大刀,朝着汴京城方向嘶吼:“官家!臣姚平仲!奉诏前来救驾!!” 他的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远远地传了出去! 南薰门城楼。 “陛下!是援军!真的是援军!” “是姚平仲!是河东的姚家军!” 城楼上的宋军将士,清晰地看到了东方地平线上那片突然杀出的友军,听到了那声穿透战场的呐喊,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绝处逢生! 希望!真真切切的希望!就在眼前! 赵桓也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紧紧抓住垛口,看着远处那面“姚”字大旗如同尖刀般插入敌阵,看着金军后翼出现的明显混乱,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丝担忧。 姚平仲来了!他真的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勇猛! 但这股援军的数量看起来并不算特别庞大,而且明显是疲惫之师!他们能冲破金军的阻拦吗?会不会……反而陷入重围? “传令!”赵桓强压下激动,迅速冷静下来,对身边的令兵道,“立刻用旗语联络姚将军!告诉他,敌军势大,不可恋战!目标是冲破敌阵,与城内守军汇合!朕会在南薰门接应他!” “是!” 旗手立刻挥动令旗,向远处的姚平仲传递信号。 同时,赵桓转向王宗濋:“王卿!集结所有能战之兵!准备出城接应!” “出城?!”王宗濋一惊,“陛下!城外金贼主力尚在……” “顾不了那么多了!”赵桓斩钉截铁,“姚将军孤军深入,正在为我们撕开一道口子!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里应外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一旦姚将军被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第34章 破釜 “陛下!出城接应?!”王宗濋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惊骇和不解,他甚至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唯恐被下方的将士听见,“城门一开,倘若金贼主力趁势反扑……南薰门……南薰门危矣!万万不可啊陛下!” 他不是怕死,殿前司的儿郎没有孬种!但他怕的是,一旦城门洞开,给了金军主力可乘之机,导致整个南薰门防线崩溃!那后果,比姚平仲全军覆没还要可怕! “危矣?”赵桓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这位忠心耿耿却有些过于谨慎的殿前都指挥使,“王卿,你抬头看看东方!看看姚将军的旗帜!” 王宗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地平线上,那面“姚”字大旗依旧在奋力向前突进,但周围的金军如同潮水般汹涌,将其层层包围,厮杀声隐隐传来,显然陷入了苦战! “姚将军千里赴援,孤军深入,正在为我们撕开一道口子!”赵桓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里应外合,打乱金贼部署,将援军接应入城!否则,一旦姚将军被缠死、被歼灭,我军士气必将彻底崩溃!汴京……再无生理!” “可是……”王宗濋还想争辩,“城外金军主力尚在……” “主力?”赵桓冷笑一声,“金贼四面围攻,兵力早已分散!南薰门正面之敌,经过连日鏖战,又是强弩之末!他们猝不及防之下,未必能立刻组织起有效的反扑!”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这确实是冒险!但王卿,如今之势,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是坐困愁城,等着粮尽援绝,城破人亡?还是……行此险招,搏那一线生机?!” 王宗濋看着官家眼中那份破釜沉舟的决绝,看着远处在敌阵中苦苦支撑的友军旗帜,再看看身边这些同样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却依旧死死守着城墙的袍泽,心中那份谨慎终于被一股血勇取代! 是啊!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左右是个死!不如轰轰烈烈地拼一场! “末将……末将明白了!”王宗濋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末将愿为先锋!为陛下,为大宋!杀出一条血路!” “好!”赵桓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立刻去!挑选三千最精锐、尚有余力的殿前司将士!动作要快!朕……就在这城楼上,亲自为你擂鼓助威!” “遵旨!”王宗濋不再犹豫,猛地起身,转身大步流星地去集结部队。 “传令城下守军!”赵桓又对旁边的令兵道,“清理通道!准备开城门!城头弓弩手、炮石手准备!一旦城门打开,立刻以最猛烈的火力,掩护我军出击!压制城外敌军!” “是!” 命令如流水般传达下去。 南薰门城楼上下,原本因疲惫和绝望而有些沉寂的气氛,再次被一种更加炽烈、更加疯狂的战意所取代! 出城!接应援军! 这个命令,让所有残存的宋军将士都明白,最后的时刻到了!要么胜利会师,要么……全军覆没! 无数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高台上那面迎风招展的黄龙旗,望向那位身披甲胄、即将亲自擂鼓的天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壮和决死之气,在城头弥漫开来! 王宗濋的动作极快。殿前司的禁军虽然伤亡惨重,但剩下的无一不是百战精锐!很快,三千名甲胄相对完整、眼神凶悍的士兵,便在城门后的狭窄甬道内集结完毕。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兵器,胸口剧烈起伏,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命令。 城楼上,赵桓走到了那面巨大的战鼓前。他脱下了碍事的狐裘大氅,只着一身染尘的甲胄。他拿起沉重的鼓槌,试了试分量,目光投向东方那片激烈的战场。 姚平仲的旗帜,似乎……更近了一些!但围攻他的金兵,也更加密集了! 不能再等了! “开城门——!” 赵桓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吼! 同时,他手中的鼓槌,狠狠地砸在了鼓面之上! “咚——!!!” 沉闷而雄浑的鼓声,如同天神的怒吼,瞬间响彻云霄!压过了所有的喊杀声、鼓角声!也敲击在了每一个宋军将士的心脏之上! “咚!咚!咚——!!!” 赵桓奋力地挥舞着鼓槌,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不甘、希望和决心,都融入这震天的鼓声之中! “嘎吱——呀——” 南薰门那扇饱经摧残、焦黑沉重的包铜大门,在数十名士兵合力推动下,缓缓打开! 门外,是严阵以待、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的金军! “宋狗要出城!放箭!快放箭!”金军的军官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吼道。 然而,还不等他们组织起有效的箭雨,城楼之上,早已准备多时的宋军弓弩手和炮石手,便发起了最猛烈的掩护射击! “嗖嗖嗖!” “轰隆隆!” 密集的箭矢和沉重的石块,如同死神的冰雹,狠狠砸向城门外的金军阵地!瞬间将试图靠近城门的金兵打得人仰马翻,阵型大乱! “殿前司!随我冲——!” 就在这火力和烟尘的掩护下,王宗濋一马当先,如同出闸的猛虎,第一个冲出了城门!他手中长槊挥舞如龙,瞬间将几个猝不及防的金兵挑飞! “杀——!” 三千殿前司精锐,紧随其后,呐喊着,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地冲入了金军的阵列! 狭路相逢!血肉相搏! 城门内外,瞬间变成了一片更加残酷、更加血腥的修罗场! 殿前司禁军不愧是大宋最精锐的部队!虽然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但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又是在天子亲自擂鼓的激励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组成紧密的攻击阵型,如同一个锋利的楔子,顶着金军的箭雨和反扑,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东方,向着姚平仲的方向,凿去! 王宗濋更是身先士卒,手中长槊上下翻飞,所到之处,金兵无不披靡!他只有一个念头:杀出去!接应友军!完成官家的托付! 城楼上,赵桓依旧在奋力擂鼓!鼓声从未停歇!他的手臂早已酸麻,虎口也震裂出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城下那支正在奋力拼杀的队伍,锁定着王宗濋那浴血奋战的身影! 冲出去!一定要冲出去! 他的心在呐喊! 然而,金军毕竟人多势众!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们迅速反应过来!更多的金兵从两侧包抄而来,试图截断王宗濋的队伍!城外的抛石机也开始调整方向,朝着出城的宋军猛砸! 王宗淙的突击,开始变得异常艰难!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伤亡也在急剧增加! 他们……能成功吗? 第35章 血路汇合 “咚!咚!咚——!” 鼓声如雷,自南薰门城楼滚滚而来,带着天子亲临的决绝,也带着对城外袍泽最后的呼唤。 城门之外,已是一片血与火交织的人间炼狱! 王宗濋和他麾下的三千殿前司精锐,如同撞入礁石群的怒涛,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暂时撕裂了金军的第一道阻截线,但随即便陷入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更加凶猛的反扑之中!金军显然也意识到这支从城内杀出的宋军非同小可,投入了重兵进行围剿! “顶住!长枪阵!向前!向前!”王宗濋须发贲张,浑身浴血,手中的长槊因为反复格挡和刺杀,虎口早已崩裂,鲜血顺着槊杆流下,与金兵的血混在一起,黏稠滑腻。他一槊将一名试图劈砍他坐骑马腿的金兵钉死在地,随即嘶声怒吼,试图维持住那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的阵型。 三千精锐出城,此刻环顾四周,还能站着的……怕是已不足两千!金军的箭雨如同跗骨之蛆,从四面八方泼洒而来,沉重的抛石机也开始调整目标,巨大的石块带着死亡的呼啸砸落,每一次落下,都必然带走数条鲜活的生命,砸出一片令人作呕的血肉泥泞! 他们距离东方那面奋力突进的“姚”字大旗,似乎近在咫尺,不过数百步之遥!但就是这数百步,却被金军用尸体和铁壁层层封锁,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倍的鲜血和生命! 王宗濋甚至能看到,姚平仲那边的情形似乎比自己更糟!那面大旗虽然依旧在左冲右突,但围绕着它的兵力,比起初见时,明显稀疏了太多!显然,姚平仲这支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在之前的强行冲阵中,已经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他麾下那些步卒和临时征召的厢军、乡勇,恐怕大半已被金军的骑兵冲散、分割、甚至歼灭!此刻还在跟随姚平仲冲杀的,恐怕只剩下他最核心的关西子弟兵和部分骑兵了! “将军!右翼……右翼被冲垮了!完颜斡离不(可能是某金将名字)带人杀进来了!”一名都头捂着鲜血淋漓的肩膀,嘶声哭喊着冲到王宗濋身边,“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王宗濋猛地回头,心胆俱裂!右翼一旦崩溃,他们就会被彻底拦腰截断,分割包围! 他看着身边所剩无几、个个带伤的袍泽,看着远处那同样在苦苦支撑、越来越黯淡的友军旗帜,一股巨大的绝望感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全军覆没于此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东方,那面原本似乎已经摇摇欲坠的“姚”字大旗附近,突然爆发出更加苍凉、更加雄浑的号角声!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决绝! 紧接着,更加狂暴的喊杀声如同火山喷发般响起! “关西儿郎!随我死战!接应王将军!杀——!” 只见姚平仲,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浴血,盔甲多处破损,但他手中那柄沉重的大刀却挥舞得如同旋风!他竟然放弃了向城门方向突围,而是调转马头,集结起身边仅存的千余骑兵和部分还能跟上的步卒,朝着王宗濋被围困的方向,发起了自杀式的反向冲锋! 这一刻,他不再是勤王之师的统帅,而是一头发了疯的、不顾一切要将利爪掏向敌人心脏的困兽! “姚将军!!”王宗濋看到这一幕,虎目圆睁,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殿前司的弟兄们!”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滴血的长槊,“援军死战来救!我等岂能坐视?!随我——杀出去!!” “杀——!!!!” 原本濒临崩溃的殿前司禁军,被姚平仲这悍不畏死的举动彻底点燃!他们爆发出最后的血勇,不再固守阵型,而是如同两股汇聚的怒涛,朝着中间阻隔的金军,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反扑! 两支宋军残部,在金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如同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朝着彼此捅去!目标只有一个——汇合!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金军的指挥官彻底懵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些宋军的疯狂!他们明明已经被分割包围,明明已经濒临崩溃,为何还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战斗力?!尤其是那个姚平仲,他不趁机突围,反而往包围圈中心冲?!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 负责围困王宗濋的金军,和负责阻击姚平仲的金军,在两支宋军不计伤亡的疯狂对冲下,阵型被彻底打乱!自相践踏!指挥失灵! “杀!” “冲!” 刀光血影之中,王宗濋终于看到了那个浑身浴血、提着大刀如同魔神般的姚平仲!姚平仲也看到了那个长槊翻飞、死战不退的殿前司主将! “王将军!” “姚将军!” 两人几乎是同时嘶吼出声!手中兵器奋力挥出,将挡在最后的几名金兵斩于马下! 终于! 两支残破不堪、几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的队伍,在这片如同绞肉机般的战场中央,艰难地……触碰到了一起! “哈哈哈!痛快!他娘的痛快!”姚平仲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汗,看着同样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的王宗濋,发出了沙哑而癫狂的大笑。 “姚将军……神勇无双!”王宗濋也是心潮起伏,死里逃生,又亲眼见证了这惨烈悲壮的会师,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短暂的、沾满了血腥味的“喜悦”,很快便被更加残酷的现实所取代。 他们虽然汇合了,但也只是先头最精锐、最悍不畏死的部分力量触碰在了一起。环顾四周,能聚拢过来的士兵,稀稀拉拉,不足……四千之数?! 王宗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带出来的三千精锐,加上姚平仲那号称数万大军冲杀到此的核心力量,竟然……只剩下这么点了?!其余的人呢?! 答案不言而喻——他们都永远倒在了冲锋和汇合的血路上! 而更糟糕的是,周围的金兵在短暂的混乱后,已经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般,再次围拢了上来!黑压压一片,如同铁桶一般!远处,金军的中军大帐方向,更是尘土飞扬,隐约可见有新的、更为精锐的骑兵部队正在调动! 他们,依旧深陷绝境!甚至比之前更加危险!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冲击的锐气,只剩下疲惫和巨大的伤亡! “姚将军!王将军!”一名幸存的殿前司偏将面色惨白,声音带着哭腔,“金贼……金贼合围了!我们……我们快顶不住了!突围!趁现在还有力气,杀回城去!!” “突围?”姚平仲环视着四周黑压压的敌军,又看了看身边这些伤痕累累、几乎人人带伤、眼神中开始流露出疲惫和绝望的残兵,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回城?王将军,你觉得……我们现在杀得回去吗?” 王宗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通往南薰门的方向,金军已经重新布下了层层叠叠的防线,无数弓弩手严阵以待,甚至还有几架小型抛石机被推了上来!回去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或者说,那将是一条比向前冲杀更加漫长、更加绝望的死亡之路! “与其窝囊地死在回去的路上,被金狗当兔子一样射杀!”姚平仲猛地勒转马头,手中大刀指向远处那面迎风招展、绣着猛虎的金军帅旗! “不如……跟老子最后赌一把!!”他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王将军!敢不敢跟我……直捣黄龙!去砍了完颜宗望那老狗的脑袋?!” 第36章 铁蹄洪流 “咚!咚!咚——!!!” 鼓声如疯!赵桓手中的鼓槌每一次落下,都仿佛要将鼓面砸穿,将自己的心跳与城外那两支决死冲锋的队伍融为一体! 城门大开,王宗濋的三千殿前精锐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直刺金军阵列!东方,姚平仲的关西军更是化作一柄狂野的战刀,不顾一切地劈向敌军心脏! “拦住他们!给我拦住!”金军阵中,负责指挥围堵的万户完颜斡离不看着那两股反常的宋军,又惊又怒!尤其是那支从城内杀出的精锐,其爆发出的气势远超他的预料! 然而,在中军大帐,完颜宗望的命令早已发出! “呜——呜——!” 号角长鸣!如同死神的丧钟! 金军左右两翼,那早已按捺不住的黑潮终于动了!无数面容冷酷、身披重甲的女真骑士,催动着同样披挂着甲胄的战马,组成一道道令人窒息的钢铁洪流,从地平线上碾压而来! “铁浮屠!是铁浮屠!”城楼上,有老兵发出绝望的嘶喊! 不需要辨认具体的番号,那如同移动山脉般的气势,那卷起的烟尘和冰冷的杀气,已经宣告了来者的身份——金军最精锐的重装骑兵!配合着外围快速穿插、箭雨如蝗的轻骑兵(拐子马战术),形成了一个巨大而致命的包围圈! 首当其冲的,是姚平仲的关西军! “噗嗤!噗嗤!噗嗤!” 如同利刃切入腐肉!关西步卒刚刚燃起的血勇,在具装甲骑毁灭性的冲击力面前,被瞬间撕裂、粉碎!盾牌如同朽木般炸开,长枪被轻易撞断,血肉横飞!惨叫声被淹没在 那疯狂 的马蹄轰鸣之中! 姚平仲和他身边的亲卫骑兵试图用血肉之躯阻挡这钢铁的洪流!他手中大刀狂舞,接连砍翻数名金军骑士,但更多的骑兵如同潮水般涌来,四面八方都是攒刺的马槊和劈砍的弯刀! “将军!”一名亲卫用身体挡住刺向姚平仲后心的一枪,口喷鲜血,死死抓住敌人的兵器! “啊——!”姚平仲目眦欲裂,一刀将那偷袭的金兵斩于马下,但胯下的战马也悲鸣一声,腿部中箭,轰然倒地! 混乱中,那面象征着关西铁血的“姚”字大旗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最终被汹涌的铁骑彻底淹没! 另一边,王宗濋的殿前司禁军虽然迅速结成了防御阵型,但面对重骑兵的正面冲击和轻骑兵的两翼袭扰,同样是岌岌可危! “顶住!长枪!放平!”王宗濋嘶吼着,他的长槊已经断裂,此刻正挥舞着一柄缴获的金军弯刀,奋力格挡! 外围的士兵一层层倒下,阵型被不断压缩!金军骑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地冲击、分割着这块越来越小的“礁石”! 城楼上,赵桓的鼓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脱力般地垂下双臂,沉重的鼓槌从染血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看着城外那一边倒的屠杀,看着那两支他寄予了最后希望的队伍,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迅速地黯淡、熄灭…… 姚平仲……王宗濋……还有那数千名刚刚还活生生的、呐喊着冲锋的勇士……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痛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不……”他喃喃低语,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陛下!”吴敏和许翰连忙上前扶住他,眼中同样充满了泪水和绝望。 城楼上下,一片死寂。 鼓声停了,呐喊声也消失了。只剩下城外金兵打扫战场、割取首级的嚣张欢呼,以及城头之上,那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的、死一般的绝望。 完了……最后的援军……最后的精锐……都没了…… 士兵们茫然地看着城外,看着那些被挑在枪尖上的同袍首级,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有人丢掉了武器,瘫坐在地,有人则捂着脸,发出了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陛下……节哀……”吴敏声音嘶哑,老泪纵横。 赵桓没有回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城外,看着那些得意狞笑的金兵,看着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大地。滔天的愤怒和屈辱,在他胸中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 但他不能倒! 他猛地推开吴敏和许翰,重新站直了身体!尽管踉跄,尽管脸色惨白得吓人,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冰,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他再次走到垛口,目光扫过城楼上那些失魂落魄的士兵。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骨髓的寒意! 士兵们下意识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们的皇帝。 “援军败了!姚将军、王将军……还有数千弟兄,殉国了!”赵桓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的孤狼在绝境中的嘶嚎:“朕!还活着!这座城!还在!” “看看你们自己!死了吗?!手脚断了吗?!还能拿起刀枪吗?!” “金贼杀了我们的人!正在城外耀武扬威!你们就打算这样跪着等死吗?!等着他们冲进城来,像宰杀猪狗一样宰杀你们?!像凌辱牲畜一样凌辱你们的妻女?!” “拿起你们的武器!”赵桓猛地拔出腰间的天子剑,剑尖直指城外,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决绝,“告诉朕!你们是想跪着死,还是——站着活?!” “血债!要用血来偿!” “站起来!!” 这不再是激励,而是命令!是绝境中最后的咆哮! 寂静。 随即,一名站在赵桓身边的老卒,缓缓捡起地上的长矛,用沾满血污的袖子擦了擦脸,嘶哑着喉咙,吼出了第一声: “愿随陛下……死战!!” “死战!!” “死战!!” 如同星星之火,瞬间燎原!绝望被愤怒取代!恐惧被仇恨覆盖!士兵们重新握紧了武器,红着眼睛,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第37章 内鬼必须死 他吐出一口浊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转身,目光冰冷地扫过吴敏和许翰。 “吴卿,许卿。” “臣在。”两人连忙应道,他们能感受到官家身上那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冷酷到极点的气息。 “即刻传朕密旨!”赵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封锁所有宫门!尤其是福宁宫!没有朕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有强闯或传递消息者——格杀勿论!” 什么?!封锁福宁宫?!这是要……软禁太上皇?! 吴敏和许翰悚然一惊,但看到官家那毫无感情的眼神,他们明智地选择了闭嘴,只是躬身领命:“臣……遵旨!” “另外,”赵桓看向许翰,“城内治安,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授权皇城司、开封府,以及各处守御使司,可便宜行事!凡查实有通敌、散布谣言、囤积居奇、趁乱打劫者,不必请示,立斩!悬首于市!以儆效尤!” 这是要用最铁血的手段,彻底肃清内部的不稳定因素!许翰心中一凛,连忙道:“臣明白!” “张望。”赵桓唤道。 “奴婢在。”张望连忙上前,他被官家此刻散发出的气息吓得浑身发冷。 “摆驾。”赵桓语气平淡,“去皇城司。”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劝阻。所有人都明白,官家此刻回宫已经毫无意义,他要去的地方,才是真正决定汴京命运的另一个战场! 马车在皇城司阴森的大门前停下。陈过庭早已率领一众心腹校尉在此等候,神色肃穆。 “参见陛下。” “平身。”赵桓走下马车,径直向诏狱深处走去,“人呢?” “回陛下,刘府死士、军器监提举官王霖、铁匠张三,皆已拿下,正在审讯。”陈过庭紧随其后,低声汇报,“王霖身上搜出通敌密信,证据确凿!张三招认是梁太尉死士,奉命灭口赵全,并销毁……可能存在的账册。那个刘府死士也已招供,指认刘延庆……” “刘延庆呢?”赵桓打断他,脚步未停。 陈过庭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回陛下,微臣派人包围刘府时,发现……刘延庆已在府中……悬梁自尽。” 自尽?! 赵桓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如同利剑般刺向陈过庭:“自尽?还是……被灭口?” 陈过庭低下头:“现场勘查,似是自尽。但……太过蹊跷。微臣怀疑……” “哼!”赵桓冷哼一声,不用猜也知道,刘延庆这条线,恐怕是被他背后的人,干净利落地掐断了!“畏罪自尽?倒是便宜他了!” 他继续向前走去,声音冰冷:“那个王霖,还有张三,给朕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 很快,在阴暗潮湿、弥漫着血腥味的审讯大堂内,两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犯人被拖了上来。 王霖早已没了往日的官威,瘫软如泥,目光涣散。而那个“铁匠”张三,虽然也遍体鳞伤,但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凶悍和……绝望。 赵桓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声音没有任何感情:“王霖,你可知罪?” 王霖身体一颤,似乎认出了皇帝的声音,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陛……陛下饶命……臣……臣……” “说!”赵桓厉喝一声! 王霖吓得浑身一抖,断断续续地招认了他如何收受刘延庆贿赂,如何在军械出入库上做手脚,甚至……承认了他奉刘延庆之命,派人纵火焚烧丙字库,意图销毁证据! “那本账册呢?”赵桓追问,“还有神臂弓图纸!在哪里?!” “账……账册……臣不知……”王霖摇头,“图……图纸……刘……刘副使说……说已经……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 赵桓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的目光转向那个“铁匠”张三:“你呢?梁师成让你灭口赵全,除了杀人,还要销毁什么?” 张三抬起头,看着赵桓,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声音如同夜枭般难听:“嘿嘿……官家……你想知道?晚了……都晚了……” “账册……账册早就不在铁匠铺了……”他喘息着,脸上露出一种报复性的快意,“神臂弓图纸……嘿嘿……很快……很快金狗就能造出比你们更厉害的弓了……” “还有……还有那批被动了手脚的火油和炮石……”张三的笑容更加狰狞,“你们……你们守不住的……汴京城……完了……哈哈哈……” “你找死!”旁边的校尉勃然大怒,就要上前用刑。 “等等。”赵桓抬手制止,他看着张三眼中那疯狂的光芒,心中一动,“梁师成让你做的,不止这些?” 张三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福宁宫……或者说,太上皇,”赵桓缓缓逼近,声音如同来自九幽,“除了让你们通敌、破坏,还给了你们……别的任务,对不对?” “比如……”赵桓的目光变得极其危险,“在关键时刻,打开某座城门?或者……在皇宫里,制造一场‘意外’?” 张三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尽褪!他死死地盯着赵桓,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赵桓看着他的反应,心中已然明了! 果然!福宁宫那位,真的已经不满足于暗中掣肘,而是准备……釜底抽薪,甚至……弑君了! 好!好一个父慈子孝!好一个太上皇! 一股难以遏制的冰冷杀意,从赵桓心底疯狂涌起! 第38章 龙颜对峙 皇城司诏狱大堂,油灯的光芒跳跃不定,将墙壁上斑驳的血迹映照得如同扭动的鬼影。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霉烂气息,似乎更加浓重了。 赵桓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冰冷地注视着瘫在地上的张三。从对方那瞬间惨白、充满惊骇和绝望的脸色中,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福宁宫,他那位好父亲,果然已经布下了最阴狠、最致命的后手! 打开城门?皇宫“意外”?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将他和整个汴京,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呵呵……”赵桓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冰冷和嘲讽,“好!真是朕的好父亲!好一个为江山社稷着想的太上皇!” 他的笑声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陈过庭在内,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们从未见过官家流露出如此 疯狂的一面,仿佛平静冰面下,是即将爆发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火山! “陛下……”陈过庭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 “陈卿,”赵桓止住笑声,转过头,眼神平静得可怕,“这两个人,还有王霖,以及所有牵涉其中的人犯,全部给朕看好了。在朕回来之前,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更不准……‘意外’死掉。” “是!”陈过庭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官家的意思。 “张望。”赵桓又唤道。 “奴婢在!”张望连忙上前,声音都在发颤。 “摆驾。”赵桓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去福宁宫。” 去福宁宫?! 这个命令,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让人震惊! 官家……竟然要在这个时候,亲自去见太上皇?! 他刚刚才得知太上皇可能布下了弑君的阴谋!现在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陛下!万万不可!”陈过庭第一个失声劝阻,“福宁宫如今龙潭虎穴,太上皇……太上皇他……” “陛下三思啊!”吴敏和许翰也闻讯赶来,跪倒在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若是有个万一……” “危墙?”赵桓淡淡一笑,笑容里却没有任何暖意,“这整个汴京城,如今哪里不是危墙?朕若不去,难道等着他们把刀架在朕脖子上吗?”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起来。朕意已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过庭:“陈卿,你挑选一百最精锐、最可靠的皇城司高手,随朕同去。其余人等,封锁皇城司,看好人犯,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臣……遵旨!”陈过庭知道劝不住,只能咬牙领命。 赵桓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外走去。他的步伐沉稳,背影挺拔,仿佛不是去赴一场鸿门宴,而是去进行一次寻常的巡视。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去,必然是石破天惊!父子君臣之间最后那层薄薄的面纱,即将被彻底撕碎! …… 福宁宫。 奢华依旧,温暖如春,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压抑。宫女内侍们走路都踮着脚尖,大气不敢出。 赵佶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眼神闪烁不定。梁师成则在一旁焦躁地来回踱步。 城外援军覆灭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了。这本该是他们乐于见到的局面——赵桓最后的希望破灭,汴京城破在即,正是他们出面“收拾残局”的好时机。 然而,紧随而来的消息,却让他们如坠冰窟! 官家非但没有崩溃,反而更加强硬!下令封锁宫门!软禁了他们!甚至……亲自去了皇城司!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们的阴谋,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软禁朕?!”赵佶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反了!真是反了!” “太上皇息怒!”梁师成连忙上前,脸上冷汗直流,“现在……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官家去了皇城司,恐怕……恐怕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我们必须……必须早做准备啊!” “准备?怎么准备?!”赵佶怒道,“宫门都被封了!朕的人手根本调动不进来!张俊那边……玄德门那边,还能指望得上吗?!” 梁师成脸色惨白,摇了摇头:“玄德门那边……也被殿前司的人看死了!张俊……张俊恐怕不敢妄动……” 完了……难道真的要坐以待毙了吗? 就在两人惊惧交加,不知所措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什么人?!止步!” “放肆!是官家驾到!尔等敢阻拦?!” “保护太上皇!” “保护官家!” 兵器出鞘的声音!呵斥声!惊叫声!乱成一团! 赵佶和梁师成脸色大变! 他来了?! 他竟然真的敢来?!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紧闭的殿门被人从外面轰然撞开! 赵桓身着一身玄色常服,外面罩着一件黑色大氅,脸色平静,眼神冰冷,在一队身着黑色劲装、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皇城司高手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殿内原本侍奉的宫女内侍,以及福宁宫的宿卫,早已被皇城司的人粗暴地缴械、控制在一旁,惊恐地瑟瑟发抖! “赵桓!你……你想干什么?!”赵佶又惊又怒,猛地站起身,指着赵桓厉声喝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亲?!竟然敢带兵擅闯福宁宫?!你是要造反吗?!” 赵桓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陈过庭带人守住殿门,任何人不得靠近。然后,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赵佶面前,停下脚步。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 一个,是曾经的九五之尊,如今惶恐不安、色厉内荏的太上皇。 一个,是新生的铁血帝王,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空气仿佛凝固了。大殿内落针可闻。 “父皇。”赵桓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儿臣今日来,只想问您一句话。” “你想问什么?”赵佶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 赵桓的目光缓缓扫过赵佶,扫过旁边脸色惨白、几乎瘫软在地的梁师成,最后重新定格在赵佶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军器监的大火,神臂弓的图纸,被动了手脚的火油和炮石,还有……打开城门、宫中‘意外’的后手……” “这一切,父皇您……知道多少?又……参与了多少?” 第39章 父子罪罚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赵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指着赵桓的手指剧烈颤抖,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什么图纸?什么火油?什么意外?!朕……朕久居深宫,一心礼佛,何曾知晓这些军国大事?!你……你休要血口喷人!往朕身上泼脏水!” 他极力否认,试图用愤怒来掩饰内心的惶恐。但他那躲闪的眼神,苍白的脸色,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早已将他出卖。 赵桓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位曾经高高在上、掌握亿万人生死的父亲,此刻如同一个被戳穿谎言的孩童般,色厉内荏地狡辩着。心中没有愤怒,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悲哀和……冰冷的决绝。 “父皇,”赵桓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事到如今,您觉得,再狡辩还有意义吗?” 他缓缓踱步,目光扫过大殿内奢华的陈设,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军器监副使刘延庆畏罪自尽,提举官王霖私通金贼、证据确凿,梁太尉安插在城中的死士张三已被拿下,招认奉命灭口、销毁罪证……这些,父皇难道真的……一无所知?” 每说出一个名字,每揭开一桩罪行,赵佶的脸色就更白一分,身体也晃动得更厉害。梁师成更是早已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儿臣再问父皇一句,”赵桓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重新锁定赵佶,“那本记录着军器监与福宁宫之间,诸多见不得光交易的账册,现在……又在何处?” “账……账册?”赵佶眼神闪烁,强自镇定道,“朕……朕不知道什么账册!” “是吗?”赵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或许……儿臣该请梁太尉来回答一下?” 他的目光投向瘫在地上的梁师成。 梁师成浑身一颤,如同筛糠般抖动起来,拼命摇头:“没……没有账册……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冤枉啊官家!冤枉啊!” “看来,梁太尉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赵桓语气平淡,对身后的陈过庭道,“陈卿,看来,需要请梁太尉……去诏狱里,好好‘清醒清醒’了。” “遵旨!”陈过庭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皇城司校尉立刻上前,架起瘫软如泥的梁师成就要往外拖。 “不!不要!太上皇救我!太上皇救我啊!”梁师成吓得魂飞魄散,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拼命挣扎。 “住手!”赵佶猛地厉喝一声,脸色铁青地看着赵桓,“赵桓!你要干什么?!梁师成侍奉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敢动他?!” “父皇,”赵桓迎着赵佶愤怒的目光,毫不退让,“看来您还是没明白。如今,这大宋,这汴京,是儿臣说了算!” “国有国法,军有军纪!”他的声音陡然转厉,“梁师成身为内宫总管,却勾结外臣,贪墨军资,私通敌国,甚至……意图弑君!桩桩件件,皆是灭族之罪!儿臣今日不杀他,如何对得起城外战死的数万将士?!如何对得起这满城浴血的军民?!” “你……你……”赵佶被赵桓这番话顶得哑口无言,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赵桓说的是事实,但梁师成是他最后的依仗,一旦失去梁师成,他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官家!官家饶命啊!”梁师成还在哭嚎,“奴婢……奴婢招!奴婢全招!是……是奴婢一时糊涂……都是奴婢的错!不关太上皇的事啊!”他试图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保住太上皇这棵大树。 “哦?”赵桓看着他,眼神冰冷,“看来,梁太尉是想一个人扛下来了?也罢。” 他转向陈过庭:“既然梁太尉肯‘配合’,那就带下去,好生‘询问’。朕要知道,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员名单,所有被动过手脚的军械详情,以及……那本账册,和神臂弓图纸的真正下落!” “是!”陈过庭一挥手,梁师成绝望的哭喊声渐渐远去。 大殿内,只剩下赵桓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赵佶。 “父皇,”赵桓看着这位曾经让自己敬畏,如今却只剩下可悲的父亲,心中五味杂陈,“事已至此,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赵佶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愤怒、恐惧、不甘,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悔恨?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罢了……罢了……”他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绝望,“成王败寇……朕……认栽了……” 他知道,从赵桓撕毁那封“国书”开始,他就已经输了。之后的所有挣扎,不过是加速了自己的败亡。 “只是……桓儿……”赵佶再次睁开眼,看着赵桓,眼中竟流露出一丝近乎哀求的神色,“看在……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给……给朕留个体面……” 赵桓沉默地看着他,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体面?城外那些被悬挂示众的百姓有体面吗?战死沙场的将士有体面吗?历史上被掳北上、客死他乡的自己,又有体面吗? “父皇,”赵桓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您既已禅位,便当颐养天年,不问政事。这福宁宫,以后……您还是安心住着。” 这是……软禁!彻底的软禁! 赵佶惨然一笑,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他挥了挥手,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你走……朕……累了……” 赵桓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这座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如今却只剩下阴谋和绝望的宫殿。 走出福宁宫,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赵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与父亲的这场对峙,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万分。他知道,自己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牵绊,也彻底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解决了内部最大的隐患,接下来,就是如何应对城外那数十万虎视眈眈的金军了! 他抬头望向南薰门的方向,那里,象征着大宋不屈意志的黄龙旗,依旧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第40章 康王何在 夜色深沉,寒风在皇城司阴森的庭院里打着旋,卷起地上的残雪和一股难以言喻的血腥气。 赵桓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福宁宫的方向,目光幽深。与父亲赵佶的对峙,撕裂了最后的情面,也暂时压制住了来自宫廷内部最大的威胁。但他的心,并没有丝毫放松。 梁师成、王霖、张三……这些被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被拔除了,但他们背后牵扯出的网络,尤其是那本关键账册和神臂弓图纸的下落,依旧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更重要的是,城外的数十万金军,才是迫在眉睫的生死大劫! 姚平仲和王宗濋的覆灭,证明了单纯依靠外部勤王军队强行解围是何等艰难。汴京,必须自救!而自救,不仅需要守住城墙,更需要……一支能够在外围搅动风云、真正协调各路勤王兵马的力量! 一个名字,如同幽灵般,在他脑海中浮现。 赵构……康王赵构。 他那个历史上以“能屈能伸”、“精于骑射”闻名,最终却南渡建立偏安朝廷,甚至不惜杀害岳飞以求苟安的九弟。 作为一名历史的研究者,赵桓对赵构的评价极其复杂。他鄙夷其后来的软弱和对武将的猜忌,却也不得不承认,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赵构能从一片废墟中拉起南宋的架子,延续赵氏国祚百余年,其政治手腕和生存能力,绝非寻常。 至少,比历史上那个最终被废黜、客死他乡的自己,要“成功”得多。 那么,现在这个时间点,赵构在哪里?在做什么? 赵桓记得,历史上的第一次汴京之围,赵构似乎……曾作为人质被派往金营?又因为金人嫌弃他地位不够高,或是觉得他不像个软弱亲王,而被放了回来?随后,好像是被任命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出外募兵…… 但现在,历史已经被他这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彻底搅乱!他强硬抵抗,没有与金人虚与委蛇,自然也没有派赵构去当人质。那么,赵构……应该还在城内? 这个念头让赵桓的心跳微微加速。 一个还未经历金营之行、未被任命为大元帅、此刻身陷围城的康王赵构……他会是什么样子?他对自己这个突然变得强势狠辣的兄长,又会是什么态度? 更重要的是,在如今外援断绝、内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赵构……是否是他手中唯一一张,可以打出去的、用来在外围整合力量的牌? 派他出去?让他去组建勤王大军? 这无异于放虎归山!赵桓太清楚赵构的能力和野心了。一旦让他脱离汴京这个牢笼,手握兵权,天高海阔……南宋的剧本,岂不是要提前上演?! 可不派他去,又能派谁?宗室之中,还有谁比他更有能力、更有声望去号召天下兵马?难道真的要坐等城破,大家一起玩完?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一个巨大的赌博! “陈卿。”赵桓转过身,看向一直恭立在旁的陈过庭。 “臣在。” “康王……最近在做些什么?”赵桓看似随意地问道。 陈过庭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官家会突然问起这位并不算太受重视的亲王,但他还是立刻回答:“回陛下,康王殿下自围城以来,一直谨守府邸,闭门不出,未曾与朝臣有过多往来,也……也未曾向福宁宫请安。” 哦?闭门不出?未与朝臣往来?甚至……没去巴结太上皇? 这倒是有些出乎赵桓的意料。是明哲保身?还是……在冷眼旁观,等待时机? “派人,”赵桓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去康王府,就说朕……在皇城司召见他。” “陛下?!”陈过庭再次一惊,“此时召见康王殿下……是否……”他想说是否不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官家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揣测了。 “去。”赵桓摆了摆手,没有解释。 他需要见一见这个九弟。亲眼看一看,如今的赵构,到底是什么样子。也需要……下一招险棋! …… 康王府。 相对于皇宫的奢华和戒备森严,康王府显得低调而安静。但这种安静,在如今兵荒马乱的汴京城里,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沉稳。 书房内,烛火通明。 年仅十九岁的康王赵构,身着一袭素色锦袍,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以及远处天边隐约可见的火光和厮杀留下的痕迹。 他的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忧虑。与历史上那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赵佶不同,也与此刻锐气逼人、杀伐果断的兄长赵桓不同,赵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内敛的气质。 “王爷,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身旁,一位须发微白、面容清癯的老者轻声劝道。他是康王府的长史黄潜善。 赵构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城外杀声震天,父兄皆在险境,大厦将倾,孤……如何能安睡?” 黄潜善叹了口气:“官家……官家今日之举,实在是……唉!虽扬了国威,却也彻底断了转圜之路。姚平仲将军又兵败殉国……汴京……危矣!”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悲观。 赵构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官家……与以往,判若两人。” “何止判若两人!”黄潜善苦笑道,“简直如同换了个人!手段之狠辣,心思之决绝,便是太上皇……怕也……”他没敢说下去。 “是啊,”赵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又或者……想做些什么。只是,如此刚愎,与金人死磕到底……真的是上策吗?” “谁说不是呢?”黄潜善摇头,“依老夫之见,不如暂且隐忍,待日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王府亲卫匆匆进来禀报:“启禀王爷!宫……宫里来人了!是……是皇城司的人!说……说官家在皇城司,召……召王爷您即刻觐见!” 什么?! 赵构和黄潜善同时脸色一变! 官家在皇城司?!召见他?! 这个时候?!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赵构的心!他这位兄长,刚刚才在皇城司大开杀戒,连梁师成都被抓了,现在召见自己……是何用意?! 难道……他也把自己视为眼中钉了?! “王爷……”黄潜善脸色发白,声音发颤,“这……这恐怕……” 赵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黄潜善,缓缓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官家召见,孤……岂能不去?”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谨和担忧。 “备车。”他吩咐道。 第41章 兄弟暗语 马车在皇城司阴森的大门前缓缓停下。 赵构整了整衣袍,在黄潜善担忧的目光中,从容下车。刺骨寒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和霉烂气息扑面而来,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皇城司,果然不是善地。 陈过庭面无表情地迎上:“康王殿下,陛下已等候多时。” “有劳陈指挥使。”赵构微微颔首,步履沉稳地跟随其后。黄潜善被拦在门外,忧心忡忡。 穿过幽深甬道,两旁牢房里隐约传来呻吟与锁链声。赵构目不斜视,心如止水,仿佛只是寻常拜访。 大堂阴暗,烛火摇曳。赵桓背对着地图,玄色常服难掩那股冰冷的锐气。 “陛下,康王殿下到了。”陈过庭禀报。 赵桓缓缓转身。 四目相对。 赵构心中微凛,兄长变了!不再温懦,眉宇间尽是杀伐决断,那双眼平静无波,却似能洞穿人心。 “臣弟赵构,叩见陛下。”他收敛心神,恭敬行礼。 “九弟免礼,坐。”赵桓抬手,声音听不出喜怒。 陈过庭搬来木凳。赵构端坐,腰背挺直。 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花噼啪与远处若有若无的声响。 赵桓的目光落在赵构身上,审视着。年轻,沉稳,警惕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东西。 “九弟,”赵桓终于开口,打破寂静,“围城日久,府中可安?” “托陛下洪福,尚安。”赵构答得滴水不漏,“唯忧国事与陛下、父皇安危,寝食难安。” “父皇在福宁宫静养。”赵桓语气平淡,“有梁太尉……哦不,现在该称阶下囚了,有那些奴婢侍奉,九弟不必挂怀。”他刻意提了梁师成。 赵构垂下眼帘:“陛下圣明。父皇安泰,社稷之幸。”心中却已掀起波澜,官家这是敲打,还是另有所指? “好了,”赵桓不再兜圈,“朕今日召你来,所为何事,九弟心中可有数?” 赵构心中一紧:“臣弟愚钝,不敢妄测。但凭陛下吩咐。” “好胆色。”赵桓似乎笑了笑,却无笑意,“姚平仲兵败殉国,汴京外援已绝。朕,欲遣一可靠宗亲,冲出重围,联络各路兵马,在外组建行营,以为犄角,解京师之围!” 赵构的心脏猛地一跳!出城?组建行营?!协调指挥?!这……这权力!这机会! 他猛地抬头,看向赵桓,试图从那双深邃的眼中看出真意。狂喜与巨大的警惕在心中交战!兄长……怎会如此轻易托付?! “陛下!”赵构强压激动,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此任……干系国祚!臣弟年少德薄,恐难当此任!李相公、吴尚书或可……” “李卿需镇京师,吴卿年迈。”赵桓打断他,目光灼灼,“宗室之内,论声望,论能力,再论……知兵善射,除了九弟你,还有谁更合适?”他加重了“知兵善射”四字。 赵构呼吸一滞!那句“除了九弟你”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他心底最深的渴望!是啊!除了我,还有谁?!父皇昏聩,兄长虽强却困于孤城!这天下…… 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炽热,但很快又被谨慎压下。 “陛下……”他声音微颤,“承蒙错爱……” “出城不易,九死一生。”赵桓打断他,“就算出去了,在外领兵,名不正言不顺,掣肘颇多,九弟可曾想过?”他点明了其中的风险与尴尬。 赵构立刻跪倒在地,声音斩钉截铁:“陛下!臣弟之心,唯有大宋!若能为国分忧,纵万死亦不悔!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好。”赵桓没有立刻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大堂内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烛火跳动,映照着赵构坚毅的侧脸,也映照着赵桓脸上那莫测高深的表情。 过了片刻,赵桓才缓缓上前,亲自将赵构扶起,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九弟忠勇,朕……甚慰。” 他拍了拍赵构的肩膀,动作看似亲近,眼神却锐利如刀:“只是,空口无凭。大丈夫一诺千金,更需以行践言。” 他凑近赵构,声音压低,带着一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气息: “朕欲请九弟……帮朕一个小忙。以此,证你忠诚,也为你此行……立威。” 来了!真正的考验! 赵构心中一凛,抬头迎上赵桓的目光,毫不犹豫:“陛下请吩咐!臣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桓看着他,嘴角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些,缓缓吐出了那几个字。 赵构听完,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如同被冰水浇透,猛地颤抖了一下! 第42章 投名状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蔓延,瞬间冻僵了赵构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兄,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来:“陛……陛下……您……您说什么?!” 他用了最尊重的称呼,试图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赵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那低沉却字字惊心的话语: “朕要你……亲手结果了梁师成。” 结果了梁师成! 这五个字,如同五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赵构的心上! 梁师成是谁?那是深受父皇宠信、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是福宁宫势力的核心人物!虽然现在成了阶下囚,但他的身份和影响力依旧非同小可! 陛下竟然……竟然要他亲手杀了梁师成?! 这……这是何等狠辣的心思?!又是何等恶毒的考验?! 杀了梁师成,就等于彻底斩断了与父皇最后一丝可能的回旋余地!等于将自己牢牢绑在了陛下这条看似即将沉没的破船上!更等于……递上了一份沾满了鲜血的投名状! 赵构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要远离兄长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内衫,在这阴冷的诏狱大堂里,他却感觉浑身燥热,心跳如擂鼓。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以及牙齿不受控制地轻微打颤。 “怎么?”赵桓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眼神,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九弟……不敢?” 依然用了相对亲近的称呼,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不……不是……”赵构强自镇定,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只是……只是梁太尉他……他毕竟侍奉父皇多年……又是宫中内臣,骤然……骤然由臣弟动手,恐……恐惹人非议,于陛下声名亦……” 他试图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推脱,但话说出口,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父皇?”赵桓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九弟莫非忘了?梁师成勾结刘延庆,贪墨军资,泄露军机,甚至意图打开城门,引狼入室!桩桩件件,皆是灭族之罪!此等国贼,人人得而诛之!朕让你亲手结果他,是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向天下人、向城外数十万金贼表明你康王立场和决心的机会!至于朕的声名?” 赵桓冷笑一声,“朕早已不在乎!如今之汴京,是朕说了算!朕要杀的人,谁敢非议?!” 他逼近一步,距离赵构只有咫尺之遥,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刺穿赵构的灵魂,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寒冬里的冰棱相互撞击:“而且,九弟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他做这一切的吗?难道不想……替那些在城外枉死的姚将军、王将军,替那些被挂在木杆上受辱的同胞,替这满城危在旦夕的百姓,亲手……讨还一点利息吗?” 这话如同毒蛇,精准地咬中了赵构心中那根名为“愤懑”与“野望”交织的弦! 是啊!梁师成固然可恨,但他背后的人呢?那个高高在上,却将这大宋江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父皇呢?自己这些年谨小慎微,不也是受够了那帮阉宦权臣的气吗?父皇的偏心,朝臣的排挤……凭什么自己就只能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闲散亲王?! 难道……陛下此举,不仅仅是为了考验自己,更是为了……借刀杀人?借自己的手,彻底清除父皇的势力,同时……也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赵构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觉得浑身冰凉,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但在这冰冷的深渊底部,却又有一簇名为“机会”的火焰在跳动! 他看着赵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兄长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犹豫,再推脱,就是自寻死路! 要么,拒绝,然后被彻底打入“福宁宫同党”的行列,下场比梁师成好不了多少。 要么,接受,杀了这个曾经需要自己仰望的大珰,递上这份血淋淋的投名状,从此与这位强势的皇兄彻底捆绑,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博那一线生机,博那……可能存在的、远超一个亲王身份的滔天权柄! 短暂的、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挣扎之后,赵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惊恐和犹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狠厉。 他知道该怎么选了!富贵险中求!想要人上人,岂能不染血?! “臣弟……”赵构缓缓开口,声音不再颤抖,而是变得异常沉稳,“遵旨。” 这两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也异常沉重。 赵桓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果然是个能成大事的!没有让他失望!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权衡利弊,并做出最符合自身利益(也是最符合赵桓利益)的选择,这份果决和狠辣,是成事的基础。 “很好。”赵桓点点头,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满意”,“陈卿。” “臣在。”陈过庭立刻上前,他一直垂手侍立在旁,将刚才兄弟二人的暗语机锋尽收眼底,心中对这位年轻官家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把梁师成‘请’过来。”赵桓吩咐道,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他……跟康王殿下,单独‘叙叙旧’。” “是!”陈过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转身去办。他知道,“叙旧”之后,这世上便再无梁师成此人了。 很快,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浑身散发着恶臭和血腥味的梁师成,被两名面无表情的校尉如同拖死狗一般拖了进来,扔在了赵构面前的冰冷地面上。 “唔……唔……”梁师成似乎还有一丝意识,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转动,当他看到面前站着的竟然是康王赵构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似乎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瞪大了眼睛,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拼命挣扎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一丝疯狂的哀求! “九……九王……救……救……”他显然还抱着一丝幻想,以为这位曾经对他还算恭敬的亲王,是太上皇派来救他的! 赵构看着地上这个曾经权倾朝野、连宰相都要看他脸色的“隐相”,如今却如同蠕虫般卑微乞怜,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厌恶和……一种即将亲手掌握别人生死的异样快感。 他缓缓抽出腰间佩戴的、象征亲王身份的仪剑。剑身不长,打磨得雪亮,倒映出他此刻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脸庞。 “嗬……嗬……”梁师成看着那出鞘的长剑,终于明白了赵构出现的真正目的!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拼命地想往后缩,想要求饶,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赵构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他的手,这一次异常的稳,稳得不像是一个即将第一次杀人的年轻亲王。 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阴影里,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的皇兄赵桓。 赵桓依旧负手而立,目光似乎落在了墙壁上那副巨大的汴京地图,仿佛对眼前即将发生的血腥场面毫不在意,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赵构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雪亮的剑锋在昏暗的灯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在死寂的大堂内格外清晰。 温热的鲜血,溅到了赵构那素色的锦袍之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几点红梅,妖异而刺眼。 梁师成的身体猛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赵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怨毒和最终的……死寂。 赵构握着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血色点缀的玉石雕像。 大堂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梁师成尸体上鲜血滴落的嗒嗒声。 过了许久,赵桓才缓缓转过身,看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梁师成,又看了看持剑而立、脸色依旧平静,只是呼吸略微有些急促的赵构。 “九弟,”赵桓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依旧听不出太多情绪,“手,还稳吗?” 赵构身体微微一震,缓缓抬起头,迎上赵桓的目光。他的眼神,此刻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坚定,仿佛经过了某种洗礼。 “回陛下,”他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臣弟,手很稳。” “很好。”赵桓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在昏暗的灯光和血腥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森然,“既然如此,出城之事,就拜托九弟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材质奇特的令牌,递给赵构:“这是朕的信物。持此令,可调动在外所有忠于朕,或者说……忠于大宋的兵马。记住,朕要的,不是各自为战、互相推诿的勤王,而是……一支能够听从统一号令,协调一致,与城内里应外合的……破局之军!” “朕会想办法,为你打通出城的道路。”赵桓看着赵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之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九弟,莫要让朕……以及这满城军民……失望。” 赵构接过令牌,入手冰凉坚硬,却仿佛重逾千斤。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枚代表着巨大权力的令牌,更是兄长的信任,是整个大宋最后的希望,也是……悬在他头顶,时刻警示着他的一把无形利剑! “臣弟,”他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动作流畅而坚定,声音斩钉截铁,“纵万死,定不负陛下所托!” 第43章 夜遁 赵桓看着单膝跪地,眼神坚定的赵构,缓缓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让他起身。大堂内的气氛,因为刚刚的血腥和此刻微妙的君臣(兄弟)关系,显得有些凝滞。 “起来。”赵桓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出城之事,宜早不宜迟。今夜……就是最好的时机。” “今夜?”赵构起身,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陛下,城外金贼刚刚经历大战,又受了些许挫折,防备必然更加森严。而且……臣弟如何出城?” 他知道,汴京城四门紧闭,城墙上下都是眼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强攻自然不行。”赵桓走到那副巨大的汴京地图前,手指点在了城墙西侧,靠近金水河的一段,“但……天无绝人之路。” 赵构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金水河?那是从城外引水入内的一条水道,虽然不算宽阔,但也有专门的水门控制。只是……那里不是也被金军严密封锁了吗? “金水河水门,看似戒备森严,但金贼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几座主要的陆路城门和南薰门的缺口。”赵桓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意味,“而且,水路……总比陆路更容易找到缝隙。” 他看向陈过庭:“陈卿,皇城司可有熟悉金水河水道之人?或者……可有办法,在今夜,短暂地、不引人注意地,打开水门一角?” 陈过庭沉吟片刻,躬身道:“回陛下,皇城司内确实有几名漕工出身的好手,对汴京内外水道颇为熟悉。至于水门……守卫水门的禁军中,有我们的人。若只是短暂开启一道缝隙,送一人一骑出去,或许……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风险极大,一旦被金贼察觉……” “风险总是有的。”赵桓打断他,“但富贵险中求。此事,就交给你去安排!务必隐秘!务必迅速!时间,定在三更!” “臣……遵旨!”陈过庭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怠慢,立刻领命去准备。 “陛下,”赵构看着地图,又看了看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臣弟……只身一人出去吗?是否……需要带些护卫?” “护卫?”赵桓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目标越小越好。你只需带上黄潜善,他老成持重,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至于护卫……朕会给你安排另一重‘保险’。” “保险?”赵构更加疑惑。 赵桓没有立刻解释,而是转向另一名一直侍立在旁的皇城司副指挥使:“刘晏,你立刻去办一件事。” “卑职在!” “去……”赵桓压低了声音,凑到刘晏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刘晏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躬身领命:“卑职明白!保证办妥!”随即匆匆离去。 赵构看着刘晏离去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皇兄到底安排了什么?感觉……神神秘秘的。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九弟,”赵桓重新看向赵构,“出城之后,一路向南,切不可急于北上。先去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北宋南京),那里是朝廷陪都,根基尚稳,也相对安全。到了那里,再以朕的信物和你的名义,号召附近州府兵马,徐图北上。” “臣弟明白。”赵构点头。应天府确实是个合适的落脚点。 “记住,”赵桓加重了语气,“在外行事,不必事事请示。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但有一条底线:绝不可与金人议和!更不可……存有不臣之心!”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如同重锤敲在赵构心上! 赵构心中一凛,连忙再次躬身:“陛下放心!臣弟之心,唯有大宋!绝无他念!” “但愿如此。”赵桓不置可否,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准备。一个时辰后,朕亲自送你……到金水河。” “臣弟……告退。”赵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血腥和阴谋的大堂。 走出皇城司的大门,刺骨的寒风让他精神一振。黄潜善早已焦急地等候在那里,看到他平安出来,连忙迎了上来:“王爷!您没事?陛下他……” “无事。”赵构打断他,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黄长史,立刻回府收拾行装,我们……马上要离开汴京。” “离开?!”黄潜善大惊失色,“现在?!怎么离开?!” “陛下自有安排。”赵构没有多说,只是催促道,“动作快!时间不多了!” …… 三更时分,夜色最浓。 金水河畔,靠近西城墙的一处隐蔽水门旁。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岸边。正是赵桓、赵构、黄潜善,以及陈过庭和少数几名皇城司的顶尖高手。 河面上结着薄冰,河水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淌。远处,金军的巡逻火把如同鬼火般跳跃,隐约还能听到刁斗敲击的声响。 “陛下,都准备好了。”陈过庭低声道,“水门下的暗闸可以开启一道缝隙,足够一人一骑泅渡过去。对岸……我们的人也已探查过,暂时没有金贼埋伏。” 赵桓点点头,看向赵构:“九弟,保重。” 赵构也看着赵桓,这位皇兄今夜展现出的手腕和心思,让他感到既敬畏又忌惮。他知道,此去前途未卜,凶险异常,但他心中的那团火,却也越烧越旺。 “陛下亦……保重!”赵构郑重地行了一礼。 没有再多言语。赵构和黄潜善翻身上马,马蹄上早已裹了厚布。在皇城司高手的指引下,他们小心翼翼地牵着马,滑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水门下的暗闸,被无声地开启了一道缝隙。 赵构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岸上那道在黑暗中依旧挺拔的身影,以及身后那座被战火笼罩的、命运未卜的巨大城池。 他咬了咬牙,不再犹豫,催动马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黑暗的河道之中,朝着城外游去…… 目送着赵构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赵桓久久伫立在河岸边,任由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袍。 放走赵构,这步棋是对是错,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选择。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是之前被派出去的副指挥使刘晏。 “陛下,”刘晏声音低沉,“都安排好了。只要康王殿下那边稍有异动,或者……将来有不臣之举,我们埋下的‘种子’,随时可以……生根发芽。” 赵桓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便是亲兄弟,在巨大的权力和生死考验面前,也未必靠得住。他必须留下后手。 赵构,希望你……不要逼朕用到它。 ……赵桓久久伫立在河岸边,任由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袍。 第44章 孤军北望 淮阳军州衙的后院,寒意浸骨。几盏昏黄的油灯在穿堂风中挣扎,将韩世忠高大魁梧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随着火苗的跳跃而扭曲不定,如同他此刻焦灼的内心。 他裹着一件厚重的、边缘磨损的羊皮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死死盯着面前那副简陋却标注详尽的军事地图。地图的材质是粗糙的麻布,上面用深浅不一的墨迹和刺目的朱砂,勾勒出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最北端,那个被重重红色圆圈标记,如同滴血心脏般的位置——汴京,正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 他就像一尊石像,钉在这冰冷的后院签押房内。炭盆里的银霜炭早已燃尽,只剩下灰白色的余烬,散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这深冬长夜深入骨髓的寒冷。亲兵几次想进来添炭,都被他暴躁地吼了出去。 他不需要暖意,他需要的是决断! 桌案上,摊开着那封盖着猩红玉玺、字字泣血的第二份勤王诏书。诏书的边缘因为传递者的汗水和雨雪而有些浸润模糊,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朕躬亲矢石,与三军将士、百万军民共守国门……金贼四面强攻,旦夕将破……城悬累卵,国步艰难……诏天下兵马,星夜来援,不得迁延……凡率先解围者,裂土封侯,恩泽子孙……” 裂土封侯! 何等诱人的许诺!对于他这样渴望建功立业、洗刷武将屈辱地位的人来说,这简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但韩世忠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他深知这诱惑背后,是何等凶险的陷阱! 汴京,被数十万如狼似虎的金军围得水泄不通!那可是能击败辽国、横扫燕云的女真铁骑!他手中这点兵力,不过五千余人,其中真正的精锐老卒不足三千,剩下的多是临时收拢的溃兵和地方厢军,武器残缺,甲胄不全,更要命的是——粮草匮乏!连支撑到汴京城下都成问题! 就这样一支孤军,去冲击金军的铁桶阵? 他想起那些在河北平原上遭遇过的金军游骑,迅捷如风,箭术精准,配合默契。仅仅是偏师游骑便已如此难缠,那围困汴京的主力大军,又该是何等恐怖?! 他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到麾下儿郎在金军铁蹄下发出的惨叫,能看到自己浴血奋战最终力竭倒下的场景…… “将军……”帐外再次传来亲兵小心翼翼的声音,还伴随着轻微的甲叶摩擦声,显然是负责保护他的亲卫队长,“梁……梁参军求见。” 梁红玉?她怎么来了? 韩世忠眉头一皱,压下心中的烦躁:“让她进来。”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道飒爽的红影走了进来。正是韩世忠的妻子,也是他军中的得力助手,女中豪杰梁红玉。她身着一身紧身的武将便服,更显得英姿勃发,只是清丽的脸庞上,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色。 “将军,”梁红玉走到他身边,声音清脆却带着柔韧,“夜深了,还在为勤王诏书之事烦恼吗?” 韩世忠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地图上那个被围困的黑点,声音沙哑:“你看这局势,我等这点兵力,北上……与送死何异?” 梁红玉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看,随即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将军,妾身以为,此战虽险,却非死局。” “哦?”韩世忠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己的妻子。梁红玉不仅武艺出众,更颇有见地,他向来很重视她的意见。 “其一,”梁红玉伸出纤细却有力的手指,点在地图上,“金贼虽众,然孤军深入,补给线漫长。围攻汴京已近月余,其粮草必然也已捉襟见肘。如今发动总攻,很可能是外强中干,欲速战速决。” “其二,”她继续道,“诏书明言,官家亲临城头,死守不退。此举必能极大鼓舞城内军民士气!有此决心,汴京城未必不能再支撑些时日。” “其三,”梁红玉的目光落在韩世忠脸上,带着一种信任和鼓励,“将军麾下虽兵力不多,但皆是百战精锐,关西子弟尤为悍勇。若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未必不能撕开一道口子!” 韩世忠沉默了。妻子的话,句句在理。金军的弱点,汴京的坚韧,己方的优势……他并非没有看到,只是被巨大的风险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可……就算我们侥幸冲到城下,又能如何?”他叹了口气,“数十万大军围困,我们这点人,不过是杯水车薪。” “将军差矣!”梁红玉眼神一亮,“我们北上,并非是要与金贼主力决战,而是要——”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点燃烽火!振奋人心!” “你想想,”她走近一步,声音带着一种力量,“如今汴京被围,天下震动!各路勤王兵马,或犹豫不前,或各自为战,或被金贼阻隔!缺的,就是一个敢于挺身而出、打破僵局的榜样!” “只要将军您振臂一呼,率先北上!消息传开,必然能极大鼓舞其他各路兵马的士气!让他们看到希望!甚至可能吸引金贼部分兵力回援,从而减轻汴京的压力!” “我们或许无法凭一己之力解围,但我们可以成为那第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滔天巨浪!” 梁红玉的话,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韩世忠心中的迷雾!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 他韩世忠,或许无法成为那个最终拯救汴京的英雄,但他可以成为那个点燃希望、唤醒沉睡雄狮的呐喊者! 就算最终失败,马革裹尸,也要让天下人看看,他韩世忠,没有辜负大宋!没有辜负官家的信任!也要让那些畏缩不前的将领们,感到羞愧! 一股豪气,瞬间冲散了之前的犹豫和恐惧! “夫人!”韩世忠猛地握住梁红玉的手,虎目中精光四射,“你……真乃我的女诸葛!” 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发布命令之际! “报——!将军!紧急军情!”帐外再次传来急促的呼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迫! 韩世忠和梁红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进来!”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丝狂喜:“将……将军!北面……北面探报!汴京城外……打……打起来了!是……是宋军!一支打着‘姚’字旗号的援军,从东面杀到了!还……还有一支城内的禁军杀出来接应!他们……他们竟然合兵一处,朝着……朝着金贼的中军大帐杀过去了!” 什么?!姚平仲?!冲击中军?! 韩世忠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那个姚疯子!他竟然真的赶到了?!还干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 “结果如何?!”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斥候的脸色瞬间黯淡下去,声音带着悲怆:“那两支宋军……虽然……虽然一度杀得金贼人仰马翻……但……但最终……被金贼铁骑合围……全……全军覆没了……” 轰!如同晴天霹雳! 韩世忠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全军覆没……姚平仲……还有那些出城接应的禁军……都…… 一股巨大的悲痛和愤怒涌上心头! 但紧接着,斥候又带来了一个让他再次震惊的消息! “不过!将军!斥候还探听到!金贼……金贼内部似乎发生了不小的骚乱!尤其是那些汉军、契丹军的营地,出现了鼓噪和械斗!虽被弹压,但军心不稳!” “而且!南薰门城楼上……那面代表官家的黄龙旗……一直……一直没有倒下!官家……还在城头!” 内部骚乱?!黄龙旗不倒?! 韩世忠的心脏,如同坐过山车般,再次被狠狠地抛起! 他猛地看向梁红玉,眼神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机会!这是真正的机会!金贼主力刚刚经历大战,伤亡惨重,士气受挫,内部又出现动荡!而汴京城……还在坚守!官家……还在坚守! 此时不北上,更待何时?! “传我将令!”韩世忠猛地转身,不再有丝毫犹豫,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小小的签押房内响起! “全军听令!立刻整备行装!轻装简从!携带三日口粮!” “所有骑兵为先锋!步兵随后!目标——”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戳在那个被血色浸染的黑点上! “汴京!” “明日五更!准时出发!” “告诉弟兄们!”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和悲壮,“此去汴京!或马革裹尸!或封侯拜将!我韩世忠,与诸君——共死生!” “出发!” 第45章 烽火连三月 寒风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汴京城头哭泣。 时间,如同凝固的血液,在压抑和煎熬中缓慢流淌。自金军发动那场 可怕的 的四面总攻,以及姚平仲、王宗濋所部援军悲壮覆灭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金军没有再发动大规模的强攻。城外那惨无人道的木杆依旧高悬,但或许是赵桓那封诛心的书信和城头飘出的肉香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自身伤亡惨重、粮草不济,金军的攻势明显缓和了下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汴京解围了。恰恰相反,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无形的绞索,正在慢慢勒紧这座孤城的咽喉。 金军的袭扰从未停止。小股的精锐部队,如同不知疲倦的饿狼,轮番冲击着各个城门,尤其是防御相对薄弱的东水门和西水门。他们不再追求一举破城,而是以消耗宋军兵力、器械和意志为主要目的。冷箭、炮石、夜袭……无所不用其极。 城内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 最初因为官家亲临、援军覆灭而激起的悲愤和决死之气,在连日不断的袭扰、伤亡和……饥饿面前,开始不可避免地消退。 粮草!这是悬在所有人头顶最锋利的刀! 虽然赵桓下令打开官仓,优先供给军民,但汴京城人口百万,再加上数万守军,每日的消耗是天文数字!之前被刘延庆等人贪墨、以及大火烧毁的部分粮草,更是雪上加霜! 城头飘出的肉香,迷惑了敌人,却也刺激着城内饥肠辘辘的百姓和士兵。虽然有宵禁令和严刑峻法弹压,但暗地里的抱怨、恐慌甚至绝望情绪,如同疯长的野草,难以根除。 南薰门城楼,临时御帐。 赵桓的脸色比三天前更加苍白,眼窝深陷,嘴唇也有些干裂。他已经连续三个日夜没有合眼了。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睡,也不能睡。 他面前的案几上,堆满了来自各处的告急文书和情报。 “陛下,西水门守将张克戬来报,昨夜金贼夜袭,虽被击退,但我军伤亡亦近百人,箭矢……箭矢已不足三轮齐射!” “陛下,东水门城墙再次出现坍塌,守军用身体和沙袋勉强堵住,急需工匠和木石修补!” “陛下,宣化门种老将军伤势反复,高烧不退,军医说……情况不容乐观……” “陛下,城内粮价再次飞涨,已有刁民趁机哄抬物价,开封府请求指示……” “陛下,皇城司密报,福宁宫那边……似乎仍有内侍试图与外界联系,行踪诡秘……” 一条条坏消息,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击着赵桓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箭矢不足,就让将作监加紧赶制!用城内搜缴来的铜铁!城墙坍塌,就拆了附近的空屋!木石不够,也要给朕顶上!” “种老将军那里……传御医!用最好的药!告诉他,无论如何,也要给朕撑住!宣化门不能没有他!” “哄抬物价者,杀无赦!抄没家产,充作军粮!” “福宁宫……哼!”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告诉陈过庭,给朕盯紧了!再有异动,不必请示,直接拿下!” 命令一道道发出,但赵桓知道,这些都只是治标不治本。问题的根源在于——缺粮!缺兵!缺援军! “李卿,”他看向同样一脸憔悴的李纲,“城内还能支撑多久?” 李纲沉默了片刻,艰难地开口:“回陛下……若按目前消耗,城内粮草……最多……最多还能支撑十日。兵力……各处城门守军皆已疲惫至极,新募丁壮虽有补充,但战力有限,伤亡率极高。若金贼再次发动总攻……”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十日!最多只有十日! 赵桓的心沉了下去。十天之内,如果还没有援军的消息,汴京……就真的完了! “报——!”就在这时,一名负责通讯的令兵,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激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陛下!李帅!大捷……大捷啊!” 大捷?! 赵桓和李纲等人都是一愣!哪里来的大捷?! “是……是韩将军!韩世忠将军!”令兵激动得语无伦次,“韩将军率领数千精骑,自淮阳千里奔袭!于昨日……于昨日在滑州(位于汴京东北方向)附近,遭遇金贼一支负责押运粮草的偏师!韩将军……韩将军以少胜多,大破敌军!斩首……斩首千余!缴获粮草辎重无数!” 什么?!韩世忠?!滑州大捷?! 赵桓猛地站起身,因为太过激动,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摔倒!李纲连忙扶住他! “消息可确实?!”赵桓抓住令兵的手臂,声音都在颤抖! “千真万确!”令兵用力点头,“是韩将军派出的信使,已验明正身!信使还说,韩将军击破敌军粮道后,并未停留,正……正率领主力,继续向汴京方向急进!预计……预计三日之内,便可抵达城外!” 韩世忠!他真的来了!而且还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断了金贼一路粮草! 这……这简直是天降甘霖!是绝境中的曙光! “好!好!好啊!”赵桓忍不住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眶却湿润了!他拍着李纲的肩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李纲、吴敏、许翰等人也是喜极而泣! “韩良臣!真乃国之柱石也!” “三日!只要再坚持三日!援军就到了!” “天不亡我大宋!天不亡我大宋啊!” 压抑了数日的绝望和悲愤,在这一刻尽情释放!城楼上的气氛,瞬间从之前的死寂压抑,变得欢腾起来! “快!”赵桓很快冷静下来,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立刻将此消息传遍全城!告诉所有军民!韩世忠将军大破金贼!援军三日内即到!让他们……再坚持一下!” “是!” “另外!”赵桓看向李纲,“立刻派人出城!想尽一切办法,与韩将军取得联系!告诉他城内情况!让他切不可贸然强攻!待与我军约定信号,内外夹击!” “臣明白!” “还有!”赵桓目光闪烁,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传令陈过庭!让他立刻提审王霖和张三!告诉他们韩将军大捷、即将兵临城下的消息!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若肯戴罪立功,说出神臂弓图纸的真正下落,或……指认福宁宫的真正黑手,朕……或可饶他们不死!” 这是……要利用韩世忠的捷报,来瓦解内奸最后的心理防线?! 李纲等人心中一凛,再次为官家的心思缜密和手段灵活感到惊叹! 就在汴京城内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捷报而重新焕发生机之时。 城外,金军大营,中军帐。 完颜宗望看着手中那份关于滑州粮道被袭、押运部队几乎全军覆没的战报,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韩世忠?!”他猛地将战报拍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又是这个韩世忠!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滑州?!还正好截了我们的粮道?!” 帐下诸将噤若寒蝉。滑州失利的消息,对本就粮草紧张的金军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都元帅,”独眼将领银术可沉声道,“韩世忠素来用兵狡猾,此番千里奔袭,又断我粮道,其意……恐怕不止于此。他很可能……是冲着汴京来的!” “冲着汴京?”宗望冷笑,“就凭他那几千残兵败将?上次姚平仲的下场,他忘了吗?!” “不可大意!”银术可提醒道,“韩世忠非姚平仲可比。而且……城内宋军得知援军将至,士气必然大振!若让他们内外勾结……” 宗望沉默了。他知道银术可说得有道理。韩世忠这根钉子,必须尽快拔掉!而且……城里那个该死的赵桓,也蹦跶得太久了! “传令下去!”宗望眼中杀机毕露,“调集狼牙(金军精锐特种部队或死士代称)!再派一队神射手!今夜……本帅要亲自去南薰门外看看!” 他要亲眼看看,那个让他的大军束手无策的宋国皇帝,究竟是何方神圣!也要……送他一份“大礼”! 第46章 遗珠暗投待飞举 韩世忠滑州大捷的消息,如同寒冬里的一把烈火,瞬间点燃了汴京城内濒临熄灭的希望。南薰门城楼上下,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压抑多日的悲愤和绝望,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士兵们相互传递着这个鼓舞人心的消息,眼中重新闪烁起光芒。 赵桓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棚内,听着外面传来的欢呼,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韩世忠的数千兵马,对于城外数十万金军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滑州之捷更多的是象征意义和对敌军后勤的打击,想要靠此解围,无异于痴人说梦。 真正的危机,从未解除。粮草日益枯竭,兵员伤亡惨重,城防器械匮乏……这些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蚕食着这座孤城的生机。 “陛下,韩将军三日内即到,军心大振,此乃天佑我大宋啊!”李纲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是啊陛下,只要我们再守住三日……”吴敏也跟着进来,眼中同样闪烁着希望。 “三日?”赵桓转过身,看着两位殚精竭虑的重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冷静,“三日之后呢?就算韩将军冲破重围,又能带进来多少兵马?多少粮草?能解汴京之围吗?” 李纲和吴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们知道官家说的是实话。 “金贼四面强攻虽暂缓,但其主力尚在,宗望亲临城下,必有后手。”赵桓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汴京城上,“我们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韩将军这一支援军身上。汴京,必须自救!而且,必须找到足以扭转战局的……奇兵!” 奇兵?李纲和吴敏对视一眼,皆是满脸困惑。如今城内精锐尽出,姚王覆灭,种师道重伤,哪里还有什么奇兵? 赵桓看着他们茫然的表情,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穿越而来,最大的优势便是对历史的了解,知道那些在未来会大放异彩的名将贤臣。然而,自穿越以来,他一直被卷入层出不穷的危机之中——夺权、平叛、应对金军猛攻、清理内奸……桩桩件件都关乎生死存亡,耗尽了他几乎所有的心力。 他不是不想提前发掘人才,但他又能找谁?历史上的名臣良将此刻大多声名不显,散落各处。他空有记忆,却缺乏具体的信息渠道和足够的时间去一一甄别、提拔。而且,贸然提拔一个毫无根基、资历浅薄的年轻人,在如今这论资排辈、派系林立的朝堂和军中,不仅难以服众,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 所以,他只能优先任用那些已经崭露头角、且在历史上证明了能力和忠诚的人物,如李纲、种师道,寄望于韩世忠这样的外援。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现实的选择。 但是现在,现实已经将他逼到了绝境。姚王覆灭,种师道重伤垂危,韩世忠远水难解近渴……他必须冒险了!必须动用他最后的底牌——那份超越时代的记忆! “岳飞……”赵桓低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空气都为之一滞。 “岳飞?”李纲和吴敏都是一愣,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陛下,您是说……”吴敏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臣似乎……有些印象,好像是……河北路溃兵中一个低阶军官?” “没错。”赵桓点点头,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故作平静地问道,“朕记得,之前清点收拢溃兵时,似乎有此人?吴卿,此人现在何处?官居何职?可有关于他的详细军报?” 他不能表现得太过刻意,否则难以解释他为何会突然关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只能借着查阅溃兵名册的由头,将岳飞“顺理成章”地找出来。 吴敏不敢怠慢,立刻道:“臣这就去查!兵部应该有收拢溃兵的详细记录!”说罢匆匆离去。 李纲看着官家突然对一个低阶军官产生兴趣,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城防:“陛下,既然要自救,除了寻找奇兵,城防部署也需调整。金贼吃了亏,下次攻击必然更加刁钻,臣担心……” “李卿所虑极是。”赵桓收回思绪,重新聚焦于眼前的防务,“传令下去,各门守将轮换休息,但警惕之心绝不可松懈!尤其是夜间防御!还有,军器监那边仿制火油器械之事,要加紧!” 两人正商议着,城外再次传来金军的鼓噪声! “报——!陛下!金贼在城外……又在喊话!”了望哨高声禀报。 赵桓和李纲走到垛口,拿起望筒看去。只见完颜宗望依旧立马于远处,但他派出了几队嗓门洪亮的金兵,靠近城墙,用生硬的汉话高声呼喊: “城上的宋人听着!你们的援军已经完了!姚平仲、王宗濋的首级就在我们营中!韩世忠也自身难保!你们的皇帝早晚会抛弃你们!识相的,早早开城投降!我家元帅保证,只诛首恶,余者不究!若再顽抗,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卑劣的攻心战再次上演!而且直指刚刚燃起的援军希望! 城头上的宋军将士听到喊话,不少人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刚刚提振的士气明显受到了影响。 “混账!”李纲气得须发戟张,“弓箭手!射死这些聒噪的狗贼!” “不必。”赵桓却拦住了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们想喊,就让他们喊。” 他转向身边的令兵:“去,把我们昨天射进去的那些书信,再多准备一些!内容……稍作修改!” 他低声对令兵吩咐了几句。令兵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领命而去。 很快,新的“传单”被射入了金营。这一次,除了继续揭露女真贵族的贪婪、煽动民族矛盾之外,还重点加入了韩世忠滑州大捷、斩杀金军运粮主将、缴获无数粮草的消息,并“善意”地提醒那些汉军、契丹军:“你们在前线饿着肚子卖命,你们的粮草却被韩将军一把火烧了!女真人连饭都不给你们吃饱,还指望他们打了胜仗分你们好处吗?” 同时,城头上,宋军也开始了“反向喊话”,将韩世忠大捷的消息不断重复,并痛斥金军虐待俘虏、言而无信的行径。 一时间,城里城外,口水与箭矢齐飞,一场无声的心理战,在惨烈的战场背景下,激烈地上演着。 就在这时,吴敏脚步匆匆地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古怪:“陛下!查到了!那个岳飞,确实在南门守御司麾下,现任……秉义郎(从九品下武官),暂带百余溃卒,负责一段城墙的协防。” 秉义郎?如此低的武阶?赵桓心中暗叹,果然英雄未遇时。 “此人……此人前几日南薰门激战时,表现异常勇猛!”吴敏补充道,语气带着惊叹,“据南门守将报,他率领那百余溃卒,竟然主动冲出防区,支援侧翼,斩杀了十余名试图攀爬城墙的金兵!自身伤亡却不大!其部下对他……似乎极为信服!” 主动支援?以少战多?斩获颇丰?还深得部下信服? 赵桓的眼睛越来越亮!这简直是……捡到宝了! “好!”他猛地一拍垛口,“立刻!宣岳飞!来南薰门城楼!朕要——亲自见他!” 第47章 龙潜于渊待风雷 “是!臣这就去查!”吴敏领命,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转身,快步奔下城楼,亲自去兵部调阅那浩如烟海的溃兵名册。 城楼上,李纲看着官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又看了看城外依旧虎视眈眈的金军,心中疑虑重重,却又不敢多问。他总觉得,官家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他们这些臣子,往往只能看到其中的一角。 “陛下,”李纲拱手道,“金贼攻心之计虽卑劣,然其主力尚在,不可不防。臣已加派人手,轮班值守,确保各处城防无虞。” “嗯。”赵桓点点头,目光从远处收回,重新落在城防地图上,“粮草之事,最为紧要。韩将军虽有捷报,但远水难解近渴。城内……必须再想想办法。” 他沉吟片刻,看向一直侍立在旁的吏部侍郎许翰:“许卿,之前让你查抄奸商、动员民力,做得很好。但如今,府库渐空,军民口粮已开始削减……长此以往,民心必乱。” 许翰心中一紧,躬身道:“陛下所虑极是。只是……如今城内稍有家资者,皆已捐输,寺庙铜铁亦已征用……除非……” “除非什么?”赵桓追问。 “除非……”许翰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陛下下旨,向……向城中那些勋贵、宗室,行‘借’粮、‘借’钱之策!他们府中积攒甚厚,若肯拿出……” “借?”赵桓冷笑一声,“国都将亡,还谈什么借?传朕旨意!由许卿你负责,开封府、皇城司配合!对城内所有郡王以上宗室、三品以上京官(非实职抗敌者)、以及家资万贯以上富户,进行‘劝捐’!” 他加重了“劝捐”二字,语气冰冷:“告诉他们,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如今前方将士流血,后方百姓挨饿,他们身为朝廷显贵,食君之禄,岂能独善其身?!每家按其家资、官阶,定下额度!三日之内,必须将钱粮送至指定地点!若有推诿、哭穷、藏匿者……” 赵桓眼中寒光一闪:“以通敌论处!抄家!所得尽充军用!” 许翰浑身一震!这是……这是要向全城权贵开刀啊!其决心之大,手段之烈,简直骇人听闻!但他知道,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解燃眉之急! “臣……遵旨!”许翰心头沉重,却也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重重叩首! 就在赵桓雷厉风行地布置着榨取城内最后潜力之时,南门守御司辖下,一段相对偏僻的城墙根下。 岳飞正带着他手下那百余名大多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溃兵,进行着简单的队列和守城器械操练。他身材挺拔,面容算不上英俊,却棱角分明,眼神异常明亮,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坚毅。即便穿着破旧的甲胄,也难掩其卓尔不群的气质。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岳飞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在寒风中清晰可闻,“莫以为金狗这两日攻势缓了,就可以松懈!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警惕!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百余名士兵齐声应和,声音虽然不算整齐,却带着一股对岳飞发自内心的信服和敬畏。这些溃兵,大多是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打散了建制,心灰意冷,是岳飞将他们重新聚集起来,给了他们吃的,带着他们杀敌,让他们重新找回了一点军人的样子。 “岳……岳头儿!”一名负责警戒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宫……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官家……官家宣您……立刻去南薰门城楼觐见!” 什么?! 岳飞和他手下的士兵都是一愣! 官家?!宣召?! 岳飞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只是一个微末的秉义郎,一个带溃兵的低阶武官,官家……怎么会知道他?还要亲自召见他?!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破旧却干净的甲胄,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弟兄们!”他转身,看向那些同样震惊和好奇的部下,“官家召见,某去去就回!尔等在此好生操练!不可懈怠!” “是!岳头儿放心!”士兵们齐声应道,看着岳飞的目光充满了激动和与有荣焉。 岳飞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跟着那名传旨的内侍,朝着南薰门方向急奔而去。一路上,他看到了城内萧条的景象,听到了百姓低声的议论和远处隐约的厮杀声,心中的某个念头,也越来越清晰。 当他终于登上南薰门城楼,看到那面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的黄龙旗,看到那位身披甲胄、虽显疲惫却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天子,以及周围那些气息彪悍、明显是百战余生的将领和卫士时,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激动,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膛! 这就是……官家!这就是大宋的天子!他没有躲在深宫,而是亲临这最危险的城头!与将士同在! 岳飞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带着金石之音: “末将岳飞,叩见陛下!” “平身。”赵桓的声音传来,平静中带着审视。他仔细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这就是岳飞?果然气度不凡!虽然衣甲破旧,但身形挺拔如松,眼神清澈而坚定,自有一股凛然正气! “你就是岳飞?”赵桓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朕听闻,前几日南薰门激战,你曾率部主动出击,支援友邻,斩获颇丰?” 岳飞心中一凛,连忙躬身:“末将不敢居功!守土保境,乃军人本分!当时战况紧急,友军危难,末将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他不卑不亢,言语简洁,没有丝毫邀功请赏的意思。 赵桓暗自点头。不骄不躁,沉稳务实。很好。 “分内之事?”赵桓语气微扬,“如今之汴京,多少人只顾自保,畏缩不前?你能于危难之际,不顾自身安危,主动奋击,已是难能可贵!朕问你,依你之见,如今这汴京之围,该如何解?” 这个问题一出,旁边的李纲、许翰等人都是一惊!官家竟然向一个低阶武官询问解围之策?! 岳飞也是一愣,显然没料到官家会问得如此直接,如此……不按常理。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抬起头,迎着赵桓的目光,沉声道: “回陛下!末将人微言轻,不敢妄谈国策。然以末将浅见,如今金贼虽众,然师老兵疲,粮草不济,又内部不和(攻心书信的效果),已是外强中干!我军虽困守孤城,然官家亲临,军民同心,士气尚存!” “解围之策,外需盼韩将军等勤王之师,内外夹击。内则……”岳飞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内则需变被动为主动!与其坐守待毙,不如……寻机出击!” “出击?!”李纲等人再次吃惊!姚平仲、王宗濋的惨败就在眼前,还要出击?! “并非大规模决战。”岳飞解释道,“而是……以精锐小股部队,趁夜突袭!或焚其粮草,或袭其营寨,或斩其将领!不断袭扰,疲惫敌军,使其不得安宁!待其军心浮动,破绽显露,再与援军配合,方有胜算!” 以小股精锐,夜间袭扰?! 赵桓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这想法,竟与他不谋而合!甚至……比他想得更加具体,更加大胆! 好!好一个岳飞!果然是帅才! “好!”赵桓忍不住赞道,“岳飞!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走上前,亲自扶起岳飞,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朕现在,就给你一个寻机出击的机会!朕命你,今夜挑选一百精锐敢死之士!目标——” 他指向城外完颜宗望帅旗附近,那些若隐若现的神射手藏匿之处,以及……更远处,那片悬挂着同胞尸首的木杆! “给朕端掉金贼的神射手!再……将我大宋子民的遗体,夺回来!告诉完颜宗望!他敢辱我一人,朕便杀他十人!他敢悬我尸首,朕便——烧他帅旗!” 这个任务,比之前设想的更加危险!更加疯狂!不仅要面对金军的神射手,还要在重兵环伺下去抢夺尸体,甚至可能要冲击帅旗附近! 李纲等人听得心惊肉跳,刚想劝阻。 岳飞却已然单膝跪地,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声音斩钉截铁,响彻云霄: “末将岳飞!愿立军令状!不破贼巢,不还我同胞遗骸——提头来见!” 第48章 龙有逆鳞,誓焚国殇 “好!”赵桓看着单膝跪地,浑身透着一股生铁般坚韧气息的岳飞,眼中精光暴涨!欣赏!期许!还有将整个汴京的命运,押在这步险棋上的沉重!“军令状?不必了!” 他猛地上前,双手扶住岳飞坚实的臂膀,冰冷的甲胄下,是年轻人滚烫的血气和爆炸般的力量! “岳飞!”赵桓的声音压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给朕听清楚了!这一趟,凶险异常!远超沙场搏命!” 他手指猛地指向城外那些在寒风中摇曳的木杆,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自己情思绪:“若若无法带回,便——给朕烧了!将那些曝尸荒野的同胞,付之一炬!让他们入土为安!用最烈的火,烧掉金贼对我大宋的羞辱!让那些畜生看看,我汉家儿郎的英魂,不容玷污!”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顺便!把那些躲在暗处放冷箭的狗杂种,给朕一并拔了!朕不想再看到我大宋的将士,死得不明不白!” “但是!”赵桓猛地捏紧岳飞的臂膀,几乎要将那铁甲捏变形,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他,“你给朕记住了!朕要你把事办成,更要你——活着回来!活着!!听到没有?!” “朕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嗷嗷叫着冲上去送死的莽夫!朕要的是一柄能为大宋斩开生路的利剑!是一个未来能统帅千军万马,将金贼彻底碾碎的将才!你的命,比一百个金狗猛安,一千个神射手的狗命,都他娘的金贵!给朕记住了!” 这番话,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雍容?分明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一人的赌徒,在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表达着最沉重的信任和期许! 岳飞心头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他猛地抬头,迎上官家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眼睛!知遇之恩!重托之情!瞬间化作一股滚烫的岩浆,冲上他的头顶,烧得他眼眶发红! “末将——”他猛地挣脱赵桓的手,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冰冷的铁甲砸在染血的城砖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铿锵之声!“——谨遵陛下圣谕!” 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砸碎一切的狠厉和决绝! “末将必不负陛下所托!定焚尽国殇,将那些暗箭伤人的狗贼碎尸万段!若任务不成……”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惨烈的光芒,“末将这条命,便交代在城外!化作厉鬼,亦要护我大宋!陛下——请受末将一拜!” 说罢,他竟对着赵桓,重重磕下了一个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去!”赵桓心中激荡,强忍着没有去扶他,只是点点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需要什么,尽管向李卿开口!人!器械!火油!猛火油!只要府库里还有,都优先给你调用!要多少,给多少!” “谢陛下隆恩!”岳飞不再犹豫,猛地起身,对着赵桓和李纲等人再次重重一抱拳,仿佛要将这城楼上的身影刻入骨髓,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城楼! 那背影,如同一杆即将刺破浓墨的血色长枪,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和决绝! 看着岳飞消失在楼梯转角,李纲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写满了担忧:“陛下!岳飞虽勇,可此去金营焚尸拔点,还要面对金贼神射手和重重守卫……只带百人,这……这与送死何异?金贼必有防备,甚至可能布下天罗地网……” “朕知道是送死!”赵桓打断他,目光冷冷地扫向城外那一片死寂的金营,声音如同淬了冰,“可坐在这里等死,就连骨头都剩不下!李卿,咱们没得选!要么赌这一把,要么……等着城破,大家一起给金贼当垫脚石!” 李纲张了张嘴,所有劝谏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是啊,没得选了。不赌,就是死路一条。赌了,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微弱的生机。 “传令下去!”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果断,“今夜!南薰门城头,城西金水河沿线!所有守军,戒备提到最高!岳飞的人出去,悄无声息地放行!若他们成功返回,不管何时,立刻打开最近的城门或水门接应!若……若有变故,城头所有能响的家伙事儿,弓弩、炮石、甚至猛火油柜!都给朕往死里招呼!不计代价地掩护!绝不能让他们被金贼缠住!” “臣遵旨!”李纲心头一凛,立刻去安排这生死攸关的接应与掩护。 城楼之上,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风雪似乎更大了,刮得旗帜猎猎作响,也刮得人心头发寒。官家派出奇兵,夜袭金营,焚烧国殇的消息,像电流一样迅速传遍了附近的守军。 士兵们麻木的眼神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点火星。不是希望,而是一种混杂着仇恨、期待和悲壮的复杂情绪。他们不知道那个年轻的岳飞能不能成,但他们知道,这是官家最后的挣扎,也是他们所有人……最后的尊严所在!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一点点滑向黑暗。 …… 南门协防营地,与其说是营地,不如说是一片破烂的窝棚。 岳飞如同卷起一阵寒风,冲到了他那一百多个“弟兄”面前。这些大多是溃兵,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此刻,他们看到去而复返的岳飞,眼神都亮了起来。 “弟兄们!”岳飞站在队伍前,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冻得发紫、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脸,“都给老子听好了!刚才!官家!咱们大宋的天子!亲自召见了我!” 人群一阵低低的骚动,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官家给了咱们一个天大的任务!”岳飞的声音如同炸雷,“一个九死一生,却能让咱们挺直腰杆子做人!让咱们死去的兄弟瞑目!让城外的金狗知道咱们厉害的——任务!” 他用最简单、最直接、最充满血腥味的话语,将赵桓的命令吼了出来! “今夜!咱们!去金狗大营!把那些被挂起来的兄弟!一把火烧了!让他们入土为安!魂归故里!再把那些放冷箭的狗杂种!给老子剁碎了喂狗!” “……这一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阎王殿门口溜达!是十死无生!”岳飞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疯狂的杀气,“金狗大营是狼窝!进去就可能被撕碎!怕死的!现在就滚!老子不怪你!” “但是!”他猛地拔出腰刀,刀锋直指城外,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在咆哮,“想想那些挂在杆子上的兄弟!想想咱们死去的袍泽!想想家里等着咱们回去的老娘和婆娘!咱们能眼睁睁看着金狗这么糟蹋咱们吗?!咱们还是不是带把的?!” “官家!皇帝老子!在城头看着咱们!把这份信任!这份荣耀!给了咱们这些没人要的溃兵!咱们他娘的能当孬种吗?!” “我岳飞!今天把命撂这儿!”他将战刀狠狠插进面前的冻土!“此行!有进无退!不成功,便成仁!谁敢跟我去?!谁敢去烧了那些狗日的木杆?!谁敢去砍了那些杂碎的脑袋?!向前一步!” 死寂! 比刚才城楼上更死寂! 寒风卷着雪粉,打在每个人的脸上,冰冷刺骨! 士兵们看着岳飞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听着他那如同泣血般的嘶吼,心中的恐惧、愤怒、屈辱、还有那一丝被点燃的血性,疯狂地交织、碰撞! 突然! “噗通!”那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再次第一个跪下了!他朝着岳飞,重重磕了一个头!“岳头儿!俺的命是你给的!俺跟你去!黄泉路上,给你牵马!” “操他娘的!死就死!烂命一条!怕个球!” “烧!烧光那帮狗日的!”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岳头儿!算我一个!” 如同决堤的洪水!如同爆发的火山!一百多条汉子,嗷嗷叫着,红着眼睛,挥舞着破烂的兵器,疯狂地向前涌动!竟无一人后退!无一人犹豫!眼神中只剩下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 岳飞看着眼前这群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虎目含泪!他猛地拔出战刀,指向苍穹! “好!都是我大宋的铁血好儿郎!”他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撼天动地的力量,“既然都不怕死!那就跟我岳飞,去闯他娘的龙潭虎穴!去烧他个惊天动地!去杀他个血流成河!让金狗看看!我汉家男儿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立刻准备!”他不再多言,开始下达最后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挑五十个最能打、最不怕死的!跟我潜进去!剩下的,在外围接应!兵器!短刀!匕首!越短越好!越利索越好!盔甲全脱了!脸上身上抹黑泥!要像个鬼!火油!火镰!火折子!都给老子带足了!越多越好!” “都给老子记清楚了!”岳飞的眼神如同刀锋般扫过每一个人,“咱们是复仇的厉鬼!是索命的阎王!行动要快!要隐蔽!找到目标,放火就烧!见人就杀!一击得手,立刻就撤!绝不恋战!谁他娘的敢拖后腿,老子亲手剁了他!” 第49章 寒营暗夜起狼烟 天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 金军大营里死气沉沉,只有几堆快要熄灭的篝火还在苟延残喘,吐着黑烟,根本驱不散那冻死人的寒气。巡逻队的火把也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光影乱晃,照着士兵们一张张冻得发紫、毫无血色的脸。 完颜拔都裹紧了身上那件破烂皮裘,站在望楼上,感觉自己骨头缝里都在嗖嗖冒凉风。他娘的!这鬼地方! 他阴沉着脸,盯着远处黑黢黢的南薰门城墙,还有更近处那些挂着死人、在风里晃荡的木杆子。妈的,看着就晦气! 白天的仗打得憋屈!死了快一千号兄弟!连地道都被堵了!拔都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那帮南蛮子,尤其是那个敢上城头的宋国小皇帝,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有那该死的“火车”,被砸了!奇耻大辱! 望楼下,他手下的百夫长阿克敦正带着一队兵丁巡逻,脚步拖拖拉拉,跟没吃饭一样——好,确实没怎么吃饭。那些汉狗、契丹狗更是缩头缩脑,交头接耳,眼睛时不时往城里飘,好像那边真能飘出肉包子来! “都他娘的给老子站直了!”阿克敦抡起鞭子,狠狠抽在一个打瞌睡的汉军身上,“再敢叽叽歪歪,扰乱军心,老子剥了你的皮!” 那汉兵惨叫一声,缩了缩脖子,眼里却冒着凶光。 拔都看得眼皮直跳。操!这队伍越来越难带了! 都元帅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突然下令全军减半口粮!那点麸饼,狗都不吃!别说那些辅兵了,就连他们这些女真勇士,也饿得抓心挠肝!凭什么?!老子们在前头卖命,那些大官在后面搂着女人喝酒吃肉?! 还有城里射出来那些破纸片!说什么“女真拿你们当狗”、“卖命没好处”……他娘的,越想越不是滋味! 更别提那个杀千刀的韩世忠!竟然把滑州的粮道给截了!听说都元帅气得把桌子都掀了! “头儿!”阿克敦骂骂咧咧地爬上望楼,搓着冻僵的手,“下面那帮狗崽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不少人捡了南蛮子的纸片藏着!还有人偷偷说……说投过去能吃饱饭……” “放你娘的屁!”拔都一脚踹过去,眼睛瞪得像铜铃,“谁再说这话,立刻砍了!都元帅有令!杀无赦!你想掉脑袋?!” 阿克敦咧咧嘴:“是……是……可弟兄们是真饿啊,头儿……” 拔都沉默了。饿?老子也饿得眼冒金星!他烦躁地望向远处的中军大帐方向,那边倒是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听说都元帅亲自来了南薰门附近,还调来了什么“狼牙”和神射手。这是要干嘛?真要硬啃?还是……冲着那个宋国小皇帝去的? 邪门!这次南征,处处透着邪门!那个软蛋皇帝怎么突然硬了?这破汴京城怎么就打不下来? “给老子把眼睛瞪大了!”拔都甩开这些烦心事,厉声吼道,“尤其是挂尸首的木杆那边!还有神射手藏着的土坡!都元帅说了,今晚要是再出漏子,咱们都得玩完!” “是!”阿克敦不敢怠慢,连忙滚下望楼去传令。 夜,越来越深。风,刮得更凶了。望楼上的火把噼啪作响,光影乱跳。拔都裹紧皮裘,强打精神,死死盯着前方黑漆漆的原野。 太安静了……安静得瘆人…… 往常这个点,早该有游骑跟城头对射几轮了,或者派小队去骚扰一下。今晚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都元帅不让动?还是……他娘的憋着什么坏水? 拔都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连日的厮杀,紧绷的神经,还有空空如也的肚子……他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刀子划破皮肉的闷响!很近!就在下面! 拔都猛地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浑身汗毛倒竖!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他竖起耳朵,屏住呼吸! 死寂!周围一片死寂!连风声都好像小了! 这死寂,让拔都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抓起旁边的牛角号,刚要放到嘴边—— “啊——!” 一声惨叫!凄厉!短促!像是喉咙被瞬间割断!是从神射手藏身的那个土坡方向传来的! 紧接着! “咻!咻!咻!” 十几支火箭!拖着火红的尾巴!如同地狱里射出的毒箭!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窜出!目标——望楼附近堆放的草料!辎重!帐篷! “呼——!” 火油!他娘的是火油!火焰轰然爆开!冲天而起! 熊熊火光瞬间撕裂了夜幕!也照亮了——无数如同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鬼影!黑压压一片!动作快得吓人!手里都攥着明晃晃的短家伙! 目标——神射手土坡!悬尸木杆! “敌袭——!!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终于炸响!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金营瞬间沸腾! 拔都眼珠子都红了!他看到了!那些黑影,像狸猫一样敏捷!像饿狼一样凶狠! 宋狗!是宋狗的夜袭!他们竟然真的敢摸出来?! “迎敌!放箭!给老子射死他们!”拔都嘶声怒吼,拔出弯刀,就要跳下望楼! 然而! 迎接他的,是一片更加密集的、冰冷的、如同毒蛇獠牙般的箭雨!从下方黑暗中爆射而至!瞬间将望楼笼罩! 同时!几道黑影,如同附骨之疽,已经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望楼!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如枪,眼神锐利如鹰!手中一把看似普通的战刀,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却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杀机! 是他?!南薰门城头那个杀神?! 拔都的心,瞬间冻成了冰坨! 第50章 惊营啸·焚殇 “杀!” 一声低喝,冰冷刺骨! 岳飞的身影在完颜拔都瞳孔中骤然放大,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手中战刀嗡鸣,带着一股惨烈的杀气,直扑面门! “挡……”拔都惊骇欲绝,举刀格挡!他是猛安,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铛!!” 巨力袭来!虎口崩裂!弯刀脱手! 太快了!根本挡不住! 恐惧瞬间攫住心脏! 不等他做出下一个反应,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咔嚓!” 颈骨碎裂!拔都眼前一黑,软倒在地,死不瞑目! 望楼上残存的金兵亲卫甚至没反应过来! “下一个。”岳飞声音平淡,如同死神的低语。 身形再动!刀光闪过! 噗!噗!噗! 三颗头颅飞起!热血喷溅! 转瞬之间,望楼之上,只剩岳飞一人,持刀而立,眼神冰冷,如同俯瞰炼狱的修罗! 望楼之下,早已杀声震天!火光冲天! “轰!轰!” 火油罐如同冰雹般砸落!将一座座帐篷、一堆堆草料点燃!火焰舔舐着黑暗,发出噼啪爆响,浓烟滚滚,呛得人眼泪直流! “杀光那些放冷箭的狗杂种!” “还我兄弟命来!” 数十名敢死队员如同出笼的猛虎,分为两路,扑向各自的目标! 土坡之上!金军神射手们终于尝到了被近身屠戮的滋味! “啊!”一名射手刚拉开弓,便被一把匕首从背后捅穿了心窝! “死!”另一名射手被扑倒在地,脖子被狠狠咬断! 敢死队员们放弃了防御,以命换命!短刀!匕首!牙齿!指甲!用尽一切手段,将这些曾经在城头耀武威扬的刽子手撕成碎片! 血肉横飞!惨叫连连!平日里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此刻如同待宰的羔羊!很快,土坡上尸横遍野,弓断弦裂!残存的几个金兵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地逃窜! 另一边!悬尸木杆区域!战斗更加惨烈!也更加悲壮! “烧!给老子烧!烧光这帮畜生的耻辱柱!” 敢死队员们眼中只有血红!他们无视砍来的弯刀,顶着攒刺的长枪,只有一个目标——那些高耸的木杆!那些悬挂着同胞遗骸的木杆! “兄弟们!走好!!”一名队员胸口被长枪洞穿,鲜血汩汩涌出!他却狂笑着,死死抱住一个金兵,用尽最后力气引燃了身上的火油罐! “轰——!!” 火焰冲天!他与敌人,与那根沾满血泪的木杆,一同化为了照亮暗夜的火炬! “哈哈哈!痛快!来啊!狗崽子们!爷爷跟你们拼了!” 一个!又一个!敢死队员们如同扑火的飞蛾,点燃了自己!点燃了火油!将那十几根象征着大宋耻辱的木杆,变成了一道道冲天而起的复仇之焰! 熊熊烈火!映照着他们狰狞而决绝的脸庞!也映照着金兵们惊恐万状、如同见了鬼的神情! 这群南蛮子……疯了!彻底疯了! “拦住……快……”一名金军谋克嘶声力竭地呼喊,声音却被火焰的咆哮和濒死的惨叫所淹没! 岳飞冰冷的目光从望楼上扫过!神射手已溃!悬尸木杆已焚!陛下交代的任务——完成了! 但代价,是超过半数的弟兄,永远倒在了这片异乡的土地上! 远处!无数火把正急速靠近!急促的鼓角声预示着金军主力即将合围!尤其是那股杀气最盛、甲胄最精良的骑兵!狼牙! 不能再留了! “撤——!!”岳飞发出撤退的信号!尖锐的哨音穿透喧嚣! 还在厮杀的敢死队员闻声,立刻交替掩护,向望楼方向收拢! “想跑?!留下狗命!”一声凶兽般的咆哮传来!那队“狼牙”骑兵已冲到近前!为首的金将,身高九尺,手持狰狞狼牙棒,如同铁塔般拦住了去路! “留下命来!”金将狞笑着,狼牙棒带着恶风砸向一名断后的队员! “岳头儿!走——!”那队员目眦欲裂,竟要以身阻挡! “找死!” 千钧一发! 一道黑影从望楼跃下! “铿锵——!!” 岳飞竟以血肉之躯,用战刀硬生生架住了那沉重的狼牙棒!脚下地面龟裂! “是你?!”金将又惊又喜,“宰了你!重赏!” “废话真多!”岳飞眼神一厉,战刀如灵蛇出洞! “铛铛铛!”刀光棒影瞬间交织!快得让人看不清! “掩护岳头儿!”残存的敢死队员嘶吼着,组成最后的防线! 岳飞心中焦急!必须速决! 他猛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鹰! “破!!” 低吼声中,战刀爆发出决死的光芒!他竟完全无视扫向肋下的狼牙棒,刀锋以搏命之势,直刺金将心脏! 金将瞳孔骤缩!想防!已晚! “噗嗤!” 战刀透胸而过! “砰!” 狼牙棒也狠狠砸中岳飞左肩! “噗!”岳飞狂喷鲜血!左肩剧痛欲裂!骨头仿佛都断了! 但他站住了!眼神狠厉!猛地拔刀! “你……”金将死不瞑目! “走!!”岳飞顾不得剧痛,抓住身边队员,嘶声吼道! 残存的十几人,护着重伤的岳飞,朝着金水河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追兵怒吼!马蹄声如雷!箭矢破空! 眼看就要冲入救命的芦苇荡! “噗!” 一声轻响! 冲在岳飞身侧,替他挡开流矢的小头目,身体猛地一僵! 他低头,看到一支黑色的、尾羽暗红的弩箭,从他后心透出!箭簇上,闪着幽蓝的毒光! “头儿……小……心……”他艰难吐字,栽倒气绝! 岳飞猛回头!黑暗中,一双冰冷怨毒的眼睛,正死死锁定了他!致命危机! 第51章 龙旗下的怒火 “噗通!” 那名替岳飞挡箭的亲兵小头目,身体如同破麻袋般栽倒在地,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沫,生机迅速消散。 淬毒的暗箭! 岳飞只觉得一股无法遏制的狂怒和冰冷的杀意,如同火山般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内鬼!竟然真的有内鬼! 在他和弟兄们舍生忘死、浴血奋战,刚刚从金贼的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竟然有人在背后捅刀子!而且是用如此阴狠歹毒的方式! 这是何等的卑鄙?!何等的无耻?!何等的令人发指?! “啊——!!!” 岳飞仰天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怒吼!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狂怒和杀意!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左肩的剧痛仿佛都已感觉不到,只有胸中那股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怒火在疯狂燃烧! “狗贼!给老子滚出来!!”他猛地转身,手中战刀指向那片射出暗箭的黑暗废墟,声音如同滚滚惊雷! 残存的十几名敢死队员也同样目眦欲裂!他们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却遭遇了来自“自己人”的背叛和杀戮!这种打击,比金军的刀枪更加令人心寒和愤怒! “杀!杀了那帮狗娘养的!” “藏头露尾的鼠辈!滚出来受死!” 他们咆哮着,不顾自身的伤势和疲惫,就要朝着那片废墟冲去! “都给老子站住!”岳飞厉声喝止!他虽然怒火攻心,但最后一丝理智尚存!对方既然敢在此时此地动手,必然早有准备!那片废墟里,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杀手,多少陷阱!他们这十几名残兵冲过去,无异于送死! “走!先回城!”岳飞咬碎钢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死死地盯了一眼那片黑暗的废墟,仿佛要将那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刻进脑子里! 他知道,这笔血债,绝不会就此罢休!等他回城,查明真相,定要将那些背信弃义的狗贼碎尸万段! “快!扶着受伤的弟兄!往城门方向冲!”岳飞不再犹豫,强忍着左肩的剧痛和心中的滔天怒火,带着残余的队员,朝着近在咫尺的南薰门方向冲去! 南薰门城楼之上。 赵桓一直站在垛口旁,心弦紧绷,目光死死锁定着城外那片黑暗的区域。当看到岳飞所部成功焚烧木杆、制造混乱时,他心中刚刚升起一丝欣慰。但当看到岳飞等人撤退时遭遇“狼牙”骑兵围堵,以及那惨烈的断后牺牲时,他的心又揪紧了! 而当最后那支来自暗处的冷箭射出,击中岳飞身边的亲兵时,赵桓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流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内鬼!!”他几乎是嘶吼出声,双目瞬间变得赤红!脸上因为愤怒而扭曲,那股压抑了数日的、身为帝王却处处受制的滔天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陈过庭!!”他猛地转身,声音如同炸雷,响彻整个城楼! “臣在!”一直侍立在不远处的陈过庭心中一凛,立刻上前!他刚才也看到了那支诡异的暗箭! “给朕查!立刻!马上!封锁城西那片区域!所有在那附近活动的守军、民夫,全部给朕控制起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放冷箭的狗贼给朕揪出来!!”赵桓指着城外那片废墟,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 “遵旨!”陈过庭不敢怠慢,立刻就要去传令! “等等!”赵桓叫住他,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疯狂光芒,“还有!玄德门!立刻派人,控制住玄德门守将张俊!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已经等不及审讯结果了!他现在就要动手!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他不能容忍,在岳飞这样的忠勇之士在外浴血奋战的时候,还有内鬼在背后捅刀子! “陛下!”李纲和吴敏大惊失色!立刻控制张俊?这可是四门守将之一!没有确凿证据就动手,一旦引发哗变…… “闭嘴!”赵桓厉声打断他们,眼神如同受伤的凶兽,“朕说了!现在!立刻!去!” 李纲和吴敏看着官家那近乎失控的愤怒和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只能暗自祈祷不要出什么大乱子。 就在这时!城楼下,岳飞带着残余的十几名敢死队员,终于冲到了城门近前! “开门!快开门!” “岳将军回来了!” 负责接应的士兵看到岳飞等人浑身浴血、状若厉鬼的样子,连忙七手八脚地打开早已虚掩的城门! 岳飞踉跄着冲入城门,看到城楼上那面依旧飘扬的黄龙旗,以及站在旗帜下、脸色铁青、双目赤红的官家,心中那股悲愤和委屈再也抑制不住! 他猛地单膝跪地,也顾不得左肩的剧痛,声音嘶哑,带着血泪:“陛下!末将……末将无能!未能……未能全歼贼人神射手!更……更有弟兄……惨死于……自己人的暗箭之下!请陛下降罪!” 他身后,那十几个幸存的敢死队员也纷纷跪倒在地,个个带伤,神情悲愤! 赵桓看着岳飞肩头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他身后那些伤痕累累、眼神却依旧带着不屈火焰的勇士,再想到刚才那支阴狠的毒箭,心中的怒火如同岩浆般奔腾! 他走下城楼,亲自扶起岳飞,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岳卿何罪之有?!你率数十勇士,夜闯龙潭虎穴,焚其悬尸,端其巢穴,斩其猛安,扬我国威!此乃不世奇功!何罪之有?!” 他目光扫过那些幸存的敢死队员,声音陡然提高:“尔等皆乃大宋的英雄!是朕的骄傲!那惨死于奸贼暗箭之下的弟兄,朕定会为他们报仇雪恨!百倍!千倍地讨还!” 他猛地转身,面向城楼上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将士,面向城内无数在黑暗中煎熬的百姓,高举起手中的天子剑,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云霄: “传朕旨意!岳飞所部,奋勇杀敌,功勋卓着!所有阵亡将士,追赠三级!家属重赏抚恤!幸存者,人人官升一级!赏钱百贯!” “岳飞!”他看向岳飞,眼中充满了信任和倚重,“智勇双全,指挥得当,擢升为……武功大夫(正七品武官,已是极大破格),遥领……宁远军承宣使(虚职,但代表荣誉和地位)!暂领神武右军一部(给予实际兵权)!负责协防南薰门!并……彻查奸细之事!” 这……这封赏!简直是……一步登天! 从一个从九品的秉义郎,一跃成为正七品武功大夫,还遥领承宣使!更重要的是,给了他实际的兵权!负责协防南薰门!还参与彻查奸细! 这等恩宠!这等信任!前所未有! 城楼上下,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官家这石破天惊的封赏惊呆了! 岳飞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猛地再次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陛下……臣……何德何能……” “你当得起!”赵桓打断他,眼神锐利,“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相信你的能力!更相信你的忠诚!给朕好好干!莫要辜负了朕!莫要辜负了那些死去的弟兄!” “末将……末将愿为陛下!为大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岳飞重重叩首,声音斩钉截铁! 就在这时!远处,城西方向,突然火光冲天!隐约传来激烈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 “报——!”一名皇城司探子飞奔而来,脸色煞白,“陛下!不好了!玄德门……玄德门守将张俊……拒捕!杀……杀了传旨的校尉!举……举兵反了!他……他要开城门,迎金贼入城!!” 第52章 斩将夺旗定军心 “反了?!张俊他敢?!” 赵桓猛地转身,那双因愤怒和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眸子,死死盯住前来报信的皇城司探子!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翻腾,但他强行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咆哮,只是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异常嘶哑和冰冷,如同寒冬腊月里冻裂的冰层! “他……他具体是如何反的?玄德门现在情况如何?!”他追问道,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回……回陛下!”那探子感受到官家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将人冻僵的寒意,战战兢兢地禀报,“张俊在接到……接到控制他的命令后,突然暴起发难,斩杀了传令的校尉,随即裹挟了他麾下的数百亲兵,占据了玄德门城楼!正在……正在强令手下砍断门闩,试图打开城门!城内忠于朝廷的守军正在与其厮杀,但……但人数处于劣势,恐难以支撑!” “好!好一个国之栋梁!好一个临阵倒戈!”赵桓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刚清理了梁师成、刘延庆这些大蠹虫,后脚就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反叛!而且是在这个最要命的时刻! “陛下!”李纲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都在颤抖,“玄德门绝不能失!一旦城门洞开,金贼铁骑瞬息可至皇城!臣请立刻调集禁军……” “来不及了!”赵桓猛地打断他,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他知道,按部就班地调兵遣将已经赶不上了!必须行霹雳手段! 他的目光,瞬间落在了刚刚经历血战、浑身浴血却眼神依旧锐利如刀的岳飞身上! “岳飞!” “末将在!”岳飞猛地抬头,他已经从探子的禀报中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心中同样是怒火万丈! “朕,再给你五百还能战的殿前司锐士!”赵桓指着城西方向,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给朕杀到玄德门!告诉张俊那个狗贼——”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天子剑,剑尖在晨曦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朕!在此等他项上人头!若城门已开,或他敢顽抗片刻——” “——斩其首!传示三军!夷其三族!!” 最后四个字,赵桓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恨意和滔天的杀气!他要用最酷烈的惩罚,来昭示背叛的下场! “末将!领旨!!”岳飞只觉得胸中一股热血轰然炸开!他知道,这是官家在绝境中,给予他最大的信任!也是他洗刷耻辱、报效君恩的最好机会! 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左肩传来的剧痛,对着身边那仅存的、同样眼中喷火的十几名敢死队员,以及迅速集结过来的五百名殿前司精锐,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 “弟兄们!随我——诛杀国贼!!” “杀!!” 数百人的怒吼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洪流!他们紧随着岳飞的身影,如同黑色的闪电,沿着城墙根下的通道,朝着玄德门方向疾驰而去!速度之快,仿佛要将挡在前面的一切都撕碎! “陛下……”吴敏看着那支杀气腾腾、却明显是疲惫之师的队伍,依旧忧心忡忡,“岳飞虽勇,但张俊毕竟占据地利,麾下亦有死党……” “朕相信他。”赵桓打断了吴敏,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他再次走上高台,拿起那沾染了他和无数将士血汗的鼓槌! “将士们!”他的声音,这一次没有依靠任何玄虚,而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着传遍城楼!“玄德门有叛贼作乱!欲开门揖盗!朕已派岳将军前往平叛!” “尔等在此!给朕守好这南薰门!守好我们最后的阵地!” “让城外的金狗看看!让城内的叛贼看看!” “我大宋的军人!没有孬种!!” 他猛地挥下鼓槌! “咚——!!!” 沉闷、压抑,却又充满了无尽愤怒和决绝的鼓声,再次响彻云霄! 这一次,鼓声不再是为了助威冲锋,而是为了——宣泄!为了——杀戮! 城楼上的士兵们,听着这如同从胸腔中直接擂响的鼓声,看着官家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流血的虎口,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他们将所有的悲愤、屈辱和怒火,都化作了射向城外金军的箭矢和砸向敌人的石块! …… 玄德门。 厮杀声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张俊挥舞着长刀,脸上带着疯狂的狞笑,不断催促着亲信死党:“快!再加把劲!门闩就要断了!开了门,咱们就是开国功臣!” 忠于朝廷的士兵们虽然人数劣势,却依旧拼死抵抗,用身体堵住门洞,用长枪刺向砍门的叛军!鲜血染红了城门,染红了脚下的青石板! 就在张俊以为大功即将告成之际! “杀——!” 一声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怒吼,从城楼南侧的通道猛然传来! 紧接着,一支浑身浴血、煞气冲天的队伍,如同地狱里冲出的恶鬼,以一种无可阻挡的狂猛姿态,狠狠地撞入了叛军的阵列! 为首一员年轻将领,左肩缠着布条,渗出殷红的血迹,但右手紧握的战刀,却快如闪电,寒光凛冽!正是岳飞! “噗嗤!噗嗤!” 岳飞如同虎入羊群!他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每一刀劈出,都必然有一名叛军惨叫倒地!他身后的敢死队员和殿前司精锐,更是如同下山的猛虎,将连日来积攒的怒火和杀意,全部倾泻在了这些背信弃义的叛徒身上! “是……是岳飞!” “岳飞来了!” 叛军的阵脚瞬间大乱!他们本就是被张俊裹挟或利诱,此刻看到岳飞这等杀神降临,又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象征着天子震怒的鼓声,哪里还有半分战意?! “顶住!给老子顶住!”张俊又惊又怒,试图稳住阵脚! 但岳飞的目标只有一个——他! 岳飞无视了周围砍来的刀枪,硬生生用身体撞开两名挡路的叛军,速度不减,直扑张俊! “狗贼!受死!”岳飞一声暴喝,手中战刀化作一道惊鸿,带着无尽的杀意,当头劈下! 张俊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举刀格挡! “铛!” 一声巨响!张俊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传来,虎口瞬间撕裂,手中的长刀脱手飞出! 他惊恐地看着岳飞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张嘴想要呼救! 但岳飞的第二刀,已经到了!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怜悯! “噗嗤!” 雪亮的刀锋,干净利落地划破了张俊的脖颈! 一颗大好头颅,带着惊恐和不甘的表情,冲天而起!鲜血如同喷泉般,染红了玄德门的城楼! 岳飞一把抓过还在滴血的首级,猛地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 “叛将张俊已诛!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无赦!!” 城楼上下,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叛军都惊恐地看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看着那个如同杀神般屹立在尸山血海中的年轻将领! “哐当……” 不知是谁第一个丢下了武器。 紧接着,兵器落地的声音响成一片!所有叛军都扔掉了武器,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一场足以葬送汴京的惊天叛乱,就在岳飞这迅雷不及掩耳的斩将夺旗下,被彻底粉碎! 岳飞扔掉手中的首级,任由其滚落在地。他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左肩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而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布条。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南方,那里,官家亲自擂响的鼓声,依旧在天地间回荡! 第53章 京华风雨血洗夜 玄德门的首级被快马呈送到南薰门城楼时,天色已近黎明,但那浓重的血腥味,却仿佛比深夜的寒风更加刺骨。 赵桓看着那个由亲卫用石灰简单处理过、却依旧面目狰狞的头颅——张俊,那个他不久前还委以重任的守门大将,此刻只是一件冰冷的、证明背叛与死亡的物品。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冽,又深沉了几分。 “做得好。”他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在评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熟悉他的人都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惊雷,“岳飞何在?” “回陛下,”呈送首级的殿前司校尉躬身道,“岳将军左肩箭伤迸裂,失血颇多,已在玄德门暂时包扎,但他坚持要先稳固城防,清点叛逆……” “传朕旨意,”赵桓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命岳飞立刻回南薰门疗伤!玄德门防务,暂由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接管!告诉岳飞,朕……要的是一个能为大宋征战十年的猛将,而不是一个逞匹夫之勇的莽夫!” 这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也透着一股上位者对有功之臣的“关切”与“敲打”——既肯定了他的功绩,也点明了他需要注意保存自身。 “是!”校尉领命而去。 赵桓转过身,不再看那颗首级,目光扫过同样一夜未眠、神色各异的李纲、吴敏、许翰等人。 “张俊已诛,玄德门已定。”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他顿了顿,眼中厉色一闪:“这汴京城里,藏着的蛀虫、内应、首鼠两端之辈,太多了!不把这些脓疮彻底挤破!我们守不住这座城!也等不到韩将军的援军!” “陈过庭!”他猛地喝道。 “臣在!”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的陈过庭立刻上前。 “王霖和张三,可曾吐出些新东西?”赵桓问道。 陈过庭微微躬身,声音低沉:“回陛下,严刑之下,二人已将所知尽数吐露。王霖招认,军器监内与刘延庆勾结者,尚有提点工部官吏两人,监丞一人,皆已秘密控制。其藏匿的部分被动手脚的火油账册(并非关键账册)也已起获,但神臂弓图纸和核心账册,他确实不知去向,只知刘延庆曾与一‘神秘商人’接触过。” “张三则供认,”陈过庭继续道,“梁师成除令其灭口赵全、联络张俊外,还在城内布有多处暗桩,负责传递消息、散布谣言,甚至……准备在关键时刻,于宫内水源下毒!名单……已基本掌握!” 宫内水源下毒?! 李纲等人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手段,何其歹毒!简直丧心病狂! 赵桓脸上却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福宁宫呢?可曾牵扯其中?” 陈过庭迟疑了一下,道:“张三供认,他直接听命于梁师成。梁虽常出入福宁宫,但……并无直接证据表明,这些阴毒之事,是太上皇亲自授意。” “哼,”赵桓冷笑一声,“死无对证,自然是查无实据。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猛地转身,面向众人,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刮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传朕旨意!” “其一!”他看向陈过庭,“按张三和王霖招认的名单,以及皇城司之前监控的线索!立刻动手!所有涉案内奸、暗桩、以及与刘延庆、梁师成勾结过密的官员、商人!无论职位高低!无论身处何处!一律拿下!胆敢反抗或试图逃窜者——格杀勿论!审讯……不必了!直接——明正典刑!斩首示众!” 不必审讯?!直接斩首?! 这……这简直是…… “陛下!”吴敏大惊失色,连忙劝阻,“如此……是否太过……牵连太广?恐……恐引起朝野震动……” “震动?!”赵桓厉声道,“城都要破了!国都要亡了!还在乎什么震动?!朕就是要震动!就是要让那些心怀叵测之辈看看!背叛大宋!背叛朕!是个什么下场!!” “朕要用他们的血,来洗刷汴京的耻辱!用他们的头颅,来警告那些还在摇摆观望的人!” “吴卿若觉得不妥,”赵桓目光冰冷地看向他,“莫非……兵部之中,也有需要‘体面’之人?” 吴敏被这话说得冷汗直流,连忙跪倒:“臣不敢!臣……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起来。”赵桓语气稍缓,“朕知道你忠心。但非常之时,须用非常之法!此事,就这么定了!” “其二!”他看向许翰,“‘劝捐’之事,加紧进行!告诉那些勋贵宗室、富商大贾!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若肯主动献出钱粮,助军抗敌,朕可既往不咎!若还敢心存侥幸,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作梗……” 他眼中杀机一闪:“待城内肃清之后,朕不介意……亲自去他们府上‘看看’!” 许翰心中一凛,知道官家这是要将“劝捐”变成“勒索”了!但他更清楚,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臣遵旨!” “其三!”赵桓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李纲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李卿,城防之事,仍由你总揽。但……从今日起,京城四门防务,以及皇城宿卫,皆由殿前司及神武右军(岳飞所部将以此为基础扩编)直接负责!兵部、枢密院……只负责后勤与参赞。” 这是……要将兵权进一步集中!彻底架空那些可能存在问题的旧有军事体系! 李纲心中巨震!他明白,这既是对他的信任,也是一种制衡,更是官家在经历了张俊叛乱后,对现有军事指挥体系的不信任!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躬身:“臣领旨!” “其四!”赵桓的声音传遍城楼,“将张俊及其同党首级,悬于玄德门之上!将今日斩杀的所有内奸、乱党首级,悬于各坊市要道!遍发告示!昭告全城军民:凡勾结金贼、动摇军心、祸乱百姓者,皆如此獠下场!” “同时!”他加重语气,“再传捷报!韩世忠将军大破金贼,正星夜来援!岳飞将军夜袭金营,斩将焚尸!我大宋军威赫赫!军民一心,必能克敌!凡能提供金贼动向、或揭发内奸者,重赏!临阵奋勇杀敌者,破格提拔!” 一打一拉!一手是雷霆万钧的血腥镇压,一手是鼓舞人心的捷报和希望!赵桓要用这冰与火的两重手段,彻底掌控这座濒临崩溃的城市! “都去办!”赵桓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暗夜中燃烧的星辰,“朕……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的消息!” 第54章 京华风雨血洗夜(二) “臣等……遵旨!” 四个字落地,仿佛惊雷滚过南薰门城楼,更似一道冰冷的敕令,瞬间传遍了这座已被战火和绝望笼罩的都城。李纲、吴敏、许翰、陈过庭四位重臣躬身领命,他们抬起头时,看向龙椅方向的目光里,除了深深的敬畏,更添了几分无法言喻的凛然——这位年轻的天子,终于要拔出他最锋利的屠刀,斩向城内那些腐烂的脓疮了! 命令如山倒!执行如奔马! 黎明前的黑暗,是杀戮最好的帷幕。 皇城司的缇骑,如同暗夜中嗅到血腥的鬣狗,倾巢而出!黑色的劲装,冰冷的绣春刀,强劲的臂弩,他们是皇帝手中最无情、也最有效的利刃!接到陈过庭的密令,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化作数十道黑色的闪电,扑向了名单上那些早已被盯死的猎物! 与此同时,殿前司也动了!留守在南薰门城楼、负责护卫赵桓的那位殿前都虞候李进,在接到赵桓那带着血腥味的密令后,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抽调了近千名尚有战力的精锐禁军!一部分火速接管了刚刚平定叛乱、尚需稳固的玄德门防务,将岳飞及其麾下伤兵替换下来;另一部分则由他亲自挑选的心腹将校带领,化整为零,如同张开的大网,悄无声息地封锁了城内各处关键街区,随时准备配合皇城司,强行破门,弹压一切敢于反抗的力量! 开封府尹王时雍,这位见风使舵的老官僚,在接到那份措辞严厉、几乎等同于最后通牒的“劝捐”令和配合抓捕的命令后,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他连夜将府中所有能调动的衙役、弓手、巡检全部派了出去!他们或许不如皇城司和殿前司精锐,但胜在人多势众,遍布街巷,足以形成巨大的威慑!封锁道路、抓捕小鱼、维持秩序或者说,用手中的水火棍和铁链震慑百姓,王时雍此刻只求在这场风暴中保全自身,不敢有丝毫违逆龙颜之举! 一场针对全城内奸、暗桩、叛逆、贪官污吏、以及所有在国难当头之际依旧试图挑战皇权底线者的雷霆扫穴,就这样在无数双惊恐或麻木的眼睛注视下,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效率,猛烈地展开了! 城西,一座看似普通的杂院,院门却比寻常人家厚实得多。这里是梁师成安插在城内,负责联络江湖亡命徒和散布谣言的“过江龙”的老巢。 “咚咚咚!”沉闷的撞门声响起,随即是木板碎裂的巨响! “皇城司办案!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跪地投降!可免一死!”冰冷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院内,刚刚还在搂着女人喝酒吹嘘的过江龙猛地跳起,脸上横肉乱颤,眼中凶光毕露:“他娘的!真有不长眼的敢来送死?!弟兄们!抄家伙!给老子砍了这帮狗官!” 他手下那群平日里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惯了的亡命徒,也纷纷抽出兵器,狞笑着准备迎战。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皇城司副指挥使刘晏亲自带领的缇骑精锐! “放箭!”刘晏面无表情,冷冷下令。 “咻咻咻!”密集的弩箭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穿透了薄薄的院墙和窗户! “啊!”“噗嗤!” 院内惨叫声顿起!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泼皮,还没看清敌人的样子,就被弩箭射穿了身体,如同破布袋般倒下! “杀进去!”刘晏拔出朴刀,一马当先! 缇骑们紧随其后,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入! 狭窄的庭院里,瞬间爆发了激烈的搏杀!过江龙挥舞着鬼头刀,确实有几分悍勇,接连砍翻了两名缇骑!但他很快就被三名配合默契的高手缠住!刀光闪烁,步步紧逼! 其他的亡命徒更是如同砍瓜切菜般被迅速解决!皇城司缇骑的武艺和杀人技巧,远非这些街头混混可比! “噗!”刘晏瞅准一个空档,手中绣春刀如同毒蛇出洞,瞬间划破了过江龙的咽喉! 过江龙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面容冷峻的“狗官”,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甘,轰然倒地! “封锁!搜查!任何可疑之物,一律带走!”刘晏擦拭着刀上的血迹,冷冷下令。很快,大量的金银细软,以及几封内容足以诛灭九族的密信被搜了出来。 城南,富商周扒皮的府邸。 这位靠着囤积居奇、吸食民血发家的奸商,此刻正跪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抖如筛糠。他看着自己精心收藏的古董字画被粗暴地打包带走,看着一箱箱的金银元宝被抬出库房,看着自己的美妾娇妻哭哭啼啼地被衙役们推搡到一旁,心疼得如同刀割,却又不敢有丝毫反抗。 带队的开封府推官,慢条斯理地念着一份抄没清单,眼角的余光瞥着周扒皮:“周老板,陛下有旨,‘劝捐’救国。看你府上家资颇丰,想必……平日里也没少‘取之于民’啊。正好,今日便让你‘用之于国’!” “官……官爷!小人……小人冤枉啊!”周扒皮还想狡辩。 “啪!”推官旁边的一名衙役,毫不客气地一记耳光扇了过去!“闭嘴!再敢聒噪,仔细你的皮!” 周扒皮捂着红肿的脸颊,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终于彻底绝望了。他知道,自己完了。 军器监。 虽然丙字库的大火已被扑灭,但整个军器监依旧被殿前司的重兵团团围住,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官员、匠作都被集中看管,不准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皇城司的探子,如同篦子梳头一般,仔细搜查着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刘延庆和王霖等人的官署和住所。虽然核心的账册和图纸依旧不见踪影,但一些零碎的、记录着材料出入库异常、或是与某些商人私下往来的便条、信件,还是被翻了出来。这些东西,或许无法直接定下通敌的死罪,却足以证明他们贪墨渎职、中饱私囊的罪行! 而被秘密控制起来的、从丙字库“幸存”下来的几名小吏和工匠,以及王霖供出的那几个涉嫌在炮石配重块上动手脚的心腹工匠,此刻正在皇城司诏狱里,经历着他们人生中最黑暗、也最痛苦的时刻。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纵火的?!” “那些炮石!具体是哪几批动了手脚?!不说清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凄厉的惨叫声和皮鞭抽打的声音,在阴森的牢房里回荡,让听者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城内各处坊市要道。 一队队士兵面无表情地将一颗颗血淋淋的、还滴着血的人头,高高悬挂在木杆之上!旁边张贴着巨大的告示,用最醒目、最直白的文字,列数着这些“国贼”的罪状——通敌叛国、散布谣言、囤积居奇、临阵脱逃、煽动叛乱…… 告示下方,是官家赵桓措辞严厉的诏令:凡再敢行此等事者,皆如此獠下场!夷其三族!绝不姑息! 血腥的头颅,酷烈的诏令,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汴京百姓的心头! 街道上,行人绝迹。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 但奇怪的是,在这种极致的恐惧之下,城内的秩序,反而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迅速恢复了。 之前还甚嚣尘上的各种谣言,瞬间销声匿迹。没有人再敢在公开场合议论战事,更不敢抱怨官府。 那些被列入“劝捐”名单的权贵富户,送钱送粮的速度明显加快了数倍!甚至有不少原本不在名单上、但自觉平日里有些“劣迹”的人,也主动将家中的财物送了出来,只求能破财消灾,保住性命。原本捉襟见肘的官仓,竟然在短短半日之内,就充盈了不少! 南薰门城楼,指挥棚内。 赵桓面色平静地听着陈过庭和许翰关于城内清洗和“劝捐”结果的汇报。 “……陛下,此次行动,共处决各类罪犯一百八十三人,抓捕收押近五百人。城内主要的反动和不稳定因素,已基本肃清。‘劝捐’所得钱粮,粗略估计,或可再支撑我军民……五到七日。”陈过庭的声音依旧冰冷。 “五到七日……”赵桓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加上原有的储备,勉强能撑到韩世忠预计抵达的时间了。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那些勋贵宗室,就只拿出这些?”赵桓语气平淡地问许翰。 许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回陛下,大部分人家……确实已经倾其所有了。当然……也不排除有少数极其狡猾者,暗中藏匿。只是……若再深究,恐……” “不必深究了。”赵桓摆了摆手,“蚊子腿也是肉。能榨出这些,已经不易。”他知道,过犹不及。逼得太狠,反而可能激起更大的反弹。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 “岳飞那边情况如何?”他转向一直候在一旁的殿前都虞候李进。 李进连忙上前:“回陛下,岳将军已在营中医治,伤势虽重,但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他麾下那些敢死队员,昨夜一战,加上之前伤亡,如今还能战者……已不足十人……” 不足十人! 赵桓心中一痛。这代价,太惨重了! “传朕旨意,”他沉声道,“神武右军暂由岳飞节制!从殿前司和各处守军中,挑选五百精壮之士,补充其部!所有粮草、器械、药品,优先供给!告诉岳飞,给朕好好养伤!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他!” “是!”李进领命。 赵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再次投向城外。 内部的毒瘤,暂时清理干净了。粮草的危机,也暂时缓解了。士气,在铁腕和捷报的双重刺激下,也重新凝聚了起来。 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城外的敌人了! 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距离韩世忠抵达,还有两天。 这两天,完颜宗望会做什么?他会甘心就此失败吗? 赵桓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走到指挥棚门口,对着外面肃立的亲兵道:“传令下去,今夜……全军饱食!把‘劝捐’来的好酒好肉,都拿出来!让弟兄们……好好吃一顿!” “陛下?!”李纲闻言一惊,“这……这会不会太过……” “无妨。”赵桓打断他,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大战之前,当壮行色!朕要让将士们知道,跟着朕,不仅有仗打,有功立,还有……肉吃!”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杀气: “也让城外的金狗看看,我大宋的军粮……充足得很!让他们在饥寒交迫中,等着迎接……我们最后的反击!” 李纲看着官家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和隐隐透出的疯狂战意,心中一凛,不再多言,只是沉声应道: “臣……遵旨!” 第55章 兵行险招待晨曦 这是自金军兵临城下以来,汴京城内最为诡异的一个清晨。 头颅,血淋淋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在各处城门要道、坊市街口。 冰冷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某些府邸的门前,尚未清理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挥之不去的硝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末日般的压抑气息。 然而,与这血腥恐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内迅速恢复的、近乎死寂的秩序。 宵禁令被严格执行,街面上除了巡逻的官兵和偶尔匆匆而过的运粮队伍,几乎看不到行人。往日里喧嚣的瓦子勾栏早已闭门,就连最胆大的泼皮无赖,此刻也缩在家中不敢露头。 粮价依旧高悬,但至少不再疯涨,因为开封府的衙役正虎视眈眈地守在各家粮铺门口,敢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而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勋贵宗室、富商大贾,则以前所未有的“慷慨”和效率,将一车车的金银、粮食、布匹送往指定的官仓。 没人敢再哭穷,没人敢再推诿,张俊那颗在玄德门城楼上迎风摇曳的首级,就是悬在他们脖颈上最锋利的铡刀! 南薰门城楼,临时搭建的指挥棚内。 赵桓一夜未眠。烛火哔剥,映照着他愈发苍白瘦削的脸庞,眼窝深陷,但那双眸子,却如同寒夜里的星辰,闪烁着令人心悸的锐光。 案几上,堆满了来自各处的军报和文书。 “启禀陛下,”兵部侍郎匆匆进来禀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振奋,“军器监连夜赶工,已将缴获的金贼‘火车’残骸初步修复,并仿制出三具类似的喷火器!虽威力射程尚有不足,但用于守城,当可一用!另外,对库存炮石的校准也在加紧进行,已发现并剔除了数十枚有问题的配重块!” “好!”赵桓精神一振,“让军器监继续!火器!朕要更多、更猛的火器!告诉他们,需要什么,内帑直拨!人手不够,就从各营抽调机灵的!三天!朕再给他们三天时间!” “臣遵旨!” “陛下,”吏部侍郎许翰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喜色,“‘劝捐’所得颇丰!城内大户几乎倾囊相助!经过统计,所得钱粮,或可再支撑大军……七日!若省俭些,十日亦有可能!” 七到十日!加上原有的储备,这意味着,汴京城,至少能撑到韩世忠预计抵达之后了! 赵桓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动了一丝。虽然已经从陈过庭那里知道大致的估算,但是,他害怕下面的人会隐瞒、欺骗,哪怕他知道历史上的这些人,但是他依旧不敢放松。万一呢? 这次的代价是血腥的清洗和对权贵的强力压榨,但至少,为这座孤城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甚好。”赵桓点点头,语气却依旧沉稳,“但不可松懈!告诉百姓,官仓已有粮,军心可用!但仍需厉行节约,共渡难关!另外,安抚好那些‘劝捐’的大户,告诉他们,今日之功,朕记在心里,待击退金贼,必有封赏!” 一打一拉,恩威并施。许翰心中暗赞官家手段,躬身领命。 就在这时,城外金军大营方向,再次传来低沉的鼓角声。但这一次,并非大规模进攻的信号,而是……某种调兵遣将的号令? 赵桓立刻走到垛口,拿起望筒。 只见远处,完颜宗望的虎头大旗依旧停留在南薰门外一里左右的位置,并未移动。但他身边的“狼牙”亲卫,却有一部分悄然脱离了本队,朝着东西两侧的方向分头而去,行踪诡秘。同时,金军后方营地,似乎有大量的工匠和辅兵正在忙碌着什么,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巨大的、被黑布遮盖的器械轮廓。 “金贼在搞什么鬼?”李纲也走了过来,皱眉道。 “宗望吃了亏,又知韩世忠将至,断不会坐以待毙。”赵桓放下望筒,眼神凝重,“他在调整部署,要么是准备集中兵力,强攻某一处薄弱点,要么……就是在准备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杀手锏!” 他看向李纲:“岳飞那边如何了?伤势怎样?” “回陛下,”李纲道,“臣已派御医前往诊治。岳将军左肩骨裂,失血颇多,但仗着年轻体壮,底子好,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御医说,至少需静养十天半月,方能痊愈,短期内……恐难再上阵了。” “十天半月?”赵桓眉头紧锁。十天半月之后,黄花菜都凉了!韩世忠还有两天就到!这两天,才是最关键的时刻! “让御医用最好的药!”赵桓沉声道,“另外……宣岳飞立刻来见朕!” “陛下?!”李纲一惊,“岳将军伤势沉重……” “朕知道!”赵桓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朕有分寸!快去!” 很快,脸色苍白,左臂用厚厚的绷带吊在胸前的岳飞,被两名亲兵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再次来到了指挥棚内。 “末将……岳飞,见过陛下。”岳飞挣扎着想要行礼。 “免了!坐下说话!”赵桓亲自上前,将他按在椅子上,看着他那毫无血色的脸庞和缠满绷带的肩膀,心中也是一阵不忍。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岳卿,”赵桓开门见山,“朕知道你伤势沉重。但如今情势危急,韩将军两日后即到,金贼必会发动最后的疯狂反扑!朕……需要你的头脑,需要你的胆识!” 岳飞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陛下但有所命!末将纵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好!”赵桓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朕不需要你再亲自冲锋陷阵!朕要你……为朕策划一次反击!” 他将刚才观察到的金军动向,以及自己的担忧,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宗望必有后手!我们不能坐等他出招!必须在他发动之前,打乱他的部署!给他制造麻烦!让他疲于奔命!” “朕想让你,挑选绝对可靠的精锐,趁今夜或明夜,再次袭扰金营!目标,不必强求斩将夺旗,而是要……”赵桓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焚其粮草!毁其器械!尤其是那些正在赶制的新家伙!能烧多少是多少!能毁多少是多少!要让他们后院起火,首尾难顾!” 这个任务,虽然不像上次夜袭那么凶险,但同样困难重重!金军吃了亏,防备必然更加森严!而且岳飞本人无法亲自带队! “陛下!”岳飞听完,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精神大振!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炯炯地看着金军的布防,“陛下英明!以攻为守,疲敌扰敌,正是上策!末将以为……” 他顾不上伤痛,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起金军营寨的薄弱点、可能的粮草囤积地、以及新制器械可能的位置,并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周密的袭扰计划! “……我军可兵分三路!一路佯攻其东侧汉军营地,吸引其注意!一路精锐,由末将挑选出的夜战好手带领,潜入其后营,专烧粮草!另一路,也是最关键的一路,由末将的副将带领,携带猛火油和霹雳炮(宋代已有类似火药武器),直扑金贼工匠营地!务必将其新制器械焚毁!” “此计虽险,但若成功,必能极大打击金贼士气,迟滞其总攻!为韩将军的到来,争取宝贵时间!” 赵桓仔细听着岳飞的分析和计划,越听眼睛越亮!条理清晰!重点突出!胆大心细!这哪里像个初出茅庐的低阶武官?分明是运筹帷幄的大将之才! “好!好一个岳飞!”赵桓忍不住击掌赞叹,“就依你之计!人手!装备!朕都给你!朕再给你一道密令!此行,你可在后方坐镇指挥!但若遇紧急情况,或计划有变,前线指挥官可……便宜行事!” 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莫大的权力! “末将!定不辱使命!”岳飞再次重重抱拳,眼中充满了知遇之恩的激动和必胜的信念! 岳飞领命而去,立刻开始挑选人手,秘密准备。他那双经历过血火和背叛洗礼的眸子,此刻燃烧着更加炽烈的火焰,不仅是为了报效君恩,更是为了那些牺牲的弟兄和城外受辱的同胞!城楼上下,宋军的防御部署也悄然进行了调整,弓弩上弦,火油备足,所有人都知道,黎明前的这最后黑暗,将是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 南薰门城楼指挥棚内,赵桓目送岳飞离去,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有另一块悬得更高。袭扰之计能否成功?能为韩世忠争取到多少时间?金贼那边,又在酝酿着什么?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与李纲、吴敏等人低声商议着城防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任何可能存在的疏漏。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充满了煎熬。 就在这时! 指挥棚的门帘被猛地掀开! “报——!!” 凄厉的嘶喊声划破黄昏后死寂的汴京城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捅人心窝子。 一个浑身浴血、甲胄破烂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南薰门指挥棚,嗓子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而嘶哑变形,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官……官家!李帅!西……西水门……那……那怪物……”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缝里全是泥和血,剧烈地喘息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棚内原本压抑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带来噩耗的传令兵身上。 赵桓猛地抬头看向他。 “说清楚!什么怪物?!”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彻骨的寒意。 第56章 西水门!国之巨祸! 李纲一个箭步上前,扶起传令兵,厉声喝道:“镇定!慢慢说!西水门到底怎么了?!” 传令兵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像是溺水的人在挣扎,他猛地灌了一口冷气,终于吼了出来: “金贼……金贼推出了一座……一座山!一座会动的山!朝着……朝着西水门来了!顶着城门楼那么高!黑……黑压压一片!推……推过来了!” 山?会动的山? 棚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吴敏最先反应过来,脸色骤变:“是……是撞车?!巨型撞车?!” 传令兵涕泪横流,拼命点头:“是!比……比之前见的任何撞车都大!大太多了!像……像一座小山丘推过来了!前面……前面蒙着厚厚的湿牛皮,还有铁板!箭射不穿!火油……火油烧上去也呲溜就灭了!” “轰隆隆——轰隆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传令兵的话,一阵沉闷而持续的、令人心悸的巨大响动,隐隐约约从西面传来。 那声音低沉、厚重,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碾压感,仿佛大地都在呻吟。 棚内的烛火不安地跳动着,映照着每个人脸上瞬间变得惨白的神色。 赵桓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他一把掀开指挥棚的帘子,快步冲到垛口边,朝着西边望去。 尽管距离尚远,天色已暗,但借着城头稀疏的火把光芒和城外金营的火光,他依然能看到西水门方向,一个巨大到难以置信的黑色阴影,正在以一种缓慢却坚定得令人绝望的速度,朝着城墙蠕动。 那轮廓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蛮荒、原始、纯粹的破坏力量。 仅仅是远远看着,就足以让人脊背发凉,手脚冰冷。 “妈的……”赵桓死死攥住冰冷的城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甚至微微颤抖。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狂怒。 他知道历史上的金军攻城器械厉害,但他妈的也没想到,在经历了这么多挫败、粮草开始短缺的情况下,完颜宗望还能拿出这种规格的怪物!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攻城武器了,这他娘的就是一座移动的攻城碉堡! “传令!”赵桓猛地转过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嘶哑,“命西水门守将张克戬!不惜一切代价!给朕顶住!” “命李纲即刻调派所有能动的神臂弓手、炮石手,优先增援西水门!火油、滚木、礌石,有多少给朕运多少过去!” “命吴敏!立刻!马上!查验西水门附近的炮石配重!若有差错,提头来见!”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连珠炮般砸下,带着血腥味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李纲脸色凝重如铁,躬身领命:“臣遵旨!”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转身冲出指挥棚,亲自去调派人手和物资。西水门若破,整个汴京防线将彻底崩溃! 吴敏更是吓得一个哆嗦,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炮石配重的问题一直是他心头大患,虽然在大清洗后紧急排查更换了一批,但时间仓促,人手不足,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此刻被官家点名,他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臣……臣这就去!亲自去!”吴敏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恨不得肋生双翅。 指挥棚内只剩下赵桓和几个亲卫,以及瘫软在地的传令兵。 那沉闷的“轰隆”声越来越近,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距离城墙还有多远?”赵桓盯着那传令兵,眼神冰冷。 传令兵哆嗦着道:“小……小人跑出来时,约……约莫还有……还有三四百步……它……它走得不快,但……但太他娘的吓人了!” 三四百步!对于这种庞然大物来说,几乎是转瞬即至! 赵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却仿佛塞满了冰碴子。 他能想象西水门城头上此刻是何等的惊恐和绝望。 面对那种几乎无法摧毁的怪物,寻常的箭矢、滚木礌石恐怕效果甚微。火油被克制,神臂弓或许能对推车的辅兵造成杀伤,但对主体结构用处不大。 唯一的希望,似乎就寄托在那些大型炮石上。 可炮石……赵桓的心猛地一沉。 刘延庆、王霖那些狗贼动的手脚,到底清理干净了没有?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炮石失准,甚至炸膛…… 后果不堪设想! “张望!”赵桓低吼道。 一直侍立在旁,脸色同样难看的张望立刻上前:“老奴在。” “传朕旨意!从朕的内帑,不,从‘劝捐’所得里,立刻拨出十万贯钱!白银五万两!送到西水门!告诉张克戬和所有将士,守住西水门者,赏万贯,封侯!临阵脱逃者,夷三族!” 重赏!酷刑!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用金钱和死亡,逼迫那些濒临崩溃的士兵,榨干他们最后一丝勇气和血性! 张望心头一颤,连忙应道:“是!老奴马上去办!” 看着张望匆匆离去的背影,赵桓再次望向西方。 黑暗中,那移动的山岳似乎又近了一些。 完颜宗望……你他妈的,这是要把老子往死路上逼啊!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愤怒在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已经连续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精神和体力都绷到了极限。大清洗虽然暂时稳住了内部,但也耗费了他巨大的心神。 现在,金军的最终杀招终于亮了出来。 韩世忠还有两天…… 两天! 他必须撑过这两天! “官家,您……”一名亲卫统领忍不住上前,低声道,“西水门自有李帅和吴尚书他们处置,您……您还是先歇息片刻,龙体要紧啊!” 赵桓缓缓转过头,看着那名忠心耿耿的亲卫,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歇息?”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等打退了金狗,朕再歇息。现在,给朕拿水来!” 冰冷的井水灌入喉咙,稍微压下了一些心头的燥火。 赵桓的目光再次投向西方。 硬顶,肯定不行。西水门的城门再坚固,也经不起那种怪物的持续撞击。城墙或许能撑久一点,但金贼肯定会配合云梯、箭雨,消耗守军。 必须想办法阻止它!至少,要延缓它的速度! 火攻?传令兵说效果不大,牛皮和铁甲是克星。 炮石?这是最大的希望,但也是最大的隐患。而且,就算炮石有效,以汴京城现在炮石的储备量和精度,能否准确命中并造成有效伤害,也是个未知数。 挖陷阱?来不及了。 派敢死队出去破坏?面对这种接近城墙的庞然大物,出去就是送死,而且未必能靠近。 还有什么办法? 赵桓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从混乱的信息和有限的资源中,找出一条生路。 他的目光扫过指挥棚内的沙盘,手指无意识地在西水门的位置敲击着。 西水门……西水门…… 那里有什么特殊之处? 对了!西水门外,地势相对平坦开阔,但也并非一马平川。金军之前填平了部分壕沟,但靠近城墙根还有一些起伏和障碍物。 还有,为了防止金军火攻,西水门瓮城内储备了大量的水和沙土…… 等等!水? 如果……如果能将大量的水,倾泻到撞车前进的路线上…… 不,不行。普通的泼水根本无法阻止这种重型机械。 除非……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赵桓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来人!” 立刻有两名亲卫上前:“官家!” “立刻传令给李纲!让他调动所有能找到的民夫,越多越好!带上水桶、水囊,所有能盛水的东西!立刻去西水门瓮城!” “再传令给张克戬!让他立刻组织人手,将瓮城内所有储备的水、沙土,甚至……甚至征用民房里的水缸,全部集中到西水门城楼上!” 亲卫们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官家要做什么。 赵桓没有解释,继续下令,语速极快: “告诉他们!等那怪物靠近到一百步之内!听朕号令!把所有的水!混合着沙土!给朕一股脑地泼下去!就泼在它前进的轮子下面!有多少泼多少!给朕把它前进的路,变成一片泥沼!” 用烂泥陷住它?! 亲卫们虽然震惊于这个想法的异想天开,但还是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赵桓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脏砰砰直跳。 这个办法极其冒险,而且未必有效。 首先,需要极短时间内调集大量的水和人力,这在混乱的战场上非常困难。 其次,倾泻的时机和位置必须精准,否则就是白费力气。 最重要的是,就算制造出了泥沼,能否真的陷住那个庞然大物,谁也不知道。也许它强大的动力足以碾压过去。 但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不依靠炮石就能迟滞对方的办法! 哪怕只能拖延一点点时间,也是好的! 只要能拖到炮石准备就绪,拖到……岳飞那边能有所行动! 对!岳飞! 赵桓的目光转向南面,岳飞营地的方向。 他刚刚才和岳飞定下了袭扰金军后营和工匠营的计划。 如果岳飞能在此刻,或者稍后,成功搅乱金军后方,或许能对前线的攻城造成一定的牵制! “传令岳飞!”赵桓再次下令,“告诉他,西水门战况紧急!朕准他相机行事!不必拘泥于原定计划!若有机会,可直接袭扰金贼中军,吸引其注意力!一切以减轻西水门压力为先!” 这是一个更加冒险的命令。让岳飞那支刚刚重组、带着伤的部队去冲击金军中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需要用尽一切手段,调动一切力量,为汴京,为自己,争取那最后的一线生机! “轰隆隆——轰隆隆——” 撞车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巨兽的脚步,踏碎了汴京城最后的宁静。 西水门城楼上,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守将张克戬站在垛口,脸色铁青,死死盯着下方那个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 那东西太大了!简直像一堵移动的城墙! 巨大的撞木被包裹在厚重的皮革和铁板之下,前端如同一个狰狞的兽首。两侧和上方是坚固的木制防护棚,顶棚倾斜,可以有效防御滚木礌石。下方是数十个巨大的实木轮子,由数百名金军辅兵和大量挽马在后面奋力推拉。 更可怕的是,撞车的两侧,还有金军的步兵结阵掩护,弓弩手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压制城头的反击。 “将军!怎么办啊!”一名副将声音发颤,“箭射不透!火油泼上去就灭!滚木礌石砸上去,也只是听个响!” “慌什么!”张克戬猛地回头,厉声喝道,“官家有令!死守!谁敢后退一步,杀无赦!” 虽然嘴上强硬,但他心里也没底。 他已经将手头所有能用的手段都试过了,效果寥寥。 眼看着那怪物已经逼近到两百步之内,城头的守军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推车金兵脸上狰狞的表情,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和血腥味。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城头蔓延。 就在这时,李纲带着援兵和大量民夫赶到了。 “张将军!官家有令!快!组织人手!把水和沙土都运上来!”李纲一边跑一边喊道。 张克戬一愣:“李帅?运水和沙土?做什么?” “别问了!快!越多越好!官家自有妙用!”李纲来不及解释,立刻指挥着援兵和民夫行动起来。 一时间,西水门瓮城和城楼上变得一片忙碌。 水桶、水囊、水缸……所有能找到的盛水容器都被搬了上来。士兵和民夫们手忙脚乱地将水和沙土混合在一起,搅拌成浑浊的泥浆。 城下的金军看到城头的异常举动,有些疑惑,但并未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宋军已经是黔驴技穷,垂死挣扎罢了。 完颜宗望立马在远处,看着那巨型撞车如同上古凶兽般逼近城门,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冷笑。 他为了这“开山太岁”,可是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不惜拆毁了部分营帐和掳掠来的民房木料。 他相信,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汴京城那看似坚固的城门,不过是朽木罢了! “传令!撞车再靠近五十步,两侧步军立刻发动佯攻!弓弩压制城头!给‘太岁’创造最好的破门时机!”宗望冷冷下令。 “喳!” 金军的号角再次吹响,进攻的鼓点变得急促起来。 撞车的速度似乎又快了几分! 一百五十步! 一百二十步! 一百步! 西水门城楼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是现在!泼!” 随着李纲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就绪的宋军士兵和民夫们,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桶桶、一盆盆、一缸缸混合着沙土的泥浆,朝着下方撞车前进的路径,劈头盖脸地泼了下去! 哗啦啦——! 泥浆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覆盖了撞车前方数十步的地面! 推车的金兵被淋了个正着,破口大骂,脚下一滑,顿时人仰马翻! 拉车的挽马也受惊嘶鸣,马蹄陷入泥泞之中,挣扎着难以寸进! 那数十个巨大的实木轮子,碾入厚厚的泥浆之中,前进的速度骤然减慢! 原本沉重而稳定的“轰隆”声,变得滞涩而艰难起来! “有效!真的有效!”城头爆发出惊喜的呼喊! 张克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快!继续泼!别停!给老子把它陷死在那里!” 更多的泥浆被倾倒下去,撞车前方的地面迅速变成了一片真正的泥沼! “开山太岁”那庞大的身躯,在泥泞中艰难地蠕动着,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前进的势头几乎完全停滞! 城下,完颜宗望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暴怒! “废物!一群废物!”他气得破口大骂,“怎么回事?!推!给本帅用力推!” 金军的监工挥舞着鞭子,疯狂抽打着那些陷入泥潭的辅兵和挽马,逼迫他们继续前进。 两侧掩护的金军步兵也试图冲上来,清理泥泞,或者用盾牌遮挡。 但城头的宋军哪里会给他们机会? “炮石!给老子瞄准了打!砸死那帮狗娘养的!”张克戬抓住机会,嘶声怒吼。 早已准备就绪的几架大型炮石,在吴敏亲自监督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呼啸的巨石越过泥沼,狠狠砸在试图靠近的金军步兵阵中,顿时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神臂弓手也趁机攒射,将冲上前的金兵射倒一片! “太岁”被暂时困住了! 城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刚才还弥漫的绝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机冲淡了不少! 赵桓在南薰门远远看到西水门方向火光冲天,喊杀震天,隐约看到那巨大的阴影似乎停滞不前,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提了起来。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金军不可能就此放弃。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清理泥泞,或者用其他方式继续推进。 而且,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和兵力。 他转过头,望向南方。 岳飞,朕的岳将军…… 你那边,该行动了? 与此同时,汴京城南,岳飞的临时营地内。 岳飞拄着长枪,站在营帐前,遥望着灯火通明的金军大营方向,左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神却如同出鞘的利剑般锋锐。 一名亲兵匆匆跑来:“将军!官家最新命令!西水门紧急!准许我等相机行事,不必拘泥原计划,若有机会,可袭扰金贼中军!” 岳飞闻言,眼中精光一闪! 袭扰中军? 他明白官家的意思。这是要他们用命去吸引金军主力的注意,为西水门争取时间! 好!既然官家信得过!他岳飞,还有这百十号弟兄,就把这条命,扔在这汴京城外! “传令下去!”岳飞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然,“目标不变!金贼后营!工匠营地!” “告诉弟兄们!今夜,我等不求杀敌几何,但求动静够大!烧他个底朝天!让完颜宗望那老狗知道,他后院起火了!” “出发!” 没有丝毫犹豫,岳飞翻身上马,带着他那支伤痕累累却战意高昂的队伍,如同一支暗夜中的利箭,悄无声息地朝着金军大营的侧后方,疾驰而去! 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 血腥味,似乎已经提前弥漫开来。 决战的序幕,已经拉开! 而此刻,西水门外。 被泥沼短暂困住的“开山太岁”周围,金军在短暂的混乱后,重新组织起来。 完颜宗望眼神阴鸷,盯着城头,发出更加冷酷的命令: “传令!狼牙!准备!” “告诉他们,本帅要活的!把那个想出馊主意的宋将,给本帅抓过来!” 黑暗中,数十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然脱离了大队,朝着西水门城墙的阴影处潜行而去。 真正的杀招,或许并非那巨型的撞车,而是隐藏在阴影中的利爪! 第57章 狼牙饮血 西水门城下,那片由泥浆构成的临时屏障,仅仅是短暂地迟滞了“开山太岁”的脚步。金军的凶悍与效率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大批辅兵在弓弩的掩护下,冒着城头零星的炮石和箭雨,疯狂地用沙袋、木板甚至同伴的尸体,试图重新铺就一条通往城门的死亡之路。 “嘎吱——嘎吱——” 沉重的轮轴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转动声,那庞大的战争机器,如同苏醒的巨兽,又一次缓缓向前挪动。每前进一寸,都仿佛在守城宋军的心头压上了一块巨石。 城楼上,李纲和张克戬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士兵继续倾倒泥浆,投掷滚木礌石,试图阻止那怪物的靠近。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城墙下方,“开山太岁”投下的巨大阴影里,以及两侧因激战而形成的视觉盲区中,数十道黑色的影子,如同壁虎般,正悄无声息地顺着城墙的缝隙和钩索向上攀爬。 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落地无声,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正是完颜宗望麾下最精锐的“狼牙”! 一名负责了望的宋兵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因浓烟而酸涩的眼睛,刚想换个姿势,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剧痛! “呃……”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就软软地瘫倒下去,被一只戴着皮手套的大手轻轻接住,拖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鲜血,无声地浸染了冰冷的城砖。 “噗嗤!” “呃……” 类似的死亡,在城墙的数个角落同时发生。狼牙的士兵如同高效的杀戮机器,以最小的动静清除着外围的哨兵。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城楼上的指挥官! 李纲正焦急地盯着下方越来越近的撞车,猛地感觉后颈传来一股凌厉的劲风! “小心!” 身旁的亲卫队长反应极快,猛地将李纲推开! “嗤啦!” 一把闪着幽光的匕首几乎是擦着李纲的脖子划过,带起几缕发丝!那名亲卫队长却没能完全躲开,手臂上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有刺客!保护李帅!”亲卫队长忍着剧痛,嘶声大吼! 变故突生! 原本就因巨型撞车而高度紧张的城楼瞬间炸开了锅! “杀!” 数名狼牙士兵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扑出,手中弯刀挥舞,直扑李纲和张克戬! “保护将军!” 周围的宋军士兵虽然惊骇,但还是下意识地举起刀枪迎了上去。 然而,双方的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狼牙士兵的格斗技巧极其精湛,招式狠辣刁钻,配合默契。普通的宋军士兵在他们面前,如同待宰的羔羊! “铛!” 张克戬挥刀格开一名狼牙士兵的劈砍,虎口巨震,连退数步。那狼牙士兵身形一矮,如同狸猫般贴地滑行,手中短匕直刺张克戬小腹! 眼看就要得手! “着!” 一声爆喝,一名身材魁梧的殿前司都头(之前赵桓派来增援的)挥舞着一面小铁盾,狠狠砸在那狼牙士兵的侧脸上! “嘭!” 那狼牙士兵被打得头晕眼花,攻势一滞。张克戬抓住机会,一脚将其踹翻在地,随即长刀猛地刺下! “噗!” 鲜血飚射! 但更多的狼牙士兵已经突破了外围的防御,如同跗骨之蛆,朝着指挥核心逼近! 城楼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混战!刀光剑影,惨叫连连!宋军士兵虽然人多,但在这些精英刺客面前,伤亡急剧增加! 李纲被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卫护在中间,不断后退,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他文官出身,虽然临危不乱,但面对这种近身搏杀,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顶住!顶住!殿前司的!给老子杀光这帮狗娘养的!”张克戬挥舞着带血的长刀,状若疯虎,拼命抵挡着狼牙的冲击。 就在西水门城楼上陷入生死搏杀之际,南薰门指挥棚内,赵桓也收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狼牙潜上去了?!”赵桓猛地一拍桌子,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他千算万算,算到了金军会用撞车硬攻,却没料到完颜宗望如此阴狠,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手!在攻城最关键的时刻,派精锐斩首! “李纲和张克戬怎么样?!”赵桓急声问道。 “回官家……信使来报时,李帅和张将军还在指挥抵抗,但……但狼牙势猛,城头已经乱了!”亲卫颤声回答。 赵桓的心沉了下去。西水门是防线核心,李纲和张克戬更是指挥核心!他们若是有失,西水门必破! “李进!”赵桓猛地转身,对着棚外厉声吼道。 “末将在!”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将领快步入内,正是之前被派去支援西水门的殿前司指挥使。自从王宗濋败亡之后,新认命的殿前司指挥使。 “立刻带上你本部所有还能动的弟兄!火速增援西水门城楼!告诉朕!不惜一切代价,护住李纲和张克戬!把那些潜上去的狼牙,给朕剁碎了喂狗!”赵桓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末将领命!”李进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大步离去,召集人手。 赵桓看着李进离去的背影,手指紧紧攥着。他已经派出了手中最后一部分机动力量。 成败,在此一举! 与此同时,汴京城南的金军大营侧翼。 “轰!” 一团巨大的火焰猛地在金军后营的一座粮草堆垛上爆开,火光冲天,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 紧接着,喊杀声、惨叫声、马匹的嘶鸣声,如同沸腾的开水般,在原本寂静的营地里炸响! “走水啦!” “敌袭!有敌袭!” “快救火!” 岳飞一马当先,手中长枪舞动如龙,将几名试图阻拦的金兵挑飞,随即厉声喝道:“弟兄们!放火!烧光他们的粮草!烧光他们的帐篷!” 他身后的百余名宋军士兵,如同下山的猛虎,嗷嗷叫着冲入混乱的金营。他们并不与金兵过多缠斗,主要目标就是放火和制造混乱! 一支支带着火油的火箭射向密集的营帐和堆积如山的物资,一个个简易的火把被扔进粮仓和马厩!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转眼间,金军大营的侧后方就变成了一片火海!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负责留守后营的金军部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乱作一团。许多士兵甚至还没来得及穿上盔甲,就被烈火吞噬,或者被突然杀到的宋军砍倒。 负责看守工匠营地的金兵也被惊动,一部分人试图赶来支援,却被岳飞分出的一小队人马死死缠住。 “将军!西边!西边有个大帐篷,好像是他们的指挥所!”一名眼尖的亲兵指着不远处一座相对独立的营帐喊道。 岳飞目光一凝,毫不犹豫:“跟我来!冲过去!” 他知道,官家允许他袭扰中军。虽然这里只是后营的指挥所,但端掉它,造成的混乱和对金军士气的打击,绝对是巨大的! “杀!” 岳飞厉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如同一道黑色闪电,朝着那座营帐冲去! 西水门城楼。 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殿前司的援兵及时赶到,如同给岌岌可危的宋军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李进身先士卒,挥舞着一柄开山大斧,勇不可当,几下就将两名嚣张的狼牙士兵劈翻在地! 有了生力军的加入,再加上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宋军终于稳住了阵脚,开始对潜入的狼牙士兵进行反包围! 狼牙士兵虽然悍不畏死,但毕竟人数有限,又是在敌人的地盘上,渐渐感到压力倍增。 “撤!” 一名看似头领的狼牙士兵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哨,剩余的十余名狼牙士兵立刻改变策略,不再恋战,开始交替掩护,朝着来时的方向突围! “想跑?没那么容易!”张克戬眼睛血红,带着亲兵死死缠住几名狼牙士兵。 激烈的搏杀中,一名狼牙士兵瞅准空隙,猛地掷出一把飞刀! “将军小心!” 一名亲兵奋不顾身地挡在张克戬身前! “噗嗤!” 飞刀正中那名亲兵的胸口! “小五!”张克戬目眦欲裂,一刀将那掷刀的狼牙士兵砍翻,但那名叫做小五的亲兵,却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看是活不成了。 趁着这片刻的混乱,剩余的几名狼牙士兵如同滑溜的泥鳅,迅速翻下城墙,消失在夜色中。 城楼上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伤兵痛苦的呻吟声。 狼牙的突袭被击退了,但代价是惨重的。数十名宋军士兵阵亡,包括张克戬最信任的亲兵,李纲和张克戬本人也险死还生,受了不小的惊吓,城头的指挥一度陷入混乱。 李进提着滴血的大斧走过来,沉声道:“李帅,张将军,贼寇已被击退,但跑了几个。” 李纲惊魂未定地点点头,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张克戬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小五,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随即被更大的危机感取代。 “轰——隆——!” 城下,那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再次响起,而且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泥沼战术虽然拖延了一段时间,但金军已经清理出了一条通路! 那“开山太岁”,距离西水门,已经不足五十步! 第58章 开山撼城 靖康元年正月二十日,夜。 冰冷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攫住了西水门城楼上每一个宋军将士的心脏。 刚刚击退“狼牙”偷袭的短暂喘息,被城下那再次响起的、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绝望的“轰隆”声彻底碾碎。 泥沼,仅仅是稍稍绊住了那头名为“开山太岁”的巨兽。金军用超乎想象的效率和冷酷,以沙袋、木板,甚至同袍的尸体,在泥泞中重新铺出了一条通往城门的死亡之路。 “嘎吱——嘎吱——” 那庞大战争机器的轮轴转动声,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磨牙声,缓慢却无可阻挡地再次逼近。 不足五十步! 城墙上,火把的光芒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惨无人色、沾满血污和硝烟的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汗臭味、泥土的腥味以及焦臭味,令人作呕。 “泼!继续泼!把所有能找到的水都给老子泼下去!”张克戬双目赤红,嗓子已经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挥舞着带血的长刀,疯狂地催促着。 士兵和民夫们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将一桶桶浑浊的泥浆奋力泼下。但这似乎已经无法阻止那怪物的脚步。 “李帅!挡不住了!那东西……那东西过来了!”一名副将绝望地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纲脸色铁青,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下方那如同小山般压过来的巨大撞车,感受着脚下城墙传来的轻微震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炮石!吴尚书!炮石呢?!”李纲猛地回头,朝着负责指挥炮石阵地的吴敏吼道。 吴敏此刻正站在几架大型炮石旁边,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他亲自监督着炮石手们紧张地装填、绞盘、校准。 “快!再快点!瞄准!给老子瞄准那怪物的顶盖!打!!”吴敏尖叫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炮石就是西水门最后的希望,但也可能是催命符!万一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错…… “放!” 随着炮石手的怒吼,几块巨大的石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腾空而起,朝着“开山太岁”砸去! 城楼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几块石头移动,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砰!” 一块巨石砸在了撞车厚实的顶棚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木屑纷飞,顶棚明显凹陷下去一块,但主体结构似乎并未受到太大损伤。 “哐当!” 另一块石头砸偏了,落在撞车旁边的空地上,碎石四溅。 “妈的!歪了!”吴敏气得跳脚大骂,“废物!都是废物!给老子重新装填!快!” 城下的金军发出一阵哄笑和嘲骂。 “哈哈!宋狗的石头都是软的!” “再砸啊!给爷爷挠痒痒吗?” “开山太岁”顶着零星的石块和泼下的泥浆,毫不停歇地继续前进。 四十步! 三十步! 城头的守军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撞木前端那狰狞的兽首上冰冷的金属光泽! “弓箭手!压制城头!步军!准备!”城下传来了金军将领的号令。 呜——!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无数的箭矢如同乌云般从下方射来,密集地覆盖了西水门城楼! “噗噗噗!” 箭矢射入血肉和木石的声音不绝于耳!城头上的宋军士兵惨叫着倒下,刚刚组织起来的反击火力顿时一滞! 趁着这个空档,“开山太岁”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加速! 推车的辅兵和挽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 二十步! 十步! “顶住!给老子顶住!!”张克戬睚眦欲裂,挥刀砍倒一个试图靠近垛口的金兵。 李纲拔出腰间的佩剑——尽管他知道这更多的是一种象征——厉声喊道:“大宋将士!死战不退!” 但,太晚了。 “轰!!!!!!!!!!!!!!” 一声前所未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整个西水门城楼仿佛都在这恐怖的撞击下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无数的灰尘和碎石从城门楼上方簌簌落下! “开山太岁”那包裹着厚重铁皮的巨大撞木,结结实实地、狠狠地撞在了西水门那扇饱经战火摧残的巨大包铁城门上! 沉闷的巨响过后,是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和金属扭曲声! 城门……在呻吟! 城楼上的宋军士兵,许多人在这恐怖的撞击下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一些人捂着耳朵,脸上写满了惊骇和绝望。 “门……门要破了!”有人失声喊道。 “稳住!还没破!给我用滚木!用礌石!砸!往下砸死那帮狗日的!”张克戬强忍着耳鸣和震动,声嘶力竭地吼道。 士兵们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再次将沉重的滚木和石块奋力向下投掷。 但城下的金军早有准备,撞车两侧的步兵举着大盾,掩护着撞车缓缓后退,准备进行下一次撞击。同时,更多的箭矢如同雨点般射向城头,压制着宋军的反击。 南薰门,指挥棚。 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即使隔着这么远,也清晰地传到了赵桓的耳中。 他的心,猛地揪紧! “西水门!西水门怎么样了?!”赵桓冲到棚口,对着刚刚从那边跑回来的传令兵吼道。 那传令兵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官……官家……撞……撞上了!那怪物撞上城门了!门……门好像……好像快顶不住了!” 赵桓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他扶住门框,死死咬着牙,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从喉咙里泛起。 韩世忠还有两天…… 岳飞……岳飞!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南方! 就在这时! “轰!轰轰!” 南方,金军大营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 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将南边的半个夜空都映照成了诡异的橘红色! 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到那边传来了混乱的喊杀声和惊呼声! 赵桓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岳飞!是岳飞! 他动手了! “快!去看看南边!金狗大营怎么回事?!”赵桓激动地对身边的亲卫喊道。 不用他吩咐,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被南边的异状吸引了过去。 那冲天的火光和混乱的声响,是如此的明显! 西水门城楼上,激战中的宋金双方,也都注意到了南边的动静。 “看!南边!金狗后营着火了!” “是援军吗?难道是援军杀到了?!” “一定是!一定是援军来了!” 宋军士兵们爆发出惊喜的呼喊,士气为之一振!虽然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无疑给了他们一丝希望! 李纲和张克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一丝期待? 难道真是…… 城下,完颜宗望也看到了南边冲天的火光,听到了后营传来的混乱声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怎么回事?!后营发生了什么?!”他对着身边的传令兵怒吼道。 很快,有探马飞奔而来,滚鞍下马,惊慌失措地禀报:“大帅!不好了!有一支宋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突袭了咱们的后营和工匠营!到处放火!粮草……粮草被烧了好多!” “什么?!”完颜宗望如遭雷击,猛地一拽缰绳,胯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多少人?!” “看……看不太清!约莫……百十人?但……但极其凶悍!领头的一员小将……使一杆长枪,万夫不当!” 百十人?! 区区百十人,就把他的后营搅得天翻地覆?! 完颜宗望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汴京城里,除了守城的那些残兵败将,哪里还能冒出这么一支精锐的突袭部队?! 难道是……那个岳飞?! 他想起了之前夜袭中斩杀拔都的那个宋将! “废物!连后营都看不住!”宗望气得浑身发抖,但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后院起火,固然可恨,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拿下西水门!只要城破,一切都不是问题! “不要管后面!传令下去!给本帅加紧攻城!撞!给我狠狠地撞!本帅要在天亮之前,踏平汴京!”宗望发出了更加疯狂的命令。 后方的混乱,反而激起了他破釜沉舟的决心! “轰!!!!!!!!” 第二下! “开山太岁”再次狠狠撞在西水门上! 这一次,响声更加沉闷,城门发出的呻吟声也更加凄厉! 肉眼可见,巨大的门板上出现了数道恐怖的裂痕!固定门轴的铁榫也开始松动! 城楼上的宋军发出了绝望的惊呼! “快!用内撑木顶住!快!”张克戬嘶吼着,指挥士兵用准备好的巨型圆木,从城门内侧死死抵住城门。 “炮石!吴敏!老子的炮石呢?!”李纲也顾不得斯文,对着吴敏那边大吼。 吴敏脸色煞白,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着什么。几架炮石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装填。 “将军!顶不住了!内撑木……内撑木也快裂了!”城门后传来士兵惊恐的叫喊。 “轰!!!!!!!!!!!” 第三下! 如同死神的重锤! 这一次撞击之后,西水门那扇象征着大宋国门的巨大城门,发出了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咔嚓——!!!” 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半扇门板,轰然向内倒塌! 破了!!! 西水门,破了!!!!!! “嗷嗷嗷——!!!” 城下的金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无数的金兵如同潮水般,朝着那洞开的豁口汹涌而去! 城楼上,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下方那洞开的城门,以及如同蚂蚁般涌入的金兵。 李纲身体一晃,几乎晕厥过去。 张克戬睚眦欲裂,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完了……”一个绝望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了城楼上每一个宋军将士的心。 “不!还没完!”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个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 是吴敏! 这位一直显得有些懦弱的兵部尚书,此刻却瞪着血红的眼睛,指着最后一架刚刚装填完毕的炮石,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给老子……放!!!!!!!!” 那块寄托着最后希望,也可能是最后绝望的巨石,呼啸着,砸向了那刚刚撞破城门,正准备后撤的“开山太岁”! 与此同时,张克戬也从短暂的绝望中挣脱出来,他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对着身边同样面如死灰的士兵,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弟兄们!城门已破!退无可退!随我……杀!!!!!!!” 他第一个跳下城楼,朝着那汹涌而入的金兵,发起了决死冲锋! “杀——!!!!!” 残余的宋军士兵,被主将的悍不畏死所感染,也爆发出最后的血勇,跟随着他,冲向了那注定血流成河的城门甬道! 第59章 血贯城门 “挡住!给老子挡住这群疯狗!!” 城门豁口处,一名膀大腰圆的金军百夫长,脸上溅满了温热的血点子,正挥舞着环首刀,对着潮水般涌入的袍泽声嘶力竭地咆哮。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城门明明已经被“开山太岁”撞破了,这些濒死的宋狗,非但不跪地投降,竟然还敢……还敢反冲出来?! 尤其是为首那个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的宋将(张克戬),简直像是一头发了疯的野猪,挥舞着一把豁口的长刀,硬生生在他刚刚涌入的队伍里,劈开了一条血路! “噗嗤!” 张克戬一刀将面前一个措手不及的金兵连人带盾劈翻在地,温热的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但他恍若未觉,只是凭借着一股悍勇之气,继续向前猛冲! “杀!为了大宋!为了官家!”他嘶吼着,声音已经完全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 “杀啊!!!!!” 跟在他身后的数百名宋军残兵,也被这股决死的疯狂所感染,他们红着眼睛,将生死置之度外,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撞进了金军的人潮之中! 城门甬道,这个原本象征着防御和安全的空间,瞬间变成了一个血肉磨坊! 狭窄的空间里,刀枪碰撞的刺耳声、临死前的惨叫声、兵器入肉的闷响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交织成一片混乱而恐怖的交响! 金军虽然人数占优,装备精良,但面对这群突然爆发出最后血勇、完全是拼命打法的宋军,一时间竟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涌入的势头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废物!一群废物!给我上!压过去!”那金军百夫长气急败坏,一脚踹开一个畏缩不前的辅兵,亲自提刀冲了上去。 他盯上了那个为首的宋将!只要杀了他,这群宋狗的气焰自然就灭了! “宋狗!纳命来!”百夫长怒吼着,手中环首刀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张克戬当头劈下! 张克戬刚刚砍翻一个金兵,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那雪亮的刀锋就要落下! “铛!” 斜刺里伸出一杆长枪,精准地点在百夫长的刀刃上,将其荡开! 是李进!他带着殿前司的精锐,也从城楼上冲了下来,加入了这场惨烈的绞杀! “张将军!某来助你!”李进大吼一声,手中长枪如同毒龙出洞,瞬间与那金军百夫长战作一团! 有了殿前司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宋军的压力稍减,但整体形势依旧岌岌可危。涌入的金兵实在太多了,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不断冲击着这条由血肉筑成的脆弱堤坝。 就在城门处陷入白刃绞杀的惨烈拉锯时,城楼之上,吴敏正死死地盯着那块飞向“开山太岁”的最后巨石。 所有炮石手的目光,也都凝聚在那块呼啸而去的石头上。 那是西水门,乃至整个汴京城最后的远程反击! “砰!!!!!”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沉闷的巨响! 那块巨石,不偏不倚,狠狠地砸中了“开山太岁”那相对脆弱的顶棚中部! 这一次,幸运女神似乎终于眷顾了濒临绝境的宋军! “咔嚓——!!!”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被巨石击中的顶棚猛地向下塌陷!几根粗大的支撑梁柱应声而断! 更致命的是,巨大的冲击力似乎破坏了撞车内部的某些结构! 那刚刚撞破城门,正准备稍稍后撤,进行下一次、也是可能彻底摧毁内层防御撞击的庞然大物,猛地一震!随即,整个车身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竟然……竟然停止了移动! 不仅如此,塌陷的顶棚还砸伤了下方操作撞木的部分金兵! “砸中了!砸中了!!”吴敏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喜极而泣! “万岁!万岁!”城楼上残余的炮石手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虽然城门已破,但这致命的一击,至少暂时瘫痪了金军最大、最直接的威胁!为城门甬道内的绞杀战,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快!神臂弓!给老子瞄准城门豁口!射!别让金狗再冲进来了!”李纲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调整部署,指挥城头的远程火力,全力封锁城门! 一支支劲箭呼啸而下,精准地射向试图涌入城门洞的金兵,暂时阻断了后续金军的进入! 城下,完颜宗望看到“开山太岁”被击中瘫痪,气得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 “废物!连块石头都躲不开!”他怒吼着,但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最大的杀手锏失灵了!虽然城门已破,但宋军的抵抗意志远超他的想象!后营又被袭扰,军心浮动! 难道……今晚真的拿不下汴京? “大帅!南边……南边火势更大了!那伙宋军……好像冲着帅帐方向去了!”又有探马惶急来报。 什么?! 完颜宗望脸色再变!调虎离山?还是……声东击西? 他目光阴沉地看了一眼陷入僵持的西水门,又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南边。 “传令!”他咬着牙,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西水门,暂缓强攻!分出一部分兵力,维持对城门的压制!主力……随本帅回援中军!先把屁股后面的火灭了再说!”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中军大帐受到威胁!那是金军的脸面和指挥核心! 随着宗望的命令下达,围攻西水门的金军攻势骤然一缓。部分正在冲击城门的金兵开始后撤,准备回援中军。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城门甬道内浴血奋战的张克戬和李进等人都是一愣。 “金狗……退了?”李进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难以置信地说道。 张克戬看着前方压力骤减,同样惊疑不定,但他没有丝毫放松:“不对劲!金狗狡诈!小心有诈!所有人,守住甬道!一步都不能退!” 虽然不明白金军为何突然放缓攻势,但这无疑给了他们宝贵的喘息之机。 南薰门。 赵桓也第一时间得知了金军主力回援中军的消息。 “岳飞……”他喃喃低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担忧,更多的,是一种孤注一掷后的疲惫。 岳飞用他那百十人的牺牲,真的为汴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但是,他们能撑多久?面对回援的金军主力,他们……还能回来吗? “官家!西水门守住了!暂时守住了!”李纲派来的信使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开山太岁被我军炮石击中,暂时瘫痪!金贼主力已经回援南营!” “好!好!好!”赵桓连说三个“好”字,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晃了晃,险些站立不住。 “官家!”张望连忙扶住他。 “朕没事……”赵桓摆摆手,深吸一口气,“传令西水门!死守甬道!抓紧时间加固内层防御!救治伤员!” “传令全城!金贼攻势受挫!援军不日将至!务必坚守!”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金军的威胁并未解除。西水门的豁口还在那里,如同汴京城一道流血的伤口。 天,还没有亮。 最黑暗的时刻,或许还没有真正过去。 他望向南方,那片火光似乎黯淡了一些,喊杀声也渐渐微弱。 岳飞……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朕……还需要你!大宋……还需要你! 第60章 残阳如血 “动作快!把这木头给老子钉死了!还有那边的拒马!往前推!堵住!给老子死死堵住!” 西水门内,靠近城门豁口的地方,张克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挥舞着手臂,嘶哑地咆哮着,指挥着士兵和民夫们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断裂的梁木、拆毁的营房木板、破损的盾牌、甚至装满碎石的麻袋——疯狂地构筑着第二道简陋却坚决的防线。 那半扇倒塌的城门如同一个巨大的、流着血的伤口,暴露在寒冷的夜风中。外面,暂时后撤的金军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和隐隐的威胁。甬道内,血流成河,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惨烈的白刃战虽然暂时停歇,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 李进拄着他的大斧,斧刃上布满了缺口和暗红的血迹,他看着士兵们将一具具己方和敌人的尸体拖走,沉声道:“将军,伤亡太大了……刚才那一阵反扑,咱们殿前司折损了近百弟兄,你麾下的守军……恐怕也不少。” 张克戬抹了把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又变得狠戾:“死了就死了!死在这里,总比跪着当亡国奴强!让还喘气的,都给老子拿起刀!守不住这里,汴京就完了!我们都得死!” 他顿了顿,看向那些被抬下去的伤兵,声音稍微放缓了一些:“让医官们用心治!告诉他们,官家有旨,药材、布帛,缺什么报上来!只要能救回来的,都有重赏!” 不远处的临时救护点,几名随军医官和他们的学徒正忙得焦头烂额。火把昏暗的光线下,伤兵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一名年老的医官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用烧红的烙铁烫住一个士兵断臂处的血管,发出“滋啦”的声响和焦糊味,那士兵疼得浑身抽搐,嘴里发出不成声的嘶吼。这是最直接也最残酷的止血法。 更多的伤兵则是刀斧伤。医官们用温热的盐水或者熬制的草药汤(比如用皂角、槐枝等熬煮,有一定消毒作用)清洗伤口,然后敷上厚厚的“金疮药”。这种药粉通常由多种草药混合研磨而成,如龙骨、象皮、血竭、乳香、没药等,功效是止血、生肌、镇痛。对于较深的伤口,有时会用麻线进行粗略的缝合,但这需要极高的技巧和运气,感染的风险极大。 “他的腿断了!”学徒指着一个士兵扭曲的小腿喊道。 老医官看了一眼,吩咐道:“先用处理过的夹板固定住!用煮过的麻布缠紧,再敷上续断和酒糟混合的药膏。能不能长好,就看他的造化了。”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气息。药品和干净的布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很多重伤员,即使得到了初步处理,也未必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夜晚。 南薰门,指挥棚内。 赵桓刚刚听完了西水门加固防线和救治伤员的汇报,脸色依旧凝重。 “药材不够?”他看向负责后勤的官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官员躬身道:“回官家,城中储备本就不多,连日大战消耗巨大,尤其是上好的金疮药和麻布……西水门方才一战伤亡惨重,库存已然告急。” 赵桓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旨,立刻打开宫中御药房!所有能用于金疮、止血、续骨的药材,全部送到西水门和各处伤兵营!不得有误!” “官家!御药房那是……”官员大惊,御药房里的药材都是给皇室成员准备的,极其珍贵。 “少废话!”赵桓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城都要破了,人都要死光了,留着那些珍稀药材给谁用?!给金狗吗?!立刻去办!” “是……是!”官员不敢再多言,连忙退下。 赵桓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目光再次投向南方。 火光已经明显黯淡下去,喊杀声也彻底消失了。 岳飞……他们怎么样了? 是成功撤回来了,还是……全军覆没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每一息都仿佛无比漫长。棚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赵桓几乎要忍不住再派人去探查时,一名负责了望的士兵带着惊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报——!官家!南边!南边有动静!好像……好像是我军的旗号!正朝这边过来了!” 赵桓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起来,快步冲出指挥棚,朝着南边望去。 夜色深沉,距离遥远,看得并不真切。但借着城头和城外残余的火光,依稀能看到一小队人马,打着一面残破、被硝烟熏黑的旗帜,正朝着南薰门的方向缓缓移动。 是岳飞的旗!那面他亲手赐予的,象征着神武右军的旗帜! 他们回来了! 赵桓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但他强行忍住了。 “快!打开城门!准备接应!”他对着身边的李纲和亲卫下令。 片刻之后,南薰门的吊桥缓缓放下,城门在一阵沉重的“吱呀”声中打开了一条缝隙。 那一小队人马,终于进入了城门的灯火范围。 赵桓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回来的人,太少了! 稀稀拉拉,不足五十骑! 每个人都浑身浴血,盔甲破烂不堪,脸上带着难以形容的疲惫和……一种浴火重生般的煞气。 为首一人,正是岳飞! 他依旧挺直着脊梁,但脸色苍白如纸,左肩的伤口似乎又崩裂了,鲜血浸透了包扎的布条,顺着手臂滴落。他手中的长枪枪缨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枪杆上也沾满了碎肉和毛发。 在他身后,那些幸存的士兵,个个带伤,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凶悍。他们许多人身上都背着同伴的骨灰坛,或者仅仅是一块染血的衣角。 他们像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岳飞翻身下马,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身旁的亲兵扶住。 他走到赵桓面前,拄着长枪,艰难地单膝跪下,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臣……岳飞……幸不辱命!已……已焚毁金贼后营粮草七处,马厩五座,工匠营帐……若干……斩杀金兵……数百……” 他每说一句,都像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但……我军一百零八将士……随臣出征者……仅……仅四十二人归……” 说到最后,这个在战场上万夫不当的勇将,声音哽咽,虎目含泪,再也说不下去。 赵桓看着他,看着他身后那些伤痕累累、眼神空洞的幸存者,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一百零八人出去,只回来了四十二个! 这就是代价!这就是战争! 他走上前,亲自将岳飞扶起。 “岳卿,辛苦了。”赵桓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你们都是大宋的英雄!是朕的英雄!” 他拍了拍岳飞的肩膀,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和冰冷。 “快!传御医!给岳将军和所有归来的将士治伤!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赵桓对着张望喊道。 随即,他转向那些幸存的士兵,目光扫过他们疲惫而坚毅的脸庞,沉声道:“尔等浴血奋战,功在社稷!朕不会忘记!大宋不会忘记!所有牺牲的将士,朕会追赠抚恤!所有活着的勇士,朕必有重赏!” 幸存的士兵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麻木了。但一些人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谢……谢官家……”有人低声应道。 赵桓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在岳飞身上:“岳卿,你先去疗伤。剩下的事情,交给朕。” 第61章 寒夜暖意 岳飞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被亲兵搀扶着,朝着临时搭建的伤兵营走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赵桓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 这一夜,代价惨重。西水门被破,虽然暂时击退了金军,瘫痪了“开山太岁”,但城防已经出现了巨大的缺口。岳飞的夜袭虽然成功搅乱了金军后方,迫使其主力回援,但也付出了近三分之二的伤亡。 但是,他们终究是撑过来了! 汴京城,还在! 大宋,还在!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但赵桓知道,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寒冷,也最为危险。 金军主力虽然暂时回撤,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个巨大的豁口,就是悬在汴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且……赵桓的目光转向皇城司的方向。 图纸和账册,依旧下落不明。那个在暗中射伤岳飞的冷箭,其来源还未查清。 内部的威胁,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噬咬。 他转过身,看着城墙内外无数跳动的火把,如同暗夜中的星辰。 “李纲。” “臣在。”李纲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前。 “传令下去,轮番休息,加强戒备。”赵桓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告诉将士们,再坚持一天!只要再坚持一天!韩世忠的大军,就到了!” 赵桓的声音回荡在南薰门残破的城楼上,带着一种几乎是强行注入的信念,试图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和疲惫。 天边,那抹鱼肚白越来越明显,将城墙垛口映照出一道苍凉的轮廓。靖康元年正月二十一日的清晨,终于在彻夜的血与火之后,艰难地降临了。 “官家,”张望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您……您已经快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西水门那边暂时稳住,岳将军也回来了,您……您多少歇息片刻?老奴让人在后面指挥棚旁边搭了个小帐,皇后娘娘……也打发人来问过几次了……” 赵桓的身体晃了一下,连续的高度紧张和心神消耗,让他此刻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模糊。他确实到了极限。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城外,金军主力回撤后,只留下部分兵力在西水门豁口外警戒,暂时没有大的动静。南边岳飞袭扰的火光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几缕黑烟在晨风中摇曳。 也许……真的可以稍微喘口气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嘶哑。 李纲连忙道:“官家放心,臣等在此盯着,有任何异动,立刻禀报!” 赵桓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由张望和两名亲卫搀扶着,朝着后面那个临时搭建的小帐篷走去。 刚一掀开帐帘,一股淡淡的、带着些许药味的暖香扑面而来,与外面浓重的血腥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帐篷不大,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行军榻,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羹。 朱皇后正坐在榻边,听到动静,立刻起身迎了上来。她眼圈微红,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看到赵桓那憔悴不堪、几乎要脱形的模样,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官家……”她声音哽咽,伸出微凉的手,想要扶他。 赵桓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心中某个角落似乎微软了一下。这二十多天,恍若隔世。自从他穿越而来,面对的就是无休止的厮杀、背叛、算计和绝境,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也曾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挥了挥手,示意亲卫退下。 “梓童,你怎么来了?”他走到榻边坐下,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连忙用手撑住额头。 “臣妾……臣妾担心您……”朱皇后跪坐在他身旁,从袖中掏出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和不知何时蹭上的污迹,“昨夜……西水门……” 她不敢问战况,怕听到更坏的消息。 “暂时……顶住了。”赵桓闭上眼睛,声音疲惫,“金狗的撞车被岳飞……被炮石击毁了。主力也撤回南边去了。” “岳将军……岳将军回来了?”朱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黯淡下去,“臣妾听说了……伤亡……” “嗯。”赵桓没有多说,只是胸口感到一阵发闷。一百零八条鲜活的生命,只回来了四十二个。 朱皇后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苍白的嘴唇,心中疼惜不已。她端起那碗汤羹:“官家,这是臣妾让人用御药房刚送来的老人参炖的鸡汤,您喝点暖暖身子,您都瘦脱相了……” 浓郁的香气钻入鼻孔,赵桓确实感到腹中空空,胃里像是火烧一般。自从昨夜大战开始,他几乎滴水未进。 他没有拒绝,接过来,慢慢地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仿佛驱散了一些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疲惫。 “这二十余日……”赵桓放下碗,看着跳动的烛火,声音低沉,“朕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朱皇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手很冷,指节因为长期握着武器或批阅文书而有些粗糙。 “臣妾知道您难……”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力量,“可您是官家,是大宋的脊梁,您不能倒下。” 她顿了顿,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眼底浓重的青黑,柔声道:“但您也是人,不是铁打的。歇一会儿,哪怕……哪怕只是靠一会儿……” 赵桓没有抽回手,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和柔软,紧绷的神经似乎真的放松了一丝。他太累了,累得连思考都觉得困难。 他靠在帐篷的软垫上,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朱皇后不敢打扰他,只是静静地陪在一旁,用自己的目光描摹着他疲惫的睡颜。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甚至有些懦弱的太子,在这短短二十多天里,仿佛被烈火淬炼过一般,变得坚硬、冷酷,却也……更加挺拔。只是这代价,实在太过沉重。 她拿起一件干净的披风,轻轻盖在他身上。 帐篷外,晨曦渐渐驱散了黑暗,但战争的阴影依旧笼罩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零星的兵器碰撞声,那是双方在加固防线或清理战场。 赵桓并没有真正睡着,只是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浅层休息。他的眉头依旧紧锁着,似乎在梦中也在指挥着千军万马,或者与看不见的敌人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是亲卫在帐外低声的禀报: “启禀官家!皇城司陈指挥使求见!说……说有要事禀报!” 第62章 刺骨寒意 帐外亲卫那刻意压低的禀报声,却像一枚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赵桓刚刚沉入混沌的意识海。 眼皮重若千斤,脑袋里仿佛还残留着厮杀的轰鸣和血腥的铁锈味,但他几乎是瞬间绷紧了神经,那双因极度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眸子霍然睁开,锐利的光芒驱散了残余的睡意。 “让他进来。”嗓音因为沙哑而显得有些陌生,赵桓撑着榻沿,挣扎着想要坐直。肌肉的酸痛如同潮水般袭来,提醒着他这副身体早已透支。 “官家,您……”朱皇后连忙上前,柔荑想要搀扶,眼底的担忧和不舍几乎要溢出来。她多希望他能再多歇一会儿,哪怕只是片刻。但她也知道,帐外那个名字——陈过庭,皇城司指挥使——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赵桓微不可察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已经牢牢锁定在被掀开的帐帘处。被打断的短暂休憩带来的恼怒,远不及对即将到来的消息的警惕。陈过庭亲自、且在这个时刻求见,必有大事。 一股寒气先于人影侵入帐内。陈过庭的身影随后出现,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灰黑色劲装,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精心打磨的石像,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他进来后,目光飞快地掠过帐内,在朱皇后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便立刻垂下,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肃杀。 “臣,陈过庭,参见官家,参见皇后娘娘。”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自有一股冰冷的质感。 赵桓揉了揉突突直跳的眉心,试图将最后的混沌驱散:“起来说话。什么事,如此紧急?” 朱皇后冰雪聪明,知道接下来的谈话不宜旁听,欠身道:“官家,臣妾去看看汤药是否凉了。” 赵桓看了她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朱皇后行了一礼,莲步轻移,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帐篷,顺手将厚重的毡帘掩好。 暖意似乎随着她的离去也消散了几分,帐内只剩下赵桓和陈过庭两人,气氛瞬间变得如同凝固的冰。 陈过庭站起身,依旧微微躬着腰,保持着下属面对君王时最严谨的姿态。 “官家,”他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帐外的风雪,“您令臣追查岳将军遇袭之事……”他微微一顿,似乎在选择最恰当的措辞,“有些眉目了。” 赵桓猛地抬头,眼中厉芒一闪而过! 岳飞!冷箭! 那根悬在他心头数日的毒刺!他亲自选拔、寄予厚望的破局之刃,竟然险些折损在自己人的阴谋之下! “讲!”赵桓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 陈过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小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双手呈上。 “官家请过目。” 赵桓伸手接过,指尖触及油布,感觉到里面坚硬的轮廓,缓缓展开油布。 里面躺着的,是一截断裂的箭羽。做工精良,显然非军中凡品。顶级的雕翎被处理得光滑柔韧,黏合处用了昂贵的鱼胶,确保其在高速飞行中不会轻易变形。但最让赵桓瞳孔收缩的,是箭羽尾部,靠近末梢的地方,用几乎难以察觉的极细银线,绣着一个奇特的纹样。 那纹样繁复而精巧,乍看像是一朵盛开的梅花,细看之下,却又似某种扭曲的云纹,透着一股诡异的华丽。 “此物,是臣下今晨在岳将军遇袭地点附近,一处废弃箭楼的墙角下发现。”陈过庭的声音如同没有起伏的流水,“应是刺客仓促撤离时遗落,或是射偏的第二箭。其形制……与军中常备箭矢截然不同。”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继续道:“臣已连夜调阅皇城司秘档,比对了京中所有能接触到禁军武备的将门、勋贵府邸,乃至内府监造的各式私用、赏赐兵器的图谱与实物记录……” 赵桓死死盯着那银线暗记,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齿轮,疯狂地搜索着记忆。皇家御用之物,他认得。京中几大将门的徽记,他也略知一二。但这枚暗记……陌生,却又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属于宫廷深处的奢靡气息。 “……初步判断,”陈过庭的声音如同冰块落地,“此‘银线云梅纹’,与……与福宁宫内库所藏,由前朝巧匠打造,太上皇极为珍爱的那批‘云从宝雕弓’所配的特制‘追风箭’上的暗记……有九成相似!” 福宁宫!太上皇?! 怎么可能?!赵佶已经被他废黜囚禁,形同活死人!梁师成等爪牙也已伏诛!福宁宫的力量几乎被连根拔起!怎么还会有人动用他私库里的东西,而且是这种明显带有刺杀意图的利器,去暗算岳飞?! 难道……他还有隐藏的死士?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嫁祸之计?! “九成相似?”赵桓的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而非……完全一致?”他捕捉到了陈过庭用词的微妙之处。 “是。”陈过庭坦然承认,“太上皇私库之物,秘不示人,我等亦只能依据过往查抄或赏赐流出之物进行比对。且不排除有人刻意仿制、栽赃陷害的可能。因此,不敢断言百分百。” 赵桓指尖轻轻敲打击着扶手。“……还有呢?”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早已预料到的事情。 “有。”陈过庭微微颔首,继续汇报,“臣遵您旨意,对大清洗中所有在押人犯重新进行了梳理盘问,尤其是一些先前被认为不重要的小角色。其中,颇有些意外收获。” “其一,原梁师成身边一个负责传递杂务的小内侍,为求保全家人,临死前供出,梁师成曾私下豢养了一批被称为‘影子’的死士,这些人身份隐秘,只听命于梁本人或其手持的特殊信物。梁死后,这些‘影子’理论上已失控,但不能排除……” “……不能排除被其他人,比如福宁宫内残余的势力,甚至太上皇本人,通过某种方式重新掌控。”赵桓替他补完了后半句,眼中寒意更甚。 “其二,”陈过庭继续道,“玄德门之乱平定后,一名被俘的张俊心腹小校,在重刑之下回忆起,叛乱前数日,曾至少两次,目睹形迹可疑、明显是宫中内侍打扮之人,深夜秘密潜入张俊营帐。他当时未敢声张,如今想来,时间点……与岳将军遇袭、张俊准备反叛,高度吻合。” “一个相似的箭羽,一批失控的‘影子’死士,再加上叛将与宫中内侍的秘密接触……”赵桓缓缓吐出一口气,空气中仿佛都带上了冰碴,“所有的线索,都如同蜘蛛网般,最终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福宁宫。”他低声道,语气里听不出是愤怒还是嘲讽。 “那些核心人犯呢?王霖、张三,还有那个刘延庆的死士,就没有留下更直接的证据?”赵桓追问,他需要铁证,需要能一锤定音的东西,而不是这些旁敲侧击的推论。 陈过庭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凝重:“启禀官家,王霖负隅顽抗,已被当场格杀。铁匠张三酷刑之下守口如瓶,已于昨夜伤重而亡。刘延庆……他府上搜查仔细,除了些许贪墨证据,并未发现与通敌或图纸直接相关的线索。至于那个刘府死士……”他顿了顿,“他倒是招供了不少关于刘延庆与军器监内部勾结之事,但涉及到更上层,尤其是福宁宫,便一概推说不知,只知听命行事。” “核心线索……断了。”陈过庭最终下了结论。 断了…… 赵桓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图纸!账册!这些足以动摇国本的东西,如同石沉大海,下落不明!这根刺,比暗杀岳飞的那支箭更深、更痛! “继续查!”赵桓的声音如同冻结的冰河,“就算把汴京城翻过来,也要给朕把那些东西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遵旨!”陈过庭躬身,“官家,臣还有一事,需立刻禀报。” “讲。” “关于……康王殿下。”陈过庭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赵桓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才继续道,“臣派去‘护卫’的人手,沿途不断有消息传回。康王一行,已过陈留,并未如您所料,直接前往应天府。而是……转向东南,取道睢阳。” 果然!赵构果然没有安分! 赵桓眉头瞬间锁紧,一股被欺骗和背叛的怒火悄然升腾。应天府是他给赵构划定的安全区,也是监视区。绕道睢阳,意欲何为?难道上一次的暗示他还不明白吗? “他沿途可有异常?接触了何人?”赵桓强压着怒火,冷声问道。 “沿途行踪低调,未与地方大员公开接触。”陈过庭据实禀报,“只是……据‘南鹰’密报,数日前,康王一行曾在途经一个名为‘野鸡岗’的废弃驿站时,有过短暂停留。期间,康王曾独自离队约半个时辰,我方人员因地形所限,未能跟上。待康王归队后,其身边一名负责文书的小厮……便不见了踪影。” 半个时辰的失踪?贴身小厮消失? 赵桓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危险!这绝非偶然!赵构一定是在野鸡岗秘密会见了什么人!而那个消失的小厮,很可能就是带着密信去联络了! “野鸡岗……”赵桓咀嚼着这个地名,眼中寒光闪烁,“给朕查!查清楚那天在野鸡岗附近,都有哪些可疑人物出没!还有那个失踪的小厮!给朕挖地三尺也要找到!” 随即,他语气一转,变得更加冰冷无情:“告诉‘南鹰’!不必再束手束脚!给朕盯死了赵构!他若再有任何异动,任何与不明身份之人接触的企图……”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可以使用……任何必要的手段!” “臣……明白!”陈过庭心中一凛,知道官家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了。康王殿下,恐怕……在劫难逃。 “好了,你先退下。”赵桓挥了挥手,感觉一阵阵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他强撑着没有倒下,“记住!暗箭之事,彻查到底!不管牵扯到谁,哪怕……哪怕真的是福宁宫里那位!也给朕把铁证找出来!” “臣,遵旨!”陈过庭再次行礼,然后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帐篷。 暖意似乎也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了。 帐篷内只剩下赵桓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榻上。 他靠着冰冷的帐壁,看着昏暗的灯火,只觉得心力交瘁,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外有强敌环伺,西水门的豁口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随时可能再次吞噬生命。内有奸宄暗藏,致命的冷箭不知何时会再次射来,丢失的图纸如同悬顶之剑。就连他唯一放出去的希望——他的亲弟弟,也开始走向背叛的深渊。 他就像一个孤独的棋手,面对着一个早已布满陷阱和死局的棋盘,每走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官家……” 帐外再次传来朱皇后的声音,带着试探和担忧。她显然察觉到了刚才陈过庭进出带来的异常气氛。 赵桓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力量,需要时间,更需要……绝对的清醒。 他不能倒下。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从内部,瓦解他用鲜血和尸骨换来的这最后一点希望! 福宁宫……赵佶…… 赵构…… 第63章 禁宫寒语 暖阁内,最后一丝温度似乎也随着陈过庭的离去而消散了。赵桓独自坐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带着银线云梅纹的断裂箭羽。 福宁宫…追风箭…影子死士…内侍勾连叛将…康王异动… 一个个冰冷的词语在他脑海中盘旋,最终都指向了那个看似已被囚禁、实则从未安分的源头。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有些毒瘤,必须连根拔起,否则只会遗祸无穷。 “张望。”赵桓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平稳得听不出情绪。 一直守在门外的张望立刻滑了进来,躬身垂首:“奴婢在。” “备驾。”赵桓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略显褶皱的常服,仿佛要去进行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巡视,“去福宁宫。” 张望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声音却异常平稳:“奴婢…遵旨。”他没有问为什么,也不敢问。 “传陈过庭,”赵桓继续道,声音依旧平淡,“带三百缇骑,在福宁宫外候着。” “是。”张望的心沉了下去,三百缇骑!这阵仗……官家是要动真格的了! …… 前往福宁宫的宫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清,也更加戒备森严。往日里还能见到些洒扫宫人或匆匆而过的内侍,今日却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只有一队队面无表情的禁军士兵,如同沉默的石像般,驻守在各个路口,冰冷的甲胄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着寒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感,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赵桓端坐在暖轿中,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但轿外那肃杀的气氛,他感受得一清二楚。这是他亲手布下的天罗地网,而今天,网就要收了。 暖轿在福宁宫紧闭的宫门前缓缓停下。 宫门外,黑压压的皇城司缇骑早已列阵以待,玄色铁甲连成一片,腰间的朴刀刀柄在阳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陈过庭一身黑色劲装,按刀肃立在队伍最前方,眼神冷漠地注视着前方。 看到御驾到来,陈过庭立刻上前,单膝跪地:“参见官家。” “起来。”赵桓自行走出暖轿,目光扫过那些杀气腾腾的缇骑,又望向那扇紧闭的朱漆宫门,门上的彩绘已经斑驳脱落,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脸上枯槁的皱纹。 “里面,可曾搜查过?”赵桓淡淡地问道。 “回官家,”陈过庭起身,声音低沉,“已初步搜查,除了些许金银器物和前朝字画,并未发现图纸、账册等关键之物。太上皇…被安置在延福殿,宫人已全部清退至偏殿看管。” “嗯。”赵桓点了点头,“你们守在外面,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若有异动…” “格杀勿论!”陈过庭毫不犹豫地接口道。 赵桓没再说什么,只是抬了抬下巴。 两名缇骑上前,用力推开了那两扇沉重的宫门。 “吱呀——” 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和淡淡药香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赵桓迈步踏入。 庭院深深,荒草萋萋。曾经雕梁画栋的宫殿楼阁,如今也显得破败不堪,廊柱上的朱漆剥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头。整个福宁宫,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灰幕笼罩着,死气沉沉。 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以及身后张望刻意放轻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 他没有去理会那些远远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留守老宫人,径直朝着主殿延福殿走去。 延福殿的殿门同样紧闭着,门前侍立着四名身材高大、气息彪悍的皇城司校尉,他们的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眼神空洞而危险。 赵桓在殿门前站定,他示意张望留在原地,然后,伸出手,亲自推开了那扇门。 殿内比外面更加昏暗阴冷。巨大的空间里,陈设依旧奢华,却蒙尘已久,蛛网暗结。 就在大殿中央,那个曾经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地方,一个枯瘦的身影背对着殿门,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 听到开门声,那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转过头来。 花白的头发油腻地纠结在一起,面容枯槁,布满污垢,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在看清来人是赵桓时,猛地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惊恐、怨毒和疯狂的光芒。 “赵桓!”赵佶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因为太过虚弱而徒劳无功,“你…你还敢来?!你想做什么?!” 赵桓缓步走进大殿,身后的殿门“砰”地一声自动合上,将外面的阳光和声音彻底隔绝。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以及跳动的烛火投下的扭曲阴影。 他走到距离赵佶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匍匐在地的、曾经的大宋天子。 “父皇,”赵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看来,这福宁宫的日子,并不好过。” “好过?!”赵佶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尖利的怪笑,“你将朕囚于此地!与猪狗何异?!赵桓!你这个不忠不孝的逆贼!你不得好死!” 赵桓没有理会他的咒骂,只是从怀中,缓缓取出了那截带着银线云梅纹的断裂箭羽,轻轻抛在赵佶面前的地毯上。 “此物,”赵桓的声音依旧平静,“父皇可认得?” 第64章 父子末路,龙困囚笼 “追风箭?!”赵佶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地上那截断羽,如同看到了索命的判官笔,他猛地摇头,声音尖利,“不!这不是!是栽赃!你栽赃朕!” 赵桓蹲下身,将那截箭羽捡起,在指尖轻轻转动,银线云梅纹在昏暗的烛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父皇,”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梁师成的‘影子’,张俊营帐里的内侍,军器监被动手脚的火油、炮石…您觉得,朕还需要用一支箭来‘栽赃’吗?” 赵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想要辩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看着赵桓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不…不是朕…”他还在徒劳地挣扎,声音微弱,“是梁师成…他…他蒙蔽了朕…” “哦?”赵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那康王呢?朕的好九弟,赵构呢?他也蒙蔽了您?” 提到赵构,赵佶仿佛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构儿?!构儿他出城了!他一定会带兵回来救朕的!赵桓!你等着!等构儿回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回来?”赵桓发出一声轻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父皇,您怕是还不知道?” 他俯下身,凑近赵佶,声音压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内容却比毒药更致命:“你寄予厚望的九子,朕的好弟弟,他可没去应天府。他绕道去了睢阳,在城外一个叫野鸡岗的地方,鬼鬼祟祟地…见了一些人。” 赵佶呼吸猛地一滞,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怎么…” “朕怎么知道?”赵桓直起身,掸了掸衣袍,“这汴京内外,如今,还有什么是朕不能知道的?” 他看着赵佶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缓缓道:“朕的人,已经‘请’他去做客了。连同那些在野鸡岗跟他密谋的地方豪强,一个都没落下。” “不!不可能!”赵佶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构儿身边有护卫!他武艺高强!你们…” “父皇是对朕的皇城司没信心?”赵桓打断他,语气平静,“还是觉得,没了您这棵大树,那些所谓的‘护卫’,还会为他拼命?” 赵佶的嘶吼戛然而止,眼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恐惧。 “不过…”赵桓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朕暂时…还没动他。毕竟,是朕的亲弟弟。” 赵佶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疯狂的希望,他挣扎着向前爬了几步,抓住赵桓的袍角:“没动他?那你放了他!快放了他!他是无辜的!他是你弟弟!赵桓!你放了他,朕…朕什么都给你!朕可以下罪己诏!朕可以…” “放了他?”赵桓看着脚下这个涕泪横流、毫无尊严的父亲,眼神冰冷,“放他出来,联络那些心怀不满的旧臣余孽,再来一次玄德门之变吗?” 他轻轻一挣,将袍角从赵佶手中抽回,退后一步。 “父皇,您该明白。”赵桓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赵构的命,在朕手里。他的生死,只在朕一念之间。就像…您一样。”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赵佶! “啊啊啊啊啊!!!!”他彻底疯了!披头散发,在地上翻滚、捶打着冰冷的地砖,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和咒骂! “赵桓!你这个畜生!魔鬼!你不得好死!你弑父杀弟!你会下地狱的!” “朕当初瞎了眼!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朕诅咒你!诅咒你断子绝孙!诅咒这大宋江山在你手里彻底败亡!!”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整个延福殿,都回荡着他疯狂的诅咒和绝望的哀嚎。 赵桓静静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冰冷,仿佛在看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闹剧。 直到赵佶骂累了,哭累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瘫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眼神涣散,只剩下无边的恨意和死寂。 赵桓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父皇,闹够了?” 赵佶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闹够了,”赵桓语气淡漠,“就该体面些了。” 他不再看地上的赵佶,转身,朝着殿门走去。 “你要做什么?!你要对朕做什么?!”身后传来赵佶惊恐而嘶哑的叫喊。 赵桓脚步未停,只是在即将拉开殿门的时候,留下最后一句话,声音轻得仿佛羽毛落地,却带着千钧之力: “朕什么都没做。是父皇您…忧心国事,心力交瘁,又听闻康王在外行事不端,急怒攻心…不幸‘病’重了。” 说完,他拉开了沉重的殿门。 门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有些刺眼。 张望和陈过庭依旧恭敬地侍立在原地。 赵桓的脸色平静如常,仿佛刚才只是进去进行了一场普通的问安。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远方。 “太上皇…龙体沉疴,恐难支撑。”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张望和陈过庭的耳中,“朕…不忍见父皇再受病痛折磨。” 张望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深深低下头:“老奴愚钝。但老奴知道,官家仁孝,定不愿太上皇再受苦楚。只是…宫中人多口杂,若太上皇‘病势’反复,恐有流言蜚语,于官家声名不利…” 他这话,既是请示,也是表态,更是主动将“为主解忧”的责任揽了过来。 赵桓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福宁宫内外,当确保‘清净’。朕…乏了,要回宫歇息。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张望身上,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信任: “…就辛苦你了,代朕…尽孝了。” “奴婢…遵旨!”张望再次深深低下头,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声音沉稳而恭敬,“奴婢定会让太上皇…走得‘安详’,不留遗憾。” 赵桓不再多言,目光转向陈过庭:“陈卿,封锁消息。明日此时,朕要听到礼部关于太上皇‘病逝’的奏报,以及…为太上皇拟定的谥号——按亲王礼。” “臣…遵旨!”陈过庭毫不犹豫地领命。亲王礼?这已经是最大的羞辱,也是官家最后的裁决了。 交代完毕,赵桓不再停留,径直走向等候在一旁的暖轿。 张望恭送官家上轿,直到暖轿远去,才缓缓直起身。他转身,看向身旁的陈过庭,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过庭微微颔首,示意他的人加强戒备,确保万无一失。 张望则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脸上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温顺恭谨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他对着身后两名一直跟随的心腹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转身,带着那两名太监,再次步入了那扇刚刚关闭不久的延福殿大门。 殿门,无声地合上。 隔绝了阳光,也隔绝了一个时代的落幕。 第65章 宣化悲风 东方天际,那抹挣扎出的鱼肚白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将铅灰色的云层映衬得更加沉重,如同压在人心头的巨石。南薰门城楼上的空气,依旧凝滞着血腥、硝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赵桓刚刚在临时搭建的小帐里合眼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和压抑的哭喊声惊醒。 “官家!官家!”一名甲胄染血、脸上带着泪痕的传令兵踉跄着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宣化门……宣化门急报!种……种老将军他……他怕是不行了!军医说……油尽灯枯……请……请您……去见最后一面……” 种师道?! 赵桓猛地从行军榻上坐起,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攻城锤狠狠撞了一下,眼前瞬间发黑!那个身负重伤却依旧拄刀立于北门城头的老将,那个如同定海神针般稳住军心的宿将,也要倒下了吗?! “备马!快备马!”赵桓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甚至顾不上穿戴整齐,只抓过一件大氅披在身上,便踉跄着冲出帐篷。 “官家!龙体!”张望大惊,连忙想要跟上搀扶。 “滚开!”赵桓一把推开他,翻身上了一匹亲卫牵来的战马,带着数骑,便朝着宣化门方向疾驰而去!李纲听闻动静,亦是脸色大变,急忙点上几名亲卫,紧随御驾之后。 寒风如刀,刮得他脸颊生疼,却远不及心中那份突如其来的剧痛和恐慌。 马蹄踏碎薄冰,驰过冷清的街道,很快便抵达了宣化门。此处的惨烈景象,较之南薰门尤甚!城墙箭孔密布,撞痕累累,多处垛口坍塌,城下尸骸器械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和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城头上的士兵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看到御驾到来,也只是迟钝地行礼。 在几名面带悲戚的宣化门守将引领下,赵桓脚步沉重地走进城楼内一间临时清理出来的房间。李纲紧随其后,亦是面色凝重。 浓烈的草药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房间最里面,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正是种师道。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双眼紧闭,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老将军……”赵桓走上前,声音哽咽。 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种师道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当看清来人是赵桓,旁边还有李纲时,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光,挣扎着想要动弹。 “陛……陛下……李……李帅……”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老将军!您好生躺着!不必多礼!”赵桓快步上前按住他,李纲也连忙上前。赵桓握住他那冰冷枯槁的手,只觉得心如刀绞,“朕……朕与伯纪(李纲字)来看您了!” “咳咳……”种师道费力地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黑红的血沫,“劳……陛下……李帅……亲临……老臣……罪……罪该万死……” “老将军说的什么话!”赵桓强忍着泪水,“您为国尽忠,乃大宋柱石!是朕……是朕无能,累得老将军……” “陛下……莫作此言……”种师道微微摇头,眼神却开始变得有些涣散,仿佛在看着遥远的地方,“英……英主啊……老臣……恨不能……早遇陛下十年……咳咳……” 李纲亦是眼圈泛红,低声道:“老帅安心养伤,有我等在,宣化门定然无恙!” 种师道浑浊的目光转向李纲,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思绪似乎飘回了遥远的西北边陲。 “……老臣……记得……年少时……在……在环庆路……随……随家父拒……拒西贼……”他喃喃自语,声音断断续续,“……爹说……种家儿郎……就该……死在边关……” “……永乐城……守不住……人……人跟草一样……割……割没了……”他脸上露出一丝恐惧,那是少年时留下的阴影,“……没水……喝……喝马尿……肚子……烧得慌……啃……啃牛皮带……” “……二郎……三娃子……都……都没了……西夏人的刀……快得很……噗嗤一下……血……热乎乎的……”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血腥味,身体微微颤抖。 “陛下……李帅……”他猛地回过神来,眼神重新聚焦,死死抓住赵桓的手,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守……守住!守住汴京!大宋的……骨气……不能……不能断啊!” “老将军!”赵桓悲呼,泪水滚落! “老帅!”李纲亦是哽咽难言! 种师道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陛……陛下……保……重……李帅……拜……托……” 话音未落,他抓着赵桓的手,猛地一紧,随即……缓缓松开。 头一歪,气息全无。 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却依旧圆睁着,固执地望向北方——那里,是他一生征战、誓死守护的故土河山。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啜泣声。 赵桓缓缓站起身,用衣袖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他俯下身,用颤抖的手,轻轻合上了种师道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老将军,”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誓言,“您安心去。朕……答应您!朕在,汴京就在!大宋……就在!” 他猛地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房间内所有悲恸的将士和李纲,声音冰冷而决绝:“传朕旨意!厚葬种老将军!追赠太尉!谥号‘忠宪’!其子孙……” 他的话音未落! 突然! 没有任何征兆! “咚咚咚咚咚咚——!!!!!” “呜呜呜呜呜呜——!!!!!” “杀!!!!!!!!!!!” 城外!四面八方!同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鼓角齐鸣和震天的喊杀声!那声音是如此的密集!如此的狂暴!如此的……不顾一切!仿佛积蓄了数日的愤怒和绝望,要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整个汴京城,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疯狂攻击声浪所淹没!大地在颤抖!城墙在呻吟! 李纲脸色剧变! 赵桓猛地冲出房间,扑到城楼垛口! 只见城外,密密麻麻的金军如同黑色的怒潮,从每一个方向,朝着汴京城发起了最后的、最疯狂的、不计伤亡的总攻! 完颜宗望,显然也已经到了极限!他要在韩世忠抵达之前,或者说,在他自己彻底崩溃之前,用尽最后的力量,砸碎这座让他损兵折将、颜面尽失的坚城! 第66章 烽火照京华 “咚咚咚咚咚咚——!!!!!” “呜呜呜呜呜呜——!!!!!” “杀!!!!!!!!!!!” 震天的鼓角与喊杀声,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撞击着汴京城墙,也冲击着金军中军帅帐内每一个人的耳膜!完颜宗望(斡离不)站在巨大的沙盘前,脸色铁青,眼中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代表着汴京城的那块区域。 这是最后的总攻!是他赌上一切的疯狂一搏! 自从种师道那老匹夫倒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下令,不计伤亡,四面强攻!他要赶在韩世忠那支该死的偏师抵达之前,赶在粮草彻底耗尽之前,用人命也要将这座让他蒙羞的坚城彻底砸开! 帐外,喊杀震天,战况胶着!不断有传令兵冲入帐内,带来各处城墙的战报: “报!西水门豁口处,宋军残兵与城内冲出的暴民死战不退,我军伤亡惨重,‘开山太岁’虽已破门,但被后续炮石击中瘫痪,难以寸进!” “报!宣化门守军抵抗依旧顽强!虽失种师道,但其部将仍在死守,我军数次冲上城头,皆被击退!” “报!东水门、南薰门亦陷入苦战!宋军虽疲惫,但其皇帝赵桓亲擂战鼓,守军状若疯虎!” 宗望听着这些汇报,额头青筋暴起,心中的烦躁和怒火越烧越旺!他知道自己的部队也快到了极限,尤其是那些汉军、契丹降军,士气低落,怨言四起。 “传令下去!”他嘶哑地吼道,“督战队上前!后退一步者——斩!告诉儿郎们!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他试图用最原始的欲望来刺激濒临极限的士气! “嗷!”帐内诸将闻言,眼中再次冒出嗜血的光芒! 然而,就在这最后疯狂的时刻! “报——!!!!!” 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大帅!不……不好了!东……东面!东面出现大股宋军!旗号……旗号是……是‘韩’!看规模……至少有数千骑兵!后面看样子还有不少步兵正朝着……朝着我军后翼杀过来了!” 什么?! 韩世忠?! 他竟然真的敢来?!而且这么快?! 完颜宗望脸色铁青,刚要下令分兵阻击! “报——!!!!!” 几乎是同时,西面方向也传来了凄厉的警报声! “大帅!西……西面!发现宋军!打……打着‘种’字旗号!还有……还有折家将的旗帜!人数……人数不明!正向我军侧翼猛攻!” “种”?!“折”?! 种师中?!折家军?!他们也来了?! 整个帅帐,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金军将领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与此同时,汴京城东,官道之上。 “驾!驾!都给老子跑起来!前面的弟兄快顶不住了!” 韩世忠伏在颠簸的马背上,冰冷的雪沫混着汗水打在脸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只有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以及耳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惨烈的厮杀声! 他已经能看到远处汴京城那巍峨的轮廓,看到城头飘扬的旗帜,更能看到城外那黑压压一片、如同无穷无尽的蚁群般疯狂攻城的金军! “将军!看!西边!西边也有动静!”身旁,梁红玉眼尖,指着远处地平线的另一端。 韩世忠凝神望去,只见在西方的旷野上,同样扬起了漫天的烟尘!隐约可见无数的旗帜在晃动!虽然看不清具体的旗号,但那方向……分明也是冲着金军大营来的! “好!好啊!”韩世忠虎目圆睁,爆发出震天的大笑,“不止老子一个!还有其他弟兄赶来了!天不亡我大宋!”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数千淮西子弟兵,以及沿途汇合的一些打着“种”字、“吴”字旗号的小股勤王部队,加起来近万人马。虽然个个疲惫不堪,甲胄不全,但此刻,看到京城就在眼前,看到友军同时杀到,所有人的眼中都爆发出一种混合着疲惫、恐惧和决死的疯狂! “夫人!”韩世忠猛地勒住缰绳,手中那柄厚重的朴刀高高举起,刀锋直指前方金军攻打东水门时暴露出的、相对薄弱的侧翼,“擂鼓!吹号!告诉金狗!你韩爷爷,还有大宋的援军——到了!!” 梁红玉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从马鞍旁拿起战鼓,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擂响! “咚!咚!咚咚咚!” 急促而充满力量的鼓声,如同惊雷般炸响! 同时,队伍中的号角手也吹响了苍凉雄浑的号角! “呜——呜——呜——!” 几乎在同一时间! 西方!南方!甚至北方远处!都隐隐传来了回应般的号角声和喊杀声! 种师中率领的京畿溃兵和部分地方军! 折彦质派遣的折家军精锐先锋! 还有其他接到勤王诏书、自发赶来的忠义之师! 虽然每一支部队的人数或许都不算太多,加起来可能也就两三万人,与金军主力相比仍然悬殊,但他们如同约定好了一般,从四面八方,同时出现在了汴京城外! 如同一道道利箭,射向了金军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包围圈! 这一刻,烽火遍地!旌旗漫卷! 绝望的汴京城,终于看到了漫天飞舞的勤王旗帜! 城楼之上,一直强撑着屹立不倒的赵桓,当看到东方那面熟悉的“韩”字大旗率先出现,紧接着西面、南面也扬起无数代表着希望的旗帜时,他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他死死抓住冰冷的城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身边的李纲、吴敏、许翰等人,早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城墙上下,那些原本已经麻木、绝望的宋军士兵,在看到那漫山遍野突然出现的友军旗帜时,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援军!是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 “韩将军!种将军!折将军!” “大宋万岁!官家万岁!” 积压了太久的恐惧、悲愤、绝望,在这一刻化作了狂喜的泪水和震天的呐喊!无数士兵扔掉头盔,挥舞着兵器,朝着城外友军的方向,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 希望!如同刺破黑暗的万丈光芒,终于降临在这座濒临毁灭的城市上空! 金军帅帐内,完颜宗望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紧急军报,看着沙盘上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代表宋军援兵的小旗,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被他视为土鸡瓦狗的南蛮援军,竟然真的敢来!而且……还来得如此之巧!如此之多! 第67章 帅帐风雷急 “四面楚歌!怎么可能?!韩世忠!种师中!折家军!还有南边那股不知名的苍蝇!他们怎么可能约好了一般,同时杀到?!” 完颜宗望(斡离不)看着沙盘上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代表着宋军援兵的红色小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 帅帐之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刚刚还在为“三日不封刀”而嗷嗷叫的诸将,此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脸上写满了惊骇和不安! “都元帅!”完颜挞懒第一个叫出声来,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东面!韩世忠那厮最为狡猾!其麾下骑兵……来势汹汹!末将的防线快顶不住了!” “西面也告急!”另一名将领,脸上带着刀疤,语气急促地禀报,“折家军攻势极猛,似乎还有种家的残部掺杂其中!西翼营寨已有多处被突破!银术可将军正率亲兵死战,但……但敌人太多了!” “还有南边!后营火光冲天,粮草……”又一名将领焦急地补充,话未说完便被帐外传来的巨大爆炸声打断! “慌什么?!都给本帅闭嘴!”宗望猛地一拍桌案,试图用怒吼压下心中的不安和帐内的混乱,“不过几万南蛮乌合之众!我大金铁骑数十万!岂会怕了他们?!传令兵呢?!立刻将准确军情汇总报来!各路敌军到底有多少人马?!领军者何人?!” 然而,派出去的斥候如同泥牛入海,传回的消息零零散散,互相矛盾,根本无法准确判断各路援军的真实实力和意图。只知道,他们如同从地底钻出来一般,从四面八方同时发起了猛攻! 宗望死死盯着沙盘,大脑飞速运转。他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汴京城久攻不下,自身粮草已近枯竭,军心浮动。如今四面受敌,内外夹击,一旦让城内守军与外围援军汇合,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是全力攻城,不顾外援?这太冒险!万一城未破,援军先至,自己就成了瓮中之鳖! 还是分兵迎击,暂缓攻城?可恨兵力早已分散于四面城墙之下!哪里还有足够的机动兵力去应对四面八方的敌人?而且一旦攻城稍缓,城内那个该死的赵桓必然会抓住机会喘息! “他娘的赵桓!他娘的南蛮子!”宗望心中怒骂,一股从未有过的憋屈和狂躁涌上心头。 “都元帅!”完颜挞懒再次上前一步,语气急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速作决断!” “报——!大帅!韩世忠部已彻底撕开我东翼防线!正高速向中军突进!” “报——!西面银术可将军传讯!折家军攻势如潮,他快支撑不住了!请求调派铁浮屠支援!否则西翼将全线溃败!” 坏消息如同雪片般继续飞来,每一条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宗望的心头! “够了!”宗望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近乎疯狂的血红!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嘶哑而狠厉,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 “完颜挞懒!立即收缩东面兵力!不惜一切代价!给本帅死死缠住韩世忠!绝不能让他靠近中军一步!” “传令给完颜银术可!”宗望的目光投向西方,“告诉他!援兵没有!让他给本帅死守!后退一步,军法从事!就算是死,也要把折家军给老子钉死在西边!” 他接着指向沙盘上的后营位置:“命令留守后营的部队!死守营盘!挡住南面之敌!若营盘有失,指挥官提头来见!” “至于北面……”宗望眼中闪过一丝冷酷,“让耶律余睹带本部奚人骑兵去应付!告诉他,跑了一个南蛮子,本帅扒了他的皮!” 他这是要用各部死战来争取时间!用空间换时间! “但是!”宗望话锋一转,猛地指向沙盘上汴京城的位置,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最重要的一条!传令各攻城部队!尤其是西水门、宣化门!继续给本帅猛攻!不要停!加大力度!用人命填!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本帅彻底砸开这座该死的龟壳!” 他已经顾不上伤亡了!他要在外围援军真正形成合力之前,不惜一切代价,先拿下汴京城!只要城破,擒住赵桓,外围那些所谓的援军,不过是土鸡瓦狗,弹指可灭!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速度!赌的是麾下儿郎的性命!赌的是……他完颜宗望最后的运气! “都听明白了吗?!”宗望环视帐内还能站着的诸将,眼神凶狠如同要吃人。 “遵命!!”帐内诸将心中一凛,齐声应喝!他们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要么踏破汴京,加官进爵!要么……就和这数十万大军一起,埋骨在这异国他乡! 命令如流水般传出,传令兵们甚至来不及擦去额头的冷汗,便疯了一般冲出帅帐,奔向各自传令的方向。整个金军大营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在短暂的混乱和惊慌之后,再次以一种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的方式运转起来! 围城的金兵接到了死命令,攻势变得更加歇斯底里!他们像疯了一样,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城墙上爬,用血肉之躯撞击着城门! 被分派出去迎击援军的部队,也带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凶悍,朝着各自的目标扑去!尤其是西面和东面的部队,他们接到的几乎是死命令,要么挡住敌人,要么死! 整个汴京城外,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混乱的绞肉机!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临死前的惨叫声、爆炸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 烽火连天!血流漂杵!大地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而就在这片混乱的战场边缘,东方。 韩世忠正率领着他的铁骑,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牛油一般,狠狠凿穿着金军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他能清晰地看到远处汴京城楼上那面迎风招展的、象征着大宋皇帝亲临的黄龙大旗,能听到从城内隐隐传来的、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更能感受到来自西方和南方友军方向传来的激烈厮杀声! “弟兄们!”他高举着染血的朴刀,刀尖直指前方混乱的金军中军大帐方向,放声长啸,“京城就在眼前!官家就在城头看着我们!随我——杀穿敌阵!活捉斡离不!!” 第68章 血火交织漫京畿(一) “杀——!!!” 韩世忠的咆哮如同惊雷,手中那柄饱饮鲜血的朴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将一名措手不及的金军骑兵连人带马从中劈开!温热的血浆混合着马匹的腥臊气息,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身,但他恍若未觉,虎目圆睁,只知道一个劲地向前冲! 他身后的淮西军和汇合的勤王部队,如同被这股悍勇之气点燃的干柴,爆发出震天的呐喊,汇聚成一股钢铁洪流,狠狠地撞入了完颜挞懒仓促布置的侧翼防线! “顶住!弓箭手!放箭!给我射死那个韩疯子!”完颜挞懒在亲兵的簇拥下,看着己方阵线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气得哇哇怪叫。他手中的兵力本就不多,又要分心提防城内宋军可能的反扑,此刻被韩世忠这支生力军猛冲,顿时捉襟见肘,阵脚大乱! 宋军的战术简单而有效——骑兵在前,如同锋利的矛头,步兵紧随其后,结成密集的阵列,不断扩大突破口!他们装备或许不如金军精良,体力也早已透支,但那股千里赴援、解救君父、建功立业的信念,以及看到友军四面呼应的激动,让他们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神臂弓准备!”一名宋军都头厉声喝令。虽然箭矢不多,但用在关键时刻,依旧威力惊人! “嗡——!”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动声响起!数十支粗大的弩箭如同黑色的死神,精准地射向试图组织反击的金军步兵方阵! “噗嗤!噗嗤!” 惨叫声中,金军前排的盾牌手连人带盾被射穿!后续的士兵也被洞穿身体,如同串糖葫芦般倒下一片!原本严密的阵型瞬间出现混乱! “就是现在!步军!突击!”宋军步兵将领抓住机会,长枪如林,向前猛刺! 而在战场的另一端,西方。 种师中须发皆张,虽然身上带着伤,却依旧奋力挥舞着令旗,指挥着他好不容易收拢起来的京畿溃兵和地方厢军,与完颜银术可派来阻击的金军绞杀在一起! 他麾下的士兵成分复杂,战力参差不齐,但此刻却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他们结成简易的圆阵,外围的长枪手拼死抵挡着金军轻骑兵(拐子马)的袭扰和箭雨,阵中的弓箭手则不断还击。 “折家军!左翼!给老子顶上去!”种师中看到左翼阵线有些松动,立刻朝着不远处一支打着“折”字旗号、阵型严整的步兵部队高喊。 “得令!”一名面容刚毅、身披铁甲的折家将领沉声应道,随即指挥着他麾下那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步兵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迎向了冲击过来的金军骑兵! 折家军久镇西北,深谙对付骑兵之道!他们前排是手持重盾和长斫刀(一种克制马腿的兵器)的步兵,后排则是密集的长枪手和弓弩手!金军骑兵数次冲击,都被他们严密的阵型和精准的射击挡了回去,留下一地的死尸! 完颜银术可站在后方的高地上,看着西方胶着的战况,脸色阴沉。他没想到这些南蛮子的援军竟然如此难缠!尤其是那支折家军,简直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麾下最精锐的铁浮屠还在围攻汴京城墙,此刻竟有些抽调不出足够的力量来彻底碾碎这些烦人的苍蝇! 而南面,岳飞袭扰造成的混乱还在持续!虽然金军主力已经回援,但大火尚未完全扑灭,粮草辎重的损失触目惊心!更要命的是,那些被赵桓攻心书信和饭香挑拨起来的汉军、契丹军,此刻更是人心惶惶,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哗变和逃亡!留守的金军将领焦头烂额,根本无力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至于北面,耶律余睹带领的奚人骑兵虽然暂时挡住了那股小规模的宋军援兵,但自身也损失不小,根本无法对汴京城墙形成有效支援。 四面楚歌!烽火连天! 整个金军的围城大营,如同一个被四面点火的巨大柴堆,处处冒烟,处处起火,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被动之中! 完颜宗望在中军帐附近,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杂乱厮杀声和告急军报,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却被一群看似弱小的猎物,用最笨拙也最疯狂的方式,逼到了悬崖边上! “增援!快给挞懒增援!不能让韩世忠冲过来!”他对着传令兵咆哮,声音因为愤怒和焦虑而有些变调。 “告诉银术可!铁浮屠!把铁浮屠给老子调一部分过去!先碾碎那些折家军!” “后营!后营那帮废物!告诉他们!再顶不住,本帅就亲自过去砍了他们的脑袋!” 一道道命令被仓促地发出,试图挽回颓势。但兵力的分散和指挥的混乱,使得金军的应对显得有些迟缓和笨拙。 而就在金军主力被外围援军死死缠住,疲于奔命之际! 汴京城内! 南薰门城楼上,赵桓看着城外那片混乱的战场,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友军号角声和喊杀声,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金贼主力已被外援牵制!城下围攻的兵力必然有所削弱!尤其是……西水门!那个被撞开的豁口! “传朕旨意!”赵桓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心! “命李纲!立刻集结城内所有还能拿起刀的禁军、厢军、新募丁壮!甚至……那些囚犯!只要愿意戴罪立功,一律编入敢死队!” “目标——”他伸出手指,狠狠点在地图上西水门豁口的位置! “——西水门!给朕……反攻出去!!” “告诉将士们!”他的声音响彻城楼,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城破,则玉石俱焚!城存,则人人封赏!” “今日!朕要与诸君一道!” “——血债!血偿!!” 第69章 血火交织漫京畿(二) “反攻——!!!” 赵桓的嘶吼,如同点燃火药桶的引线,瞬间引爆了南薰门城楼乃至整个汴京城内积压已久的悲愤、绝望和……最后一丝疯狂的希望! “咚!咚!咚——!!!” 他再次亲自擂响了那面浸染了无数血汗的巨鼓!这一次,鼓声不再是悲壮的送行,不再是绝望的呼唤,而是——进攻!是反击!是向死而生的怒吼! 城楼上下,原本还在为外围援军欢呼的宋军将士们,听到这石破天惊的命令,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热光芒! 反攻?!官家要带我们杀出去了?! “杀!!!”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 “杀出去!宰了金狗!” “为了大宋!为了官家!” “血债血偿!!” 震天的呐喊如同山崩海啸,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欢呼和哭泣!士兵们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麻木的眼神被嗜血的疯狂取代!就连那些刚刚被“劝捐”榨干家底的富户家丁、被从牢里提出来的囚犯,此刻也被这股席卷全城的气氛所感染,眼中闪烁着凶光! 李纲不再犹豫!他知道,这是官家赌上国运的最后一搏!也是汴京城唯一的生路! “传令!”他拔出佩剑,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集结!所有能战之兵!目标——西水门!随我——杀敌!!” 一时间,整个汴京城仿佛都活了过来! 无数的人流,如同奔腾的溪流,从四面八方汇聚向西水门! 有甲胄残破却眼神凶悍的禁军老卒! 有拿着五花八门武器、脸上涂抹着泥灰的厢军和民壮! 有目光闪烁、渴望用敌人鲜血换取自由的囚徒! 甚至还有一些自发拿起菜刀、木棍的普通百姓! 他们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混杂着悲壮与疯狂的人潮,在李纲、吴敏、许翰等文官的亲自带领下(文官亦有督战之责),朝着那洞开的、流淌着鲜血的西水门豁口,发起了决死的冲击! “开门——!!” 西水门内,负责死守甬道的张克戬和殿前都虞候李进,听到城内传来的震天喊杀和官家亲自擂响的反攻鼓声,也是热血沸腾! 他们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刚刚构筑起来的第二道简陋防线推开! “弟兄们!援军来了!官家带我们杀出来了!随我——反冲锋!!”张克戬挥舞着卷刃的长刀,第一个冲向了豁口! “杀——!!!” 原本还在苦苦支撑、伤亡惨重的守军,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跟随着主将,朝着外面那些目瞪口呆的金兵,狠狠地反扑过去! 城外,负责压制西水门的金军将领,看到城门内突然涌出如此庞大、如此疯狂的人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疯了!宋人都疯了!!”他惊恐地大叫,“快!顶住!放箭!用骑兵冲垮他们!”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眼中只有仇恨和杀戮的“疯子”! 宋军的人潮,如同最坚硬的铁犁,狠狠地犁进了金军相对薄弱的阵列! 没有阵型!没有技巧!只有最原始、最血腥的砍杀! 刀劈!枪刺!斧砍!甚至用牙咬!用石头砸! 一名身材瘦小的民壮,被金兵一刀砍中肩膀,却死死抱住对方的大腿,用牙齿狠狠咬向对方的脖颈!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卒,挥舞着豁口的横刀,与三名金兵缠斗,最终力竭倒下,却在临死前拉响了藏在怀里的“霹雳炮”,与敌人同归于尽! 一名囚徒,赤手空拳,却如同疯虎般扑向一名金军骑兵,硬生生将其拽下马,用石头一下下砸烂了他的脑袋! 血肉横飞!惨叫震天! 整个西水门外,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混乱不堪的绞肉机! 李纲、吴敏、许翰这些文官,此刻也抛弃了斯文,拔出佩剑,站在队伍后面,嘶声呐喊,鼓舞士气!甚至有几个年老的文官,也捡起地上的兵器,颤抖着加入了战团!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臣子亦当死战! 这股从城内爆发出的、近乎自毁般的反击狂潮,彻底打乱了金军的部署! 原本负责压制西水门的金军,本就因为主力被调走而兵力不足,此刻面对如此疯狂的反扑,顿时阵脚大乱,开始节节败退! 而这一幕,也清晰地落入了远处正在与韩世忠、种师中、折家军等援军激战的金军主力眼中! “什么?!汴京城里的宋军杀出来了?!”完颜挞懒正在东面被韩世忠冲得焦头烂额,听到这个消息,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不可能!他们哪来的胆子?!”完颜银术可在西面也是又惊又怒,他麾下的铁浮屠一部分被折家军死死缠住,另一部分则疲于奔命,根本无法有效支援! 中军帐附近,完颜宗望更是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被他视为囊中之物、只差最后一口气的汴京城,那个被他认为软弱可欺的宋国皇帝,竟然……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发动反攻?! 这是……这是要拼命了?! “拦住他们!给我拦住他们!”宗望对着传令兵咆哮,“告诉西门的部队!不准退!一步也不准退!谁敢后退,杀无赦!” 然而,军令如山,也挡不住战场上那股席卷一切的疯狂! 西水门方向,宋军的反扑越来越猛烈!张克戬和李进率领的残余守军,与从城内涌出的人潮汇合一处,如同两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刺穿着金军的阵线! 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犹豫的汉军、契丹军,看到宋军如此悍不畏死,又想到自己粮草不济、前途未卜,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竟然出现了小范围的临阵倒戈!虽然很快被金军督战队镇压,但无疑加剧了金军的混乱! 东方,韩世忠看到城内友军杀出,更是精神大振!他高呼着“官家万岁”,手中朴刀挥舞得如同车轮一般,带着淮西铁骑和勤王部队,更加凶猛地冲击着挞懒的防线! 西方,种师中和折家军也看到了希望,攻势愈发凌厉!折家军的步兵方阵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稳步推进,将金军骑兵的冲击一次次瓦解! 南方,虽然岳飞的主力已经撤回,但留下的混乱和火光,依旧牵制了大量金军兵力! 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后院起火! 金军的整个围城体系,在这一刻,似乎……真的要崩溃了?! 完颜宗望站在中军帐前,看着四面八方混乱的战场,听着震天的喊杀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难道……真的要败了吗? 数十万大军,竟然要败在这么一座破城,一个黄口小儿的手里?! 不!绝不!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指向前方! “亲卫营!铁浮屠!随本帅——” 第70章 天倾 “——冲锋!!!” 完颜宗望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在混乱的战场上撕开了一道血口!他手中那柄象征着女真最高统帅权的华丽佩刀,第一次在这场围城战中,指向了敌人! 不是指向那座让他损兵折将、颜面扫地的汴京城墙!而是指向东方!指向那面如同跗骨之蛆般不断撕咬他侧翼防线、此刻更是与城内守军遥相呼应的——“韩”字大旗! “呜——呜——呜——!!!” 代表着金军最精锐力量出动的沉重号角声,压过了四面八方的喊杀! 中军帐附近,一直按兵不动的数千名金军亲卫营骑士,以及至少两个“谋克”(千人队)的铁浮屠重装骑兵,如同被唤醒的钢铁巨兽,发出了整齐而沉闷的轰鸣! 铁甲摩擦!马蹄踏地!长槊如林! 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甚至让远处正在厮杀的双方士兵都感到一阵心悸! “目标!韩世忠!给本帅——碾碎他!!”宗望一马当先,身后的虎头大纛紧紧跟随,他要亲自督战,用最强的力量,先敲碎这根最硬的钉子! 与此同时,汴京城东,旷野之上。 韩世忠正杀得兴起!他手中的朴刀上下翻飞,每一次挥舞都带走一条或数条金兵的性命!他看到了西水门方向那如同火山喷发般涌出的人潮,听到了城楼上那震天的反攻鼓声,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弟兄们!城里的袍泽杀出来了!官家在看着我们!随我冲!凿穿他娘的挞懒大营!”他放声狂笑,豪气干云! “杀!杀!杀!”淮西军和勤王部队士气如虹,攻势如同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 完颜挞懒的防线本就捉襟见肘,此刻更是被这内外夹击的疯狂气势冲得七零八落,眼看就要全线崩溃! 挞懒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要下令死守,突然,他感觉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紧接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闷雷滚滚的马蹄轰鸣声,从他的侧后方——金军中军的方向传来! “那……那是什么?!”挞懒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移动的钢铁城墙! 黑色的铁甲覆盖了骑士和战马的全身,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阳光下,那密集的长槊森林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光芒!他们排着整齐而厚重的冲击阵型,速度并不算极快,但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种无可匹敌的、碾压一切的气势! “铁……铁浮屠!是都元帅的亲卫营和铁浮屠!”挞懒身边的亲兵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兴奋! 挞懒先是一愣,随即狂喜!都元帅竟然亲自带着最精锐的力量来增援了! “哈哈哈哈!韩世忠!你的死期到了!”他狰狞地大笑起来,原本的慌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残忍的快意,“传令下去!缠住他们!给铁浮屠的冲击创造机会!今日,定要将这韩疯子碎尸万段!” 韩世忠自然也看到了那支如同乌云般压过来的重装骑兵!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铁浮屠!金军的王牌! 他久经沙场,深知这支部队的可怕!那是真正用人命和重金堆出来的战争机器!其正面冲击力,几乎是步兵的噩梦! “不好!”韩世忠心中警铃大作!他没想到宗望竟然如此果断,直接动用了最后的王牌!而且目标直指自己! “变阵!快!长枪手在前!弓弩手准备!骑兵……骑兵向两翼迂回!”韩世忠当机立断,嘶声下令! 他麾下的士兵虽然疲惫,但训练有素,立刻开始调整阵型!步兵迅速收缩,组成密集的枪阵,试图抵挡即将到来的冲击!骑兵则向两侧分散,准备从侧翼袭扰! 然而,铁浮屠的冲击速度,远比他们变阵的速度要快! “轰隆隆——!” 钢铁洪流越来越近!地面震动得更加剧烈!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些铁甲骑士脸上狰狞的面具和手中闪着寒光的马槊! “放箭!”韩世忠厉声喝道! 残存的神臂弓手和普通弓箭手拼命将箭矢射向那钢铁的洪流! “叮叮当当!” 大部分箭矢射在厚重的铁甲上,如同隔靴搔痒,纷纷弹开!只有少数幸运的箭矢,射中了战马或骑士甲胄的缝隙,造成了零星的伤亡,但对于整个庞大的冲击阵列来说,根本无济于事! “长枪!举枪!!”韩世忠目眦欲裂! 前排的长枪手将数米长的长枪斜斜向上,枪尖对准前方,试图用密集的枪林来阻止战马的冲击! 近了!更近了! 铁浮屠骑士冰冷的目光锁定了前方那片单薄的枪林!他们没有丝毫减速,反而发出一阵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冲!!!” 下一刻! 如同山崩!如同地裂! 钢铁的洪流,狠狠地撞入了宋军那看似密集的枪阵之中!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成一片!无数根长枪如同脆弱的枯枝般被轻易撞断、碾碎! “噗嗤!噗嗤!” 锋利的马槊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宋军士兵简陋的皮甲和血肉之躯!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又被更大的轰鸣声淹没! 宋军前排的步兵阵线,如同被巨浪拍碎的沙滩堡垒,瞬间崩溃!无数士兵被撞飞、被踩踏、被马槊洞穿!鲜血和碎肉如同烟花般在空中爆开! 铁浮屠的冲击力太可怕了!他们几乎是以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直接碾碎了宋军的正面防御! 韩世忠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的精锐如同草芥般被收割,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顶住!给老子顶住啊!!”他嘶吼着,挥舞朴刀,亲自带着残余的亲卫骑兵,不顾一切地朝着铁浮屠的侧翼冲去,试图用游击的方式牵制他们! 梁红玉也紧随其后,手中双刀翻飞,奋力砍杀! 然而,铁浮屠并非只有重骑兵!在他们两翼,还有大量的轻骑兵(拐子马)如同跗骨之蛆般游弋、骚扰!他们用精准的箭雨压制着宋军的反击,并不断切割、包围着那些试图迂回的宋军骑兵! 韩世忠的侧翼冲击,很快便陷入了苦战!他被数名金军精锐骑兵死死缠住,险象环生! 东面战场,因为铁浮屠的加入,原本稍占优势的宋军,瞬间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而在西面。 种师中和折家军的压力同样巨大!完颜银术可虽然没有得到铁浮屠的直接支援(宗望将主力调往东面),但他指挥着麾下部队,如同疯狗般死死缠住宋军! 折家军的步兵方阵虽然坚固,但在金军不计伤亡的反复冲击下,也开始出现松动!长期的防御作战极大地消耗着他们的体力和箭矢! 种师中收拢的那些溃兵和厢军,更是早已到了极限!伤亡惨重,阵型散乱,全靠着一股意志力和折家军的支撑才没有彻底崩溃! “将军!顶不住了!金狗太猛了!”一名浑身是血的偏将对着种师中哭喊道。 种师中看着远处汴京城楼上那面依旧飘扬的黄龙旗,又看了看身边这些疲惫不堪、眼神开始涣散的士兵,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悲凉。 难道……真的要败了吗? 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似乎……就要熄灭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巨响,突然从西水门方向传来! 紧接着,更加狂暴、更加密集的喊杀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汴京城内汹涌而出! 是城内的宋军!他们……他们竟然真的杀出来了?!而且……声势如此浩大?! 种师中和折家军将士精神一振! 而正在围攻他们的完颜银术可,则是脸色大变! 该死!城里的南蛮子竟然真的反攻了?!西水门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城内反攻的人潮,已经与城外负责压制的金军,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那不是军队!那简直是一股由愤怒、绝望和仇恨凝聚而成的……人肉海啸! 李纲、张克戬、李进……所有能拿起武器的宋军将士、民夫、囚徒……他们只有一个念头——杀! 杀光这些入侵家园的畜生! 西水门外,瞬间变成了一片更加广阔、更加血腥、更加混乱的绞肉场! 宋军凭借着一股哀兵之气,竟然硬生生地将金军的反击顶了回去!甚至……开始反推! “杀啊!冲出去!和援军汇合!”李纲须发戟张,挥舞着佩剑,嘶声呐喊! 这一幕,彻底改变了西面战场的局势! 完颜银术可看到城内宋军竟然真的杀了出来。 第71章 决死狂澜 “杀出去!和援军汇合!!” 李纲的嘶吼,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从西水门豁口处汹涌而出的人潮中那最后一丝理智和希望! 对!援军!外面还有援军! 只要杀出去,和外面的袍泽汇合,他们就还有机会! “杀!!” 更加狂暴的呐喊声冲天而起! 宋军的反扑浪潮,不再仅仅是出于绝望和愤怒的自毁式冲击,而是带上了一丝明确的目标和方向!他们如同被强行扭转方向的洪流,顶着金军的箭雨和刀枪,不顾一切地朝着西方——种师中和折家军所在的方向,奋力突进! 挡在他们面前的金军彻底被打懵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疯狂、如此不计伤亡的步兵冲击!尤其是那些混杂在军阵中、赤手空拳或只拿着简陋武器的民夫和囚徒,他们眼中燃烧的仇恨火焰,简直比最锋利的刀刃还要可怕! “顶住!不准退!督战队!后退者斩!!”负责指挥的金军将领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试图稳住阵脚。 然而,面对这股由数十万人的绝望和愤怒凝聚而成的狂澜,他们的阻拦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阵线被一次次撕裂!金兵被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之中!惨叫声、骨肉碎裂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 张克戬和李进两人如同两尊浴血的杀神,各自带领着残存的精锐守军和殿前司禁军,如同两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凿穿着金军的阵列!他们身后,是密密麻麻、悍不畏死的宋军人潮! 完颜银术可站在后方高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的部队被这股来自城内的洪流和外围折家军、种师中部夹击,阵脚大乱,伤亡急剧增加,脸色铁青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废物!一群废物!”他气得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他手中已经没有多余的预备队了!铁浮屠的主力被宗望调去对付韩世忠,他剩下的兵力根本无法同时应付内外两面的疯狂进攻! “撤!先收缩阵型!向中军靠拢!”银术可当机立断,下达了后撤的命令!再打下去,他这支部队恐怕就要被彻底打散了! 金军开始后退!虽然还有部分部队在顽强抵抗,但整体的溃败之势已经显现! “金狗退了!他们退了!” “杀!追上去!别让他们跑了!” 看到敌人后退,城内杀出的宋军和城外的援军都是士气大振!他们不顾自身的疲惫和伤亡,呐喊着,追杀着,将战线不断向外推移! 种师中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挥舞着令旗,嘶声喊道:“将士们!随我杀!与城内袍泽汇合!!” 折家军的步兵方阵也开始稳步向前推进,如同移动的钢铁长城,将溃退的金兵碾压在脚下! 西面战场,宋军竟然奇迹般地取得了优势! 而在东面,战况却依旧惨烈! 韩世忠面对着完颜宗望亲自率领的金军主力,尤其是铁浮屠那毁灭性的冲击,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他的步兵阵线几乎被彻底凿穿!伤亡极其惨重!残存的士兵只能各自为战,或者依托着同伴的尸体进行着绝望的抵抗! 他本人和他麾下的骑兵,虽然拼死从侧翼袭扰,但面对着数量和装备都占绝对优势的金军精锐骑兵,也是险象环生,不断有人马倒下! “将军!顶不住了!弟兄们快死光了!”一名亲卫队长浑身是血,声音带着哭腔,“撤!再不撤就全完了!” 韩世忠一刀将一名金军骑兵砍下马,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稀疏的队伍,又看了一眼远处依旧在苦苦支撑的步兵残阵,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不甘! 难道……真的要撤了吗? 可一旦他撤了,城内的官家和军民怎么办?!西面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怎么办?! 就在他犹豫挣扎之际! “轰隆隆——!” 西面战场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更加猛烈、更加密集的炮石轰鸣声! 紧接着,无数巨大的石弹和燃烧的火球,如同流星雨般,越过混乱的战场,狠狠地砸向了正在围攻韩世忠的金军主力阵中!尤其是那些正在肆虐的铁浮屠!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炮石?!”完颜宗望正指挥着亲卫营冲击韩世忠的侧翼,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了一跳! 他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在西水门方向,汴京城那残破的城楼之上,以及城墙根下,不知何时推出了数十架大型炮石和床子弩! 是宋军!是城里的宋军在用远程火力支援韩世忠! 原来,李纲在指挥城内大军反攻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协调城头的远程火力!他集中了城内几乎所有还能使用的重型器械,冒着金军残余弓弩手的骚扰,朝着城外金军主力最密集的地方,展开了饱和式的轰击! 虽然准头依旧堪忧,但胜在数量众多!铺天盖地的石弹和火球砸下来,顿时给正在冲击的金军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和伤亡! 一些铁浮屠骑士猝不及防之下被巨石砸中,连人带马被砸成肉泥!更多的则是被燃烧的火球点燃了马匹或身上的披挂,惊恐地嘶鸣奔逃,冲乱了己方的阵型! “干得漂亮!”韩世忠看到这一幕,精神大振!他知道,这是城内的袍泽在用最后的力量支援他! “弟兄们!”他高举朴刀,再次发出怒吼,“城里的弟兄在帮我们!我们不能怂!给我——杀回去!!” 原本濒临崩溃的宋军残部,再次被注入了一股力量!他们呐喊着,朝着阵型开始出现混乱的金军主力,发起了最后的反扑! 完颜宗望看着东面被城头火力压制、陷入混乱的铁浮屠,又看着西面被内外夹击、节节败退的银术可所部,再听着南面后营依旧未止的厮杀声,以及北面耶律余睹那边传来的同样不乐观的战报…… 一股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败了? 难道……真的要败了吗?! 他数十万大金铁骑,竟然真的要败在这座看似唾手可得的汴京城下?!败在那个他一直瞧不起的宋国小皇帝手里?! 不甘!愤怒!屈辱! 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撕咬着他的内心! “撤……”一个带着无尽苦涩和屈辱的字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但他刚要下达撤退的命令! 突然! “啾——!!!” 一声尖锐刺耳的鸣镝声,猛地从南薰门城楼方向响起!划破了混乱的战场! 紧接着! “咚!咚!咚咚咚!” 南薰门城楼上,那面象征着大宋天子的黄龙旗下,鼓声再变! 不再是之前的疯狂与决绝,而是变得更加激昂!更加雄壮!充满了……反攻的号角! 与此同时! 南薰门那紧闭的城门,竟然……缓缓打开了! 一支崭新的、虽然人数不多(约千余人),但甲胄鲜明、队列整齐、气势如虹的军队,簇拥着一面绣着“岳”字的新将旗,如同出鞘的利剑般,出现在了城门口! 为首一员年轻将领,虽然左臂依旧缠着绷带,但目光锐利如电,手中长枪斜指苍穹,正是刚刚被火线提拔的岳飞! 他身边,是那群浴火重生的敢死队员,以及刚刚补充给他的五百殿前司精锐! 他们,是赵桓手中,最后的预备队!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神武右军!”岳飞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响彻战场! “目标!金贼帅旗!” “随我——” “——踏破连营!!” 第72章 踏破连营 “踏破连营——!!!” 岳飞的怒吼,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瞬间穿透了西水门外那片混乱血腥的战场,更狠狠地撞击在每一个听到这声音的人心头! 南薰门城楼之上,赵桓站在猎猎作响的黄龙旗下,看着那支由岳飞亲自率领、虽然人数不多却气势如虹的“神武右军”如同出鞘的利剑般出现在城门口,他那因为极度疲惫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再次握紧了鼓槌! 就是现在!最后的反击! “咚!咚!咚——!!!” 鼓声再变!不再是之前的悲壮或疯狂,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激昂与力量!如同奔腾的江河,如同咆哮的雷霆!这是胜利的号角!这是反攻的战歌! 城内城外,所有正在浴血奋战的宋军将士,听到这熟悉的、来自官家亲自擂响的鼓声,又看到那面崭新的“岳”字将旗如同希望的灯塔般出现在战场上,顿时爆发出更加惊天动地的呐喊! “岳将军!是岳将军!” “官家派出了最后的预备队!” “杀啊!冲垮金狗!” 西水门方向,原本还在与金军残余势力胶着厮杀的李纲、张克戬、李进等人,如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他们不再满足于将敌人驱赶出去,而是嘶吼着,带领着人潮,朝着金军溃退的方向,发起了更加凶猛的追击! 东方,韩世忠正被铁浮屠和完颜挞懒的部队缠得险象环生,突然听到这激昂的鼓声和南薰门方向传来的动静,不由得精神大振! “好小子!还有后手!”他放声大笑,手中朴刀挥舞得更加迅猛,“弟兄们!加把劲!城里的弟兄们都杀出来了!咱们也不能孬种!给老子——冲垮他们!!” 西方,种师中和折家军更是士气如虹!他们本就占据了优势,此刻更是如同猛虎下山,将溃退的完颜银术可所部杀得丢盔弃甲,狼狈奔逃! 而战场中央,那支刚刚出现在南薰门外的“神武右军”,在岳飞的亲自带领下,并没有去支援任何一个方向的友军,而是……如同离弦之箭般,目标明确,直刺金军的中军大帐方向! 那里,完颜宗望的虎头大纛,还在风中飘扬! “拦住他!给我拦住那个岳飞!!”完颜宗望看着那支如同疯虎般直扑自己而来的宋军精锐,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恐! 他做梦也没想到!宋军竟然还有余力发动如此精准而致命的反击!而且目标直指他的帅帐! 他身边的亲卫营和残余的铁浮屠立刻上前阻拦! 然而,此刻的“神武右军”,虽然人数不多,却是由岳飞亲自挑选、经历过血火考验的精锐组成!他们憋着一股劲,怀着对金贼的刻骨仇恨和对官家的无限忠诚,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岳飞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同游龙,寒光闪烁,枪出如电!挡在他面前的金军亲卫,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几乎没有一合之将!不是被挑飞马下,就是被刺穿咽喉! 他身后的士兵,紧紧跟随着主将的步伐,结成紧密的攻击阵型,长枪如林,刀盾并举,一步步,坚定地向前推进!他们无视了从两翼射来的箭矢,无视了倒在身边的同伴,眼中只有一个目标——前方那面象征着金军最高统帅的虎头大纛! “杀!为了陛下!为了大宋!” “踏平金贼帅帐!” 他们的呐喊声,甚至盖过了战场上其他的喧嚣! 完颜宗望看着那支越来越近、势不可挡的宋军队伍,看着那个如同天神下凡般勇不可当的年轻将领,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他知道,大势已去了! 军心已乱!四面楚歌!连自己的帅帐都受到了直接威胁!再打下去,等待他们的,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撤……撤退……”宗望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屈辱和不甘,但理智最终战胜了疯狂,“传令……全军……向北……撤退!!” 撤退?! 帅帐周围的亲卫和将领们都愣住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大金铁骑,竟然……要撤退了?! “都愣着干什么?!执行命令!!”宗望看着还在犹豫的众人,发出最后的咆哮,“违令者——斩!!” 呜——呜——呜—— 代表着撤退的、低沉而悲凉的号角声,终于在混乱的战场上响起。 正在各处苦苦支撑或疯狂进攻的金军部队,听到这撤退的号角,先是一愣,随即如同潮水般,开始向北溃退! 军令如山倒!尤其是撤退的命令! 原本还在顽强抵抗的部队,瞬间失去了斗志! 原本还在追杀宋军的部队,也立刻调转方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兵败如山倒! 整个金军的围城大营,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的溃败之中! “金狗败了!金狗败了!!” “我们赢了!我们守住了!!” 城内城外,所有的宋军将士,看到那如同潮水般向北退去的金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无数人喜极而泣!无数人相拥而庆!无数人跪倒在地,朝着南薰门城楼上那面始终屹立不倒的黄龙旗,叩拜不止! 韩世忠、种师中、折家军将领们,也纷纷勒住战马,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做到了!他们真的……打退了金贼!保住了汴京! 南薰门城楼之上。 赵桓看着那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北撤的金军,听着城内外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紧绷了数十日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一股难以形容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手中的鼓槌,终于无力地垂下。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想要对身边同样喜极而泣的李纲、吴敏等人说些什么。 然而,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软软地向后倒去…… “官家!!!” 李纲、张望等人惊骇欲绝的呼喊声,淹没在了那震天的胜利欢呼之中…… 第73章 龙榻魂语 坠落感。 无休止的坠落,穿过粘稠冰冷的黑暗,仿佛要一直沉入没有底的深渊。 赵桓想挣扎,却发现身体轻飘飘的,使不上半分力气。 意识模糊,最后的记忆是城外溃败的金军,震天的欢呼,还有……自己倒下的瞬间。 死了吗?终究还是…… 不! 强烈的意志如同火星,骤然点亮了这片虚无! 他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灰蒙蒙一片,如同笼罩着浓雾的黄昏。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大殿里。 雕梁画栋依稀可见,金漆龙柱黯淡无光。是垂拱殿的轮廓,却死寂、冰冷,弥漫着腐朽的尘埃气息。高台之上,那把巨大的龙椅孤零零地伫立着,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梦境? 他低头,双手凝实。他迈步,脚步声空洞地回荡。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 龙椅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心脏猛地一缩。 御座之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穿着与他身上龙袍相似却更显宽大的衣袍,面容与他有七八分相似,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苍白和怯懦。他眼神空洞,茫然地看着前方,似乎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是他! 真正的,赵桓! 那个历史上背负了靖康奇耻,最终客死他乡的宋钦宗! 穿越者赵桓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龙椅上那虚幻的身影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带着孩童般的迷茫。 “你是……”原主的声音飘忽不定,“你是谁?” 穿越者赵桓沉默了。他走上前几步,停在御阶之下,仰视着那个与自己共享一张面孔的灵魂。 “我是……来替你活下去的人。”他最终说道。 “替我……活下去?”原主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努力理解,“为何?朕……朕是皇帝啊……父皇传位给朕……” “因为你担不起!”穿越者赵桓打断了他,声音冷硬,“你担不起这龙椅!担不起这万里江山!更担不起这数十万军民的性命!” “你胡说!”原主似乎被刺痛了,猛地站起身,虚幻的身影努力挺直,“朕……朕可以议和!父皇说了,只要割地,只要赔款,金人就会退兵的!李相公他们也都这么说!为何要打?为何要死那么多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议和?”穿越者赵桓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怜悯,“你以为金人是来讲道理的?他们是饿狼!喂不饱的饿狼!你今日割三镇,明日他们便要整个河北!你赔款百万,他们便要千万!最终,他们要的是你的国!你的家!你的命!还有你妻女的清白!” “靖康耻!你忘了那三个字是怎么写的吗?!”穿越者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大殿中炸响,随后摇摇头,黯然一笑似自嘲“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父子君臣,宗室勋贵,数千人被像牲口一样掳去北地!你的皇后朱琏不堪受辱,投水而死!你的嫔妃公主,沦为娼妓!你的父皇,那个你言听计从的太上皇,最终在五国城坐井观天,屈辱而亡!这就是你想要的‘议和’换来的结果!!” 残酷的史实,如同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剜在原主的心上! “不……不可能!!”原主赵桓被这血淋淋的未来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龙椅上,脸色惨白如纸,“父皇……父皇不会这样的!他是为了社稷……为了苍生……” “为了他自己!”穿越者赵桓厉声打断,“为了他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他能继续写字画画、骄奢淫逸!他才不管什么北方屏障!才不管什么军心士气!甚至在你被围困的时候,他还想着让你开城投降!想着把你推出去当替罪羊!” “还有你信任的那些‘良臣’!李邦彦之流,哪个不是想着割地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梁师成那样的阉竖,更是勾结外臣,贪墨军资,泄露军机,罪该万死!你却将他们奉为圭臬!引为心腹!” “你醒醒!”穿越者赵桓一步步走上御阶,逼近龙椅,“你的软弱!你的昏聩!你的识人不明!才是葬送一切的根源!你根本……不配坐在这张龙椅上!” “我……”原主赵桓被这毫不留情的斥责和揭露彻底击垮了!他痛苦地捂住了脸,虚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周围的雾气也随之翻涌。 “那……那我该怎么办?”他抬起头,泪水混合着迷茫,从指缝间滑落,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金人那么厉害……我打不过……我真的打不过……我不想死……我也不想……不想当亡国之君……” 看着他这副彻底崩溃的样子,穿越者赵桓心中的那丝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情。 “你打不过,”他走到龙椅旁,俯视着这个可悲的灵魂,语气放缓了一些,“但,我能。” 原主赵桓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汴京,守住了。”穿越者赵桓平静地陈述,“金兵,被击退了。内奸,被清除了。” 他顿了顿,看着原主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至于你的父皇……”穿越者赵桓的语气变得冰冷,“他意图勾结外敌,颠覆社稷,甚至……对朕起了杀心。如今,他已经‘病’重了。” “病……重了?”原主似乎明白了这三个字背后隐藏的含义,身体猛地一颤,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恐,有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是啊,”穿越者赵桓淡淡道,“他很快……就会去另一个世界,继续他的‘艺术追求’了。” 原主赵桓沉默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虚幻的双手,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眼前这个“自己”是何等的可怕,何等的……陌生。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抬起头,眼神空洞而茫然:“那你……你守住了……那……那我呢?” 这个问题,再次让穿越者赵桓沉默。 他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写满了懦弱与悲哀的脸,轻声道:“你……是赵桓。但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对方的肩膀,却穿过了那虚幻的身体。 “安心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的耻辱,我来洗刷。你的遗憾,我来弥补。你的江山,我来守护。至于……” 他看了一眼原主眼中最后的牵挂。 “……你的皇后,你的儿子,我会……照顾好他们。” 原主赵桓看着他,眼神变幻,最终,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仿佛解脱,又仿佛带着无尽悲凉的笑容。 “好……”他轻轻吐出最后一个字。 随即,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开始变得透明、涣散……最终化作点点微光,彻底消失在这座冰冷空旷的大殿之中。 再无痕迹。 只剩下穿越者赵桓一人,站在那巨大的、空荡荡的龙椅前。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回头。 梦境,开始破碎。周围的雾气剧烈翻涌,扭曲。 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他的意识。 耳边,传来了越来越清晰的呼唤声…… “官家……” “官家醒醒!” “御医!!” 第74章 龙榻魂语醒惊雷 “官家……” “醒了!陛下醒了!” 耳边是杂乱的呼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又透着某种竭力压抑、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而带来的轻微颤抖。 意识如同沉入冰冷河底的顽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向上拉扯。眼皮重若千斤,每一次颤动都牵扯着太阳穴针扎般的刺痛。喉咙干涸得像是被烈火燎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粝的摩擦感。 赵桓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眼皮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眼中,让他下意识地又闭了一下。再次睁开时,视线终于聚焦。 不是梦境中那冰冷空旷的垂拱殿,也不是南薰门城楼上那临时搭建、充满血腥与硝烟味的指挥棚。 眼前是熟悉的明黄色纱帐,帐顶绣着精致的团龙暗纹。身下是柔软的锦被,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安神香和草药的气息。 他……回宫了? “陛下!您感觉怎么样?快!传御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关切,是张望。 赵桓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试图看清周围。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大的龙榻上,显然是寝宫之内。床边围满了人,有张望,有几个面生的内侍和宫女,还有……几个穿着太医院官服、须发花白的老御医,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水……”赵桓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沙哑干涩的音节。 “快!水!温水!”张望连忙吩咐,立刻有宫女小心翼翼地端来一个白玉杯,用小银勺舀起温水,凑到他嘴边。 几口温水入喉,如同甘霖滋润了干涸的河床,喉咙里的灼烧感稍稍缓解。赵桓也感觉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昏迷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金军溃败,四面楚歌,震天的欢呼,还有自己……力竭倒下的瞬间。 “朕……昏迷了多久?”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了许多。 “回陛下,”为首的老御医连忙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声音带着一丝后怕,“您……您已经昏睡了整整一日夜了!幸赖陛下龙体康健,底子厚实,又有上天护佑,方才……” 一日夜?! 赵桓心中一惊!他竟然昏睡了这么久?! 那岂不是说…… “战况如何?!”他猛地抓住老御医的手腕,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金贼……金贼退了吗?!各路援军……” “陛下!陛下息怒!龙体要紧!”老御医被他突然爆发的气势吓了一跳,连忙道,“您放心!金贼……金贼已经退了!” “退了?”赵桓一愣。 “是的陛下!”张望也连忙上前,脸上洋溢着激动,“您昏倒之后,李帅和诸位将军指挥若定!城外韩将军、种将军、折将军等各路勤王大军奋勇杀敌!金贼军心大溃,无力再战,已于昨日午后……拔营北撤了!” “韩将军、种将军他们已经率部入城,其余部众正在城外清剿残敌,安抚地方!汴京……汴京保住了!我们胜了!陛下!我们胜了啊!”张望说到最后,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激动得老泪纵横。 旁边侍立的内侍宫女们也纷纷露出喜悦和崇敬的目光,看向龙榻上这位创造了奇迹的年轻帝王。 胜了? 真的胜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最烈的醇酒,瞬间冲上赵桓的头顶!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心脏狂跳不止! 守住了!他竟然真的守住了!守住了这座风雨飘摇的汴京城!打退了不可一世的金军! 穿越而来,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在绝望中挣扎,在血火中搏杀……这一切的苦难和牺牲,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回报! “好……好……”赵桓喃喃低语,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疲惫交织在一起,让他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却又感到眼眶发热。 “陛下!”老御医见他情绪激动,连忙劝道,“您刚醒转,龙体尚虚,切不可大喜大悲!还需静养才是!” 赵桓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张望留下。” “是。”御医和宫人们躬身退下。 寝宫内安静下来,只剩下赵桓和张望两人。 “具体说说,”赵桓靠在软枕上,声音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锐利,“金贼撤退的情况,各路援军的安置,还有……城内。” 张望不敢怠慢,连忙将赵桓昏迷后这一日夜发生的事情,详细禀报了一遍。 金军确实是全线溃退,丢弃了大量的辎重、伤兵,甚至连“开山太岁”的残骸都没来得及拖走。溃退途中,又遭到韩世忠、种师中等部的衔尾追杀,损失惨重。据初步估计,此次汴京之战,金军伤亡和被俘者,至少在三万以上!可谓是元气大伤! 各路勤王援军也已陆续抵达,韩世忠、种师中、折彦质等主要将领已经入城觐见过(虽然官家昏迷),目前由李纲和兵部统一协调,正在城外扎营休整,并负责追剿金军残余,恢复京畿秩序。 城内,在大清洗和官家昏迷的双重影响下,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宵禁依旧森严,但粮价已经开始回落。之前被“劝捐”的权贵富户虽然心有余悸,但也庆幸保住了性命和大部分家产。而普通百姓,则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官家的无限崇敬之中。 只是…… “只是……”张望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丝迟疑。 “说。”赵桓看着他。 张望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只是……福宁宫那位……在您昏迷期间……‘病势’加重……于昨夜……‘薨’了……” 听闻此言,赵桓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刚刚恢复了些许神采的眸子,瞬间又变得幽深如古井。 他没有问是怎么“薨”的,也不需要问。张望是他的心腹,是他最信任的内侍,有些事情,不需要言明,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暗示,便已足够。 “知道了。”赵桓的声音同样平静,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得知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缓缓闭上眼睛,掩去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解脱,有冷漠,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属于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悲哀。 但那情绪很快便被更强大的意志力碾碎、驱散。 赵佶死了。那个曾经的大宋天子,那个沉溺艺术、断送江山的“上皇”,那个在围城之际还想着割地求和、甚至可能暗中勾结外敌、意图不轨的父亲……终于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他赵桓真正掌控这个风雨飘摇帝国的开始。 寝宫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张望低垂着头,恭敬地侍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等待着官家下一步的指示。 他知道,太上皇的死,绝非小事,后续的处理,关乎朝局稳定,关乎官家的声名,更关乎他这位“经手人”的未来。 过了许久,赵桓才再次睁开眼睛,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和冷峻。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和威严。 “奴婢遵旨。”张望连忙应道。 “太上皇忧心国事,心力交瘁,又闻京师连日血战,宗室勋贵亦有伤亡,悲愤攻心,旧疾复发,于昨夜子时,在福宁宫溘然长逝。”赵桓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为这场死亡定下了官方的基调。 “是。”张望将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 “朕……深感哀恸。”赵桓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悲伤”,“传谕中书、门下,即刻拟定治丧仪程。辍朝三日,百官服素,宫中停止宴乐一月,以示哀悼。” 辍朝三日,停止宴乐一月。这规格,比照了亲王之礼,却又略高于寻常亲王,既给足了“先帝”的面子,又没有达到正常驾崩皇帝的隆重程度,分寸拿捏得极其微妙。 “另,”赵桓继续道,“太上皇晚年虽为奸臣(梁师成等人)所误,然早年亦有微功。谥号……便定为‘恭愍’。葬礼……国事艰难,金贼未灭,一切从简,不可铺张。” 恭愍!恭为敬,愍为伤,有怜悯、忧患之意。这个谥号,既有对逝者的基本尊重,又暗含了对其晚年不幸结局和过失的评价,可谓是用心良苦。 张望心中暗凛,再次躬身:“奴婢遵旨。奴婢这便去传谕。” “等等。”赵桓叫住他,“你去福宁宫,亲自安排。务必……让太上皇走得‘体面’些。另外,封锁消息,在朕正式下旨治丧前,若有半点风声走漏……” “奴婢明白!”张望立刻会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请官家放心,福宁宫内外,绝不会有半句闲话传出!” “去。”赵桓挥了挥手。 赵桓让张望去处理赵佶后事之后,强撑着坐直身体,目光扫过帐外微亮的晨曦,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 该处理的私事了结了,接下来,就是国事!是时候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大宋的天,已经彻底变了! “来人!”他沉声唤道。 一名小黄门立刻趋步入内,跪倒在地:“官家有何吩咐?” “传朕旨意!”赵桓的声音虽然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召集所有在京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半个时辰后,垂拱殿议事!朕有……太上皇薨逝及军国大事宣布!” 第75章 龙座新雷天下惊 文德殿。 这里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虽然也受到些许战火波及,但主体尚算完好。此刻,殿内气氛庄重而肃穆,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对未来的期盼。 李纲、吴敏、许翰等文臣站在左侧,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等武将站在右侧。每个人都穿着朝服或戎装,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眼中的兴奋和对上首那位年轻帝王的敬畏。 尤其是韩世忠等外来将领,他们虽然早已听闻官家亲临城头、死守不退的壮举,但此刻亲眼见到这位面容虽显苍白虚弱、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年轻天子,心中更是震撼不已!这哪里是传闻中那个懦弱的君王?分明是一位杀伐果断、胆气冲天的铁血雄主! 当赵桓在张望的搀扶下,略显虚弱却异常坚定地步入大殿,缓缓坐上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时,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带着发自内心的崇敬和激动,在大殿内久久回荡。 “众卿平身。”赵桓抬了抬手,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谢陛下!”众人起身。 赵桓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群臣,将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那些经历过血火考验的武将,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忠诚和钦佩;那些在大清洗中幸存下来的文臣,则大多是敬畏和谨慎;只有少数几个旧臣,眼神闪烁,似乎还沉浸在某种不安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中。 “诸位爱卿,”赵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却又充满了力量,“汴京之围,历时月余,金贼势大,内外艰危。幸赖诸卿戮力同心,将士用命,百姓效死,更有各路勤王之师,不远千里,奋勇来援!方能击退强敌,保全京师!此乃……不世之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等人身上:“韩卿、种卿、折卿,尔等忠勇可嘉,功在社稷!朕……必有重赏!” 韩世忠等人闻言,脸上虽有喜色,却不敢居功,连忙出列:“臣等不敢居功!皆乃陛下天威浩荡,将士用命,汴京军民一心之功!” “功是功,过是过,朕赏罚分明!”赵桓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随即话锋一转,大殿内的气氛瞬间沉凝下来。 他缓缓扫视一周,目光在几位旧臣脸上略作停留,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压抑着巨大的悲痛: “然,社稷虽保,朕心……却哀恸难平。” 群臣皆是一凛,不明所以,纷纷屏息凝神。 “朕……不得不在此宣布一桩……家国不幸之事。”赵桓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仿佛带着千钧重负,“太上皇……因连日忧心国事,悲愤京师血战,伤恸宗室勋贵伤亡,旧疾复发,医石罔效……”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力气,才吐出最后几个字: “……已于昨夜子时,在福宁宫……‘病’逝了。” “轰——!!!” 此言一出,如同九天惊雷劈落在大殿中央! 整个文德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刚刚还弥漫着的、劫后余生的些微喜悦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彻底击碎! 李纲、吴敏、许翰等人脸色剧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震惊!他们虽然对太上皇晚近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甚至隐约知道些内情,但骤然听到“驾崩”的消息,依旧感到心神巨震! 韩世忠、种师中等武将更是愕然当场,面面相觑!太上皇……死了?!就在这汴京解围的第二天?!这……这也太巧合了?! 而那些眼神闪烁的旧臣,此刻更是面如死灰,身体微微颤抖,看向御座上那位年轻帝王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赵桓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悲恸”与“沉稳”。他抬手,压下了殿内即将爆发的窃窃私语和骚动。 “国事为重,太上皇遗命,丧仪一切从简。”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峻,不带丝毫拖泥带水,“此事,中书门下稍后拟旨通谕。当务之急,非是沉湎悲痛,而是……”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扫视全场,声音斩钉截铁: “——重整山河!再造乾坤!” 这突兀而强硬的转折,再次震慑了群臣!他们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帝王,根本不打算给任何人缓冲或者利用太上皇之死做文章的机会!他要用雷霆手段,将大宋这艘破船,强行拉回正确的航道! 赵桓不再理会众人复杂的心思,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他看向李纲:“李卿!整编禁军、选练新军之事,刻不容缓!朕要你立刻拟定方案!裁汰老弱,补充精壮!严明军纪,恢复战力!朕要一支能战、敢战、战之能胜的强军!” 他看向吴敏:“吴卿!军械武备!此次大战消耗巨大!必须立刻补充!军器监要全力运转!火器!神臂弓!床子弩!还有……那些缴获的金贼器械,给朕仔细研究!取长补短!朕要让大宋的武备,领先于世!” 他看向许翰:“许卿!安抚百姓,恢复民生!战后防疫,尤为重要!开仓放粮,赈济灾民!鼓励垦荒,恢复生产!同时……对于那些在此次‘劝捐’中表现‘突出’者,可酌情减免些许赋税,以示皇恩。” 他看向韩世忠等人:“诸位将军!尔等麾下兵马,暂驻京畿附近休整。但不可懈怠操练!随时听候调遣!朕……很快就会给你们新的任务!”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直指要害!展现出了赵桓整顿内政、重振军备、积极备战的决心和思路!也强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太上皇的死讯上拉了回来! 殿内群臣,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被官家这清晰的思路和雷厉风行的作风所折服!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位真正励精图治、想要中兴大宋的英明君主! 就在众人心潮澎湃,准备领命之时! 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冰冷的杀伐之气: “然,重整山河,必先肃清寰宇!”他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眼神躲闪的旧臣,“此次围城,内忧甚于外患!若非奸佞作祟,里通外国,何至于此?!朕决意——”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如同炸雷,响彻大殿! “——设‘靖康监察司’!由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兼领!彻查此次围城期间,所有通敌、叛国、动摇军心、贪墨军资、贻误战机之罪!无论涉及到谁!官职高低!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另!”他的目光如同利剑,直刺向宗室勋贵聚集的方向,“传旨宗正寺!即刻清查宗室名册,核定亲疏!凡在此次国难中,有不忠不义、首鼠两端之行者——”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废黜宗籍!贬为庶人!永不录用!” 第76章 金殿雷霆赏罚明 文德殿内,死寂如坟。 冰冷的寒意,并非来自殿外凛冽的晨风,而是源自龙椅之上那位年轻帝王冰封般的眼神,以及方才那两道足以掀翻朝堂、震动宗庙的铁血旨意——设监察司!清宗室! 百官垂首,噤若寒蝉。刚刚因汴京解围而升起的些微暖意,早已被这酷烈的政治寒流彻底冻结。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似乎又浓重了几分,与檀香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气息。那些心怀鬼胎或与旧势力有所牵连者,更是面色惨白,冷汗浸透朝服,两股战栗,几乎无法站立。 赵桓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峭弧度。很好,他要的就是这份深入骨髓的敬畏! 他没有让这压抑的气氛持续太久,沉寂片刻后,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国有法度,赏罚不明,何以立国?此次汴京之围,虽是国殇,却也炼出了真金!” 他的目光,如同一道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光,首先落在了文臣队列最前方的李纲身上。 “李纲!” “臣在!”李纲心头微震,迅速出列,躬身肃立。 “卿临危受命,总揽全局,内抚军民,外御强敌,身先士卒,稳定危局!汴京不失,卿当居首功!”赵桓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肯定,“朕擢升你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金千两,绢千匹!京师宅邸一座!” 真正的宰执之首!实权在握! 即使以李纲的沉稳,此刻也难掩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喉头滚动,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臣……谢陛下隆恩!粉身碎骨,难报陛下知遇之恩!” 赵桓虚扶一把,示意他平身。随即目光转向吴敏、许翰等人,略作嘉奖:“吴敏协调军械,许翰安抚民生,亦有微劳,各赐金帛,吴敏加太子少保,许翰升任吏部尚书。”两人连忙叩谢。 紧接着,他的目光转向了右侧的武将队列,那里,弥漫着更加浓烈的血腥气和期待感。 “张克戬!李进!” “末将在!”两人甲胄铿锵,带着一身硝烟与血气出列。 “西水门血战,二位死战不退,身负重伤!其勇可嘉!”赵桓眼中露出赞赏,“张克戬擢殿前副都指挥使!李进擢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各赐金帛良田!”两人激动叩谢。 随后,赵桓又简略封赏了几位守城悍将,虽官职提升有限,但赏赐丰厚,引得武将队列中一阵低低的骚动和羡慕。 气氛稍缓,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了那三位功勋最为卓着的外援统帅。 “韩世忠!” “末将在!”韩世忠龙行虎步,声若洪钟! “卿千里赴援,滑州断敌粮道!解围之战,力挫金贼主力!功高盖世!”赵桓赞道,“朕加封你为检校太保!开府仪同三司!赐黄金五千两!绢五千匹!其妻梁氏,封安国夫人!” 嘶!如此殊荣!韩世忠纵是铁打的汉子,此刻也激动得脸膛涨红,单膝跪地,吼声如雷:“末将韩世忠!谢陛下天恩浩荡!愿为陛下——万死不辞!” 种师中、折可求也相继得到封赏和安抚,京畿路制置使、武泰军节度使,实权在握,显是拉拢重用之意。 赵桓目光扫过殿下,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沉痛:“此次汴京之围,亦有忠勇之士,虽未能亲见解围之日,然其千里赴援之赤诚,浴血奋战之壮烈,朕与天下军民,亦当铭记!” 他顿了顿,语气肃然:“河东路制置使姚平仲,闻君父蒙难,不避艰险,率部来援。虽……其部不幸兵败于城外,姚卿亦壮烈殉国,然其忠勇可嘉,其心可悯!朕追赠姚平仲为忠武将军,谥号‘壮节’!其子孙若有贤才,可量才录用。其麾下阵亡将士,一体从优抚恤!令兵部将其忠勇事迹,载入史册,以为后世表率!” 此言一出,殿内不少知兵的武将,以及一些感性的文臣,皆面露唏嘘感叹之色。韩世忠更是虎目微红,重重地“嗯”了一声。 封赏到此,似乎已近尾声。但所有人都知道,还有一个焦点人物。 那个如彗星般崛起,从无名小卒一跃成为官家心腹,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年轻将领——岳飞!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那个虽然官阶最低,左臂尚缠着绷带,却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人身上。 赵桓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万众瞩目,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神武右军暂代统制,岳飞!” “末将在!”岳飞心头狂跳,强压激动,出列,单膝跪地!动作标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夜袭金营!平定内乱!勇冠三军!智谋过人!”赵桓看着他,毫不吝啬赞美,“朕……本欲……” 他故意一顿,殿内呼吸声都为之一滞!连韩世忠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岳飞。 “……然,骤登高位,于你并非幸事。”赵桓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少年得志,更需砥砺。” 岳飞心中那刚刚燃起的火焰似乎被浇了一盆冷水,但他没有丝毫怨怼,立刻躬身:“陛下圣明!末将寸功微劳,不敢奢求……” “哼!”赵桓却突然冷哼一声,打断了他!“功是功!过是过!朕若连功臣都不敢赏!何以令天下英雄归心?!”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下摆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瞬间笼罩全场! “朕意已决!”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岳飞!忠勇无双!特破格擢升为——御营司都统制!实领神武右军五千人!赐紫金鱼袋!赏黄金千两!绢千匹!良田三百亩!” “神武右军即刻扩编!所需兵员、粮饷、器械!由兵部、户部优先拨付!若有延误——”他目光扫过吴敏和新任吏部尚书许翰,“——朕唯尔等是问!” 轰!!! 整个大殿彻底沸腾! 一步登天!真正的破格! 无数大臣瞠目结舌!那些原本还带着些许轻视或嫉妒的目光,此刻只剩下深深的震惊和……敬畏!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年轻的帝王,是要用这个岳飞,彻底打破旧有的规则!竖立一个全新的标杆! 岳飞自己更是浑身剧震!巨大的荣宠如同山岳般压下,又如同最烈的酒灌入胸膛!他猛地抬头,看向御座上那双充满信任和期许的眼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臣……岳飞……”他声音哽咽,再也无法保持平静,重重叩首,额头与冰冷的金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愿为陛下!为大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赵桓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敲打、激励、重用!目的已经达到! 然而,就在封赏的余温尚未散去,就在众人还沉浸在震惊和激动之中时,赵桓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冰封! 他缓缓坐回龙椅,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穿透人群,死死地、一寸寸地,落在了队列末尾,那个从始至终低着头,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微颤抖的身影上。 前宰相,李邦彦!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知道,赏功之后,便是罚罪!而这位曾经权倾朝野,却在围城期间力主投降,甚至与福宁宫勾连不清的“浪子宰相”,他的命运,将在下一刻被宣判! 李邦彦感受到了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浑身僵硬,冷汗瞬间湿透了脊背!他想抬头求饶,却发现脖子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铁块!他想开口辩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 赵桓看着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冰冷的目光,一寸寸地凌迟着他早已崩溃的神经。 就在李邦彦几乎要窒息昏厥过去的时候,赵桓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在大殿内清晰回荡: “李相公……” 李邦彦身体猛地一颤! “……朕听说,”赵桓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随口闲聊,“你府上……藏着一幅前朝李思训的《长江绝岛图》,乃是稀世珍品……不知,可否借朕……一观?” 借画?! 一瞬间,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懵了! 刚刚还是雷霆万钧、血腥清洗的场面,怎么……怎么突然就跳到了借画?!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李邦彦更是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桓,嘴唇哆嗦着,完全不明白皇帝的用意。借《长江绝岛图》?那可是他耗费了无数心血和重金才搜罗到的心爱之物!是他附庸风雅、标榜身份的象征!官家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他不是傻子!电光火石间,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 这不是借画!这是……诛心!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剥夺他最后的尊严!告诉所有人,他李邦彦的一切,包括他最珍视的东西,在皇权面前,都不过是予取予求的玩物! “臣……臣……”李邦彦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想拒绝,想辩解,但看着赵桓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所有的反抗念头都被瞬间碾碎! 他扑通一声,再次瘫软在地,这一次,是彻底的、毫无尊严的跪伏! “陛……陛下……谬赞……那……那不过是……是臣侥幸所得……若……若陛下喜欢……”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这句话,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和绝望,“臣……臣愿……愿献于陛下!” 从“借”到“献”,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意味着他彻底放弃了挣扎,将自己最后的体面也踩在了脚下! “哦?”赵桓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早有预料,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既然李相公如此‘慷慨’,那朕……就却之不恭了。” 他没有再多看李邦彦一眼,仿佛那幅稀世名画,真的比眼前这个曾经的宰相更值得关注。 大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所有官员都低着头,不敢看龙椅上的皇帝,也不敢看地上那个如同烂泥般的前宰相。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位年轻的官家,心思之深沉,手段之酷烈,简直匪夷所思! 就在众人以为对李邦彦的处理就此结束,只是象征性的羞辱一番时,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决绝: “然,画是画,罪是罪。” 李邦彦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李邦彦!”赵桓的声音陡然转厉!“围城期间,身为宰执,不思御敌之策,反而蛊惑君心,力主割地求和,动摇军民士气!更有甚者,与福宁宫阉竖勾连,阻挠军需,包庇奸佞!虽无直接通敌之铁证,然其行径,已与叛国无异!” 他猛地一挥手! “——革去李邦彦所有官职!爵位!罢为庶人!府中家产……除保留必要生计外,其余尽数抄没,充入国库,以作军资!” 革职!罢爵!抄家! 虽然没有立刻斩首,但这惩罚,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酷!等于是将他从云端彻底打落凡尘,剥夺了他赖以生存的一切!让他从一个权倾朝野的相公,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庶民! “陛下饶命!臣……臣……”李邦彦发出如同破布撕裂般的哀嚎,却被两名上前的殿前卫士死死按住,堵住了嘴,拖了下去! 第77章 圣断乾坤清寰宇 赵桓的目光从李邦彦消失的方向收回,那冰冷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处置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而非曾经权倾朝野的宰相。大殿内,文武百官依旧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这位手段酷烈、心思深沉的年轻帝王。 封赏与惩处都已完毕,按理说,这场劫后余生的第一次大朝会也该结束了。但赵桓并没有立刻宣布退朝,他重新坐回龙椅,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再次缓缓扫过殿下群臣,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韩世忠、种师中等武将虽然心中激动于封赏,但也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并未完全放松。尤其是看到官家并未急于退朝,他们知道,今日之事,恐怕还未结束。 果然,赵桓开口了,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爱卿,汴京之围虽解,然金贼主力未灭,河北、河东、陕西诸路尚在敌手,或遭蹂躏。大宋……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之时。” 群臣心中一凛,刚刚升起的些许轻松感瞬间消失。是啊,金军主力只是北撤,并非被歼灭。他们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而且,丢失的北方大片疆土,如何收复? “陛下圣明!”李纲出列,躬身道,“金贼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我等当趁此喘息之机,厉兵秣马,早做绸缪!” “李卿所言,正合朕意。”赵桓点点头,“然,欲攘外,必先安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此次围城,暴露出的问题,触目惊心!吏治腐败,武备废弛,奸佞当道,人心涣散!若不彻底根治这些顽疾,即便今日击退了金兵,明日亦会有北奴、西贼!大宋,迟早亡国!” 这话语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那些旧臣,更是面色发白,不敢与赵桓对视。 “故而,”赵桓加重了语气,“朕决定,除设立‘靖康监察司’,彻查奸佞外,还需在朝政、军事、民生各方面,进行大刀阔斧之革新!” 革新?! 群臣再次哗然!官家竟然要在刚刚解围、百废待兴之际,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这……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 “陛下!”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似乎是御史台的官员,“老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乃是休养生息,安抚民心,不宜……不宜再兴大狱,轻启变革,恐……恐动摇国本啊!” “动摇国本?”赵桓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那老御史,“老大人是觉得,如今这贪官遍地、兵不知战、民不聊生的局面,就是我大宋的‘国本’吗?!” “若守着这般‘国本’,朕看,亡国之日,就在眼前!” “这……”老御史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 “朕意已决!”赵桓不再理他,声音斩钉截铁,“即日起,朕将陆续颁布革新诏令!” “吏治方面!”他看向新任吏部尚书许翰,“严查官员贪墨渎职!精简冗员!唯才是举!打破门第资历之见!朕要让真正有能力、有担当的人,上来!” “军事方面!”他看向李纲和韩世忠等人,“整顿禁军!裁汰老弱!选练新军!神武右军只是开始!朕要重建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军功擢升!赏罚分明!提高武人地位!朕要让将士们知道,为国征战,不仅有荣耀,更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民生方面!”他看向户部和其他相关官员,“轻徭薄赋!鼓励农桑!兴修水利!抑制豪强兼并!朕要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能安居乐业!民心稳,则国本固!” “财税方面!”他目光扫过几个负责财政的官员,“清查盐铁、商税!打击偷漏!开源节流!增加国库收入!朕要让朝廷有钱,才能练兵!才能赈灾!才能强国!” 一桩桩,一件件,每一项改革措施,都如同惊雷般,在大殿内炸响! 群臣听得心惊肉跳!官家这是……这是要将大宋朝自太祖以来的许多制度,都彻底推翻重建啊!其魄力之大,决心之坚,简直匪夷所思! 反对?谁还敢反对?李邦彦的下场就在眼前!太上皇“病逝”的消息也压在心头!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了,任何阻碍他意志的人,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短暂的震惊和死寂之后,殿内响起了一片附和之声: “陛下圣明!” “臣等愿辅佐陛下,重整山河!” “大宋中兴有望矣!”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此刻,所有人都选择顺从这位强势帝王的意志。 赵桓看着下方百官的反应,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真正的阻力,将在改革的具体实施中显现。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退朝。”他挥了挥手,感觉一股深深的疲惫再次袭来。 “恭送陛下!”群臣再次跪拜。 赵桓在张望的搀扶下,缓缓离开了文德殿。留给身后百官的,是一个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的背影,以及……一个风雨飘摇却又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然而,就在赵桓以为可以稍稍喘口气,回宫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一名皇城司的探子,却神色匆匆地追了上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桓的脸色,瞬间再次变得冰冷! “什么?!”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杀机毕露!“康王……跑了?!” 第78章 斩草除根 “摆驾!回寝宫!” 赵桓猛地转身,声音如同冰棱炸裂,狠狠砸向身旁的张望!那双刚刚还透着一丝疲惫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冰寒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啊?官……官家,您……”张望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戾吓得一哆嗦,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他从未见过官家流露出如此……纯粹的杀意! “回寝宫!”赵桓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他强行压下当场发作的冲动。这里人多眼杂,不是清算的时候!赵构!好!真是朕的好弟弟!竟然敢在这个时候,给朕玩金蝉脱壳?! “是!老奴遵旨!”张望心中狂跳,再不敢多言,立刻躬身应道,手忙脚乱地指挥亲卫宫人准备御辇。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紫禁城深处酝酿! …… 寝宫内,安神香的暖意似乎也无法驱散那刺骨的寒意。赵桓挥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张望一人在外间候着。他没有躺下,而是背对着帐幔,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整个人如同一块即将爆发的寒冰。 赵构跑了! 不仅仅是跑了,他还偏离了朕“指定”的路线!还在野鸡岗秘密会见了身份不明之人! 赵桓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背叛!赤裸裸的背叛! 他给了赵构机会!一个离开这必死之局、在外建立功业的机会!甚至给了他调兵的信物!他以为,杀了梁师成那份血淋淋的投名状,足以让这个九弟认清形势,知道谁才是他唯一能依靠的! 结果呢?! 刚出牢笼,就迫不及待地要挣脱锁链?!去联络那些心怀不满的旧臣余孽?还是……直接搭上了金人的线?! 蠢货!还是……野心已经大到连命都不要了?! 赵桓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自嘲。自己终究还是……心软了那么一瞬。对赵佶,他能毫不犹豫地下令“病逝”,为何对赵构,却还存了一丝“兄弟情谊”的幻想? 可笑!在这个皇权斗争的绞肉机里,亲情是最廉价、也最致命的东西! 他已经亲手埋葬了那个懦弱的宋钦宗!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赵构,绝不能留! 一个流亡在外的亲王,手握大义名分(哪怕是虚假的),身边再聚拢一批亡命之徒和野心家……这简直是埋在自己身边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将他这好不容易才稳住的局面炸得粉碎! 既然你选择了背叛,那就别怪朕……心狠手辣! 斩草,就要除根! “张望!”赵桓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奴婢在!”张望立刻趋步入内,低垂着头。 “传陈过庭,立刻滚过来见朕!”赵桓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和杀气。 “是!”张望不敢怠慢,转身飞奔而去。 片刻之后,陈过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寝宫门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那股几乎要凝结成冰的杀意,心中一凛,动作愈发小心。 “臣,陈过庭,参见官家。”他单膝跪地。 “起来。”赵桓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冰冷,“野鸡岗的事,说。” 陈过庭起身,言简意赅地将情况再次禀报了一遍,重点突出了赵构摆脱监控的“狡猾”和会见者的“可疑”:“……康王殿下似乎早有准备,利用了换防的间隙和驿站复杂的地形,我方‘南鹰’虽全力追踪,仍被其短暂摆脱……会见之人身份成谜,但与城南几家逆案大户似有关联,臣已加派人手彻查。” 他巧妙地将部分责任推给了赵构的“早有准备”,而非完全是皇城司的失职。 “南鹰……”赵桓冷哼一声,“看来朕的‘好弟弟’,比朕想象的,还要能干一些。” 他顿了顿,猛地转身,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刀子,直刺陈过庭:“朕要知道,他现在最可能去哪里?!” 陈过庭心中一凛,迅速分析道:“回官家,南方安稳,却难成气候,更易被我等掌控。北方虽乱,然溃兵流民遍地,地方将领或有异心,更兼陛下信物在手,若康王殿下欲速成大事,聚拢兵马以抗衡……河北、河东,反而是其最佳去处!” “很好!”赵桓眼中杀机毕露,“那就让他的‘最佳去处’,变成他的葬身之地!” “陈过庭!”他声音压低,如同毒蛇吐信,“给朕追!动用皇城司所有力量!沿途设卡!密布眼线!给朕死死咬住他!尤其是往北的路线!” “活要见人!死——”赵桓加重了语气,“——也要见尸!” “朕不希望再听到他活着的消息!明白吗?!” 陈过庭心中巨震,他知道,这是必杀令!而且是不留任何余地的必杀令! “臣……明白!”他毫不犹豫地躬身领命。 “必要的时候,”赵桓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可以用些……非常的手段。让他死得……‘干净’一点。比如,遭遇流寇,或者……‘意外’坠马。” “臣,遵旨!”陈过庭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定让康王殿下……‘魂归故里’!” “去。”赵桓挥了挥手,重新转过身,望向窗外。 陈过庭悄无声息地退下,带走了寝宫内最后一丝暖意。 赵桓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百废待兴的汴京城,眼神冰冷而坚定。 赵构,我的好弟弟。这是你自找的。 黄泉路上,莫怪为兄……心狠! 第79章 监察雷霆风暴起 夜色如墨,血未干。 汴京城在经历了短暂的、劫后余生的喧嚣后,迅速坠入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这种寂静并非安宁,而是恐惧的凝结。大朝会上,年轻天子那冰冷无情的宣告,如同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剑,尤其是那两个新名词——“靖康监察司”和“宗室清查”,更是让无数人彻夜难眠。 皇城司衙署,此刻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冰窖还要寒冷。 陈过庭端坐在主位,面沉如水。他的面前,堆放着一叠厚厚的卷宗和名单,那是皇城司连日来秘密监控、以及刚刚从一些人口中撬出来的线索,还有一部分,则是某些“识时务”者为了自保而秘密呈递上来的“投名状”。 “大人,”一名心腹押队低声禀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残忍,“各处人手已按名单部署完毕。殿前司和开封府也已配合到位,封锁了相关街区和府邸。” 陈过庭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如同蛰伏的毒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官家给了他先斩后奏之权!这是何等的信任,也是何等的压力!他知道,今夜过后,这汴京城的天,就要彻底变了!那些盘根错节、自以为高枕无忧的旧势力,将在他和他麾下这把最锋利的刀面前,土崩瓦解! “传令下去,”陈过庭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按名单抓捕!首要目标——原枢密院签书王仲陵!此人在围城期间,不仅与李邦彦沆瀣一气,更被查实曾派心腹试图向金营传递城防虚实,罪证确凿!直接拿下,若遇反抗,不必留活口!” “是!”押队眼中凶光一闪,领命而去。 “其次!”陈过庭眼中寒光更甚,“原御史中丞黄潜厚!此獠看似刚直,实则心怀叵测!围城期间屡次上书,名为直谏,实则散布恐慌,蛊惑人心!其子黄钺,更与军器监案犯刘延庆有染,收受巨额贿赂!父子二人,一并擒拿!” “是!” “再有!”陈过庭的手指点过一个个名字,如同死神的判决书,“户部郎中张达,勾结粮商,盗卖军粮,致使前线供应紧张!工部员外郎李鬼,收受营造商贿赂,在城防箭楼修建上偷工减料,险些酿成大祸!原翰林学士苏迟,曾为梁师成门下清客,为其传递消息,包庇罪行!还有那个躲在相国寺假扮僧人的内侍刘福……”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正在收紧,代表着一个或数个家族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记住!”陈过庭加重了语气,环视着堂下肃立的缇骑头目,“官家有旨!此次彻查,只问罪行,不问情面!无论官职高低!无论背后牵扯何人!但凡证据确凿,或有重大嫌疑者,一律拿下!胆敢反抗或试图逃窜者——格杀勿论!府邸家产,一律查封!细软文书,片纸不得遗漏!” “遵命!”缇骑头目们齐声应喝,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转身如风般离去,将这冰冷的命令带向汴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整个汴京城,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狩猎场! 皇城司的缇骑如同暗夜中的猎鹰,悄无声息地扑向一个个目标府邸! 王仲陵府。这位前枢密院高官自恃身份显赫,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府中更是豢养了数十名身手不凡的护院家丁。当缇骑撞开府门时,他竟真的下令府中护卫持械抵抗! “反了!反了!区区皇城司鹰犬,也敢擅闯老夫府邸?!给我打出去!”王仲陵站在内堂前,色厉内荏地咆哮着。 “不知死活!”带队的皇城司指挥冷笑一声,“弓弩准备!放!” “咻咻咻!” 密集的弩箭如同蝗虫过境,瞬间覆盖了试图冲上来的护卫!惨叫声中,鲜血如同泼墨般洒在庭院的青石板上! “杀进去!反抗者,杀无赦!”指挥拔出佩刀,一马当先! 缇骑们如同下山的猛虎,冲入府邸!刀光闪烁,血肉横飞!王府的护卫虽然人多,但在这些杀戮机器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王仲陵看着冲到眼前的缇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往内宅逃跑! “哪里走!”指挥一个箭步上前,手中佩刀如同闪电般劈出! “啊!”王仲陵惨叫一声,一条手臂被齐肩斩落!他踉跄着倒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堵上嘴!带走!”指挥厌恶地看了一眼,冷冷下令。 黄潜厚府。这位前御史中丞倒是颇有“骨气”,当缇骑闯入时,他正端坐在书房,奋笔疾书,似乎在写绝命诗。看到缇骑进来,他只是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衣冠,冷笑道:“鹰犬之辈,也配拿我?老夫一生为国,何罪之有?!” “黄大人,”带队的缇骑头目面无表情,“陛下有旨,请你父子二人,去诏狱走一趟。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哈哈哈哈!”黄潜厚仰天大笑,状若疯狂,“公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桓小儿!你如此倒行逆施,滥杀无辜!必遭天谴!我大宋江山,迟早断送在你这暴君手中!” “聒噪!”头目皱了皱眉,一挥手,“拿下!” 几名缇骑上前,黄潜厚还想反抗,却被轻易制服,其子黄钺更是吓得瘫软在地,连声求饶。父子二人,最终被狼狈地押往诏狱。 …… 抓捕行动持续了整整一夜。血腥味弥漫在汴京的大街小巷。有人反抗,当场格杀;有人绝望,束手就擒;有人试图逃窜,最终落网;也有少数“聪明人”,主动配合,甚至献出家财,只求能留得一条性命。 而宗正寺内,气氛同样冰冷彻骨。 宗正寺卿赵士偕坐在堂上,看着下方跪得密密麻麻的赵氏宗亲,只觉得手脚冰凉。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皇城司“协助”整理出来的名单,上面罗列着数十位宗室成员在围城期间的种种“劣迹”。 “陛下有旨,”赵士偕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彻查宗室!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信安郡王赵子淔!”他念出第一个名字。 堂下一个面白无须、养尊处优的中年宗室身体猛地一颤! “围城期间,非但不思报国,反而口出怨言,妄议君上,更与奸相李邦彦私下往来,图谋不轨!着——革去郡王爵位!圈禁于府!无旨不得外出!” “不!冤枉!寺卿大人!陛下!臣冤枉啊!”赵子淔发出凄厉的惨嚎,却被两旁虎视眈眈的宗正寺护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南康侯赵仲忽!”赵士偕继续念道。 一个身材瘦高的宗室面如死灰。 “查实其隐匿家产甚巨,拒不配合‘劝捐’,更曾试图派人与城外金营联络!罪无可赦!着——废黜宗籍!贬为庶人!所有家产田契,一律抄没入官!” “啊——!”赵仲忽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直接晕厥了过去。 “还有,镇国将军赵叔向……” “奉国将军赵伯琮……”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一项项罪名被宣布,一项项酷烈的惩罚被执行! 革爵!圈禁!废黜宗籍!贬为庶人!抄家! 整个大堂,如同人间地狱!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晕厥声响成一片!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天潢贵胄,此刻如同待宰的猪羊,惊恐万状,丑态百出! 赵士偕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和恐惧,将名单上的名字一一念完。他知道,从今夜起,赵氏宗室的“好日子”,到头了!那位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官家,已经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他的绝对权威! …… 当第一缕阳光艰难地刺破汴京上空的阴霾时,城内的抓捕和清查行动终于告一段落。 高悬的人头,空荡的府邸,宗室的哀嚎,百姓的噤声……共同构成了一副令人心悸的画面。 皇宫,偏殿。 赵桓听完了陈过庭和宗正寺卿赵士偕的详细汇报,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端起旁边的清茶,轻轻吹了吹热气。 “很好。”他放下茶杯,声音平静,“震慑的目的,达到了。” 他站起身,走到殿门口,望着外面那轮挣扎着升起的、苍白无力的太阳。 “告诉所有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清洗……只是开始。朕要的,是一个干净的、高效的、只听从朕一人号令的大宋!” “任何阻碍朕的人,无论是谁,无论他姓什么……” 他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方,缓缓吐出两个字: “——碾碎。” 陈过庭和赵士偕心中同时一凛,躬身应道:“臣……遵旨!” 第80章 经武堂内定军策 汴京城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氛围之中。铁血清洗留下的恐惧尚未散去,高悬的人头与坊间的死寂无声地诉说着皇权的威严。然而,在这肃杀之下,某种新的秩序和希望,也如同初春的嫩芽,在悄然积蓄力量。 皇宫,集英殿偏殿。此处靠近武英殿,平日里便是皇帝召见武将或商议军务之所,此刻更显庄重森严。殿内燃着上好的银骨炭,温暖如春,却丝毫驱散不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 赵桓身着赭黄色圆领窄袖常朝袍,头戴平脚幞头,虽然面色依旧难掩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端坐在铺着明黄锦垫的御椅上。经过一日的短暂休息和调整,他身上的那股铁血杀伐之气稍稍内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稳、也更加深不可测的帝王威仪。 殿下左右两侧,恭敬地侍立着几位新朝的核心人物。 左首,是以新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纲为首的文臣,包括吏部尚书许翰、兵部尚书吴敏。他们皆身着紫色或绯色官袍,佩戴金玉鱼袋,神色恭谨,目光中带着对这位年轻帝王的敬畏和一丝对未来变革的忐忑。 右首,则是以检校太保、新任御营前军都统制韩世忠为首的武将。韩世忠依旧一身锁子甲,外罩绛色战袍,显得英武不凡。他身旁,是被特赐坐在一张锦墩上的岳飞。岳飞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武功大夫官服(青绿色),左臂的伤处重新包扎固定,脸色虽仍苍白,但眼神明亮,腰杆挺得笔直。角落里,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如同隐形的影子,一身不起眼的常服,气息内敛。 “昨日大朝会,朕已明示整军经武、革新内政之策。”赵桓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殿内的寂静,沉稳而清晰,“今日召诸卿前来,便是要将这些方略,落到实处。”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李纲身上:“李卿,禁军整编,事关京师安危,乃重中之重。兵部所拟《禁军整编操练条令》,朕已看过,大致可行。但有几点,朕要强调:其一,裁汰务必彻底!凡老弱、怯懦、素有劣迹者,无论其有何背景,一律清退!绝不姑息!其二,训练必须从严!队列、武艺、军法、协同作战,缺一不可!朕要的是能战之兵,不是样子货!其三,军纪!以铁律束之!贪墨军饷、骚扰百姓、临阵脱逃者,斩立决!” “臣领旨!”李纲躬身应道,心中暗凛。官家这三条,看似简单,实则刀刀见骨,直指禁军积弊!要彻底执行,必然会遇到巨大的阻力,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吴卿,”赵桓又看向吴敏,“兵部需全力配合!所需军械、甲胄、营房、粮秣,不得有丝毫克扣!军器监那边,也要加紧!新式火器、神臂弓、床子弩,给朕优先供给新编禁军和御营!” “臣遵旨!”吴敏连忙应道。 接着,赵桓的目光转向韩世忠,语气中带着期许:“韩卿,御营前军,乃朕寄予厚望的野战主力!兵员挑选,可从你本部、种师中将军所部、以及其他勤王军中择优选取!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但有一条,宁缺毋滥!朕要的是精锐中的精锐!驻防陈留,不仅要拱卫京畿,更要时刻准备,成为朕北伐的先锋!” “陛下放心!”韩世忠猛地站起,抱拳沉声道,“末将必不负圣望!一个月内,必让御营前军脱胎换骨!” 赵桓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目光最终落在了岳飞身上。 “岳卿,”赵桓看着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眼神温和了许多,“神武右军,朕意将其打造成一支与众不同的力量。不仅要战力强悍,更要……绝对忠诚!朕准你自选将校,自定训练之法!兵员补充,除了优先挑选守城勇士和可靠溃兵外,朕还会让皇城司暗中协助,为你剔除那些心怀叵测之辈!” 这番话,等于是给了岳飞极大的自主权,甚至动用了特务机构来保证其军队的“纯洁性”!这是何等的信任和倚重! 岳飞心中激荡,再次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陛下隆恩浩荡!岳飞……” “坐下说。”赵桓抬手,“朕知道你的忠心。神武右军的训练,不必拘泥于旧制!骑兵、步兵、弓弩手、甚至……配备最新的猛火油柜、霹雳炮、神臂火箭等利器!你都可以尝试!朕要你练出一支反应迅速、攻守兼备、能够执行各种艰巨任务的……新军!” 他顿了顿,看着岳飞明亮的眼睛:“至于编制……先定为五千人。待你伤愈,训练初见成效,朕会根据情况,再行扩编!” “臣……领旨!”岳飞重重点头,将所有的感激和决心都化作了这两个字! 军队整编的大方向定下,赵桓又看向许翰:“许卿,《靖康取士新格》草案,朕看了。打破恩荫、注重实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思路很好!但具体细则,还需斟酌。尤其是……如何平衡朝中各方势力,如何防止矫枉过正,需仔细考量。你先与李卿商议,完善之后再呈报。” “臣遵旨。”许翰躬身应道。 一系列军政要务布置完毕,殿内的气氛变得既紧张又充满了一种蓬勃的动力。所有人都知道,大宋这艘沉疴已久的巨轮,终于要在新的舵手引领下,强行改变航向了! 赵桓端起御案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地图上那片广袤的北方。 “诸位爱卿,”他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整军、经武、吏治、民生……千头万绪,非一日之功。” “朕定下一年北伐之期,非是好大喜功,更非不顾现实。”他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而是要以此为目标,凝聚人心,鞭策百官,砥砺三军!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大宋,绝不偏安!失地,必将收复!国耻,必将洗雪!” “这一年,将是极其艰难的一年!朕需要诸卿同心同德,殚精竭虑!将朕的意志,贯彻到每一个角落!”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文武核心:“朕要练兵!练能战之兵!朕要理财!理强国之财!朕要用人!用济世之才!” “一年之后!”他的声音再次激昂起来,“朕要看到一支崭新的大宋!朕要让那北逃的金贼知道,他们的噩梦——” “——才刚刚开始!!” “臣等!愿为陛下效死!!”李纲、韩世忠、岳飞、吴敏、许翰等人,被赵桓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和坚定信念所感染,齐刷刷地起身,躬身行礼,声音响彻整个偏殿! 第81章 西风烈马太原寒 晋阳古城,太原府。 铅灰色的天空下,这座饱经战火的北方重镇如同匍匐在汾河湾畔的一头受伤巨兽,城墙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创痕——那是连日攻城留下的撞击坑、箭孔和烟熏火燎的焦黑印记。城外,连绵十余里的金军大营如同巨大的阴影,死死扼住了这座孤城的咽喉。 中军帅帐之内,温暖的炭火驱散了帐外的严寒,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沉闷而焦躁的气息。 完颜宗翰(粘罕),这位大金国的西路军都元帅,正烦躁地踱着步。他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络腮胡如同钢针般根根竖起,眼神中既有女真贵族的骄横,也带着一丝攻坚不下的恼怒。他身上那件华贵的貂裘大氅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沾染了些许尘土的铁甲。 “废物!一群废物!”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砸在面前的沙盘上,震得上面代表着太原城防的小木块都跳了起来,“区区一个太原城!弹丸之地!竟然挡了本帅这么多天?!城里的那些宋狗是铁打的吗?!” 帐下,几名顶盔贯甲的女真高级将领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其中,以勇猛着称的万户完颜娄室眉头微皱,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都元帅息怒。”旁边,一位穿着汉式文士袍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谋士连忙上前劝道,“太原城高池深,守将王禀又是宋人中有名的悍将,其军民抵抗意志顽强,非旦夕可下。我军连日强攻,将士疲惫,器械损耗亦巨,不若……” “不若什么?!”宗翰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那谋士,“不若学那斡离不(完颜宗望的小名)一样,在汴京城下磨磨蹭蹭,等着南蛮子缓过气来吗?!” 提到东路军的完颜宗望,宗翰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一丝不屑和……不易察觉的竞争意味。他与宗望同为伐宋的最高统帅,分领东西两路大军,但素有瑜亮情结。在他看来,宗望麾下兵力更强,负责主攻汴京,理应进展神速,却迟迟未能传来破城的消息,反而让自己这西路军在太原这个硬骨头面前碰了一鼻子灰,这让他感觉很没面子。 “本帅就不信这个邪!”宗翰指着沙盘上的太原城,语气狠戾,“传令下去!明日!加大攻势!把所有能用的投石机、撞车都给本帅拉上去!告诉儿郎们!第一个登上城头的,赏牛羊百头!美女十名!官升三级!” “都元帅!”完颜娄室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上前一步,沉声道,“强攻伤亡太大!太原守军虽少,但极其顽强,我军连日折损已近五千!而且……我军粮草……” 提到粮草,宗翰的脸色更加难看。西路军孤军深入河东,补给线同样漫长。虽然沿途烧杀抢掠,搜刮了不少民间的存粮,但大军消耗巨大,尤其是围攻太原旷日持久,粮草已经开始告急。 “粮草!粮草!就知道粮草!”宗翰烦躁地挥了挥手,“没有粮草,就去抢!去周边的州县抢!告诉那些没用的汉狗、契丹狗辅兵!谁抢得多,谁就能多分一点吃的!抢不到,就给老子饿着!” 这残忍的命令让帐内几名非女真将领脸色微变,却不敢反驳。 “都元帅,”那山羊胡谋士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口,“如今已是隆冬,河东之地,赤地千里,百姓流离,再行搜掠,恐怕……也难以为继。依下官浅见,不若……暂缓攻城,分兵南下,或可先取河东其他州县,以为根基,同时……也可打探一下东路军的消息。斡离不那边,久无捷报传来,是否……” “斡离不那边能出什么事?”宗翰嗤笑一声,打断了他,“他麾下精兵数十万,汴京城内宋帝昏聩,朝臣懦弱,破城不过是早晚之事!或许……他现在已经在汴京城里享福了呢!”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酸意。 完颜娄室却皱眉道:“都元帅,不可大意。据逃回来的探子说,汴京城抵抗异常激烈,那个新即位的宋国小皇帝……似乎并非传闻中那般无能。斡离不那边,恐怕……并不轻松。” “哼!一个黄口小儿,能翻起什么浪花?”宗翰依旧不以为然,“就算他不轻松,我西路军也不能停下脚步!必须尽快拿下太原!打通河东!然后挥师南下!与斡离不前后夹击!这灭宋的头功,可不能全让他抢了去!” 他眼中闪烁着贪婪和野心。在他看来,只要拿下太原,整个河东便唾手可得,到时候南下与东路军会师,一同分享覆灭大宋的荣耀和财富,才是正道!至于斡离不在汴京的困境?那是他自己的事情!甚至……如果斡离不损失惨重,反而更能凸显他宗翰的功绩! “传令!”宗翰再次下令,语气不容置疑,“明日总攻!各部务必奋勇争先!若再有畏缩不前者——军法从事!” “另外,”他看向那山羊胡谋士,“派一队最精锐的斥候,火速南下!去打探斡离不那边的确切消息!本帅要知道,他到底在汴京城下磨蹭什么!” “是!” 命令下达,帐内诸将虽然各怀心思,却也不敢违抗,纷纷领命退下。 帅帐内,只剩下宗翰一人。他重新看向沙盘,目光落在太原城上,眼神变得无比狰狞。 “王禀……太原……等着!明日,本帅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将这座城,彻底踏平!”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城破之后,自己纵马驰骋,麾下儿郎肆意劫掠的场景,脸上露出了残忍而满足的笑容。 第82章 雷火锻后铸金瓯 大朝会的喧嚣与震慑散去,文德殿的宏伟依旧,却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铁幕。赵桓回到紫宸殿偏殿时,天光已经大亮,但连续的殚精竭虑和强撑的精神,让他感觉眼前的光线都带着一丝眩晕。 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的是汴京城的简易地图,以及刚刚由各部司汇总上来的、带着血腥味和烟火气的初步报告。 “陛下,这是靖康监察司连夜清查的部分成果。”陈过庭如同鬼魅般出现,声音低沉,将一份厚厚的卷宗呈上,“共抓捕、格杀涉案人员三百一十二名,其中原朝廷四品以上官员十七人,宗室被革爵、圈禁、废黜者二十九人。查抄府邸九十七处,得金银合计约十八万两,钱七十余万贯,粮米布帛田契无算……” 赵桓接过卷宗,快速翻阅着,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后面,是冰冷的罪状和处置结果。王仲陵反抗被杀,黄潜厚父子下狱待审,那个与李邦彦暗通款曲的信安郡王被圈禁……铁血手段之下,盘根错节的旧势力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家产充入内库,优先用于抚恤阵亡将士家属,以及……犒赏三军。”赵桓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告诉将士们,他们流的血,朕记着!他们的功劳,朕赏得起!” “喏!”陈过庭应道,“另外,关于……康王殿下……”他声音压得更低,“‘南鹰’精锐已衔尾追出,沿途各州府暗桩亦已启动,正布下天罗地网。只是……康王殿下似乎早有准备,行踪诡秘,暂时还未有确切消息。” 赵桓的眼神冷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找不到,就继续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朕把他挖出来!朕不希望,这颗毒瘤在外继续溃烂!” “臣,明白。”陈过庭心中一凛,知道官家对康王的杀意已决。 “太上皇的……后事,安排得如何了?”赵桓换了个话题,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一直侍立在旁的张望连忙上前,躬身道:“回官家,已按您的旨意,一切从简。‘恭愍’的谥号也已拟定。福宁宫那边……已经‘清净’了,绝不会有任何闲言碎语传出。”他着重强调了“清净”二字。 赵桓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张望的处置。一个时代的落幕,不需要太多的繁文缛节。 “陛下,”兵部尚书吴敏匆匆赶到,面带忧色,“军器监那边……臣已去查看过。之前的破坏虽已尽力弥补,但要完成您要求的产量,现有工匠、炉火、原料……都远远不足啊!尤其是火药所需的硝石、硫磺,储备已近枯竭!” “那就去找!”赵桓毫不犹豫地打断,“城内查抄的库房里没有吗?城外金贼大营缴获的没有吗?告诉蔡懋,户部协同!就算把汴京城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把原料凑齐!工匠不够,就从俘虏营里挑!只要有一技之长,肯为我大宋效力,既往不咎!敢怠工、藏私者,军法处置!” “臣……遵旨!”吴敏擦了擦额头的汗,官家这不讲条件的命令,让他压力巨大,但也隐隐感到一丝兴奋。如此破釜沉舟,或许真能力挽狂澜! “还有,”赵桓补充道,“将作监也要动起来!西水门的豁口必须尽快修复!城内被破坏的箭楼、望台,也要加紧重建!钱粮不够,就从查抄所得里拨付!” “是!” 这时,许翰也到了,神色间带着几分激动:“陛下,臣已召集翰林院、国子监诸学士,连夜商讨《靖康取士新格》草案细节。打破门第,注重实务,广纳贤才,此乃强国之基!臣等必不负陛下厚望!” “好!”赵桓赞许道,“此事关乎国运,许卿务必抓紧,也要抓实!” 处理完这些紧急事务,赵桓才感觉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挥了挥手,示意众臣可以先退下,各自去忙碌。 “陛下,”李纲却留了下来,欲言又止。 “李卿还有何事?”赵桓问道。 李纲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城外……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三位将军已入城觐见,正在殿外等候。” 赵桓精神一振:“快宣!” 片刻后,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三位勤王大将步入偏殿。韩世忠依旧英武,只是眉宇间难掩疲惫和大战后的煞气。种师中(种师道之弟)显得沉稳许多,但眼中的悲痛还未散去。折可求则是一位面容刚毅、身形矫健的中年将领,代表着西北赫赫有名的折家军。 “臣(末将)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参见陛下!”三人齐齐单膝跪地行礼。 “三位将军快快请起!”赵桓亲自上前,一一将他们扶起,语气诚恳,“汴京之围得解,全赖诸位将军星夜驰援,浴血奋战!此不世之功,朕与汴京百万军民,永世不忘!” “陛下过誉!勤王救驾,乃臣等本分!”韩世忠朗声道,声音洪亮。 “只恨我等来迟,未能早日为陛下分忧,亦未能……救下大兄……”种师中说到此处,声音哽咽,虎目含泪。 赵桓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种老将军忠魂不灭,朕已下旨追赠太尉,谥号‘忠武’,厚葬于京郊,待他日北伐功成,朕必迎其灵柩,配享太庙!” “谢陛下隆恩!”种师中再次拜谢。 “折将军,”赵桓看向折可求,“折家世代镇守西北,劳苦功高。此次千里来援,朕心甚慰。” 折可求抱拳道:“陛下圣明,力挽狂澜,乃大宋之幸!折家军愿为陛下效死!” 赵桓点点头,示意三人落座,随即切入正题:“金贼虽退,然其主力尚存,北方形势依旧严峻。朕欲重整军备,以图恢复。韩卿,御营前军组建之事,便拜托你了!” “末将遵旨!”韩世忠应道。 “种将军,令兄麾下及京畿溃兵,还需你费心整顿,择其精锐,补充各军。” “末将领命!” “折将军,折家军乃我大宋精锐,朕欲请将军暂留京畿,待整顿之后,或可为北伐先锋之一。” “末将听凭陛下调遣!” 赵桓目光扫过三人,沉声道:“朕知道,诸位将军麾下将士,连番大战,人困马乏,粮草军械亦有不足。朕已下令,从查抄所得中优先拨付,犒赏三军!军械补充,亦在加紧!朕只有一个要求——练兵!给朕练出能打硬仗的兵!” “末将等,遵旨!”三人齐声应道,都能感受到这位年轻帝王身上那股锐意进取、不容置疑的气魄。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匆匆进来禀报:“启禀陛下,太原府八百里加急军情!” 第83章 危城孤注待王师 太原?!赵桓心中一紧。 “呈上来!” 军报展开,赵桓迅速扫过,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陛下,太原战况如何?”李纲在一旁担忧地问道。 赵桓放下军报,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粘罕……总攻了。” 赵桓坐在御案后,面色沉静地看着那份军报。他的手指,在面前摊开的巨幅《河东路山川地理图》上,重重地点在了“太原府”的位置。地图上,太原城周围,代表金军西路大营的标记密密麻麻,如同一张正在收紧的巨网。 “诸位卿家都看看。”赵桓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示意近侍将誊抄的军报副本分发给李纲、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等人。 军报的内容很简单,却字字千钧:金西路军都元帅完颜宗翰(粘罕)已于两日前,对太原府发动倾巢总攻!攻势之猛烈,前所未有!守将王禀、知府张孝纯率全城军民死战,城垣多处受损,伤亡惨重,形势危殆!急盼朝廷火速发兵救援! “粘罕……总攻了?”韩世忠看完军报,眉头紧锁,“太原坚守数月,王禀将军与张孝纯知府已是鞠躬尽瘁。先前姚古将军(姚平仲之父)率陕西援军试图救援,亦在榆次被粘罕分兵击退,未能抵达城下。如今太原粮秣将尽,兵员疲惫,粘罕却在此刻发动总攻……他意欲何为?” “恐怕是急功近利,欲速战速决。”李纲沉吟道,手指也在地图上划过,“斡离不(完颜宗望)在汴京惨败的消息,未必能如此快传到河东粘罕耳中。粘罕素与斡离不争功,久攻太原不下,损兵折将,必然焦躁。此刻发动总攻,或许是想在东路军消息传来前,强行拿下太原,以显其能,挽回颜面。” 种师中点头表示赞同:“粘罕此人,我略有耳闻,性情暴躁,刚愎自用。太原久攻不下,已让他颜面扫地。加上西路军粮草补给困难,拖延日久,军心必乱。他选择总攻,既是发泄怒火,也是一场赌博,想用最短时间解决战斗。” 折可求补充道:“官家,以末将对女真人的了解,他们一旦陷入困境或感到威胁,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凶悍。粘罕此举,虽是孤注一掷,但其麾下女真铁骑战力仍在,太原……确实危矣!”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所有人都明白,太原的安危,直接关系到整个黄河以北防线的稳定,甚至影响到关中和京畿的安全。救,是必须救的。但怎么救? 汴京自身元气大伤,新败的金军东路军虽退,但并未完全肃清,黄河沿岸仍有其残部流窜。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带来的勤王军也是疲惫之师,急需休整和补充。从汴京到太原,千里迢迢,道路艰难,大规模的直接军事救援,短期内根本无法实现。 “官家!”韩世忠再次站出,目光坚定,“末将愿再请战!无需大军,只需拨付末将本部五千精骑,末将效仿当年李广利袭远方故事,星夜兼程,直插河东!纵不能解围,亦可袭扰粘罕侧翼,令其不敢全力攻城!” “韩卿忠勇可嘉,然不可!”赵桓断然拒绝,“姚古将军前车之鉴不远,强行突破金军封锁线,风险太大!粘罕既然敢总攻,必然在太原外围布下重兵。你五千骑兵虽锐,一旦陷入重围,便是死地!朕不能再让大宋损失一员如你这般的良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沉稳而充满力量:“太原,朕绝不会放弃!王禀、张孝纯,以及太原数万军民的忠勇,朕绝不会辜负!但救,也要讲究方法!” 赵桓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太原周边的几个州府上:“粘罕倾巢而出猛攻太原,其后方必然空虚!其漫长的补给线,更是其致命弱点!他以为自己能速战速决,朕偏不让他如愿!” “传朕旨意!”他转身看向张望,“立刻拟旨!以最快的速度,昭告天下,尤其是河东、河北各路军民!就说朕已亲率京营主力,并汇合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诸路大军,不日即将大举北上,收复失地,直捣粘罕老巢!凡斩获金贼首级、焚毁其粮草、响应朝廷号召者,皆有重赏!” “再拟一道密旨!”赵桓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给太原守将王禀、知府张孝纯!告诉他们,朝廷援军已动,正在清除外围,让他们务必坚守待援!朕已下令擢升二人官职,厚赏城中将士!让他们稳住军心,与城偕亡!” “令!‘踏白军’精锐尽出!携此二诏,不惜代价,务必将密旨送入太原城!将那道昭告天下的旨意,传遍河东每一个角落!” 这是舆论战!是心理战!一方面给太原城内注入强心剂,让他们看到希望,继续死守;另一方面,则要动摇粘罕的军心,让他疑神疑鬼,担心后路被抄! “奴婢遵旨!”张望领命而去。 “韩世忠!折可求!”赵桓再次点将。 “末将在!” “朕命你二人,各率本部精锐五千!韩卿以骑兵为主,折将军步骑协同!三日后出发!”赵桓的手指在地图上黄河北岸划过,“目标——河内府、泽州、潞州!给朕扫清这些地方的金贼残余!夺回黄河渡口!给朕做出大军即将渡河、席卷河东的态势!要猛!要快!要声势浩大!” “围魏救赵?”韩世忠和折可求眼中精光一闪。 “对!”赵桓肯定道,“朕就是要让粘罕分心!让他害怕!让他不得不从太原抽调兵力回防!” “末将遵旨!”二人轰然应诺。 “种将军!” “末将在!” “你部暂驻怀州、孟州一带,一面声援韩、折二位将军,一面遣精干细作,深入河东!联络各地忠义寨堡、溃散兵将!告诉他们,朝廷大军来了!让他们袭扰金贼粮道!攻打其后方据点!给粘罕后院点火!” “末将领命!必不负所托!”种师中精神一振。 “吴敏!” “臣在!” “军器监!日夜赶工!神臂弓!火药箭!霹雳炮!优先供给韩、折、种三部!粮草军需,户部全力保障!不得有误!” “臣遵旨!” “陈过庭!” “臣在!” “皇城司!给朕盯死了粘罕!他攻城的具体部署!他麾下将领的动向!他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太原城内的情况!任何风吹草动,立刻上报!” “臣遵旨!” 一道道命令,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迅速张开,目标直指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太原战场。虽然汴京主力无法直接抵达,但赵桓却试图通过政治、军事、情报、心理等多种手段,撬动整个战局。 将领们领命匆匆离去,偏殿内只剩下赵桓和李纲、张望等人。 赵桓重新走到地图前,目光久久凝视着太原那个点,眉头紧锁。他知道,这已经是眼下他能做出的最好应对,但能否奏效,太原能否撑到那个时候,依然是未知之数。 “王禀……张孝纯……”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沉重,“一定要撑住……给朕……给大宋,撑下去……” 李纲看着官家疲惫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官家,”李纲轻声道,“您也该保重龙体。太原之事,非一日可解。您若累垮了,大宋……便真的没有希望了。” 赵桓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李卿放心,朕……还撑得住。” 第84章 血书泣孤城 帝心动雷霆 靖康元年,二月初七,午后。 东京,泰和殿偏殿。殿内很安静,只有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赵桓坐在御案后,手里捏着一份来自河北路转运司的奏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奏报上说,金军虽退,但溃兵流寇四起,加之去岁天灾,河北多地饿殍遍野,急需朝廷赈济,可如今国库空虚,如何赈济? 他将奏报放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七日来,类似这样雪上加霜的消息,他已经看了太多。东京解围的喜悦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烂摊子和沉重的压力。 李纲在整顿中枢,却处处掣肘;许翰的新格还在争论不休;吴敏的军器监缺这少那;韩世忠、折可求、种师中三部倒是出发了,但他们面对的是整个河东,兵力、粮草都捉襟见肘,说是去施压,能自保就不错了…… 一切都很难。他这个皇帝,看似乾纲独断,连杀带剐,震慑了朝野,可实际上,手里能用的资源、能信任的人,少得可怜。他常常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泥潭里挣扎,每前进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却不知道前方到底是坚实的陆地,还是更深的沼泽。 “官家,喝口茶。”张望悄无声息地走近,将一杯温热的贡茶放到案头。 赵桓端起茶杯,却没心思喝,只是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发呆。他忽然有些理解历史上那个“自己”为何总是犹豫不决,甚至做出那么多昏聩的决定了。当整个国家机器都锈迹斑斑、千疮百孔时,一个坐在最高位置上的人,又能有多少选择呢?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守门内侍脸色微变,匆匆进来禀报,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惶: “启禀陛下!‘踏白军’……踏白军校尉刘猛,自太原……突围回京!有……有紧急军情!” 赵桓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踏白军!刘猛!他记得这个名字,是派往太原送信的精锐斥候!算算日子,已经过去了七天!此刻才回来,而且是“突围”…… “快宣!”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殿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两名禁军架着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汉子走了进来。那人身上的甲胄破碎不堪,布满了刀砍箭射的痕迹,脸上、身上全是凝固的血污和狰狞的伤口,若非那双眼睛里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光芒,几乎让人以为是一具刚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尸体。 是刘猛! “末将……刘猛……”他挣扎着,似乎想跪下,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嘴唇开合着,发出微弱的气音,目光死死地盯着赵桓,用尽最后一丝神智,从怀里掏出那卷硬邦邦的、被血浸透的布帛,“陛……陛下……太原……血……血书……” 张望脸色煞白,连忙上前接过那卷散发着恶臭的血书,双手都在颤抖。 赵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示意禁军将刘猛小心抬下,又急令太医抢救,然后才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血书。 布帛已经干硬,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赵桓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的字迹是用指血写成的,潦草、扭曲,却又带着一种刻骨的绝望和悲壮。 “……臣王禀、张孝纯泣血叩奏陛下:贼势十倍于我,连日总攻,昼夜不息。西城已破,巷战三日夜,将士死伤殆尽,民夫亦半殁……” 赵桓的呼吸开始急促,他仿佛能看到太原城头那惨烈的厮杀,听到那震天的喊杀和垂死的呻吟。 “……臣等率残兵退守内城……然,贼已掘地道,内城旦夕可破……城中粮秣告罄,箭矢尽绝,将士裂甲为矢,拆屋为薪……” 他的手开始颤抖。粮尽、矢绝……这是守城战中最绝望的境地! “……陛下天恩浩荡,诏书已至,军民感泣,然……贼势凶猛,臣等……恐难支撑……最多……最多三日!” 最多三日!赵桓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日之内,若无天兵天降,太原……太原必失!臣等唯有……与城偕亡,以报陛下知遇之恩!臣王禀、张孝纯,再拜泣血!” 日期,赫然是七日前! 轰! 赵桓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七日前就只剩下三天!现在七天过去了!太原……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廊柱上,手中的血书飘然落地。 “陛下!保重龙体啊!”张望惊呼一声,想要上前。 赵桓却像是没听见,他靠着柱子,缓缓滑坐到地上。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想到了王禀,那个在历史上以忠勇闻名的老将;想到了张孝纯,那个同样坚守到最后的文臣;想到了太原城里那数万军民……他们,就这样没了?在他穿越而来,在他自以为能改变历史之后,他们还是……没了? 那他之前的努力,汴京的惨胜,又有何意义? 一股强烈的自我怀疑和挫败感涌上心头。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偶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这沉沦的国运。 粘罕!完颜宗翰! 想到这个名字,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又从心底升起!是这个女真蛮子!是他毁了太原!毁了那些忠勇的生命! 愤怒、悲伤、绝望、无力……种种情绪在他胸中交织、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殿外那刺眼的阳光,只觉得无比讽刺。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太原没了,河东门户大开。韩世忠他们还在路上,他们的佯攻还有意义吗?粘罕解决了太原,下一步会做什么?挥师南下?还是掉头去支援溃败的宗望?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不!不能这样! 赵桓猛地用拳头砸了一下地面!他不能垮!他是皇帝!他是大宋现在唯一的希望!如果连他都放弃了,那这个国家就真的完了! 太原……也许……也许还有万一的可能呢?刘猛能突围出来,说明城还没破?或许他们还在坚守?还在创造奇迹? 对!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 他挣扎着站起身,重新走到地图前,目光在太原、怀州、韩世忠、折可求、种师中的位置之间飞快地移动。 时间!他需要时间!可太原最缺的就是时间! 常规的办法,来不及了!韩世忠他们赶不到! 必须有奇兵!必须有雷霆一击!能立刻打乱粘罕的部署,让他无暇再顾及太原! 可是,哪来的奇兵? 他的目光扫过东京城,扫过那些正在整编、训练的新军……神武右军?岳飞? 一个念头,如同绝境中迸发的火花,瞬间照亮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险!极险!近乎疯狂! 但他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赵桓挺直了脊背,脸上所有的痛苦和迷茫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断。 他转身,面向殿门。 “传旨。”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张望躬身侍立,屏息凝神。 赵桓顿了顿,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然后,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召岳飞,立刻入宫!” 张望躬身领命,快步退出。 一炷香后,岳飞身着铁甲入内。甲胄整洁,身姿挺拔,眼神锐利。 “末将岳飞,参见陛下!”岳飞单膝跪地。 “平身。”赵桓将血书递给岳飞,“你看。” 岳飞接过,看完,脸色煞白,手微微颤抖。 “陛下!太原……” “朕知道。”赵桓打断他,目光直视岳飞,“岳卿,朕问你,若太原已不可救,我大宋,当如何?” 岳飞一怔,这个问题太过沉重,也太过突然。他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陛下!纵太原不幸,只要陛下在,大宋军民便在!我等当整顿兵马,收拢溃卒,与金贼死战到底!收复河山,为死难袍泽报仇雪恨!” “好!”赵桓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死战到底!收复河山!说得好!” 他走到岳飞面前,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但死战,不能只凭一腔热血!收复河山,更需良将精兵!如今,我大宋精兵何在?良将何在?” 岳飞默然。汴京之战,虽胜,实惨!各路勤王军,亦是疲敝。 “兵,要练!将,要寻!”赵桓斩钉截铁,“朕已遣韩、折佯攻,种师中袭扰,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朕要的,是彻底扭转战局!朕要的,是北伐!是直捣黄龙!” 他猛地转身,望向北方,声音激昂起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祖宗基业,岂容断送!社稷危亡,朕躬当之!” “朕,意已决!”赵桓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岳飞,“朕要移驾!亲赴河东前线!于怀州设立行营!坐镇指挥!朕要亲自去!去收拢那些散落在北方的忠勇之士!去发掘那些被埋没的良将!去告诉天下人,朕这个大宋天子,没有躲在东京城里!朕与他们同在!” “朕要竖起大旗!聚拢人心!整编新军!”赵桓伸出手,重重拍在岳飞的肩膀上,“而你,岳卿!朕需要你随驾!任行营都统制!这支未来北伐的铁军,朕要你来亲手打造!替朕去识人!去练兵!去将那些璞玉,琢磨成国之干城!” 岳飞浑身剧震!他终于明白了官家的深意!这不仅仅是为了太原!更是为了大宋的未来!是为了那支能够洗雪国耻、收复河山的铁军!官家竟将如此重大的信任和期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末将……末将遵旨!”岳飞热血上涌,双膝重重跪下,一拜到底,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却字字铿锵:“陛下天恩,末将粉身碎骨难报万一!愿随陛下,赴汤蹈火!定不负陛下所托!” “好!好!好!”赵桓连说了三个好,亲自将岳飞扶起,眼中满是信任和期待。 “回营待命!此事暂且保密!待朕安排好东京事宜,会再宣你!” “末将遵旨!”岳飞再次抱拳,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岳飞离去的背影,赵桓整理了一下情绪,脸上的激动和决绝渐渐被一层沉稳的威严所取代。 “张望!” “奴婢在!” “传旨!请李纲、许翰、吴敏三位卿家,速至偏殿觐见!” 张望领命而去。 等待的时间里,赵桓命内侍备好笔墨绢帛,他要亲自书写那份托付江山的诏书。 半个时辰后,李纲、许翰、吴敏三人匆匆赶到。 “臣等参见陛下!”三人行礼。 赵桓示意他们平身,然后将刚刚亲笔写就的制书拿起,并未立刻交给他们,而是沉声开口: “三位卿家,太原血书,想必你们也已知晓。” 三人脸色一黯,点了点头。 “太原之危,已非寻常手段可解。”赵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意已决!将效法太祖,移驾怀州,亲临前线,坐镇指挥!” “陛下!万万不可!”李纲三人再次跪倒,苦苦劝谏。 “不必多言!”赵桓摆手,“朕并非冲动。朕此去,一为振奋军心,凝聚抵抗意志;二为收拢北方溃兵义士,招揽人才,为组建北伐新军奠基;三为就近指挥韩、折、种诸部,灵活应对战局。此乃破局之策,亦是长远之计!” 他将移驾的深层战略意图,第一次完整地向核心大臣阐明。 李纲等人闻言,虽然依旧担忧,但心中却也升起一丝希望。官家此举,并非蛮干,而是有着深远的考量! “然,朕离京之后,东京安危,朝政运转,便全赖诸卿了!”赵桓走到李纲面前,将手中的制书郑重递给他:“此乃朕亲笔所书《委任李纲监国诏》,朕离京期间,以卿为东京留守,总领军国庶务!许卿、吴卿辅佐!凡军情要务,卿等可相机决断,便宜行事!靖康监察司、内外兵马,皆受卿节制!” 李纲双手颤抖接过制书,重重叩首:“臣……领旨!必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赵桓又将那枚龙渊玉佩解下,交给李纲:“此玉为信,遇非常之事,可凭此玉与诏书调动内帑武库。” 随后,他又对许翰、吴敏二人殷殷嘱托。 最后,赵桓下令:“传谕殿前司都虞候李进,选精锐五千,备行营仪仗!朕将于三日后……龙骧北上!目标——怀州行营!” “臣等恭送陛下!”李纲三人拜伏在地。 赵桓点头,转身望向北方,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第85章 龙骧北望出雄关 三日后,靖康元年二月初十,凌晨。 天色未亮,寒星寥落。汴京城在经历了数日的血腥清洗、惊天剧变和短暂喘息后,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惧与希望的寂静。宣德门前的巨大广场上,火把熊熊燃烧,将五千名挑选出的扈驾禁军照得如同铁铸的雕像。 玄色铁甲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肃杀的光芒,长枪如林,军旗在凛冽的晨风中无声卷动。 “陛下……”李纲看着即将登上车辇的赵桓,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叹,重重一拜,“京师安危,臣必不敢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万望保重!” 赵桓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前来送行的李纲、吴敏、许翰等留守重臣,以及部分被允许送行的宗室代表。他们皆身着朝服,肃立于广场两侧,神色复杂。天子亲征,这是何等的决心,又是何等的凶险! “京师之事,有劳诸卿了。”赵桓的声音透过清晨的寒气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坚定,“朕此去怀州,设行营,抚军民,图恢复。望尔等戮力同心,固守待援,莫负朕望!” “臣等……遵旨!恭送陛下!”李纲等人再次叩拜,心中百感交集。 辰时初刻,沉重的宫门内传来了车轮碾压石板的辚辚声。并非想象中的华丽龙辇,而是一辆通体漆黑、由六匹神骏黑马拉着的巨大车辇缓缓驶出。车身厚重坚固,车窗窄小,明显是经过特殊加固的“行驾”,更显几分军旅的肃杀之气。 车辇两侧,紧随的是岳飞和他麾下五百神武右军先锋。岳飞左臂依然吊着绷带,换上了一身簇新的武功大夫官服,外罩铁叶甲,端坐于乌骓马上,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前方。他身后的士兵虽然大多是临时整编的溃兵或新募,但队列整齐,透着一股与旧禁军截然不同的精悍之气。官家破格提拔,又委以重任,这份知遇之恩,足以让他们为之效死! “恭迎陛下!”所有将士,齐刷刷单膝跪地,甲叶碰撞声汇成一片冰冷的金属交响! 赵桓没有再多言语,深深看了一眼这座他用血火守护下来的都城,目光最后落在远处那些自发前来送行、密密麻麻跪伏在地、鸦雀无声的百姓身上,随即登上了那辆厚重的黑色车辇,车帘落下,隔绝了所有视线。 “出发!”岳飞手中长枪向前一指! “神武右军!开路!” “喏!” 先锋骑兵率先启动,马蹄声踏破黎明前的寂静。巨大的黑色车辇随之缓缓移动,李进统领的五千扈驾禁军组成的钢铁洪流紧随其后。一条代表着大宋最后希望和决心的黑色巨龙,就这样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汴京,向北而去。 车辇内,空间宽敞,铺着厚厚的软垫,但依旧能感受到路面的颠簸。赵桓靠在软垫上,闭目凝神。连日的殚精竭虑和精神紧绷,让他此刻只觉得疲惫欲死。 “官家,”张望小心翼翼地奉上热茶,声音放得极轻,“路途遥远,您还是歇息片刻。” 赵桓接过茶杯,暖意驱散了些许寒冷,却驱不散心中的沉重。他知道,这一去,前路漫漫,凶险异常。怀州,只是第一步。北方的烂摊子,远比想象中更加棘手。 “岳飞那边,安排得如何了?”赵桓抿了口茶,问道。 “回官家,”张望连忙道,“岳将军治军极严,神武右军虽是新编,但军容整肃,远胜旧日禁军。一路上斥候散布极广,逢林莫入,遇险则避,行军布防,皆井井有条。随行的李进将军也私下赞叹,说岳将军年纪虽轻,却有大将之风呢!” “嗯。”赵桓点点头,心中稍安。岳飞是他亲手提拔,寄予厚望的棋子,绝不能有失。 队伍行进并不快,沿途景象触目惊心。被战火焚毁的村庄、荒芜的田野、倒毙路旁的饿殍……这一切都在不断提醒着他肩上的重担。他数次掀开车帘,看着窗外这人间惨状,沉默不语,唯有眼底的寒意越来越浓。 “这就是朕的江山……朕的子民……”他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刻骨的痛楚。 张望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是酸涩难当,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岳飞的神武右军作为先锋,一路披荆斩棘,不仅要探查道路,还要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溃兵或趁火打劫的流寇。岳飞几乎是寸步不离前线,宿营时更是亲自巡查布防,其严谨细致,让随行的李进等老将也暗自钦佩,再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 经过整整五日的艰难跋涉,期间只在几个相对安全的县城稍作停留补给,御驾队伍终于抵达了黄河北岸的怀州(大致在后世河南沁阳一带)地界。此地西依太行山余脉,南临沁河,地理位置颇为重要,是沟通河东与京畿的要冲。 然而,当队伍抵达怀州城外时,眼前的情景却让所有人都皱紧了眉头。 城池低矮破败,城墙上甚至能看到多处坍塌的豁口,只用些许沙袋和木板草草遮挡。城门口守卫的士兵衣甲不整,神情懈怠,看到御驾和扈从大军到来,脸上露出的不是惊喜,反而是……惊慌和畏惧? “这……这就是怀州?”车辇内,赵桓掀开车帘,看着眼前这副破败景象,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本以为怀州地处要冲,又未直接遭受金军主力攻击,情况会好一些,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模样! 恰在此时,怀州知州范讷,带着一众属官,衣冠不整地从城内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个个面带惶恐,眼神闪烁,来到御驾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 “臣……臣怀州知州范讷,携合州官吏,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桓没有让他们起身,只是隔着车帘,冷冷地问道:“范知州,怀州如今有多少守军?粮草储备几何?附近可有贼寇流窜?” 范讷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含糊不清地答道:“回……回陛下……守军……守军尚有……千余……粮草……粮草尚能支应月余……贼寇……偶……偶有小股流窜,已被……已被击退……” 他的回答漏洞百出,旁边几个属官更是低着头,不敢与车辇对视,甚至互相推诿。 赵桓坐在车辇中听完这简短的汇报,心中已然有数。 这怀州,怕是烂到了根子!吏治废弛,军备松懈,官员颟顸无能,甚至可能……贪墨严重! 他原本指望将怀州作为北伐的基地,现在看来…… “不必入城了。”赵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淡,透过车帘传出,如同数九寒冬的冰凌,“就在城外沁河畔高地安营。”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范知州,你且回去准备详细的州务文册、兵力名册、粮储账目!朕——稍后要亲自查验!” “是!是!臣……遵旨!”范讷如蒙大赦,感觉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连忙带着一众官员仓惶退去。 李进指挥着扈驾禁军开始在高地上选择营址,安营扎寨。 岳飞则眉头紧锁,快步来到中军车辇旁,对着刚刚走下车辇,正望着远处怀州城墙出神的赵桓抱拳道:“陛下!末将以为,此地贼情不明,吏治废弛,我军初至,立足未稳。当立刻加强营防,并派出精锐斥候,彻底探明周边百里虚实,以防不测!” 赵桓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位眼神锐利、思虑周密的年轻将领,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点了点头:“岳卿所虑极是。此事便交由你去办!神武右军暂负责行营外围警戒与侦察!” 他随即转向李进:“李进!” “末将在!” “你负责督促禁军,务必于明日天亮前,完成营寨主体工事!壕沟、鹿角、望楼,一样不能少!” “末将遵命!”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布,缓缓笼罩了这片刚刚喧嚣起来的河畔高地。行营初步搭建完成,篝火燃起,映照着士兵们疲惫却警惕的脸庞。怀州城就在不远处,黑黢黢的轮廓如同蛰伏的怪兽,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赵桓坐在中军大帐内,看着范讷派人呈上来的那份错漏百出、语焉不详的文册,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正准备召随行的御史台官员来,商议如何整顿怀州吏治,敲山震虎,突然—— 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带着惊慌的马蹄声! 紧接着,是岳飞麾下斥候那嘶哑而尖利的呼喊! “报——!紧急军情!” 第86章 北狩怀州龙心疑 那斥候嘶哑而尖利的呼喊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中军大帐内凝重压抑的气氛。 “何事惊慌?速速报来!” 赵桓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射向踉跄冲入帐内的斥候。连日的奔波、怀州的破败、官吏的颟顸,以及刚刚到手那份几乎等同废纸的文册,早已让他心中积蓄的火气濒临爆发。 岳飞亦是按剑向前一步,沉声问道:“可是贼寇袭营?” 那斥候面色惨白,大口喘着气,拼命摇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急:“回…回陛下!非是贼寇…是…是营外十里坡,来了一彪人马,约莫…约莫百十骑!为首者…为首者自称马扩,遣人前来通报,说是…说是河北义士,特来…求见陛下!” 马扩?!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赵桓脑海中炸响!他瞳孔骤然收缩,心脏没来由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马扩……他居然来了?河北五马山的义军领袖,靖康年间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只是……历史上他后来似乎是拥立了信王赵榛,还派人去联络南逃的赵构……在这个时间点,他突然出现在怀州,是真心来投效朕,还是另有图谋?是闻风而来见机行事,还是……受了谁的指使? 赵桓脸上神色未变,但内心已是念头百转。他太清楚这个时代的“忠义”有多少水分,尤其是在宗室藩王之间存在微妙竞争的情况下。赵构刚刚被自己派出去(实则下了绝杀令),这个马扩就来了,时间未免太过巧合。 他面上不动声色,目光扫过岳飞和李进:“马扩?此人,两位将军可知其详?” 岳飞见官家询问,上前一步,抱拳道:“陛下,末将曾在河北军中听闻过此人。马扩乃冀州信都人,据说颇有才干和侠气,金人南下后,他在五马山聚众抗金,与信德府的赵邦杰等人声势相连,算得上是河北抵抗力量的一面旗帜。只是……” 岳飞微微皱眉,“其部众庞杂,立场如何,末将不敢断言。” 李进则直接表达了担忧:“陛下,此人深夜率众而来,兵荒马乱之际,不得不防!怀州本就鱼龙混杂,万一是细作或流寇伪装……” 岳飞所言,倒是与历史记载相符。李进的担忧,也正是朕的顾虑。 赵桓心中暗忖。他知道马扩有抗金之心,但其忠诚的对象,却未必是自己这个刚刚坐稳皇位的皇帝。 “哼,” 赵桓冷哼一声,打破了帐内的沉默,“不管他是真义士还是假豺狼,到了朕的眼皮底下,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沉声道:“传朕旨意!全营加强戒备,弓上弦,刀出鞘!命辕门外五百步,设下鹿角拒马!让那马扩,自缚双手,仅带十名随从,徒步前来!其余人马,原地待命,若有妄动,立杀无赦!” “陛下!” 岳飞略感此举过于严苛,刚想开口。 赵桓抬手制止了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岳卿,不必多言。朕意已决!国难当头,人心叵测,朕不能拿行营安危和数千将士的性命去赌一个‘可能’的忠诚!汴京的教训还不够吗?先看看成色再说!”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岳飞和李进:“岳卿,你随朕去辕门看看。李进,你立刻去布防,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末将遵旨!” 岳飞和李进齐声应道,感受到了官家语气中那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夜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尘。行营辕门外,火把燃得更旺,将周围映照得如同白昼。五千扈驾禁军精锐,在李进的指挥下,结成密不透风的阵列,冰冷的铁甲反射着火光,气氛肃杀到了极点。辕门前五百步处,甚至临时钉下了数排尖锐的鹿角。 赵桓立于箭楼之上,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负手而立,眼神深邃地望着远处黑暗中缓缓走来的十一个身影。 来了! 为首之人正是马扩,他按照要求,双手被麻绳反绑,身后跟着十名同样被绑缚双手的精悍随从。他们脸上带着疲惫和风霜,但眼神中却并无畏惧,反而透着一股执拗和审视。 隔着五百步的距离,马扩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箭楼上的黄罗伞盖和那个年轻却威严的身影。他朗声道:“草民马扩,参见陛下!” 赵桓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都看穿。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马扩耳中:“马扩,你不在河北聚义抗金,千里迢迢,深夜至此,意欲何为?” 马扩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问,毫不犹豫地答道:“回陛下!只因河北贼势浩大,官军不振,某家与麾下义士纵有杀贼之心,却苦无朝廷声援,粮械匮乏,难以为继!月前听闻陛下于危难之际登基,内除奸佞,外抗强敌,坚守汴京,挫败金贼围城,某家与河北忠义之士无不感佩万分!后又闻陛下不辞劳苦,御驾北巡,亲临怀州设立行营,誓要恢复河山,此等雄心壮志,实乃我大宋中兴之望!某家这才决心,与其坐困河北,不如前来归附陛下,聆听圣训,或可为恢复大业,尽绵薄之力!”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急切:“此外,某家亦忧心太原战局!不知陛下可有太原最新消息?王禀将军他们……” 说辞倒是漂亮,滴水不漏。将自己撇清,又表达了对朕的拥戴,还顺带打探太原消息…… 赵桓心中冷笑, 看来此人绝非只有匹夫之勇。 “太原之事,朕自有计较。” 赵桓淡淡打断了他,话锋一转,“听闻你在五马山与赵邦杰等人互为犄角,声势不小,麾下义勇数万?为何只带区区百人前来?” 这话问得极为刁钻,暗指他是否保存实力,或是别有隐情。 马扩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和苦涩:“陛下有所不知。河北之地,早已糜烂。所谓数万义勇,多是裹挟流民,良莠不齐,号令不一。且粮草器械奇缺,金贼屡屡围剿。某家此次前来,一是为探明陛下真实意图,是否真有决心北伐;二是为陛下带来河北真实情形,恳请陛下早日定策,遣大将、发钱粮,整合河北抵抗力量。这百十人,乃是某家心腹,一路冲破关卡而来,已是侥幸!” 赵桓盯着马扩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闪烁或虚伪,但马扩的眼神坦荡而急切,似乎不似作伪。 或许……他是真心来投?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赵桓沉吟良久,帐外寒风似乎也停滞了。终于,他缓缓开口:“你既有心报国,朕姑且信你。但口说无凭,忠诚需以行证。” 他转向岳飞:“岳卿。” “末将在!” “此人及其随从,暂编入你神武右军,由你亲自看管。先卸去绑缚,拨给营帐,但不得擅离营区,一举一动,皆需报备。待日后观其行,再做任用。” “末将遵旨!” 岳飞应道,心中明白官家这是要将此人置于自己眼皮底下,严加考察。 赵桓最后看了马扩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警告:“马扩,朕不管你过往如何,心中作何计较。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大宋行营中一员。记住,恪尽职守,或有前程。若敢阳奉阴违,心怀二意……”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某家明白!谢陛下不杀之恩!愿为陛下效死!” 马扩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语气中多了几分真实的敬畏和或许是一丝侥幸。 赵桓不再理会,转身走下箭楼。 岳飞上前,示意禁军解开马扩等人的绑缚,冷冷道:“马壮士,请随我来。” 马扩看着这位年轻得有些过分,但眼神锐利如鹰,身上隐隐透着铁血气息的将军,心中暗凛,知道这绝非易于之辈。他点了点头,带着随从,沉默地跟在岳飞身后,走进了这座充满未知和凶险的行营。 赵桓回到中军大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马扩的到来,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新的涟漪。 马扩……希望能为朕所用。只是,历史的惯性,真的那么容易改变吗?赵榛……赵构……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即将到来的风雨,以及那座生死未卜的孤城——太原。 第87章 烽火孤城盼王师 “……张都头,这……这锅里最后一点皮子胶都快刮不下来了,弟兄们……弟兄们拿什么填肚子啊?”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火头军,声音虚弱地对着一个同样形容枯槁的军官哭诉,手里举着一个几乎能照出人影的铁锅,锅底只有一层黏糊糊的、散发着焦臭味的黑色胶状物。那是用煮烂了无数次的皮甲、箭囊甚至靴底熬出来的最后“口粮”。 那张都头看了一眼锅底,又看了看旁边几个眼巴巴望着这边、眼神如同饿狼般泛着绿光的士兵,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沙哑道:“告诉弟兄们,再……再忍忍……太尉……太尉正在想办法……” “想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另一个靠在墙角、几乎站不稳的老兵嗤笑一声,声音如同破锣,“城里的耗子都快被抓光了!树皮草根也早啃完了!再过两天,怕是……怕是只能啃人了!”他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住口!胡吣什么!”张都头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随即又黯淡下去,疲惫地挥了挥手,“滚滚滚!都给老子滚回去守着!有力气在这里嚼舌根,不如留着去砍金狗!” 士兵们悻悻地散去,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却更加浓重。 临时充作指挥所的原知府衙门后堂,光线昏暗,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张孝纯看着面前一份记录着昨日死亡人数的简报,只觉得心头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太尉,”他抬起头,看向那尊如同铁铸般站在地图前的身影,声音干涩,“城东巡检司报上来……昨夜又发现两起……两起易子而食之事……皆已按军法处置……可这……这已是第三起了啊!再不想办法弄些吃的进来,怕是……怕是不用金狗攻城,咱们自己就要先乱了!” 王禀缓缓转过身,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窝凹陷,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吃的?哪里还有吃的?”他声音嘶哑,带着一股冰冷的疲惫,“城中大户早已倾囊,百姓家中更是刮不出半粒米!老夫恨不得将自己这身老骨头拆了给弟兄们充饥!” “那盐呢?!”张孝纯几乎是在哀求,“太尉!盐!一点盐都没有了!弟兄们浑身无力,伤口不愈,连喝水都反胃!再这样下去,不用金狗射箭,光是脱力就能倒下一大片!还有……城西那疫病……” 提到盐和时疫,王禀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传令下去,将府库里最后那点硝石……磨成细粉,混入水中,给重伤员擦拭伤口……至于其他人……”他闭上眼睛,仿佛不忍再说下去,“……听天由命。” “太尉!”张孝纯失声惊呼,“硝石有毒啊!这……” “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他们烂死!”王禀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无尽的痛苦和决绝,“孝纯!你我皆是读书人,当知何为取舍!如今之太原,早已是人间炼狱!能多活一日,便多杀一个金狗!死,也要死得其所!” “可……可弟兄们……”张孝纯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王禀厉声打断,“告诉弟兄们!想活命的!就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多想想怎么杀敌!陛下的援军……或许就在路上了!只要我们再撑一天!或许……就能看到王师的旗帜!” 他再次将希望寄托于那渺茫的可能,试图用这微弱的火苗,点燃堂内几乎熄灭的士气。 将校们低着头,沉默不语。援军?这个词,他们已经听了太多次,每一次期盼,换来的都是更深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城防的都虞候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丝……恶心,“太尉!知府大人!不好了!城西……城西一处民夫营地……发……发了时疫!已经死了十几个人!症状……症状惨不忍睹!浑身发紫,上吐下泻,怕……怕是会传开啊!” 时疫?!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在了本就濒临崩溃的众人心头!缺粮!断盐!如今又添瘟疫! “封锁!立刻封锁!”王禀只觉得喉咙口一阵腥甜,他强行咽下,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决绝,“将那片营地彻底封死!任何人不得出入!派人泼洒石灰!若有擅闯或试图逃离者——立斩!!” “太尉!那里面还有数百民夫……” “顾不了那么多了!”王禀闭上眼睛,声音带着无法形容的疲惫和痛苦,“告诉他们……朝廷……会记住他们的……” 张孝纯瘫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浑浊的泪水顺着他蜡黄的脸颊无声滑落。 天……真的要亡我太原吗? 王禀重新走到地图前,手指颤抖着抚过太原城那小小的轮廓。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南方,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近乎祈求的脆弱。 陛下……援军……刘猛兄弟……你们,到底……能不能……带来一丝生机?寒风卷着呜咽,如同孤城最后的悲鸣,掠过他苍老而坚毅的脸庞,他似乎想再说什么,却只剩下无声的叹息和那望眼欲穿的南方…… ………… 金军西路军中军大帐。 完颜宗翰(黏罕)铁青着脸坐在主位上,大帐内的气氛比帐外的寒风还要冰冷几分。总攻已经持续了多日,太原城却像块啃不动的硬骨头,让他颜面尽失,耐心也消耗殆尽。更让他心烦的是后方传来的零星坏消息。 “报都元帅,”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匆匆进来,“南面……南面粮道又出事了!昨夜,一支从河内府转运过来的粮队,在快到沁水时,被一股不明身份的宋军溃兵或山贼袭击,百余车粮草被焚毁大半!领队的谋克仅带十余人逃回,说是……对方打着‘种’字的旗号!” “又是种师中那老匹夫搞的鬼?!”黏罕猛地一拍桌子,眼中戾气闪动,“这厮不是在怀、孟一带吗?怎么手脚伸这么长!难道是他派出的细作联络了当地的土寇?” “极有可能!”下首的万户完颜娄室沉声道,“都元帅,种师中此举,明显是想袭扰我军后路,断我粮道!虽一时半会不会致命,但长此以往,军心必受影响!太原城内本就缺粮,若我军补给再不畅……” “够了!”黏罕不耐烦地打断,“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罢了!娄室,你亲自带五千骑兵,给本帅沿着粮道南下清剿!凡是可疑的山寨村落,一概给本帅踏平!本帅不信,掘地三尺还找不出这些臭虫!” “是!”完颜娄室领命,但脸上仍有忧色。都元帅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方不稳,前方强攻,实乃兵家大忌。 就在娄室退下之后,帐外突然响起一阵急过一阵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呼喊,仿佛带着世界末日般的恐惧! “大帅!大帅!!南面!南面来的急报——!!” 黏罕的心猛地一跳!他豁然起身,紧紧盯着帐门口! 帘子被粗暴地掀开,一个骑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头盔歪斜,甲胄破碎,脸上混合着泥土、血污和泪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都元帅!败了……斡离不都元帅……败了啊!!” 黏罕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步上前,厉声喝问:“败了?!说清楚!怎么回事?!斡离不遇到挫折了?损兵多少?!” “不是挫折……是……是全军覆没啊!”那骑士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彻底的崩溃和恐惧,“汴京城外的东路大军……全完了!韩世忠、种师中、还有那个姓折的……几路宋军援兵突然杀到,跟城里的赵桓小儿内外夹击……我们……我们挡不住啊!!” “全军覆没?!”黏罕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十万大军……怎么可能……” “是真的!是真的啊都元帅!”骑士哭喊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斡离不都元帅他……他见大势已去,带着残兵……向北……向北逃了啊!!” 向北逃了……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彻底击碎了黏罕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斡离不没死,但他的十万大军没了!他溃逃了!这意味着东路军彻底完了!两路伐宋的大战略,彻底失败了!而他完颜宗翰,现在就是一支孤零零钉在敌人腹地的孤军!前有坚城,后有袭扰,唯一的友军已经化为乌有! “废物——!完颜宗望你这个天杀的废物!!”黏罕猛地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无边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沙盘,太原城的模型摔得粉碎! “爷的大金国!爷的雄图霸业!全让你这个蠢货给毁了!毁了!!”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在帐内疯狂地破坏着一切,亲卫和将领们吓得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许久,黏罕才停了下来,他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双眼赤红,脸上肌肉扭曲,再无半分之前的倨傲和冷静,只剩下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帐内惊恐的众人,声音嘶哑而冰冷,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 “传本帅将令!” “太原城……限三日内,必须给本帅攻破!攻城部队,不计伤亡!后退一步者,立斩!!” “破城之后……屠城!三日!城内所有活物,无论老幼,无论男女,全部杀光!片甲不留!!” “命完颜娄室!即刻停止南下清剿!转道向东,给本帅扫平泽州、潞州!凡是敢反抗的,敢收留宋军溃兵的,一律给本帅杀光!烧光!抢光!本帅要让整个河东都知道,与大金为敌的下场!!” “还有……把我们之前俘虏的太原官员和他们的家眷,都给本帅拉到阵前!每日杀十个!让王禀那老狗好好看着!看他能撑到几时!!” 一道道酷烈到极点、完全不顾后果的命令,从黏罕口中发出。他眼中闪烁着毁灭的光芒,既然大局已败,他就要在这太原,在这河东,制造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来发泄他心中的无边怒火和绝望! 第88章 行营议策定风雷 靖康元年二月十五,怀州城外,沁河之畔。 朔风卷着尘土,掠过新立的行营大寨。原木栅栏连绵,望楼上悬挂的宋旗猎猎作响。五千扈驾禁军甲胄分明,与岳飞麾下那支初显峥嵘的神武右军分驻营盘,巡弋的哨兵脚步沉稳,与数里外城墙斑驳的怀州城,俨然两个世界。五日前,天子赵桓的銮驾抵此,怀州便骤然成了大宋北望抗金的桥头堡。 中军帐内,灯火摇曳。 赵桓端坐上首,玄色常服衬得面容愈发肃穆。面前帅案上,摊开的是一幅新绘的河东地图,上面用朱笔圈点着几个要地。昨日,原怀州知州范讷及一众碌碌属官已被罢黜看押,州务暂由随驾御史梳理。岳飞的神武右军一部,已协同殿前司都虞候李进所部,接管了城防,正在清查武库、弹压宵小。雷霆手段之下,怀州的颓气散去了不少。 帐下,三员大将侍立。风尘仆仆,难掩悍色。正是检校太保、御营前军都统制韩世忠,京畿制置使种师中,还有麟府折家军的宿将折可求。他们奉旨率部袭扰金军侧后近十日,今日得官家传召,方才赶回行营。 “三位卿家,”赵桓目光扫过三人,“奉旨出兵,河东的金虏可曾老实些?” 韩世忠性子最烈,抢先抱拳:“回禀官家!末将领兵扫荡河内、泽、潞三州,斩获金贼游骑哨探数百。只是粘罕老贼将主力死死钉在太原城下,咱们兵力不足,好似隔靴搔痒,难伤其筋骨,怕是解不了太原之围!”言语间,焦躁之情溢于言表。 种师中面色凝重,接口道:“末将遣人联络河东义军,数次袭扰金贼设在辽州、沁州左近的粮秣转运点,焚其粮草,斩杀押运兵丁数百。然金贼辎重多依托坚城固寨,我军难下。据义军拼死探报,粘罕攻太原日急,城内恐已……岌岌可危。” 折可求沉稳补充:“末将所部扼守汾水下游,与金贼斥候交锋数次,阻断其南下窥探之路。但观其行止,粘罕似已知我大军在河北集结,太原大营戒备虽严,却依旧猛攻城池,未见分兵南顾之迹象。” 三人的回禀,与赵桓之前的判断大致相符。佯攻袭扰虽有斩获,却未能动摇粘罕主力。太原那座孤城,在女真铁骑不计伤亡的冲击下,还能支撑几日?赵桓心头沉重。 就在此时,帐外亲兵疾步而入,高声传报:“启禀官家!太原急报!送信斥候浴血突围,已至辕门!” 帐内气氛陡然一紧。赵桓搁下手中的炭笔:“速速带入!” 片刻,一名踏白军斥候被两名卫士半搀半扶地带入帐中。此人形容凄惨,甲胄尽碎,浑身血污遍布,左臂更是用破布胡乱缠绕,显是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杀。他一见到赵桓,便挣脱卫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几不成声:“官家!小人…小人九死一生,从太原突围!王将军、张知府的急信!粘罕…粘罕发疯了!西城角楼反复争夺!城中粮尽矢绝,伤亡枕籍!全凭王将军死战支撑!太原…太原旦夕不保!恳请官家…速发天兵啊!” 斥候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众人心上。 韩世忠“霍”地站起,虎目圆瞪,血丝遍布:“官家!不能再等了!末将愿立军令状,自带五千铁骑,星夜北上!纵然马革裹尸,也要为太原杀出一条血路!” “韩卿!”赵桓抬手,示意他稍安,目光却已如鹰隼般落在地图上,手指在太原周边缓缓划过,“太原危殆,朕心急更甚于卿!但此刻,方寸不可乱。粘罕猛攻太原,却不南顾,诸卿细思,其用意何在?” 种师中蹙眉沉吟:“或因其自恃兵力雄厚,欲先克太原,再图南下。抑或……其尚未确知官家已至怀州行营?” 折可求接口道:“亦有可能,粘罕已知官家在此,但他判断我军新集疲惫,不敢贸然深入河东与其决战,故而欲先拔除太原这颗眼中钉,绝我北望之路,再从容南下与我周旋。” 赵桓微微颔首,手指最终点在了怀州的位置:“不错。朕的行营在此,对粘罕而言,既是芒刺在背,也是……一块不得不顾及的肥肉。” 他抬眼看向帐下诸将:“若粘罕确知,朕御驾在此,且韩、种、折三位将军所部精锐,连同京畿新募之兵,皆已云集于怀州左近,他当如何抉择?” 韩世忠眉头紧锁:“粘罕生性残忍骄狂,或会轻视我军新集,继续猛攻太原,待得手后再挥师南下。然官家御驾亲临,干系国祚,他若稍有智谋,断不敢置之不理,必有应对。” 种师中分析道:“粘罕如今,可谓骑虎难下。太原久攻不克,损兵折将,其内部粮草恐亦不济,又闻其东路军宗望在汴京城下惨败,其心必乱。若此时确知官家在怀州集结重兵,他必陷入两难:是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先下太原?还是分兵南顾,以防我军突袭?甚至……放弃太原,孤注一掷,全力南扑怀州,行擒王之策,以求一战扭转乾坤?” “擒朕?”赵桓嘴角牵动了一下,似是冷笑,“他若真敢倾巢而来,朕便在此地,以怀州为砧,以黄河为界,与他做个了断,看看谁的骨头更硬!” 此言一出,帐内原本凝重的气氛,陡然多了几分凛冽杀气。三将精神皆是一振。 折可求沉声道:“粘罕若分兵南顾,则太原之围或可稍解。若其倾力南扑,我军依托行营坚守,韩太保、种制置在外线袭扰其后路两翼,或可一战。” 赵桓却摇了摇头:“不。朕不能将胜负系于粘罕一念之间。朕要逼他!逼他按照朕划下的道道来走!” 他视线再次落回地图,手指在太原与怀州之间那片绵延的太行山脉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太行山西麓,靠近汾水东岸的区域。 “太原,断不能弃!”赵桓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纵然城池残破,只要王禀尚有一口气在,朕便要让他知晓,大宋的旗帜还在!王师未曾舍弃他们分毫!但千里驰援,兵法所忌,实不可为。硬撼粘罕主力,更非智取。” 他站起身,踱了几步,停在帐口,望着帐外飘扬的旗帜,背影挺直。 “诸卿听令!”赵桓转过身来。 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立刻肃然而立。 “韩世忠!” “末将在!” “命你即刻点选本部最为精锐的骑兵五千,辅以能战步卒三千,共计八千之众!不得迟误,三日内拔营出发!沿沁水北上,渡漳水,如一把尖刀,给朕直插辽州、沁州一线!不必急于攻城拔寨,但须动静越大越好!焚其积聚,断其粮道,袭扰其后方转运!务必让粘罕感觉后院处处起火,坐卧不宁!” 韩世忠眼中爆出精光,猛地一抱拳:“末将遵旨!定叫粘罕后路不宁,寝食难安!” “种师中!” “末将在!” “你部兵马多为溃兵、厢军及义军,不宜大规模野战。着你率部进驻泽州,一面为韩卿摇旗呐喊,壮其声势;一面继续联络河东各地忠义之士,发放朕的赏格,遍地开花,袭扰金贼小股部队、哨卡、驿站,务使其处处烽火,疲于奔命,分身乏术!” 种师中躬身领命:“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折可求!” “末将在!” “你部折家军步卒精良,尤善山地守御。着你率本部兵马,沿丹水北上,步步为营,进逼高平、长子一线!构筑营垒,稳扎稳打,做出随时准备西渡汾水、直趋太原之势!不必急于浪战,但要让粘罕在太原城下,时刻感受到来自南面的一柄利剑,悬于其顶!” 折可求抱拳,声音沉稳:“末将领命!” “岳飞!” “末将在!”岳飞跨前一步,身姿笔挺。 “你率神武右军,并李进所部扈驾禁军,留守怀州行营!加紧操练新军,整顿怀州防务,打造营垒器械,确保行营稳固如山!同时,严密注视黄河对岸动静,若有金贼零星渡河窥探,给朕迎头痛击,斩其首级传示河北!” 岳飞沉声应道:“末将遵旨!行营安危,末将与神武右军共存亡!” 赵桓目光缓缓扫过帐内诸将,最后定格在地图上:“此番部署,韩卿孤军深入敌后,如悬刃而行,最为凶险;折卿进逼太原南侧,直面粘罕兵锋,压力亦重;种卿联络义军,搅动敌后,事关全局人心;岳卿稳固根本,为我后盾,责任最重。朕坐镇怀州,居中调度,并会刻意放出风声,让粘罕知道,朕就在此,大宋的主力正在源源不断向怀州集结!” “朕就是要让粘罕知道,太原不是他唾手可得之物!河东也不是他可以肆意横行之地!他若继续猛攻太原,后路将被韩卿截断,侧翼将受折卿威胁,腹心之地将被种卿搅乱!他若分兵南顾,则太原之围自解!他若狗急跳墙,倾力南下扑我行营……哼,那便是自寻死路!” 赵桓的意图,已然清晰。以自身为诱饵,以怀州为枢纽,调动韩、种、折三路兵马,对太原城下的粘罕形成一个多方向、多层次的战略牵制和压力,迫使粘罕无法全力施为,甚至陷入顾此失彼的困境,从而为太原争取最后的时间,也为大宋在河东的反击,落下第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太原城头飘扬的,是我大宋的旗帜!城中挣扎的,是我大宋的军民!”赵桓回身,看着众将,“他们的血,不能白流!此战,不仅要救太原,更要让粘罕付出代价!让天下人看看,我大宋,尚有铮铮铁骨!尚有光复河山之决心!” “臣等,愿为陛下效死!为大宋效死!”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岳飞齐声应诺,声若洪钟,在大帐内回荡。 赵桓微微颔首,最后目光落在地图上太原的位置,片刻后抬起,沉声道:“诸事已定,即刻去准备!刻不容缓!” 第89章 踏白染血送王言 韩世忠性子最急,听官家说“刻不容缓”,更是按捺不住,对着赵桓猛一抱拳,大步流星便出了帐去,甲叶碰撞之声渐远。种师中与折可求则相对沉稳些,又向官家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大帐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余下岳飞垂手侍立,还有张望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案几上的地图。 赵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帅案边缘,目光依旧盯着那副简陋的河东地图,特别是太原那个已经被指尖磨得有些模糊的点。 “鹏举。”他忽然开口。 岳飞立刻应道:“臣在。” “韩世忠此去,名为袭扰,实为孤军深入,九死一生。”赵桓转过头,看着这位年轻的将领,“朕知你与他素有交情,但军国大事,身不由己。” 岳飞默然片刻,方才道:“韩太保忠勇过人,定能不负陛下重托。臣只恨不能随之前往,为陛下分忧。” 赵桓摆了摆手:“你的担子,比他更重。怀州行营,是朕北望的根基,也是…朕最后的退路。神武右军,朕寄予厚望。” “臣,万死不辞!”岳飞再次躬身。 赵桓点了点头,视线转向帐门外那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踏白军斥候,方才他已命人抬下去救治。 “张望。” “奴婢在。” “传旨下去,那名送信的校尉,着太医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性命!待其伤愈,擢升三级,赏钱千贯,其家人一体优恤!” “喏。”张望连忙应下。 赵桓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两封诏书,一封明发天下,一封密送太原…立刻召‘踏白军’指挥使过来!朕要亲自交代!” 张望不敢怠慢,匆匆出帐传令。 不多时,一名身形精悍、面带风霜之色的武官快步入帐,单膝跪地:“末将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参见官家!” 赵桓起身,亲自走到杨沂中面前:“杨卿,平身。” “谢官家。” “朕有两封诏书,关乎国运,关乎太原数十万军民生死。”赵桓看着他,“一封,需广布河东、河北,昭告天下,朕已亲至怀州,王师将至,凡斩杀金贼、归附朝廷者,皆有重赏!” 他将一卷黄绫递给杨沂中。 “另一封,”赵桓又取出一份用蜡封好的密诏,“此乃朕给太原守将王禀、张孝纯的密旨,须不惜一切代价,潜入太原城中,亲手交到他们手上!” 杨沂中接过两份诏书,入手极沉,道:“官家放心!末将麾下踏白军,皆是百里挑一、熟悉北地路径的好手!纵是刀山火海,也定将诏书送到!” “好!”赵桓盯着他,“朕知道此行艰险,粘罕必已封锁太原左近。送密诏入城者,朕许其连升五级!赏金五千贯!若不幸殉国,其家人朕养之!爵位世袭!” 杨沂中握紧了拳:“末将代弟兄们谢官家隆恩!末将亲自挑选最精锐之人,分头去办!定不辱命!” “去!越快越好!” 杨沂中领命,郑重将诏书揣入怀中,转身离去。 大帐内再次安静下来。赵桓重新坐回帅位,揉了揉眉心。部署已下,诏书已发,接下来,便是等待。等待韩世忠的消息,等待太原的回音,等待粘罕的反应。 他看向岳飞:“鹏举,那马扩,你以为如何?” 岳飞略一沉吟:“回禀官家,末将奉旨看管马扩,观其言行,似有忠义之心,对河北地理、金贼虚实颇为熟悉。其人反复提及河北义军各自为战,急需朝廷遣大将整合,并请发钱粮军械以为支撑。” 赵桓点点头,这倒是意料之中。“他可曾提及河北地方上其他值得注意的人物或势力?”他看似随意地问道,实则想探查一下北方如今的局面。 岳飞想了想,道:“他倒是提到了几处较大的义军寨堡,也提及了一些金人扶植的伪军头目。此外……他还特意提到了在相州一带活动的汪伯彦。” 赵桓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汪伯彦……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此人是谁?有何特殊之处?”赵桓问道。 岳飞道:“据马扩所言,此人曾为……康王府属官,如今在相州纠集了一批南逃的官僚士绅,也打起了勤王旗号,招兵买马,声势不小。只是马扩言语间,似乎对此人颇为……警惕,认为其名为勤王,实则另有图谋,更像是在趁机割据自保,甚至……行事颇为可疑,与某些被打散的金军或伪军亦有不清不楚的往来。” 曾为康王府属官……在相州招兵买马……行事可疑…… 这几个信息碎片,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了赵桓!他猛地想起了陈过庭关于赵构在野鸡岗密会“可疑人物”的密报!虽然地点对不上,但“康王府旧属”、“另有图谋”、“行事可疑”这几个标签,与他内心对赵构的怀疑和对野鸡岗事件的猜测,不谋而合! 难道……赵构在野鸡岗见的,就是这个汪伯彦派去的人?或者说,赵构绕道睢阳,最终的目的地,就是相州,要去投奔这个汪伯彦?! 这个可能性让赵桓霍然起身,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笼罩了他!他原以为赵构最多是想自立,没想到他可能一开始就准备和这些首鼠两端、甚至可能通敌的旧部搅在一起! “传马扩!”赵桓对帐外喝道,声音因为内心的震动而显得有些急促,“朕要亲自问问他!关于这个汪伯彦,他到底知道多少!” 第90章 燕赵悲歌意难平 帐外亲卫领命而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中军大帐内,气氛却因为官家那一句带着隐怒的传唤而骤然绷紧。岳飞垂手侍立,目光微凝,他能感受到官家情绪的剧烈波动,虽然不明白具体缘由,但知道必与刚刚提及的汪伯彦脱不开干系。 张望更是将头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仿佛要停止。 赵桓背对着帐门,双手负后,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汪伯彦!康王府旧属!在相州拥兵自重,行迹可疑!野鸡岗的密会!失踪的小厮!……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碰撞、拼接,勾勒出一个令他遍体生寒的轮廓——他的九弟,很可能已经与这个潜在的叛贼,甚至是通敌者,勾结在了一起! 何其讽刺!他刚刚才处决了福宁宫的势力,自以为暂时稳住了内部,转眼间,他亲手放出去的弟弟,就可能给他捅出更大的篓子!之前下的追杀令,看来是再正确不过了! “踏踏踏……”帐外传来脚步声,打断了赵桓的思绪。 岳飞上前一步,挡在了赵桓身侧稍前的位置,目光警惕地望向帐门。 帘子被掀开,马扩在两名神武右军士兵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身上的尘土未去,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和疑惑,显然不明白为何深夜又被官家紧急传唤。当他看到赵桓那冰冷的眼神时,心中不由一凛。 “草民马扩,参见陛下。”他依旧按照规矩行礼。 “平身。”赵桓转过身,没有让他落座,而是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马扩,你刚才跟岳卿提及,相州汪伯彦,行事可疑?” 马扩心中一跳,不知官家为何对此人如此关注,但还是据实答道:“回陛下,正是。汪伯彦此人,草民在河北时便有所耳闻。他本是前康王府幕僚,金人南下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在相州一带聚集了不少南逃的官绅富户,更收拢了一些溃兵,号称有兵数千,打着勤王旗号。然……”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此人盘踞相州,却极少与金贼或伪军主动交锋,反而着力于搜刮民脂,扩充势力。更有传闻,他私下与一些被打散的金军小股部队暗通消息,似乎……在做什么交易。河北不少忠义之士,都对其颇为不齿,怀疑其名为勤王,实为割据,甚至可能……有降金之心!” 赵桓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底的寒意却越来越浓。马扩所言,与他的猜测几乎完全吻合!汪伯彦,就是个典型的乱世投机者!而赵构,竟然很可能选择去投靠这样一个人?! “你与此人,可曾打过交道?”赵桓追问。 马扩脸上露出一丝厌恶:“未曾直接打过交道。但某家在五马山时,曾派人试图联络相州附近几支零散义军,共同抗金,却屡屡受到汪伯彦部下的阻挠和排挤。此人……心胸狭隘,只顾自身利益,绝非忠义之辈!” “那你可知,此人如今实力如何?麾下兵将战力怎样?与金人……具体有何勾连?”赵桓步步紧逼。 马扩眉头紧锁,摇了摇头:“陛下恕罪。汪伯彦盘踞相州日久,经营颇深,其内部虚实,外人难以详知。至于其与金人勾连,多为坊间传闻和各路义军的猜测,草民……亦无实证。这……这也是草民急于前来投奔陛下,恳请朝廷早日遣大将、发雄兵,荡平河北,整合各路力量的原因之一!否则,任由汪伯彦这等奸佞坐大,恐为心腹大患!” 赵桓看着马扩,此人言辞恳切,眼神坦荡,似乎不似作伪。他提供的信息,虽然没有直接坐实赵构与汪伯彦勾结,却将汪伯彦这个潜在威胁的轮廓描绘得更加清晰。一个曾为康王府属官,如今在相州拥兵自重、疑似通敌的投机者……赵构若真的投奔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心中杀意更盛,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对汪伯彦动手的时候,鞭长莫及。当务之急,一是解决眼前的太原危局和粘罕的威胁,二是……必须尽快解决赵构这个心腹大患!绝不能让他真的和汪伯彦勾结成功! “马扩,”赵桓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提供的消息,很有用。看来河北之地,确实是藏污纳垢,亟待整顿。”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马扩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你既熟悉河北情形,又有一腔报国热血,朕……欲给你一个机会。” 马扩心中一动,连忙躬身:“请陛下吩咐!草民万死不辞!” 赵桓道:“朕要你,立刻返回河北!” “返回河北?”马扩一愣。 “对!”赵桓点头,“朕会给你一道密旨,再拨付你部分钱粮、军械,(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你回去之后,替朕做两件事:第一,继续联络河北各地忠义之士,告诉他们,朝廷绝不会放弃河北!让他们积蓄力量,袭扰敌后,等待王师北伐!第二,”他加重了语气,“给朕盯紧了那个汪伯彦!他的一举一动,他与金人的任何往来,他麾下兵力的真实情况……朕都要知道!若有机会……”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你可便宜行事,不必顾忌!” 这等于是给了马扩一个密探兼“钦差”的身份!让他去河北搅动风云,同时监视甚至伺机对付汪伯彦! 马扩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官家的深意!这既是考验,也是重用!更是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整合河北力量的机会! “陛下!”马扩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重重叩首在地,“臣……领旨!必不负陛下所托!定将那汪伯彦的底细查个一清二楚!为陛下扫清北伐障碍!” “好。”赵桓点点头,“具体事宜,稍后岳卿会与你详谈。记住,行事务必隐秘,安全为上。河北……还需要你这样的人。” “臣,明白!” 打发走马扩,赵桓感觉心头的阴霾似乎并未减轻,反而因为确认了汪伯彦的存在和赵构可能的投靠方向而更加沉重。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地图。 现在,所有的焦点,都必须回到即将到来的决战上。 粘罕!太原! 还有……正在艰难袭扰敌后、尚需时日才能靠近的,韩世忠! 第91章 变局·南指 太原城外,金军西路军帅帐。 帐内火盆烧得通红,哔剥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浸入骨髓的阴冷。完颜宗翰(粘罕)如同一头被囚的猛虎,在铺着厚毡的地面上烦躁地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面微微震动。帐壁上悬挂的兵器反射着冰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草药、血腥和皮革混合的复杂气味。 东路军兵败、斡离不(宗望)仅以身免的消息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粘罕的心里,让他连日来暴躁易怒。太原久攻不下,王禀老儿的顽抗如同附骨之疽,消磨着麾下勇士的锐气和本就紧张的粮草。每日阵前杀俘,非但没能瓦解城中抵抗,反而激起了更凶狠的反扑。他甚至能感觉到,军中那股初来时的骄横之气,正在一点点被这无休止的消耗战磨掉。 帐下,几名女真高级将领,如蒲察石家奴等人,都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去触都元帅的霉头,纯属自讨苦吃。派去东面泽、潞方向就粮的心腹大将完颜娄室,也迟迟未有明确的回音,更添烦忧。 就在这压抑的沉寂中,帐外亲兵带着一丝惊惶的通传声响起,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突兀:“报——!都元帅!南面急报!斥候九死一生带回消息!” 粘罕缓缓转过身。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透出狼一般的凶光:“讲!” 两名亲兵架着一个几乎虚脱、甲胄上满是血污和箭孔的探马冲进帐内。那探马嘴唇干裂,眼神涣散,显然是经历了极度的疲惫和危险,甫一进帐便瘫软在地,声音嘶哑断续: “都…都元帅……南面……怀州……怀州城外……发现……大……大股宋军!营……营盘连绵……怕不是……怕不是有近万之众……旗……旗号……小的……小的拼死靠近……远远望见……有……有黄罗伞盖……还有……龙……黄龙大纛!” 黄罗伞盖?!黄龙大纛?!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粘罕的心上!那是……那是宋国皇帝的仪仗! 粘罕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他猛地跨前一步,俯视着地上的探马:“黄龙大纛?!你看清楚了?!营盘守备如何?” 探马哆嗦着:“千真万确……是黄龙旗!错不了!营盘……一眼望不到头……守……守备森严……如同铁桶……外围……游骑密布……小的……小的们折了……折了大半……才……才窥见……” 说完这句,探马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帐内死寂。 粘罕挥了挥手,示意亲兵将尸体拖下去。他缓缓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怀州的位置,手指微微颤抖。 黄龙大纛出现在怀州城外!规模庞大的营寨!守备森严!再串联起几乎同时收到的情报:韩世忠突然率部北上袭扰辽、沁!种师中进驻泽州!折家军沿丹水北上进逼高平!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结论,清晰地浮现在粘罕脑海:宋国那个年轻的皇帝赵桓,竟然真的御驾亲征,来到了怀州! 这个结论让他心脏猛地一缩!这绝非小事!这意味着宋人非但没有被吓破胆,反而集结了相当的力量,并且有了一个明确的战略核心! 擒王!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攫住了粘罕的心!只要能擒杀赵桓,此战便可一举定乾坤! 但是……粘罕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赵桓敢来,必有依仗。怀州城外既然有大规模营寨,兵力定然不弱。而且韩、种、折三路兵马在外骚扰牵制,自己若尽起大军南下,太原这边怎么办?王禀那老狗若是趁机杀出,蒲察石家奴未必能挡住!而且,娄室尚在东面,短时间内无法调回策应主力南下!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但同样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粘罕死死盯着地图,大脑飞速运转。撤兵?不!绝不能像斡离不那样狼狈撤退!继续猛攻太原?时间恐怕来不及了,而且粮草也撑不住,更可能被赵桓抄了后路! 必须做出抉择!一个能打破僵局,甚至反败为胜的抉择! “都元帅……”蒲察石家奴看粘罕脸色变幻不定,忍不住低声提醒。 粘罕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色!他做出了决定!一个极其冒险,但或许是唯一机会的决定! 他目光一凝,声音如同敲击冰面: “蒲察石家奴!” “末将在!”蒲察石家奴心头一跳,连忙应道。 “本帅拨给你本部精锐五千,再加汉军、契丹仆从军两万!”粘罕手指重重点在太原,“给本帅死死围住太原!日夜袭扰!做出继续猛攻的假象!绝不能让王禀看出破绽!更不能让他有机会突围!若太原城有失,本帅唯你是问!” “末将……遵命!”蒲察石家奴额头渗出冷汗,他知道这任务的艰难。 粘罕又看向完颜挞懒:“挞懒!” “末将在!” “立刻收缩兵力!给本帅死死缠住韩世忠!他往北,你就把他往更北赶!他想南下,你就拼死也要给本帅堵住他!本帅南下之后,太原以北,不能出任何纰漏!” “遵命!” 粘罕的目光转向帐口方向,沉声道:“来人!传令信使!” 一名负责传令的亲兵立刻躬身入内。 “派最快的马!三百里加急!去追娄室!”粘罕语气急促,“命令他!即刻停止东进!全军转向正西!以最快速度,不惜马力,十日之内,必须给本帅赶到霍邑一线!像根钉子一样给本帅扎在那里!给本帅死死盯住汾水下游!监视折可求和种师中!他们若敢轻举妄动,给本帅迎头痛击!若他们按兵不动,你就给本帅看好南翼门户!” “是!”信使领命,匆匆离去。 最后,粘罕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帐内剩余的核心女真将领——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悍将。 “你们!”粘罕的声音陡然拔高,“立刻回营!整顿本部所有女真勇士!丢弃所有笨重辎重!只带五日精粮!弓上弦,刀出鞘!今夜子时!随本帅……悄然南下!” 他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怀州的位置,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目标——怀州!赵桓!七日!本帅只给七日!七日之内,必须兵临怀州城下!本帅要亲手摘下那颗戴皇冠的脑袋!” 这个命令,如同在帐内投下了一枚炸雷!主力秘密南下,奇袭怀州!还要在七日内赶到?! “都元帅!七日强行军数百里……” “太原这边……” 粘罕猛地转头,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刃:“此乃天赐良机!赵桓小儿自寻死路!此时不取,更待何时?!拿下赵桓,则大局定矣!此战若成,封妻荫子,富贵无极!若有畏缩不前者……”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帐内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鸦雀无声。 粘罕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重新转向地图,目光死死锁定着南面怀州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猎物,已经踏入了陷阱。现在,轮到他这个猎人,亲自去收网了! 第92章 暗流·疾 怀州城外,沁河畔的御营大寨,在粘罕主力悄然南下的头两天,尚是一片按部就班的景象。 卯时刚过,天色微明,寒气逼人。赵桓裹着一件厚实的羊皮裘,站在中军帐前的望台上,看着远处岳飞的神武右军正在进行晨操。与其他禁军营盘的喧哗不同,岳飞的营区号令清晰,队列整齐,士兵们动作划一,沉默而坚韧,透着一股与旧式宋军截然不同的肃杀之气。尤其是那些经历过汴京血战的老兵,眼神中带着一种百战余生的沉凝。 “岳都统练兵,确有章法。”旁边,负责扈驾的殿前司都虞候李进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他是个沙场老将,自然看得出门道。 赵桓微微颔首,没有说话。这支军队是他未来的倚仗,也是他敢于亲临怀州、行此险招的底气之一。目光越过营寨,投向北方茫茫的太行山脉,那里,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三路兵马,如同三根投入浑水的搅棍,正在执行着他布下的棋局。 “官家,风大,还是回帐。”张望适时地递上一杯热茶。 赵桓接过茶杯暖手,嗯了一声,走下望台。帐内,怀州本地送来的粮秣账册堆在一旁,几名随驾御史正在低声核对。战后重建,千头万绪,即便是在这前线行营,政务也从未停歇。 “派去韩太保军中的信使,可有回报?”赵桓坐下,随口问道。 一名负责军情的内侍上前躬身道:“回禀官家,昨日晚间收到韩太保前锋营快马回报,韩太保率部进入辽州地界后,已与金贼挞懒部前哨接战数次,斩获百余级,挞懒部已收缩防线,韩太保正在寻机深入。” “斩获百余级……”赵桓手指轻轻敲着桌案,这个战果不算大,但也说明韩世忠确实在行动,并且成功吸引了挞懒的注意。“伤亡如何?” “韩太保未细说,只言‘尚可’。” 赵桓眉头微蹙。“尚可”往往意味着伤亡不小。韩世忠孤军深入,确实不易。“传令下去,再送一批箭矢、药材去韩太保军中,告诉他,袭扰为主,不必浪战,保存实力为要。” “喏。” 接下来的两日,行营的气氛依旧是外松内紧。赵桓每日处理军报文书,巡视营防,与岳飞、李进商讨防御细节,甚至抽空召见了几个怀州本地的耆老士绅,安抚人心。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黄昏时分,岳飞匆匆入帐求见,甲胄上还带着风尘。 “官家,”岳飞屏退左右,声音低沉,“今日外围哨探,在沁水上游发现异常。” 赵桓搁下手中的笔,抬眼看他:“讲。” “我军哨骑在河对岸山区,与一股约数十人的金军精锐斥候遭遇,”岳飞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怀州西北方向的山区,“对方极其悍勇,装备远胜寻常哨探,更像是……死士探路。我方折损三人,才将其惊退。据幸存哨官回报,敌骑行动极有章法,并非随意游弋。”他顿了顿,“而且,这几日,行营外围五十里内,此类小股、凶悍敌骑出现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赵桓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岳飞所指的区域。粘罕加强侦察是必然的,但“死士探路”……这不同寻常。“让哨探收缩范围,加强彼此联络,不可轻易与其纠缠。营中各部,暗中加强戒备。” “是。”岳飞应道,“末将已下令。只是……这些金贼斥候的行动轨迹,似乎不仅仅是刺探我军虚实,倒像是在……清扫特定路线上的障碍,或是……为某种大规模行动做前导。” 赵桓手指在地图上那片山区缓缓移动,视线在太原、怀州以及韩、种、折三路兵马的预定位置之间逡巡。蒲察石家奴在太原的“猛攻”仍在继续,挞懒被韩世忠牵制在北面,种师中和折可求应已接近泽州和高平……娄室呢?按理他应在东面,为何精锐斥候会出现在西北山区? 他沉吟片刻,道:“鹏举,此事非同小可。你先回去,约束好神武右军,严加戒备。有任何新的发现,立刻来报。” “末将遵旨。”岳飞抱拳,转身退出了大帐。 帐内只剩下赵桓和张望两人。赵桓看着地图,眉头微锁,指尖无意识地在怀州西北的山区轻轻敲击着。 入夜,寒风卷着哨音掠过营寨。赵桓刚批阅完最后一份关于加固营防的文书,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准备传令休息。 就在此时,帐外响起一阵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守卫的厉声喝问和隐约的争执。紧接着,一名亲卫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甚至忘了行礼: “官家!西面!西面折都统……八百里加急军情!” 赵桓猛地站起,原本略显疲惫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几乎是同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两名卫士架着一名踏白军信使闯入。那信使浑身湿透,像是刚从冰河里捞出来,嘴唇冻得发紫,一支胳膊软软垂着,显然受了伤。他挣脱卫士,踉跄着单膝跪地,从胸口湿透的衣襟里掏出一卷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简报,高高举起,牙齿打着颤,嘶声道: “官……官家!折都统……急报!昨日……霍邑……北……大批……金贼西进!尘……蔽日!非……非娄室部!去向……不明!请……请官家……速……” 赵桓快步上前,一把接过那冰冷的简报,迅速展开。 大批金贼西进!非娄室部!去向不明! 寥寥数语,却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赵桓拿着军报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地图!他的视线在霍邑、太原、怀州之间飞速移动,最终停留在怀州西北方向那片被岳飞标记过的山区! 就是那里! 粘罕老贼!果然来了!而且比预想的更快!更隐蔽!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有一种棋局终于进入最终对决的亢奋和决断! “来人!”赵桓的声音响起,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压过了帐外的风声,“立刻传岳飞!李进!所有在营将校!中军帐议事!马上!” 他将那份湿漉漉的军报“啪”一声按在地图上怀州的位置,仿佛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金军铁蹄的轰鸣,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好戏,该开场了!” 第93章 砧上·议(上) 帐外亲兵领命飞奔,命令如石子投入夜色,激起无声却急促的回响。不过片刻功夫,帐外便响起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值守亲兵略显紧张的通传:“启禀陛下!岳都统、李都虞候及诸位将军已到帐外听令!” “宣!”赵桓的声音沉稳依旧,只是负于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随着一声应喏,中军大帐的帘子被猛地掀开,带着一股寒风,岳飞与李进几乎同时跨了进来。两人身上都带着室外的寒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急促与疑问。几名负责营防、军械的将校也紧随其后,鱼贯而入。帐内灯火通明,将官家立于地图前那沉肃的身影映照得格外清晰,众人心头皆是一紧。 “都看看。”赵桓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那份来自折可求的急报递给了身旁的张望,示意传给众人。 军报在几位核心将领手中快速传递。李进第一个看完,这位沙场宿将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官家!折都统的急报……霍邑以北发现大批金贼西进痕迹,非娄室部,去向不明……这……这难道是粘罕主力南下了?!” 岳飞接过军报,目光锐利地扫过,随即抬头看向赵桓,语气凝重:“官家,若真是粘罕主力南下,其目标必是我等行营!白日里沁水上游发现的精锐斥候,定是其前锋探路无疑!” “粘罕主力南下?!”一名负责营防的殿前司指挥王权失声惊呼,“那太原怎么办?!粘罕不管太原了?!这……这怎么可能?!” 另一名将校也面露疑色:“是啊,太原虽难攻,但毕竟是河东坚城,粘罕岂会轻易放弃?会不会是……粘罕的疑兵之计?故意做出南下姿态,实则……” “疑兵?”赵桓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折卿的军报写的清楚,‘尘土蔽日’,‘非娄室所部’。能造成这等声势的,除了粘罕亲率的主力,还能有谁?至于太原……”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太原的位置:“粘罕或许并未完全放弃太原,很可能留了一部分兵力继续围困,或者……他根本就是孤注一掷!赌的就是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掉朕这个行营!只要朕这个‘饵’被他吞下,太原的王禀还能支撑多久?韩、种、折三路还能有多少战意?” 这番分析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帐内最后一丝侥幸。粘罕的疯狂和决心,透过这寥寥几句分析,已然清晰可见。 李进的脸色更加凝重:“若真是粘罕主力,其兵力至少在五万以上,甚至可能倾巢而出!我军行营内外,总兵力不足万人……官家,敌我悬殊!末将恳请官家,暂移驾怀州城内,依托城池坚守!末将愿率扈驾禁军在外结阵,以为屏障!” 王权也急忙道:“李都虞候所言极是!陛下万金之躯,不容有失!城池虽旧,但巷战周旋,总能多拖延些时日!等待韩、种、折三位将军回援!” 帐内气氛再次压抑下来。 赵桓看着地图,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道:“杨沂中何在?” 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闻声出列,抱拳道:“末将杨沂中在!” “杨卿,”赵桓看向他,“你久在北地,熟悉金贼习性,又负责我军斥候踏白之事。依你之见,粘罕若亲率主力南下,其最可能的行军路线是哪几条?其前锋,最快何时能抵达我营寨左近?” 杨沂中上前一步,目光迅速扫过地图,沉吟片刻,指着地图上太行山南麓几条蜿蜒的线路道:“回禀官家。从霍邑方向南下,欲袭怀州,粘罕为求隐蔽和速度,必不会走平坦大道。最可能的路径有三:一是沿沁水河谷南下,此路相对便捷,但易被我军沿河哨探发现;二是翻越王屋山东麓山区故道,此路隐蔽,但崎岖难行,大军行进缓慢;三是……也是末将认为可能性最大的,是介于两者之间,利用山间谷地与河谷交错穿行,忽东忽西,避开我军主要侦察方向,最终从我营寨西北方向,如尖刀般直插!”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太行山南麓地形复杂,陉道狭窄难行,加之我军斥候与地方义军必然沿途袭扰。粘罕即便不惜马力、强行军,恐怕也难尽全功。末将斗胆估计,其前锋最精锐的铁骑,最快……恐怕也需三日之后,方能抵达我营寨外围三十里区域。若途中遭遇有效阻碍,甚至可能需要四到五日。” “三日之后?! 那也……那也太快了!”李进失声惊呼,虽然时间推后,但对防御方来说依然非常紧迫。 岳飞的眉头也紧紧锁起。 赵桓却显得异常平静,只是点了点头:“三十里……快马一个时辰便至。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他看向李进:“李卿,现在还觉得入城是上策吗?三日之后,敌骑便可能兵临城下! 即便有四五日,我等此时移营入城,难道就能从容布置?粘罕岂会坐视我等入城?只怕半渡而击,更是取死之道!” 李进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反驳。官家分析得对,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从容入城了。 “岳卿,”赵桓转向岳飞,“你的看法呢?” 岳飞抱拳,声音沉稳:“陛下,末将赞同固守营寨。我军背水列阵,已无退路。将士用命,未必不能一战!关键在于,如何利用地形,扬长避短,最大限度杀伤敌军,挫其锐气,拖延时间!” “说得好!”赵桓目光灼灼,“粘罕想速胜,朕偏要让他陷入泥潭!他有数万精兵,朕有地利人和!我预算他只带七日粮,朕却背靠怀州,尚可支撑!此战,比拼的不仅是兵力,更是意志和韧性!” “李进!” “末将在!” “立刻传令!全营动员!加固西、北两面防御!壕沟!鹿砦!羊马墙!拒马!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将所有远程军械集中部署!天亮之前,朕要看到一座真正的‘铁桶阵’!” “末将遵旨!”李进精神一振,大声应诺。 “王权!” “末将在!” “带一队人去怀州城!把那些还在观望的官吏、士绅都给朕‘请’出来!告诉他们,国难当头,无人可以置身事外!出人出钱出力!敢有推诿者,以通敌论处!” “遵命!” 赵桓的目光最后落在岳飞和杨沂中身上。 “岳卿,杨卿!” “末将在!”两人齐声应道。 “防御是根本,但我们不能做瞎子、聋子!”赵桓手指点向地图西北方向那片崎岖的山地,“朕需要立刻知道粘罕的确切位置和动向!这个任务……”他的目光在岳飞和杨沂中之间逡巡。 岳飞立刻上前一步,抱拳道:“陛下!末将愿亲率神武右军精骑五百,前出五十里!配合踏白军,定能将金贼踪迹探查清楚!”他声音洪亮,透着一股锐不可当的自信。 “不可!”未等赵桓开口,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已然出声反对。他身材精悍,面容黝黑,眼神锐利,自有一股沉稳干练的气质,“陛下,岳都统!恕末将直言!粘罕主力南下,其前锋必是其帐下最精锐的‘合扎’亲卫或是铁浮屠中的轻骑兵,个个悍不畏死,且对我军动向极为警惕!沁水上游至王屋山东麓一带,山岭重叠,沟壑纵横,并非开阔之地。五百精骑目标太大,一旦被敌前哨发现,极易陷入重围或被其优势兵力缠住!岳都统乃我军主心骨,万万不可轻离大营涉此奇险!” 第94章 砧上·议(下) 杨沂中顿了顿,转向赵桓,语气更加恳切:“陛下!侦察敌情,刺探虚实,正是我踏白军的职责所在!末将以为,当遣小股精锐,利用夜色和地形掩护,多路渗透,方为上策!如此既能最大限度规避风险,又能多点探查,相互印证,获取的情报也更为准确。” 李进也点头附和:“杨指挥所言极是!临敌之际,主帅亲身犯险,乃兵家大忌!岳都统坐镇营中,方能统筹全局,应对突发状况。侦察之事,交给踏白军更为妥当。” 赵桓看着杨沂中,又看了看岳飞。杨沂中分析得确实有道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最为稳妥。而且,他也确实不希望岳飞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自己身边。神武右军是他手中最重要的机动力量,岳飞更是他寄予厚望的未来统帅。 “鹏举,”赵桓看向岳飞,“杨卿所言,老成谋国。你神武右军责任重大,须留在营中,为朕的铁拳,随时准备给粘罕致命一击。这探敌的重任,便交给杨卿了。” 岳飞虽然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还是立刻抱拳领命:“末将遵旨!末将必让神武右军枕戈待旦,随时听候陛下号令!” 赵桓这才将目光完全投向杨沂中,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杨卿,既然你请缨担此重任,朕便将这双‘眼睛’交给你!但朕要的,不仅仅是看到敌人,更要看清!看透!” 杨沂中挺直了胸膛:“请陛下示下!” “粘罕主力有多少人?步骑比例如何?其先锋是哪支部队?主帅粘罕本人是否随前锋同行?他们具体的行军路线是哪一条?预计何时能抵达怀州附近?”赵桓语速加快,一连串问题抛出,“这些,朕都要知道!越快越好!越详细越好!” 杨沂中眉头微蹙,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陛下,粘罕主力行踪诡秘,且我军时间紧迫。末将只能说,竭尽全力!但……” “没有但是!”赵桓打断他,“朕知道此行艰险,九死一生!但军情如火,慢一分,我这数千将士,乃至朕的性命,都可能系于一线!你需要多少人手?需要什么支援?尽管开口!” 杨沂中眼中闪过决然之色,随后大声道:“回禀陛下!末将只需从踏白军中,挑选最精悍、最擅长潜伏追踪、且熟悉北地山川路径的三百锐士!皆配最好的快马,一人三马,携带三日精粮、强弓硬弩、短兵匕首,以及……十具军中最新的……神臂弩!” “神臂弩?”李进有些惊讶,“踏白军要配备神臂弩?此物沉重,不利潜行?” 杨沂中解释道:“李都虞候有所不知。末将要的不是临阵对敌,而是……关键时刻的自保与传讯!三百人分为十队,每队三十人。一旦遇险或发现重大敌情,除快马回报外,可用神臂弩发射特制响箭,声闻十里之外,以为警示!亦可在绝境之时,凭此利器,杀伤追兵,多争取一线生机!” 赵桓立刻道:“准!立刻从武库调拨十具最好的神臂弩,配足箭矢,交予杨卿!”他又看向岳飞,“鹏举,你再从神武右军中,拨付五十名箭术精湛、擅长山地作战的步卒,携带神臂弩,随杨卿一同行动,听其调遣,负责保护和支援踏白军斥候!” 岳飞一怔,随即明白了官家的用意,这是用自己最信任的兵,给杨沂中的行动再加一道保险。“末将遵旨!” 赵桓看着杨沂中:“三百踏白军锐士,五十神武右军弩手,一人三马,配备神臂弩。杨卿,还有何要求?” 杨沂中摇摇头,声音斩钉截铁:“足够了!请陛下赐下信物,并准许末将便宜行事之权!末将保证,三日之内,必有确切消息传回!若无消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悍色,“那便是末将与麾下三百五十名弟兄,皆已为国尽忠!” 杨沂中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透着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帐内诸将闻言,无不动容。三百踏白军,五十神武弩手,深入敌境,面对数万金军主力,其凶险程度可想而知。这不仅仅是侦察,更像是一次以命搏命的刺探。 赵桓深深地看了杨沂中一眼,从腰间解下一块龙纹玉佩,亲手递到他面前:“此乃朕随身之物,见此佩如见朕亲临!杨卿,此行万事,皆可便宜行事!但有一条,”他声音放缓,带着一丝郑重,“务必……尽可能保全将士性命,给朕活着回来!朕还需要你这双锐利的眼睛,去看更远的北方!” 杨沂中双手接过玉佩,入手温润,却重如千钧。他虎目含泪,重重叩首:“末将……遵旨!必不负陛下所托!” “好!”赵桓扶起他,“立刻去准备!子时之前,必须出发!” “喏!”杨沂中不再多言,将玉佩小心贴身收好,转身带着两名亲随,大步流星地出了中军帐,夜色中传来他急促而清晰的号令声。 帐内,气氛依旧紧张。李进看着地图上杨沂中即将前往的区域,眉头紧锁:“官家,杨指挥虽勇,但三百余人深入敌境,是否太过冒险?粘罕主力若已逼近,一旦被其大队缠上……” “朕知道冒险。”赵桓打断他,“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不能提前探知粘罕虚实,我等便只能闭目塞听,坐等敌袭!届时仓促应战,败亡只在顷刻!杨卿此行,是以小搏大,为我军争取主动权!” 他看向岳飞:“鹏举,杨卿出发后,你神武右军需立刻派出游骑,向西北方向前出二十里,构筑前沿警戒线!与踏白军保持呼应。一旦发现敌情或接到杨卿的警讯,立刻回报,并视情况……相机接应!” “末将明白!”岳飞沉声应道,“神武右军必不让金贼轻易靠近大营!” 赵桓点了点头,又对李进和王权等负责营防的将校道:“西、北两面防御工事,仍是重中之重!明日天亮之后,命民夫继续挖掘壕沟,设置陷阱!将营中所有能找到的铁蒺藜、尖木桩,全部铺设在寨墙之外!告诉将士们,今夜无人可以安睡!轮番作业,轮番警戒!粘罕的突袭,随时可能到来!” “另外,”赵桓补充道,“传令伙头军,宰杀牛羊!备足干粮热水!让将士们轮流吃饱!养足精神!大战在即,体力最为重要!” “是!”李进、王权等人齐声领命,也匆匆退出大帐,各自去安排部署。 帐外喧嚣震天,火把的光芒透过厚重的帐壁,在帐内投下摇曳不定、略显昏黄的光影。赵桓独自留在空旷的中军帐内,帐外的忙碌声浪反而衬得此地异常的寂静。 他重新走到地图前,目光在太原、怀州、霍邑之间缓缓移动,抬起的手指在冰凉的案几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他久久伫立,背影在晃动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不知过了多久,那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动作缓慢而沉重。 张望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侍立在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见官家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深重疲态,连忙上前一步,用极低的声音劝道:“官家,您龙体要紧,还是稍稍歇息片刻?哪怕只是闭目养养神也好。外头有李都虞候他们盯着,出不了岔子……” 赵桓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转过身,看了张望一眼。那眼神深处是浓重的血丝和挥之不去的焦虑,但他最终还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张望如蒙大赦,连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官家,走向帐内一角铺设好的行辕软榻。那软榻虽不如宫中宽大华丽,却也铺着厚实的锦垫,旁边甚至还立着一架小小的鸟羽屏风,挡住了些许穿堂风,算是行营中能有的最好布置了。 他没有解下身上的甲胄,只是沉重地坐下,然后缓缓躺倒,和衣而卧。冰冷的铁叶贴着里衣,带来一丝不适,却也提醒着他身处的险境。他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双眼却依旧睁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厚重的帐顶,那里光影晃动,如同翻腾的心绪。 帐外,夯土的闷响、军官的呼喝、搬运鹿砦的摩擦声、远处马匹不安的响鼻声,还有猎猎风声,断断续续地穿透帐幕,清晰地灌入耳中。每一个声响,都像是越来越近的鼓点,敲打着寂静,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雷霆。 第95章 陉道遇义 夜色最浓重的时刻终于过去,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青灰色。 太行山南麓的这条无名陉道中,晨曦尚未完全穿透弥漫的山岚,空气湿冷刺骨。 杨沂中伏在一块覆满苔藓的巨石后,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观察着下方蜿蜒的山路。 一夜的潜行,三百五十名精锐斥候如同鬼魅般穿行在崎岖的山地间,此刻正分散隐蔽在道路两侧的山林与岩石之后。 脚下不远处的山道上,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被大量马蹄反复践踏而变得泥泞不堪的路面,植被倒伏的范围远超寻常行军,甚至能看到一些被丢弃的、破损的皮质水囊和零碎杂物。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人马经过后特有的秽气。 一名负责追踪的踏白军老卒悄无声息地摸到杨沂中身边,压低声音禀报:“指挥,痕迹非常新,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看规模,至少千骑以上,而且……似乎有拖拽重物的痕迹,压痕很深。” 杨沂中点了点头,眉头紧锁。千骑以上,两个时辰……粘罕的主力果然已经从这里过去了,速度快得惊人!而且还带着重物?那会是什么?难道真是岳都统担心的攻城利器? 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送回怀州!但仅仅是“敌主力已过”,还不够!官家需要更确切的情报!粘罕本人在不在其中?后续部队还有多少? “继续派出两队弟兄,沿着痕迹追踪,务必小心!”杨沂中低声下令,“其余人,原地隐蔽,保持警戒!” 就在此时,侧后方负责警戒的一名神武右军弩手突然发出一声极低的、模仿鸟鸣的示警声! 杨沂中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侧面一条更小的山间岔道上,影影绰绰出现了十几个移动的人影!这些人影行动谨慎,同样在利用地形隐蔽,正朝着他们这边摸过来! 是金贼的后卫?还是……? “戒备!”杨沂中做了个手势,身边的亲兵立刻张弓搭箭,隐藏在各处的斥候和弩手也悄无声息地将兵器对准了岔道方向。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岔道上的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立刻停下脚步,纷纷寻找掩护,双方在相隔百余步的距离上,陷入了无声的对峙。 山林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片刻后,杨沂中对身边一名经验丰富、嗓门洪亮的老卒低语了几句。那老卒深吸一口气,用带着浓重河内口音的宋语扬声喊道:“对面的弟兄是哪部分的?可是官军?我等乃是御前踏白军,奉旨在此探查军情!” 喊话声在山谷间回荡,清晰地传了过去。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也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同样带着本地口音的声音:“官军?哪路官军?报上名号来!俺们是河内傅巡检麾下,在此抗击金狗!” 河内傅巡检?杨沂中迅速在脑中搜索,似乎有些印象,是怀州本地的一个低级武官。他心中一动,难道是…… “我乃御前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杨沂中亲自朗声回应,“奉官家密令,探查粘罕南下主力!尔等既是傅巡检麾下,可知怀州城外,天子御驾已至?” “什么?!天子御驾?!”对面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和骚动。 显然,“天子御驾”四个字带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又过了一会儿,对面再次喊话:“杨指挥稍待!我家巡检要亲自过来答话!” 只见从岔道的树林后,走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宋军皮甲,脸上满是风霜之色,眼神却透着一股悍勇和警惕。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装束、手持长枪朴刀的汉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停在相隔五六十步的地方。 “某便是河内巡检傅选!”那汉子抱拳扬声道,“敢问杨指挥,天子御驾亲临怀州,此事当真?!” 杨沂中见对方报上名号,又观其形貌,不似作伪,心中已信了七八分。他站起身,朗声道:“傅巡检,某便是杨沂中!天子御驾于两日前抵达怀州城外沁河畔安营,某正是奉官家之命,前来探查粘罕主力动向!不想在此遇到傅巡检和麾下义士!” 傅选听到确切消息,又见杨沂中气度不凡,身后士卒虽然隐蔽,但装备精良,杀气内敛,绝非寻常兵马,不由得激动万分,几步上前,就要下拜:“末将河内巡检傅选,参见杨指挥!不知天子驾临,未能远迎,罪该万死!” “傅巡检不必多礼!”杨沂中连忙上前扶住他,“国难当头,你率部坚持抗金,乃是我大宋忠勇之士!快快请起!” 两人见礼毕,傅选激动地问道:“杨指挥,方才听闻,粘罕主力……竟已南下?!” 杨沂中面色凝重地点头:“不错!某正是为此而来!根据某部探查,粘罕主力至少千骑以上,已于两个时辰前从此陉道通过,正向怀州方向急进!我军行营危在旦夕!” 傅选脸色大变:“什么?!粘罕主力竟来得如此之快!这……这可如何是好?!”他焦急道,“末将麾下只有百十号弟兄,粮械匮乏,只怕挡不住金贼……” 杨沂中打断他:“傅巡检,某麾下虽有三百余精锐,但要正面迟滞粘罕主力,亦是杯水车薪。不过……”他目光转向傅选,“傅巡检久在本地,想必对此处山川路径极为熟悉?” 傅选立刻道:“杨指挥放心!这方圆百里的山山水水,沟沟坎坎,末将闭着眼睛都能走!” “好!”杨沂中眼中精光一闪,“傅巡检,你我合兵一处,或可有所作为!你可知附近可有险要之处,能容我等设伏,给粘罕的后续部队或辎重队一个狠狠的教训?哪怕只是迟滞他们半日,也是大功一件!” 傅选闻言,精神一振,立刻在地上用石子和树枝比划起来:“杨指挥你看,从此地往南约十五里,有一处唤作‘一线天’的隘口,两侧悬崖峭壁,仅容两马并行!乃是南下必经之路!若在此设伏,定能让金贼吃个大亏!” 杨沂中看着傅选比划的地形,又迅速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和距离,当机立断:“好!就去‘一线天’!傅巡检,某奉官家便宜行事之权,”他亮出怀中那块龙纹玉佩,“现命你部暂归某节制,立刻带路,赶往‘一线天’设伏!” 傅选见到龙纹玉佩,更是再无怀疑,激动得满脸通红,猛地一抱拳:“末将遵命!愿随杨指挥效死!” “事不宜迟,立刻出发!”杨沂中收起玉佩,转身下令,“传令下去,留下两队斥候继续监视敌踪,其余人等,随我与傅巡检,即刻赶往‘一线天’!” 同时,他迅速叫过两名最精干的踏白军斥候,低声吩咐了几句,将写好的简短军报(敌主力已过某陉道,正向怀州南下,末将已与本地义军傅选部汇合,将往‘一线天’设伏迟滞)塞给他们:“你二人,一人三马,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此消息送回怀州大营!快去!” “喏!”两名斥候领命,如同猎豹般消失在山林之中。 杨沂中这才带着合并后的近五百人马,在傅选的引领下,沿着崎岖的山路,朝着南面那处名为“一线天”的险峻隘口疾行而去。 风声鹤唳,杀机已然弥漫在太行山的崇山峻岭之间。 第96章 太行烽烟 太行山东南麓,一条被两侧密林紧紧包裹的狭窄谷道旁,陡峭的山坡之上,王黑子像一头蛰伏的豹子,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岩石缝隙里,只露出一双在晨光熹微中依旧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蜿蜒延伸的土路。 他身后不远处,二百多号弟兄们,或蜷缩在灌木丛后,或隐蔽于怪石嶙峋之间,一个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手中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磨得发亮的木矛,锈迹斑斑的腰刀,几张样式粗劣的猎弓,甚至还有人握着沉重的砍柴斧。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脸上那种混杂着紧张、仇恨和一丝麻木的坚毅。 寒气顺着破旧的衣甲缝隙钻进来,冻得人牙关打颤。王黑子摸了摸腰间,只剩下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麦饼,这是他最后的口粮。他曾是泽州附近一个山寨的弓手都头,寨子被金兵屠了,侥幸带着几个弟兄逃进这太行山,一路收拢溃兵、猎户,还有不愿给金人当顺民的乡勇,拉起了这支队伍。 没别的念想,就是杀金狗,活下去,等着传说中已经到了怀州的天子王师。 他们已经在这风口里趴了一夜,就为了等可能从这里经过的金兵。 “都头,有动静!”一个负责在前方了望的年轻后生,手脚并用地爬了回来,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有些发颤。 王黑子精神一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耳朵贴近地面。 隐隐约约的,有沉闷的蹄声和嘈杂的人声顺着谷道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来了!”王黑子低喝一声,迅速打出手势。潜伏在各处的汉子们立刻握紧了武器,山坡上顿时弥漫开一股压抑的杀气。 片刻之后,一队金兵的身影出现在谷道口。走在前面的是十余骑女真骑兵,盔甲还算齐整,但人马都显得有些疲惫,警惕性似乎并不算太高。 紧随其后的是一长串步卒,有女真人,也有不少穿着杂色服装、被驱赶着前行的汉儿签军,推着几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似乎是运送少量补给或伤员。看样子,并非粘罕最精锐的前锋,更像是后续的队伍或是负责侧翼警戒的偏师。 王黑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一闪。就是他们了!管他是不是大鱼,先咬一口再说! 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那队金兵完全进入下方那段最为狭窄、两侧林木最茂密的伏击圈。 “动手!” 随着王黑子一声低吼,早已准备就绪的十几块巨石和合抱粗的原木,被几十条汉子合力撬动,怒吼着从陡坡上翻滚而下! 轰隆隆的巨响在山谷间炸开! 走在前面的几名金军骑兵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砸得筋断骨折,惨叫声都没能发出几声。后面的步卒更是乱作一团,惊呼着四散躲避。 紧接着,山坡两侧,十几支羽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稀稀拉拉地射向混乱的人群。箭矢不多,准头也差,但足以加剧金兵的恐慌,又有几人应弦倒地。 “杀!!”王黑子抽出腰间那把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尚算锋利的弯刀,第一个从岩石后跃出,如同猛虎下山,带着几十个胆气最壮的弟兄,呐喊着冲向谷道!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趁着混乱,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去,砍倒几个敌人,抢夺兵器马匹,然后立刻撤退! 狭窄的谷道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场。义军们凭借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用简陋的武器与惊魂未定的金兵撞在一起。长矛捅刺,朴刀劈砍,砍柴斧带着风声落下,鲜血和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一个年轻的义军士兵被金兵的长矛刺穿了小腹,却死死抱住对方的腿,被同伴用石头砸碎了脑袋。王黑子一刀砍翻一个措手不及的女真兵,顺手夺过他手中的铁骨朵,反手又砸倒一个冲上来的签军。 混乱中,金军后队一个名叫孛堇的谋克正因为连日的山路跋涉和昨夜遭遇的小股袭扰而心烦意乱。这突如其来的伏击让他又惊又怒。 “稳住!反击!杀了这些南蛮耗子!”孛堇拔出弯刀,厉声呵斥着,指挥手下的女真兵迅速组成一个小小的防御圈,弓箭手也开始向山坡上还击。 金兵毕竟训练有素,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很快稳住了阵脚。他们的甲胄和武器远胜义军,反击也相当凶狠。 王黑子见状,知道便宜占不了多久,再打下去就是送死。他猛地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骨哨,发出三短一长的尖锐哨音——这是撤退的信号! “撤!快撤!”他一边用抢来的骨朵砸开一条血路,一边大声呼喊。 山坡上残余的义军弓手用最后的箭矢掩护,冲下去的汉子们也毫不恋战,丢下几具同伴的尸体,如同潮水般退回山林,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集的树丛和岩石之后。 孛堇气得哇哇大叫,命令手下追击,但追了不到半里地,看着眼前越来越密、地形越来越复杂的山林,只能无奈地放弃。这些熟悉地形的“耗子”一旦钻进山里,根本没法追。 他看着谷道上己方留下的十几具尸体,还有几匹受伤哀鸣的战马,以及被滚石砸坏的一辆独轮车,脸色铁青。 清点下来,伤亡不算太大,但行军队形被打乱,锐气也受了挫。最关键的是,清理道路、救治伤员、重新整队,至少又要耽误小半个时辰! “该死的南蛮!该死的太行山!”孛堇狠狠地啐了一口,心中烦躁无比。自从进入这片鬼地方,这种苍蝇般的袭扰就没断过! 虽然每次损失不大,但积少成多,极大地拖慢了主帅南下的行程,也让士卒们疲惫不堪,怨声载道。他必须立刻派人向上头禀报,并请求加强两翼的警戒,但这无疑会让本就艰难的行军变得更加缓慢。 另一边,王黑子带着残余的弟兄们,气喘吁吁地翻过一道山梁,才敢停下来歇息。这一仗,他们又折损了七八个弟兄,伤了十几个,但总算成功地“咬了金狗一口”,还缴获了三匹惊马,几把弯刀和一面小小的牛录旗。 看着弟兄们虽然疲惫却略带兴奋的脸,王黑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朝着金兵离去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狗娘养的!等爷爷们缓过劲来,再找你们算账!” 他知道,仅凭他们这点力量,无法阻挡金军南下的大势。但只要他们还在这太行山里,就能像钉子一样,不断地给金狗制造麻烦,让他们不得安生! “走!”王黑子挥了挥手,“找个地方藏好!派两个机灵的,去南边打探消息,看看能不能碰上咱们的人,告诉他们,粘罕的主力往怀州去了!让他们小心!” 微弱的烽烟,在这连绵的太行山中,一处接一处地燃起,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存在着,像无数投入洪流的石子,不断激起涟漪,迟滞着那头南下猛兽的脚步。 第97章 一线天伏兵 “一线天”隘口,两侧绝壁森然对峙,如巨兽张开的喉咙,仅在谷底留下一条乱石密布、堪堪容纳两三骑并行的崎岖通道。天光自狭窄的缝隙中艰难洒落,投下晦暗的光斑,山风在谷中穿梭回旋,发出呜咽般的低吼,寒意浸人骨髓。 杨沂中伏身于隘口出口附近一处精心挑选的坡地灌木之后,身形沉稳如山,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枝叶缝隙,紧紧锁定着隘口入口方向。 他身后,十具神臂弩已悄然对准隘口中段,弩臂上弦,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弩手们伏低身子,屏息凝神,手指虚搭在弩机之上,只待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号令。 崖壁之上,傅选和他那百十号弟兄也已潜伏就位。滚木礌石被小心翼翼地推至崖壁边缘,用粗陋却结实的藤索和撬棍固定着。“杨指挥使,”傅选压低了声音,从崖壁缝隙朝下方喊话,带着浓重的河内口音,“都妥当了!保管让那些金狗的大家伙有去无回!” “傅巡检,”杨沂中头也未抬,声音清晰而冷静地传上去,“让弟兄们看准了!此战,某家要的是毁其重器,乱其阵脚,而非贪功缠斗!待敌军车仗过半,听我号炮,先放滚石,再听弩声!一击之后,立刻脱身,不得有误!” “明白!”傅选瓮声应道,随即向手下低声传达着指令。 山谷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风声掠过崖壁,带来远处隐约的声响。马蹄踏击石块,车轮碾过泥土,女真人的呵斥与骡马的嘶鸣,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一支金军队伍缓缓驶入隘口。前方的数十骑女真骑兵明显比昨日傅选口中描述的队伍更为警惕,队形紧密,不时有人引弓四顾。带队的百夫长阿鲁罕脸色阴沉,眉头紧锁得能夹死苍蝇。 昨日孛堇那厮派人传来的消息还在耳边——前面的谷口遭了南蛮“耗子”的伏击,虽说伤亡不大,却也折损了十数人,更耽搁了宝贵的行程!这让他心中暗骂不已,同时也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斥候再往前探探!两侧崖壁都给某家仔细搜!”阿鲁罕不放心地再次下令。他押运的可是都元帅急用的回回炮绞盘和配重石,这些从大食国学来的攻城利器,是敲开南蛮坚城的重要依仗,若是在这鬼地方出了岔子……他不敢想象粘罕的怒火。 斥候回报无异常,阿鲁罕稍稍松了口气,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十几辆沉重的大车在健骡的拖拽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驶入“一线天”最狭窄的地段,车轮深深陷入泥泞的道路。 就在车队行至隘口中央,首尾几乎被两侧绝壁吞没,前后队形因地形而被迫拉长之际—— “放石!”崖壁上方,傅选发出竭尽全力的嘶吼! 轰隆隆!滚木礌石并非直接砸向骑兵,而是如同山崩般砸向了道路两侧和车队前方!巨石翻滚,烟尘弥漫,瞬间将狭窄的通道堵塞大半,惊得骡马长声悲鸣,队伍顿时陷入混乱! “不好!有埋伏!”阿鲁罕心中警兆狂鸣,厉声大吼,“快!保护炮车!弓箭手……” 他的命令被一阵更为恐怖、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彻底打断! “放!”坡地上,杨沂中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判决! “嗡——!” 十具神臂弩同时发出震颤山谷的轰鸣!十支碗口粗的弩箭如同黑色的蛟龙,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道和精准,越过前方混乱的骑兵,狠狠射向中间那几辆关键的大车! “噗!噗!噗!” 拉车的健骡连惨嘶都未能完全发出,便被弩箭洞穿要害,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鲜血内脏流淌一地!几名站在车辕上挥舞鞭子、身着皮甲的押运军官,更是直接被弩箭贯穿胸膛,死死钉在车板之上!失去了控制和拖拽力,几辆沉重的大车轰然相撞、侧翻,巨大的绞盘和配重石滚落一地,彻底堵死了通道! “神臂弩!是宋军的硬弩!!”阿鲁罕肝胆俱裂,几乎是从马背上跳了起来,“哪里来的宋军主力?!快!快派人回报都元帅!敌袭!重器被毁!”他凄厉地喊道,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他身边的亲卫也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举盾遮挡,却哪里挡得住这等利器的攒射? “弟兄们!跟我冲!砸烂那些铁疙瘩!”未等金兵从神臂弩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傅选已带着二三十个最悍勇、手持刀斧火把的汉子,如同鬼魅般顺着崖壁上的隐蔽小道冲杀下来!他们的目标并非杀伤金兵,而是直扑那些散落在地的抛石机零件! “拦住他们!杀了这些南蛮!”阿鲁罕指挥残余的亲卫和步卒拼死拦截。 狭窄的隘口内,瞬间陷入一片白刃见红的惨烈搏杀!傅选的人马利用地形和金兵的混乱,奋力劈砍着那些坚硬的木料和金属绞盘,还有人扔上了引火的松枝,试图彻底破坏这些战争机器。 “狗日的金贼!给某家死来!”傅选一刀砍翻一个试图护住绞盘的金兵什长,吼声如雷。 “保护器械!后队!后队快上来填补!”一名金军军官徒劳地呼喊着,但隘口已被堵死,后队根本无法及时支援。 坡地上的杨沂中冷静地观察着战局,见最重要的几具绞盘已被点燃或劈砍损坏,傅选的人也开始出现较大伤亡,知道目的已经达到,再纠缠下去毫无意义。 他果断下令:“鸣镝!撤!” 一枚尖锐的鸣镝呼啸着射向天空! 隘口内外的宋军如同得到统一号令,正与金兵厮杀的傅选等人毫不犹豫,立刻互相掩护着脱离战斗,攀上崖壁,迅速退入山林。坡地上的杨沂中也指挥神臂弩手进行了最后一轮压制射击,随即率部交替掩护,井然有序地沿着预定路线快速撤离。 阿鲁罕带着不足百人的残兵,看着隘口内一片狼藉、燃起火焰的炮车零件,看着地上近百具尸体和哀嚎的伤兵,看着被彻底堵死的隘口,只觉得身体开始不由一颤,眼前发黑,险些栽下马去。完了!全完了!回回炮的零件毁了! 行程至少要耽误大半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粘罕都元帅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以及指向自己的钢刀……他甚至不敢派人去追,谁知道那些该死的南蛮耗子还在哪里藏着!想到这里恨不得自己扇自己耳光。 …… 山林深处,杨沂中和傅选带着人马奔出十余里,方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涧旁停下。清点下来,此役宋军伤亡三十余人,傅选的人更是折损近半,但成功毁掉了至少五套回回炮的关键部件,并将敌军迟滞了大半日,战略目的已经达到。 “杨指挥使,”傅选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脸上却带着一丝复仇的快意和对杨沂中指挥的敬佩,“这回,够那些金狗喝一壶的了!没了那些大家伙,看他们还怎么逞凶!” “粘罕主力已近,不可大意。”杨沂中面色依然凝重,他迅速叫过两名斥候,“速回大营禀报官家!就说某家已于‘一线天’伏击金贼辎重队,毁其回回炮绞盘、配重石十余具,斩获百余,敌军已被迟滞至少半日!某家正与河内傅巡检所部义军汇合,将继续袭扰敌后,探明敌主力确切动向!” 斥候领命飞驰而去。 “傅巡检,”杨沂中转向傅选,“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需尽快寻一安全之处,再图后计。” 傅选点头道:“西南方向三十里外,有处破落的山神庙,颇为隐蔽,早年某家曾在那……” 他话音未落,前方负责探路的踏白军斥候飞奔回来,神色警惕地禀报:“指挥使!傅巡检!前面谷口撞上一伙人!约莫两百来号,打着‘王’字旗号,拦住了咱们的去路,说是奉了他们王都头的将令在此警戒!” “‘王’字旗号?王都头?”傅选一愣,“莫非是泽州王黑子?” 杨沂中也是眉头一挑,正要细问,却听前方林中传来一个粗豪的嗓门,带着浓浓的警惕:“前面是哪部分的官军?报上名来!此地乃是洒家王都头的地界儿!”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面色黝黑、背着一张硬弓的汉子,带着十几个同样彪悍、手持兵刃的随从,从树林里转了出来,目光不善地打量着杨沂中等人。 杨沂中目光一凝,上前一步,抱拳道:“足下可是泽州王都头当面?在下杨沂中,御前踏白军指挥使。这位是河内傅选傅巡检。我等奉官家之命,在此袭扰金贼。” 那黑脸汉子上下打量了杨沂中一番,又看了看傅选,见他们身后队伍虽然疲惫却杀气未消,不似作伪,脸上警惕稍减,抱拳回礼,瓮声瓮气地道:“原来是杨指挥使和傅巡检!洒家正是王黑!听说天子王师到了怀州,洒家正想派人去联络,不想在此遇上!看二位这架势,莫不是刚和金狗干了一仗?” 第98章 太行会师 “王都头好眼力!”傅选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提起刚刚的伏击,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得意,也带着后怕,“某家与杨指挥使合兵一处,就在南边那‘一线天’隘口,给粘罕的后续辎重队放了把狠的! 用神臂弩打头,滚木礌石断后,毁了他们七八辆运回回炮零件的大车!阿鲁罕那厮,怕是回去得掉脑袋!” “回回炮?!”王黑子眼睛猛地瞪圆,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大腿,震得身边树叶簌簌作响,“干得漂亮!杨指挥使,傅巡检!真乃神兵天降!洒家就说嘛,官家的兵,就是不一样!那玩意儿听说厉害得紧,毁了它,粘罕老狗就少了一大助力!” 他随即又有些洋洋自得地挺了挺胸膛,唾沫横飞地说道:“不瞒二位说,洒家昨日也没闲着!就在北边那黑风口,也带着弟兄们给金狗送了份‘见面礼’! 他们一支步卒,约莫两三百人,仗着人多想从谷里抄近道,被洒家瞅准了机会,先用滚石砸了个晕头转向,再带人从坡上冲下去一顿猛砍!嘿!别看咱们家伙什不行,弟兄们可不怕死!一通乱杀,砍翻了他们十几个,还惊了他们的马,抢了几把好刀!虽说咱们也折了几个弟兄,但这口气,洒家是出痛快了!” 他唾沫横飞地描述着昨日的战况,仿佛那是一场辉煌大胜,浑然不顾自己队伍装备简陋、人数劣势的事实,那股子草莽英雄的乐观和悍勇之气显露无疑。 杨沂中听着,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快速评估。这王黑子虽然言语粗豪,略显夸大,但观其部众神态,显然是经历过厮杀的,且对这太行山地形极为熟悉,是一支可用的力量。他打断王黑子的吹嘘,沉声问道:“王都头,你可知粘罕主力如今到了何处?” 王黑子闻言,神色也郑重起来:“这个洒家不敢打包票。粘罕老狗狡猾得很!他主力大队应该是走了西边那条稍微好走些的山道,但他的后续部队和两翼护卫,却分了好几股,在各条小道上穿插,防着咱们袭扰。这太行山里沟壑纵横,林子又密,他们骑兵施展不开,多是步跋子探路,速度快不起来,但也不好对付。洒家估摸着,他主力前锋,离怀州怕是也就一两日的路程了。” 傅选也点头道:“不错,某家也发现,金贼斥候活动极为频繁,而且非常警惕,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刻远遁,极难捕捉。看来粘罕是铁了心要尽快赶到怀州城下!” “如此说来,我等沿途袭扰,确实起到了迟滞其行程的作用。”杨沂中思忖道,“某家已派快马回报官家。眼下最要紧的,是汇合所有能战之力,再给粘罕制造些麻烦。”他看向王黑子,“王都头,你部下回报,说东北方向山口,有友军被围?” 提到这个,王黑子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愤怒:“正是!洒家派出去探路的弟兄刚回报,说是陵川县尉老张他们!老张带着百十号人,估摸着也是想来怀州投奔官家,结果在山口撞上了金狗的步跋子!听厮杀声,怕是有两三百金狗!老张他们快顶不住了!” “陵川张县尉?”傅选也是一惊,“某家认得他,是个硬骨头!读过书,却不迂腐,是个好汉子!他被围了?!” “两三百金狗步卒……”杨沂中迅速计算着双方实力对比,己方三部汇合,总兵力近七百,人数占优,且有神臂弩之利,又占据地利,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他目光扫过傅选和王黑子,沉声道:“傅巡检,王都头!张县尉乃我大宋忠义之士,我等既已遇上,断无坐视不理之理!某家以为,当立刻驰援!合三部之力,内外夹击,或可击溃敌兵,救出友军!” “杨指挥使说得对!”王黑子将铁骨朵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娘的!不能看着自家弟兄被金狗宰了!怎么打,您下令!洒家和弟兄们打头阵!” 傅选也拔出腰刀:“末将愿随指挥使同去!正面吸引金狗注意!” “好!”杨沂中不再迟疑,迅速摊开一张简易的兽皮地图,此物是由傅选绘制。指着东北方向的山口地形道,“王都头,你熟悉路径,立刻带本部人马,从此左翼小道疾进,务必赶在金兵合围前,袭其侧翼!傅巡检,你带本部人马,正面推进,虚张声势,吸引敌军主力!某家自带踏白军与神臂弩手,抢占右翼高地,以弩箭压制敌阵,策应两翼!记住,此战以救人为先,击溃敌兵即可,切勿缠斗!” “得令!”王黑子和傅选齐声应诺,眼中都燃烧起熊熊战意。 命令一下,山坳里顿时忙碌起来。伤兵被小心地抬到更隐蔽的山洞里,由几名老弱看护。还能战的近七百名汉子,则在各自头领的呼喝下,迅速检查武器,束紧甲胄虽然大多破旧不堪,将仅有的干粮水分给即将出战的同伴。气氛紧张而肃穆,之前的喧哗被一种临战前的沉重所取代。 王黑子将他那张硬弓仔细擦拭了一遍,又挑了几支最好的羽箭插入箭囊,对着他那二百多号弟兄低吼道:“都给洒家听好了!跟着洒家从左边摸过去!听号令行事!谁他娘的敢掉链子,别怪洒家的拳头不认人!”说罢,他一挥手,率先钻入左侧那条更为隐蔽、陡峭的猎户小径,队伍如同长蛇般悄无声息地跟上。 傅选则将他那口砍出缺口的腰刀紧了紧,对着仅剩的七八十名大多带伤的部下,嘶哑地说道:“弟兄们,张县尉是条好汉!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金狗宰了!一会儿跟着某家往前冲,声势弄大点!把金狗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是爷们的,就别怂!”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第一个扛起长枪,沿着相对宽阔些的山谷道路,开始向前快步推进,队伍紧随其后,脚步声在谷中响起。 杨沂中则冷静地看着两路人马出发,随即对身后的踏白军和神臂弩手下令:“弩手上弦!踏白军在前,弩手居中,交替掩护,向右翼高地运动!保持警惕!”三百余精锐军士动作迅捷而安静,迅速组成战斗队形,开始向右侧那处地势较高、视野开阔的山坡攀爬而去。 杨沂中本人则走在队伍中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传来厮杀声的山口方向,以及左右两翼友军的动向,手指沉稳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三支队伍,带着不同的使命和状态,如同三条溪流,正从不同的方向,朝着那处烽烟弥漫、杀声隐约的山口汇聚而去。 前方的厮杀声似乎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激烈了。 第99章 狭路相逢 山口内,血腥气混杂着尘土的味道,呛得人几乎窒息。 张敬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胸口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他手中的佩刀早已卷刃,虎口也被震裂,鲜血浸透了缠绕的布条,黏糊糊的,几乎握不住刀柄。 “县尉…县尉…水…”旁边一个年轻的乡勇脸色惨白,捂着不断渗血的大腿,嘴唇干裂,气若游丝。 张敬艰难地转过头,看到身边仅存的不到三十名弟兄,个个带伤,人人挂彩,眼神中充满了疲惫、恐惧,以及一丝尚未完全熄灭的倔强。他们被两百多名金兵死死围困在这片狭小的山坳里,已经厮杀了一个多时辰,箭矢早已耗尽,体力也濒临极限。 “狗日的金贼…”张敬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弟兄们…再撑一会儿!某家听闻天子御驾已至怀州!援军…援军一定就快到了!”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心虚。怀州离此地尚有百里之遥,天子就算真的来了,又怎会知道他们这百十号人陷在此处?他不过是想给这些跟着他一路从陵川逃出来的乡亲和溃兵一点念想罢了。 “援军?”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卒惨笑一声,“县尉,别哄咱们了…今日怕是…都要交代在这里了…”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残存的人群中蔓延。 “住口!”张敬厉声喝断他,试图挺直腰杆,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金狗好过!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他话音刚落,外围的金兵又发起了新一轮的猛攻!呐喊声、兵刃碰撞声再次激烈起来。金兵显然也失去了耐心,攻势愈发凶狠,不断压缩着本就狭小的包围圈。 “顶住!长枪手上前!弓箭手…捡石头砸!”张敬挥舞着卷刃的佩刀,嘶吼着指挥反击。但他心里清楚,这已经是最后的挣扎了。最多再有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就会被彻底淹没… 完颜赛里立马在后方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厮杀。这些南蛮虽然顽强,但已是强弩之末。他麾下的勇士们已经将他们死死困住,全歼只是时间问题。 “传令下去,”赛里对身边的亲兵道,“抓活的,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宋官!其他人,反抗者格杀勿论!”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这次出来清剿“耗子”,总算逮到条稍微大点的鱼,抓回去,拷问出其他溃兵和义军的藏身之处,也算是一功。 他正盘算着如何向上级汇报,忽然眉头一皱,侧耳倾听。山口外面似乎传来一阵隐约的呐喊声?还有…箭矢破空的声音? “去看看!山口外面是什么动静?”赛里对手下一名孛堇喝道。 那孛堇刚要领命,山口外面的呐喊声却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援军到了!弟兄们顶住!” “杀金狗啊!” “天子王师来救咱们了!” 声音杂乱,但人数似乎不少!还有稀疏的箭矢从山口外射了进来,虽然没什么准头,却也让正在进攻的金兵出现了一丝骚动。 “哼!一群土鸡瓦狗,也敢来送死!”赛里冷笑一声,并未将这股“援军”放在眼里,只当是附近被惊动的其他“耗子”。他分出五十名步卒,喝令道:“去!把那些苍蝇给某家赶走!速战速决!” 然而,他这个命令刚刚下达—— “杀!!” 左翼的山林中,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数百名手持各色兵器的汉子如同疯虎般,从金兵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侧后方狠狠地冲杀出来!这些人衣衫褴褛,却个个凶悍异常,专挑金兵阵型的薄弱处下手! “什么?!”赛里大惊失色,猛地回头望去,“侧翼!侧翼也有敌人?!哪里冒出来的?!” 他还没弄清楚状况,右翼更高的山坡上,突然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如同闷雷滚过的机括轰鸣声! “嗡——!” 数十支黑沉沉、碗口粗的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刀般,精准地覆盖了他和他身边亲卫以及正在指挥围攻的军官聚集的位置! “神臂弩!!”赛里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瞳孔急剧收缩!他想开口呼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他只感到胸口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传来,低头看去,一支粗大的弩箭已然洞穿了他的胸甲,巨大的力量将他从马背上狠狠掼下!他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迅速消散的生机,随即重重摔落在地,再无声息。 他身边的十余名亲卫和军官也大多没能幸免,瞬间被弩箭射倒一片!金兵的指挥中枢,在神臂弩的第一轮打击下,便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杀!!” 就在金兵因主将阵亡而陷入混乱的瞬间,左翼山坡上,王黑子发出了震天的怒吼!他一箭射翻一个正在指挥的金兵小头目,随即扔掉弓箭,抽出铁骨朵,带着二百多号嗷嗷叫的汉子,如同下山猛虎般冲入了金兵混乱的侧翼! “援军!是援军到了!”被围困的张敬等人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呐喊! “弟兄们!反击!杀出去!”张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道,挥刀砍向面前一个目瞪口呆的金兵! 正面佯攻的傅选也抓住了机会,怒吼道:“杀金狗!冲啊!”带着他的人马,奋力向前冲击! 腹背受敌,指挥官阵亡,右翼高地还有致命的弩箭不断落下!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的金兵瞬间陷入了崩溃的边缘!一些签军首先开始动摇,转身想要逃跑。 “稳住!不准退!”残余的女真兵还在试图弹压,但已经无济于事。 杨沂中冷静地指挥着神臂弩进行第二轮、第三轮射击,不断精准地清除着那些试图顽抗或组织反击的金兵小头目。踏白军的弓箭手也开始向山下倾泻箭雨。 三路宋军及义军,如同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金兵混乱的阵型之中!狭路相逢,气势已完全倒向了宋军一方! 残余的金兵再也无法支撑,开始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穷寇莫追!”杨沂中见状,立刻下令停止追击。他们的目的是救人,并汇合力量,而不是在此地与金兵消耗。 山口处,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兵的呻吟和浓重的血腥味。三路人马终于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胜利会师。 张敬浑身浴血,拄着刀走到杨沂中面前,激动得嘴唇颤抖,深深一揖:“下官陵川县尉张敬,叩谢杨指挥使、傅巡检、王都头救命大恩!若非三位将军及时赶到,下官与这数十名弟兄,今日必亡于此地矣!” “张县尉无需多礼,”杨沂中扶起他,“同为大宋臣民,理当守望相助。倒是某家来迟,累得县尉受惊了。” 王黑子也哈哈大笑着走过来,拍了拍张敬的肩膀:“老张,你这条命硬得很呐!下次再想来怀州,先给洒家捎个信,洒家去接你!” 傅选也上前与张敬见礼,彼此都是劫后余生,感慨万千。 简单的寒暄过后,杨沂中立刻将话题拉回正轨:“诸位,此地血腥气太重,金贼虽退,但大队人马随时可能寻迹而来。我等需尽快离开此地!某家已派人回报官家,眼下我等四部汇合,兵力已近千人,当寻一处进可攻、退可守之地,以为依托,再探敌情,听候官家下一步指示!” 王黑子立刻道:“杨指挥使,西南方向那处破庙如何?地方够大,也够隐蔽!” 傅选和张敬也表示赞同。 “好!”杨沂中点了点头,“事不宜迟!各部清点伤亡,收集可用兵甲箭矢,立刻向西南破庙转移!” 近千人的队伍,搀扶着伤员,打扫了战场迅速离开了这片血腥的山口,朝着王黑子所说的那处破庙转移而去。 第100章 再传捷报 怀州行营,中军帐。 更深露重,帐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巨大的沙盘上跳跃。 赵桓负手立于沙盘前,玄色常服的下摆沾了些许尘土。他双眼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曾合眼,目光紧紧锁定着沙盘上代表太行山脉的褶皱区域,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一枚孤零零的小旗。 那是杨沂中和他麾下三百五十精锐的位置,至少是昨日傍晚情报上的位置。 帐外,寒风裹挟着各种声响传来——军士挖掘壕沟的沉闷夯土声,巡逻队甲叶碰撞的清脆声,远处兵仗局打磨兵器的叮当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如同鼓点般敲打在人心上,提醒着每一个人,大战将至。 “一线天”伏击得手的捷报,带来的振奋早已被这漫长而无声的等待冲淡。 粘罕的主力铁骑,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不知何时会扑出太行山的最后一道屏障。 岳飞结束了黎明前的巡视,带着一身寒气步入帐内。他并未立即行礼,而是先走到火盆边,将冻得有些僵硬的双手伸过去烤了烤。 赵桓转过头,看向他,声音沙哑:“鹏举,回来了。营中如何?” 岳飞放下手,走到沙盘旁,目光扫过那些层层叠叠的防御标记:“回官家,工事进度尚可,李都虞侯和王指挥使盯得很紧。将士们虽疲惫,但昨夜得了些肉食,又闻太行捷报,士气尚能支撑。” 赵桓微微颔首,目光再次回到沙盘:“杨卿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岳飞道:“太行山中道路崎岖,金贼斥候必然也加强了巡查。杨指挥使行事谨慎,消息传递不易,或许……” 他话音未落,帐帘猛地被一名亲卫掀开,力道之大,带起一阵寒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那亲卫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官家!岳将军!又有踏白军斥候自太行山回报!” 赵桓猛地转身,眼中精光暴射!岳飞也几乎同时抬起头,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帐帘外,一名踏白军斥候被迅速引入。 此人比昨日回报者更显狼狈,身上的皮甲多处破损,脸上混合着汗水、泥土和几道新鲜的血痕,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在泥地里滚过几圈。但他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在疲惫中透着一股完成使命的亢奋和锐利。 他大步上前,动作标准地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韧劲:“启禀官家!岳将军!杨指挥使遣小的,带回最新军情!” 赵桓上前一步,声音急促:“讲!仔细讲!” 斥候喘了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飞快地说道:“杨指挥使于‘一线天’伏击得手后,即率部与河内傅巡检所部向西南转移。途中恰逢泽州一支义军前来接应,其首领乃当地一位王姓都头,麾下有二百余众,弓马娴熟,甚是悍勇!” 赵桓道:“泽州王都头?竟能主动寻来?好!太行忠义,果然未曾断绝!” 斥候道:“正是!三部合兵之后,又探知陵川张县尉率百十乡勇被一股金贼步卒围困于东北山口,情势危急。杨指挥使当即决断,言‘袍泽有难,岂能坐视’,遂合三部之力,星夜驰援!” 岳飞追问道:“战况如何?可曾解围?” 斥候脸上顿时放出光彩,声调也高了几分:“回岳将军!已然功成!杨指挥使定下分进合击之策,亲率我踏白军及神臂弩手抢占高地,以硬弩先声夺人,一举射杀敌军主将及其左近亲卫十余人! 那王都头与傅巡检则率部自左右两翼猛冲!敌军乃是一部金贼步跋子,约两百余人,其将佐既亡,指挥混乱,又遭我三面合击,登时土崩瓦解,狼狈奔逃!张县尉及其麾下数十残兵已安然救出!” “好!好!好!”赵桓连道三个好字,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彻底放松,露出由衷的笑容。他快步走到斥候面前,伸手将其扶起,“壮士辛苦了!杨沂中!傅选!那位王都头!还有张敬!皆是我大宋的忠勇之士!临危不乱,同仇敌忾,打得好!” 他转身看向岳飞,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声音也因激动而微微提高:“鹏举!你听到了吗?近千人了!杨沂中他们现在有近千人了!这支队伍,在太行山里越战越勇,越聚越多!粘罕想要安心南下?怕是做梦!” 这第二次捷报带来的鼓舞,远胜于第一次。毁掉器械固然重要,但能在敌后聚拢人心,将星星之火汇聚成燎原之势,这才是真正让赵桓看到希望的地方!这证明了他的策略是对的,证明了民心可用,证明了粘罕并非不可战胜! 岳飞抱拳道:“官家慧眼识人,杨指挥使亦不负所托!有此千人劲旅在敌后袭扰,粘罕主力必受牵制,我等正面压力可减一分!” 赵桓心情大好,在中军帐内来回踱了几步,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都减轻了不少。他停下脚步,对斥候道:“你且下去休息,好生疗伤。张望!” 张望连忙上前:“奴婢在!” 赵桓道:“好生照料这位壮士!再传朕旨意:再记杨沂中头功!河内傅选、泽州王都头、陵川张敬,皆记大功!待此战功成,朕必加官进爵,重重封赏!告诉杨沂中,让他相机行事,如今兵力渐增,更需持重,以保存实力、袭扰敌军、探明敌情为首要,切勿浪战!朕……等着他!” 他又对张望补充道:“宫中带来的金疮药、止血散,还有府库里的盐巴,立刻清点出来,拣选最精要的部分,妥善封存! 待此间战事稍歇,或是与杨卿所部建立起稳固联系之后,再寻可靠之人,设法送过去! 眼下大战在即,道路凶险,不可贸然行事。此事你务必记牢,不得有误!” 张望道:“奴婢遵旨!定将官家的恩典记下,妥善保管,待时机一到,必想法送到!” 斥候被带下去休息,帐内再次安静下来。但这一次,气氛已然不同,不再是之前的沉闷焦虑,而是多了一份希望和底气。 赵桓重新走到沙盘前,心情复杂地看着那枚小旗。 赵桓道:“鹏举,杨卿他们在太行山中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连斩敌将,汇聚兵力,粘罕那头老狼,怕是已经气急败坏了。他会如何应对?” 岳飞神色肃然,走到沙盘前,手指在太行山脉南麓的几条主要谷道上缓缓移动。 岳飞道:“官家,杨指挥使所部虽已近千人,且有地利之便,但终究是步卒为主,装备良莠不齐。若粘罕真个不惜代价,分出数千铁骑入山围剿,杨指挥使他们纵能周旋,恐也难免重大伤亡。” 赵桓道:“以粘罕之骄横,会为这区区千人而分兵吗?尤其是在得知朕已至怀州的情况下?” 岳飞道:“这便要看粘罕如何权衡了。若他求稳,或会分兵以绝后患。但若他贪功心切,又兼东路军兵败,急于在西线立功……” “他便会将杨卿所部视作癣疥之疾,暂时隐忍!”赵桓接口道,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反而会因为后路受扰而更加急躁,不惜马力,不顾伤亡,驱使其最精锐的前锋铁骑,强行穿过太行山的最后阻碍,直扑朕所在的怀州行营!试图以最快速度,擒贼先擒王!” 岳飞重重点头:“官家圣断!末将以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粘罕用兵,一贯如此!其骑兵虽在山中受限,但一旦冲出山口,抵达怀州城外这片河谷地带,稍作喘息,其冲击之势,依旧非同小可!” 赵桓道:“困兽之斗,其势更凶。他这是要拿朕的项上人头,来赌他西路军的命运了。”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朕在此设营,本就是以身为饵。他肯来,倒省了朕许多功夫。” 他转头看向岳飞,目光沉静如深潭:“若粘罕真个如此不智,其前锋铁骑,付出巨大代价之后,最快何时能兵临此地?” 岳飞仔细推算着距离、山路对骑兵的损耗、杨沂中袭扰可能造成的延误,以及斥候观察到的敌军大致行进速度,沉吟良久,给出了一个判断。 岳飞道:“回官家,综合推算,若其铁骑主力不惜一切代价,昼夜兼程,强行军……最快,也需两日,方能抵达。且抵达之时,人马必然极度疲惫,战力已非巅峰!” 赵桓道:“两日……”他低声重复着,走到帐门处,掀开帘幕,望向东方天际那一抹熹微的晨光。清冷的晨风吹拂着他额前的发丝,他的眼神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明亮和坚定。 赵桓道:“两日,足够了。鹏举,这两日,我们该如何准备,才能让粘罕这支疲惫却依旧凶悍的铁骑,在这怀州城外,撞个头破血流?” 第101章 砧上论兵 岳飞迎着赵桓那带着决断之意的目光,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沙盘上行营周遭的地形,特别是西北方向那片河谷与山麓的交接之处。 岳飞道:“启禀官家,欲让敌骑‘撞个头破血流’,非是仅凭血勇,而需巧用地利,善用器械,更要严明军纪,上下同心。末将以为,这两日备战,当从三处着手。” 赵桓目光专注:“鹏举细说。” 岳飞道:“其一,便是固垒!我军兵少,利在坚守。请官家即刻再发军民,不惜人力物力,将西北当面壕沟再加深拓宽!沟底密布削尖的硬木桩!壕沟之后,鹿砦、拒马务必层层相套,左右交错,形成纵深!使其铁骑冲锋之路,步步荆棘,寸寸难行!纵能跃过壕沟,亦难在鹿砦阵中保持冲击之势!” 赵桓颔首:“此乃根本。李进、王权那边,朕已令其日夜赶工,稍后朕会亲自再去巡视,务必做到极致。多一层防护,将士便少流一分血。其二呢?” 岳飞道:“其二,便是利器!营中神臂弩、床子弩数量虽有限,但皆国之重器!当尽数集中于西北角楼及沿线数个预设弩台,挑选军中最沉稳、射术最精之士操作!辅以五百强弓手,形成远近结合、高低错落的箭阵!待敌骑进入三百步,无需吝惜箭矢,发重箭,专射其马!” 赵桓目光微动:“专射其马?” 岳飞道:“正是!金贼引以为傲者,无非人马合一,冲坚陷阵。然战马亦是血肉之躯,比之甲胄护身的骑士,更易中箭倒地。一马倒,则马上骑士非死即伤,更兼阻碍后续队列,引发混乱。我军弩箭宝贵,与其分散射人,不如集中射马,以求最大限度打乱其冲锋之势!待其阵列混乱,人仰马翻,我弓手再以火箭、快箭攒射落马之敌,则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赵桓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以巧破力,避实击虚……此法可行!可有效迟滞敌锋,乱其阵脚。准!此事立刻传令兵仗局,将所有重箭优先供给弩阵,弓手亦需备足火箭!” 赵桓又问道:“其三?” 岳飞神色一肃,语气斩钉截铁:“其三,军令!大战在即,军心士气为重中之重,然军法亦是根本!须严令三军:敌骑来攻,无论战况如何惨烈,无中军帅旗发出明确号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营迎战!必须依托工事,死守硬抗!弓弩手只管放箭,长枪手死守营墙,刀盾手随时补位!后退一步者,斩!擅自冲阵者,斩!临阵喧哗动摇军心者,斩!”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军无严律,不成方圆!鹏举此言,正合朕意!你即刻代朕草拟军令,颁行全军,若有违抗,朕亲自监斩!” 岳飞躬身:“末将遵旨!” 三策说完,赵桓看着沙盘上那层层叠叠的防御布置,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他手指在代表营墙内侧的空地上轻轻划过。 赵桓道:“固垒、利器、严令,皆是御敌于外,层层消耗。但若粘罕不惜伤亡,硬是以人马填壕,冲破了鹿砦,逼近营墙,甚至有少数精锐翻越营墙……内层防御,亦需有所准备。” 岳飞道:“官家深谋远虑。营墙之内,各部曲按方位划分防区,层层设防,短兵相接,我军步卒未必惧他!” 赵桓道:“短兵相接自然不惧。但朕想的是,能否在敌骑冲近营墙,或是在营墙内外厮杀最为混乱之时,再给他们添些麻烦?朕曾于……嗯,古籍中见一法,或可一试。”他略作停顿,似乎在回忆。 岳飞道:“请官家示下。” 赵桓道:“譬如,用坚韧的粗麻绳,离地不过半尺,绷直了,暗藏于营墙内外草丛、浮土之下,多设几道。战马高速奔跑,尤其是在混乱之中,若冷不防被此物绊住前蹄,会是如何?” 岳飞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猛地一击掌:“绊马索!官家圣明!此法大妙!此物设置简便,隐蔽异常,远胜挖掘陷坑!敌骑冲锋受阻,阵型混乱,视线受碍,最易中招!一旦前排马匹被绊倒,必将引发连锁混乱,人马相踏,威力无穷!末将立刻派人去办!” 赵桓见他领会,继续道:“还有火油。营中火油不多,需用在刀刃上。直接泼洒,风向难控,且易误伤。若将其装入陶罐之中,以小型抛石机或特制强弩投掷至敌骑密集受阻之处,再以火箭引燃,使其陷入火海,岂不更佳?” 岳飞沉思道:“火油陶罐……此法亦可行!可控性强,杀伤范围集中。只是抛石机需预设阵位,强弩发射陶罐需特制……时间紧迫,末将尽力一试!” 赵桓道:“好!绊马索为要,火油罐为辅!立刻去准备!绊马索遍布营墙内外关键路径,火油罐则集中使用,待敌骑受挫混乱,或是我军反击之时,给他们一个‘惊喜’!” 岳飞肃然领命:“末将遵旨!定将此二法妥善布置!” 布置完这些防御细节,赵桓的目光再次投向岳飞,眼神变得格外深邃,也带着一丝沉重。 赵桓道:“鹏举,工事、器械、军令、奇计……这些都布置妥当了。但朕知道,真正的胜负手,或许还在于你之前所言的‘相机而动’。朕在此设营,便是以身为饵,粘罕若倾力来攻,其势必如疯虎。死守,未必能守住。唯有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他最狠的一击,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岳飞挺直了身躯,甲胄在烛光下闪着寒光,他毫不回避赵桓的目光,语气无比坚定:“官家放心!末将已于神武右军中挑选五百敢死锐士,皆披重甲,备好利刃!只待敌骑连番冲击,力竭气衰,阵型散乱,指挥失灵之际,末将必亲率此部,如钢钎凿石,直透其要害!或击其指挥,或乱其侧翼!一击得手,绝不恋战,立刻回撤!此击,非为歼敌,只为将其击退,挫其凶焰,为我大营争取喘息之机,亦为……动摇其全军之心!” 赵桓凝视着岳飞,从他眼中看到了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冷静,以及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他缓缓走上前,双手用力按住岳飞的肩膀,感受到那甲胄下的坚实。 赵桓一字一句道:“好!朕将这五百锐士,将这破局的希望,将这行营的安危,都交到你手上!何时出击,如何出击,皆由你临机决断!朕只有一个要求——给朕狠狠地捅穿他!让粘罕知道,这怀州行营,便是他西路军的折戟之地!” 他加重了语气,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决心:“朕在此,便是要粘罕不顾一切!鹏举,你放手去做!纵有万一,朕亦在此,与诸君共存亡!” 岳飞感受到官家话语中那份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的决绝和信任,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猛地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字字铿锵:“末将……领命!此战,有死无生!必不负陛下知遇之恩!必不负这行营七千将士之托!” 赵桓俯身,双手将岳飞用力扶起:“去!立刻去准备!让将士们吃饱!睡足!磨快他们的刀!两日后,朕要在这望楼上,亲眼看着粘罕的铁骑,是如何在我们的壁垒前……撞得粉身碎骨!” 岳飞重重抱拳,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中军帐。 第102章 惊雷 两日时光,弹指而过。 怀州行营,已然脱胎换骨。 当第三日的晨曦艰难撕开太行山东麓的薄雾,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透着森然杀气的堡垒。新掘的壕沟深不见底,黑黝黝地张着大口,沟底削尖的硬木桩密密麻麻,如同倒竖的狼牙。壕沟之后,层层叠叠的鹿砦与拒马交错纵横,将西北方向那片开阔地切割得支离破碎。 角楼弩台上,神臂弩冰冷的铁臂直指天际。弩手们面无表情,一遍遍擦拭着机括。沿墙布防的弓手,箭囊饱满,手指搭在弓弦上,蓄势待发。 李进满眼血丝,亲自检查着最后一段铺设完毕的铁蒺藜,又低声向身旁的都头交代着什么。士兵们沉默地搬运着滚石擂木,打磨着手中的兵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气息。 伙夫营的灶火烧得正旺,最后的肉汤和麦饼被分发下去。无人交谈,只有甲叶偶尔碰撞的轻响和低沉的咀嚼声。 神武右军营区。 五百重甲步卒肃立如林,黑色的铁甲在熹微的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斩马刀的锋刃,铁骨朵的棱角,都透着一股择人而噬的凶悍。 岳飞同样顶盔贯甲,沥泉枪静静地立在身侧。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队列,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这些士兵,是他亲手砥砺出的利刃,此刻,只待出鞘。 “听我号令!” 岳飞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兵耳中。 队列中响起一片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再无其他。 “官家!”一名亲卫自望楼飞奔而下,声音急促,“西北山口!烟尘大作!金贼前锋已现!” 中军帐内,赵桓早已披挂整齐。闻报,他抓起头盔,大步走出。 望楼最高处,寒风猎猎。 赵桓凭栏远眺,只见西北方向约莫二三十里外的山口处,一股巨大的黄褐色烟尘正汹涌而出,遮天蔽日!无数黑点在烟尘中攒动,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洪流,正朝着行营方向滚滚而来! 马蹄踏击大地的闷雷声,隐隐传来,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来了……”赵桓低声道,缓缓握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一名踏白军斥候飞身上楼,单膝跪地:“启禀官家!杨指挥使最新军情!粘罕主力步卒已加速南下!其前锋铁骑约五千,已脱离大队,正向我营疾驰!杨指挥使仍在敌后袭扰,但金贼已遣小股骑兵入山搜剿,压力骤增!” 赵桓问道:“韩、种、折三部呢?” 斥候答道:“韩将军已在辽州与挞懒激战!种将军部已开始袭扰泽潞粮道!折将军部已进抵高平,兵锋直指汾水!粘罕后路已乱!” 赵桓目光一凝:“好!他后路越乱,便越会孤注一掷!”他看向身侧的岳飞,“鹏举,看来粘罕是铁了心要来撞这块铁板了。” 岳飞目光沉静:“官家在此,他不得不来。只是……”他顿了顿,“敌骑远来疲惫,却仍有五千之众,其锋甚锐,我等需万分谨慎。” 行营西北,二十里外。 完颜宗翰带着他麾下最精锐的五千铁骑,终于冲出了太行山的最后一道束缚。连日的山路急行军,让这些纵横天下的女真勇士也难掩疲态。战马粗重地喘息,骑士的脸上、甲胄上蒙着厚厚的尘土。 但当看到远处沁河畔那座壁垒森严、旗帜招展的宋军大营时,一股凶悍的戾气再次从他们身上升腾而起! “都元帅!宋军就在前面!”一名万户指着远处,声音嘶哑却带着兴奋。 粘罕眯起双眼,勒住马缰。宋营的防御工事比他想象的要坚固得多,那密密麻麻的鹿砦拒马,显然是下了大功夫。赵桓小儿,竟敢在此负隅顽抗? 就在此时,数骑快马自身后狼狈追来,马上之人几乎是滚落马下,连滚带爬地哭喊着: “都元帅!‘一线天’遇伏!回回炮零件尽毁!” “都元帅!后队遇袭!赛里大人……阵亡了!” “太行山里全是宋军的耗子!他们汇合了!有上千人!” 粘罕听着这些杂乱而惊恐的禀报,脸色由青转紫,猛地拔出弯刀,刀锋在晨光下闪着骇人的寒芒。 “废物!”他怒吼一声,刀光一闪,一名语无伦次的传令兵已人头落地!鲜血喷溅而出。 周围的金军将领噤若寒蝉。 粘罕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怒火。后路被扰!重器被毁!连赛里那个废物都被杀了!赵桓!这都是那个该死的赵桓搞的鬼! 他看向远处那座严整的宋营,眼神中的警惕和狐疑一闪而过,但旋即被更深的暴戾和决心取代。 退路?他完颜宗翰没有退路!东路军的耻辱,必须由他西路军用宋人的鲜血来洗刷!赵桓的人头,就是他唯一的功勋! “哼!以为凭着几只山沟里的老鼠就能挡住大金的铁蹄?”粘罕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狞笑,声音如同冰渣般刮过每个人的耳膜,“传令!” “全军!下马稍歇!饮马喂料!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随我冲锋!踏平宋营!擒杀赵桓!”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怀州行营前方的河谷平原上,黑压压的金军铁骑重新集结,缓缓展开,形成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黑色扇面。阳光照射在如林的矛尖和骑士的头盔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粘罕立马于阵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呜——呜——呜——! 凄厉而悠长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仿佛撕裂了天空! 黑色的潮水开始涌动!先是缓缓前行,随即逐渐加速! 马蹄踏击大地,发出沉闷而越来越响亮的轰鸣!如同滚滚而来的惊雷!大地在颤抖!空气在震荡! 望楼上,赵桓目光如铁,看着那片毁天灭地的黑色浪潮,缓缓抽出腰间的天子剑,指向前方! 剑锋所指,杀气凛然! 他猛地将剑向前狠狠一劈! “擂鼓!!!” 石破天惊的怒吼,响彻整个行营! 咚!咚!咚!咚——! 数十面巨型战鼓,在同一时间被赤膊的力士们用尽全身力气擂响!低沉、雄浑、密集、狂暴的鼓点如同天神的怒吼,如同大地的心跳,瞬间压倒了一切杂音,直冲云霄! 怀州行营,生死之战—— 正式爆发! 第103章 砧上初鸣 呜——呜——呜——! 苍凉而急促的号角声,如同凶兽的咆哮,骤然划破了怀州河谷上空短暂的宁静。 行营西北方向,那片刚刚经过短暂休整的金军阵列中,前排约千余骑女真精锐,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并非全军压上,更像是一柄出鞘试探锋芒的利刃。 马蹄踏击着略显松软的河滩草地,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逐渐加速!骑士们伏低身躯,手中的长矛或弯刀斜指向前,目光凶狠地盯着远处那座壁垒森严的宋军大营。阳光洒在他们冰冷的盔甲上,反射出点点寒芒。 粘罕立马在高地之上,面色阴沉如水,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先锋部队如离弦之箭般射出。他倒要看看,这赵桓小儿依仗的究竟是什么! 宋军行营望楼上,赵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金军的试探性攻击,其势依然惊人!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岳飞站在他身侧,面色沉静,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苍鹰。 “传令!”赵桓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保持的镇定,“各部严守岗位!无令不得妄动!待敌进入三百步!”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整个行营仿佛一瞬间绷紧了神经。 金军先锋骑兵的速度越来越快,马蹄声汇聚成一片奔腾的雷鸣!烟尘在他们身后滚滚扬起! 四百步!三百五十步!骑士脸上狰狞的表情,战马喷吐的白气,已清晰可见! 角楼上,王权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手中的令旗高高举起,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三百步!”了望兵嘶声力竭地喊道! “放箭!!”王权猛地挥下令旗!“先射其马!!” 嗡——!!! 数十具神臂弩和床子弩同时发出震人心魄的轰鸣!如同黑色的霹雳,撕裂空气!粗大的重箭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道,狠狠地扑向冲锋队列最前方的马匹! 噗!噗嗤!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密集响起!冲在最前排的数十匹高大战马,连完整的悲鸣都未能发出,便被重箭巨大的动能贯穿了胸膛、脖颈,轰然向前栽倒、翻滚!沉重的身躯在草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 马背上的骑士猝不及防,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甩出!有的直接摔断了脖颈,有的被后续冲上来的同伴铁蹄踏成肉泥! “啊!!” “我的马!!” “小心弩箭!!” 金军阵列中爆发出惊恐的呼喊和凄厉的惨叫! 前锋的冲锋势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巨墙,骤然受挫!后续的骑兵惊骇之下,纷纷试图勒马转向,躲避前方倒毙的人马和致命的弩箭,原本严整的冲击队列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弓箭手!放!!” 营墙上,早已准备多时的五百强弓手,在指挥官的号令下,同时松开了弓弦!密集的箭雨如同泼墨般洒向三百步外那片混乱的区域! 嗖!嗖!嗖!嗖! 箭矢破空之声尖锐刺耳!虽然寻常弓箭难以洞穿女真骑士的铁甲,但射向面门、脖颈等防护薄弱处,或是射向受惊混乱的马匹,依然能造成有效的杀伤和更大的混乱! 不断有金兵骑士惨叫着中箭栽下马背,或是被射中眼睛、咽喉,痛苦地挣扎!更多的战马被箭矢射中,惊恐地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掀翻在地! 粘罕在高地上看得真切,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宋军的弩箭之强、准备之充分,远超他的预料!尤其是那专射马匹的打法,阴狠刁钻,让他精心准备的铁骑冲击威力大减! “呜——!”他身边的亲兵会意,立刻吹响了变调的号角,那是示意暂缓冲击、后撤重整的信号。 冲在最前方的金军骑兵如蒙大赦,再也顾不得什么军令,纷纷拨转马头,丢下近百具同伴和战马的尸体,狼狈不堪地向后撤退,一直退到五百步开外,才惊魂未定地停下,遥望着那座如同刺猬般竖起防御的宋营。 第一轮试探,金军付出了远超预期的代价,铩羽而归。 粘罕看着狼狈撤回的先锋,又看了看远处宋营角楼上那些依旧指向前方的巨大弩臂,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毁。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冲,看来是行不通了! “传令!”粘罕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命步跋子上前!携带沙袋、木板,给某家填平那些该死的壕沟!拔掉那些尖木桩!弓箭手向前压制!覆盖宋军弩台!某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箭多,还是某家的人多!” 随着新的命令下达,金军阵中,大批穿着相对轻便皮甲、手持刀盾或长矛的步跋子(金军步兵精锐),开始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他们猫着腰,利用地形和同伴的尸体作为掩护,试图靠近那道深邃的壕沟。 咻!咻!咻! 双方的弓箭手开始了更为激烈的对射!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错往来! 宋军依托工事和高度优势,伤亡相对较小,但金军弓箭手数量众多,箭矢密集如雨,不断有箭矢越过女墙,射中守军士兵!惨叫声和闷哼声开始在宋营中响起。 一些金军步跋子趁着箭雨掩护,终于冲到了壕沟边缘,开始奋力向下投掷沙袋和木板,试图填平道路。 “长枪手!捅下去!”营墙上传来李进的怒吼! 早已准备好的宋军长枪手,立刻从女墙垛口处探出身,将手中数米长的长枪狠狠刺向壕沟边缘的金兵! 噗嗤!啊! 不断有金兵被长枪刺穿身体,惨叫着滚落壕沟,或被同伴慌乱中推搡下去,落入布满尖木桩的陷阱! 但后续的金兵依旧悍不畏死地涌上,用同伴的尸体和带来的沙袋木板,一点点地蚕食着壕沟的深度。 望楼上,赵桓面沉如水,看着下方残酷的拉锯战。金军的坚韧和凶悍,超出了他的想象。仅仅是填平一道壕沟,就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他转头看向岳飞:“鹏举,敌军步卒已上,看来粘罕是打定主意要用人命来磨平我们的工事了。” 岳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沉声道:“官家,敌骑未动,我军主力亦不可轻出。眼下正是消耗敌军步卒,挫其士气之时。请官家下令,命各段守军轮番上阵,依托工事,与敌反复争夺壕沟一线!弓弩手继续压制!绝不能让其轻易填平壕沟!” 赵桓点头,再次下令:“传令各部!死守壕沟!寸土不让!弓弩压制,不得停歇!” 战斗并未像粘罕预想的那样摧枯拉朽,也未像赵桓期待的那样能迅速重创敌锋。在第一轮短暂而激烈的碰撞后,双方围绕着那道看似不起眼的壕沟,陷入了更为残酷、更为胶着、也更为血腥的—— 拉锯与消耗。 粘罕的铁蹄,在怀州行营这块坚硬的“砧板”上,发出了第一声沉闷而刺耳的……初鸣。 第104章 血壕 望楼之上,寒风猎猎,卷起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直扑面门,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赵桓扶着冰冷的墙垛,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他强迫自己站得笔直,目光如炬,死死盯住下方那道已经快要被尸体和泥土填满的壕沟。 一个多时辰了! 自金军第一波骑兵试探被击退后,粘罕便改变了策略。他没有再轻易动用宝贵的铁骑,而是驱使着麾下数千步跋子,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行营西北方向的防线。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用人命填平壕沟,用血肉扫清鹿砦,为后续的铁骑冲击,铺平道路! “杀——!”营墙下,殿前司都虞候李进早已杀红了眼,他挥舞着环首刀,带着亲兵堵在一段刚刚被金兵用钩索攀上数人的墙垛处,刀光翻飞,嘶吼声因力竭而变得嘶哑,“给老子砍下去!都砍下去!” 噗嗤! 一名刚刚翻上墙头的金兵被数杆长枪同时刺穿,惨叫着跌落下去,砸在下方拥挤的人群中。 但更多的金兵踩着同伴的尸体,怪叫着向上攀爬!壕沟对他们来说,似乎已不再是天堑!那些被砍断的鹿砦和拒马,反而成了他们攀爬的垫脚石! 角楼上,王权指挥着弩手和弓手不断向下倾泻着箭雨。神臂弩每一次发射,都能在拥挤的金兵人群中犁开一道血肉胡同,但金兵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仿佛无穷无尽! “官家,”岳飞的声音在赵桓耳边响起,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敌军步卒伤亡惨重,至少已折损一千五百人以上。但其攻势……非但未减,反而愈发疯狂!粘罕这是在不惜代价,要强行打开缺口!” 赵桓目光扫过远处高地上那面纹丝不动的粘罕大纛,以及大纛下那片黑压压、如同钢铁森林般的骑兵阵列,缓缓点头。 赵桓道:“他等得起,也耗得起。他麾下签军、仆从军众多,死多少步卒,他未必心疼。他真正在意的,是他的女真铁骑能否找到一击致命的机会。” 岳飞道:“不错。他以步卒消耗我军箭矢、体力,同时也在不断试探我军防线的虚实。方才西北角楼那段,敌军攻势最为集中,显然是看准了我军弩箭覆盖的死角和工事连接的薄弱处。” 赵桓道:“李进已经带着预备队顶上去了,但……” 他的话音未落,战场西北角方向,骤然爆发出更为凄厉的惨叫和震天的呐喊! “官家!岳将军!西北角!!”一名负责了望的哨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近前,声音因恐惧而尖利,“金狗……金狗砍开鹿砦了!好多人冲进去了!李都虞侯……李都虞侯他被围住了!!” 赵桓和岳飞同时脸色剧变,猛地向前倾身望去! 只见西北角楼下方那段防线,在金军不计伤亡的反复冲击下,密集的鹿砦和拒马终于被砍出了一道数丈宽的缺口!黑压压的金兵步跋子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怪叫着从缺口涌入,与刚刚冲上去的宋军预备队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李进挥舞着战刀,带着亲兵奋力搏杀,试图堵住缺口,但涌入的金兵实在太多,他们很快便被淹没在人潮之中,陷入了重围!更要命的是,几个悍不畏死的金兵已经冲到了营墙根下,开始用大斧劈砍支撑营墙的木桩! “糟了!”赵桓心头一紧!营墙若被破坏,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远处高地上,粘罕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出现!他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猛地一挥手! 代表骑兵总攻的号角声,如同死神的狞笑,骤然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两千!而是超过三千名养精蓄锐多时的女真铁骑,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轰然爆发,朝着西北角那个刚刚被撕开、宋军兵力陷入混乱的突破口,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毁灭性冲击! 粘罕要用这雷霆一击,彻底碾碎宋军的抵抗意志! “官家!敌骑主力尽出!”岳飞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精光爆射! 赵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三千铁骑!从突破口直插而入!怀州行营……危在旦夕! 他猛地转头看向岳飞,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微微颤抖:“鹏举!神武右军!快……” 岳飞却异常冷静,他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过整个战场,将所有信息纳入脑海:敌军主力骑兵已全部投入西北突破口,其冲击方向明确;为求速度,骑兵阵列与后方步卒已完全脱节;其侧翼因主力前出而暴露无遗;粘罕本人所在的中军高地,此刻防御相对空虚……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粘罕倾尽主力试图一举破局,却也露出了他最致命的破绽! “官家!”岳飞猛地转身,面对赵桓,不再是请令,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信和对战机的精准把握,语速极快地说道: “粘罕主力尽出,其势虽猛,然已成孤注一掷!其步骑脱节,侧翼空虚,正是我军以奇兵断其臂膀,捣其心腹的绝佳时机!” 他手指指向沙盘上西侧预留的通道,以及远处粘罕的中军方向: “末将请命!非是救援西北角!而是率神武右军五百锐士,自西侧秘道杀出!不理会当面之敌,以最快速度,绕击敌军冲锋队列之侧后!不求斩将夺旗,只求以重甲利刃,冲乱其阵,斩断其后续!使其前锋失援,后队混乱!粘罕若要救其精锐,必调兵回援!则西北角之危,无需我救,自解也!”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赵桓心中的焦虑和慌乱!他看着岳飞眼中那洞悉战局的智慧光芒,以及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凛然战意,原本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对!不能只盯着眼前的危机!粘罕全力一击,也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好!”赵桓猛地一拍墙垛,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和决断,“朕准了!鹏举!就依你之策!给朕……狠狠地打!打出我大宋的威风!打断粘罕的脊梁!” 岳飞不再多言,猛地一抱拳,转身,目光如电,投向下方早已按捺不住、杀气腾腾的五百重甲锐士!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沥泉枪,枪尖直指苍穹! “神武右军——” 声音裂石穿云! “陷阵!!!” 第105章 陷阵 岳飞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喧嚣的战场上清晰地响起! 早已按捺不住的五百名神武右军重甲锐士,闻令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杀!!!” 营寨西侧,那道早已清理干净、伪装妥当的预留通道被迅速打开!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片刻迟疑!岳飞一马当先手持沥泉枪,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第一个冲出了营寨! 紧随其后,五百名身披重甲、手持斩马刀或铁骨朵的锐士,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沉默地涌出!他们如同一股从地底喷涌而出的钢铁洪流,没有华丽的旗帜,没有多余的呐喊,只有甲叶碰撞的铿锵声,以及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悸的杀气! 他们的目标,并非前方正在与宋军预备队激烈厮杀的金军步卒,也不是那些正疯狂冲击西北角的金军铁骑! 而是——绕!绕过正面战场! 岳飞如同最矫健的猎豹,带领着这支黑色的铁流,沿着营墙外侧,以惊人的速度斜插向那三千正全力冲向西北突破口的女真铁骑的——侧后方! 粘罕所有的注意力,此刻都集中在西北角的突破口!他看着自己的铁骑如同锥子般狠狠楔入宋军混乱的防线,看着宋军预备队在铁蹄下苦苦支撑、摇摇欲坠,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在望的狰狞笑容! 他根本没有料到,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在他自认为固若金汤的侧翼,一支宋军的精锐步卒,竟然如同鬼魅般钻了出来! 负责粘罕主力骑兵侧后翼警戒的,是一些零散的女真骑兵和签军步卒。他们同样被前方主战场的激烈厮杀吸引了全部心神,甚至有人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提前欢呼! 当岳飞率领的神武右军如同从地狱中钻出的魔神般,骤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以复加的惊骇和茫然! “敌袭!!宋军!!在侧面!!” 凄厉的呼喊声响起,但已经太晚了! 岳飞的沥泉枪早已化作漫天寒星!枪出如龙,银光闪烁!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金军哨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洞穿了咽喉或心窝,惨叫着坠马! “杀!!” 神武右军的锐士们紧随主将之后,狠狠地撞入了敌军疏于防备的侧翼! “斩!!” 冲在最前排的斩马刀手,面对惊慌失措试图调转马头的金军骑兵,毫不犹豫地挥出了手中的利刃!沉重的斩马刀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精准地劈砍在马腿之上! 噗嗤!咔嚓! 伴随着战马凄厉的悲鸣和骨骼断裂的脆响,一匹匹高大的战马轰然倒地!马上的骑士被巨大的冲击力甩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不等他们挣扎起身,手持铁骨朵的锐士早已怒吼着冲上!沉重的狼牙棒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下! 砰!砰!砰! 无论是坚固的头盔,还是厚实的甲胄,在铁骨朵的重击之下,都如同薄纸般脆弱!骨骼碎裂声、甲叶迸裂声、濒死的闷哼声不绝于耳! 神武右军的冲击,简单、粗暴、高效!他们的重甲让他们几乎无视了金军零星的箭矢和仓促的反击!他们手中的斩马刀和铁骨朵,则是对付骑兵最致命的武器! 他们如同一柄烧红的、锋利无比的巨大铁锥,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凿入了粘罕主力骑兵阵列的侧后方! 岳飞更是如同战神附体!沥泉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时而如灵蛇出洞,精准点杀;时而如狂龙乱舞,横扫一片!他身形如电,在混乱的敌阵中穿梭,枪尖所指,所向披靡!不断有金军军官或悍勇之士试图上前阻拦,却都在他神乎其技的枪法下饮恨当场!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不是杀伤多少敌人,而是冲乱敌阵!斩断后续! 原本正全力冲向西北突破口的三千铁骑,侧后方突然遭到如此凶狠、如此致命的打击,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前面的骑兵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依旧在向前猛冲!而侧后方的骑兵则被突然杀出的宋军精锐打得晕头转向,惊慌失措地试图调转马头迎击或逃跑! 前进的、后退的、转向的骑兵互相冲撞、拥挤、践踏!原本严整的冲击阵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变得支离破碎,混乱不堪!指挥体系彻底失灵!军官的咆哮和命令被淹没在巨大的喧嚣和惨叫声中! 高地上,粘罕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侧翼!他的侧翼竟然被一支宋军步卒给凿穿了?!这怎么可能?!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精锐的铁骑部队,如同被拦腰斩断的巨蟒,前半截还在奋力向前,后半截却陷入了致命的混乱和内耗! “快!快!后军!亲卫营!给某家压上去!堵住缺口!围歼他们!!”粘罕气急败坏地咆哮着,声音都变了调。 他身后的预备队和亲卫营立刻开始调动,试图从两翼包抄,将岳飞这支胆大包天的宋军步卒彻底困死在阵中! 望楼上,赵桓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岳飞率部如同神兵天降,将不可一世的金军铁骑冲得七零八落,激动得浑身颤抖!但当他看到粘罕调动主力试图合围时,又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弩箭!向敌军两翼射击!掩护岳将军!快!!”赵桓指着远处试图包抄的金军,厉声下令! 角楼上的弩手们立刻调整方向,将剩余的弩箭射向那些试图合围神武右军的金军骑兵,希望能为岳飞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战场中央,岳飞早已察觉到了两翼逼近的敌军主力!他看到敌军的包围圈正在快速形成! 他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了! 再打下去,就是贪功!就是找死! 他猛地将沥泉枪向前一刺,将一名冲到近前的金军千夫长挑落马下,随即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啸: “神武右军!随我转向!凿穿右翼!撤!!” 命令下达,原本还在奋勇向前冲杀的神武右军锐士,如同运转精密的机器般,瞬间改变了方向! 他们不再理会正面和后方的敌人,而是以岳飞为箭头,组成一个更为紧密的锥形阵,朝着包围圈尚未完全合拢的右翼,发起了更为迅猛的冲击! 断后的数十名锐士则主动留了下来,组成一道人墙,用生命和鲜血阻挡着从后方追来的金兵!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粘罕在高地上气得跳脚! 但岳飞选择的突围方向,正是粘罕调兵遣将的空隙所在!神武右军如同烧红的刀子切牛油般,再次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付出数十人伤亡的代价后,岳飞终于率领着残余的四百余名重甲锐士,冲出了金军尚未合拢的包围圈! 他们没有片刻停留,立刻沿着预定的路线,交替掩护,快速向着行营西侧门的方向撤退! 粘罕看着那支给自己造成了巨大麻烦和损失的宋军步卒,如同来时一样突然,又如同鬼魅般消失,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数百具己方精锐骑兵的尸体,气得眼前发黑,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 他原本计划好的、志在必得的步骑协同总攻,被岳飞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彻底搅乱了! 冲向西北角的骑兵失去了后援和侧翼保护,攻势锐减!后续的步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整个金军的进攻节奏被打得稀烂! 望楼上,赵桓看到岳飞率领着虽然伤亡不小、但队形依然严整的神武右军成功撤回营寨,一直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虽然神武右军折损近百,代价惨重,但他们成功地打乱了粘罕的总攻部署,瓦解了金军最危险的一次冲击,为整个行营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西北角的危机,也因为金军骑兵主力的混乱和后撤而暂时解除!李进率领的预备队趁机稳住了阵脚,将残余的金兵步卒赶出了突破口! 然而,战斗还远未结束。 粘罕虽然遭受重挫,但他麾下仍有数千铁骑和更多的步卒!这头被激怒的饿狼,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猩红着双眼,死死盯着远处那座依旧屹立不倒的宋军行营,以及营寨上方那面迎风招展的黄龙大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传令……后军步卒……全线……压上!!!” 第106章 鏖战 粘罕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顺着寒风传出老远。 望楼上,赵桓清晰地看到了远处金军阵列的再次变动。不再是骑兵试探,也不再是步骑协同冲击一点,而是黑压压的、望不到边际的步卒军阵,如同巨大的乌云,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整个怀州行营防线——全线压来! 粘罕,这头被彻底激怒的饿狼,在骑兵突击受挫、侧翼被袭之后,终于抛弃了所有花巧,露出了他最原始、也最可怕的獠牙——他要用无穷无尽的人命,硬生生将这座顽抗的营寨彻底淹没! “官家……”张望看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金军步卒,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赵桓没有理会他,只是猛地转头看向身旁刚刚突袭回转的岳飞,声音急促却异常清晰:“鹏举!粘罕要拼命了!全线压上!他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岳飞的目光如同在冰水中淬炼过的钢铁,冷静地扫过下方如同蚂蚁般涌来的敌军,以及己方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反击、伤亡不小的神武右军,还有那些在营墙上浴血奋战、已显疲态的各部将士。 岳飞道:“官家勿忧!敌军全线压上,看似势大,实则兵力分散,其精锐步跋子数量有限,大部乃是签军、仆从军,战力参差不齐!我军只需稳守各处要点,依托工事,节节抵抗,未必不能支撑!” 赵桓道:“话虽如此,但我军兵力终究劣势,将士已鏖战良久,体力消耗甚巨!尤其是西北角,刚刚经历大战,伤亡最重,工事亦有损坏……” 岳飞道:“末将明白!请官家下令,命王权将军固守角楼,以弩箭最大限度杀伤敌军!末将这就亲往西北角督战!神武右军虽有伤亡,尚余三百余战力,可为预备,随时填补缺口!” 赵桓目光一凛:“你要亲自去西北角?”那里无疑将是接下来战斗最惨烈的地方! 岳飞道:“官家在此坐镇,便是全军主心骨!末将身为武将,理当亲临一线,与将士同袍泽,共死生!况且,西北角防线绝不能再失!末将去,方能稳住军心!” 赵桓看着岳飞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知道多说无益。他重重点头:“好!朕准了!但你要答应朕,万事小心!神武右军是朕的宝贝疙瘩,你岳鹏举,更是朕的擎天柱石!绝不能有失!” 岳飞抱拳,掷地有声:“末将遵旨!必不负陛下重托!”说罢,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地奔下望楼,直扑西北角那片已然再次被喊杀声淹没的区域! “顶住!狗日的金狗!给老子顶住!”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宋军都头挥舞着环首刀,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的左臂缠着浸血的布条,显然早已负伤。 王成就紧跟在这位都头身后,他死死握着手中那把缴获来的、略显沉重的朴刀,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几乎要跳出来。 他才十九岁,原本只是相州乡下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一场金兵南下,家破人亡,父母惨死,他侥幸逃脱,辗转加入了南下的溃兵队伍,最终被收拢编入了这支“王师”。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金狗是仇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此刻,他正挤在狭窄的营墙甬道里,身边全是和他一样喘着粗气、眼神或恐惧或麻木或疯狂的袍泽。前方,缺口处,金兵如同潮水般涌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兵步跋子,手持长柄板斧,怪叫着冲破了前面两个宋兵的长枪阻拦,直扑过来! “小心!”络腮胡都头大吼一声,抢上一步,挥刀格挡! 铛!一声巨响!都头的刀被震得脱手飞出!那金兵狞笑着,抡起板斧就要当头劈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王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低吼一声,双手握紧朴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那金兵的腰腹捅了过去! 噗嗤! 朴刀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那金兵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冒出的刀尖,随即软软地瘫倒下去。 “好小子!”络腮胡都头死里逃生,拍了拍王成的肩膀,捡起地上的刀,又吼道,“愣着干什么!继续杀!” 王成喘着粗气,拔出沾满鲜血的朴刀,看着倒在地上的金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他看到更多的金兵正从缺口涌入,他咬紧牙关,再次举起了刀! 杀!杀了这些狗娘养的!为爹娘报仇! 他如同疯了一般,跟随着都头和身边的袍泽,一次次地挥刀劈砍,一次次地将涌上来的金兵砍倒、逼退!鲜血溅满了他的脸庞,汗水浸透了他的衣甲,手臂早已酸麻不堪,但他心中的那股仇恨和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让他忘记了疲惫和恐惧! 突然!一阵更加响亮的呐喊声从身后传来! “岳将军来了!岳将军来了!” 王成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面“岳”字大旗,在一队甲胄精良、杀气腾腾的士兵簇拥下,正朝着他们这边疾驰而来!为首一人,身披黑色重甲,手持一杆银亮长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正是那位在望楼上经常能看到的、深受官家器重的年轻将军——岳飞! 岳飞的到来,仿佛给这段岌岌可危的防线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原本有些动摇的宋军士兵,看到主将亲临,顿时士气大振! “岳将军来了!弟兄们!杀啊!” “守住!不能给岳将军丢脸!” 岳飞并未直接投入战斗,而是迅速登上附近一处临时搭建的木台,目光如电般扫过整个战团,随即发出一连串清晰而果断的指令: “王权!弩箭向缺口两侧集中攒射!压制敌后续兵力!” “李进!收拢溃兵!重整队列!以小队轮番冲击!莫要与敌缠斗!” “神武右军!三百人!随我堵住缺口!长枪在前!刀盾护翼!结阵!推进!” 命令一下,原本有些混乱的战场迅速变得有序起来!角楼上的弩箭更加精准地覆盖向缺口两侧,试图涌入的金兵纷纷中箭倒地!李进也开始收拢被打散的士兵,组成一个个小的战斗单元,轮番冲击,有效遏制了金兵的深入! 而岳飞,则亲自带着三百名神武右军的重甲锐士,如同楔子一般,狠狠地楔入了那个不断涌入金兵的缺口! 长枪如林,整齐划一地向前攒刺!刀盾如墙,沉稳地格挡着敌人的劈砍!三百重甲锐士组成了一个移动的钢铁堡垒,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地将涌入的金兵,硬生生顶了回去! 岳飞本人更是如同定海神针,立于阵前,手中沥泉枪每一次挥出,都必然有金兵惨叫倒地!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敌我双方最大的震慑! 王成看着岳飞和他麾下那如同天兵天将般的神武右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这就是官家的精锐!这就是大宋的希望! 他也更加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朴刀,紧跟着大部队,将那些试图从侧翼迂回的金兵一一砍倒! 战斗,依旧在惨烈地进行着。金兵的数量优势依然明显,后续部队还在源源不断地压上。粘罕显然是不打算给宋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营墙上下,喊杀震天,血流成河。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争夺。每一个士兵,都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 怀州行营,这座矗立在河谷中的孤城,此刻真正变成了一座巨大的—— 血肉磨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惨烈的厮杀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粘罕似乎打定主意要连夜攻城! 第107章 长夜血战 夜幕降临。 金军营寨中燃起了更多的火把,将整个宋军行营的西北防线映照得一片惨白,如同鬼蜮。 鼓点未停,号角再起! 休息?不存在!粘罕要用不间断的、令人窒息的攻势,彻底摧垮宋军的抵抗意志! 新锐的步跋子军阵,混杂着部分签军和仆从军,再次如同黑色的潮水,呐喊着扑向那道已被鲜血浸透的壕沟和残破的鹿砦! 营墙之上,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更添了几分诡异和混乱。 “杀!!” 络腮胡都头一刀将一个试图从云梯上翻越的签军脑袋劈开,滚烫的鲜血溅了他满脸。他抹也不抹,只是用嘶哑的嗓子咆哮着:“守住!都给老子守住!后面就是官家!退一步,死路一条!” 王成就紧跟在都头身后,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每一次挥刀都沉重得如同拖着千斤巨石。白日里的厮杀耗尽了他的力气,但夜幕的降临,反而让一种更原始的恐惧和更炽烈的仇恨占据了他的内心。 黑暗中,火光下,那些金兵的脸庞显得更加狰狞可怖,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去死!金狗!畜牲!”王成怒吼着,将手中的朴刀狠狠捅进一个刚刚爬上墙垛的金兵小腹!那金兵惨叫一声,抓住刀刃,试图反抗,却被王成身边的另一个老兵用长枪直接捅穿了脖子! 尸体软软地倒下,又被后面的人踩踏。 王成剧烈地喘息着,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他看到身边不断有袍泽倒下,有的中了流矢,有的被金兵的利刃砍中,发出凄厉的惨叫。然后,更多的人会沉默地补上空位,继续挥刀,继续捅刺,仿佛一群不知疲倦的机器。 “箭!快!给老子箭!”角楼方向传来王权嘶哑的吼声。 白日里储备的箭矢早已消耗大半,夜间视线受阻,弓弩的准头大打折扣,更多的时候,只能进行覆盖性的攒射,希望能阻滞敌人的脚步。 “来了!来了!” 一个身材瘦小、穿着辅兵号服的年轻人,扛着一捆沉重的箭矢,踉踉跄跄地在布满尸体和血污的甬道上奔跑。他叫李四,本是怀州城里的一个普通农户,被强征入伍,负责运送军械。 他害怕得浑身发抖,每一次从后方仓库跑到前沿,都感觉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看到一个负责射箭的弓手,刚刚搭上一支箭,就被一支从黑暗中射来的冷箭贯穿了面门,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李四吓得腿一软,险些将箭捆掉在地上。 “愣着干什么!送过来!”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军官冲他怒吼。 李四打了个哆嗦,咬着牙,扛着箭捆继续向前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或许只是因为恐惧,或许是因为看到那些还在浴血奋战的士兵,让他觉得自己不能停下。 他将箭捆送到指定的垛口,转身就想跑,却被那个络腮胡军官一把抓住:“小子!会拉弓吗?” 李四茫然地摇头。 “那会搬石头吗?” 李四点头。 “好!去那边!帮着把滚石抬上来!快!” 李四不敢违抗,只能跟着几个同样是辅兵的人,去搬运那些沉重的石块。石头上沾满了滑腻的血污,搬起来异常沉重。他看到墙垛边,一个士兵的半个脑袋被金兵的斧子劈开,红白之物溅得到处都是…… 呕!李四再也忍不住,扶着墙根干呕起来。 。。。。。。。 岳飞立在一处临时搭建的木台上,夜风吹拂着他额前散乱的发丝,火光映照着他冷峻如铁的面庞。他的左臂也被流矢划伤,简单包扎了一下,血迹依然渗出,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他刚刚亲自带着神武右军的残部,打退了金兵一次最凶猛的冲击,将敌人再次赶下了营墙。但代价是,神武右军又倒下了二十多个弟兄,能战之兵已不足三百! “将军!”牛皋提着滴血的斧子走过来,脸上混合着杀戮后的戾气和深深的疲惫,“金狗又上来了!比刚才还凶!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岳飞目光扫过下方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金兵,以及己方明显稀疏了不少的防守力量,眉头紧锁。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单纯地消耗下去了。神武右军是最后的预备队,也是反击的希望,不能就这样被活活耗死在墙垛上。 岳飞沉声道:“传令各部,收缩防线!放弃外围部分垛口,集中兵力,死守内层甬道和角楼!告诉弟兄们,再坚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自有变化!” 牛皋一愣:“将军,您的意思是……” 岳飞没有解释,只是再次下令:“王权!” 角楼上,王权嘶哑着应道:“末将在!” 岳飞道:“将所有还能发射的神臂弩重箭,集中起来!听我号令,给我朝着敌军后方那几处火光最盛、旗帜最多之处,给我狠狠地打!扰其心神!” 王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立刻应道:“末将遵命!” 岳飞再次看向下方如同炼狱般的战场,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在赌,赌粘罕在疯狂进攻的同时,其后方指挥必然会因连番受挫和后路不稳的消息而出现波动! 。。。。。 “还没拿下?!废物!通通都是废物!”粘罕看着远处依旧灯火通明、喊杀不休的宋营,听着手下将领带着越来越大伤亡数字的哭诉,暴躁地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火盆,火星四溅,烫得近旁的亲卫连连后退。 “都元帅息怒!”旁边的万户额头冒汗,连忙劝道,“宋军抵抗之顽强,确实……确实前所未见!那岳飞更是悍勇异常,我军精锐在其手中折损不小……” “岳飞……”粘罕咬牙切齿地低吼着这个名字,如同咀嚼着仇人的骨头,“待某家破了此营,必将其千刀万剐!” 就在此时,一名负责后方联络的亲兵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都……都元帅!不好……不好了!太行山……太行山那边方才快马急报!王屋山口的小粮台……昨夜被端了!守军……守军尽墨!粮草……粮草付之一炬!” “什么?!”粘罕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转过身,一把揪住那亲兵的衣领,双目赤红,“谁干的?!杨沂中?!还是……” 亲兵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据……据侥幸逃回的斥候讲……领头的……打着……打着‘韩’字大旗!” “韩世忠?!!!”粘罕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韩世忠?!他不是在辽州被挞懒死死缠住了吗?!他怎么可能出现在王屋山?!那可是他南下的主要粮道之一!难道挞懒败了?!东面……东面也被突破了?! 粘罕只觉得头晕目眩,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如果韩世忠的主力真的绕到了他的身后……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正惊疑不定、心乱如麻之际,突然!远处宋军营寨的方向,响起了一阵比之前更加密集的、如同闷雷滚过的弩机轰鸣声! 咻——咻——咻! 数十支带着尖锐呼啸、甚至裹挟着火团的重箭,如同黑夜中复仇的流星,越过前方鏖战的人群,并非射向攻城的步卒,而是以一种刁钻而精准的轨迹,狠狠地扎向了金军后方几处火光最亮、将领聚集、旗帜最多的指挥位置! “不好!有硬弩!保护都元帅!!”粘罕身边的亲卫们瞬间炸了锅,惊呼着举起盾牌,将他团团护住! 轰!一支火箭恰好落在不远处的一堆粮草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混乱!恐慌! 虽然这波弩箭因为距离过远,造成的实际杀伤并不大,但其精准的目标选择和恰到好处的时机,却像一记无情的重锤,狠狠砸在了粘罕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 他看着那如同鬼火般坠落的火箭,感受着身边亲卫的慌乱和恐惧,再联想到后方不稳、韩世忠可能出现的噩耗……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疲惫,以及……对全军覆没的恐惧,终于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还要打下去吗?为了什么?为了一个可能永远也啃不下来的硬骨头?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功勋?还是为了将整个西路军的精锐,都葬送在这片该死的河谷里?! 他完颜宗翰,纵横沙场数十年,什么时候打过如此憋屈、如此看不到希望的仗?! “都元帅……”身边的万户看着粘罕变幻不定的脸色,也察觉到了不妙,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暂且收兵?待天明再……” “够了!” 粘罕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颓败和……决断。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冰冷的理智。 “传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鸣金……” “收兵。” 第108章 星夜变局 粘罕那嘶哑而充满疲惫的命令,如同赦免的纶音,迅速传遍了整个金军指挥层。 呜——呜——呜—— 悠长而带着奇异节奏的鸣金声,终于压倒了战场上持续了一整天的喊杀与嘶吼,穿透了浓重的夜色和血腥气,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正在浴血奋战、几乎麻木的金军士兵耳中。 正在营墙缺口处与宋军反复拉锯、几乎要用牙齿去啃咬对方的步跋子们,听到这熟悉的收兵号令,先是难以置信地一愣,随即爆发出如同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收兵了!鸣金了!” “撤!快撤!” 他们再也顾不得什么军令、什么荣誉,如同见了鬼一般,丢下手中的兵器,丢下身边还在挣扎的伤兵,丢下那些即将被攻破的墙垛,发疯似的转身向后奔逃!仿佛身后有无数的宋军正在追杀他们! 他们也早已杀得胆寒,杀得麻木,全凭着一口气和严酷的军法在支撑。此刻听到撤退的号令,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裂,只想尽快逃离这座如同地狱般的宋军营寨! 墙垛上,络腮胡都头拄着刀,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甚至自相践踏着向后逃窜的金兵,布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了茫然和不可思议的神情。 “退……退了?”他喃喃自语,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金狗……真的退了?” 他身边,王成也停下了机械挥舞的朴刀,茫然地看着潮水般退去的敌人。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他这才感觉到浑身上下无处不痛,手臂和大腿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的脱力和……后怕。 赢了?守住了? 不止是他,整个西北防线上,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宋军士兵,都愣愣地看着金军如同退潮般消失在黑暗中,一时间,战场上除了遍地尸骸间伤兵痛苦的呻吟和呜咽的风声,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许多士兵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或者干脆瘫软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泪水混合着血污和汗水,无声地流淌。 望楼上,赵桓同样怔住了,他甚至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粘罕……那个凶悍残忍、不可一世的完颜宗翰……竟然真的在这个看似即将破城的关头……收兵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岳飞,眼中充满了询问和难以置信:“鹏举……这……这是怎么回事?粘罕……他……” 岳飞的眉头也紧紧皱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远处正在混乱中后撤的金军队列。粘罕的突然撤退,同样出乎他的预料。按理说,以粘罕的性格,不拼到最后一刻绝不会罢休,除非…… “官家,”岳飞沉吟道,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事出反常必有妖!粘罕突然收兵,绝非良心发现,更非力不能支!他麾下尚有数千铁骑未曾全力投入!定然是……定然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得不退兵的变故!” 他话音未落,一名负责监视金军大营动向的踏白军斥候,如同旋风般冲上望楼,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狂喜,声音都变了调: “启禀官家!岳将军!金贼……金贼大营火光骤减!营帐……营帐正在拆除!他们……他们好像在拔营!是真的要跑了!!” “拔营?!”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赵桓和岳飞耳边炸响!两人同时失声! 粘罕不仅收兵了,而且……要连夜拔营逃跑?!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赵桓淹没! 赢了?!他们竟然真的守住了?!而且逼退了不可一世的完颜宗翰?! 但惊喜过后,赵桓迅速冷静下来,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飞速旋转:粘罕是真的被打怕了,撑不住了?还是因为后方韩世忠等人的袭扰真的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亦或者是……这是一个诱敌深入的陷阱?!故意示弱,引诱他们追击? “鹏举!”赵桓立刻看向岳飞,目光灼灼,“你怎么看?!粘罕此举,是真是假?!” 岳飞目光锐利地盯着远处黑暗中那片骚动不安、火光越来越黯淡的金军大营,沉声道:“官家!观其营中混乱之状,不似作伪!且其鏖战一日夜,人困马乏,士气已泄!又兼后方不稳,粮道受胁!此刻连夜拔营,虽显仓皇,却也合乎情理!” 他向前一步,眼中压抑了一整天的昂扬战意再次勃发,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 “官家!”岳飞的声音斩钉截铁,“无论粘罕是真撤还是假退!对我军而言,都是千载难逢之良机!更是……痛打落水狗,扩大战果,一举奠定胜局之机!” 他猛地抱拳,目光灼灼地看着赵桓:“敌军仓皇撤退,必无队列!其辎重、伤兵定然拖累行程!末将请命!立刻集结尚能一战之兵,尤其是神武右军残部,并挑选各部精锐,凑足两千之数!不必休整!趁其立足未稳,衔尾追击!掩杀过去!” 岳飞的语气越来越激昂:“纵不能将其全歼于此,亦可趁其混乱,夺其辎重粮草,扩大战果!更重要的是,要让粘罕知道,我大宋并非只有挨打的份!要让他知道,犯我疆土者,虽退必诛!如此,方能真正挫其凶焰,扬我军威!震慑天下!” 赵桓听着岳飞那充满力量和决心的话语,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熊熊战火,再看看下方城墙上那些虽然疲惫不堪、伤痕累累,但听到金军撤退消息后眼中重新燃起光芒的士兵…… 追击?! 以这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血战、伤亡惨重、疲惫至极的哀兵,去追击那数千虽然受挫、但主力尚存、极可能设有埋伏的女真精锐? 巨大的风险如同冰水浇头! 但是,就这样放任粘罕从容退去?将这场付出无数将士鲜血和生命才换来的惨胜,变成一场简单的“击退”? 赵桓不甘心!极度不甘心! 他在此设营,以身为饵,不就是为了毕其功于一役,打一场足以扭转乾坤的大胜仗吗?! 现在,机会似乎就在眼前!但踏错一步,便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赵桓的目光在岳飞那充满渴望和自信的脸庞,与下方疲惫却隐隐透出战意的军阵之间来回扫视,内心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挣扎! 粘罕的突然撤退,到底是穷途末路的狼狈奔逃,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致命陷阱? 追,还是不追? 第109章 穷寇当追 赵桓的目光死死钉在远处黑暗中那片骚动不安、火光渐熄的金军大营,岳飞那句“千载难逢之良机”如同战鼓,在他耳边隆隆作响。 追? 以两千五百疲敝之师,追击数倍于己、主力尚存的悍敌?粘罕的铁骑,其锋锐犹在眼前。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 但,不追? 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回放着战局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刚刚传来的、那份让他心头狂跳的情报——王屋山口粮台被袭,守军尽墨,而领头的,打着“韩”字大旗! 是杨沂中他们?还是……真的韩世忠神兵天降?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粘罕信了!或者说,他不敢不信! 结合一线天辎重被毁、太行山处处烽烟、以及自己御驾亲临怀州所带来的压力……粘罕这头纵横北地的凶狼,此刻定然是疑神疑鬼,认定自己后路已被抄截,陷入了当年完颜宗望在汴京城下相似的绝境! 否则,以他的骄狂和韧性,绝不会在只差一步之遥时,下令全线撤退!这撤退,不是战术调整,是恐慌!是溃逃! 他怕了!怕重蹈覆辙!怕被围死在这河谷! 赵桓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 粘罕现在最怕什么?怕被咬住!怕被拖住!怕后方的威胁变成现实! 那么,朕就偏要咬住他!拖住他!让他这份恐惧,变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风险?自然巨大!但放任粘罕带着数千精锐从容退回河东,来日卷土重来,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今日不搏,更待何时?! “鹏举!”赵桓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岳飞上前一步,身躯挺得笔直,目光灼灼:“末将在!” “粘罕撤兵,非力竭,乃心怯!”赵桓断然道,“王屋山之事,必已乱其心胆!此刻其军必无队列,辎重、伤兵定成拖累!我军虽疲,尚有一战之力!敌退我进,趁其病,要其命!此其时也!” 他看向岳飞,目光锐利:“朕非要你与其决一死战。粘罕主力尚存,硬拼乃不智。朕要你……如附骨之疽,如暗夜之狼!” 岳飞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图。 “末将明白了!”岳飞沉声道,“不求歼敌,只求袭扰!缀其尾,焚其辎,杀其散兵,夺其牛马!让他一日三惊,夜不安枕!让他这北撤之路,变成一条流血漂橹的炼狱之路!” “正是此意!”赵桓重重点头,“只打他的殿后步卒,只抢他丢下的东西,只杀他掉队的懦夫!遇其精骑结阵,立刻远遁!绝不缠斗!能捞多少好处,就给朕捞多少好处!最重要的是……” 赵桓语气变得格外凝重:“让粘罕知道,朕的大军就在他身后!让他时刻担心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会从哪个方向杀出来!让他这份恐惧,一直伴随他滚出大宋疆土!” “此战,你需多少人马?”赵桓问道。 岳飞略一沉吟:“禀官家,鏖战一日夜,将士皆疲。神武右军尚余三百精锐,殿前司及各部老卒……倾尽全力,或可凑足两千之数。再多,恐难为继,且徒增累赘。” 赵桓点头:“好!就两千三百人!兵在精而不在多!朕再拨给你……五十匹缴获的战马,优先配给神武右军!其余步卒,轻装简行!” “李进!王权!”赵桓转向另外两位将领。 “末将在!”两人立刻应声。 “你二人,立刻协助鹏举,从各营挑选敢战、尚有力气的老卒!半个时辰!朕只要半个时辰!”赵桓命令道,“告诉将士们,此去非是死战,是去抢金狗的粮草马匹!是去报仇雪恨!凡有斩获,朕十倍赏赐!” “遵旨!”李进、王权领命,匆匆下楼。 望楼下,命令迅速传达。 起初还有些茫然和犹豫的士兵,听到“袭扰”、“抢粮抢马”、“十倍赏赐”等字眼,又看到岳飞将军那坚毅的身影,疲惫的眼中渐渐冒出了绿光! 死战或许会犹豫,但追着打落水狗,还能发财报仇,这吸引力可就大多了! “他娘的!抢金狗去!” “老子白天被射了一箭,正好抢匹马回来!” “算我一个!还能跑!” 营地里再次骚动起来,甲胄碰撞声、将校的呼喝声、士兵们低沉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带着血腥味和贪婪气息的战前氛围。 赵桓看着这一切,心中稍定。哀兵可用,利诱之下的哀兵,或许更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不到半个时辰,一支两千三百人的队伍,就在西门外集结完毕。甲胄不整,队列也谈不上多么严密,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厉。 岳飞勒马阵前,环视一周,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将手中沥泉枪向前猛地一指,指向北方那无尽的黑暗。 “出发!” 两千三百道身影,如同被惊醒的饿狼,悄无声息地扑入了夜色之中。 赵桓站在望楼上,直到那支队伍彻底消失在黑暗里。他没有立刻回帐,而是对身旁的张望吩咐道:“传令下去,加强营寨警戒,救治伤员,收敛阵亡将士遗骸……天亮之前,任何人不得松懈!” “是,官家。”张望躬身应道,看着自家官家那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敬畏和……一丝担忧。 粘罕……岳飞……这河东的夜,注定不会平静了。 第110章 追亡逐北 队伍在黑暗中疾行,马蹄踏碎夜的寂静。 岳飞勒马,侧耳细听。 风中,隐约有杂乱的人声和金属碰撞。 他抬手,身后两千三百道身影瞬间凝固。 “牛皋!” “在!”牛皋策马靠近,气息微促。 “前方何处?敌情如何?”岳飞声音低沉。 牛皋压低声音:“回将军!前方三里,狭窄谷口!金狗后队千余人,步骑混杂,正杀马宰骡,丢弃辎重!看样子是想喘口气!乱糟糟的,没什么防备!” 岳飞目光一闪:“两侧可有伏兵?” “属下带人探了!山坡上静悄悄的,没动静!粘罕那老狗,怕是真被咱们打怕了,只顾逃命了!”牛皋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岳飞略一沉吟。 狭窄谷口,敌军混乱,无伏兵迹象…… 良机! “王贵!” “末将在!”王贵催马近前。 “带五百人,快马!迂回左翼高地!控死谷口北侧!听我号令,放箭!”岳飞命令简洁。 “遵命!”王贵拨马,带着骑兵悄然脱队。 “张显!” “末将在!” “你领五百步卒,正面推进!鼓噪呐喊!把声势弄大!不必急攻!” “明白!”张显领命而去。 岳飞目光扫过剩余的千余精锐,神武右军的甲胄在黑暗中泛着幽光,殿前司的老卒们握紧了兵器。 “其余人!”岳飞沥泉枪向前一指,“随我,右翼突击!目标敌后队中军!冲散即可!夺马抢物!速战速决!” 他视线落在队伍前列那个沉默擦拭铁骨朵的壮汉身上。 方大米。殿前司的老兵。 “方大米!”岳飞喊道。 那汉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沉声应道:“末将在!” “跟紧我!”岳飞只说了三个字。 “是!”方大米将铁骨朵握得更紧。 “杀!”岳飞一声低喝,策马当先,直扑谷口! 千余宋军,如同暗夜中出闸的猛兽,无声却迅猛地席卷而去! …… 谷口河滩。 蒲察阿里正焦躁地看着手下乱哄哄地宰杀伤马,丢弃笨重的甲胄和粮袋。 “快!快!把还能动的马都牵过来!轻装!都给老子轻装!后面的宋军……” 他话音未落,南面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敌袭!宋军!!”警戒哨兵发出凄厉的嘶吼。 蒲察阿里脸色煞白!这么快?! 他还没来得及下令,一支黑色的骑兵洪流已经如同闪电般撕开了谷口简陋的防线! 为首一将,银枪白马,快得几乎看不清面容,手中长枪却如死神镰刀,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正是岳飞! 神武右军紧随其后,斩马刀挥舞,铁骨朵猛砸,瞬间将混乱的金军后队搅得更加混乱! “杀金狗!报仇!” 宋军步卒也从正面压了上来! 方大米咆哮着,挥舞铁骨朵第一个冲入敌群!他看见一个金兵正挥刀砍向一个倒地的宋军伤兵,不知是之前战斗遗留还是掉队的,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畜生!”他大吼一声,铁骨朵带着风声砸下! 咔嚓!那金兵脑袋应声碎裂! 方大米看也不看,转身又扑向另一个挥舞弯刀的女真兵!两人瞬间缠斗! 混乱中,他眼角瞥见几个金兵正死死护着几辆盖着油布的大车,甚至不惜砍杀试图靠近的自家溃兵! 那车上……是什么?! 他心中一动,奋力逼退面前的敌人,朝着那几辆大车猛冲过去! “拦住他!”一个金军小头目厉声喝道,带着几个亲兵迎了上来! 方大米浑然不惧,铁骨朵横扫! 噗!一把弯刀砍中他的左肩! 他身形一晃,却借势前冲,铁骨朵狠狠砸在一名金兵胸口! 肋骨碎裂声清晰可闻! 但更多的刀枪刺向了他! “大米!”远处传来老卒凄厉的喊声。 方大米感到生命在飞速流逝。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几辆大车,又看了一眼那些面目狰狞的金兵…… 他娘的!就算是死,也得看看到底是什么宝贝! 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面前的敌人,踉跄着扑到一辆大车前,一把扯开了油布! 车上,是码放整齐的……一箱箱锃亮的……银锭!还有几箱丝绸! 粘罕刮来的民脂民膏! “狗……狗贼……”方大米眼中喷火,他想到了家乡被洗劫一空的惨状,想到了父母临死前绝望的眼神…… 他猛地回身,面对扑上来的数名金兵,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将手中的铁骨朵如同流星般掷出! 咚!正中一名金兵面门! 同时,数把刀枪也狠狠刺入了他的身体…… 他缓缓倒下,眼中是无尽的愤怒和不甘。 “方大米——!!!”老卒的悲呼响彻河谷。 岳飞的目光扫过这惨烈的一幕,心中微沉。他看到了那车上的银锭。 “牛皋!”岳飞厉声喝道,“夺下那些大车!王贵!放箭!压制北岸!” 左翼高地上,王贵早已就位,一声令下,箭如雨下,将试图逃过河的金兵死死钉在河滩上! 正面张显部也已杀到! 金军后队彻底崩溃!蒲察阿里拨马想逃,被牛皋一箭穿心,栽落马下! “敌将已死!降者免死!”岳飞的声音如同惊雷! 残余金兵纷纷跪地投降。 岳飞立马河滩,看着狼藉的战场,又看了看方大米倒下的方向。 “打扫战场!”岳飞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收拢马匹!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快!” 牛皋很快过来禀报:“将军!此战阵亡九十七,伤百余!斩敌近四百,俘虏一百五十!缴获马匹两百零三匹!大车七辆,上面全是金银丝绸!还有不少散落的粮草兵甲!” 顿了顿,牛皋又低声道:“还审了几个俘虏……问出个惊天消息!” 岳飞目光一凝:“说!” 牛皋压低声音,难掩激动:“那些俘虏说……粘罕之所以跑得这么急,是因为……昨天白天,王屋山口的金军粮台,被咱们的人给端了!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领头的……打着‘韩’字大旗!” 岳飞瞳孔骤缩! 王屋山……韩字旗…… 杨沂中! 好!好一个杨沂中!竟然真的办到了! 他瞬间明白了粘罕为何如此仓皇!为何连这些金银辎重都开始抛弃! 后路遇袭!粮草被毁!再加上这面足以让他魂飞魄散的“韩”字旗! 粘罕……已是惊弓之鸟! 岳飞抬头,望向北方那更加深邃的黑暗,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 “传令!”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力量,“稍作整顿!半个时辰后……继续追!粘罕的胆,已经被吓破了!” 第111章 惊弓夜奔 “报——!!” 凄厉的喊声如同鬼魅般穿透夜幕,一个浑身浴血的金军斥候连滚带爬地冲到粘罕马前,声音带着濒死的恐惧:“都……都元帅!谷口……谷口后卫……被……被宋军冲垮了!蒲察……蒲察将军……战……战死!” 粘罕高举的马鞭僵在了半空,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旁的完颜斜也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什么?!蒲察阿里也……” “领军的是谁?!还是岳飞?!”粘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是……是他!就是那个银甲小将!”斥候抖得不成样子,“他们……他们人不多,也就两千……但……但太凶了!跟……跟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蒲察将军……一个照面……就被他挑了!” “两千残兵……就冲垮了本帅近千人的后卫?!”粘罕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蒲察阿里这个废物!!” 他猛地一鞭抽在斥候身上,将其抽翻在地,兀自不解恨,又狠狠踹了几脚。 “都元帅息怒!”完颜斜也连忙拉住他,急声道,“蒲察将军已死,后队溃散,宋军追兵……怕是离我们不远了!当务之急,是尽快……” “尽快?!尽快逃命吗?!”粘罕猛地甩开斜也的手,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本帅的勇士!本帅从太原刮来的……那些东西!是不是都被岳飞那厮抢走了?!” 斥候不敢说话,只是拼命磕头。 粘罕看着他那副熊样,再看看身后那如同拖着长尾巴、混乱不堪、几乎望不到头的队伍,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暴戾瞬间攫住了他! 汴京城下,宗望那个蠢货全军覆没!如今,他完颜宗翰,大金西路军的统帅,竟然也被一个黄口小儿带着一群残兵追得如同丧家之犬! 还有王屋山!那该死的“韩”字旗!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杨沂中?韩世忠?还是宋人其他的阴谋?!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后路真的可能被抄了!他的粮道真的可能断了! 再不走,恐怕就真的要步宗望的后尘,全军覆没在这片该死的河东山地里! “传令下去!”粘罕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有女真勇士!一人双马!抛弃所有辎重!所有甲胄!只带兵器和三日干粮!给老子跑!跑不过宋军的,就给老子死在路上!” 完颜斜也大惊:“都元帅!连甲胄都不要了?!那万一……” “没有万一!”粘罕厉声打断,“现在是活命要紧!穿着那身铁疙瘩,跑得过宋军的轻骑吗?!岳飞那厮既然敢追,就不会怕死!咱们不跑快点,都得死在这里!” 他环视四周那些同样面带惊恐和疲惫的女真将领:“告诉儿郎们!只要能逃回平阳府!本帅重重有赏!牛羊!女人!奴隶!要多少有多少!谁敢拖延,杀无赦!” “那……那些步卒和辅兵呢?”斜也艰难地问道。 粘罕眼中闪过一丝残忍:“让他们自生自灭!传令下去,若有步卒胆敢阻碍骑兵行进,格杀勿论!” “这……这……”斜也倒吸一口凉气,这等于彻底抛弃了数万的步卒和辅兵啊!军心怕是…… “怎么?你有意见?”粘罕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末将不敢!”斜也低下头,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粘罕已经彻底疯了,为了逃命,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残酷的命令如同瘟疫般在金军中蔓延。 起初是茫然,然后是愤怒,最后是彻底的绝望。 那些被抛弃的步卒、签军、辅兵,看着女真骑兵们如同躲避瘟疫般加速远去,将他们无情地甩在身后,爆发出了震天的哭喊和咒骂。 “女真人!你们不得好死!” “天杀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回家……我要回家……” 混乱之中,甚至爆发了小规模的自相残杀,只为了抢夺一匹还能跑的骡马,或者一件能御寒的皮袄。 粘罕充耳不闻,他带着数千残余的、卸下了大部分负担的女真精锐骑兵,如同惊弓之鸟,一头扎进了通往北方的茫茫夜色。 “都元帅,”完颜斜也追上粘罕,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们……还走大路吗?岳飞……岳飞肯定会沿着大路追……” “谁说要走大路了?”粘罕脸上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抬手指向右前方一片更加黑暗、更加崎岖的山峦,“从那条小路走!穿王莽岭!去阳城!” “王莽岭?!”斜也失声道,“都元帅!那条路难行之至!马匹都未必过得去!而且山中多有宋人村寨……” “就是要难行!”粘罕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岳飞想不到!他只会沿着大路追!咱们走小路,就能把他甩掉!至于那些宋人村寨……”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正好让儿郎们补充点‘给养’!顺便……也让那些宋人知道,招惹本帅的下场!” 斜也看着粘罕那扭曲的面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他知道,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都元帅,在接连的打击和恐惧之下,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头失去理智的困兽。 他不敢再劝,只能默默地跟上,心中却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王莽岭……那条路,真的能通往生天吗?还是……通往更深的绝境? 夜风呜咽,如同鬼哭。数千金军骑兵,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的牲畜,拐入了那条通往未知的、充满凶险的山间小道。 粘罕回头望了一眼南方,仿佛还能看到怀州行营那微弱的灯火,以及……那双如同鹰隼般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岳飞……赵桓……等着……本帅……还会回来的! 他狠狠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冲入了更深的黑暗。 第112章 恶狼入彀 山神庙的篝火噼啪作响,将杨沂中等人脸上明灭不定的神情映照得格外清晰。 “杨指挥,”傅选喝干碗里最后一口浑浊的米酒,用袖子擦了擦嘴,“咱们端了王屋山口,也算是狠狠捅了粘罕一刀!接下来,您看……” 王黑子把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头往地上一扔,瓮声瓮气地接话:“是啊,杨大人!弟兄们刚尝到甜头,士气正旺!总不能一直在这山沟沟里猫着?怀州那边官家还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呢!” 张敬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下官斗胆,粘罕老贼遭此重创,又失了粮草,定然军心惶惶!我等或可趁势再……” 杨沂中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他目光扫过地图上王屋山往北延伸的崎岖山脉,手指缓缓划过一条细细的线。 “怀州军报已至。”杨沂中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官家御驾亲临,岳将军奋勇鏖战,已于昨日击退粘罕主力!粘罕损兵折将,正连夜向北溃逃!” “什么?!赢了?!粘罕败了?!”破庙内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狂喜! “官家威武!岳将军威武!” “他娘的!总算把这帮狗日的打跑了!” 王黑子更是兴奋地一拍大腿:“那还等什么?!岳将军肯定在后面追着呢!咱们正好从前面堵他!来个前后夹击!” “不妥。”杨沂中摇头,神色凝重,“军报还提及,粘罕抛弃了步卒和辎重,只带着数千精锐骑兵,并未走沁水大道,而是……”他手指点在了地图上一个险峻的地名,“转向王莽岭,欲从小路逃窜!” “王莽岭?!”王黑子脸色一变,“那条鬼路?!粘罕是活腻歪了?那地方连猴子都嫌难爬!骑兵怎么过?” 傅选也皱紧眉头:“此举虽险,却也出人意料。粘罕定是怕极了岳将军的追击,才行此险招,欲借山险摆脱。” “他想摆脱?”杨沂中冷笑一声,“咱们偏不能让他如愿!” 他站起身,目光扫视众人:“弟兄们!粘罕已是惊弓之鸟,自投罗网!这王莽岭,便是咱们送他上路的绝佳之地!诸位,可愿再随我搏一次?” “杨大人下令!刀山火海,俺王黑子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王黑子第一个响应。 “愿为官家效死!”傅选和张敬也齐声应道。 “好!”杨沂中走到地图前,“王头领,王莽岭你最熟。若要设伏,何处最佳?” 王黑子凑近地图,仔细看了看,指着一处狭窄的标记:“回大人,若说最险,莫过于‘阎王愁’,但那里太远。近一些,又能卡住他必经之路的,就是这儿——‘剥皮峡’!” 他用粗壮的手指点了点:“这峡谷不长,就五六里地,但两边都是陡壁,上面乱石多得很!峡谷里头,路窄的地方,也就够两三匹马并排走!咱们要是能提前埋伏在两侧山坡上,等他进来……” “剥皮峡……”杨沂中眯起眼睛,仔细看着地图上的等高线,“好地方!易守难攻,且不易被提前察觉!” 他转身看向众人:“诸位!事不宜迟!傅选、张敬!” “属下在!” “你二人,立刻整合麾下所有弓箭手,特别是那十具神臂弩!再挑选三百精锐踏白军!备足箭矢!随我即刻出发!务必抢在粘罕之前,赶到剥皮峡南口!占据两侧高地!”杨沂中语速极快,“记住!隐蔽!一定要隐蔽!” “遵命!”二人领命。 “王头领!” “杨大人!” “你带剩余所有弟兄,尤其是熟悉山路的乡勇!多带砍刀、绳索!还有……把咱们带来的火油都带上!”杨沂中压低声音,“绕小路,赶往剥皮峡北口!给老子砍树!搬石头!用尽一切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北口给我堵死!我要让粘罕变成瓮中之鳖!” 王黑子眼中凶光大盛:“放心杨大人!俺保证连只兔子都别想从北口溜出去!” 杨沂中点点头,最后叮嘱道:“粘罕虽败,麾下仍是百战精锐,不可轻敌!此战,只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以滚石、檑木、弓箭最大限度杀伤!待其混乱,再相机行事!若事不可为,立刻撤离!保存实力为上!明白吗?”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好!分头行动!” 命令下达,破庙内外再次忙碌起来。士兵们检查武器,分配火油,捆扎绳索。义军们则在王黑子的带领下,扛起了砍刀和粗木杠。 半个时辰后,两支队伍一南一北,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太行山的晨雾之中。 …… 数个时辰后,剥皮峡。 峡谷两侧的山坡密林中,杨沂中带着三百踏白军和数十名弩手,如同岩石般潜伏着,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偶尔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峡谷南口,阳光斜照,一片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 “指挥,”身旁一个同样伪装得极好的斥候,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北面……王头领他们已经发来信号,北口堵上了。” 杨沂中微微点头,目光如同鹰隼般紧盯着峡谷深处。他没有“千里镜”,但他常年在边境厮杀练就的目力,足以让他捕捉到远处的异常。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斥候再次低声道:“来了!指挥!是金狗的探马!三骑!正小心翼翼地往里探!” 杨沂中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那三骑金军探马进入峡谷,警惕地四下张望,马蹄声在寂静的峡谷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们似乎并未发现异常,缓缓向南口靠近。 “放过去。”杨沂中低声道。 三骑探马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南口,消失在视野中。 紧接着,峡谷中马蹄声开始密集起来。 一队队身着残破甲胄、神情疲惫却依旧带着彪悍之气的金军骑兵,开始缓缓进入峡谷。他们队形散乱,显然经过长途奔逃,已是人困马乏。 粘罕的身影出现在队伍中段,被一群亲兵簇拥着,脸色阴沉得可怕,不时焦躁地回头张望。 看着这条几乎没有尽头的“长蛇”慢慢蠕动进入伏击圈,杨沂中身旁的傅选紧张得手心冒汗,低声问道:“杨指挥……还……还不出手吗?再等下去,他们就要出谷了!” 杨沂中目光死死盯着下方,感受着峡谷中越来越浓烈的压抑气息,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 “不急……让这条恶狼……再往里走走……” 第113章 剥皮峡中血与火 山风在剥皮峡中回旋,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预兆着即将到来的杀戮。谷道狭窄,金军骑兵如同被驱赶的牲口,队伍拉得极长,前后几乎难以呼应。 马蹄踏在碎石和冻土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嗒嗒”声,空气中弥漫着人马的汗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杨沂中伏在冰冷的岩石后,身体的每一寸都紧贴着粗糙的石面,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透过稀疏的灌木枝叶,死死锁定着下方那面微微晃动的虎头大纛。粘罕和他最精锐的亲卫,已经完全进入了预设的伏击核心区域。 两侧崖壁上,傅选和张敬的人马也已屏息凝神,巨大的滚石和原木如同蛰伏的巨兽,只待一声令下。 时机,就在此刻! 杨沂中没有发出任何呼喊,只是缓缓举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向前猛地一挥! 几乎在同一时间,埋伏在两侧崖壁高处的傅选和张敬也看到了这个清晰的信号! “动手!!”傅选粗豪的嗓门如同炸雷般响起! “放!!!”张敬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轰隆隆——!!! 地动山摇! 早已用杠杆撬动、仅靠几根粗壮藤索固定的巨石和合抱粗的原木,如同被挣脱了束缚的远古巨兽,带着无可匹敌的毁灭之势,从两侧陡峭的崖壁上轰然坠落! 它们的目标并非直接砸向拥挤的骑兵队列,而是更精准地砸向了狭窄谷道的前后两端,以及队伍最为密集的中段! 巨石翻滚,如同天神的怒锤,所过之处,土石崩裂,烟尘冲天!粗大的树木横亘在路上,瞬间将这条狭窄的通道彻底截断!碎石如同冰雹般四溅,砸在人马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什么声音?!” “当心!落石!!” “前面!后面!路被堵了!!” 金军阵中瞬间炸开了锅!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头顶的毁灭性打击,让这些本就疲惫不堪、警惕性降低的骑兵彻底陷入了恐慌和混乱! 战马受惊,发出凄厉的悲鸣,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狠狠掀翻在地!后续的骑兵躲闪不及,与前方受阻、或是被落石砸中的队伍狠狠撞在一起! 人马相踏!骨骼碎裂!惨叫连连! 粘罕脸色剧变!他猛地抬头看向两侧崖壁,心中警兆狂鸣!中计了!他竟然真的中计了!这帮南蛮耗子,竟然敢在这里设伏?他们怎么知道的! “保护元帅!结阵!快结阵!!”完颜斜也目眦欲裂,他拼命挥舞着弯刀,试图在混乱中收拢部队,将粘罕护在核心,“弓箭手!还击!朝山上射!!” 一些反应较快的女真弓骑兵开始慌乱地摘下弓箭,朝着两侧崖壁上方胡乱射击,但准头寥寥,且很快就被新的混乱所淹没。 而就在此时,右翼高地上,杨沂中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死神的低语: “神臂弩!放!” “嗡——嗡——嗡——!!!” 十具早已精确瞄准的神臂弩,同时发出了令人心悸的、震颤山谷的恐怖轰鸣! 碗口粗的重箭,如同黑色的死亡闪电,撕裂烟尘,带着尖锐的呼啸和无可匹敌的穿透力,越过下方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攒射向粘罕大纛附近那些试图组织抵抗的金军将校和聚集在一起的亲卫骑兵! “噗嗤!噗嗤!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沉闷而连贯,仿佛死神在无声地收割生命! 完颜斜也眼睁睁地看着一支重箭如同穿透朽木般,将前方两名拼死举盾的亲卫连人带盾一起洞穿!巨大的力量带着扭曲的尸体,狠狠地撞向他! 他怪叫一声,拼命侧身勒马躲闪,弩箭擦着他的肩甲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更多的弩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射向那些还在试图呼喊、挥舞令旗的金军军官!一名万户刚刚拔出佩刀,想要指挥突围,一支弩箭便已从他的面门射入,后脑穿出!另一名谋克正试图约束溃散的士兵,一支重箭便将其连人带马钉在了地上! 粘罕身边的亲卫如同被秋风扫落叶般,成片成片地倒下!鲜血如同喷泉般四处飞溅!残肢断臂混杂在泥土和碎石之中!空气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和内脏的秽气! 那面象征着金军西路军最高统帅的虎头大纛,被一支弩箭射中旗杆,“咔嚓”一声,从中折断,斜斜地倒了下去,被混乱的马蹄瞬间踩入泥泞之中! 帅旗倒了! 这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残存金兵的心理防线! “元帅死了!快跑啊!” “完了!全完了!” “南蛮子杀过来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残存的金兵再也顾不得什么军令,如同没头苍蝇般在狭窄的峡谷中乱窜!有的试图攀爬两侧陡峭的崖壁,却被上方傅选和张敬指挥的义军用石块和冷箭不断射杀;有的试图向南口突围,却被杨沂中麾下踏白军密集的箭雨死死压制,留下满地尸体! 粘罕被几个仅存的亲卫死死护在中间,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披头散发,脸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他看着眼前这彻底失控的、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面倒在泥泞中的帅旗,听着耳边绝望的哭喊和惨叫,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噗——!” 他再也支撑不住,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 “元帅!元帅!”完颜斜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连忙死死扶住他,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绝望,“快!还有马的!跟我往北冲!北口!王黑子那帮乌合之众肯定堵不严实!冲出去!!” 他知道,再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残余的数十骑亲卫和一些反应过来的悍勇女真兵,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立刻簇拥着几乎昏厥的粘罕,不顾一切地调转马头,朝着北口方向发起了亡命的冲击!他们砍杀着挡路的伤兵,践踏着混乱的同伴,眼中只剩下求生的欲望! 然而,北口方向,王黑子早已严阵以待!他看到金兵果然如杨指挥所料,试图从北口突围,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弟兄们!”他举起手中的火把,指着下方那些如同没头苍蝇般冲过来的金兵,“给老子——点火!送他们上西天!!” 嗖!嗖!嗖! 数十个早已准备好的、浸满火油的草捆和陶罐,被奋力投掷进北口那本就被乱石树木堵塞的通道! 紧接着,数十支火箭呼啸而下! “呼——轰!!” 猛烈的火焰瞬间在狭窄的北口通道内爆燃而起!形成了一道高达数丈、难以逾越的火墙!将那些冲到近前的金兵连人带马彻底吞噬! 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皮肉烧焦的滋滋声!混合在一起,谱写出一曲绝望的死亡悲歌!火光冲天,将峡谷映照得如同白昼,也映照出粘罕等人脸上那彻底死灰般的绝望! 杨沂中在高地上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看到峡谷内的金军已彻底崩溃,死伤惨重,大部分骑兵失去了坐骑,或被困在火墙与落石之间,或在混乱中自相残杀,已然不成军。粘罕虽未死,但看样子也是重伤昏厥。 伏击的目的,已经超额达成! “传令!”杨沂中的声音响起,依旧冰冷沉稳,不带丝毫波澜,“各部,交替掩护!缓缓后撤!弓弩手最后撤离!王头领!北口火势控制住!莫要蔓延!我等需从原路返回!” “指挥使!就这么放过他们?粘罕就在下面!”傅选看着下方混乱不堪的金军,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和不甘。 “穷寇莫追。”杨沂中摇头,目光扫过自己这边同样出现了零星伤亡的弟兄,“粘罕主力尚有数千在外,困兽犹斗,其凶可知!我等兵力不足,装备不齐,若被其缓过神来,合力反扑,或有大队援兵赶至,恐遭不测。如今已大挫其锋,毁其重器,迟滞其行程,目的已达。保存有用之身,方能为官家做更多事!” 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那如同地狱般的峡谷,不再犹豫:“撤!” 鸣镝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撤退的信号。 崖壁上、高地上的宋军和义军,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而有序地消失在茫茫的太行山林之中,只留下剥皮峡内,那遍地的尸骸、垂死的哀嚎、燃烧的烈火,以及……一群彻底失去斗志、如同惊弓之鸟般的金军残兵,和那个生死不知、被几个忠心亲卫拼死护住的西路军都元帅——完颜宗翰。 第114章 胜报飞驰震怀州 中军帐内,油灯的光焰无声跳跃,将帅案上河东地图的褶皱映照得如同沟壑纵横。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虑,连帐外巡逻士兵甲叶碰撞的轻响,都显得格外刺耳。 赵桓端坐在案后,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图边缘轻轻叩击。已经整整两日了,自杨沂中派出的第一波信使回报一线天伏击得手后,太行山深处便再无消息传来。粘罕主力骑兵的动向也如同石沉大海,这反常的寂静,比震天的喊杀更令人心焦。 他知道,李进和王权已经将行营的防御工事加固到了极致,壕沟深掘,鹿砦密布,神臂弩时刻引弦待发。但这种被动的等待,如同钝刀割肉,每一刻都充满了煎熬。粘罕那头受伤的饿狼,究竟会从哪个方向扑来?杨沂中那支孤军,又是否还能支撑? “官家,”张望悄无声息地走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夜深了,炭火快要熄了,老奴……” “不必。”赵桓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依旧紧锁着地图上那片代表太行山脉的墨色区域。他此刻心乱如麻,哪里还有丝毫睡意? 就在这时! 帐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得近乎疯狂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守卫厉声的喝问,以及……一声带着难以抑制狂喜的嘶喊! “报——!!!” 赵桓猛地抬头!与侍立一旁、同样一夜未眠、眼带忧色的李进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同时闪过锐利的光芒! 帐帘被猛地掀开!寒风裹挟着血腥和尘土的气息涌入!一名踏白军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甲胄破碎,浑身血污泥泞,几乎看不出人形!但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烧着两团炽热的火焰! 他甚至顾不上行礼,便高举着手中那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军报,声音因为激动和极度的疲惫而嘶哑变调: “大捷!官家!大捷啊!!杨……杨指挥使……在剥皮峡……设伏……大破……粘罕主力!!” 轰!!! 如同九天惊雷炸响! 整个中军大帐瞬间沸腾! 赵桓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身前的帅案都被带得晃动了一下!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夺过那份沾着血污的军报,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几乎要捏碎那层油布! 李进、王权等将领也立刻围拢过来,伸长了脖子,屏住了呼吸! 赵桓迅速展开军报,目光如同利剑般扫过上面那潦草却字字千钧的血墨! 剥皮峡!滚石断路!神臂弩攒射!火烧北口!斩敌近千!毁其重器!粘罕仅带残部狼狈北逃!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赵桓的心上!砸得他热血沸腾!砸得他眼眶发热!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杨沂中!好一个剥皮峡!!”赵桓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仰天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这笑声,充满了力量,充满了压抑许久后的释放,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行营上空的阴霾和绝望! “陛下神机妙算!杨指挥使忠勇无双!”李进激动得老泪纵横,这位沙场宿将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当场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天佑大宋!天佑大宋啊!” “胜了!我们真的胜了!粘罕主力被打残了!”王权等将校也是欢呼雀跃,相互用力拍打着肩膀,眼圈泛红! 赵桓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再次落在军报上,急切地追问那名斥候:“杨指挥使他们人呢?伤亡如何?!” 斥候大口喘着气,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回陛下…此役我军伤亡亦近百人…傅、王、张三部义军折损尤重…杨指挥使恐粘罕回兵报复,已率部暂退入王屋山东麓深山休整!他将继续袭扰敌后残部,探明粘罕最终去向!并遣小的火速回报!” 赵桓点了点头,心中了然。杨沂中做得对,保存实力,方为上策。 “传朕旨意!”赵桓的声音因为激动而依旧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帝王的威严和赏罚分明的决断,“再记杨沂中大功!河内傅选、泽州王都头、陵川张敬及其麾下所有将士,皆有功!待战后一并核实封赏!” 他想了想,又对张望道:“张望,立刻从朕的内帑拨付黄金五百两,白银三千两,再加宫中上好伤药百份!挑选最可靠的踏白军信使!务必!务必送到杨卿手中!告诉他,这是朕预支的赏赐和抚恤!让他好生安顿伤员,鼓舞士气!朕…等着他凯旋!” “奴婢遵旨!”张望连忙应下,脸上也洋溢着喜悦。 “将此捷报!”赵桓的声音再次提高,目光扫过帐内激动不已的将校,“立刻传谕全军!传谕怀州!传谕东京!八百里加急!告慰天下军民!!” 大帐内,气氛热烈到了极点。粘罕主力遭受如此重创,军心必溃,短时间内再难构成威胁!金贼两路伐宋的图谋,至此,可以说已经彻底破产! 然而,赵桓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这场辉煌的胜利上。他的视线,越过欢呼的人群,再次落在了那副巨大的地图上。手指,缓缓指向了那个被重重围困、命悬一线的孤城——太原! 剥皮峡的大捷,为太原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王禀!张孝纯!还有那数万苦苦支撑的军民!他们还在等着!等着王师的到来! 粘罕溃败,蒲察石家奴在太原城下必然军心动摇!此刻,正是解围太原的——最佳时机! “传令!”赵桓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和急迫!“命在外游击的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三部!”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官家身上! “立刻停止追击粘罕残部!合兵一处!全速前进!目标——” 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地图上太原府的位置!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太原!给朕以最快速度,击溃蒲察石家奴!解太原之围!告诉王禀和张孝纯!告诉太原所有军民——” 赵桓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充满了力量! “——朕的王师!到了!!” “再传旨东京李纲!”赵桓的声音越发激昂,“命他立刻整顿兵马,筹备粮草!太原围解之后,便是——” 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帐顶,望向了那片广袤的北方大地,声音如同滚滚春雷,响彻整个行营! “——我大宋,收复河东!剑指燕云之始!!!” 第115章 三军奉诏会王师 剥皮峡大捷后第二日 辽州以南,浊漳河畔。 朔风凛冽,卷着冰冷的砂砾,抽打在韩世忠饱经风霜的面颊上。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对金军散兵游骑的追猎,麾下儿郎斩获寥寥,坐骑却更显疲态。连日的袭扰,如同钝刀割肉,虽让粘罕不得安宁,却也磨损着这支千里奔袭而来、本就人困马乏的军队的锐气。浊漳河水在冬末依旧寒冷刺骨,岸边的枯草上凝结着白霜。 “将军!”亲兵队长梁兴冻得脸颊通红,呵着白气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一个加急军报的皮筒,“怀州行营加急!踏白军的人拼死送来的!” 韩世忠心中猛地一跳,一把抓过皮筒,动作快得几乎撕裂了外层被冻硬的皮革。抽出那卷绢帛,展开,目光如电扫过! ——剥皮峡!杨沂中!大捷!粘罕主力溃灭! ——官家传令:止追残部,合兵种、折,驰援太原! “噗嗤!”韩世忠胸中一股郁积之气猛然喷出,竟化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狂喜的笑骂,“好个杨指挥!好个官家!真他娘的把粘罕那老狗给干趴下了!痛快!痛快至极!!” 短暂的狂喜过后,是如山的责任和烈火般的急迫感。太原!王禀!那座在风雪中苦苦支撑的孤城! “梁兴!”韩世忠猛地将绢帛塞入怀中,翻身上马,动作矫健如猎豹,“传令!全军集结!吹号!收拢所有在外哨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全军向南!目标——泽州!去与种老将军、折将军会合!” “将军!”梁兴面露难色,“将士们连日苦战,马力、粮秣皆已近枯竭,此时强行南下再北上太原,恐……” “恐什么?!”韩世忠环眼一瞪,声若炸雷,“太原城里,我们的袍泽连城墙土都快吃了!我们这点苦累算个屁!告诉弟兄们,这是天赐良机!官家有令,解围太原,人人重赏!谁敢在此刻懈怠,老子第一个斩了他!立刻!全速!” 军令如山!韩世忠的决心和那份来自怀州的惊天捷报,如同两股滚烫的岩浆,瞬间注入了这支疲惫之师的血脉!号角声急促响起,传令兵策马飞驰,原本稍显沉寂的营地瞬间活了过来。冻得发僵的手脚开始忙碌,收拢帐篷,检查马具,将士们疲惫的脸上,重新燃起了炽热的光芒。 泽州城外,荒芜营地。 种师中手捧着同样的军报,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灯火下,他苍老的脸庞上沟壑纵横,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里,映着绢帛上的字迹,也映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粘罕……败了?在太行山中,被那支人数不多的踏白军和几路地方义勇击溃了? 这结果,比他预想中最乐观的局面还要好上十倍! “兄长……”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望向北方,那是太原的方向,也是他兄长种师道战死沙场、尸骨未寒的地方,“大宋……有救了……” 片刻的失神后,老将军猛地挺直了腰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重新扛起了更重的使命。 “传令!”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帐内,“全军整备!伤病不能行者,暂留泽州!余者,轻装简从!一个时辰后,向西!去高平!与折家军会合!然后,随某——北上太原!!” 帐下几名将校闻言,脸上露出担忧之色:“老将军,我部多为新募及溃卒,军械粮草皆缺,急行军恐生哗变……” “哗变?”种师中冷哼一声,目光如刀扫过众人,“谁敢哗变?告诉他们,官家御驾亲征,大破粘罕!如今王师将解太原之围!此乃光复河东、建功立业之机!谁敢畏缩不前,便是自绝于大宋!自绝于官家!老夫,必不饶他!” 老将军一生戎马,威望素着,此刻决心已下,无人敢再多言。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那些原本因缺衣少食、前途未卜而士气不高的溃兵和厢军,在听到“官家大胜”、“救援太原”的消息后,眼中也渐渐亮起了光。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被胜利的希望所激励,营地里沉寂的气氛被打破,开始响起整顿行装的嘈杂声。 高平以北,丹水西岸。 “杀!”折可求面沉如水,手中长刀劈落,将一名负隅顽抗的金军骑兵连人带马斩为两段。他身后的折家军步卒结成坚固的方阵,陌刀如墙,长枪如林,正有条不紊地清剿着一股从太原溃逃南下的金军散兵。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浴血的踏白军信使冲破零星的箭矢,嘶声高喊着将圣旨送到了他的面前。 折可求接过圣旨,迅速浏览,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冷峻线条,也似乎柔和了一丝。 “粘罕败了。”他平静地陈述着这个石破天惊的事实,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意料之中的小事。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波澜,绝不比任何人小。 “传令。”他的声音依旧简洁而精准,“杨总管,清剿收尾!主力即刻转向正东,收拢部队!斥候营,立刻探明泽州方向,联络种老将军部,约定会师地点!全军——准备急行军!”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情绪的流露。折家军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在接到新的指令后,立刻高效地运转起来。打扫战场、收拢伤员、调转方向、派出斥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黄昏,泽州城东十里,旷野。 寒风呼啸,残阳如血。 三支军队的先头部队,终于在暮色四合之际,于这片荒凉的旷野上遥遥相望。 西面,折家军的旗帜整齐肃穆,步骑队列森严,散发着百战精兵的铁血之气。 南面,种师中的军阵虽然略显散乱,老弱疲兵居多,但在老将军的亲自弹压下,依旧保持着基本的阵型和秩序。 东面,韩世忠麾下的骑兵如同卷地而来的旋风,马蹄声碎,烟尘滚滚,带着一股锐不可当的锋芒。 三位主将,在各自亲兵的簇拥下,策马来到阵前。 “种老将军!折将军!”韩世忠勒住坐骑,声如洪钟,难掩兴奋之色,“官家圣明,杨指挥神勇!粘罕老贼已成丧家之犬!太原危在旦夕,你我当摒弃前嫌,合力北上,此战若成,你我皆是再造河山之功臣!” “韩将军豪气。”种师中抚须点头,面色沉静,“然三军疲敝,粮草不济,太原道远,且蒲察石家奴尚有数万之众围城,虽其军心已乱,亦不可轻敌冒进,当需稳妥行军,步步为营。” 折可求目光扫过另外两军的阵列,沉声道:“兵贵神速。太原多拖一日,便多一分凶险。某赞同韩将军之意,当以精锐骑兵为先锋,昼夜疾驰,先行震慑敌胆,与城内王禀将军取得呼应。某率折家军精锐随后跟进,以为中军主力。种老将军部可徐徐推进,稳固后方,收集粮草,以为接应。” 韩世忠闻言大喜:“折将军此言,正合某意!某愿为先锋!” 种师中略一沉吟,也点头道:“如此甚好。老夫当尽力稳固后路,并沿途收拢义军,壮我声势。” 简单的几句交流,三位经验丰富的将领便迅速统一了意见。由韩世忠率麾下精锐骑兵及部分折家军骑兵组成先锋,星夜兼程直扑太原;折可求率折家军主力及种师中部精壮随后跟进;种师中则负责统合剩余兵力,稳扎稳打,确保后路无忧。 “好!”韩世忠意气风发,“诸位将军!时不我待!今夜最后整顿,发放仅存粮秣!明日五更!全军出发!不破贼兵,誓不回还!” “谨遵将令!” 旷野之上,三军将士的应诺声汇聚成一股洪流,直冲云霄!近两万历经战火、疲惫不堪却又重新燃起希望的将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开始积蓄着力量。 这支承载着扭转河东战局厚望的铁流,将目标锁定在了北方的太原。 他们的脚步或许沉重,他们的甲胄或许残破,但他们的目光却无比坚定,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和对身陷绝境同胞的牵挂。 太原,等着!王师,来了! 第116章 烽火连天望王师 剥皮峡大捷后第三日 太原,内城,府衙后堂。 残烛摇曳,昏黄的光晕无力地抵抗着窗外渗入的寒意。王禀背对着油灯,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只有偶尔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两天两夜未曾合眼,饥饿和疲惫早已将这位老帅的铁骨榨干,只剩下一副不屈的架子。 张孝纯坐在一旁,这位曾经风度翩翩的文官,此刻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王帅…城西…昨夜又冻饿死了二十余人…有百姓…有百姓开始抢夺坊间的枯柴朽木…军中医官说,伤兵营里,怕是…怕是要撑不住了,连最后一批盐水都用尽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绝望。 王禀缓缓转过身,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张孝纯,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的声音:“守城之责,在我。百姓冻馁,在你。你我……皆有罪于太原父老。” 张孝纯惨然一笑:“罪?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王帅,某只想问一句…援军…当真…还会来吗?” 王禀沉默了。他何尝不知希望渺茫?但他不能说! “会来的!”王禀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官家在怀州!粘罕老贼已被大军牵制!只要我们再守住一日,不!半日!王师必至!告诉将士们,谁敢言降,立斩不赦!”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衣甲不整,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上混合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王帅!府尊!城外…城外金贼大营乱了!火光冲天,到处是喊杀声!像是…像是自己人打起来了!好多人马都在往北边溃逃!” “什么?!”王禀和张孝纯同时霍然起身,一把抓住那亲兵的胳膊,“你看清楚了?是溃逃?!” “千真万确!”亲兵激动得语无伦次,“喊杀声,惨叫声,还有马匹嘶鸣!绝对是炸营了!好多营帐都烧起来了,往北跑的兵马乱糟糟的,丢盔弃甲!” 王禀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胸腔直冲头顶,他猛地推开亲兵,大步冲向堂外:“走!上城头!快!!” 太原城外,金军大营,中军帐。 “废物!一群废物!!”蒲察石家奴状若疯狂,将面前的案几一脚踹翻,上面的羊皮地图和军报散落一地。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死死盯着帐下几个瑟瑟发抖、浑身浴血的溃兵。 “都元帅…都元帅他…在剥皮峡中了宋蛮子的埋伏…数千铁骑…几乎…几乎全没了!”一名溃兵头领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小的们拼死才逃出来,都元帅他…他被亲卫护着往北逃了,身受重伤,生死不知啊!” 全军覆没!主帅生死未卜! 这个消息像是一柄无形的巨锤,将帐内所有金军将领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砸碎! “完了…这下全完了……”一名女真万户瘫坐在地,面如死灰,“主帅没了,南面宋军三路大军顷刻便至,我们…我们逃不掉了!” “将军!下令!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另一名粘罕的心腹将领也顾不上尊卑,扯着蒲察石家奴的衣袖,急切地哀求,“趁着宋军还没合围,我们赶紧向北撤!留得性命在,总还有机会!” 帐外,混乱早已如野火般蔓延。得知主帅兵败的消息,绝望和恐惧攫住了每一个士兵的心。抢掠、哗变、自相残杀……昔日不可一世的金军大营,此刻已然沦为人间地狱,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扭曲而疯狂的脸。 蒲察石家奴看着帐外的炼狱景象,听着耳边将领们惊惶的催促,最后的一丝犹豫也被恐惧吞噬。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指向北方,声音嘶哑变形: “传…传令!所有还能动的女真勇士!随我…向北突围!其余人…自求多福!挡路者——杀无赦!!” 沁水以北,山间古道。 铁蹄奔流,烟尘弥漫! 韩世忠伏在马背上,任凭冰冷的风刃刮过脸颊,双眼死死盯着前方蜿蜒的山路。连续一天一夜的急行军,早已榨干了人马的最后一丝力气,坐下的战马喘息如牛,几乎要跪倒在地,但他心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太原!太原就在前面! “报——!”斥候从前方飞驰而来,声音带着狂喜,“将军!前方十里,发现大量金贼溃兵向北逃窜!丢弃的甲仗、辎重遍地都是!太原城头…太原城头好像还在!” “哈哈哈!好!”韩世忠爆喝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向前猛地一指,“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随我——杀!!” 五千铁骑残部,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朝着那溃散的金兵,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怀州,行营,中军帐。 黎明的光线透过帐篷的缝隙,驱散了长夜的黑暗。赵桓放下手中的最后一份文书,眼底带着深深的倦意,却又闪烁着明亮的光。 “官家,您该歇息片刻了。”张望端来一杯热茶,轻声道,“河北磁州知州宗泽的奏报,您已经看了三遍了。” “嗯。”赵桓接过茶杯,却没有喝,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奏报上,“宗泽……宗爱卿,果然是国之干城。朕记得马卿家也曾提及此老在河北的忠勇。” 他抬起头,看向张望:“朕登基仓促,又逢国难,对朝中老臣宿将多有疏漏。这个宗泽,朕虽知其名,却对其过往不甚了了。皇城司可有他的详细履历?” 张望连忙躬身:“回陛下,宗老大人乃是前朝元佑年间的进士,为官清正,刚直敢言,因不肯附和蔡京、王黼等人,屡遭排挤,故而长年外放,辗转河北、京西等地。其在地方上颇有建树,尤擅治军、安民,是朝野公认的主战之臣。此次金兵南下,他坚守磁州,数次击退敌扰,安定一方,功劳甚着。” “好!好一个‘刚直敢言’!好一个‘主战之臣’!”赵桓眼中精光一闪,拍案道,“如此栋梁,竟被埋没至今!张望,立刻拟旨,遣精干使者,携朕亲笔慰问信及金银、药品犒赏,火速送往磁州!告诉宗爱卿,他的忠勇,朕已知晓!河东战事一了,朕即刻召他入京,委以重任!共商北伐大计!” “奴婢遵旨!”张望心中一动,知道这位宗泽老大人怕是要时来运转了。 赵桓又叮嘱道:“让皇城司继续留意河北局势,尤其是宗泽那边的动向,若有急需,可便宜行事,先行支援!” 安排完宗泽的事宜,赵桓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有宗泽这样的老臣在河北支撑,北伐的底气便更足了几分。 他走到帐口,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东方天际已现鱼肚白。 算算时间,韩世忠的先锋,此刻应该已经和太原城外的溃兵接上火了。 粘罕主力已溃,蒲察石家奴群龙无首,军心涣散…… “太原,”赵桓望着北方,嘴角勾起一抹坚毅的弧度,“这一次,不仅要守住,朕还要……大破残敌!” 第117章 血荐轩辕复太原 太原城东,金军大营废墟边缘。 “杀——!!!” 喊杀声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怒海狂涛,瞬间吞没了黎明前最后一丝寂静! 韩世忠的五千铁骑,像一柄烧得赤红的巨大楔子,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进了金军混乱不堪的营盘!马蹄踏处,营帐撕裂,木栅崩碎,惊慌失措的金兵如同被狂风扫过的落叶,四散奔逃! “顶住!给老子顶住左翼!别让他们冲散了!”一名头裹赤色头巾的金军千夫长,挥舞着沾满血污的弯刀,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试图收拢溃散的部卒。他身边聚集了百十名还算镇定的女真甲士,结成一个摇摇欲坠的圆阵。 “找死!”韩世忠冰冷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传来!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那匹久经沙场的黑色战马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扑那名千夫长! 马槊破空,带起尖锐的呼啸! 那千夫长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便已撞上胸口!“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他手中的弯刀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尚未落地,便已气绝! “主将死了!跑啊!”那百十名女真甲士组成的圆阵,在韩世忠这雷霆一击之下,瞬间土崩瓦解! “挡我者死!!”韩世忠虎吼一声,马槊左右翻飞,如同蛟龙闹海,每一击都带走数条鲜活的生命!他身后的骑兵们,更是如同嗜血的狼群,紧随其后,将那些失去指挥、四散奔逃的金兵一个个砍翻在地! 马刀劈落,带起的是滚烫的头颅和喷涌的血泉!沉重的铁骨朵砸下,便是骨骼碎裂的闷响和模糊的血肉!战马冲撞,金兵的惨叫声与骨骼断裂声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死亡的悲歌! 太原城,东门。 “轰隆——轰隆——!” 城门内,数十名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汉子,正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动着那根沉重无比的巨大门闩!他们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额头上汗珠滚滚,混合着污垢和血迹,在昏暗的火把光下闪闪发光! “再加把劲儿!城外的弟兄们在看着呢!”一名身材高大、独臂的都头,用嘶哑的嗓子怒吼着,他用仅存的右臂死死抵住门闩的一端,肩膀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鲜血浸湿了破旧的衣衫,但他仿佛毫无察觉! “开了!开了!!”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那扇承载了太多血与泪的巨大城门,终于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晨曦的微光,夹杂着城外震天的喊杀声和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希望的号角,从那条缝隙中猛地灌了进来! “王帅有令!开城——杀贼!!”城楼上传来王禀那苍老却依旧充满力量的咆哮! “杀——!!!” 城门内,早已集结完毕的数千名太原守军,爆发出压抑了数月之久的怒吼!他们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们许多人手中拿的甚至不是制式的兵器,而是削尖的木棍、生锈的菜刀、沉重的石块……但此刻,这些都已不再重要! “为了死去的爹娘!杀!” “为了被抢走的婆娘!杀!” “为了太原!为了大宋!杀啊——!!!” 王禀一马当先,从那刚刚开启的城门缝隙中第一个冲了出去!他胯下的老马骨瘦如柴,奔跑起来甚至有些踉跄,但他手中的长刀却依旧雪亮,刀锋直指前方那些惊慌失措的金兵! “儿郎们!随我——踏平金贼狗窝!!” 数千名太原守军,如同挣脱了囚笼的猛兽,紧随其后,咆哮着涌出了城门!他们没有阵型,没有章法,只有一股一往无前、不死不休的惨烈气势!他们像一群饿疯了的狼,扑向了那些曾经高高在上、蹂躏他们家园的敌人!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卒,手中紧握着一柄豁了口的砍刀,他的儿子、儿媳都死在了围城初期的乱箭之下。此刻,他看到一名金兵正仓皇逃窜,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一刀狠狠劈向对方的后颈! “噗——!”鲜血喷溅!那金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一头栽倒在地! “儿啊!我给你们报仇了!!”老卒仰天长啸,泪水混着血水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滚落! 一名年轻的辅兵,在之前的守城战中被箭矢射瞎了左眼,此刻他手中提着一根粗壮的木棒,上面钉满了铁钉。他冲入一群正在溃逃的签军之中,如同虎入羊群,木棒挥舞起来虎虎生风,每一击都带起一片鬼哭狼嚎! “让你们烧我家房子!让你们抢我粮食!都给老子去死!!”他状若疯魔,每一棒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金军大营,中军方向。 “将军!韩世忠的骑兵已经冲垮了南营!东门也破了!太原的宋军杀出来了!”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到蒲察石家奴的马前,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我们被包围了!!” 蒲察石家奴呆呆地坐在马背上,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还没有从主帅粘罕兵败的噩耗中回过神来。他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震颤,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如同梦呓,“粘罕元帅是天神下凡,怎么会败给南蛮子……不可能……这不可能……” “将军!醒醒啊将军!”亲兵队长用力摇晃着他的胳膊,急得满头大汗,“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属下愿为将军断后,您快带亲卫往北冲啊!只要冲出去,回到河北,我们还有机会!” “机会……”蒲察石家奴茫然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那是求生的本能。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 “对!走!向北!立刻向北突围!”他嘶声下令,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变形,“所有还能动的女真勇士!随我杀出去!挡路者——格杀勿论!” 他话音未落! “蒲察石家奴!你的人头,折某要了!!”一声断喝,如同平地炸起一声惊雷! 只见斜刺里,一支黑甲步军如墙推进,刀光如雪!为首一员大将,身形魁梧如山,面容冷峻如铁,手中一柄比人还高的斩马长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气!正是折家军主帅,折可求! 他接到韩世忠先锋已然破营的军报,知道金军主力已乱,当即不再犹豫,亲率最为精锐的五百亲兵营,从中军一路劈荆斩棘,目标明确——敌军主帅,蒲察石家奴! “保护将军!!”残存的数十名金兵亲卫发出绝望的悲鸣,他们知道,这是最后的战斗了!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如同扑火的飞蛾般,迎向了那堵缓缓压来的、由钢铁和死亡组成的城墙! 折可求眼神冰冷,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对于这些螳臂当车的亲卫,他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只是简短地下令: “踏过去!” “喏!!”五百折家军亲兵齐声怒吼!他们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手中的陌刀举过头顶,然后——狠狠劈落! “唰——唰——唰——!!!”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最简单、最直接、也最致命的劈砍! 金兵亲卫的弯刀、盾牌、身上的铠甲,在那沉重锋利的陌刀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 血肉横飞!骨骼碎裂!惨叫声被淹没在陌刀破风的呼啸声中! 只一个照面!那数十名悍勇的女真亲卫,便如同被巨浪拍碎的沙雕,瞬间崩溃! 蒲察石家奴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护卫被屠杀殆尽,看着那个如同魔神般的折可求一步步向自己逼近,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嘶鸣着,刨动着蹄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不…不要过来!!”蒲察石家奴吓得魂飞魄散,他疯狂地拉扯着马缰,试图调转马头逃跑! “在本将面前,还想跑?”折可求发出一声冷哼,脚下的步伐猛然加快!他那魁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瞬间便已追至蒲察石家奴的马侧!手中那柄巨大的斩马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令人绝望的寒芒!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蒲察石家奴只觉得胯下一空,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他胯下那匹高大的战马,四条马腿竟被折可求一刀齐刷刷斩断!失去支撑的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轰然倒地,将马背上的蒲察石家奴重重地甩了出去,如同一个破麻袋般滚落在满是血污的泥地上! “呃啊——!我的腿!我的腿!”蒲察石家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的左腿在坠马时被压断了,森白的骨茬刺破了皮肉,鲜血汩汩涌出!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看到一双沾满泥土和血迹的战靴停在了他的面前。他艰难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冰冷无情、如同万年寒潭般的眸子。 折可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的斩马长刀斜斜垂下,刀尖上兀自滴着温热的马血。 “将军!西面号角!是种老将军的大军也到了!”一名折家军斥候从西面飞奔而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金贼已经彻底垮了!韩将军正带人往北追杀呢!” 折可求闻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这片如同炼狱般的战场,又望向远处那面在晨风中傲然挺立的“韩”字大旗,以及城头上那隐约可见的、正指挥将士们清剿残敌的王禀的身影,沉声下令: “传令!各部加速清剿!勿要放走一个首恶!命韩将军、种老将军,立刻来中军会合!”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瘫在地上,因为剧痛和恐惧而瑟瑟发抖的蒲察石家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獠,五花大绑!押至东门城下!待王帅与城中父老,亲自发落!!” 第118章 劫后残阳照孤城 折可求那双冰冷的眸子,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剑,直刺蒲察石家奴的灵魂深处。 后者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冰冷刺骨的血泥之中,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放大。 两名膀大腰圆、煞气腾腾的折家军亲兵狞笑着上前,一人一脚,将他踢得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然后用浸过水的牛筋绳索将他捆得如同一个待宰的肥猪。 蒲察石家奴那条断裂的左腿,白森森的骨茬刺破了染血的皮肉,每一次粗暴的拖拽都引发他一阵撕心裂肺、却又被刻意压低的惨嚎,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滚落,与脸上的血污、尘土混在一起,狼狈到了极点。 “拖下去!别让他污了将军的眼!”一名亲兵用刀鞘狠狠砸了一下他的后脑,蒲察石家奴闷哼一声,险些晕厥过去。 折可求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在驱赶一只令人厌恶的苍蝇。对于这个曾经在河东大地肆虐一时、屠戮无数大宋军民的金军主将,他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他的目光,早已越过这片尸山血海,投向了那座在晨曦中巍然屹立,却又伤痕累累的太原城。 曾经旌旗招展、戒备森严的金军大营,此刻已然化为一片人间炼狱。烧焦的营帐如同被啃噬过的骨架,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残破的狼头大旗斜插在凝固的暗红色血泊之中,被晨风吹得有气无力地摆动;扭曲的尸骸堆积如山,断裂的兵器、破碎的甲胄随处可见。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硝烟味、以及内脏腐败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久久不散。 “将军!”一名浑身浴血的折家军都头快步上前,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微微沙哑,“韩将军已率铁骑追出三十里,沿途收割金贼溃兵,斩获颇丰!种老将军也已从西面、南面合围入营,正在清剿残敌,弹压降卒,收拢的俘虏已不下万余!” “嗯。”折可求微微颔首,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坚硬的面庞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松弛。他抬起手,抹去溅在脸颊上的一点温热血迹,目光依旧沉静如水。 城门早已大开,无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太原军民,如同决堤的潮水般从城内涌出。他们有的嚎啕大哭,有的仰天狂笑,有的则踉踉跄跄地冲向那些被遗弃的金军粮车,疯了一般地将那些发霉的谷物、干硬的肉块往嘴里塞,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 更多的人,则是默默地跪倒在地,朝着王师将士们叩拜,泪水混合着泥土,在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沟壑。 “传令下去!”折可求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显得异常清晰而冷静,“各部,即刻停止追击!严守军纪!有趁乱劫掠百姓、擅取财物者,无论官阶,一律——军法从事!都虞候,你带一队人马,协助王禀将军,立刻控制城内外秩序,安抚百姓,收殓阵亡将士遗骸,救治伤员!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那都头猛地一抱拳,眼中闪烁着敬佩的光芒,转身飞奔而去。 折可求深吸了一口气,这混杂着血与火、生与死味道的空气,此刻却让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他迈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朝着那座刚刚从地狱边缘被生生拉回来的孤城走去。 脚下,是凝固的血泊和散落的兵甲,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一部用鲜血书写的史诗之上。 太原城东门,城楼之下。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之极!他娘的,终于把这群狗崽子给杀退了!”韩世忠纵马而回,他那身原本威武不凡的玄色铁甲,此刻早已被鲜血和尘土染得面目全非,好几处地方还深深凹陷下去,显然是经历过极其惨烈的搏杀。 他脸上、手臂上、甚至连虬髯之上,都沾满了血污,但那双虎目却亮得如同夜空中的星辰,充满了酣畅淋漓的战意和压抑不住的狂喜! 他身后,是同样浴血归来的铁骑将士,他们高举着缴获的金军狼头大旗和各种将校的认旗,押解着一长串垂头丧气、浑身发抖的金军俘虏,如同得胜的凯旋之师,引来城门口聚集的太原百姓阵阵雷鸣般的欢呼和哭喊! “韩将军神威盖世!王师万岁!” “苍天有眼啊!金狗也有今天!” “将军!给俺们死去的亲人报仇啊!”无数百姓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韩世忠咧开大嘴,露出被血沫染红的牙齿,对着山呼海啸般的人群用力挥了挥他那柄几乎卷了刃的马槊,声音洪亮如钟,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太原的父老乡亲们!俺韩世忠奉官家圣旨,前来支援!来迟了!让你们受苦了!不过,你们放心!官家说了,这笔血债,咱们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从金狗身上讨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和哭喊,许多人甚至激动得晕厥过去。 不多时,种师中也在数名亲兵的护卫下,策马缓缓行来。 老将军的面容依旧沉静,但那微微颤抖的胡须和眼角难以掩饰的泪痕,却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激荡。他看着眼前这片熟悉的、却又变得陌生的土地,看着那些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百姓,看着那些衣衫褴褛、却依旧挺立的太原守军,一时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韩将军,折将军。”种师中对着早已等候在此的韩世忠和刚刚指挥完战后事宜、大步行来的折可求拱了拱手,声音带着一丝历经九死一生后的沙哑与疲惫,“此一役,天佑大宋!我等…不负官家所托!” “种老哥!折老弟!”韩世忠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大步流星地走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分别在两人的肩膀上重重捶了一拳,发出“嘭嘭”的闷响,震得两人身形都是微微一晃,“什么他娘的天佑大宋!是咱们弟兄们用命拼出来的!是太原的军民用血守出来的!蒲察石家奴那狗东西呢?可曾枭首示众?老子要用他的狗头祭奠阵亡的将士!” 折可求指了指不远处,被几名如狼似虎的折家军士兵反剪双臂、死死按跪在地,如同死狗般瘫软的蒲察石家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在此。尚未枭首,留待王帅与城中父老处置。” 蒲察石家奴满脸血污,头发散乱得如同鸡窝,左腿以一个恐怖的角度扭曲着,白森森的骨茬刺破了污黑的甲胄,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混着泥沙的黑血。 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如同筛糠般颤抖,但他抬起头,看到韩世忠那张如同凶神恶煞般的脸庞时,眼中却突然迸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如同毒蛇般的疯狂恨意! 他当然知道粘罕都元帅在剥皮峡大败亏输!正是这个消息,彻底击垮了他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也让他错失了最佳的突围时机!他恨!恨那些无能的探马!恨那个狂妄自大的粘罕!更恨眼前这些将他逼入绝境的宋将! “呸!”他猛地啐出一口混着血沫和泥沙的浓痰,正好吐在韩世忠的战靴上,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恶毒的诅咒:“韩世忠!折可求!还有那个装模作样的老不死种师中!你们…你们别得意得太早!哈哈哈哈!以为打败了老子,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做你们的春秋大梦!” 他剧烈地喘息着,牵动了腿上的断骨,痛得他额头青筋暴起,但脸上的表情却更加狰狞:“粘罕元帅虽然一时失利,但我大金的勇士是杀不绝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天兵天将南下!到时候,不止是太原!汴京!临安!你们所有南朝猪猡的城池,都要被踏平!你们的皇帝,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会被拴上狗链,牵到上京去给我们大汗舔靴子!你们的女人,都会成为我们大金勇士的玩物!哈哈哈哈!你们等着!都给老子等着!” 他笑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状若疯癫,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不甘和绝望都化为最恶毒的诅咒,喷向这些胜利者。 “狗日的!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猖狂!”韩世忠勃然大怒,额头青筋暴跳,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饮饱了金狗鲜血的环首刀,“老子现在就结果了你这狗杂种!看你还怎么嘴硬!” “韩将军且慢!”种师中急忙伸手拦住了他,眉头紧锁,看着状若疯魔的蒲察石家奴,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和怜悯,缓缓道:“蒲察将军,你身为一军主帅,兵败被俘,本该引颈就戮,或有几分体面。如今却口出疯言,如同市井泼妇,徒然自取其辱!你金人倒行逆施,残害生灵,早已天怒人怨,败亡乃是天数!今日太原之败,不过是尔等覆灭的开端罢了!你还指望粘罕?他如今自身难保,早已是惊弓之鸟,焉能再为你等撑腰?” “老匹夫!你懂什么!”蒲察石家奴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种师中,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嘶吼,“我大金乃是天命所归!尔等南朝偏安一隅,早该俯首称臣!今日之败,不过是天神对我们的考验!粘罕元帅是不会败的!他一定会带着更强大的军队回来!将你们这些蝼蚁碾成齑粉!碾成齑粉!!” “冥顽不灵!”折可求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手中那柄沉重的斩马长刀缓缓抬起,刀锋在晨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直指蒲察石家奴的咽喉。 冰冷的杀气瞬间笼罩下来,让蒲察石家奴的嘶吼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但旋即又被更深的疯狂所取代。 “来啊!杀了我!有本事就现在杀了我!”他梗着脖子,毫不畏惧地迎上折可求那如同万年玄冰般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扭曲而病态的笑容,“老子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要看着你们大宋是如何灭亡的!我要看着你们的皇帝是如何……” 他的话还没说完,折可求手中的长刀猛然向前一送! “噗——!” 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血线,从蒲察石家奴的脖颈处悄然绽放,如同雪地里盛开的妖艳红梅。 蒲察石家奴的咒骂声如同被掐断了线的木偶,猛然顿住。他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折可求,喉咙里发出“咯咯…咯咯…”的漏气声,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他眼中的疯狂和恨意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和对死亡的恐惧。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像一滩烂泥般彻底委顿下去,再无声息。 折可求缓缓收回长刀,面色平静地在蒲察石家奴那肮脏破烂的衣甲上,仔细地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仿佛刚刚只是宰杀了一只无关紧要的牲畜,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地说道: “聒噪不堪,污我耳目。” 韩世忠看着死不瞑目的蒲察石家奴,重重地“呸”了一声,狠狠地将手中的马鞭摔在地上,骂骂咧咧道:“便宜这狗日的了!本该将他绑在城门上,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方能泄我心头之恨!慰太原数十万军民在天之灵!” 种师中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蒲察石家奴那渐渐冰冷的尸体:“罢了,人死灯灭,恩怨已了。此獠虽罪恶滔天,死有余辜,但如今太原城百废待兴,安抚民心,救治伤患,收拢降卒,才是当务之急。”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韩世忠和折可求,声音沉重了几分:“两位将军,此战我军虽然大胜,但亦是惨胜。太原城内……唉……” 就在这时,城楼上传来一个苍老、虚弱却又带着无尽威严的声音,那声音仿佛穿透了数月围城的阴霾,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如释重负的解脱: “三位将军……劳苦功高……可否……请上城楼一叙……” 第119章 劫后残阳照孤城(二) 城楼之上,寒风呼啸,将残破的宋字大旗吹得猎猎作响,发出悲壮而苍凉的呜咽。与数个时辰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不同,此刻的太原城头,虽然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硝烟,却也升腾起一股劫后余生、百感交集的复杂气息。 王禀颤巍巍地扶着冰冷而布满刀痕箭孔的城垛,在他身旁,太原知府张孝纯亦是形容枯槁,官袍上沾满了尘土与不知是谁的血迹,但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却闪烁着熬过长夜后终见曙光的微光。两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这三位如同从血火中走出的浴血战神身上。 “三位将军……”王禀沙哑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感激,他与张孝纯对视一眼,便要挣扎着躬身下拜,“若非将军神兵天降,太原……太原满城生灵,早已化为焦土!此再造之恩,太原百姓,永世不忘!” “王帅!张府尊!万万不可如此!”韩世忠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与身形同样矫健的折可求一左一右,稳稳地将两位风烛残年却脊梁挺直的老人扶住。韩世忠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敬佩与动容,瓮声瓮气地说道:“我等奉官家钧旨,前来解围,乃是军人本分!二位大人以孤城一座,力抗金贼十万凶焰,坚守数月,牵制敌酋,为我大宋争取宝贵喘息之机,此等不世之功,方是我辈楷模!韩某与麾下众将士,对二位大人,唯有敬仰!” 种师中亦是上前一步,对着王禀和张孝纯郑重地行了一礼,声音沉郁而恳切:“王帅铁骨铮铮,张府尊运筹帷幄,二位大人与城中将士百姓同仇敌忾,死战不退,方有今日太原不失之壮举。若论功勋,老夫与韩、折二位将军,实不敢与二位大人并列。太原不失,河东便有了根基,官家北伐大业,亦有了支撑!” 折可求依旧是那副言简意赅的模样,但那双如同寒潭般深邃的眸子里,也流露出对这两位孤城守将由衷的敬意:“二位大人之忠勇,折某与折家军上下,皆铭感五内。有二位大人在,太原不亡,大宋不亡!” 王禀与张孝纯被三人扶住,听着这发自肺腑的赞誉,心中百感交集,老泪纵横,连连摆手。张孝纯颤声道:“三位将军谬赞了……我等不过是……不过是尽了些许微末的臣子本分,苟延残喘,苦待王师罢了……若非……若非官家天威,三位将军星夜驰援,太原……太原早已是白骨盈野,鬼哭神嚎之地……城中百姓……何其无辜啊……”他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城楼之下,震天的喊杀声已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哭喊声、伤兵痛苦的呻吟声、以及收拢降卒、清理战场的嘈杂人声。折家军的士卒们正如同最精密的机器般,有条不紊地打扫着战场,将一具具面目狰狞的金兵尸体拖拽到城外指定的深坑,准备统一焚烧掩埋,以防瘟疫。韩世忠麾下的铁骑则在城外数里方圆内来回驰骋,如同警惕的猎犬,清剿着可能漏网的零星溃兵,确保太原周边的绝对安全。 “王帅,张府尊,”韩世忠见两位老人情绪稍稍平复,便收敛起脸上的豪迈,神色凝重地开口问道,“城中如今情形究竟如何?粮草、药石尚能支撑几日?将士伤损,百姓流亡,可有大致的数目?这些……都是急需上禀官家,并亟待解决的燃眉之急啊!”他虽然勇冠三军,此刻却也明白,打赢了仗,只是开始。 提及城内的惨状,王禀那刚刚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血色的脸庞,瞬间又黯淡了下去。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城内那一片片被炮火轰塌、被大火烧成白地的残垣断壁,声音艰涩如同砂纸摩擦:“韩将军请看……太原围城,逾百二十日……城中……城中早已是……十室九空,片瓦无存……粮草……呵呵,粮草早已是传说中的东西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悲凉:“百姓……百姓初时食草根,后食树皮,再后……便是……便是煮食军中废弃的皮甲、弓弦……甚至……唉!军中将士,亦是如此!伤者无药医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口溃烂,哀嚎数日而死……冻饿而亡者,更是不计其数……如今,城中能拿起刀枪的青壮,已不足三千……若……若王师再迟来半日……”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蕴含的惨烈与绝望,却让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这三位见惯了沙场残酷的宿将,也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张孝纯在一旁补充道,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与痛惜:“府库早已罄尽,城中稍有余资的大户,亦是毁家纾难,倾尽所有。然,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如今城内,瘟疫已有蔓延之兆,每日都有百姓倒毙街头……当务之急,是需要大量的粮食!大量的药品!以及……如何安抚那些失去所有亲人、家园尽毁的破碎之心啊!” 听闻此言,韩世忠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头顶,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面前的城垛之上,坚硬的青石竟被他砸出一道浅浅的裂痕!“狗日的金贼!此等滔天血债!不共戴天!蒲察石家奴那厮,虽然已被折将军阵斩于乱军之中,其首级亦已悬于东门之外示众,但亦难消我心头之恨!若非折将军手快,俺必将其活捉,绑在此城楼之上,千刀万剐,方解太原数十万军民之怨!” “韩将军息怒。”折可求目光微凝,声音依旧沉稳,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蒲察石家奴已然伏诛,其狼头大纛亦被我军缴获,足以震慑宵小,告慰太原英灵。然,正如张府尊所言,金贼虽败,太原百废待兴,安抚民心,恢复秩序,方为眼下之急务。” “折将军所言极是。”种师中接过话头,眉头紧锁得如同一个“川”字,“老夫方才巡视降卒营,粗略点算,此役我军俘获金兵不下万余,其中能征善战的女真甲士,亦有两三千之众。如何处置这些如狼似虎的降卒,需得立刻拿出章程。若稍有不慎,使其啸聚生变,则太原危局虽解,亦恐再生肘腋之患。” “降卒?”韩世忠眼中凶光一闪,毫不犹豫地说道:“依俺看,那些双手沾满我大宋军民鲜血的女真鞑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拉出去砍了!用他们的狗头,垒成京观!方能彰显我大宋天威!以慰太原城下数十万屈死的亡魂!” “韩将军此言,虽快意恩仇,却非长久之计。”种师中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兵法有云,杀降不祥。况且,尽诛数千降卒,易激起金人同仇敌忾之心,使其日后死战不降,于我大宋后续北伐,反为不利。再者,如今我大宋正值用人之际,这些降卒之中,未必没有可为我所用之人。若能善加甄别,晓以大义,或能择其可用者充入行伍,以为前驱。至于那些罪大恶极、民愤极大之首恶,自当明正典刑,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折可求沉吟片刻,目光在城下那些被临时看押起来、垂头丧气的金兵俘虏身上扫过,缓缓开口道:“种老将军所虑周全。甄别降卒,非一日之功。某以为,可先将其兵甲尽数收缴,分营看押,日夜严加防范。女真悍卒,尤当重点看管,绝不可与那些被裹挟的汉儿、契丹仆从军混同。待将此间详情,连同太原大捷一并上禀官家圣裁之后,再做最终处置,方为稳妥。” “此事,便依折将军之意。”韩世忠虽然心中对那些女真鞑子恨之入骨,但也知道种、折二人所言乃是老成谋国之言,并非意气用事可比,便不再坚持。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两位同僚,问道:“如今粘罕主力已溃不成军,蒲察石家奴亦已授首,太原之围已解!我等下一步棋,该如何走?是当固守太原,徐图恢复,还是当乘此大胜之威,挥师北上,一举收复河东失地?还请两位将军、两位大人畅所欲言,我等也好集思广益,早日具本上奏官家,请示方略。” 这个问题一出,城楼之上,原本因为胜利而稍显轻松的气氛,顿时又凝重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地图之上,那片代表着河东、河北广袤土地的区域。 种师中捋着颌下花白的胡须,目光深沉,缓缓道:“粘罕虽败,然其在河北、河东之地经营多年,党羽众多,更有诸多被其扶持的地方伪军势力,盘根错节,非一战所能尽除。我三部王师,连日征战,将士疲惫已极,粮草军械亦是消耗巨大。太原城内,更是元气大伤,百废待兴,短期之内,恐难以支撑大规模的北伐。老夫愚见,当务之急,是先稳固太原防务,救济城中灾民,招抚流亡,恢复农桑,整顿兵马,充实府库,待兵精粮足之后,再徐图进取,方是万全之策。” 折可求目光锐利如鹰,扫过远方绵延起伏的吕梁山脉,沉声道:“种老将军所言,乃持重老成之论。然,兵法有云,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粘罕新败,金贼主力溃散,军心士气跌落谷底,正是我大宋乘势反击,扩大战果,一举收复河东诸州县之千载良机!若一味固守,坐待时机,则无异于养虎遗患,待金贼缓过气来,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则我军将再次陷入旷日持久的苦战,河东父老亦将再遭荼毒。某以为,当留一部精兵,协助王帅、张府尊守备太原,整顿内政。主力则当立刻分兵出击,如疾风扫叶,迅速扫清太原左近州县之金贼残余据点,彻底打通与怀州行营之粮道联系。而后,再挥师北上,或东出太行,与河北宗泽等忠义之士遥相呼应,如此,则河东可定,河北亦可图也!” 韩世忠听得是热血沸腾,只觉得折可求这番话,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猛地一拍大腿,抚掌赞道:“折将军此言,真乃英雄之见!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困守孤城,坐视河山沦丧,非我辈所为!当趁此天赐良机,将那些金狗彻底赶出我大宋疆土!只是……官家御驾尚在怀州,其下一步具体方略如何,我等尚不得而知。是否当先派遣精锐信使,将此间大捷及我等商议之策,火速回报,静候官家圣裁?” 张孝纯此刻也拱手进言,声音虽弱,条理却十分清晰:“三位将军所虑,皆是为国为民。太原城防,经此一役,已是千疮百孔,府库空虚,民生凋敝,确实急需一段时日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然,正如折将军所言,若不能趁势肃清周边之敌,则太原亦难独善其身,金贼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下官愚见,或可双管齐下:一面由王帅主持城防修缮,下官负责安抚百姓,清查户籍,恢复农桑;一面将我等商议之策,详尽修书,火速上奏官家,恳请圣断。在此期间,三位将军亦可酌情派遣小股精锐,先行扫荡太原四境,以为屏障。” “官家天纵神武,算无遗策,必有远略。”种师中沉吟着,缓缓点头,“太原大捷,关乎国运,自当以最快速度奏禀圣上。至于后续进兵方略,我等可先行拟定几套详尽方案,陈述利弊,一并呈上,以供官家参酌定夺。毕竟,收复河东,乃至光复燕云,非一朝一夕之功,亦非一地一将之力所能及也,需得朝廷统筹全局,方能克竟全功。” 折可求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种师中的看法:“可。韩将军麾下铁骑迅捷,可挑选最为得力之校尉,备足快马,即刻将此间战况、俘获、我等初步计议、以及太原城内亟待解决之困境,火速送往怀州行营,呈交御前。” 四人正商议军国大事,气氛虽凝重却也带着一丝胜利后的振奋。王禀在张孝纯的搀扶下,一直默默地听着,此刻,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有些犹豫。 种师中察觉到他的异样,温言问道:“王帅可是还有何顾虑?但讲无妨。” 王禀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三位将军……老夫……老夫这些时日,虽困守孤城,消息闭塞……然,亦曾从一些……一些侥幸逃回的溃兵口中,以及……以及那些被俘金兵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一些……一些令人不安的风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凝重的脸庞,声音愈发艰涩:“听闻……听闻在北方大名府一带……似有……似有打着我大宋宗室旗号之人……与……与金人勾结,另立……另立山头……此事……老夫不敢妄断其真伪……但若……若传言属实,则我大宋……内有奸佞作祟,外有强虏环伺……其危……真如累卵之势啊!” 王禀此言一出,城楼之上,刚刚还因为大捷而稍显轻松的气氛,瞬间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骤然降至冰点!韩世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折可求那如古井般深邃的眸子也猛地一缩,种师中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王帅此言当真?!竟有此事?!” 第120章 北望烟尘起 张孝纯那张因长期饥饿和忧虑而蜡黄的脸,此刻更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那双失神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禀。 城楼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凛冽的寒风卷过残破的旗帜,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为这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尚未喘息过来的孤城,又奏响了一曲更加令人绝望的挽歌。 韩世忠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火山爆发前夕的压抑和暴戾。他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目死死地盯着王禀,仿佛要从这位老帅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玩笑的痕迹。 折可求那双素来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也骤然收缩,闪烁着骇人的寒光,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苍鹰。 种师中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那只抚着胡须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半空,微微颤抖。 “王……王帅……”最先打破这令人窒息沉默的,竟然是韩世忠。他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您…您方才所言…可是…可是当真?这…这等弥天大谎…是从何处听来?!”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城砖似乎都为之震颤了一下,一股狂暴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我大宋宗室,皇亲贵胄,岂会有此等甘为犬羊、数典忘祖之辈?!此定是金贼奸计!欲乱我军心!王帅!你莫要被奸人所惑啊!” 王禀迎着韩世忠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沉痛。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韩将军……老夫……老夫何尝不愿此事乃是空穴来风……然,那些……那些从北地侥幸逃回的溃卒,以及……以及审讯金贼俘虏时,他们……他们口中,皆或多或少……提及……提及北方形势有变,金人……金人似有在河北扶持我赵氏宗室,另立朝廷之意,欲……欲以此分裂我大宋,乱我民心……” “另立朝廷?!扶持赵氏宗室?!”韩世忠闻言,更是怒发冲冠,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他妈的!是哪个不肖子孙,竟敢如此丧心病狂,认贼作父?!想当儿皇帝?!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韩将军息怒!”种师中一把拉住了情绪激动的韩世忠,脸色铁青地转向王禀,声音凝重无比,“王帅,此事非同小可,干系国本!您所言那些溃兵俘虏,可有提及……是哪一位宗室?或是……打着何等旗号?金人……金人那边可有更具体的动向?” 王禀长叹一声,神色愈发黯然:“种老将军容禀。那些溃兵俘虏,大多惊魂未定,所言亦是支离破碎,颠三倒四。具体是哪一位宗室,他们也说不清楚,只是……只是含糊提及,似是……似是南渡宗室中,颇有声望的一位……而且……而且似乎打出的旗号,依旧……依旧是我大宋的旗号,只是……只是言语间,对当今官家多有不敬,声称要……要‘清君侧’,拨乱反正……” “依旧是我大宋旗号?!还要清君侧?!”韩世忠听得是目瞪口呆,随即勃然大怒,“这他娘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反了!反了!这简直是明目张胆地要造反啊!还要打着我大宋的旗号来恶心官家!是哪个王八蛋?!” “韩将军!”折可求冰冷的声音如同带着冰碴,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事蹊跷!若真是打着我大宋旗号,又声称清君侧,其迷惑性……远胜于直接另立国号!其心可诛!”他那双如同深潭般的眸子紧紧盯着王禀,沉声问道:“王帅,那些溃兵俘虏,可曾提及……那旗号之中,或者……或者传闻中那位宗室的名讳、封号,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线索?” 王禀嘴唇动了动,似乎在极力回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折将军……老夫……老夫实不敢妄加揣测……那些人所言混乱不堪,提及名号封号者更是寥寥,且说法不一……老夫唯恐以讹传讹,误导将军,反而不美……只是……只是老夫隐约记得,曾有那么一两人口齿不清地提及……提及那旗号上,似乎……似乎有一个字,与……与一种玉石有关,象征安宁康泰……” “与玉石有关,象征安宁康泰……”种师中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抬起头,与同样脸色大变的韩世忠和折可求对视了一眼! 三人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名字!一个他们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警惕的名字! 康王!赵构! “不!绝无可能!”韩世忠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王帅!定是你听错了!定是那些溃兵胡言乱语!康王殿下乃是官家手足,太上皇骨血,岂会……岂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他……他奉旨北上,联络义军,理当与金贼势不两立才是!” “韩将军……”王禀看着状若疯狂的韩世忠,眼中充满了同情和无奈,“老夫也……也万万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若……若此事与康王殿下有关……那……那我大宋……” “若此事当真与康王有关,”折可求的声音如同从冰窖中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则其罪,当万死莫赎!其心,当千刀万剐!其对我大宋之危害,远胜百万金兵!此等认贼作父、分裂国家之逆贼,无论其是谁,身居何位,我折可求,必亲提三尺剑,斩其首级,以谢天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森然的杀气,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遍体生寒。 “折将军所言,正是我等心中所想!”种师中脸色铁青,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若……若传言属实,此獠之行径,已非人臣所为!乃是国贼!是汉奸!我等身为大宋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断不能容此等败类祸乱朝纲,荼毒生灵!” 张孝纯在一旁听得是心惊肉跳,手脚冰凉。他虽然是文官,但也明白,一旦此事坐实,那对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百废待兴的大宋而言,将是何等沉重的打击!一场可能比金人入侵更加残酷、更加令人痛心的内战,几乎是呼之欲出! “此事……”种师中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目光在韩世忠和折可求脸上扫过,沉声道,“兹事体大,已远远超出我等职权范围!当务之急,是立刻!以最隐秘、最迅捷之方式,将太原大捷及此惊天传闻,一并八百里加急,奏禀官家圣裁!在我等得到官家确切旨意之前,所有人等,务必守口如瓶!绝不可将此等未经证实之传言,泄露半字!以免在军民之中,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动荡!” “种老将军所言极是!极是!”张孝纯也连忙颤声附和,“此事关系国本,非同小可,唯有仰仗陛下圣明,方能拨乱反正,安定社稷!” 折可求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说道:“某即刻安排最为精干之斥候,备足三匹神骏快马,昼夜兼程,不眠不休,务必在最短时日之内,将此间所有军情,以及王帅所闻之异动,原原本本地呈送至怀州行营,交由官家御览!”他看向韩世忠和种师中,声音凝重,“韩将军,种老将军,你我三人,当联名上奏,将此间利害,向陛下剖心沥胆,详陈一切。” “理当如此!”韩世忠毫不犹豫地应道,脸上的暴怒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的忧虑和杀气所取代。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眼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凝重交织的诡异气氛之中,一名负责守卫东门的折家军校尉,脚步踉跄地跑上城楼,盔歪甲斜,神色间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和一丝无法言喻的惊疑,他甚至来不及喘匀气息,便对着众人一抱拳,嘶声禀报道: “启禀……启禀三位将军!王帅!张府尊!城外……城外来了一队骑士!约莫……约莫百余骑!风尘仆仆,甲仗……甲仗虽不甚齐整,但……但其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带风霜,手持……手持一面赤金盘龙令牌,口称……口称是奉了官家十万火急之密旨,星夜从怀州行营方向,取道太行山南麓,专程赶来太原传令的……踏白军指挥使,杨……杨沂中杨指挥使!” “什么?!杨沂中?!” 此言一出,城楼之上,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三人几乎是同时脸色剧变,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包含了惊讶、疑惑、以及一丝不祥预感的低呼!王禀和张孝纯也是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杨沂中! 那个在太行山中以奇兵设伏,于剥皮峡将不可一世的金军西路军主帅粘罕打得几乎全军覆没、狼狈逃窜的杨沂中?! 他不是应该在太行山深处继续清剿金贼残部,或是奉命休整吗?怎么会突然奉了官家的紧急密旨,从怀州方向赶来太原? 官家那边,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故?难道是……官家对于北方那令人不安的诡异传闻,已经有所洞察,并且雷霆震怒,派杨沂中这位以果决狠辣、手段酷烈着称的踏白军指挥使,前来太原传达非同一般的谕令?!亦或是……有其他更为紧急、更为凶险的军情?! 一时间,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如同翻江倒海般涌上众人的心头,让刚刚才因为“宗室勾结金人”的惊天传闻而变得紧张无比、阴云密布的局势,更增添了几分波谲云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莫测与压抑! 韩世忠第一个按捺不住,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断然道:“快!快传杨指挥使上城楼!!” 第121章 风雨欲来密旨至 韩世忠那一声急促的“快传杨指挥使上城楼!!”话音未落,众人便见一名身材魁梧、面带风霜、眼神锐利如鹰的将领,在几名同样精悍的骑士簇拥下,已大步流星地登上了城楼。来人正是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他身上那件不起眼的皮甲沾满了尘土,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步履依旧沉稳有力。 “末将杨沂中,奉官家密旨,参见种老将军、韩将军、折将军!见过王帅、张府尊!”杨沂中走到众人面前,先是环视了一圈城楼上下的惨烈景象,以及诸位将帅身上的血污,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随即抱拳行礼,声音沉稳有力。 “杨指挥使一路辛苦!”种师中连忙虚扶一把,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这位在太行山中立下奇功的年轻将领,“老夫等方才还在议论指挥使于剥皮峡大破粘罕主力之神勇,未曾想,指挥使竟已奉旨亲临太原!” 韩世忠更是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杨沂中的肩膀上,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干得漂亮!剥皮峡那一仗,打出了我大宋的威风!给官家挣足了脸面!说!官家派你星夜赶来,可是又有什么妙计要收拾那些逃窜的金狗?” 杨沂中被他拍得身形微微一晃,却面不改色,只是对着韩世忠抱了抱拳,沉声道:“韩将军谬赞,末将不过是侥幸,全赖官家神机妙算,以及太行山中诸路义军襄助。末将此来,确是奉了官家十万火急之密旨!” 听到“十万火急”四字,城楼上原本略显轻松的气氛再次一凝。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杨沂中身上。 杨沂中从怀中取出一份用黄绫包裹、盖着御印的卷轴,双手捧着,面向众人,朗声道:“官家口谕:太原围解,诸军用命,忠勇可嘉!然,粘罕主力虽溃,河东、河北之地,金贼残余势力与伪军依旧猖獗,不可不防。汴京城内,百废待兴,国库空虚,诸多军国大事亟待朕躬亲处置。故,朕意已决,不日将启程返回汴京,坐镇中枢,统筹全局。” “官家要回汴京?”韩世忠眉头一皱,有些不解,“如今正是乘胜追击,收复河东失地的大好时机,官家怎的……” “韩将军稍安。”杨沂中抬手打断了他,继续传达,“官家有旨:命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三位将军,即刻停止对粘罕残部之追击,以太原为根基,合兵一处,先行肃清太原府及周边州县之金贼残余据点,务必稳固河东腹地,打通与怀州、汴京之粮道联系,收拢流亡军民,整顿兵马,操练士卒,待朕于汴京筹措粮草军械,再行北伐之事!不得冒进!” “稳固河东腹地……”折可求闻言,眼神微动,似乎在思索着官家的深意。 杨沂中转向王禀和张孝纯,语气温和了些许:“官家另有旨意:太原久困,军民伤损惨重,王禀、张孝纯两位大人忠贞体国,坚守孤城,功在社稷!着令二位大人,即刻以安抚民生、恢复生产为第一要务!开仓赈济,救治伤患,收殓遗骸,修缮城池,劝课农桑。所需粮草、药石、钱帛,朕已命户部、太府寺紧急筹措,不日便会从怀州及汴京陆续解送至太原!务必使太原百姓,早日脱离苦海,重建家园!” “臣……领旨谢恩!”王禀和张孝纯听闻官家不仅记得他们的功劳,更将恢复民生放在首位,且已有具体的支援承诺,不由得百感交集,再次老泪纵横,伏地叩拜。 “两位大人快快请起。”杨沂中连忙上前将他们扶起,“官家在怀州听闻太原惨状,亦是寝食难安,时刻挂念。如今大捷传来,官家龙颜大悦之余,最忧心的便是太原的重建与百姓的安危。” 传达完旨意,杨沂中收起卷轴,目光扫过众人依旧凝重复杂的脸庞,心中不由泛起一丝疑惑。按理说,太原解围,官家又有明确指示和支援承诺,诸位将军大人本该是欣喜宽慰才对,为何……为何眉宇间似乎还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韩世忠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他看了一眼种师中和折可求,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忍不住对杨沂中说道:“杨指挥使,你来得正好!我等……我等方才正有一桩天大的疑案,要火速上禀官家!此事……此事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我大宋江山,危矣!” “哦?”杨沂中闻言,心中一凛,他敏锐地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肃容道:“韩将军请讲!末将奉旨而来,亦有查探军情、回报圣听之责!若有紧急军情,末将当立刻遣人飞报怀州行营!” “此事……唉!”韩世忠看了一眼王禀,后者会意,便将方才从溃兵俘虏口中听到的那些关于“北方大名府”、“赵氏宗室”、“金人扶持”、“另立朝廷”、“依旧打着大宋旗号”、“清君侧”等等模糊却又令人心惊肉跳的传闻,原原本本地又向杨沂中复述了一遍。 杨沂中越听,脸色越是阴沉,眉头也越皱越紧,待王禀说完,他那双锐利的眸子里已经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种……冰冷的杀意! 作为踏白军指挥使,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更清楚情报的重要性,也更明白这种“内部生变”的传闻一旦属实,将带来何等灾难性的后果! “王帅所言……可有更多佐证?”杨沂中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低沉地问道,“比如……那些溃兵俘虏,如今何在?可还能指认?” 王禀摇了摇头,苦笑道:“杨指挥使有所不知,那些溃兵多是惊弓之鸟,言语混乱,前后矛盾者甚多。至于那些俘虏,大多是些底层的士卒,所知有限,且审讯之时,真假难辨……老夫……老夫实不敢以此为凭,只能将此可疑之风声,据实上禀,请官家圣断。” “金人另立我朝宗室为傀儡,打着大宋旗号,还要‘清君侧’……”杨沂中缓缓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此事……绝非空穴来风!金贼狡诈,惯用此等离间、分化之毒计!若真有宗室昏聩糊涂,甘为鹰犬,则其祸之烈,远胜粘罕十万大军!” 他猛地抬头,目光在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三人脸上一一扫过,语气斩钉截铁:“三位将军!此事干系国本!一刻亦不能耽搁!末将以为,当立刻将王帅所闻之详情,连同太原大捷之军报,以最高密级、最快速度送往怀州行营!末将愿亲自分派最为得力之踏白军锐士,一人三马,不惜代价,务必在两日之内,将此奏报呈送至官家御前!” “好!”韩世忠大声道,“我等这便联名具本!” “杨指挥使,”种师中看着杨沂中,眼中带着询问,“官家派你星夜前来,除了传达方才那些旨意,可还有……其他吩咐?或者说……官家那边,是否……也已察觉到北方有异?” 杨沂中眼神微微一闪,沉吟片刻,方才低声道:“回老将军,官家此次命末将前来,除了传旨安抚太原,明确后续方略外,确有另一层深意……官家似也收到一些……关于北方形势不明的零星塘报,虽未证实,但已引起警惕。故而,命末将火速前来,一来稳定太原人心,二来……也是要末将亲自坐镇此地,整合情报,密切监视河东、河北之一切动向,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可便宜行事,并立刻上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几位主官才能听到:“官家口谕:攘外必先安内!若真有内贼作祟,其罪……更在金贼之上!需以雷霆手段,迅速勘平!绝不姑息!” 杨沂中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其中蕴含的杀伐决断之意,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心中一凛!看来,官家对于可能出现的内部叛乱,早已有所警觉,并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第122章 汴都望断归心切 车辚辚,马萧萧。御驾在坑洼不平的官道上缓缓行进,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咯吱”声,如同这片饱受创伤的大地无声的叹息。 赵桓撩开车帘一角,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冬末的旷野,一望无际的枯黄与灰败,被战火焚烧过的村庄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如同一个个狰狞的骷髅,在凛冽的寒风中无声矗立。离开怀州已有三日,剥皮峡大破粘罕主力、太原城解围在即的捷报早已不是秘密,扈从的禁军将士眉宇间难掩喜色,连日来的行军似乎也轻快了许多。 这接连的胜利,确实值得庆贺。至少,证明了他御驾亲征、力挽狂澜的决断没有错。大宋,这艘在惊涛骇浪中几乎倾覆的破船,总算暂时稳住了舵,看到了一线靠岸的希望。 然而,这份本该令人心潮澎湃的喜悦,在踏上归途之后,却被沿途所见的一幕幕景象,冲刷得只剩下沉甸甸的压抑和刺骨的寒意。 道路两旁,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如同失魂的野鬼般游荡。他们蜷缩在路边的沟壑里,或者依靠着早已荒废的屋墙,眼神空洞麻木,对御驾的经过视若无睹。偶尔有几个孩童,瘦得皮包骨头,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无声地乞求着,那眼神中的茫然与恐惧,像针一样扎在赵桓心上。 昨日车驾路过卫州,当地知州率仅存的几名属官前来参见。那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臣,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官袍,跪伏在冰冷的泥地上,还未开口,已是老泪纵横。 “陛下……老臣……老臣罪该万死!”老知州的声音嘶哑哽咽,几乎不成语调,“金贼过境,卫州遭难最深……城池残破,十室九空……百姓……百姓或死于兵祸,或流离失所……如今……如今虽有零星归来者,然……无处栖身,无以为食……唯……唯掘草根、剥树皮……苟延残喘……” 赵桓沉默地听着,车厢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没有问伤亡几何,因为那数字,想必是血淋淋的,他怕自己承受不住。他只问了一句:“府库尚有多少存粮?” 老知州闻言,更是泣不成声,以头抢地:“陛下恕罪!府库……早已空无一物!莫说赈济灾民,便是……便是衙署灯油、兵丁口粮……亦是……亦是难以为继!臣……臣斗胆,恳请陛下……怜我卫州残民……哪怕……哪怕拨付百十石粮谷……亦可……亦可多救活几条性命啊!” 赵桓闭上眼,胸口如同被巨石压住,闷得喘不过气。他能说什么?他又能给什么?随驾携带的粮草本就不多,内帑更是早已见底。 “张望。”他最终只能疲惫地开口。 “老奴在。”一直侍立在侧的张望连忙应声。 “将御驾所携粮草……分出五百石,药材……五十匣,交予卫州知州。”赵桓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令其务必……务必先救老弱妇孺。再传朕旨意,命其招募流民中有力者,修缮城池道路,以工代赈。告诉他……朝廷……不会忘记卫州百姓。” “遵旨。”张望心中也是一阵酸楚,连忙下去安排。 离开卫州时,那老知州和几十名形容枯槁的官民,长跪于道旁,山呼万岁,那眼神中迸发出的感激与期盼,沉重得让赵桓几乎不敢直视。 车厢内,只剩下赵桓一人。他缓缓靠在冰冷的车壁上,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 钱!粮! 这两个字,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卫州的困境,绝非个例。整个河北、河东,乃至京畿周边,经过金兵的蹂躏和战火的摧残,恐怕都是这般景象。而要支撑这一切,要重建家园,要安抚流民,要恢复生产,都需要钱!需要粮! 可国库呢? 赵桓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自嘲意味的苦笑。太上皇那数十年的奢靡挥霍,早已将大宋的根基蛀空了大半。花石纲、应奉局、修建艮岳……哪一样不是耗费民力无数,搜刮钱粮如海?再加上连年对西夏用兵,以及不久前与金人那场几乎耗尽国力的汴京保卫战…… 如今的国库,恐怕真的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李纲、蔡懋他们在汴京,怕是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奏报上虽然措辞委婉,但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焦虑和窘迫,赵桓又岂会看不出来? “陛下,是否需要传膳?”张望不知何时又悄然出现在车厢门口,低声询问道。 “不必了。”赵桓摆了摆手,此刻他毫无胃口,“让车驾再快一些。” “是。”张望应了一声,又迟疑了一下,轻声道,“陛下,保重龙体要紧。您已经……连着两日未曾好好歇息了。” 赵桓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远处,黄河那浑浊的波涛已经隐约可见。过了黄河,汴京便近在咫尺了。 他知道,汴京城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等着他。 李纲定然已经将河东大捷后的初步军政方略拟好,只待他回去最终拍板定夺,是稳固防守,还是趁势北伐,这需要他这位帝王做出抉择。 蔡懋恐怕早已将那本令人头疼的国库账册放在了御案最显眼的位置,正眼巴巴地盼着他这位皇帝能施展雷霆手段,变出救命的钱粮来。 许翰那份凝聚着改革希望的取士新格草案,也定然已经完稿,正亟待他的御笔朱批,为这个积弊丛生、人才凋零的帝国注入新鲜血液。 还有陈过庭,这位忠诚而冷酷的皇城司指挥使,怀州一别,不知他又掌握了多少关于潜藏暗流、内奸外鬼的线索,正需要自己回去明确下一步清查的界限、目标和力度……尤其是太原城楼上,王禀提及的那个关于北方宗室的可怕传闻,更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罩住,催促着他尽快返回那个权力的中心。 “张望,”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与坚决,“传令下去,所有扈从轻装简行,御驾……亦不必拘泥于仪仗规制。” “遵旨。” “告诉他们,”赵桓的目光穿透车窗,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巍峨的汴京城墙,“日夜兼程!三日之内!朕——要坐在垂拱殿的龙椅之上!” 车轮滚滚,碾过枯寂的原野,也碾过无数破碎的希望与新生的渴望。赵桓缓缓闭上双眼,手指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前路多艰,内忧外患,但他心中的火焰,却在沿途所见的苦难与责任的浇灌下,燃烧得更加炽烈。 汴京,朕,回来了!这一次,朕要让这天下,换一个活法! 第123章 御驾还京万民迎 东京汴梁,南薰门外,十里长亭。 残阳熔金,将天边的云霞烧成一片绚烂的锦绣,余晖洒落,为这座刚刚经历过血火洗礼的帝都披上了一层温暖而又苍凉的薄纱。 长亭内外,早已是旌旗如林,人头攒动。 数百名身着各色朝服的文武百官,按照品级序列,肃立于官道两侧,鸦雀无声。寒风吹拂着他们宽大的袍袖和帽翅,却吹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庄重与期盼。 站在百官最前列的,正是如今大宋朝堂的擎天玉柱,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李纲。他身着紫色织金朝袍,腰系玉带,头戴展脚幞头,须发虽已染霜,但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沉静地凝望着北方,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里,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欣慰,有忧虑,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在他身后,是同样身着紫袍或绯袍的执政大臣、枢密院使、三司使以及六部尚书。兵部尚书吴敏面色刚毅,眼神锐利;户部尚书蔡懋则眉头紧锁,显然仍在为那空空如也的国库而忧心忡忡;吏部尚书许翰神色坚毅,似乎在思考着即将推行的新政……再往后,则是穿着绿袍、青袍的中下级官员,以及由宗正寺卿赵士偕带领的几位神色恭谨的宗室亲王。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北方那条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 他们在等,等他们的皇帝。 那位在汴京危亡之际,一改昔日懦弱,展现出铁血手腕,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年轻天子。那位御驾亲征,北上怀州,于太行山中决胜千里,大破金贼主帅的英武君王。 自官家离京亲征,不过月余光景,然其间发生的惊天剧变,却足以载入史册。剥皮峡大捷、太原解围的塘报早已传遍京城,整个汴梁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疯狂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之中。 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官道两旁,虽然被维持秩序的禁军士卒隔开,但那翘首以盼的热切眼神,那低声议论中难以抑制的激动,都昭示着他们对这位中兴之主的拥戴与期盼。 “来了!来了!看到龙旗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心头都是猛地一跳!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抹耀眼的金黄色率先映入眼帘!那是大宋天子御驾亲征的标志——九龙金矟大纛!紧接着,玄色的铁甲洪流如同潮水般涌现,簇拥着一架并不算奢华、但异常坚固厚重的黑色御辇,缓缓驶来。 没有想象中繁复的卤簿仪仗,没有震天的鼓乐齐鸣,只有那面在残阳下熠熠生辉的龙旗,以及那支虽然略显疲惫、甲胄上甚至还带着未干血迹,却依旧气势如虹、杀气腾腾的扈从禁军! 这,便是刚刚从尸山血海中凯旋归来的王师! “恭迎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纲当先撩袍跪倒,身后数百名文武百官如同潮水般齐刷刷跪伏于地,山呼万岁的声音,带着激动,带着敬畏,带着无限的期盼,直冲云霄! 官道两旁的百姓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纷纷跪倒在地,许多人已是泪流满面,口中不断呼喊着“陛下圣明”、“大宋万岁”! 御辇缓缓停下,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掀开。 赵桓身着一袭略显朴素的赭黄色圆领常服,头戴黑色软脚幞头,缓步走下御辇。他比离京时清瘦了些许,面容也带着长途跋涉和殚精竭虑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锐利!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伏于地的文武百官,又望向官道两侧那些激动不已的百姓,心中百感交集。胜利的喜悦,沿途的惨状,未来的重担……无数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最终都化为一股沉甸甸的责任。 “众卿平身。”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谢陛下!”百官恭声应诺,缓缓起身。 李纲上前一步,手捧早已拟好的贺表,声音洪亮地宣读起来:“臣李纲,率文武百官、宗室耆老,恭迎陛下凯旋还朝!陛下以圣明之姿,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内清奸佞,外攘强虏!亲冒矢石,北狩怀州,决胜太行,大破粘罕!复援太原,扬我国威!此乃尧舜之功,汤武之业!臣等……不胜庆幸!万民感戴,四海归心……” 洋洋洒洒的贺词,极尽赞美之能事,但此刻听在众人耳中,却无半点阿谀之感,只觉得字字恳切,句句肺腑。 待李纲宣读完毕,赵桓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李纲、吴敏、蔡懋、许翰等人那明显清减憔悴的面容,知道他们在他离京的这段时日里,定然也是殚精竭虑,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李卿,诸位爱卿,辛苦了。”赵桓的声音温和了几分,“朕离京这些时日,京中诸事,皆赖诸卿戮力同心,方得安稳。朕心甚慰。”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望向那些翘首以盼的百姓,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力量和决心:“然,金贼虽败,其狼子野心不死!中原之地,疮痍满目,百姓流离,嗷嗷待哺!收复失地,重整河山,道阻且长!朕此次回京,非为庆功,乃为——”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在暮色四合的旷野中远远传开: “——厉兵秣马!积蓄国力!与诸卿、与天下军民一道,共赴国难!誓要将金贼彻底驱逐!光复燕云!重振我大宋声威!!” “陛下圣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再次叩拜!百姓更是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赵桓那掷地有声的誓言,如同最响亮的号角,驱散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和不安,点燃了对未来的无限希望! 赵桓深吸一口气,抬手道:“起驾!回宫!” 御驾在百官和禁军的簇拥下,再次缓缓启动,朝着灯火渐明的汴京城南薰门方向行去。城门早已大开,门楼之上,无数守城将士肃立,目光炯炯,向他们的皇帝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将那面迎风招展的九龙金矟大纛染成了更加辉煌的金色。一个崭新的时代,似乎正随着这位年轻帝王的归来,在这座古老而坚韧的都城,缓缓拉开序幕…… 第124章 深宫计议江南策 紫宸殿偏殿书房 殿内烛火通明,跳跃的光焰将御座上赵桓年轻却异常沉凝的面庞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指尖无声地叩击着御案,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殿下侍立的两位重臣——须发皆已染霜的宰执李纲,以及面色忧虑、额头隐现汗迹的户部尚书蔡懋。 御驾还宫的喧嚣早已沉寂,夜色如墨,这座刚刚经历过战火与动荡的皇宫深处,一场真正关乎大宋国运的深夜计议,正悄然展开。 “都说说。”赵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连日奔波与心力交瘁的痕迹,但语气却异常平静,仿佛蕴藏着即将爆发的雷霆之力。他指了指御案上那堆积如山、散发着墨香与霉味的账册与奏报,“朕离京这月余,汴京城内大小事务,全赖二位爱卿与诸公同心戮力,方得支撑危局。然,外患虽暂歇,内虚之症,却已病入骨髓,若不施以猛药,只怕……只怕这大厦将倾之势,终难挽回。” 他将目光转向蔡懋,声音陡然转厉:“蔡卿!你先告诉朕!如今这国库之中,究竟是何光景?!朕要听的,不是那些粉饰太平的虚言!是实实在在的数字!现银几何?!存粮几石?!能支应我大宋百万军民、朝廷百司,几日之用?!” 蔡懋闻言,苍老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官家,已经没有耐心再听那些模棱两可的官样文章了。他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记录着国库真实收支的密摺,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声音艰涩无比,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启禀……启奏陛下……臣……臣执掌户部,有负圣恩……如今……如今国库……”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似乎不敢直视皇帝的目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以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禀报道:“国库所余……所余现银……实不足……实不足五十万贯……各地官仓存粮……亦仅余……仅余九十余万石……若……若无新的大宗钱粮入库,只怕……只怕下月京师内外数十万禁军、厢军之粮饷……便……便难以为继……至于各地赈济、抚恤、军械修造……更是……更是无从谈起……” “不足五十万贯?!不足百万石?!”饶是赵桓心中早已将情况估计得极为糟糕,听到这两个几乎等同于宣告破产的数字时,心脏还是猛地一沉!喉咙发紧!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这点钱粮,别说支撑重建和可能的反攻,就连维持最基本的国家运转都已是岌岌可危! “好!好一个‘不足五十万贯’!好一个‘不足百万石’!”赵桓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眼中仿佛有怒火在燃烧!他指着殿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这便是太上皇数十年‘丰亨豫大’留给朕的家底?!这便是那些平日里锦衣玉食、挥霍无度的勋贵宗室、士绅巨贾,为国‘尽忠’的结果?!国难当头,外虏环伺,而我大宋的国库,竟然连下个月的军饷都发不出来?!荒唐!无耻!可恨!!” 他猛地一拳砸在御案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烛火一阵摇曳! 李纲与蔡懋吓得连忙跪伏于地,连声道:“陛下息怒!臣等……臣等罪该万死!” “息怒?朕如何息怒?!”赵桓胸膛剧烈起伏,在殿内来回踱步,如同被困的猛兽,“朕在怀州前线,将士们缺衣少食,冒着矢石浴血奋战!太原城中,军民易子而食,苦守孤城!而汴京城里,难道还要朕像乞丐一样,去求着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赏赐一点残羹冷炙吗?!”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冰冷地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两位大臣:“强掳临境,尚可奋起一战!如今这国库空虚,民生凋敝,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若无钱粮,军心何稳?民心何附?重建何谈?北伐……更是痴人说梦!二位爱卿,你们告诉朕!这死局,该如何破?!” 李纲抬起头,神色凝重无比:“陛下,以雷霆手段强行‘劝捐’或籍没,固然可解一时燃眉之急,然终非长久之策,且极易激起民怨,动摇朝纲。臣愚见,欲解国库之困,根源……仍在江南。” “江南?”赵桓眉头微蹙,走回御案前,手指在地图上那片富庶的区域缓缓划过,“李卿细说。” “陛下圣明。”李纲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道,“江南诸路,沃野千里,商贸繁荣,自我朝立国以来,便是财赋重地。然,积弊亦深。土地兼并,豪强坐大,隐匿田亩,偷逃税赋,早已是公开之秘。漕运不畅,官吏贪墨,层层盘剥之下,每年能真正解送至京师的钱粮,恐不及应收之半数!若能派遣得力之臣,巡查江南,整顿吏治,清丈田亩,严明税法,改革漕运,则江南之财赋,必能十倍于今日!足以支撑陛下重建之业,北伐之资!” “整顿江南……”赵桓眼神微眯,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说易行难!江南官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士绅豪强,哪个在朝中没有奥援?派去的人,若不够精明强干,不够心狠手辣,不够……忠心耿耿,只怕还没等动手,就先被那些地头蛇给吞了!甚至……反被他们拉下水!” 他看向李纲和蔡懋,语气中带着一丝考较:“依二位爱卿之见,放眼朝堂内外,谁! 能担此重任?谁!敢去捅江南这个马蜂窝?替朕将这大宋最重要的钱袋子,牢牢攥在手中?!” 李纲与蔡懋对视一眼,皆是面露难色。这“江南经略使”的人选,确实是重中之重,也实在是……太过难选。 就在这片刻的沉吟中,李纲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名字,以及一段关于此人颇为“出格”的传闻。他心中一动,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臣斗胆,举荐一人。此人……或许能当此重任,亦未可知。” “哦?”赵桓精神一振,目光立刻投向他,“快说!是何人?” “此人乃是两浙路转运使,齐安。”李纲缓缓道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审慎,“齐安此人,乃宣和末科进士,出身寒微。其为官……以刚直方正闻名,或可说是……有些不近人情。其在两浙任上,主管财赋漕运,颇有实绩,曾大力整顿盐铁私贩,清查漕运积弊,手段……颇为强硬,因此得罪了当地不少豪门大户,弹劾他的奏章,几乎从未断过。若非其自身确实清廉,怕是早已……” “刚直?手段强硬?还得罪了不少权贵?”赵桓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这倒是个异数。继续说,朕对他很感兴趣。” 李纲见官家似乎并不反感,心中稍定,继续道:“更难能可贵的是,此番靖康国难,金兵南下,东南震动,人心惶惶。然此齐安,并未如某些官员一般闻风南逃,或是闭门自保。反而……反而散尽多年积蓄,于杭州府招募乡勇数百,打造兵甲,购买粮草,毅然决然,北上勤王!” “哦?!”赵桓眼中讶色更浓,猛地坐直了身体,“一个主管钱粮的转运使,不去守着他的官位和家财,反而散尽家产,募兵北上勤王?这倒是……有些出乎朕的意料!” “正是。”李纲点头道,“臣亦曾听闻,齐安北上途中,遭遇一股溃散的金贼游骑,其部下乡勇惊慌失措。危急关头,此人竟是……亲自拔剑,率领身边十数名家丁护卫,迎头冲了上去!虽是文官,却毫无惧色,据闻……还亲手斩杀了两名金兵!虽最终寡不敌众,折损了些人手,但其悍勇之气,却令同行诸军刮目相看。” “哈哈哈!好!好一个‘亲自拔剑,斩杀金兵’的转运使!”赵桓闻言,竟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连日来的阴霾似乎都被这桩奇闻异事冲淡了几分,“能管钱粮,敢得罪权贵,还不怕死,敢跟金贼亮剑!这样的人才,朕之前怎么就没听说过?!李卿!你这个宰相,失职啊!” 李纲连忙躬身:“臣……臣知罪。齐安此人,性情确实……特立独行,不喜钻营,故而在朝中名声不显。若非此次勤王之举,臣亦险些错过此等遗珠。” “好!好一颗遗珠!”赵桓眼中精光闪烁,当机立断,“此人现在何处?!” 李纲道:“勤王之师未能抵达怀州便奉旨折返,齐安所部应在京畿左近休整,等候朝廷差遣。若陛下欲召见此人,臣立刻便可派人去兵部查询其具体驻地,宣其火速入宫觐见!” “宣!”赵桓一拍御案,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马上!朕现在就要见到他!朕要亲眼看看,这位两浙路的‘铁算盘’、‘硬骨头’,这位敢跟金贼动刀子的转运使,究竟是何等样人物!看看他……敢不敢接下朕这‘经略江南’的千斤重担!”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深沉锐利,缓缓扫过李纲和蔡懋,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告诉他们,朕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一个月!朕只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朕必须看到江南的钱粮,开始源源不断地运抵京师!若是办不到……哼!” 赵桓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一声冷哼,以及那双如同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眸,却让李纲和蔡懋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将解决财政危机的宝,压在了江南,也压在了这位即将被召见的、名不见经传的转运使齐安身上!江南的风暴,恐怕就要随着这位齐安的入京,而正式拉开序幕了! 就在这君臣定计,风雨欲来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内侍总管张望略显慌乱的声音: “启禀陛下!太原府八百里加急军报!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三位将军联名上奏!另有……另有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杨大人,奉陛下紧急密旨,已抵达太原,亦有十万火急军情一并呈上!信使……信使已在殿外候旨!” 第125章 清君侧? 张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切,在寂静的偏殿书房内激起层层涟漪。 “太原府八百里加急?”赵桓原本因定下江南之策而略微舒展的眉头,瞬间又蹙了起来。叩击御案的指尖倏然停顿,锐利的目光自李纲、蔡懋二人身上掠过,投向殿门方向。 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三将联名上奏,这倒在情理之中,太原解围,战果如何,后续如何处置,自然要上报。只是……杨沂中?他不是奉朕密令,率踏白军与太行义军在敌后袭扰粘罕残部,相机行事么?怎会从太原发回“十万火急”的密报? 难道是…… 赵桓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沉声道:“宣。”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风尘仆仆的踏白军信使,在两名小黄门的引领下,疾步入殿。他风尘满面,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却依旧锐利,步履稳健,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坚毅。他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着两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文书,声音因旅途劳顿而略显沙哑,却依旧洪亮: “启禀陛下!太原大捷!韩、种、折三位将军已于三日前克复太原,阵斩金贼西路军副都统蒲察石家奴,俘虏金兵万余!此乃三位将军联名奏捷表!” “另有……另有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指挥使,奉陛下密令,已于太原会合三位将军,杨大人有紧急密奏,命小人星夜兼程,亲呈御览!” “好!好一个太原大捷!”赵桓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方才因国库空虚而积郁的沉重,被这突如其来的捷报冲淡了几分。他目光扫过阶下同样面露喜色的李纲与蔡懋,微微颔首。 张望早已趋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两份文书,先将那份厚实的奏捷表呈给赵桓。 赵桓迅速展开,目光如电般扫过。奏疏上详细记述了三路勤王之师如何合围太原,如何内外夹击,最终大破金军,斩将夺旗的经过。字里行间,透着血战之后的豪情与疲惫,以及对太原城内军民惨状的悲悯。 “蒲察石家奴授首,太原终复,诸卿……功不可没。”赵桓看完,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将奏疏递给一旁的李纲。 随即,他伸手接过杨沂中那份用火漆密封的密奏。 这薄薄的一纸文书,却让赵桓的心头没来由地一紧。他能感觉到,这里面所承载的,绝非简单的军情。 撕开火漆,展开密信,赵桓的目光逐字逐句地扫过。 起初,他面色尚算平静,杨沂中在密信中简述了太行山中伏击粘罕主力,后又如何与三路义军联手袭扰敌后,最终抵达太原的经过。这些,赵桓在怀州时已通过杨沂中派回的斥候略知一二。 但当目光触及密信后半段,提及王禀在太原城楼上所言的那个惊天传闻时,赵桓持信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王太尉泣血提及,太原围困日久,屡闻北地有变。似有我大宋宗室,得金人扶持,于大名府左近,另立朝堂,聚拢溃兵流民,打出‘靖康’旗号,声称‘清君侧以安天下’,其军旗之上,多有‘玉石’之饰,隐指‘康泰’之意……” 赵桓的瞳孔骤然一缩,旋即恢复如常。只是那原本只是轻叩御案的指尖,此刻却牢牢按在了紫檀木的冰凉台面上。 玉石,康泰,靖康旗号,清君侧……好一个赵构!朕早已下令陈过庭追索其踪迹,断其羽翼,原以为他不过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四处躲藏,却不料,他竟有这般手段,这般……魄力!竟敢在河北之地,借着金人的势,明目张胆地另立山头!这已经不是暗中掣肘,而是公然与朕分庭抗礼,割裂大宋! 伪齐?不,比刘豫那厮更早,也更恶毒!此举与金人何异?不,比金人更甚!金人为寇,尚属外患,而赵构此行,却是从内部瓦解大宋的根基!一旦让他坐大,与金人南北呼应,则河北糜烂,中原震动,朕这刚刚稳住的局面,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宗室倾轧,这是叛国! 赵桓的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神深处,那股因太原大捷而生出的暖意,已然被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取代。 他缓缓将密信折好,置于案头。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李纲和蔡懋。 “江南财赋之事,关乎国运。”赵桓的声音沉稳依旧,听不出丝毫波澜,“李卿方才所举荐的两浙路转运使齐安,朕准了。只是此人朕尚未亲见,不知其才干究竟如何。这样,李卿,你明日一早,便派人去查明此人确切驻地,即刻宣其入宫觐见。朕要亲自考较一番,若果真是可造之材,朕便擢其为江南诸路财赋经略使,赐其便宜行事之权,专司清丈田亩、整顿漕运、严查偷漏税赋诸事。一应章程,待朕见过此人,再与诸卿细议。此事,朕希望一个月内,便能初见成效。” 他刻意将“宣其入宫觐见”和“亲自考较”说得郑重,目光在李纲脸上一顿,见其领会圣意,点头称是,心中便有了计较。齐安此人,若真是如李纲所言那般刚直强项,又兼具理财之能,那江南这块难啃的骨头,或许真能让他啃下来。 “至于这北方的传闻……”赵桓语气一转,指尖轻点着那份杨沂中的密奏,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李纲与蔡懋,“朕知道了。跳梁小丑,不足为虑。眼下,太原初复,百废待兴,河北之地亦需安抚。江南钱粮若不能及时输送,则北伐大业无从谈起。攘外必先安内,安内必先足食。这个道理,朕懂,相信二位爱卿也懂。” 李纲与蔡懋何等精明,听出官家话中有话,知道官家已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眼下不欲多言。他们也明白,此刻国库空虚,确实是燃眉之急,江南之事若能顺利推行,于国于军,皆是天大的利好。 “陛下圣明。”二人齐齐躬身,“臣等必全力辅佐,督办江南事宜,确保钱粮无虞。” “很好。”赵桓微微颔首,“二位爱卿今日劳累,且先退下歇息。明日早朝,还有诸多军国大事,等着我们议处。” 李纲与蔡懋见官家胸有成竹,并未因北方的传闻而乱了方寸,反而更加坚定了整顿江南的决心,心中稍安。他们再次行礼,而后缓缓退出了书房。 殿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拢。 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赵桓一人,以及那跳跃不定,将他身影拉得极长的烛火。 他霍然起身,缓步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望向殿外沉沉的夜幕。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张望!” “奴婢在!”一直躬身候在殿角的张望连忙上前,声音压得极低。 “传朕旨意。”赵桓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立刻,宣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凝视着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宫苑。 赵构……你以为河北天高皇帝远,朕便奈何你不得了么? 你以为打出“靖康”的旗号,就能蛊惑人心,瞒天过海了么? 朕能将完颜粘罕打得丢盔弃甲,就能让你这所谓的“伪朝”,连同你那不切实际的野心,一同化为齑粉! 大宋的江山,只能有一个主人! 也只能有一种声音! 第126章 铁面御史东南行 夜色渐深,紫宸殿偏殿书房内的烛火被剪过一次,光焰重新变得明亮旺盛。 赵桓依旧负手立于窗前,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窗外那片被宫灯映照得朦胧的夜色,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殿门外终于传来一阵细微而恭敬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内侍总管张望压低了的声音: “启禀陛下,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已在殿外候旨。” “宣。”赵桓缓缓转过身,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方才那封来自太原的密报,以及那个在河北蠢蠢欲动的名字,都未曾在他心中掀起任何波澜。但若细看,便能察觉到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冷意。 陈过庭很快便步入殿中,依旧是一身干练的黑色劲装,神色肃然。他深知深夜被官家急召入宫,必有大事。 “臣陈过庭,参见陛下。” “平身。”赵桓走到御案后坐下,示意陈过庭近前,“陈卿,朕深夜召你前来,有两件事,要你立刻去办。” 陈过庭垂首肃立:“请陛下示下,臣万死不辞。” 赵桓的目光落在案头那份杨沂中从太原送回的密奏上,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极轻微的声响。 “其一,康王赵构,在河北大名府左近,打着‘靖康’旗号,另立朝堂,聚拢流民溃兵,声称‘清君侧’。”赵桓的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但每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朕先前命你追查其踪迹,如今看来……皇城司在那边的力量,还是薄弱了些。” 陈过庭闻言,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猛地单膝跪地:“臣办事不力,未能及时洞察此獠动向,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他心中清楚,康王之事,皇城司确实投入了人力追查,但河北之地,历经战乱,鱼龙混杂,赵构若有心潜藏并暗中发展势力,想要及时掌握其确切情报,确实难度极大。 “降罪?”赵桓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朕现在要的,不是你的项上人头,而是要你……给朕盯死他!盯死他那个所谓的‘伪朝’!”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朕要你立刻增派精干人手,潜入河北,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查清楚!赵构手中究竟有多少兵马?粮草几何?其麾下有哪些主要人物?与金人是如何勾结的?他们之间有何密约?金人对其支持到了何种地步?还有,河北各地的官绅、将领,哪些人暗中投靠了他?哪些人仍在观望?哪些人……依旧忠于朕这个大宋天子!” “朕要你将这些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回京师!朕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朕要让他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暴露在朕的眼皮底下!至于何时动手,如何动手,朕自有决断。但在此之前,你皇城司,必须成为朕在河北的眼睛和耳朵!此事若办不好,你陈过庭……便自己去领罪!” “臣……遵旨!”陈过庭心头一凛,他明白官家的意思。他咬了咬牙,沉声道:“臣纵万死,亦必不负陛下所托!定将河北伪朝的情报,一一查明,呈于御前!” “很好。”赵桓的语气稍缓,但依旧冰冷,“此事,要隐秘,要深入。朕不希望打草惊蛇。在朕下令之前,不要轻易暴露。你们的任务是刺探,是搜集,明白吗?” “臣明白!” “其二,”赵桓的目光转向桌案的另一侧,那里放着李纲白日里举荐齐安时所呈的关于此人的一些履历和风闻,“朕欲擢两浙路转运使齐安,为江南诸路财赋经略使,总揽江南财赋事宜。此人……朕要你皇城司,立刻派人去查他的底细。” 陈过庭闻言一怔,有些不解。官家既已流露出重用之意,为何还要查其底细? 赵桓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声道:“用人行政,朕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前提是,朕必须对他有足够的了解。齐安此人,李纲虽极力举荐,称其刚直清廉,有理财之能,甚至有北上勤王、亲手斩杀金兵的勇武。但这些,多是道听途说,或是其一面之词。朕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朕要知道,他过往的政绩,是名副其实,还是弄虚作假?他整顿盐铁私贩,清查漕运积弊,究竟动了哪些人的利益,又用了何等手段?他散尽家产募兵勤王,其家产来源是否清白?其所募乡勇,如今是何状况?他与朝中哪些官员往来密切,又与哪些人素有嫌隙?甚至……他平日里的喜好、性情,皇城司都要给朕查个一清二楚!” “朕要用他,便要用得放心,用得其所!朕不能容忍一个心怀叵测,或者能力不逮之人,去执掌大宋的钱袋子!”赵桓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陈过庭,“此事,朕只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内,朕要知道关于这个齐安的一切!越详细越好!能不能办到?!” “能!”陈过庭毫不犹豫地答道,“皇城司在江南亦有布置,三日之内,必将齐安此人的详细卷宗,呈于陛下御前!” “很好。”赵桓微微颔首,语气终于缓和了几分,“下去。记住朕的话,赵构之事,要隐秘,要详尽。齐安之事,亦要详尽,要真实。朕……等你的好消息。” “臣告退。”陈过庭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书房。 待陈过庭走后,赵桓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他走到御案前,重新拿起那份被他折好的杨沂中的密奏,目光在“清君侧”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随即,他将那份密信缓缓凑近案上的烛火。 看着那纸张在橘黄色的火焰中逐渐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缕焦黑的灰烬,飘落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他拂了拂衣袖,仿佛拂去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尘埃。 夜,还长。 第127章 金殿孤臣直言策 翌日,文德殿。 卯时刚过,晨曦微露,钟磬之声悠扬传来,穿透薄雾,唤醒了这座历经劫波的都城。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阶鱼贯而入,气氛肃穆,却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沉静与对未来的审慎。东京保卫战的硝烟虽已散去月余,但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依旧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御座之上,赵桓冕旒遮面,神情沉静。他已于昨日深夜见过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关于康王赵构在河北另立伪朝之事,已心中有数,并暗中布下棋子。此刻,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眼前的朝堂,以及即将开始的这场关乎国计民生的议政。 “众卿平身。” 待山呼万岁毕,赵桓略抬右手,声音清朗,传遍大殿。 今日的朝会议题,早已通过内侍省传达下去,核心便是——如何开源节流,充实国库,以济军需,以安民生。 户部尚书蔡懋率先出班,面带忧色,再次奏报了国库空虚的窘境,言辞恳切,数字惊心。汴京解围月余,各项开支如流水般淌出,而新的财源尚未开拓,国库已是捉襟见肘。 一时间,殿内气氛有些凝重。 随后,李纲出列,简述了昨日与官家商议的,欲从江南财赋入手,以解燃眉之急的方略。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之声。江南之地,富庶甲天下,但也盘根错节,非轻易可以撼动。 “陛下,”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御史出班,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江南财赋固然重要,然其地官绅勾连,积弊深重,若贸然派员整顿,恐激起地方动荡,于国不利啊!” “臣附议。”又有几名官员出声附和,皆是言辞闪烁,意指江南之事,当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赵桓端坐御座,将群臣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这些老臣,经历过靖康之变,所思所虑,多以稳妥为先,却忘了,如今的大宋,已无多少稳妥的资本。 他目光一转,落在殿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那里,站着一名身形清瘦,面容古板,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中年官员。此人身着七品青色官袍,在满朝朱紫之中,显得格外寒素。 此人,正是昨日奉召连夜从京畿左近驻地赶回,清晨才匆匆入宫的两浙路转运使,齐安。 “两浙路转运使齐安,何在?”赵桓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齐安闻声,立刻出列,走到大殿中央,动作一丝不苟地行礼:“臣齐安,参见陛下。”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不卑不亢。 “齐卿,”赵桓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带着审视,“朕听闻,卿在两浙路任上,于财赋漕运一道,颇有心得。今日朝会,议及江南财赋积弊,朕想听听你的高见。”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品小官。 齐安微微抬头,迎向御座上那深邃的目光,毫不畏惧。他再次躬身,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清晰: “启禀陛下,臣在两浙,所见所闻,江南之弊,非止于财赋。” “然财赋之弊,其尤为甚者,有三。” “其一,田亩不均,隐匿之风盛行。” “豪强大户,广占良田,却巧立名目,逃避赋役。” “而贫苦小民,尺寸之地,亦难逃苛捐杂杂。长此以往,国库日虚,民生日困。” “其二,漕运不畅,官吏侵渔。” “江南米粮布帛,解送京师,层层盘剥,十不存一。” “漕卒困苦,商旅不宁。此弊不除,江南虽富,亦难济国家之急。” “其三,盐铁之利,私贩猖獗。” “官营不振,私相授受。朝廷岁入,大半流失。” “此乃国之大蠹,不得不除。” 齐安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殿中那些心中有鬼的官员心头。他的言辞简单直接,却一针见血,将江南财赋的三大弊病,剖析得淋漓尽致。 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齐安那略显沙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在回荡。 赵桓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敢问陛下,”齐安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目光炯炯,直视御座,“陛下欲解江南之困,是欲徐徐图之,以求安稳?” “还是欲以雷霆手段,革除积弊,以济国用?” 这个问题,问得极为大胆,甚至有些僭越。 赵桓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要的,正是这种敢于直言的臣子! “朕要的是……国库充盈,军民乐业,大宋中兴!”赵桓的声音斩钉截铁。 “至于手段……但凡能利国利民,朕无不可用!” “陛下圣明!”齐安再次躬身,声音中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若陛下真有此决心,臣……愿为陛下手中之利刃,披荆斩棘,直面江南积弊!”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臣请陛下,授臣三权!” “讲!” “其一,清丈田亩之权!” “凡江南诸路,无论官绅士民,其名下田产,必须重新清丈登记。” “隐匿不报者,田产充公,主事之人,严惩不贷!” “其二,整顿漕运之权!” “凡涉漕运官吏,有贪墨侵渔者,先斩后奏!” “漕运规制,由臣重新厘定,务求畅通无阻,钱粮足额解京!” “其三,专断盐铁之权!” “凡私贩盐铁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官营盐铁,由臣统一调配,所得利入,悉数归公!” 齐安这三条建议,条条都如同惊雷一般,在文德殿内炸响! 清丈田亩,动的是江南士绅豪强的命根子! 整顿漕运,先斩后奏,断的是无数官吏的财路! 专断盐铁,更是要将这块最大的肥肉,从无数张贪婪的嘴中夺回来! 此等手段,何止是强硬,简直是酷烈! 殿中那些方才还主张“徐徐图之”的官员,此刻早已是面如土色,冷汗涔涔。 赵桓的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齐安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好一个齐安!朕今日,便如你所请!” “朕命你为江南诸路财赋经略使,总揽两浙、江东、江西、荆湖南北等路财赋事宜!” “朕赐你便宜行事之权,凡涉财赋整顿,可便宜处置!” “各路州府官员,若有不从或阳奉阴违者,可先拘后奏!” “朕只问你一句,”赵桓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齐安,“朕要在一个月内,看到江南的钱粮,开始充实国库!你……可能办到?!” 齐安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再次拜伏于地,声音铿锵有力: “臣齐安,愿立军令状!” “一月之内,若不能让江南钱粮输送京师,初见成效,臣……愿提头来见!” “好!”赵桓正要抚掌应下,忽听殿侧一人朗声道: “陛下且慢!” 这一声清朗却又带着几分沉稳的声音,如同平地起雷,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赵桓循声望去,只见太子詹事府少詹事费鼎宋已然出班,正躬身而立。 第128章 詹事献策定风波 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这位品阶不算太高,此刻却骤然成为焦点的太子詹事府少詹事。 齐安也微微侧目,看向这位突然出声的同僚,眼神中并无波动,只是静静等待下文。 李纲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中暗道:这费鼎宋,素有才干,只是性子有些……直,不知他此刻出言,是为何故? 御座之上,赵桓的目光在费鼎宋身上停留片刻,语气平静无波:“费卿有何话说?” 费鼎宋上前一步,先是向赵桓深施一礼,而后又转向齐安,略一颔首,这才朗声道: “启禀陛下,齐转运所言三策,直指江南财赋之弊端,确是振聋发聩,臣亦深感钦佩。” “然,臣以为,仅凭此三策,欲在一个月内便见成效,恐……仍有掣肘之处。”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又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 方才那些因齐安之酷烈手段而心惊肉跳的官员,此刻仿佛找到了些许共鸣,纷纷点头。 一名年迈的给事中忍不住出班道:“陛下,费少詹所言极是!江南之地,豪强林立,官绅盘根错节,齐转运纵有雷霆手段,怕也难免鞭长莫及,甚至……激起地方更大的反弹啊!” “是啊陛下,江南不比中原,民风虽富庶,却也刁滑,若处置不当,恐酿成大祸!” “请陛下三思,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一时间,殿内反对之声此起彼伏,矛头虽未直指齐安,却也隐隐暗示其方略太过激进,难以施行。 齐安立于殿中,面色依旧平静,仿佛这些议论与他无关。 李纲的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深知江南水深,齐安的法子虽然直接有效,但阻力之大,也超乎想象。他正思忖着如何为齐安转圜几句,却听费鼎宋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朗: “诸公所虑,亦不无道理。”费鼎宋环视一周,语气不疾不徐,“江南之弊,根深蒂固,其阻力不仅在于地方,更在于……朝中。”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殿内的议论。 朝中? 不少官员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费鼎宋目光转向御座,继续道:“齐转运此去江南,必将触动无数人的利益。地方豪绅官吏,若见事不可为,定会设法通过朝中奥援,或明或暗,加以阻挠。或以‘扰民’为名,或以‘酷吏’为罪,弹劾奏章,雪片般飞来,届时,齐转运纵有三头六臂,怕也难免分身乏术,甚至……功败垂成。” 李纲闻言,心中暗自点头。费鼎宋此言,确实点到了要害。江南之事,最怕的便是内外的勾结与掣肘。 “依费卿之见,当如何?”赵桓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臣请陛下,”费鼎宋再次躬身,声音铿锵有力,“于都察院特设‘江南财赋纠察御史’一职,或由数名资历深厚、刚正不阿之御史兼任!” “此职,不直接干预齐转运在江南整顿财赋,亦不受理江南地方对齐转运的寻常申诉。” “其唯一职责,便是——凡有京中官员,或地方大员,敢于无端攻讦齐转运,或暗中通传消息,意图包庇江南贪墨之徒,阻挠国家财赋大计者,一经查实,无论其官居何位,有何背景,此纠察御史,皆可持陛下密旨,立案彻查,证据确凿者,即刻弹劾,从重惩处,绝不姑息!” “此其一!”费鼎宋略微停顿,加重了语气。 殿内已是一片死寂。 若说齐安的三策是针对江南的利刃,那费鼎宋此策,便是悬在京城某些官员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是要……连根拔起啊! 李纲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看向费鼎宋的眼神,充满了复杂。此人……当真是胆大包天,却又思虑周全! “其二,”费鼎宋的声音再次响起,“臣请陛下,下明旨于江南诸路。凡齐转运所推行之财赋新政,若有地方官吏士绅,胆敢公然抗拒,或聚众滋事,煽动民变者,除齐转运可依‘便宜行事’之权当场处置外,其罪当以‘通敌叛国’论处!其家产尽数抄没,充实军资,其族人……三代之内,不得入仕!” “嘶——”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通敌叛国!这顶帽子扣下来,谁还敢轻举妄动?! “唯有如此,”费鼎宋的声音掷地有声,“内清阻挠之源,外绝抗拒之念,双管齐下,方能使齐转运在江南放手施为,不至束手束脚,从而确保陛下之大计,在一个月内,初见成效!” 费鼎宋说完,再次拜伏于地:“臣愚见,请陛下圣裁!” 赵桓静静地听着,冕旒之后的目光,闪烁不定。 他看向齐安,只见齐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动容,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费鼎宋,眼神中似乎有赞赏,亦有……惺惺相惜之意。 “哈哈哈……”赵桓忽然朗声大笑起来,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好!好一个费鼎宋!好一个‘内清源流,外绝抗拒’!” “李纲!” “臣在!” “费鼎宋所奏,朕准了!你即刻会同都察院,拟定章程,设立‘江南财赋纠察御史’,人选……朕要你亲自举荐几位铁面无私,敢于任事之人!” “臣……遵旨!”李纲躬身领命,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他知道,朝堂之上,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在酝酿之中。 赵桓的目光再次转向齐安,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齐卿,如今有费卿为你保驾护航,你此去江南,可还有顾虑?” 齐安猛地抬头,目光与费鼎宋在空中交汇,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相同的锐利与决绝。 他再次拜伏于地,声音比之前更加坚定: “臣齐安,有陛下之信任,有费少詹之良策,再无半分顾虑!” “臣若不将江南财赋整顿一新,誓不还朝!” “好!”赵桓再次抚掌,“朕,在汴京,静候佳音!” 第129章 暗流涌动风满楼 文德殿大朝会散后,那股由齐安直陈三策、费鼎宋再献“纠察”之言所激起的波澜,并未立刻平息,反而在京城的官场暗流中,愈发汹涌。 退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交头接耳,神色各异。那些平日里与江南利益牵扯甚深的,此刻大多面色凝重,行色匆匆,想必是急着回去商议对策。而一些素来主张革新或与旧党不睦的官员,则眼中带着几分快意与期待。 李纲步出殿门时,额角的汗迹尚未全干。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殿宇,心中百感交集。官家此番回京,手段之果决,魄力之雄浑,远超他的预料。尤其是这齐安与费鼎宋二人,一如疾风骤雨,一如深潭藏针,皆非易与之辈。 “相公。”一个略显清瘦的身影在他身侧停下,正是方才在殿上语惊四座的太子詹事府少詹事费鼎宋。 “费少詹。”李纲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今日殿上,费少詹之言,可谓是……石破天惊啊。” 费鼎宋神色平静,拱手道:“相公谬赞。下官不过是就事论事,为陛下分忧罢了。齐转运既奉圣命经略江南,若无朝中强力支持,扫清障碍,恐难竟全功。” 李纲默然片刻,方才缓缓道:“费少詹所虑极是。只是……如此一来,朝堂之上,怕是又要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了。”他说话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远处几个行色匆匆的官员背影。 费鼎宋嘴角微动,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相公,如今的大宋,最怕的不是风波,而是……一潭死水。陛下既有中兴之志,我等为臣者,自当披荆斩棘,纵有些许风浪,亦不足为惧。”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似乎早已将个人荣辱置之度外。 “说得好!”李纲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只是,都察院那边,还需老夫去分说一二。这‘纠察御史’的人选,至关重要,既要能震慑宵小,又不能……株连太广,引火烧身。” 费鼎宋微微躬身:“此事,全赖相公与诸位御史台谏公心定夺。下官相信,以相公之明,必能为陛下选出得力干臣。”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声音却依旧平稳:“相公,下官……斗胆,还有一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纲心中一动,看向他:“费少詹但说无妨。” 费鼎宋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望着李纲,缓缓道:“下官以为,齐转运此去江南,所面临之局面,必是错综复杂,凶险万分。单凭其一人之力,纵有雷霆手段,亦恐独木难支。而这‘纠察御史’之设,虽能震慑朝中,却终究鞭长莫及,难解江南燃眉之急。” “下官不才,愿请缨,随齐转运一道,前往江南!” 此言一出,饶是李纲久经宦海,也不由得微微一怔,旋即眼中露出惊异之色。 “费少詹,你……” 费鼎宋面色不变,继续道:“下官深知,此举或有越俎代庖之嫌。然,一来,下官对江南情形,亦略知一二,或可为齐转运拾遗补缺,稍尽绵薄之力。二来,”他眼中精光一闪,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陛下锐意革新,正是用人之际。此番经略江南,乃是匡扶社稷、重整乾坤的千载难逢之机!下官自问尚有几分报国之心,亦不愿辜负圣恩,碌碌无为。若能亲历此等大事,纵有千难万险,亦是……快事一件!” 李纲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波澜翻涌。 他看得出,费鼎宋此言,并非虚饰。 为国,确有其赤诚之心。 为私,这经略江南的差事,若能办成,其功绩之显赫,足以让任何人一步登天,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费鼎宋能将这两者如此坦然地摆在台面上,这份胆魄与见识,便已远超常人! “费少詹,”李纲沉吟片刻,缓缓道,“你的心意,老夫明白了。只是,你乃太子詹事府官员,职责所在,贸然离京,恐有不妥。且江南之事,已有齐转运主持,你若同去,事权如何划分,亦是难题。” 费鼎宋微微一笑:“相公所虑,下官亦曾思量。下官并非要与齐转运争权,只愿为一佐贰,听凭调遣。至于职责,陛下既设‘纠察御史’,下官或可暂领此衔,名正则言顺,亦可就近监察,内外呼应。如此,既不违朝廷体制,亦能为齐转运分忧解难。” 李纲闻言,不由得再次审视起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心思缜密,胆大心细,且能屈能伸,不计名位。 这样的人才,若能与齐安那般刚猛之人相辅相成,江南之事,或许……真能有所突破! “此事……事关重大,”李纲沉声道,“老夫需得禀明陛下,由陛下圣裁。不过,费少詹这份为国分忧之心,老夫……定会如实转达。” 费鼎宋长揖及地:“多谢相公成全!” 与此同时,刚刚领受了江南诸路财赋经略使重任的齐安,并未如众人想象那般,急于去各部衙门交接文书,或是拜访同僚。 他独自一人,缓步走在皇城内的宫道上。方才在金殿之上,他言辞犀利,气势如虹,此刻褪去那层锋芒,却显出几分文士特有的清癯与孤峭。 他没有回临时下榻的馆驿,而是径直去了国子监的藏书楼。 他要的,不是那些粉饰太平的官方文牍,而是历年来关于江南各路赋税、漕运、盐铁的原始账册、以及御史台弹劾江南官员的奏疏副本。 这些东西,寻常官员难以得见,但他新任江南经略使,又有官家口谕在前,藏书楼的官员倒也不敢过分为难。 整整一个下午,齐安便如同一尊石像般,枯坐在故纸堆中,一卷一卷地翻阅着那些泛黄的、布满尘埃的卷宗。他的目光专注而锐利,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提笔在随身携带的纸张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那些枯燥的数字,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符号,勾勒出江南那片富庶土地之下,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以及触目惊心的贪腐黑洞。 直到夕阳西下,最后一缕余晖从窗棂间洒入,齐安才缓缓合上最后一卷文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原本就锐利的眸子,此刻更添了几分冰冷的寒意。 “江南……哼。”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也带着一丝……磨刀霍霍的兴奋。 回到馆驿,他简单用过些许冷食,便立刻铺开纸张,开始就今日朝堂所闻,以及自己从卷宗中所得,草拟一份更为详细的江南整顿方略。 灯火之下,他清瘦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直。他提笔疾书,时而凝眉思索,时而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他将江南的田亩、漕运、盐铁各弊端逐条罗列,针对每一项弊端,都提出了数种应对之策,有的怀柔,有的刚猛,有的甚至……不惜流血。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他知道,这份方略一旦上呈,便意味着一场与整个江南旧势力的宣战。 “咚咚咚——”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齐安笔尖一顿,抬头道:“何人?” “齐经略,”门外传来一个略显陌生的声音,“太子詹事府费鼎宋,冒昧来访。” 齐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费鼎宋?便是今日在朝堂上为自己解围,并提出设立“纠察御史”之人?他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他放下笔,起身道:“费少詹请进。” 房门推开,费鼎宋一身便服,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走了进来。 “深夜打扰,还望齐经略海涵。”费鼎宋将食盒放在桌上,拱手道,“下官听闻齐经略自散朝后便在馆驿埋首公务,想必尚未用饭,特备了些清粥小菜,不成敬意。” 齐安打量着眼前的费鼎宋。此人年纪比自己略轻,面容儒雅,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锐利。今日在殿上,他那番话,可谓是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也确实为自己南下扫清了不少潜在的障碍。 “费少詹有心了。”齐安回了一礼,语气依旧平静,“不知费少詹深夜到访,可是……有何指教?” 费鼎宋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齐安桌案上那摊开的、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眼神中露出一丝了然。 “指教不敢当。”费鼎宋道,“下官今日在殿上,听闻齐经略直陈江南三弊,以及那雷霆三策,深感钦佩。齐经略所言,皆是切中肯綮,非大勇猛、大智慧者不能言。”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了几分:“只是,江南之地,水深浪急。齐经略此去,名为经略财赋,实则不啻于与整个江南旧有势力为敌。其间凶险,非同小可。” 齐安的目光微微一动,看着费鼎宋,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费鼎宋见状,继续道:“陛下虽已授齐经略便宜行事之权,然鞭长莫及,京中纵有‘纠察御史’策应,亦难免百密一疏。江南官场,素来抱团排外,若无得力臂助,齐经略孤身奋战,恐事倍功半。” “费少詹,”齐安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有话不妨直说。” 费鼎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他知道,与齐安这种人说话,不必绕弯子。 他郑重道:“下官不才,愿为齐经略之佐贰,同赴江南,共襄此举!” 齐安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惊讶。他看着费鼎宋,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费少詹……此言当真?” “君子一言。”费鼎宋坦然迎向齐安的目光,“下官今日已向李相公表明心迹。此去江南,于国,是为陛下分忧,为社稷尽力;于私,亦是建功立业,不负平生所学。下官自问,对江南之事,尚有几分浅见,或可为齐经略查漏补缺,奔走一二。齐经略若不嫌弃下官才疏,愿效犬马之劳。” 齐安沉默了片刻。 他从费鼎宋的眼中,看到的是坦荡与决心。 眼前这个人,与朝中那些只知空谈、畏首畏尾的官员,截然不同。 他们是同一类人。 那种为了心中的信念,可以不惜一切,甚至粉身碎骨的人。 “费少詹,”齐安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你的心意,齐某……心领了。只是,此事体大,非我二人可以私下定夺。你我皆为臣子,当以君命是从。” 费鼎宋微微一笑:“齐经略所言极是。下官此来,亦是想与齐经略通个气。若陛下最终准允,你我二人,在江南或可相互策应,少走许多弯路。” “好。”齐安点了点头,眼中那份孤峭似乎也淡了几分,“若真能与费少詹同行,齐安……求之不得。” 这一刻,灯火之下,两个同样怀揣着改变大宋命运决心的臣子,他们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交汇在一起。 入夜,紫宸殿偏殿书房。 赵桓刚刚批阅完几份来自军中和地方的紧急奏报,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张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道:“陛下,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已将关于两浙路转运使齐安的密查卷宗呈上,正在殿外候旨。” “哦?这么快?”赵桓眉梢微微一挑,“让他进来。” 陈过庭很快便入内,将一份厚厚的卷宗恭敬地呈上。 赵桓接过,并未立刻翻阅,而是看向陈过庭:“你先说说,查到了些什么?” 陈过庭躬身道:“回陛下,齐安此人,正如李相公所言,其履历清白,为官刚直,在两浙路任上,确实大力整顿过盐铁漕运,得罪了不少地方势力,也因此数次遭人弹劾,但皆因查无实据而不了了之。其家产……确实不丰,此次募兵勤王,几乎倾尽所有。其所募乡勇,战力平平,途中多有逃散,如今只余百十人,暂编于京畿某营。” “至于其性情……”陈过庭略微迟疑了一下,“据皇城司密探回报,此人……性情孤僻,不喜交游,除了公务,几乎不与同僚往来。平日里唯一的喜好,便是……读书,尤其是……律法与算学。” “律法与算学?”赵桓闻言,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他挥了挥手:“卷宗留下,你先退下。河北之事,抓紧布置,不得有误。” “臣遵旨。”陈过庭行礼告退。 赵桓这才拿起那份卷宗,细细翻阅起来。卷宗中记录的,比陈过庭口述的更为详尽。从齐安的家世出身,到其科场经历,再到其在两浙路任上的桩桩件件,巨细靡遗。其中,有几处细节,引起了赵桓的注意。 ——齐安在整顿漕运时,曾有地方豪强纠集地痞流氓,围攻其官署,齐安竟是亲自率领衙役,手持水火棍,将那些人打得头破血流,狼狈逃窜。 ——又有一次,查抄私盐贩子,遭遇顽抗,一名盐枭持刀行凶,齐安身边的护卫都有些畏缩,他却面不改色,夺过一旁差役的朴刀,一刀便将那盐枭的胳膊给卸了下来。 赵桓的指尖在这些记录上轻轻划过,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他合上卷宗,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第130章 君臣一心论兴衰 赵桓指尖在冰凉的卷宗上轻轻叩了叩,那抹笑意还没从嘴角完全散去,心里已经盘算开了:“齐安这把刀是快,但江南那地方,油水厚,骨头也硬。光他一个愣头青去砍,怕是刀口没卷,人先被那帮老油条给吞了……”他寻思着,怎么也得给齐安配个磨刀石,再派几条好狗在旁边盯着。 正琢磨着,殿门外传来张望那特有的、压得极低的嗓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官家,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李纲李相公,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回禀。” 赵桓眉梢一挑,心道来得正好,朕也正想听听他那边的章程呢。“宣。” 片刻之后,李纲略显疲惫的身影便出现在书房门口。他比朝堂上看着又添了几分憔悴,想来这一日也没得清闲。 “臣李纲,参见官家。”李纲躬身行礼。 “李相免礼,坐。”赵桓指了指一旁的锦墩,语气随意了些,“朕刚看了齐安那小子的底细,确如李相所言,是个能干事、也敢干事的。江南的财赋,朕就打算交给他了。” 李纲脸上露出一丝欣慰,拱手道:“陛下圣明。齐安虽性情刚直,但其才干与忠心,老臣敢为之担保。”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子,“官家,这是臣与都察院几位同僚连夜草拟的关于设立‘江南财赋纠察御史’的初步章程,以及几位御史台谏中薄有声望、敢于任事之人的名单,请官家过目。” 张望连忙上前接过折子,呈给赵桓。 赵桓展开扫了一眼,上面列了个名字,都是些硬骨头,平日里没少跟那些勋贵旧党对着干。他心中有数,却不急着表态,反而问道:“李相以为,这些人中,谁最合适担此重任?或者说,李相可还有更好的人选?” 李纲闻言,知道官家这是在考较他,也是在给他机会。他略一沉吟,道:“官家,章程初拟,人选亦只是备选。臣今日前来,除了此事,还有一桩……或许更紧要的人事,想向官家回禀。” “哦?”赵桓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李纲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今日散朝之后,太子詹事府少詹事费鼎宋,特意寻到老臣。他言说,齐安此去江南,必将阻力重重,单凭其一人,恐难竟全功。他……”李纲看了赵桓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便继续道,“费鼎宋主动请缨,愿随齐安同赴江南,为一佐贰,协助齐安行事,并愿暂领‘纠察御史’之衔,以便就近监察,内外呼应。” 赵桓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手指却在御案上轻轻敲击起来,发出极轻微的“叩叩”声。书房内一时间只有这单调的声响。 李纲说完,便垂首静立,等待官家的反应。他知道,费鼎宋此举,可谓是兵行险着,既有为国之心,亦不乏博取功名之意。就看官家如何看待了。 半晌,赵桓才停下敲击的手指,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费鼎宋……这小子,倒是机灵得很,知道怎么把烫手的山芋变成香饽饽。李相,你以为他如何?” 李纲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官家在问他的真实看法,不敢怠慢,恭声道:“回官家。费鼎宋此人,据老臣观察,其心思之缜密,见识之不凡,远超其年龄。今日殿上献策,已可见一斑。其主动请缨,虽有建功之心,但其所言‘为陛下分忧,为社稷尽力’,老臣以为,亦是出自肺腑。若他真能与齐安一刚一柔,一主内,一主外,或可为江南之事,打开新的局面。” 赵桓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他拿起御案上的狼毫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字,然后用一方玉镇压住,抬眼看向李纲,笑道:“李相,朕心中其实也盘算着一个能辅助齐安,又能担起这‘纠察’之责的人选。不如你也写一个你心中觉得最合适之人,咱们君臣二人,看看是否想到一块儿去了?” 李纲心中一动,已然明白了官家的用意。他略一思忖,也走到一旁的案几,取过笔墨,同样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小心地折好。 “官家先请?”李纲道。 赵桓哈哈一笑:“同来!” 二人同时将手中的纸张展了开来—— 灯火之下,两张宣纸上,赫然都是一个笔力遒劲的“费”字! “哈哈哈!”赵桓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好!好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看来这费鼎宋,是天意要让他去江南闯荡一番了!” 李纲也是面露微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官家能与他想到一处,足见君臣之间的默契。 “既然如此,”赵桓心情大好,对张望吩咐道,“去御膳房传话,让他们备几样精致小菜,再温一壶御酒。朕今夜要与李相小酌几杯,边吃边议。” “喏。”张望躬身应下,悄然退了出去。 很快,几样精致的酒菜便摆了上来。赵桓亲自为李纲斟了一杯酒:“李相,今日你我君臣,不论文武,只叙私谊。来,为了大宋的钱袋子,也为了朕这两个即将远赴龙潭虎穴的臣子,干了此杯!” 李纲受宠若惊,连忙举杯:“臣惶恐,敢不从命!” 君臣二人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气氛也松弛了不少。赵桓放下酒杯,看着李纲,神色也郑重了些:“李相,齐安刚直,费鼎宋机敏。此二人南下,朕是放心的。只是,江南之地,盘根错节,那些个世家大族、地方官绅,哪个不是在当地经营了数代?他们能眼睁睁看着嘴里的肥肉被夺走?” 李纲放下筷子,正色道:“官家所虑极是。江南财赋之弊,非一日之寒。齐安与费鼎宋此去,必将面临重重险阻。地方上的阳奉阴违、暗中掣肘,乃至于……铤而走险,都不可不防。” “所以,”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朕才要给他们‘纠察御史’这把宝剑!不光要查江南,更要查京城!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给那些蠹虫撑腰!查出一个,给朕办一个!绝不姑息!” 李纲点头道:“陛下圣明。有此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只是,‘纠察御史’的人选,还需慎之又慎。费鼎宋虽可担此任,但其资历尚浅,恐难服众。老臣以为,或可再择选几位德高望重、素有清名的御史台谏官员,一同署理,遇事也可商议,不至偏颇。” 赵桓沉吟道:“李相说的是。此事,便由你与都察院一同拟个章程出来,人选也一并报上。费鼎宋,可以领衔,给他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至于其他人,朕的要求只有一个——忠诚,能干,不怕得罪人!” “臣遵旨。” 赵桓又道:“江南之事,朕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必须看到成效。这个成效,不仅仅是钱粮入库,更重要的是,要让朕看到江南的吏治有所改观,百姓的怨气有所平息。若是只顾着刮地皮,激起民变,那便是他们的失职!” 李纲心中一凛,知道官家这是在敲打,也是在划底线。“陛下放心,老臣必将此意转达齐安与费鼎宋。财赋之事,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断不可竭泽而渔。” 赵桓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酒杯,与李纲又碰了一下:“好。江南之事,朕就托付给他们,也托付给李相你了。京中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你可要替朕盯紧了。”他的目光深邃,似乎意有所指。 李纲心中明白,官家所指的,恐怕不仅仅是江南之事,还有……河北那边的暗流。 他放下酒杯,沉声道:“官家但请宽心。有老臣在,定不让宵小之辈,乱我大宋朝纲!” 夜色渐深,书房内的灯火,映照着君臣二人坚毅的脸庞。一场关乎大宋国运的江南风暴,已然在酝酿之中。而更北的地方,另一场看不见的硝烟,似乎也即将弥漫开来。 第131章 龙潜幽燕·九王图南(上) 靖康元年,三月二十日,大名府。 春寒的风,卷着沙尘,在这座刚刚换了主人的城池上空呼啸。府衙前的旗杆上,曾经飘扬的“宋”字大旗已被悄然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崭新的、绣着“靖康”年号的杏黄色龙旗。只是那龙纹,比起汴京皇城中的,似乎少了几分灵动,多了几分仓促的僵硬。 原节度使府的大堂,此刻已被改作了“靖康殿”。堂上,新制的“御座”简陋却不失威严。赵构身着一袭绛红色的十二章纹衮服,头戴通天冠,珠帘轻垂,遮掩着他深邃的眼眸。这身行头,已然是天子之尊,只是那眉宇间不时闪过的一丝阴鸷与不安,却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 距离那夜从汴京金水河狼狈逃窜,不过月余。从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康王,到如今在这河北之地“受万民拥戴”的“靖康陛下”,这其中的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忘不了野鸡岗芦苇荡中,那个满脸横肉、眼神如狼的女真“天使”,是如何用施舍般的语气,将“燕云十六州”这块画出来的大饼,轻飘飘地丢到他面前的。 “康王,”那女真百夫长斜睨着他,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我家二太子(完颜宗望)说了,你赵家那小子(指赵桓)不识抬举,非要跟天朝作对。你若识时务,肯为大金效力,日后扫平了中原,那燕云故地,也不是不可以赏给你管着,让你也尝尝做皇帝的滋味。” 那语气,仿佛是在说赏一条狗几块骨头。 “燕云十六州……”赵构当时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却又不得不将那份屈辱死死压下。他知道,这是金人给他下的套,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皇兄的追杀令,如催命的符咒,若非金人“顺手”解决了那几个皇城司的尾巴,他早已曝尸荒野。连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看似忠心耿耿的小厮,也在那夜之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想来也是金人的手笔,或是……被灭了口。 “陛下乃天潢贵胄,正统所在!汴京那逆……那官家倒行逆施,失尽人心,河北百姓,无不翘首以盼陛下拨乱反正!”新任的“宰执”汪伯彦唾沫横飞地劝进。 “陛下,卧薪尝胆,方能成就大业!金人虽虎狼,亦可为我等所用!”一脸精明的前康王府长史黄潜善,则在一旁摇着鹅毛扇,出着“妙计”。 于是,他便在这大名府,登上了这个草台班子搭起的“御座”,遥尊汴京那位为“太上皇兄”,自领“靖康”年号,声称要“清君侧”,以安天下。 此刻,御座之下,文武分列,一个个神情肃穆,只是这肃穆之下,藏着多少真心,多少算计,赵构心中雪亮。 “陛下,”黄潜善那特有的、略带谄媚的嗓音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大金国遣使,已在殿外候旨。” 赵构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宣。” 片刻,一名身着皮甲,腰挎弯刀,满脸络腮胡子的女真佐领,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凶悍的女真甲士,竟是连兵器都未解除。 那佐领见了御座上的赵构,也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便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用生硬的汉话高声道:“大金国皇帝陛下有旨,命尔等即刻出兵,攻取磁州!宗泽老匹夫,顽抗天兵,死不悔改,当诛!若能拿下磁州,献于大金,日后或可考虑……嗯,那燕云之事。” 这哪里是国书,分明就是一道命令! 殿内,汪伯彦等一众“大宋臣工”,脸上都露出了屈辱和愤懑之色。但御座上的赵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甚至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地说道:“天使远来辛苦。宗泽乃前朝旧臣,食古不化,朕亦深恨之。只是……我河北行营初立,兵马尚在整顿,粮草亦有不济,仓促出兵,恐误了大金皇帝陛下的大事啊。” 那女真佐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冷哼一声:“此乃二太子将令!尔等只需遵从!粮草军械,自有定夺!若敢推诿,休怪大金铁骑踏平大名府!”他说罢,竟是将那羊皮纸往地上一扔,转身便扬长而去,留下满殿面面相觑的“靖康君臣”。 殿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带上。 “欺人太甚!”汪伯彦第一个跳了起来,须发戟张,“陛下!金贼如此辱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汪大人息怒,”黄潜善连忙上前打圆场,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金人骄横,非一日之寒。眼下我等势弱,唯有忍辱负重。依臣之见,磁州……还是要打的。” “黄大人!”汪伯彦怒视黄潜善,“你莫非要我等真去做金人的鹰犬不成?宗泽虽与我等道不同,却也是抗金的忠臣!我等若攻之,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黄潜善不慌不忙地摇着扇子:“汪大人此言差矣。攻打磁州,并非真要与宗泽死战。我等大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来,可向金人示好,换取粮草军械,以壮大我军。二来,也可借此机会,将我等‘靖康’旗号,传遍河北,招揽义士,收拢人心。至于宗泽……”他压低了声音,凑到赵构身前,“或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晓以利害,劝其归降。若其冥顽不灵,再做计较不迟。” 赵构静静地听着,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叩击。 傀儡……他心中苦笑。金人这是把他当成了用完即弃的柴火。只是,这柴火,未必就不能引燃燎原之火! “汪爱卿,”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忠义固然可嘉,但审时度势,更为重要。黄爱卿所言,不无道理。” 他看向堂下众臣,朗声道:“传朕旨意!命新任兵部侍郎杜充,为招抚河北东路使,点选精干吏僚并本部兵马三千,即刻启程,前往磁州!务必‘晓谕’宗泽,使其明白‘天时所归,民心所向’,弃暗投明,归顺本朝!若宗泽执迷不悟,则……相机行事,不可擅动刀兵,一切以保全河北生民为念!” 他将“晓谕”和“相机行事”几个字说得意味深长,又加上一句“不可擅动刀兵,保全生民”,既是说给杜充听,也是说给殿上其他人听,更是说给可能存在的金人眼线听。 一个身形略显臃肿,面带精明之色的中年文官从班中走出,正是那新任的兵部侍郎杜充。此人原是前朝某地通判,因善于钻营,颇得一些权贵赏识,汴京失陷前夕便嗅到了风向不对,早早辗转投到了康王麾下,如今因“劝进有功”,被擢为侍郎。 杜充闻召,连忙上前叩首:“臣杜充领旨!臣必不负陛下重托,定当竭尽所能,说服宗泽,使其迷途知返,共襄陛下靖康大业!纵然宗泽顽固,臣亦当以三寸不烂之舌,使其明白顺逆之理!” 他说得慷慨激昂,仿佛宗泽已是他囊中之物。 赵构微微颔首,心中却是一哂。这杜充,口舌便给,但论及忠诚与担当,恐怕还差得远。派他去磁州,一来是做个姿态给金人看,二来,也是想看看这杜充究竟有几分真本事,若是能兵不血刃拿下磁州,自然是好,若是不成……消耗的也是他杜充的人马。 “甚好。”赵构淡淡道,“杜爱卿此去,责任重大,望好自为之。” “臣,遵旨!”杜充再次叩首,眼神中闪烁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与盘算。 赵构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殿外,沉声道:“另,命斥候严密探查汴京动静!朕那位皇兄,最近在做什么,他手底下那些能臣猛将,又有何举措,朕要一清二楚!” 御座之下,一直躬身侍立的黄潜善,听到此处,眼中精光一闪,连忙上前一步,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禀报道: “陛下圣明!关于汴京之事,臣这里……恰好今日清晨,收到了一份从南边通过秘线辗转送达的急报,正要寻机向陛下呈禀!其中内容,或许……正合陛下此刻所虑!” 第132章 龙潜幽燕·九王图南(下) 赵构霍然转头,锐利的目光紧紧盯住黄潜善,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哦?是何密报?速速呈上来!” 黄潜善不敢怠慢,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卷用蜡封好的细竹筒,双手捧着,恭敬地递了上去,同时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的得意道:“陛下,此乃臣早年尚在京中之时,于宫禁之内布下的一枚棋子传回的消息。此人虽位卑,却颇能接触到一些内廷的隐秘,消息还算灵通。今日送来的,便是关于汴京那伪帝的最新动向。” 赵构眼中精光一闪,接过竹筒,心中对黄潜善这份深藏不露的手段又高看了一眼。他指尖微微用力,捏碎了蜡封,从中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他展开纸条,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的蝇头小楷,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纸条上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但内容却如同一块块巨石,砸在赵构心头。 ——“伪帝自怀州还,即日召对李纲、蔡懋,似议江南财赋,言语间提及‘一月之期,钱粮入京’。” ——“次日大朝,伪帝以雷霆之势,擢齐安为江南诸路财赋经略使,太子詹事府费鼎宋为特遣监察御史,协同南下。闻齐安立军令状,一月无功,提头来见。” ——“伪帝于殿上言,‘江南乃大宋钱粮根本,此事若成,北伐有望,中兴可期’,群臣震悚。” ——“京中传言,伪帝欲效仿汉武,整顿币制,行均输平准之法,以充国库。” ——“另,太原大捷,粘罕西窜,韩、种、折三路兵马已奉伪旨,会师太原,似有整军经武,再图北进之意。”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根针,刺得赵构太阳穴突突直跳。 “经略江南……一个月……北伐有望……”赵构将那纸条捏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那位皇兄,回京之后,非但没有因为之前的险胜而稍作喘息,反而变本加厉,动作竟是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江南,那是大宋的钱袋子!一旦被赵桓牢牢掌控,财源滚滚而来,那他这河北的“靖康”朝廷,还拿什么跟汴京斗? 更让他心惊的是“北伐有望”四个字。若赵桓真能凭借江南财力,整顿出一支北伐强军,那他这偏安河北的“伪朝”,岂不成了第一个祭旗的? “陛下,这……”汪伯彦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汴京那厮,这是要釜底抽薪啊!江南若稳,我等河北……危矣!”他声音都有些发颤。 黄潜善也是面色凝重,摇着鹅毛扇的手都停了下来:“陛下,伪帝此举,用心险恶。他这是要先安内,再攘外。而我等,恐怕就是他眼中的‘内’!” 赵构猛地将纸条拍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殿内众人皆是一惊,噤若寒蝉。 “哼!”赵构冷笑一声,眼神中却尽是寒意,“他想得倒美!江南是块肥肉,也是块最难啃的硬骨头!自太祖太宗以来,江南士绅豪族,盘根错节,利益勾连,岂是那齐安、费鼎宋两个黄口小儿,凭借一纸敕令就能轻易撼动的?一个月?简直是痴人说梦!” 话虽如此说,赵构心中却清楚,他那位皇兄,自登基以来,行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手段之酷烈,远超常人想象。那齐安既然敢立军令状,费鼎宋又以“纠察”为名,恐怕江南真的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陛下圣明!”汪伯彦连忙接口道,“江南之事,非一朝一夕可定。我等当务之急,还是稳定河北,积蓄力量。金人那边……” “金人?”赵构打断汪伯彦,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警惕,“金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他们不过是想利用我等罢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传朕旨意!”赵构沉声道,“命杜充,加快进军磁州!但……”他话锋一转,眼中露出一丝狡黠,“告诉他,以‘招抚’为主,不可与宗泽硬拼!磁州城坚,宗泽老儿又素有民望,强攻徒增伤亡。朕要的,是磁州的人心,是河北的安稳!让他多派些能言善辩之士,去跟宗泽‘讲道理’,拖住他便可!” “是,陛下!” “另,”赵构看向黄潜善,“你那宫中的内线,让他继续给朕盯紧了!汴京伪帝的一举一动,朕都要知道!特别是……他如何处置太原那上万金兵降卒,以及……他下一步的军事动向!”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替朕给金人那位佐领传个话,就说朕已派兵前往磁州,只是河北民生凋敝,军粮匮乏,还望大金能‘雪中送炭’,助我一臂之力。至于那燕云故地……朕,时刻铭记在心!” 黄潜善心领神会,躬身道:“臣遵旨。臣这就去安排。” 待汪伯彦和黄潜善退下,殿内只剩下赵构一人。他重新拿起那张写满汴京动向的纸条,眼神阴晴不定。 “皇兄啊皇兄,”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还真是……不给九弟留一点活路啊……” 他走到殿中的一副巨大的河北堪舆图前,目光在磁州、真定、河间几个重要的州府上逡巡。 宗泽是颗钉子,必须想办法拔掉,或者……让他为己所用。 而金人,则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既要利用,又要防备。 最让他寝食难安的,还是汴京那位手段狠辣的皇兄。 “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江南的钱粮就能入京?”赵构的指尖在地图上重重一点,“朕,偏不让你如愿!” 他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来人!” 一名亲信内侍匆匆入内,垂首候命。 赵构的声音冰冷如铁,一字一顿地说道:“传朕密旨,联络河北各地忠于‘靖康’的义军首领,以及……那些对汴京伪帝心怀不满的旧臣将领。告诉他们,朕,需要他们的‘忠诚’!大宋的江山,不能断送在暴君奸佞之手! 就说……朕不日将亲赴真定,与诸君会盟,共商大计!” 那内侍身子微微一颤,似乎被赵构话语中的杀伐之气所慑,连忙叩首道:“奴婢……遵旨!” 第132章 北风卷地·双龙暗斗休 天会四年(宋靖康元年)四月初,上京会宁府。 料峭的春寒尚未完全褪去,这座矗立于白山黑水之间的金国都城,此刻却笼罩在一股比春寒更刺骨的阴霾之下。自开国以来,所向披靡的大金铁骑,头一次在南朝那里碰了个头破血流,损兵折将的消息如同雪片般传回,让整个上京的空气都显得格外压抑。 皇宫大殿之内,气氛更是凝重如铁。 金太宗完颜晟(吴乞买)面沉似水,端坐于铺着虎皮的御座之上。这位以勇武和权谋着称的女真共主,此刻那双深邃的鹰目中,却燃烧着难以遏制的怒火和一丝深深的疲惫。御座之下,一众女真勋贵重臣,皆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殿中央,并排跪着两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身影——东路军都统帅,二太子完颜宗望(斡离不),以及西路军都统帅,谙班勃极烈完颜宗翰(粘罕)。 宗望是先一步狼狈逃回上京的,他那张素来英武的面容,此刻布满了风霜与憔悴,曾经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刻骨的屈辱和不甘。而粘罕,则是数日前才拖着重伤的身体,在少量亲卫的护送下抵达。他那只仅存的独眼,此刻更是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如同受伤的困兽,散发着暴戾的气息。 “都说说!”完颜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两路大军,十数万精锐,为何会败得如此之惨?朕要听实话!” “皇兄!”宗望第一个抬起头,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和愤懑,“非是臣弟不用命!汴京城下,那宋国小皇帝赵桓,狡诈如狐,先是坚壁清野,后又以妖火焚我‘火车’,更兼其麾下李纲、岳飞之流死战不退。臣弟……臣弟已尽力了!若非西路军迟迟未能攻克太原,有效牵制宋军西顾之力,臣弟何至于……” “放屁!”不等宗望说完,一旁的粘罕猛地咆哮起来,他本就伤势未愈,此刻一激动,更是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斡离不!你休要血口喷人!太原城墙之坚,守军之顽强,远超预料!老夫麾下勇士,哪个不是浴血奋战?倒是你!在汴京城下畏首畏尾,屡失战机!若非你轻敌冒进,中了宋人奸计,我大金何至于损兵折将如此之巨?!” “粘罕!你休要强词夺理!”宗望也怒了,针锋相对,“太原弹丸之地,你数万大军围攻数月不下,反倒怪起我来了?若非你未能牵制宋军主力,我东路军何至于在汴京城下独木难支?!” 眼看两位手握重兵的统帅就要在殿上撕咬起来,御座上的完颜晟猛地一拍扶手:“够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宗望和粘罕粗重的喘息声。 “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如此惨败,若不找出症结,何以面对列祖列宗!朕再问你们,南朝那新君赵桓,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让我大金两路精锐皆损兵折将?!”完颜晟目光扫过二人,冷哼一声。 宗望和粘罕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赵桓的忌惮。粘罕独眼中凶光一闪,恨声道:“那赵桓小儿,看似年轻,却心狠手辣,颇有几分胆色,与他那懦弱的父亲截然不同!且他手下那李纲、岳飞等人,也确是悍不畏死之辈!” 宗望亦点头附和:“陛下,粘罕所言不虚。宋军此次士气之盛,抵抗之烈,远超臣弟预料。汴京一战,若非其君臣一心,恐怕早已城破。” 待殿内稍稍安静,完颜晟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完颜宗望身上,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斡离不,你之前屡次上奏,言及已在河北扶植宋康王赵构,欲行‘以宋制宋’之策,此乃国之大计。如今看来,此策进展如何?那赵构可能堪大用?朕命你传令其攻取磁州,牵制宋军北上之力,此事……他可曾遵从?” 这个提问一出,殿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宗望身上。扶植赵构这件事,虽然是国策之一,但具体执行一直是东路军在负责。如今东路军大败,这条暗线是否还能发挥作用,自然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完颜宗望心中一凛,知道这是金太宗在追问他另一条战线的“成果”了。他连忙叩首道:“回陛下!康王赵构,目前已在大名府竖起‘靖康’旗号,招揽河北溃兵流民,声势日渐壮大。臣……臣已遣使传达陛下旨意,命其即刻攻打磁州宗泽老匹夫。只是……” 宗望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只是那赵构羽翼未丰,麾下兵马多是乌合之众,而宗泽老儿在磁州经营多年,城坚粮足。赵构数次遣人回报,言称力有不逮,恐难速下磁州,还望陛下能……能体谅其苦衷,并给予些许粮草军械之助,方能为大金效死力。”他说这话时,刻意强调了赵构的“困难”,也是在为自己这条线未能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开脱。 “哼!废物!”粘罕在一旁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显然对赵构这种“推诿”很是不满。 完颜晟的眉头也微微皱起,显然对赵构的“表现”不甚满意。他沉吟片刻,问道:“依你之见,这赵构,究竟是真心想为我大金效力,还是首鼠两端,想借我大金之力,坐收渔翁之利?” 宗望心中一紧,连忙道:“陛下,赵构此人,虽有私心,但其兄长赵桓与其有不共戴天之仇,断无复合之可能。只要我大金掌控得当,使其与南朝伪帝相互消耗,则我大金便可坐收渔利。待其两败俱伤,我大金再挥师南下,则中原唾手可得!臣以为,在当前我大军新败,不宜再与宋人正面硬撼之时,加大对赵构的扶植,令其在河北闹出更大的动静,方为上策!” 宗望身旁,一直沉默的汉人幕僚韩企先也适时出班,躬身道:“陛下,二太子所言极是。‘以夷制夷,分而治之’,乃历代霸主常用之策。赵构虽弱,却是一面可以利用的旗帜。我大金只需付出些许代价,便可使南朝内乱不休,疲于奔命。此举,于我大金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完颜晟听着,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他知道,宗望和韩企先说的不无道理。硬碰硬的仗打输了,换个法子,或许能收到奇效。 “好!”完颜晟猛地一拍御座扶手,“就依斡离不所言!传朕旨意!再遣重臣前往大名府,告诉赵构,朕对他寄予厚望!除了之前的赏赐,再拨付粮草五万石,劣等战马五百匹,破旧甲胄千领!但,他必须在一个月内,给朕拿下磁州!否则,休怪朕翻脸无情!”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告诉他,朕要的不是一个只会摇尾乞怜的废物,而是一只能替朕咬人的恶犬!若他连宗泽都对付不了,留之何用?!” “另,”完颜晟声音再次变得雄浑,“命我上京勇士,以及新募的契丹、奚人各部,加紧操练!粘罕,你虽有罪,但朕仍信你之勇武。待伤愈之后,与宗弼(完颜兀术)一同,给朕盯紧了西北和河东的动静,不得让南朝有可乘之机!待明年开春,朕要亲率大军,再次南征!此次……朕要让那赵桓小儿,血债血偿!” “吾皇万岁!大金万岁!”殿内群臣,再次被金太宗的霸气所感染,齐齐跪伏,山呼万岁。 完颜晟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望向遥远的南方。他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 “即刻备下国书、赏赐,命户部拨付粮草军械!朕要让那赵构,立刻给朕动起来!” 殿角,一名早已等候多时的女真信使,无声地躬身领命,迅速退出了大殿,消失在殿外凛冽的北风之中。 第133章 磁州烽火急 赵构欲会盟 靖康元年,四月。 河北磁州。 城头之上,春风已带暖意,吹拂在守城将士的脸颊上,却驱不散他们眉宇间的凝重。宗泽身披一件浆洗得发白的旧战袍,手按着温热的垛墙,目光沉静如水,凝视着城外官道。数日前,大名府杜充遣人送来那封所谓的“招抚信”,言辞倨傲,被他当场撕碎,将来使一顿痛斥,赶了出去。随后,杜充便领着那两三千号称“靖康招抚军”的人马,在磁州城外数里安营扎寨,每日里不过派些游骑前来骚扰,隔着护城河虚张声势,倒也没敢真个发起攻城。 “宗帅,这几日杜充那厮倒是消停了不少,连城下的叫骂都少了。”一名亲兵都头走到宗泽身旁,低声道。 宗泽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投向远方:“跳梁小丑,黔驴技穷罢了。他若真有本事,何至于只敢在城外犬吠?传令下去,各部严守岗位,不可因敌疲而自怠。城中粮草尚可支应月余,弓矢也还充足,老夫倒要看看,这杜充和他背后那位‘靖康陛下’,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亲兵都头领命正欲离去,忽见一名斥候自城下飞马而来,直奔城楼。 “报——!宗帅!”那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小的们盯紧了城外杜充的营寨,发现他们……他们从昨夜后半夜起,便开始悄悄拔营!今日天刚蒙蒙亮,已然人去营空,但并非南撤,而是……转向西北方向去了!” “哦?”宗泽花白的眉毛猛地一挑,眼中精光一闪,“转向西北?那是……真定府的方向?”他心中一动,莫非赵构那厮,真要如传闻所言,去真定府会盟? “去向何处,可曾探明?”宗泽沉声问道。 “回宗帅,看其行军方向,正是朝着真定府路线上最近的州县而去!而且,据逃回来的探子说,魏州的汪伯彦所部,似乎也已拔营,正向同一方向靠拢!” “真定府……汪伯彦……”宗泽口中咀嚼着这几个名字,眼神骤然一冷。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果决:“传令!再派精干斥候,务必给老夫查清楚,杜充和汪伯彦这帮国贼,究竟是不是要去真定府搅风搅雨!” …… 与此同时,在磁州以北,漳河与滏水交汇处的一片茂密山林之中。 马扩正带着他麾下那支已扩充至近两千人的义军主力,在此处隐蔽休整。自奉官家密旨重返河北以来,他联络旧部,招揽豪杰,队伍日渐壮大。虽然其中多是装备简陋、未经多少操练的乡勇和溃兵,但胸中那股保家卫国、驱逐鞑虏的烈火,却是一致的。这些时日,他们如同幽灵般游荡在太行山东麓,不断袭扰金军的小股部队和伪朝的补给线,也时刻关注着大名府和磁州的动静。 “头领!”一名身手矫健的斥候头目,也是马扩早年在西军中的袍泽,从林外匆匆奔来,脸上带着几分急色,“探听清楚了!大名府的杜充,昨日已从磁州城外拔营,并未南返,而是转向西北,与魏州赶来的汪伯彦所部合兵一处,如今正朝着真定府方向去了!看样子,赵构那厮,是真要去真定府会盟,整合河北的叛逆势力了!” 另一名负责情报汇总的文吏模样的中年男子补充道:“头领,我们还从几个被俘的伪朝散兵口中撬出些消息,金人那边,似乎又对赵构施加了压力,并许诺了新的一批‘援助’,要他务必在一个月内拿下磁州,但眼下,他们似乎更急于先在真定府稳固阵脚,壮大声势!” 马扩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凝重。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震得落叶簌簌而下。 “好个赵构!好个汪伯彦!他们这是要先整合河北的叛军,再回头全力对付磁州,甚至……图谋中原!”马扩咬牙切齿,“宗泽老将军在磁州,虽然暂时躲过一劫,但若让赵构在真定府成事,集结起数万之众,磁州旦夕可破!河北亦将彻底沦陷!” “头领,我们怎么办?”帐下几名义军头领纷纷看向马扩,神色焦急。 马扩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赵构欲往真定府会盟,必会大张旗鼓,沿途州县若有不从,定然会以武力胁迫。我们不能让他如此轻易得逞!传我将令!” 众头领精神一振,齐齐抱拳。 “留下五百弟兄,由张三哥带领,在此处看守营寨辎重,并继续袭扰大名府至魏州一线的敌军补给,做出我部主力仍在原地的假象!”马扩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其余主力,约一千五百人,备足三日干粮,随我即刻启程,向西北方向追赶!目标,阻击或袭扰杜汪联军前往真定府的道路!” 他眼中闪过一丝悍勇之色:“我们兵力虽少,但胜在熟悉地形,行动迅捷!就算不能正面击溃他们,也要像狼群一样不断撕咬,迟滞他们的行程,让他们无法顺利抵达真定!为官家调兵遣将争取时间!” 他又转向一名最为信任的亲信,也是他麾下脚程最快、最为机敏的斥候队长:“刘兄弟,你立刻带上十名最好的斥候,一人三马,将此间所有情弊,以及我部决议袭扰杜汪联军,阻止其前往真定府会盟之事,火速赶赴汴京!记住,务必亲手将密报交到皇城司陈指挥使手中,再由他转呈官家!告诉官家,河北局势瞬息万变,请陛下早做定夺!”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刻着“踏白”二字的腰牌,郑重地交给斥候队长:“这是官家当初在怀州赐下的信物,若遇紧急情况,可相机行事!记住,情报比我们的性命更重要!” “头领放心!属下纵然万死,也必将密报送到!”那斥候队长接过腰牌,眼中闪着泪光,重重叩首,随即点起人手,如离弦之箭般消失在密林深处。 马扩目送他们远去,随即转身,拔出腰间佩刀,刀锋在林间的光影下闪着寒光。 “弟兄们!”他声音不高,却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赵构那厮欲在真定府聚拢叛逆,图谋不轨!我等奉官家之命,护国讨贼!今日,便随我马扩,前去给这些国贼添些堵!让他们知道,河北之地,还有忠臣义士在!” “誓死追随头领!杀尽国贼!”千余名义军将士被马扩的豪情所感,纷纷举起手中简陋的兵器,发出震天的怒吼。 第134章 龙案布棋局 河北起风雷 汴京,紫宸殿。 夜。 赵桓的指尖在冰凉的御案上轻轻敲击着,面前摊开的是户部尚书蔡懋刚刚呈上的关于国库最新支出的账目。 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赤字,让他本就因思虑河北局势而烦躁的心情,更添了几分沉重。 江南那边,齐安和费鼎宋一行算算时日,应该刚刚抵达江宁府不久,正要开始着手整顿财赋,指望他们立刻送来钱粮解燃眉之急,无异于画饼充饥。眼下,朝廷的每一文钱,都得精打细算。 “陛下,”侍立一旁的李纲见赵桓脸色不佳,低声道,“国库之事,非一日之功。江南只要能稳住,钱粮总会源源不断而来。眼下,还是当以河北军情为重。方才陈指挥使呈上的那两份塘报,着实令人忧心。” 赵桓长长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他将案上那两份刚刚阅毕的、来自河北的塘报又看了一遍。 一份是磁州守将宗泽的奏疏,言及数日前盘踞城外的大名府杜充所部,已拔营转向西北,往真定府方向而去,魏州汪伯彦部亦有向其靠拢迹象,请朝廷早做示下。 另一份,则是马扩通过皇城司秘线八百里加急送回的绝密军情。这份密报更为详尽:杜充与汪伯彦已在魏州左近合流,兵力增至五千余,正合力向真定府方向移动,沿途招降纳叛,声势渐大。而赵构伪朝,也已传出风声,不日将亲赴真定府会盟,整合河北诸路“勤王”势力。更重要的是,马扩的眼线探听到,金人似乎又对赵构施加了压力,并许诺了新的一批“援助”,条件便是要赵构尽快在河北成事,牵制朝廷。 “哼,好一个真定府会盟!好一个借壳生蛋!”赵桓将两份塘报重重叠在一起,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怒火,“朕的这位好九弟,为了那把不属于他的龙椅,这是要集结河北所有的跳梁小丑,公然与朕叫板了!金人那边,果然又在背后使绊子,催着他尽快成事!” 他猛地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胸中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李纲面色凝重地接口道:“陛下,赵构此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部众虽鱼龙混杂,但若真在真定府成事,裹挟了河北部分军民,再有金人暗中支持,则其势必大涨。届时,不仅磁州的宗老将军危急,整个河北亦将糜烂,我大宋北伐大计,必受重创!” 赵桓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李纲和侍立在不远处的陈过庭。 “之前朕命岳飞遣王贵领精骑北上,屯于河内、怀州北面,原是想给他提个醒,让他知道收敛。现在看来,朕还是太小看他的野心和金人的无耻了!”赵桓语气冰冷,“他们这是要用赵构这颗棋子,来牵制朕的手脚,更要断了朕江南的财路!朕若在河北与他缠斗过久,金人便可从容南下!” 他转向陈过庭,沉声问道:“陈卿,金人此次对赵构的‘援助’,具体是什么?粮草?军械?还是……直接派了兵马?” 陈过庭躬身道:“回陛下,据臣目前掌握的情报,金人确实派遣了使者前往大名府,传达了完颜晟的旨意,并口头许诺了一些援助。但具体的粮草军械,尚未有大规模运抵的迹象。臣判断,金国主力新败,短期内恐难以给予赵构大规模的精锐兵马支持。他们更多的是想让赵构在河北先闹出些名堂,他们再视情况决定投入多少。” “哼,一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豺狼!”赵桓冷笑一声,心中对金人的盘算已了然于胸。他沉吟片刻,目光在堪舆图上河北的几个关键州府飞快地扫过,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指着地图,声音因压抑着怒火而显得有些低沉,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相,陈卿,听旨!” “臣等在!” “其一!”赵桓一指地图上的真定府与大名府之间,“立刻八百里加急传令怀州岳飞!命他即刻亲率神武右军主力,星夜兼程,目标……真定府!告诉岳飞,此行,不求攻城拔寨,但务必给朕做出大军压境、直捣黄龙的姿态!将赵构在真定府的会盟搅黄了!让那些准备投靠伪朝的各路人马都给朕看清楚,谁才是这大宋的主人!也让赵构知道,朕的刀,随时可以架在他的脖子上!” 李纲闻言,心中一惊:“陛下,岳将军的神武右军乃是我朝最后的精锐,若尽数调往真定府,路途遥远,粮草补给……” 赵桓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岳飞所部,自带一月之粮草!不足部分,朕会令沿途州府不惜一切代价支应!怀州由李进、王权留守,足以应对!朕要的,就是这个姿态!要的就是快!要打乱赵构的部署!” “其二!”赵桓的目光转向堪舆图上太原的位置,“传朕旨意给太原的韩世忠、种师中!太原新复,将士需休整,朕不强求他们立刻大举东出。但,”他加重了语气,“命韩世忠尽起麾下骑兵,种师中辅以精锐步卒,合计一万五千之众,给朕在太行山东麓的井陉、常山一线,大张旗鼓地‘操演’!做出随时可能东出,与岳飞部夹击真定府的态势!折可求部,留守太原,保障粮道,稳固河东!” “其三!”赵桓转向陈过庭,“户部尚书蔡懋那边,你去传朕的口谕。告诉他,国库再紧,牙缝里也得给朕挤出钱粮来!先从内帑中拨付粮草五万石,精盐两千斤,铁钱十万贯!星夜运往磁州!武库中新产的神臂弩,先紧着磁州,拨付两百具,配套箭矢五万支!告诉宗泽老将军,岳飞与韩、种两路大军已做出东西并进之势,他的任务,就是给朕死死守住磁州这颗钉子,吸引伪朝的注意力,为大军的战略部署争取时间!”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告诉蔡懋,朕知道他难,但若磁州有失,河北糜烂,江南的财赋也就别想安稳运抵京师了!孰轻孰重,让他自己掂量!” “其四!”赵桓的目光再次落在陈过庭身上,带着一丝期许与狠厉,“马扩那边,朕要给他更大的支持!你立刻派最得力的亲卫,携带朕的密旨和金印,以最快速度追上马扩!晋马扩为河北西路招讨安抚使,兼知磁州军州事!许其开府建衙,便宜行事!凡河北忠义之士,愿为国效力者,皆可招募!皇城司内库中,再拨付黄金五百两,白银三千两,缴获的战马中挑选三百匹上好的送去!告诉他,给朕在河北狠狠地闹!像一把尖刀,直插赵构伪朝的软肋!配合岳飞的行动,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告诉他,朕……不看过程,只看结果!” 这一连串雷霆万钧的指令,将整个河北乃至河东的兵力都调动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多路并进、以势压人、虚实结合的庞大战略。 “陛下圣明!”二人齐齐躬身,心中却也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而感到一丝寒意。 赵桓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立刻去办。待二人领命匆匆退下后,他独自一人走到那副巨大的堪舆图前,目光如炬,在河北的版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大名府和真定府之间。 “赵构啊赵构,”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嘲讽的弧度,“朕倒要看看,东西两路王师压境,你这个草台班子的‘靖康陛下’,还能蹦跶几时!” 第135章 江南风雷恶 铁面斥群蠹虫。 靖康元年,江南东路,江宁府。 自打朝廷派了钦差大臣,新任江南诸路财赋经略使齐安并特遣监察御史费鼎宋南下,要彻查江南财赋的消息传开,整个江宁府乃至江南东路官场,便如同滚油锅里撒进了一把盐,表面上还勉强维持着几分体面,底下却早已炸开了锅。各路神仙纷纷活动,打探消息的,串联示好的,暗中掣肘的,一时间暗流汹涌。 江宁府衙后堂,签押房内。 新任江南诸路财赋经略使齐安,端坐主位,面前的茶水早已失了热气,他却毫不在意。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更是覆着一层寒霜。他面前的桌案上,随意摊着几本江宁府及周边几个大县呈上来的田亩、漕运、盐铁课税的底账,那上面的数字,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出弥天大谎。 太子詹事府少詹事、特遣监察御史费鼎宋则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一枚精致的玉佩,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堂下那几个垂手侍立、汗湿重衫的地方官。 “江宁府通判何在?”齐安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碴子,让堂下众人心头皆是一凛。 一名身形微胖,面白无须,穿着七品官服的中年官员连忙出列,挤出一脸谦卑的笑容,躬身道:“下官江宁府通判钱沛霖,参见齐经略,参见费御史。” 这钱沛霖,在江宁府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其家族在本地盘踞百年,田连阡陌,商铺无数,更与京中某些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素来是江宁府官场上说一不二的地头蛇。他今日肯亲自前来,已是给了齐安和费鼎宋天大的面子了。 “钱通判,”齐安的目光落在那本记录着江宁府田赋的账册上,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这江宁府,号称鱼米之乡,沃野千里。本官一路行来,也见阡陌交通,屋舍俨然。可为何这账册上,官田民田加起来,竟不足三十万亩?莫非……江宁府的土地,都被水淹了,还是被山给平了?” 钱沛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连忙道:“回齐经略。江宁府地处水网,低洼之地甚多,遇雨则涝,不堪耕种。再者,近年来,山越流寇时有滋扰,百姓抛荒逃亡者亦不在少数,故而……故而田亩数有所减少,亦是实情啊。”他这番话,避重就轻,显然是早有准备。 “哦?是吗?”齐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宗,丢在钱沛霖面前,“钱通判不妨看看这个。” 钱沛霖心中一突,颤抖着手拿起卷宗,只看了一眼,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那上面,赫然记录着他钱氏一族,在江宁府及周边各县隐匿的田产,竟高达十数万亩!每一笔,都有据可查,甚至连佃户的名字都列得清清楚楚! “这……这……”钱沛霖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京城来的钦差,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他家族如此核心的秘密! “钱通判,”齐安的声音如同催命的判官,“你钱氏一族,在江宁府可谓是‘功在社稷’啊!替朝廷‘代管’了如此多的田产,真是辛苦你了!” “经略!费御史!”钱沛霖再也撑不住,双膝一软,当场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称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下官……下官知错了!下官糊涂啊!求经略开恩,求御史明察啊!” 堂下其余几名官员见状,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平日里与钱家多有勾结,此刻见钱沛霖这般下场,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 费鼎宋此时才慢悠悠地放下玉佩,起身走到钱沛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钱通判,陛下遣我等南下,并非是要与诸位为难。只是,国库空虚,北伐在即,江南的钱粮,乃是国之命脉。若有人敢在这上面伸手,便是与国为敌,与民为敌!”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凌厉起来:“你钱氏一族,隐匿田产,偷逃赋税,罪大恶极!按我大宋律法,当如何处置,你心中有数!” “费御史!齐经略!”钱沛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下官知罪!下官愿意……愿意将所有隐匿田产尽数献出!求二位高抬贵手,从轻发落啊!” 齐安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以为,献出田产,便能了事?”他猛地一拍惊堂木,“来人!” 两名身着皂隶服饰,膀大腰圆的衙役立刻应声而入。 “将这贪赃枉法、欺君罔上之徒钱沛霖,革去官身,枷号示众!其家产……着江宁府尹协同费御史,立刻查封!所有隐匿田产,一律收归官有!若有反抗或包庇者,同罪论处!”齐安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是!”衙役上前,如狼似虎地将瘫软如泥的钱沛霖拖了下去。钱沛霖的哭喊声渐渐远去,堂内却是一片死寂。 其余几名官员,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两位京城来的钦差,竟然一上来就拿江宁府最大的地头蛇开刀,而且手段如此酷烈! 齐安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声音冰冷:“诸位,钱沛霖的下场,你们都看到了。本官再说一遍,陛下此次整顿江南财赋,决心之大,不容任何人置喙!今日,本官只办他一人,算是给诸位提个醒。”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威压:“三日之内,江宁府及下辖各县,所有隐匿田产、偷逃赋税者,主动向费御史自首,补齐欠款,或可从轻处置。三日之后,若再被本官或费御史查出,休怪本官……心狠手辣,不讲情面!” 费鼎宋也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字字珠玑:“诸位同僚,识时务者为俊杰。朝廷的耐心是有限的。莫要为了些许黄白之物,断送了身家性命,更连累了妻儿老小。何去何从,还望诸位……好自为之。” 堂下众人早已是汗流浃背,连连称是,哪里还敢有半分违逆之心。 第136章 暗潮三日涌 顽石欲现形 江宁府衙签押房内,随着最后一名官员战战兢兢地退出,方才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散去几分。 费鼎宋端起几案上新换的热茶,轻轻吹开漂浮的茶叶,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齐兄,这雷霆一击,怕是已经让整个江宁府的官场都抖了三抖。钱沛霖那颗人头虽然还在脖子上,但枷号示众,抄没家产,这份‘体面’,比直接砍了他,更让那些人胆寒啊。” 齐安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府衙外略显喧嚣的街道,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不过是些许开胃小菜罢了。江南之地,积弊百年,钱沛霖这等货色,不过是依附于大树的藤蔓,真正的根子,还深埋在底下。这三日,才是看戏的时候。” “哦?”费鼎宋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齐兄是想看看,这江宁城里,有多少人会主动上门‘交代’,又有多少人,会选择负隅顽抗?” 齐安微微颔首:“正是。那些个平日里作威作福,此刻却被吓破了胆的小鱼小虾,不足为虑。本官要等的,是那些自以为根基深厚,敢于观望,甚至……敢于暗中使绊子的大鱼!” 接下来的三日,整个江宁府都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氛围之中。 齐安和费鼎宋两位钦差,出人意料地没有再大张旗鼓地传唤官员,也没有再公开升堂。齐安每日依旧是埋首于府衙签押房内,审阅着从各处送来的文书和账册,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而费鼎宋,则带着几名从京城带来的精干御史属官,开始“拜访”江宁府的一些“耆老宿儒”,或是“垂询”地方民情,行踪飘忽不定。 然而,府衙之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钱沛霖被枷号示众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一日之内便传遍了江宁府内外。那昔日里不可一世的通判大人,如今蓬头垢面,枷锁缠身,立于府衙门前,任凭过往百姓指指点点,这份羞辱,远比一刀砍了更令人难受。 而江宁府尹亲自带队查抄钱府的场景,更是让无数人亲眼目睹了钦差的决心和朝廷的铁腕。 一时间,江宁城内那些平日里与钱家有所勾结,或是自身也不干净的官吏士绅们,无不心惊胆战,坐卧不宁。 衙门口,每日天不亮便有人影绰绰。 最初,是一些品阶不高的小吏,或是名下只有几亩薄田的小地主,他们或是痛哭流涕地“自陈己过”,主动交代了一些偷逃赋税、隐匿田产的劣迹,希望能换取从宽处理。 对于这些人,费鼎宋倒是客气,命人一一记录在案,收下他们“补缴”的银钱和田契,便让他们回去了,只说日后听候朝廷发落。 渐渐地,一些稍有分量的人物也按捺不住了。某些与钱沛霖生意上往来密切的粮商、布商,或是邻近几个县的县丞、主簿之流,也开始托人递上名帖,言辞恳切地请求拜见费御史,想要“解释”一些“误会”。 费鼎宋大多时候是“公务繁忙”,无暇接见。偶尔见上一两个,也是不痛不痒地敲打几句,让他们将所要“交代”之事,写成详细的文书,再派人送来。 这般操作,更是让那些心中有鬼的人如坐针毡,不知这两位钦差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暗地里,各种猜测和谣言更是甚嚣尘上。 有人说,齐经略手中有一本从京城带来的“黑名册”,上面记录着江南所有贪官污吏的名字,早晚要挨个清算。 也有人说,费御史看似温和,实则手段更加狠辣,他那些随行的属官,个个都是皇城司派来的密探,早已将江宁府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 更有人暗中串联,想要联名向京城上书,弹劾齐安和费鼎宋在江南“横征暴敛,扰乱民生”,只是慑于两位钦差的雷霆手段,一时之间也不敢贸然行动。 三日之期,就在这表面的平静与暗中的汹涌中,悄然过去。 第四日清晨,费鼎宋将这三日来收到的所有“自首状”、“悔过书”以及各种“陈情表”,分门别类地整理好,送到了齐安的面前。 “齐兄,”费鼎宋指着那厚厚的一叠文书,苦笑道,“这三日,上门‘交代问题’的,林林总总也有数十人了。补缴上来的银钱,约莫有三万余贯,献出的田产,也有近千亩。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去:“这些人,大多是些虾兵蟹将,真正的大头,一个也没动。” 齐安接过文书,随意翻看了几页,脸上露出一丝不出所料的冷笑:“意料之中。这些不过是些被吓破了胆,出来探路的小卒子罢了。真正自恃根基深厚,敢与朝廷掰手腕的,自然不会如此轻易低头。” 他将手中的名册拿起,目光在上面几个用朱笔圈出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最终,手指落在了最上方那个名字上。 “苏杭陆氏……”齐安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这三日,可曾有陆家的人前来?” 费鼎宋摇了摇头,神色也凝重了几分:“不曾。非但没有陆家的人前来,据下面的人回报,陆家在江宁府的几处产业,依旧是歌舞升平,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昨日,甚至还有陆家的管事,将我们派去查验他们漕运船只的差役给顶了回来,言辞间颇为不敬。” “好个苏杭陆氏!好个江南水上的土皇帝!”齐安眼中寒光一闪,猛地将手中的名册拍在桌案上,“看来,他们是真的没把本官和费御史放在眼里,也没把官家的旨意放在眼里啊!”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那阳光似乎也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冷冽。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看向费鼎宋。 “费兄,”齐安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分量,“看来,明日我们得亲自去拜访一下这位陆家的家主了。” 费鼎宋眼中也闪过一丝兴奋与决然:“齐兄所言极是!这陆家既然敢如此藐视朝廷,我等若不给他们些颜色看看,日后在江南,恐怕更是寸步难行。只是……”他略一沉吟,“陆家在江南势力庞大,其宗祠更是戒备森严,我等此去,怕是少不了一番波折。是否需要先知会江宁府尹,调集些府衙的差役随行?” 齐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自然。不过,府衙的差役,怕是吓不住陆家的那些家丁护院。明日,本官要让江宁府尹点齐他手中所有能调动的精锐弓手和枪兵,随我二人同去!本官倒要看看,这苏杭陆氏的门楣,究竟有多高!他们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他顿了顿,眼底深处似乎有寒芒一闪而过:“费兄,你我明日,便去陆氏宗祠,好好会一会这位陆家的家主!若他识时务,主动配合清查,尚可留几分体面。若他执迷不悟,负隅顽抗……”齐安的声音陡然转厉,“那便休怪本官手下无情,拿他陆氏满门的富贵荣华,来为我大宋的国库,添上一笔‘血色’的进项!” 费鼎宋闻言,心中亦是一凛,随即一股豪气也涌了上来。他看向齐安,重重点了点头: “齐兄所言,正合我意!明日,下官愿为齐兄执鞭坠镫,同闯这龙潭虎穴!” 第137章 陆府深似海 暗夜起杀机 是夜,苏杭陆氏在江宁府城的别业——陆园之内,与前几日府衙前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依旧是雕梁画栋,灯火辉煌。内堂之中,紫檀木的桌案上摆满了精致的夜宵,几名衣着暴露的歌姬正小心翼翼地侍立在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是,往日里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的场景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陆氏家主陆观澜,年过五旬,面容清瘦,穿着一身暗绣祥云纹的杭绸直裰,手中那对盘得油光水滑的狮子头核桃,此刻却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他阴沉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或坐或立的十数名陆氏核心族人及心腹管事。 “三日前,钱沛霖那厮是如何栽的,想必诸位都听说了?”陆观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坨子,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两位钦差,明日一早,便要亲临我陆氏宗祠。诸位……都说说,我陆家,该如何‘迎接’这两位贵客?” 堂下一片死寂,只有角落里一座自鸣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更添了几分焦躁。 “大哥!”一个粗豪的声音猛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沉默。说话的是陆观澜的三弟,陆观涛。他平日里负责陆家漕运上的“护航”和城外几处庄园的“看护”,手下养着百十号亡命之徒,此刻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酒杯都跳了起来。 “依我看,怕他个鸟!那姓齐的和姓费的,不过是两个仗着皇命的黄口小儿!我陆家在江南是什么根基?他们敢动我陆家一根汗毛试试?明日他们若敢上门,直接让府里的弟兄们备好棍棒,给他们点颜色看看!”陆观涛满脸横肉,唾沫横飞。 “三弟,住口!”陆观澜冷喝一声,三角眼中寒光一闪,“匹夫之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当这是街头斗殴不成?那两位是钦差!代表的是官家!” 坐在陆观澜下首的族老陆伯言,此刻也是满面愁容,他颤巍巍地开口:“家主,三爷此言虽鲁莽,却也道出了我等心中的憋屈。只是……如今这官家,非比寻常啊。钱沛霖那等在江宁府经营多年的地头蛇,说办就办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等……还是当慎重行事啊。” “慎重?如何慎重?”陆观澜的侄子,负责家族丝绸生意的陆文轩尖声道,“难道真要学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主动上门去磕头认罪,任由他们抄家夺产不成?我陆家百年基业,岂能如此任人鱼肉!” “文轩贤侄此言差矣。”陆伯言叹了口气,“老朽并非主张束手就擒。只是,硬抗的风险实在太大。依老朽之见,明日钦差上门,我等当先礼后兵。账目田产,不妨先拿出一些无关痛痒的来应付,探探他们的胃口和底线。同时,暗中联络扬州程家、湖州孙家他们,看看能否共同进退,给京里施加些压力。” “联络他们?”陆观涛嗤笑一声,“平日里称兄道弟,真到了节骨眼上,哪个不是明哲保身的老狐狸?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我手底下那帮弟兄!”他话锋一转,眼中凶光毕露,压低了声音凑到陆观澜身前,“大哥,依我看,一不做二不休!明日他们既然敢来我陆家,那便是自投罗网!咱们在府里埋下些好手,寻个机会,做得干净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胡闹!”陆观澜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陆观涛!你当这是草寇行径吗?暗杀朝廷钦差,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想让我陆家上下数百口,都给你陪葬不成?!” 陆观涛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却依旧不服气地嘟囔道:“总好过任人宰割……” 陆观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他知道三弟鲁莽,但此刻却不是内讧的时候。他缓缓扫视众人,沉声道:“都听着!明日两位钦差上门,我陆家,以礼相待!任何人不得无礼,更不得擅动刀兵,违者,家法处置!” 他语气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与狠厉:“但是,礼数之外,也要让他们知道,我陆家,不是钱沛霖那等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转向陆文轩:“文轩,你立刻去库房,挑拣些上好的古玩字画,再备上两万贯的程仪,明日待两位钦差入府,便以此为‘薄礼’,先探探他们的口风。记住,姿态要放低,言辞要谦恭,多哭穷,多叫苦,就说我陆家也是受害者,被钱沛霖那厮连累,赋税艰难。” “是,家主!”陆文轩连忙应下,心中却暗自盘算着,这两万贯程仪,那两位钦差敢不敢收。 陆观澜又看向陆观涛:“三弟,明日你带上五十名最精悍的护院,在二门之后候命。若钦差只是查账问话,便按兵不动。若他们……当真要效仿对付钱沛霖那般,在我陆家动手拿人抄家……”他嘴角勾起一抹狞笑,“那便让他们知道知道,强龙……也难压地头蛇!” “大哥放心!”陆观涛闻言,眼中凶光大盛,摩拳擦掌。 最后,陆观澜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陆伯言:“伯言公,明日还需您老出面,与那两位钦差周旋一二。您老德高望重,说话也有些分量。尽量……拖延些时日。” 陆伯言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老朽……尽力而为便是。只是家主,与朝廷对抗,终非长久之计啊。还望家主……三思。” 陆观澜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也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三思?如今这局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我陆家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就看明日了!” 他目光扫过堂下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都回去准备。记住,明日,是我陆家的生死之战!” 堂内众人闻言,皆是心头一凛,各自散去,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而那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中回荡,仿佛是命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第138章 铁面赴险地 陆府起风云 卯时刚过,江宁府城的天色尚有些灰蒙。街面上,早起的行人比往日里似乎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挑担的货郎吆喝声也压低了三分,路过府衙高墙时,总忍不住加快脚步,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回头张望。 三元坊街角的“得意楼”茶馆里,更是座无虚席,只是往日里的高谈阔论变成了窃窃私语。 “哎,听说了没?今儿个,那两位京城来的钦差老爷,要去陆府!”一个穿着短衫,头戴毡帽的汉子,端着粗瓷茶碗,神秘兮兮地对同桌的几人说道。 旁边一个瘦小的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接话道:“陆府?啧啧,那可是咱们江宁府真正的‘南天门’!齐经略和费御史这回,怕是要碰上铁板了。前几日钱通判那事,虽说闹得大,可钱家跟陆家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可不是嘛!”先前那汉子一拍大腿,“我听说啊,陆家在京里那是有通天的人物!这两位钦差,未必就能讨得了好去!” “嘘!噤声!噤声!”茶博士端着茶壶过来添水,连忙使了个眼色,“几位客官,慎言!慎言!没瞧见街面上那些差役爷,今日比往日多了不止一倍吗?一个个腰刀出鞘,杀气腾腾的,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凛,连忙闭口不言,只是目光依旧忍不住瞟向窗外。 正如茶博士所言,宽阔的官道上,一队足有百名开外的府衙差役,身着簇新的青布公服,腰间斜挎着乌鞘朴刀,手持水火棍,正前呼后拥地开道,将街面上的闲杂人等远远隔开。其后,便是两顶青呢小轿,轿夫脚步沉稳,不疾不徐。数十名精壮的亲卫,一个个目光锐利,腰板挺得笔直,不怒自威,紧紧护卫在轿子两侧。整个队伍透着一股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肃杀之气,一路往城南陆园的方向去了。 前头那顶轿子里,新任江南诸路财赋经略使齐安端坐其中,闭目养神。他今日换上了一身深绯色的四品常服,腰间束着一条嵌金犀角带,更显得其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轿子轻微的晃动,似乎丝毫不能影响他内心的平静,只有那偶尔在膝上轻轻叩击的指节,泄露出一丝即将临战的沉静。他心中早已将陆家的底细盘算过数遍,也预料到了今日此行的艰难。 后一顶轿子内,特遣监察御史费鼎宋则掀开了轿帘的一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街边的景象。他看到,三日前还车水马龙、喧嚣鼎沸的一些酒楼茶肆,这几日明显冷清了不少,门口的伙计也少了往日的张扬,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而那些平日里喜欢驾着高头大马,领着恶奴当街横行的富家子弟,这几日更是销声匿迹,仿佛一夜之间都转了性子。 “齐兄,”费鼎宋声音略扬,带着一丝笑意,朝向前方,“看来我们前几日那一刀,还是颇有成效。这江宁城的街面上,倒是比往日清净了不少,那些个平日里招摇过市的纨绔子弟,今日竟是一个也瞧不见了。只是不知,这水面下的暗流,是否也如这街面一般平静。” 轿内静默片刻,方才传来齐安平静无波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峭:“不过是些闻腥而退的鼠辈罢了。水面越是平静,水下的漩涡往往越是凶险。真正的毒蛇猛兽,尚蛰伏洞中,今日,我等便是要去探一探这蛇穴虎口,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大的胆子,敢不敢伸出獠牙!” 费鼎宋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轿子行至三元坊街口,队伍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前方一阵喧哗鼓噪,夹杂着妇人凄厉的哭喊和孩童惊恐的啼哭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带队的府衙都头脸色一变,正要上前喝令驱散,前轿中已传出齐安低沉的声音:“停轿” 仪仗应声而止。齐安掀开轿帘,迈步而出。只见前方路边,黑压压地跪倒了二三十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个个形容枯槁,神情悲愤,手中高举着颜色各异的状纸,有的甚至已经磨得破旧不堪。一见轿中官员露面,更是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哭喊着叩头。 “青天老爷!求钦差为我等小民做主啊!” “陆家……陆家逼死了我阿爹啊!求老爷明察!” 一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被众人推举出来,他颤巍巍地跪行几步,膝盖在青石板上磕得“咚咚”作响,声音嘶哑地哭诉道:“求齐经略、费御史垂怜!小老儿王老实,乃城南石桥镇佃户。我家祖辈三代,皆耕种陆家名下田产,每年辛劳所得,十之七八皆作了租子,饶是如此,也只求能苟延残喘。三年前,陆家大管事陆平,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硬说老朽那年景不好,少交了三斗租米,便……便不由分说,牵走了俺家下地唯一的耕牛,还将老朽那可怜的孩儿,打断了双腿!至今……至今还瘫在床上,汤水难进,眼看就要……就要没命了啊!”老者说到伤心处,涕泪横流,捶胸顿足,几乎晕厥过去。 “齐经略!费御史!”旁边一个抱着一个面黄肌瘦、只有五六岁光景的孩童的中年妇人,也哭喊着扑上前来,她撩起自己手臂上破旧的衣袖,露出一道道纵横交错、早已结痂变色的紫黑色鞭痕,“我家男人不过是替王大伯说了句公道话,质疑陆家管事为何如此心狠手辣,便被那些天杀的恶奴拖到陆家祠堂,当着众人的面,活活打了三十鞭!打得皮开肉绽,差点就……就没挺过来!他们还扬言,整个石桥镇的田,都是他们陆家的!谁敢再多嘴,便让我们家破人亡,连这孩子也不放过!求钦差救救我们,救救这孩子!” “陆家仗着势大,强占了我等祖辈传下的几亩薄田,说是要建什么别院赏景!” “陆家在运河码头私设关卡,凡是过往的船只,都要向他们陆家的‘漕运司’缴纳重得吓死人的‘过路钱’!我家的两条小货船,就因为少交了些许,便被他们砸沉在河里,货物尽数被抢!” “我那苦命的女儿啊……年方二八,只因生得有几分颜色,便被陆家二少爷强行掳去……至今生死未卜啊!求钦差老爷为小老儿做主啊!” 一声声泣血的控诉,桩桩件件,皆如尖刀般刺向人心,皆指向城南那座煊赫无比的陆府。百姓们身上那一道道新旧不一的伤痕,破旧的衣衫下掩盖不住的累累伤疤,以及那一张张因绝望和愤怒而扭曲的面容,都让随行的差役们看得心头发颤,不少人已是红了眼圈,暗自握紧了手中的水火棍。 齐安的脸色,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仿佛有两团火焰在燃烧。他袍袖下的拳头,早已捏得死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苍白。 费鼎宋也从轿中走了出来,他默默地看着眼前这悲惨的一幕,平日里挂在嘴边的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凝重与压抑的怒火。 待百姓们的哭诉声稍稍平息,齐安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并不算高,却异常沉稳,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回荡在街口:“尔等的冤屈,本官都听到了,也记下了。这大宋的天下,是官家的天下,是万民的天下,绝不是哪一家一姓可以为所欲为的私产!”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些悲愤而又期盼的面容,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今日,本官便要去那陆园走一遭!本官倒要看看,这苏杭陆氏,究竟有多大的依仗,敢如此鱼肉乡里,草菅人命!若尔等所言属实,本官在此立誓,便是拼了这顶乌纱,也要将这些盘剥百姓、无法无天的蠹虫一一清除!还尔等一个公道!还江南一片清明!” “多谢齐经略!多谢费御史!青天大老爷啊!”百姓们闻言,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曙光,纷纷叩首谢恩,那绝望的眼神中,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希望火光。 齐安不再多言,示意身旁的差役将那些血泪交织的状纸一一收好,每一个细节都命人仔细记录。随后,他转身登轿,轿帘落下之际,对前方的府衙都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寒意:“起轿!目标,陆园!让所有人都跟紧了!今日,本官要让这江宁府的人都看清楚,什么是王法!什么是天理!” 仪仗再次启动,只是这一次,队伍中弥漫的肃杀之气,比之前浓烈了何止十倍。轿内的齐安,双目微闭,但那紧握的拳头,以及额头微微暴起的青筋,都显示出他内心的怒火已然被彻底点燃。而费鼎宋,则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那枚玉佩,眼底深处,也闪烁着同样的寒芒。 不多时,轿子在一座占地极广、朱门高墙的巍峨府邸前停了下来。府邸门前,两尊高达丈余的墨玉石狮子,怒目圆睁,獠牙微露,透着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与霸气。黑漆鎏金的大门之上,悬挂着一块足有两人高的巨大匾额,上书龙飞凤舞的“陆府”二字,笔力雄浑,隐隐有吞天噬日之气。 府门两侧,呼啦啦站着数十名身着统一青黑短打的汉子,这些人个个膀大腰圆,神色不善,手中多持着哨棒、铁尺,为首的几个头目腰间则隐隐露出朴刀的刀柄。他们虽然站得松散,但目光凶悍,警惕地打量着钦差的仪仗,那股子蛮横劲儿,一看便知是平日里横行惯了的豪奴。 带队的府衙都头见此情形,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冷汗瞬间便浸湿了后背。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发颤,朗声喝道:“奉江南诸路财赋经略使齐钧座、特遣监察御史费钧座钧令,前来陆府查问公务!尔等还不速速开门,通报你家主人!” 府门前的家丁队伍中,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过了片刻,那为首的一名身材魁梧,面带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才缓缓向前一步,用一种看蝼蚁般的眼神瞥了府衙都头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声音洪亮,却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地说道:“我家主人说了,今日府中正在祭祖,不便见外客。两位……嗯,‘钧座’,若是有什么天大的要事,不妨留下个名帖,待我家主人祭祖完毕,心情好了,或许……会派人去府衙知会一声。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便请回!莫要在此处喧哗,惊扰了我陆氏列祖列宗的清净!” 第139章 钦差令如山 陆府门前起冲突 那刀疤脸管事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带着几分暗藏的威胁,府门前数十名手持哨棒铁尺的陆府家丁,更是个个面露凶光,隐隐将钦差一行人围在当中,大有钦差若不识趣,便要当场动粗的架势。 府衙都头和随行的差役们,早已是额头见汗,双腿发软。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便是江宁府尹亲至,怕是也得给这陆府几分薄面。 后轿之中,费鼎宋轻轻“呵”了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门前显得格外清晰。 他掀开轿帘,缓步走了出来,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刀疤脸管事和一众如狼似虎的家丁,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招牌式的温和笑意,只是那笑容中,此刻却淬着冰。 “这位管事,”费鼎宋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好大的威风!本官倒是不知,这江宁府,何时成了你陆家的天下?连朝廷钦差,都进不得你陆家的门了么?” 那刀疤脸管事显然没料到这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费御史言辞如此犀利,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强自镇定道:“费御史,并非我等无礼。实在是家主有令,祭祖期间,不便见客。还请费御史和齐经略体谅一二,改日再来。” “改日?”费鼎宋挑了挑眉,“我等奉旨办案,岂有改日之说?本官看,不是你家主人不便见客,而是这陆府之中,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怕被我等撞破!”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刀疤脸管事被说中心事,不由得色厉内荏起来。 就在此时,前轿的轿帘“唰”的一声被猛地掀开,齐安面沉如铁,一步从轿中跨出,深绯色的官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甚至没有看那刀疤脸管事一眼,只是目光冰冷地扫过那紧闭的朱漆大门和门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丁,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费兄,不必与这等刁奴多费唇舌!” 他猛地一抬手,指着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对身后早已蓄势待发的府衙都头和钦差亲卫喝道: “本官数三声!三声之内,若陆府依旧不开中门,迎接钦差,便以藐视朝廷、公然抗法论处!” “一!” 齐安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一般,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府衙的差役们闻言,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水火棍和朴刀。 “二!” 陆府门前的家丁们,脸上也露出了紧张之色,纷纷将目光投向那刀疤脸管事。 那刀疤脸管事此刻也是骑虎难下,他没想到这两位京里来的官,竟然如此强硬,丝毫不给陆家半点颜面! “三!” 齐安最后一个字的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 “砸门!” 齐安那一声“砸门”,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陆府门前! 府衙都头和那百余名差役闻言,皆是心头一颤。他们平日里在江宁府作威作福惯了,可面对陆家这等庞然大物,哪个不是矮着三分?砸陆府的大门?这……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然而,齐安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神扫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们瞬间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他们知道,今日若不听令,这两位上官恐怕第一个要办的就是他们! “愣着作甚!”齐安见众人迟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刃,“本官再说一遍,砸门!若有延误,以同谋论处!” “是……是!”府衙都头再不敢有半分犹豫,咬了咬牙,拔出腰间的朴刀,硬着头皮对身后的差役们吼道:“弟兄们!都听到了吗?奉钦差钧令,砸门!给老子……砸!” 他话音未落,自己当先举起朴刀,朝着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便冲了过去! 其余差役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一时间,水火棍、朴刀、甚至石头砖块,纷纷朝着陆府大门招呼过去! “铿!铿!乓!乓!” 沉闷的撞击声和木屑纷飞的景象,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那些原本只是远远围观的百姓,此刻更是吓得纷纷后退,生怕被殃及池鱼。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两位京城来的上官,竟然真的敢对陆府动真格的! “反了!反了!你们这群狗官差,竟敢砸我陆府大门!”那刀疤脸管事陆虎见状,又惊又怒,他本以为自己搬出主人和祭祖的名头,这两位上官多少会有些忌惮,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直接下令砸门! 他厉声喝道:“陆府的儿郎们!给老子护住院门!谁敢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数十名手持哨棒铁尺的陆府家丁,也如同被激怒的凶兽一般,怪叫着冲上前来,与府衙的差役们瞬间便混战在了一处! 一时间,陆府门前,棍棒交击之声、兵刃碰撞之声、怒骂呼喝之声、以及受伤者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府衙的差役虽然人多,但大多是些欺软怕硬的货色,平日里敲诈勒索百姓还行,真到了这等短兵相接的场面,哪里是那些常年习武、下手狠辣的陆府家丁的对手? 不过片刻功夫,便有数名差役被打得头破血流,哀嚎着退了下来。而陆府的家丁,仗着人高马大,出手狠毒,竟是越战越勇,隐隐有将差役们逼退的架势。 齐安立于轿前,面沉似水,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并未出言制止,也未曾后退一步。他那深绯色的官袍在混乱的打斗中,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冰冷。 费鼎宋站在他身旁,眉头微蹙。他也没想到,陆家竟然真的敢公然聚众抵抗钦差,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刁难,而是赤裸裸的抗法了! “齐兄,”费鼎宋低声道,“陆家这些家丁,怕是些亡命之徒,府衙的差役……顶不住啊。” 齐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意:“顶不住?那就让本官的亲卫,教教他们该如何顶!” 他猛地一挥手,对他身后那数十名一直按刀而立,如同雕塑般的钦差亲卫喝道:“出鞘!给本官……清场!” “遵命!”那数十名亲卫,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闻令之下,齐齐发出一声低沉的应诺,腰间的佩刀“唰”的一声同时出鞘! 雪亮的刀光在晨光下闪过一片寒芒! 这些钦差亲卫,与那些府衙差役截然不同。他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出手更是狠辣果决,每一刀都朝着陆府家丁的要害而去! 只听“噗嗤”、“啊呀”几声惨叫,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几名陆府家丁,已然被砍翻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陆府门前的青石板! 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瞬间震慑住了所有人! 那些原本还想上前助阵的陆府家丁,看到同伴转眼间便倒在血泊之中,一个个都吓得面色惨白,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而那些府衙的差役,更是被这股狠厉的杀气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再上前? “一群废物!”那刀疤脸管事陆虎见状,气得破口大骂,他自己倒是提着一柄鬼头刀,想要上前拼命,却被两名眼疾手快的钦差亲卫一左一右夹攻,只三两招,便被一脚踹翻在地,手中的鬼头刀也“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绑了!”一名亲卫头领冷喝一声,立刻有两名亲卫上前,用牛筋绳将陆虎捆了个结结实实。 转眼之间,陆府门前那数十名家丁,便被钦差亲卫秋风扫落叶一般,打得七零八落,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早已没了方才的凶悍之气,一个个丢下兵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而陆府那扇原本坚固无比的朱漆大门,也在差役们最初的几下撞击和后续亲卫们的几脚猛踹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门栓早已断裂,只剩下几根门轴还在勉强支撑。 就在此时,陆府之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个苍老却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 “住手!都给老夫住手!是哪位在此喧哗?!” 随着话音,陆府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一名身着暗青色锦袍,头戴方巾,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白净,留着三缕山羊须的管事模样的男子,在两名小厮的搀扶下,脸色铁青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正是昨日陆观澜派去“迎接”钦差,却被陆虎等人拦下的那位青袍管事。此刻他看到门前这血腥狼藉的一幕,以及被捆绑在地的陆虎,饶是他平日里见惯了风浪,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他强自镇定心神,对着齐安和费鼎宋拱了拱手,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哎呀呀,原来是齐经略和费御史驾临!下人无知,冲撞了虎威,老朽……老朽陆福,给二位请罪了!不知二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何至于……何至于闹出这般大的阵仗?” 第140章 铁面闯陆府 家主终现身 陆福那张勉强挤出的笑容,在齐安如刀般的目光下,一点一点凝固,似被初冬寒霜打过的墨梅,徒留枝干。 他那微躬的身子,不自觉矮了几分,额角渗出的汗珠,晶莹如豆,顺着鬓角那几缕霜染的发丝悄然滑落,滴在暗青色云纹锦袍前襟,如墨入宣纸,迅速晕开一片沁湿痕迹,在晨曦微光下尤为刺目。 \"陆管事此言,实在令人生疑。\"费鼎宋率先打破了这片寂静,声音和煦,却在尾音处微微一转,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他从容踱步至齐安身侧,乌皮靴底踏过方才混战时溅落、尚未干涸的血迹与散乱的青石板,发出轻微而有节律的\"沙沙\"声响,在这肃穆的陆府门前。 \"我等奉天子圣谕而来,自为朝廷公务。倒是贵府这般阵仗,\"他的目光如巡视山林的鹰隼,缓缓从地上几个犹在痛苦呻吟、无人理会的陆府家丁身上扫过,又掠过那扇几乎散架的朱漆大门,最后不疾不徐地落回陆福那张强作镇定的面容上,\"当真令本官…开了眼界。\" 陆福眼角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几欲抬袖拭去额上渗出的冷汗,却在齐安如刀锋般的注视下,生生忍住了这失礼之举。他艰难地扯动已然僵硬的嘴角,声音干涩,带着自己未曾察觉的颤抖:\"是是是,费御史明鉴,皆因…皆因这些不知死活的犬奴鲁莽无礼,平素管教不严,今日冒犯了二位钧座天威。老朽…老朽这便令他们清理道路,恭请二位钧座入府…入府饮茶,老朽定当…定当向二位钧座请罪,望钧座海涵。\"他一面说着,一面拼命向身后几个尚算镇定的管事和小厮暗示,令他们速速上前收拾门前狼藉,并扶起那些伤者。 齐安却似未见陆福那卑微的姿态与急切的眼神,亦未理会他那近乎哀求的言语。他只是岿然而立,直至陆福言罢,府门前因短暂忙乱而生出些许嘈杂时,他才终于开口: \"茶就免了。\"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却令陆福心头猛地下沉,比亲眼目睹大门被毁时更甚。 \"本官要查账。\"齐安向前一步,那一步不重,却似踏在陆福心尖。他微抬下颌,目光越过陆福头顶,投向陆府那重重叠叠、深不可测的院落。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陆观澜,何在?\"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直劈陆福天灵。他只觉眼前一黑,两腿一软,若非身旁一机敏小厮眼疾手快从侧后方扶住他的臂膀,恐怕当场便要瘫倒在地。 \"家…家主他…\"陆福双唇不停哆嗦,眼珠在眼眶中惊惶急转,脑中一片空白,昨日家主与诸位爷商议的种种说辞,此刻竟一个也想不起。他本能地想要重复昨夜商定的拖延之策,\"家主…家主正在后堂…诚心为陆氏列祖列宗上香祈福,一时半刻,恐怕…恐怕不得脱身。二位钧座若要查账,账房…账房就在东跨院,去此不远,老朽…老朽这便亲自引二位钧座前往,所有账册文书,定当…定当全力配合,绝不敢有半分隐瞒与敷衍!\"他此刻声音,已带哭腔,只求能将这两尊煞神先引去别处,莫要径直闯入内宅,惊扰后院女眷,陆家颜面就真要扫地了。 齐安嘴角缓缓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寻不到半分暖意,唯有刺骨的讥讽。 \"祈福?\"他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本官看,他是做尽亏心事,无颜见人罢了。\" 他不再理会已然面如死灰的陆福,转向费鼎宋,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费兄,此处便交予你了。劳你领一队人,即刻前往东跨院,将陆府所有与田亩、漕运、盐铁、商贾往来相关的账册、契约、函牍,尽数查封!仔细盘点,不得遗漏一纸一字!若有胆敢阻拦、或欲藏匿、毁灭证据者,\"他目光微凝,\"格杀勿论!\" \"齐钧座尽管放心。\"费鼎宋一拱手,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意已收敛大半,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寒光。他当即点了二十名精锐亲卫,又对府衙都头道:\"你带上三十名得力捕快,随本台官同往!务必护好账册,若有差池,唯你是问!\"那府衙都头方才被陆府家丁打得灰头土脸,此刻见钦差要动真格,心中既惧且有几分快意,连忙躬身应命,点起人手,随即护送费鼎宋往东跨院方向而去。 陆福见状,如遭雷殛,魂飞魄散。这两位钦差,竟是要两路并进,账房要抄,内宅也要闯!这这哪是查案,分明是要将陆家连根拔起! \"齐钧座!齐钧座!万万不可啊!\"他再顾不得体面规矩,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齐安的腿,老泪纵横地哭喊道,\"后堂乃是家主与女眷居所,外男外男岂可擅入!此非礼法!求钧座开恩!求钧座看在陆家陆家也曾为社稷出过微末之力的份上,留陆家几分薄面!\" 齐安眉头微蹙,似厌恶足下老奴的纠缠。他甚至未曾低头看一眼脚下涕泗横流、苦苦哀求的陆福,只对身旁肃立的亲卫统领一挥手,声音冷硬如铁: \"拉开他。\" \"其余人,随我入内宅!本官倒要亲眼看看,这苏杭陆氏府邸深处,究竟藏了何等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 \"遵命!\"那身材魁梧、面容冷峻的亲卫统领沉声应诺。两名身形高大的亲卫立刻上前,动作干净利落,一人一边,如拎小鸡般,将哭喊挣扎的陆福从齐安腿上架起,拖至一旁。任凭陆福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号\"家主!家主救我!\",都挣脱不得分毫。 齐安整理了一下被陆福抓皱的袍角,袖袍一甩,大步流星,便朝着陆府那幽深曲折、不知通往何处的内院径直走去。十数名手持出鞘佩刀的钦差亲卫,紧随其后,足步沉稳有力,踏在青石甬道上,发出\"咔咔\"轻响,却如同重鼓般,敲击在每一个陆府下人的心头。那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如潮水般向前涌去,所过之处,万籁俱寂。 陆府之内,早已是一片混乱不堪,鸡飞狗跳。方才前门那番惊天动地的打斗声、兵刃碰撞声和凄厉惨叫声,早已如风般传遍了整个府邸的角角落落。各处院落的下人、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魂飞魄散,面无人色,如惊弓之鸟。有的慌忙锁紧院门,躲在屋内战战兢兢,噤若寒蝉;有的则如无头苍蝇般,慌不择路地四处乱窜,口中胡乱喊着\"官兵来了!官兵闯进来了!\";更有胆小者,直接吓得瘫软在地,手脚冰凉,只会抱头痛哭,呼天抢地。 齐安一行人,势如破竹,直指陆府腹地。沿途遇到的陆府下人,无论是寻常洒扫的杂役,还是略有体面的管事,一见到这队煞气逼人、手持利刃的官兵,无不骇然退避,如遇猛虎下山,纷纷闪向路旁,低头垂手,连正眼都不敢看一眼。 偶有一二平日仗势欺人、在外作威作福惯了的管事模样人物,自恃身份,欲上前阻拦盘问,未及靠近齐安三尺之内,便被身手矫健的亲卫毫不留情地一脚踹翻在地,寒光闪闪的刀锋瞬间便架在他们脖颈之上,那点可怜的胆气立时烟消云散,磕头如捣蒜般求饶,再不敢有半分放肆。 \"齐钧座!齐钧座开恩!留步啊!\"被两名亲卫死死架住的陆福,仍在徒劳地伸长脖颈,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声音中充满绝望,\"家主家主马上就出来了!他正在更衣!片刻便来拜见钧座!求钧座\" 齐安如充耳不闻,脚步未有丝毫停顿或迟疑。 他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强硬的方式,撕开陆家那层平日用来示人的华丽外衣,看看这层外衣之下,究竟是金玉,还是败絮。他倒要看看,这位在江南呼风唤雨的陆家家主,究竟能在这承志堂中,躲到几时! 穿过几重精致院落,绕过一处栽满奇花异草、假山嶙峋的回廊,前方不远处,便是一座较之前所见院落更为气派非凡的正堂。此堂坐北朝南,飞檐斗拱,青瓦覆顶,廊柱皆用上好楠木制成,油漆得锃光瓦亮。堂前悬挂着一块巨大的乌木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承志堂\",笔力遒劲,隐隐透出一股不凡气势。 此刻,承志堂那两扇厚重的紫檀木大门,却紧闭如铁壁,似欲将外界一切纷扰都隔绝于外。 齐安的目光,如两道寒星,落在那紧闭的堂门之上,眼底深处,寒芒一闪而过。 他止步,身后亲卫也齐齐驻足,一片肃静。 齐安开口,声音不高:\"开门!\" 未等身旁亲卫上前执行命令,那两扇紧闭的紫檀木堂门,却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声,缓缓地、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从内向两侧开启。 一道略显昏暗的光线从堂内透出,紧接着,一名身着酱紫色暗绣团花如意云纹锦袍,头戴逍遥巾,面容清瘦,颏下蓄着三缕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短须,年约五旬上下的男子,在众多神色各异的陆氏族人和几名垂手侍立的心腹管事的簇拥下,从堂内徐步走出。 此人身形不甚高大魁梧,但挺立之时,腰背如铁,自有一股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威严与沉静气度。那双眼眸中布满细密血丝,眼眶下亦带着淡淡青黑之色。 此人,正是陆观澜。 第141章 铁面闯陆府 家主终现身(二) 他甫一出堂门,来到廊下那片略显刺目的阳光之中,目光便与早已等候在院中的齐安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院内那些原本尚在窃窃私语的陆府下人,此刻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垂首低眉,恨不得将头颅埋入胸中。 陆观澜衣袂微动,缓缓行至廊前台阶之上,目光扫过院中齐安一行人,最终落在齐安脸上,声音低沉,不疾不徐: “在下陆观澜,见过齐御史、费御史。”他顿了顿,右手轻轻抚了抚颔下短须,“不知二位钧座今日驾临鄙府,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若有需要陆某配合之处,但讲无妨。只是这般阵仗,怕是惊扰了左邻右舍,亦非待客之道?” 齐安唇角勾起一抹冷弧,目光直视陆观澜:“陆家主,明人不说暗话。本官为何而来,你心中当真不清楚么?” 陆观澜神色不变,淡然道:“齐经略此话从何说起?陆某愚钝,还请御史明示。” “好个陆家主!事到如今,还在本官面前装糊涂!”齐安声音陡然转厉,“你陆家在江南所犯之事,桩桩件件,本官早已掌握!今日,本官便是来清算总账的!” 陆观澜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口中却发出一声轻叹:“齐经略言重了。我陆家世代居于江南,一向奉公守法,与邻为善,何来‘清算总账’一说?莫非是有人在御史面前进了谗言,欲陷陆某于不义?” 他微微侧身,看向齐安身后那些面色紧张的陆府下人,又看向那些被捆绑在地的家丁,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纵有误会,御史也不该如此行事,伤我家人,毁我门庭。这,便是朝廷钦差的行事之风么?” 齐安的目光冷得像腊月里的冰凌子,直直刺向陆观澜那双故作平静的眼眸:“奉公守法?与邻为善?”他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边的弧度愈发森寒,“陆家主这话说出来,自己可信么?方才在府外,那数十名百姓的血泪控诉,字字泣血,桩桩件件,指的又是何人?!”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凌厉的锋芒:“强占佃户田产,逼死人命!殴打良善,只因一句公道话!强占祖坟,令死者不安!运河设卡,勒索过往船只!桩桩恶行,罄竹难书!陆家主,你陆家在江宁府的好名声,本官今日算是亲耳听闻,亲眼见识了!” 陆观澜面色微微一变,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阴霾,但旋即又被他强压下去。他干咳一声,似要掩饰那瞬间的失态:“齐经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些许刁民无事生非,捕风捉影,欲借官府之手敲诈勒索,此等伎俩,江南并不少见。若齐经略仅凭这些片面之词便要治我陆家的罪,未免太过草率,也难以服众?”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我陆家在江南数代经营,族人故旧遍布朝野,与江宁府乃至江南诸路士绅皆有往来。若齐经略今日只凭臆断便要动我陆家,恐怕不止是陆家不服,江南士林亦会物议沸腾,于朝廷清誉,于经略大人您的前程,怕也…大为不利啊。” “好一个‘大为不利’!”齐安不怒反笑,那笑声却比寒风更冷,“陆家主这是在教本官如何为官?还是在威胁本官?” 他向前踏出一步,那股逼人的气势让陆观澜身后的族人都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 “本官奉天子之命,巡查江南财赋,整顿吏治民生!上不负君恩,下不负黎民!”齐安的声音在承志堂前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尔等地方豪强,平日里鱼肉乡里,侵占田亩,偷逃赋税,已是国之巨蠹!如今大宋国事艰难,北有强敌环伺,朝廷正是用钱粮之际,尔等不思为国分忧,反倒变本加厉,中饱私囊!视国法如无物,视民生如草芥!今日,本官便要看看,是你陆家的根基深厚,还是朝廷的法度更硬!” 他猛地一甩袖,直指陆观澜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陆氏族人:“这些人,便是你陆家的‘族人故旧’?本官看,不过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此言一出,陆观澜身后顿时一片哗然。有年轻气盛的族人按捺不住,便要上前呵斥,却被陆观澜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陆观澜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宁。他知道,今日之事,绝难善了。这位钦差,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还要不按常理出牌。 “齐经略,”陆观澜的声音比方才又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我陆氏子弟,皆是安分守己之人,何来‘一丘之貉’之说?经略大人若无真凭实据,仅凭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便如此污蔑我陆家清白,陆某纵是布衣,也断难忍受!” “清白?”齐安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卷簿册,正是方才府外百姓呈上的部分状纸,“这些,可是百姓亲手所书,画押为凭!上面所列田亩数目,人命官司,桩桩件件,陆家主可敢当着本官的面,一一对质,说个清楚明白?!” 他将那簿册猛地掷于陆观澜脚下,纸张散落一地,如同片片雪花,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陆观澜!”齐安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铁相击,“本官今日不是来与你辩论是非的!东跨院的账册,本官的同僚费御史已经去查封了!你这承志堂,还有你陆府的内宅,本官今日也要亲自搜查!本官倒要看看,你这‘奉公守法’的陆家,究竟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 说罢,他不再给陆观澜任何辩驳的机会,对身后亲卫一摆手:“搜!” “谁敢!”陆观澜身后,他那三弟陆观涛早已按捺不住,此刻见齐安竟要强闯内宅,当即怒吼一声,从人群中抢出,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佩剑,直指齐安! “你这小儿!欺人太甚!真当我陆家无人吗?!”陆观涛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那一声怒吼尚未落尽,人已如疯虎般持剑扑向齐安! 齐安立于当地,身形稳如山岳,甚至连眼角都未曾多瞥那陆观涛一眼。 他身后那名亲卫统领身影一晃,快逾电闪,两名亲卫更是如影随形,分左右抢出。 “铿!” “嘭!” 金铁交鸣声与沉闷的撞击声几乎同时爆开。 陆观涛手中青锋被一名亲卫以刀背格偏,火星四射;另一名亲卫已欺近其身,手中刀鞘未出,只以鞘柄重重砸在陆观涛持剑的手腕关节处。 “啊——!”陆观涛痛呼一声,腕骨似已碎裂,长剑脱手,“当啷”落地。 未容他有丝毫喘息,那亲卫顺势一记肘击,正中陆观涛胸口。 陆观涛如遭雷噬,眼前一黑,闷哼一声,便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没了声息。 兔起鹘落之间,方才还气焰嚣张的陆观涛,已然人事不省。 庭院内,陆氏族人与那些心腹管事,个个面色惨白,噤若寒蝉,先前因陆观涛暴起而升腾起的那点血气,早已被这雷霆手段打得烟消云散。 陆观澜更是如遭五雷轰顶,踉跄一步,若非身后族人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那双原本还存着几分侥幸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 齐安这才将目光从地上昏死的陆观涛身上挪开,转向陆观澜,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势:“陆家主,此刻,本官可入内否?” 陆观澜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颓然垂下了头。 “搜!”齐安不再多言,只一个字,重逾千斤。 亲卫统领一挥手,身后十数名如狼似虎的亲卫,径直冲向承志堂。 那两扇紫檀木大门,在数人合力之下,轰然洞开! 堂内几名试图阻拦的陆府护院,转瞬之间便被放翻在地,捆缚结实。齐安举步,从容踏入这陆家权力的象征之地。 与此同时,东跨院。 费鼎宋端坐案前,面前已堆满了查抄出的账册、契约。陆家的账房与管事们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 费鼎宋随意翻阅数本,便已发现其中田产隐匿、赋税偷逃之巨,简直触目惊心,更有与地方官吏勾结、侵占漕运、放印子钱的罪证,桩桩件件,皆是铁案如山。 一名府衙都头捧着一本从暗格中搜出的密账,战战兢兢呈上:“费御史,此物……” 费鼎宋接过,只扫了一眼,面色骤变。那上面,竟赫然记录着陆家与京中某些权贵暗通曲款的账目,甚至隐约牵扯到河北…… “封存!”费鼎宋声音陡然转厉,“所有账册文书,即刻登记造册,任何人不得擅动!” 他心中雪亮,此番查抄,远不止江南一地之事。 承志堂内。齐安高踞主位,陆观澜则被两名亲卫按跪于堂下,面如死灰。 内宅亦被彻底清查,哭喊声此起彼伏,却无人敢于反抗。 不多时,亲卫们便从各处搜出大量金银珠宝、古玩玉器,更有一些来历不明的兵刃与密信。 “陆观澜,”齐安俯视着堂下堆积如山的财货,声音冷冽,“此些,便是你陆家‘奉公守法’之明证么?” 陆观澜瘫软在地,一语不发。 “你陆氏盘踞江南百年,富甲一方,却不思报效国家,反而鱼肉乡里,偷逃赋税,阻挠新政,实乃国之巨蠹!”齐安霍然起身,踱至陆观澜身前。 “今日,本官奉天子之命,代表朝廷,代表江南万民,便要将你陆家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他袍袖一甩,声如金石:“陆观澜及其主要族人,悉数收押!所有家产,尽数查封入库,充作军饷!凡陆氏族人,有作奸犯科、民怨深重者,一并拿下,严刑审讯,绝不姑息!” “至于那些胆敢负隅顽抗的家丁护院,”齐安眼中寒芒一闪,“抗拒钦差,形同谋逆,杖毙示众!” “遵命!”亲卫统领声如洪钟。 承志堂内外,霎时间哭号震天,棍棒着肉之声不绝于耳。 一个时辰之后。 陆府门前,血腥气弥漫。 数十名反抗的陆府家丁,已然气绝,尸身被拖至墙角。 陆观澜与其十数名主要族人,皆被绳捆索绑,暂时囚于陆府后院,静候发落。 齐安与费鼎宋并立于陆府门首,望着一车车查抄出的金银财货被押运往府衙库房。 “齐经略,”费鼎宋望着那耀目的金光银辉,语气感慨,“陆家百年搜刮,怕是比国库岁入亦不遑多让了。” 齐安面沉似水:“此皆民脂民膏,江南百姓之血汗。如今物归原主,正当用之于国。” 他略一停顿,转向费鼎宋:“费御史,东跨院账册,可有紧要发现?” 费鼎宋神色一肃,低声道:“齐经略,事情……恐怕比你我预想的还要盘根错节。陆家,绝非寻常地方豪右,其牵连之广,怕是……” 他话未说完,但齐安已然明了。 “先将人犯、财货、账册妥善看管,不得有失。”齐安声音沉稳如故,“明日,本官便要在江宁府衙升堂,公开审理陆家一案!务要让江南士民皆知,与朝廷相抗,与万民为敌,究竟是何下场!” “那……京师与河北的牵涉……”费鼎宋目露忧色。 齐安眼中精光陡射:“京师之事,自有官家圣裁。你我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先将这江南的天,给它捅个明明白白!” 费鼎宋闻言,心头一震,拱手道:“齐经略高屋建瓴,鼎宋……钦佩之至!” 这一日,江宁府的天,因陆家的倾覆,而彻底变了颜色。 那些尚在观望、尚存侥幸的江南士绅豪右,在听闻陆家的下场后,无不骇然变色,寝食难安。 一场席卷整个江南旧势力的风暴,已然呼啸而至! 第142章 汴宫夏初帝心远 靖康元年四月下旬,汴京的天,比往日晴朗了许多。 街面上也渐渐有了些活泛气儿,不再是前些时日金军围城那会儿,连只野狗都见不到的死寂。城门处的守卫依旧森严,但往来运送货物的牛车板车,也比月前多了不少,车辙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却令人心安的“咕噜”声。 恰逢立夏已过,一些相熟的邻里间,也开始互相交换些新采的樱桃青梅,算是给这劫后余生的日子,添上一点点甜酸。偶有孩童的嬉笑声从深巷中远远传来,虽不真切,却也给这座古都添了几分久违的生气。 紫宸殿偏殿的御书房内,赵桓刚刚将最后一份关于京畿农田水利修缮的奏疏丢到一旁。那上面,官员们依旧是些陈词滥调,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数千言,却连一个切实可行的引水灌溉方案都拿不出来,更遑论提及所需钱粮工匠从何处来了。他甚至怀疑,这折子是不是从哪个故纸堆里翻出来,改了个年号便呈上来的。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这皇帝当得比后世那些互联网大厂里天天加班的“福报”员工还要心力交瘁。至少人家加班还有加班费,他这个皇帝,不仅没工资,还得时刻担心国库空虚,担心百万军民的嚼用,担心那帮虎视眈眈的敌人和暗地里捅刀子的“自家人”。 侍立在御案一旁,负责添墨研磨的内侍全德民,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面白无须,眉眼细长,瞧着倒也还算齐整。是张望新近提拔上来的,眉眼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他见官家放下笔,便极有眼色地悄步上前,将案几旁那盏茶水已凉的白瓷盖碗撤下,又重新奉上一盏热气腾腾的新茶,茶是今年的雨前龙井,带着一股子清冽的豆香。案几旁的小碟里,也换上了一捧鲜红欲滴的樱桃,颗颗饱满,似凝着晨露。他做这些的时候,动作轻柔无比,眼神始终落在自己手上的活计上,未曾有半分逾越。 赵桓瞥了一眼那樱桃,倒是勾起了他一点前世的记忆。这玩意儿,在他那个时代,也是初夏时令的鲜果,价格不菲。只是那时他忙于学业,后来又忙于工作,鲜少有这般闲情逸致去品尝。如今身处这深宫,倒是不缺这点口腹之欲,只是……他摇了摇头,心境早已不同。 他难得地没有立刻拿起下一份奏折,而是起身,对一旁垂手侍立的总管太监张望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跟着,独自一人走出了御书房,来到殿外的小小庭院之中。 全德民依旧如同影子般立在御案旁,在官家身影消失在殿门后,他那一直低垂的眼帘,才极快地抬起,目光在御案上那几份尚未批阅的奏疏封皮上飞速掠过,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恭顺谦卑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这庭院不大,是当初修建紫宸殿时,工匠们依照前朝旧例,在偏殿旁随意开辟的一处所在。几株石榴树倒是长得精神,新叶嫩绿,在四月下旬的阳光下泛着油光。几只肥硕的麻雀在屋檐下旁若无人地打闹,时不时发出一阵清脆的啾鸣,偶尔掉落几根细小的羽毛,在微风中打着旋儿落下。 赵桓寻了个靠着廊柱的汉白玉石凳坐下,背倚着冰凉的石柱,看着这群没心没肺的鸟儿,心里头那股子因批阅奏折而生出的烦躁劲儿,倒是莫名地消散了些。 “当皇帝还不如当只鸟……”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小到只有拂过檐角的微风能听见。他想起了穿越之初,坐在那张冰冷的龙椅上,面对着李邦彦之流的投降派,面对着金军压境的绝望,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至今思之,仍让他不寒而栗。 再到宣化门告急,炮石将尽,他不得不亲自披甲,登上南薰门城楼,与将士们一同面对金军的地道和火龙。怀州行营那一战,更是九死一生,若非岳飞奇兵突出,杨沂中在敌后搅动风云,他此刻恐怕早已是粘罕的阶下之囚,或者干脆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这一路行来,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立夏了啊……这古代的夏天,来得倒也准时。”他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有些发酸。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开始偏西,金色的阳光透过石榴树叶的缝隙,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洋洋的,带着几分慵懒。 这份宁静,与他内心深处那根紧绷的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金狗暂时滚蛋了,可这事儿远远没完。”他心中冷哼,“粘罕那老贼虽然元气大伤,但完颜晟那厮绝不会善罢甘休,明年开春,怕是又要卷土重来。河北的赵构……不,那厮也配姓赵?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完颜构!借着朕的名号,在河北招兵买马,另立山头,还想跟朕‘清君侧’?他娘的,老子辛辛苦苦在前面跟金人拼命,他在后面给老子捅刀子,真是孝死个人了!” 一想到这个便宜弟弟,赵桓就觉得胸口堵得慌,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他下意识地想去摸烟,手伸到一半才猛然想起,这里是大宋,袖子里只有一方丝帕,哪来的香烟解愁。他悻悻地收回手,在石凳上重重拍了一下。 “还有江南那帮脑满肠肥的地主老财,一个个富得流油,平日里鱼肉乡里,兼并土地,把国库都快蛀空了,如今国难当头,让他们出点血,一个个哭爹喊娘,跟要了他们的命似的。齐安那把刀,也不知道够不够快,能不能在朕的耐心耗尽之前,把江南的油水给朕榨出来。要是江南的钱粮再不到位,朕拿什么去养活这百万嗷嗷待哺的军民?拿什么去武装那些嗷嗷叫着要跟金人拼命的将士?难道真要让他们饿着肚子上战场,拿着烧火棍去跟金人的铁骑肉搏吗?” 他微微仰头,看着那片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那天空很蓝,也很高远,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心中那份属于穿越者的孤独与重压,在这一刻又悄然浮现,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有时候……真他娘的想撂挑子不干了……”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茫然,“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弄几亩薄田,娶个看得顺眼的婆姨,生几个娃,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不比在这鬼地方勾心斗角、提心吊胆强得多?”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自己狠狠地掐灭了。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甩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回不去了……也退不了了……”他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带着一丝自嘲,也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朕没有退路。朕是这大宋的官家,这万万里河山,这亿兆生民,他们的性命前程,都压在朕这副肩膀上。朕若退缩,谁来支撑这残局?那些在宣化门、在南薰门、在怀州城下,为了护卫这面龙旗而倒下的将士,他们的血能白流吗?那些在金贼铁蹄下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百姓,他们的苦难能被无视吗?” “靖康之耻……那四个字,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朕的心头,日夜灼痛,提醒着朕,一旦松懈,便是万劫不复!朕绝不会让那样的悲剧,在朕的手中重演!绝不!” 一股凌厉无匹的决断之气,从他身上重新升腾起来,驱散了方才那瞬间的迷茫与软弱,眼神也重新变得锐利如鹰,仿佛能刺破眼前的重重迷雾。 他深吸一口气,庭院中带着初夏花木的清香,也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从遥远战场飘来的血腥铁锈味,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更加清醒。 就在这时,张望的脚步声自身后极轻地传来,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平稳,却又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他走到庭院入口处,便停下了脚步,并未贸然打扰。 “官家。”张望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入赵桓耳中。 赵桓缓缓转身,目光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威严,仿佛方才那片刻的松弛与自语,都只是错觉。 张望躬着身子,手中高高捧着两份用明黄色丝绸包裹、并用火漆仔细封口的文书,快步上前。他将文书举过头顶,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与凝重:“江南八百里加急,齐经略有喜讯呈上!另,河北皇城司亦有最新军情,一同送抵!” 赵桓眼神一凝,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 来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回御书房,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急切:“念!” 第143章 江南风雷动九州 河北棋局落惊雷 张望闻言,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躬身应道:“奴婢遵旨。” 随即,他从身后小黄门捧着的托盘中,小心翼翼地取过那两份用明黄丝绸包裹、并用火漆仔细封口的文书。他先是拿起那份略薄一些的奏报,声音清晰平稳地开始宣读: “江南诸路财赋经略使齐安,特遣监察御史费鼎宋,联名上奏:臣等抵江宁府,查陆氏一族,欺压良善,隐匿田产,偷逃赋税,罪大恶监。臣齐安已将陆观澜及其主要族人收押,查抄其家产金银共计三百七十余万贯,另有田契、商铺、古玩、绸缎等物,价值不下五百万贯……” 赵桓静静地听着,指尖在御案上无声地划过,眼底深处,一丝冷峭的满意一闪而逝。江南这块肥肉,果然没让他失望。 张望继续念道,声音依旧平稳,不带丝毫个人情绪:“……陆府负隅顽抗,臣等斩其恶奴数十,以儆效尤。江宁府震动,已有不少士绅主动前来补缴欠款,三日内已入库钱粮折合二十余万贯。费鼎宋另有密奏附后,言及于陆府查抄账册中,发现其与京中数名官员似有不清不楚之银钱往来,更有账目隐指……河北大名府方向,与伪朝似有勾连……” “与河北伪朝勾连?”赵桓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伸手示意张望将那份加密的附奏呈上。 张望立刻躬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份薄薄的、火漆完好的密奏递到赵桓手中。 赵桓接过,指尖轻轻一捻,火漆应声而开。他展开那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条,目光飞快地扫过,脸色渐渐沉了下去,眼底的寒意如同凝结的冰霜。 书房内,一时间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赵桓指尖轻叩御案的、极富压迫感的沉闷声响。 良久,赵桓才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他将那份密奏随手置于案头,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 “张望,立刻传中书门下平章事李纲,入宫觐见。就说朕有江南要事,需与他商议。” “喏。”张望躬身应下,正要退出去传旨。 “等等。”赵桓又叫住了他,目光扫过那份关于河北皇城司的军情文书,“河北那边,先不必念了。待李相公来了再说。” “奴婢遵旨。”张望心中了然,知道河北之事必然更加机密,官家这是要等核心宰执到了,再做计较。他恭敬地退了出去。 赵桓独自坐在御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来自江南的密奏。陆家……河北伪朝……看来,这盘棋,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赵构那厮,不仅仅是想在河北另立山头,恐怕……还想从江南吸血,与他这朝廷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 好大的野心! 片刻之后,李纲脚步匆匆地赶到了偏殿书房。他显然是刚从政事堂过来,官袍上还带着一丝墨香,眉宇间带着几分处理政务后的疲惫。 “臣李纲,参见陛下。” “李卿免礼,坐。”赵桓示意李纲坐下,也不绕圈子,直接将齐安、费鼎宋的奏报以及那份加密附奏,一并推到他面前,“江南那边,有消息了。你先看看。” 李纲心中一凛,知道必有大事,连忙拿起奏报细看。当看到查抄陆氏所得的巨额财富时,饶是他久历宦海,也不由得暗自心惊。而当他看到费鼎宋那份关于陆家可能勾结河北伪朝的密奏时,脸色更是骤然大变,猛地站起身来,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陛下!这……这陆家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与河北逆贼暗通款曲?!此乃通敌叛国之滔天大罪!若不严惩,国法何在?!纲纪何存?!” 赵桓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李卿息怒。此事,朕亦是刚刚得知。江南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朕召你来,便是要与你商议,如何应对。”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厉:“齐安和费鼎宋这第一刀砍得很好,但还不够!朕要的,不仅仅是抄没几家豪右,更是要彻底掌控江南的财赋,断了那些人的念想!也断了……某些人可能的财路!” 李纲闻言,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官家的深意。他躬身道:“陛下圣明!江南之事,关乎国本,臣以为,当双管齐下!一面,继续支持齐安、费鼎宋在江南严查,凡有实证者,绝不姑息!另一面,朝中亦当有所动作,对于那些可能与江南豪族有所牵连,甚至暗中为逆贼张目者,也当严加防范,甚至……先发制人!” “李卿所言,正合朕意。”赵桓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张望手中那份尚未宣读的河北军情文书,“江南之事暂且如此。河北那边,陈过庭也送来了最新的军情。张望,念。” 张望躬身应是,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份盖着皇城司火漆印的文书,声音平稳地开始宣读: “皇城司河北密探急报:岳飞将军已率神武右军主力,于三日前抵达真定府西南五十里下寨,并派出精骑四出,扬言奉陛下旨意,清剿河北叛逆,不日将兵临真定城下。受此震慑,原定于真定府举行的伪朝会盟,已有多路首鼠两端的所谓‘义军’首领托故不至,赵构伪朝内部人心惶惶,汪伯彦、黄潜善等人正极力弹压安抚,并加紧修缮真定府城防,似有困守之意。” 赵桓听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困守?螳臂当车罢了! 张望继续念道:“韩世忠将军与种师中将军所部,亦已按计划在太行山东麓井陉、常山一线大张旗鼓‘操演’,声势浩大,做出随时东出夹击真定府之态势。河北西路招讨安抚使马扩,已联络部分忠义之士,在磁州以北、真定以南区域,接连袭扰伪朝粮道及小股巡逻兵马,斩获颇丰,有效迟滞了杜充、汪伯彦部向真定府的集结速度。磁州宗泽将军,得朝廷钱粮军械之助,城防愈固,士气高昂,伪朝杜充部数次试探性攻城,皆无功而返。” 赵桓微微颔首,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看来布下的棋局,各路人马都已依令而动,初见成效。只是…… 张望的声音一沉,带着一丝凝重:“皇城司密报另称,金人……金人似乎加大了对赵构伪朝的援助力度。有确切消息,三日前,有一支约千人的女真精骑,护送大批粮草及数百具新式军械,已秘密抵达大名府,交予赵构。据闻,领队者乃是完颜宗翰帐下悍将。完颜塞赫,金人此举,似是对我朝在河北的雷霆反制,做出的回应。” 赵桓的眉头瞬间拧紧,眼中寒光一闪:“金狗亡我之心不死!竟然还在给那逆贼输血!完颜塞赫…哼,粘罕的爪牙,也敢在朕的河北张狂!”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了几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赵构呢?他得到金人援助后,有何动静?”赵桓的声音沉了下来。 张望继续念道:“回陛下,赵构在得到金人新一批援助后,似乎又有了些底气。他一面安抚各路叛将,许以高官厚禄,一面则命其‘兵部尚书’杜充,放弃围攻磁州,转而收缩兵力,固守大名府与真定府之间的战略要地,意图凭借金人援助,与我朝王师长期对峙。至于……至于皇城司针对其本人的‘计划’……” 张望的声音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官家,见其面色冰冷,才继续道:“陈指挥使密报,赵构如今防范极严,身边时刻有女真精锐护卫,兼之内线传递消息受阻,‘意外’之事……尚无十足把握,恐需更长时间谋划,以免打草惊蛇。” 赵桓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张望:“更长时间?!朕给他的时间还不够多吗?!一个逆贼,至今还在河北招摇!难道要等他真的在河北坐大,与金人内外勾结,再来祸乱中原吗?!” 一股暴戾之气从赵桓身上升腾而起,让李纲和张望皆是心头一凛,连忙躬身。 赵桓深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金人插手,赵构龟缩,确实给皇城司的行动增加了难度。 “传朕旨意!”赵桓的声音冰冷如铁。 “臣(奴婢)遵旨!”李纲和张望齐声应道。 “其一!”赵桓的目光首先落在李纲身上,“江南齐安、费鼎宋,功不可没!着吏部议功,从优从重封赏!告诉他们,江南财赋乃国之根基,让他们务必深挖彻查,凡有贪墨舞弊、阻挠新政者,无论牵扯到谁,一律严惩不贷!陆家勾连河北伪朝的账目,让费鼎宋立刻整理清楚,密送皇城司!朕要知道,还有谁在暗通那个逆贼!” “臣遵旨!”李纲沉声应道。 “其二!”赵桓转向张望,实则是对陈过庭下令,“岳飞所部,既然已兵临真定府左近,那就再给他加把火!着岳飞以雷霆之势,攻打真定府外围一二处伪朝据点,务必打出声威,打出恐慌!让那些还在观望的河北叛逆看看,与朝廷为敌,是什么下场!同时,令韩世忠、种师中,配合岳飞行动,可适当向真定府方向做出压迫姿态,但不可轻易深入,以免被金人渔利!” “奴婢遵旨,即刻传谕皇城司!”张望应道。 第144章 贺兰烟云起惊澜 兴庆府,五月的天,日头毒辣。承天门外的青石板被晒得滚烫,站班的西夏武士额头上渗着汗,身上的皮甲更是闷热得像蒸笼。 皇城大殿内,气氛却比殿外的暑气还要燥热几分,或者说,是一种夹杂着惊疑和躁动的压抑。 御座之上,夏崇宗李乾顺的脸色阴晴不定,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扶手上镶嵌的绿松石,发出沉闷的\"叩叩\"声。殿下,枢密使嵬名令公、御史大夫野利蒲哇,以及一众党项贵族和汉人官员,皆是垂首肃立,只是那眼角的余光,却在不住地相互瞟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火药味。 \"都说说。\"李乾顺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扫过阶下,\"南朝汴京传回来的消息,想必诸位都听说了。完颜宗望……败了。完颜宗翰……也败了。金狗两路伐宋,十数万大军,一败涂地。朕倒是想听听,诸位爱卿,对此……有何高见?\" 他这话问得平静,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位国主此刻的心情,绝不平静。 \"陛下!\"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党项大将第一个忍不住,踏前一步,瓮声瓮气地说道,\"臣以为,此乃天赐我大夏良机!金狗自顾不暇,宋人亦是元气大伤!我大夏兵锋正锐,当趁此时机,尽起大军,东出贺兰,直取宋人那熙河、兰湟之地!当年被他们抢走的,如今正好连本带利讨回来!\"此人乃是左厢神勇军都统军,素来主张对宋强硬。 \"莽夫之言!\"他话音未落,一个穿着汉式官袍、面容清瘦的文官便冷哼一声,出列反驳,\"将军只知攻伐,却不知审时度势!宋人虽新胜,然其国力远胜我大夏。那赵官家年少,手段却如此狠辣,连金人两路大军都能击退,岂是易与之辈?我大夏此时若轻举妄动,万一惹恼了那头发疯的宋国皇帝,引兵西来,将军可能担此干系?!\" \"你……\"虬髯大将怒目而视。 \"陛下,\"嵬名令公上前一步,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他先是对李乾顺躬了躬身,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宋金之战,局势突变,确实出人意料。臣以为,当务之急,非是轻言战事,而是……探明虚实。\"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赵官家究竟是何等人物?宋朝国力恢复如何?其下一步,是对金穷追猛打,还是会……调转矛头,清算旧账?这些,我等皆不知晓。此时贸然出兵,风险太大。\" 御座上的李乾顺手指叩击的频率慢了下来,显然在认真听着。 野利蒲哇却有些不以为然,他斜睨了嵬名令公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令公大人未免太过谨慎了。宋人就算打退了金狗,那也是惨胜。他赵官家就算再有手段,难道还能立刻变出几十万大军来不成?依我看,正是我大夏出兵的好时机!若是不给宋人点颜色看看,他还真以为我大夏好欺负了!\" \"出兵?\"嵬名令公眉头微蹙,\"野利大人是想让我大夏重蹈金人覆辙吗?宋人能击败金国十数万大军,就能击败我们。况且,我大夏若贸然挑衅宋国,一旦宋金议和共同对付我们,大夏又将如何应对?\" \"令公此言甚是!\"一个穿着深色官袍的中年臣子附和道,\"金人虽然败退,但尚未倒下。如今之计,应当是静观其变,而非贸然出兵。\" \"怕什么?\"一个声音略显尖细的党项贵族反驳道,\"金人强盛之时,对我大夏百般欺压,索求无度!如今他们遭了报应,正是我等摆脱其控制,重振国威的良机!至于宋人……哼,一群绵羊罢了!就算偶尔出了个把厉害角色,还能翻了天不成?大不了,咱们两边都派使者,看看谁给的好处多!\" \"轻敌之言,不可取。\"嵬名令公沉声道,\"金人如今败退,但若彻底垮了,唇亡齿寒,我大夏又能独善其身多久?金人尚可为我大夏分担宋人的注意力,若金亡,宋必图西。\" \"派使者?\"李乾顺的目光在殿下扫过,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探寻,\"诸位以为,若要遣使南朝,当以何名义?又当如何行事?\"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今日朝会的关键。 国相拓跋守寂,思忖片刻,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可遣使祝贺宋帝汴京解围,此乃礼数。国书之中,可彰显我大夏睦邻友好之意,愿与宋永结盟好。至于……岁赐与榷场之事,或可令使者相机提及,探其口风。\" \"祝贺?永结盟好?\"赫连铁心冷笑一声,\"拓跋相公莫非忘了,前些年是谁断了我大夏的岁赐,关闭了榷场,让我大夏军民衣食艰难?如今他们打退了金狗,我们就巴巴地跑去祝贺?这不是自降身份吗?\" \"赫连将军此言差矣。\"拓跋守寂面不改色,\"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宋强金弱之势已现,我大夏若不早做姿态,一旦宋朝稳固中原,腾出手来,恐对我大夏不利。以''祝贺''为名,实为试探。若宋帝识时务,愿与我大夏重修旧好,则两国皆安。若其骄横自大,我等再做计较不迟。\" 李乾顺的目光转向嵬名令公:\"令公以为如何?\" 嵬名令公沉吟道:\"国相所言,有其道理。遣使,是必须的。但国书措辞,以及使者人选,需得慎之又慎。\"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臣以为,国书之中,除了祝贺,还当隐晦提及,我大夏与金国之盟约,乃是迫于其淫威,非我本意。若宋朝能助我大夏摆脱金人钳制,则我大夏愿为宋朝西面屏障,共同……抵御外侮。\" 这话一出,殿内不少人都是脸色微变。这是……要向宋朝暗示可以联手反金了? \"至于使者……\"嵬名令公继续道,\"当选一能言善辩、沉稳机敏之人为正使,再配一勇武之将为副使,既不失礼数,亦能彰显我大夏并非无人。护卫……当用我铁鹞子精锐,以壮声威。\" 李乾顺听着,手指再次轻轻叩击扶手,眼神闪烁不定。嵬名令公的提议,比拓跋守寂的更加大胆,也更具操作性。 \"陛下,\"野利蒲哇突然开口,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臣听闻,南朝除了那个赵官家,河北之地,似乎还有一位赵氏宗亲,也打出了旗号,与汴京那位分庭抗礼?此事……或可为我等所用?\"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李乾顺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他盯着野利蒲哇:\"哦?野利爱卿是从何处听闻此事?可有确切消息?\" 野利蒲哇躬身道:\"回陛下,此乃臣从一些往来于河北的商旅口中零星听闻,尚未证实。但若传言属实,则南朝内乱已现,我大夏……或可从中渔利。\" 嵬名令公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此事未经证实,不可轻信!南朝内部之事,我等不宜过早介入,以免引火烧身!当务之急,还是先派使者前往汴京,探明那赵官家的真实意图和实力,方为上策!\" 李乾顺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令公所言甚是。南朝内部之事,暂且观望。\"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殿下群臣,大声道: \"传朕旨意!即刻遴选使臣,备好国书、贡品!三日之内,使团必须出发!前往汴京!\"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告诉使臣,此去汴京,给朕看清楚!听清楚!问清楚!朕要知道,那个赵桓,究竟想做什么!朕要知道,如今的宋朝,到底还剩下几分力气!朕更要知道,他对我大夏,究竟是何态度!\" \"朕要……在这盘新的棋局上,为我大夏,争得一个最有利的位置!\" 第145章 黑水龙旗下马蹄 崇政殿的廷议,直到日头偏西,染红了贺兰山顶的残雪,才算勉强有了个章程。 国主李乾顺最终拍板,遣使往南朝汴京,探那赵官家的虚实,也表一表大夏的“善意”。 礼部尚书李仁爱领了这正使的差遣,官袍下的脊梁骨却莫名有些发凉。 他出了宫门,自家那辆略显寒酸的青布小车早已候在宫墙拐角。 “李尚书,回府?”车夫是个五十来岁的党项老汉,脸膛被风沙吹得皴红,说的是一口带着浓重“滋味”的兴庆府土话,也就是汉话夹杂着党项腔调。 李仁爱摆了摆手,声音有些疲惫:“不急回府,先去‘甜水巷’张屠户家,割二斤羊肋条,再称半斤马奶酒。家中小孙儿闹着要吃肉。”他想起府中那个刚会走路的孙儿,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 马车在兴庆府的街道上“吱呀”作响。与中原那雕梁画栋的精致不同,这里的房屋多是用黄土夯筑,厚实而粗犷,偶有富贵人家的青砖大院,门前也少不了拴马桩和落满沙尘的骆驼。 街边,穿着五颜六色毡袍的回鹘商人,正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与一个戴着白色缠头巾的波斯胡商比划着,争论着一匹突厥马的价格。几个剃着髡发、只留一撮顶发的党项顽童,光着脚丫在沙土里追逐嬉闹,嘴里喊着李仁爱听不太懂的党项童谣。 “阿妈,给买个糖画嘛!”一个穿着破旧皮袄的小女孩,拉着一个面带菜色的党项妇人的手,眼巴巴地瞅着街边一个卖糖画的老汉。那老汉用融化的麦芽糖,在石板上飞快地勾勒出一只活灵活现的沙狐。 党项妇人摸了摸女儿干枯的头发,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唯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声音沙哑:“乖囡,阿妈今日只带了这点钱,买了糖画,晚上的沙葱饼就没了。等……等过几日,阿爸从贺兰山打猎回来,准给你买个最大的!” 小女孩懂事地点了点头,只是那双渴望的眼睛,依旧不舍地盯着那只即将成型的糖狐狸。 李仁爱在车内听着这些市井之声,心中更是沉重。西夏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涌。与宋朝的常年征战,以及对金国的岁贡,早已让这个国家的财政不堪重负。 普通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此次出使大宋,若能缓和两国关系,恢复榷场贸易,对西夏而言,确是利国利民之举。只是……那位在汴京掀起惊天风浪的赵官家,会轻易答应吗? 到了甜水巷,张屠户的肉铺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案板上,几只刚宰杀的肥羊还冒着热气,血水顺着案板的凹槽滴滴答答地流进下面的木桶。张屠户是个膀大腰圆的党项汉子,剃着光头,只在脑后留着一根粗黑的辫子,此刻正挥舞着雪亮的屠刀,动作麻利地分割着羊肉。 “李尚书来啦!”张屠户眼尖,瞧见李仁爱的马车,连忙放下屠刀,擦了擦手上的油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马奶酒染黄的牙齿,“今儿个想吃点啥?刚杀的羯羊,肥得很!” 西夏官员,即便是尚书这样的高官,在日常生活中,也并没有中原汉臣那般森严的等级和繁琐的礼节,与市井百姓的往来也相对随意。 “老规矩,二斤肋条,切细些。”李仁爱下了车,从袖中取出一串铜钱递过去,“再给老夫打半斤你们家新酿的马奶酒,要烈一些的。” “得嘞!”张屠户接过铜钱,麻利地割下羊肉,又从旁边一个巨大的皮囊里舀出乳白色的马奶酒,装进一个牛皮酒袋里,递给李仁爱,“李尚书,听说朝廷要派人去南边宋人那里?可是真的?” 李仁爱接过酒肉,点了点头:“国主已有旨意。” “那敢情好!”张屠户一拍大腿,唾沫横飞,“早该去了!俺们这些做小本买卖的,就盼着跟宋人那边通商呢!他们那边的茶叶、绸缎、瓷器,在咱们这儿可都是抢手货!要是榷场能重开,俺这羊肉也能多卖几个钱!” 旁边一个排队买肉的老汉也插话道:“可不是嘛!前几年跟宋人打仗,榷场一关,咱们这日子过得,连盐都快吃不起了!听说那赵官家把金狗都打跑了,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定……真能跟咱们好好做买卖呢!” 李仁爱听着这些议论,心中五味杂陈。民心向背,最是真实。他提起酒肉,对张屠户道了声谢,便登车返回礼部衙署。 衙署之内,早已是人仰马翻。 翊卫将军察哥正带着他那帮亲卫,对着一堆即将作为“贡品”送往大宋的兵器甲胄挑挑拣拣。 “这批环首刀的钢火倒是足,就是刀鞘做得忒寒酸了些,哪有咱们党项的牛皮鞘结实!”察哥拿起一把宋制环首刀,掂了掂分量,撇着嘴说道。 他身边一个年轻的党项百夫长,也是一脸不屑:“将军,依我看,就该带上咱们的铁鹞子,再拉上几具咱们军中特制的‘飞火罐’(一种类似宋代霹雳炮的燃烧性武器),到了汴京城下,先给他们来个下马威!保管吓得那赵官家尿裤子!” “住口!”李仁爱走进厅堂,听到这话,脸色一沉,“此去汴京,乃是奉国主之命,修好睦邻,非是耀武扬威!尔等再敢口出狂言,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察哥见李仁爱动了真怒,倒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嘿嘿一笑:“李尚书莫生气,末将不过是跟弟兄们开个玩笑罢了。只是……咱们此去,总不能真像绵羊一样任人宰割?国主可也说了,不能堕了我大夏的威风!” 他顿了顿,又道:“护卫的人选,末将已经挑好了,三百铁鹞子,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汉!至于贡品……李尚书,您可得把好关,别尽送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让人家小瞧了咱们。” 李仁爱走到案前,看着那份早已拟好的贡品清单:贺兰山青海骢一百匹,昆仑白玉雕件五十对,西域各色宝石一箱,上等貂皮、狐裘、雪豹皮各百张,党项特产肉苁蓉、锁阳、甘草等药材五百斤…… 他点了点头:“贡品之事,太府寺自有章程,将军不必多虑。倒是国书……”他看向一旁侍立的翰林学士魏从简,“魏学士,国书可曾润色完毕?” 魏从简连忙将一份用西夏文和汉文双语誊写工整的国书呈上,神色恭谨:“回尚书,已按国主和枢密院的旨意,字斟句酌,不敢有丝毫疏漏。其中既表达了对宋帝解围之祝贺,亦阐明了我大夏独立自主之国格,并暗示了恢复岁赐、重开榷场之愿望……” 李仁爱接过国书,仔细看了起来。烛光下,他那张清瘦的脸庞,显得格外凝重。这薄薄的一纸国书,承载的却是整个西夏未来的命运。 三日后,晨曦微露。 兴庆府东门外,官道两旁早已挤满了前来送行和看热闹的百姓。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眼神中充满了对这支即将远行的使团队伍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听说使团里有三百个铁鹞子呢!那可是咱们大夏最厉害的兵!”一个光着脚丫的顽童,骑在阿爸的脖子上,兴奋地叫嚷着。 “嘘!小声点!别惊扰了贵人!”阿爸连忙捂住他的嘴。 悠长而苍凉的党项牛角号声响起,在贺兰山麓间久久回荡。 三百名顶盔贯甲的铁鹞子骑士,如同黑色的铁流,护卫着数十辆装载着丰厚“贡品”的大车,以及正使李仁爱和副使察哥的华丽马轿,缓缓驶出了兴庆府的东门。 车轮碾过黄土官道,铁蹄踏起阵阵沙尘。 第146章 太行烽火传密令 燕赵豪杰会旌旗 漳河水畔,神武右军的营寨已初具规模。新伐的木料还散发着潮湿的清香,混合着士卒身上淡淡的汗味和伙房飘来的麦饭香气,构成了一种大战将临前特有的紧张而又带着几分生气的氛围。 中军帐内,岳飞身着一身寻常的青布战袍,左臂的伤处依旧用布条紧紧缠缚,但行动已无大碍。他凝神注视着面前沙盘上那错综复杂的真定府周边地形,手指在几个用红色小旗标记的伪朝据点上轻轻划过。 王贵、张显、牛皋等几员心腹将校侍立两侧,神色皆是凝重。 “石门寨,”岳飞的手指在沙盘上一处险要的隘口标记上轻轻一点,“此地乃真定府东南门户,伪朝汪伯彦遣其心腹大将李横,率兵千余驻守。若能拔此钉,则我军可东联磁州宗老将军,南接马扩将军,成掎角之势,对真定府形成三面合围之势。” 王贵沉吟道:“将军,石门寨寨墙虽不高,然其依山临水,易守难攻。我军初至,兵力亦非绝对优势,强攻恐伤亡不小。” “不强攻,”岳飞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李横此人,某曾听闻,贪婪好色,有勇无谋。或可……” 他话音未落,帐外亲兵快步入内,声音洪亮:“启禀将军!营外有两彪人马几乎同时抵达!为首者一位是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杨大人,说是奉召前来。另一位是位面生的将军,随杨指挥一同,据闻是奉官家密令自西北前来听调的!” “杨指挥到了?”岳飞略感意外,随即眼中精光一闪,“还有一位西北来的将军?快!快请他们进来!” 片刻之后,帐帘掀处,杨沂中依旧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斥候劲装,眼神锐利,步履间带着太行山林特有的矫健。与他并肩而入的,则是一位身材中等,面容沉毅,身着西北军将校旧甲,目光深邃如古井的中年将领,气度不凡。他身后还跟着数名同样气息彪悍的亲兵,显然皆是百战余生之士。 杨沂中率先抱拳:“末将杨沂中,参见岳将军!” 那位中年将领则在他身后半步,亦沉稳抱拳:“末将参见岳将军。” “杨指挥,不必多礼!”岳飞快步上前,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先与杨沂中寒暄,“你我怀州一别,不想今日在此相会!一路辛苦了。” 他的目光随之转向杨沂中身侧那位气度沉稳的将军,带着探询:“这位将军是……?” 杨沂中笑道:“岳将军言重了。末将奉官家钧旨,前来河北,听凭将军调遣。”他侧过身,郑重引荐道:“这位,便是我大宋西北柱石,和尚原、饶凤关大捷的名将,吴玠吴晋卿将军!官家特意调晋卿将军前来,为将军臂助!” 吴玠这才上前一步,目光炯炯,对岳飞郑重抱拳:“末将吴玠,字晋卿。见过岳将军。岳将军年轻有为,名震河朔,吴玠神交已久。” 岳飞闻言,眼中爆发出真正的惊喜与敬重,快步上前,郑重抱拳:“原来是吴晋卿将军!‘料敌制胜,算无遗策’,将军在西北的赫赫威名,岳飞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岳飞之幸!有晋卿将军相助,何愁河北伪朝不破,中原光复无期!” 吴玠亦抱拳回礼,声音沉稳:“岳将军过誉了。吴玠奉旨前来,当尽心竭力,辅佐将军,共击国贼。”他目光扫过帐内沙盘,以及王贵、张显、牛皋等将,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神武右军虽是新编,但将校皆是悍勇之辈,主帅更是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气度,难怪能得官家如此器重。 寒暄已毕,杨沂中从怀中取出一份用火漆密封的绢帛,递给岳飞:“岳将军,此乃官家给您的亲笔敕令。” 岳飞接过,拆开细看。敕令内容与他之前接到的密旨大方向一致,只是更为具体地强调了“便宜行事”之权,并命他统合杨沂中、吴玠所部,以及即将前来会师的马扩义军,务必在短期内,对赵构伪朝形成实质性的军事压力,彻底搅黄其在真定府的会盟图谋,并相机收复失地。 “末将领敕!”岳飞将敕令小心收好,随即道:“二位将军来得正好!飞正与诸将商议,欲先拔除伪朝在真定东南的石门寨据点。此寨守将李横,乃汪伯彦心腹,有勇无谋。不知二位将军对此有何高见?” 吴玠目光落在沙盘上,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岳将军,石门寨地势险要,正面强攻,我军即便能下,亦必伤亡惨重。末将久在西北,与党项人周旋,颇习山地攻防之术。观此地形,石门寨后山似有小径可通。若能遣一彪精兵,趁夜由此小径潜入,内外夹击,或可收奇效。” 杨沂中亦点头道:“吴将军所言极是。某麾下踏白军,正擅长此等潜行奇袭之事。若岳将军信得过,某愿亲率三百锐士,为大军先导,探明路径,待机而动。” 岳飞闻言大喜:“有二位将军相助,何愁石门寨不下!如此……” 他正要与二人商议具体细节,帐外再次传来亲兵禀报,这一次,声音带着几分古怪和压抑不住的……兴奋? “启禀将军!河北西路招讨安抚使马扩马将军,已率麾下五百精骑抵达营外!另……另有自京师而来的天使,携官家圣旨,亦一同前来!” “马将军也到了?还有京师天使?”岳飞与杨沂中、吴玠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和……一丝期待。马扩前来会师,乃是应有之义。但这京师天使……官家刚刚才派杨、吴二将送来敕令,为何又遣天使前来? “宣!”岳飞沉声道。 片刻后,帐帘再次掀开。当先一人,身材高瘦,面带风霜,正是马扩。他一进帐,便对着岳飞等人抱拳笑道:“岳将军!杨指挥!吴将军!马扩奉官家钧旨,前来与诸位会师,共讨国贼!来迟一步,还望恕罪!” 而在他身后,一名身着绯色官袍,气度沉稳的中年官员,手捧一卷明黄圣旨,在两名禁军校尉的护卫下,缓步走了进来。他目光在帐内扫过,最后落在岳飞身上。 “咱家乃是奉官家之命,前来河北宣慰,并有圣旨面呈岳将军。”那官员声音清朗,自有一股朝廷使臣的气度。 岳飞眉头微挑,此人并非宫中内侍,而是朝廷官员,看来官家对此次传旨颇为郑重。他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末将岳飞,恭迎天使,静候圣谕。” 那官员点了点头,展开圣旨,朗声念道:“皇帝敕曰:览河北军情,知岳卿等忠勇任事,朕心甚慰。然赵构逆贼,狼子野心,竟勾结江南陆氏等不法奸商,图谋不轨,欲从水路偷运禁物(如铁料、硫磺等战略物资)至河北,以资助伪朝。此等行径,实乃罪不容诛!朕已令皇城司严查,并命江南齐安、费鼎宋二人彻查陆氏余党。今特敕岳卿,务必严密布防漳河、滏水一线,与杨沂中、吴玠、马扩等部协同,严查过往船只,一旦发现可疑,即刻扣押!若有反抗,格杀勿论!绝不能让一寸禁物,流入伪朝之手!另,着岳卿统筹河北军务,相机行事,尽快对真定府伪朝采取行动,扬我国威!钦此!” 这道圣旨,内容出人意料!竟是关于查禁江南奸商偷运禁物至河北之事!而且,再次强调了岳飞统筹河北军务、相机行事之权! “末将岳飞,领敕谢恩!”岳飞单膝跪地,声音洪亮。他心中雪亮,官家这道圣旨,看似是针对江南奸商,实则是要彻底断绝赵构伪朝的外部援助!手段狠辣,直指要害! 杨沂中、吴玠、马扩三人亦是心头一凛,齐齐抱拳躬身。 那宣旨官员将圣旨郑重交予岳飞,随即道:“岳将军,官家另有口谕。官家言,河北之地,鱼龙混杂,伪朝势力盘根错节,岳将军行事务必谨慎,亦需大胆。若遇紧急军情,或有不决之事,可与杨指挥、吴将军、马将军共同商议,便宜行事,不必事事奏请。官家在京,静候诸位佳音。” “请天使回报官家,岳飞定不负圣恩厚望!”岳飞沉声道。 “如此,咱家便复命去了。”那官员拱了拱手,又与杨、吴、马三人略作寒暄,便在禁军校尉的护卫下,告辞离去。 待天使走后,帐内气氛再次变得热烈起来。 马扩哈哈大笑道:“岳将军!官家这是铁了心要跟赵构那厮死磕到底了!断其粮草,绝其外援!釜底抽薪啊!痛快!痛快!” 杨沂中也点头道:“官家深谋远虑。赵构伪朝,若无外部输血,单凭河北那点残破家底,断难持久。我等只需依计行事,严密封锁,再寻机给予雷霆一击,伪朝覆灭,指日可待!” 吴玠则看向岳飞,沉声道:“岳将军,如今官家已将河北军务尽数托付,我等当戮力同心,早日荡平叛逆,以安圣心。方才所议石门寨之事,末将以为,可以着手准备了。” 岳飞目光扫过帐内三位新至的得力臂助,以及王贵等心腹将校,只觉得胸中豪气万丈!杨沂中擅长侦察奇袭,吴玠精通山地攻防,马扩熟悉河北地理民情,麾下义军亦可为侧翼。再加上自己这支日渐精锐的神武右军…… “好!”岳飞猛地一拍沙盘,眼中战意勃发,“诸位将军!时不我待!今夜,我等便计议已定,明日……便让那石门寨的李横,尝尝我大宋王师的厉害!” 第147章 石门夜话定奇谋 真定风云辨虚实 话音刚落,中军帐内气氛便是一肃,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盘之上那枚代表石门寨的红色三角小旗,以及周围错综复杂的地形标记上。 王贵首先开口,他跟随岳飞最长,心思较为缜密,此刻眉头微蹙道:“将军,石门寨守将李横,末将也曾听闻,乃是汪伯彦帐下有数的悍将,其人虽传言贪婪好色,却也颇有几分沙场历练,不可小觑。石门寨依山临水,正面寨墙虽不算极高,但两侧皆是陡峭山壁,寨前更有漳河一条支流环绕,形成天然屏障。若无奇兵,单凭我军现有兵力从正面强攻,即便能下,恐怕也会折损不少弟兄。” 杨沂中目光锐利,接口道:“王将军所言甚是。某麾下踏白军的兄弟白日已抵近石门寨十里之内侦察,回报称李横在寨外布置了不少明暗哨卡,寨墙之上也修筑了箭楼望台,防备颇为森严。其寨中伪军,虽多是新募,但亦有数百装备尚可的旧卒充当骨干。正面攻坚,确非上策。”他顿了顿,看向吴玠,“不知吴将军可有良策?” 吴玠一直沉默地观察着沙盘,闻言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沉稳的光芒,他伸出手指,在沙盘上石门寨后方那片标注着崎岖山林的区域轻轻一点:“岳将军,杨指挥,末将以为,攻坚之道,在于出奇制胜,避实击虚。观此地形,石门寨三面环水或临峭壁,唯有其后山,似乎林木茂密,山势虽陡峭,却未必没有可乘之机。末将久在西北,与党项人于山地周旋,深知此等山寨,其后路防御往往最为薄弱。不知杨指挥的斥候,可曾探查过后山是否有隐秘路径可通寨内?” 杨沂中眼中精光一闪,点头道:“吴将军果然慧眼如炬!某麾下斥候确实回报,石门寨后山深处,有一条当地猎户踩出的隐秘小道,平日里罕有人迹,可绕至寨后一处约莫两丈高的断崖之下。只是此路极为难行,荆棘丛生,乱石密布,大队人马断难通过,且那断崖虽不算极高,但夜间攀爬,亦需借助绳索钩爪,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行藏。” “两丈高的断崖?”吴玠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若只是两丈,且有小径可抵近,那便不算天险!只需数十名精锐,携带短梯绳索,趁夜色掩护,当可悄然攀上。关键在于,如何吸引正面守军的注意力,为我奇兵创造时机。” 马扩此时也凑了上来,他常年在河北活动,对这些伪朝将领的底细知道得更清楚些,接口道:“岳将军,杨指挥,吴将军,末将对那石门寨守将李横也略知一二。此人确如王将军所言,有几分蛮勇,但更好酒色财货。据闻,他每日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之后,便会在寨中大摆筵席,与其心腹偏将饮酒作乐,直至深夜。若我军能在此之前,以小股精锐在寨门外轮番袭扰,做出强攻的姿态,待其被扰得心烦意乱,酒酣耳热,防备最为松懈之际,后山奇兵再乘虚而入,内外夹击,则石门寨必克矣!” “好一个‘酒酣耳热之际’!”牛皋听得是摩拳擦掌,兴奋地一拍大腿,“到时候,让那些兔崽子还在梦里会周公,咱们就摸进他娘的被窝里,把他们的脑袋都给拧下来!将军,这偷袭的头功,可得让俺老牛来!” “牛将军勇则勇矣,然此事需沉稳细致,不可鲁莽。”岳飞抬手示意牛皋稍安,目光在杨沂中和吴玠脸上扫过,沉声道,“依二位将军之见,这支夜袭奇兵,当由何人率领?需多少人马方为稳妥?” 杨沂中毫不犹豫地说道:“岳将军,潜行攀援,刺探敌情,乃我踏白军之本分。某愿亲率三百踏白军精锐,携带钩索短梯,为大军先导!务必在明日天黑之前,探明后山确切路径,并寻找到最佳的潜伏和突袭地点!待正面佯攻一起,某即刻率部攀崖而上,直捣其后门!” 吴玠也点头道:“杨指挥所言极是。奇兵贵在精而不在多。三百精锐,足以成事。末将麾下亦有数十名久经沙场的西北健儿,皆擅长攀援格斗,可拨与杨指挥一同行动,以增胜算。至于正面佯攻……”他看向岳飞,“则需岳将军亲自坐镇指挥,调动主力,务必将李横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寨门方向。” 岳飞略一沉吟,当即拍板:“好!就依二位将军之策!杨指挥率三百踏白军,吴将军再拨五十精锐相助,共三百五十人,为奇袭之兵,由杨指挥统一调度!明日午后,大军主力便向石门寨方向运动,黄昏之前,开始正面佯攻!王贵、张显,你二人各领一军,轮番冲击,务必做出不惜代价也要拿下寨门的架势!牛皋,你率本部为预备队,待杨指挥后山得手,信号传来,便随我一同,全力总攻!” “末将领命!”王贵、张显、牛皋齐声应诺,眼中皆是昂扬战意。 “马扩将军,”岳飞又转向马扩,“还需劳烦将军,率麾下义军,于石门寨东西两侧山林设伏,一旦寨中伪军试图突围或有援兵前来,即刻予以截杀!” 马扩抱拳道:“岳将军放心!马某与麾下弟兄,定不让一个反贼从我等眼皮底下溜走!” 计议已定,帐内诸将皆是摩拳擦掌,只待明日一战。 岳飞又问道:“杨指挥,马将军,赵构伪朝在真定府的会盟,如今究竟是何光景?我军此番攻打石门寨,是否会对其会盟造成直接冲击?” 杨沂中道:“回岳将军,某率部前来途中,已遣精干斥候潜入真定府左近探查。据报,赵构伪朝的会盟,原定于三日前举行,但因我神武右军大兵压境的消息传来,已有多路持观望态度的所谓‘河北义军’首领托辞不至,或只派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前来敷衍。如今的会盟,不过是汪伯彦、黄潜善等几个铁杆心腹,在陪着赵构演戏罢了,声势大不如前。赵构本人,据说因此事大为光火,正在真定府内加紧拉拢人心,并严令各地伪军增援,以防我军突袭。” 马扩也补充道:“岳将军,杨指挥所言不虚。末将在河北经营多年,对那些所谓的‘义军’头领,多少有些了解。他们大多是些见风使舵之辈,墙头草,两边倒。官家大军一到,他们自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投靠赵构。如今赵构在真定府,怕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我军若能迅速拿下石门寨,兵锋直指真定,必能使其伪朝内部更加恐慌,甚至……引发内乱!” “好!”岳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然如此,那这石门寨,我等便更要速战速决!给赵构那厮送上一份‘厚礼’!” 第148章 石门寨中笙歌落 漳河畔上铁蹄疾 漳河水畔,神武右军的营寨在晨曦微露中,已是一片肃杀。 冰冷的甲叶反射着天边第一缕鱼肚白,岳飞身披玄甲,手按佩剑,立于中军帐前的望楼之上,目光沉静如水,遥望着东南方向那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石门寨。 “启禀将军,”一名负责计时的亲兵上前禀报,“杨指挥使所部奇袭之兵,已于一个时辰前,趁着夜色掩护,悄然出发,绕道往石门寨后山而去。吴将军亦已率部抵达预定位置,只待将军号令,便可对石门寨正面发起佯攻。” 岳飞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他知道,杨沂中和吴玠皆是当世良将,此番计策,已是周详。成败与否,除了天时地利,更重要的,便是人和——他麾下这些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将士,以及……石门寨中那个据说“有勇无谋”的李横。 …… 石门寨,守将府。 与寨外那份大战将临的紧张压抑截然不同,此刻的守将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天色将明未明,府内庭院中却依旧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男男女女放浪形骸的嬉笑声和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一派歌舞升平的靡靡之音。 正堂之上,酒气熏天。石门寨守将李横,此刻正敞着衣襟,满面红光,怀里左拥右抱着两个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歌姬,手中端着一个盛满了葡萄酒的夜光杯,正与下手坐着的几个心腹偏将划拳行令,好不快活。 这李横年约四十,生得倒也算是人高马大,只是眼窝深陷,面色虚浮,一看便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他原是河北一地的小小游击将军,没什么真本事,全靠着阿谀奉承和心狠手辣,才混到了如今这个位置,投靠汪伯彦后,更是如鱼得水,在这石门寨作威作福,俨然一个土皇帝。 “将军威武!再干一杯!”一名偏将满脸谄媚地举杯。 “哈哈哈哈!”李横得意地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在那歌姬丰腴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引来一阵娇嗔,“什么狗屁岳飞!什么狗屁神武右军!不过是汴京城里那个黄口小儿派来送死的罢了!他敢来我石门寨?老子让他有来无回!” “那是自然!将军神勇,手下又有我等这些忠心耿耿的弟兄,区区岳飞,何足道哉!”另一名偏将也跟着吹捧。 “就是!听说那岳飞不过二十出头,毛都没长齐呢!还敢跟咱们将军叫板?简直是茅厕里点灯——找死!” 李横听着这些奉承话,更是飘飘然起来,只觉得浑身舒泰,仿佛整个河北都已是他囊中之物。他哪里知道,就在他与美酒妇人缠绵之际,一支致命的利箭,已经悄然搭在了弓弦之上。 “报——!”就在李横喝得兴起,正要拉着怀中歌姬去后堂“歇息”之时,一名亲兵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慌乱。 “慌什么慌!没看到本将军正在与诸位同乐吗?!”李横被扰了兴致,很是不悦,醉眼朦胧地呵斥道。 那亲兵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启禀将军!寨……寨外……发现宋军踪迹!看旗号……好像……好像是岳飞的部队!” “什么?岳飞?”李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怕什么!不过是些许探路的斥候罢了!本将军这石门寨固若金汤,他岳飞还能飞上天不成?传令下去,加强戒备便是!莫要扰了本将军的雅兴!” 他搂着歌姬,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后堂走。 “将军!不可大意啊!”一名相对清醒些的偏将连忙起身劝阻,“岳飞用兵,素来狡猾!我等还是……” “啰嗦!”李横不耐烦地打断他,“天塌下来有本将军顶着!你们继续喝!继续乐!等本将军歇息够了,再去会会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岳飞小儿!” 说罢,便在歌姬的搀扶下,歪歪扭扭地消失在了后堂。 留下堂上几个偏将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 …… 石门寨后山,断崖之下。 杨沂中伏在一块巨石之后,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崖顶。天色已经大亮,晨雾也渐渐散去。他身后,三百五十名精锐士卒,人人屏息凝神,手中的绳索钩爪早已准备妥当。 “指挥使,”一名踏白军的校尉低声道,“看样子,李横那厮果然没有在后山设防。只是这断崖虽然不高,但崖壁光滑,攀爬不易,且上方视野开阔,一旦被发现……” “无妨。”杨沂中声音沉静,“正面佯攻的信号,应该快到了。” 他话音刚落,远处,石门寨正面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和密集的鼓角之声! “杀——!!!” “冲啊!拿下石门寨!” 正是王贵和张显率领的神武右军主力,按照岳飞的部署,开始了对石门寨正面的佯攻!他们兵分两路,轮番冲击寨门,箭矢如蝗,声势浩大,仿佛真的要不惜一切代价攻破寨门一般! 石门寨内,瞬间乱作一团! “敌袭!敌袭!宋军攻打寨门了!” “快!快上城墙!” 那些刚刚还在饮酒作乐的伪军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喊杀声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抓起兵器,衣衫不整地冲向寨墙。 而刚刚在后堂与歌姬“酣战”完毕,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横,也被这震天的喊杀声惊醒。他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杀声?!”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衣甲,一边对着门外怒吼。 “将……将军!”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宋……宋军!是岳飞的主力!正在猛攻寨门!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什么?!”李横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酒意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恐,“岳飞……他……他怎么敢真的攻打我石门寨?!快!快传令下去!所有人都给老子顶住!弓箭手!滚木礌石!都给老子用上!!” 他慌慌张张地冲出后堂,想要亲自上寨墙指挥,却看到整个寨内早已乱成一锅粥,士兵们如同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嚣张气焰? 就在此时! “杀——!!!” 一声更加响亮、也更加近的怒吼,如同晴天霹雳般,从寨子的后方猛然传来! 李横猛地回头,只见寨子后方那片平日里无人问津的断崖之上,不知何时,竟然密密麻麻地出现了无数手持利刃的宋军士兵!他们如同从天而降的神兵,正顺着绳索和简易的木梯,飞快地攀下断崖,朝着寨内冲杀而来! 为首一人,身手矫健如猿,手中钢刀闪烁着寒光,正是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 “不好!后山!后山也有敌人!”寨内留守的少量伪军发出绝望的惊呼! “怎么可能?!后山怎么会有敌人?!”李横彻底懵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宋军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他的屁股后面! “弟兄们!随我杀!端了李横的老巢!”杨沂中一马当先,手中钢刀如同切瓜砍菜般,将几个试图抵抗的伪军士兵砍翻在地! 三百五十名精锐奇兵,如同下山的猛虎,瞬间冲垮了寨内薄弱的防御!他们直扑守将府和粮仓、武库等要害之地! 正面佯攻的王贵和张显,听到寨后传来的喊杀声和火光,知道杨指挥使已经得手,立刻指挥部队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总攻! “弟兄们!杨指挥使已从后山杀入!石门寨破了!随我冲啊!!” 内外夹击!腹背受敌! 石门寨内的伪军彻底崩溃了!他们如同被两面夹击的困兽,失去了所有的抵抗意志,开始四散奔逃,或者跪地投降! 李横看着眼前这彻底失控的局面,看着那些如同潮水般涌入寨内的宋军士兵,以及远处那面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的“岳”字大旗,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完了…… 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投降?以岳飞的手段,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他踉踉跄跄地退回后堂,看着那些还在瑟瑟发抖的歌姬和散落一地的酒杯,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苦笑。 “报应……都是报应啊……”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看了一眼窗外那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又看了一眼手中这柄曾经象征着权力和荣耀的佩剑。 最终,他猛地一咬牙,将冰冷的剑锋,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他不想死,他怕死。但此刻,除了死,他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149章 石破天惊真定府 伪帝丧胆议仓皇 真定府,府衙临时辟作的“行宫”正堂之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五月的天,日头已渐渐西斜,暑气未退,堂内却无端透着一股寒意。 赵构坐在上首那张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脸色铁青,眼神如同困兽般在阶下几位“股肱之臣”脸上来回逡巡。所谓的“真定府会盟”,已经开场三日了,可堂下除了他从大名府带来的汪伯彦、黄潜善、杜充这几个心腹,以及寥寥数个派了子侄辈前来应卯、实则隔岸观火的河北地方小势力代表,哪里还有半分“群贤毕至、共襄盛举”的模样? 岳飞大军压境,兵锋已至真定府西南百里,石门寨一带日夜炮声隆隆、杀声隐隐的消息,早已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河北!那些原先还存着些投机心思、想来他这“靖康新朝”博个从龙之功的所谓“豪杰”,此刻不是托病不至,便是派人送些不痛不痒的贺礼,连句像样的人话都不敢多说! “汪卿,”赵构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磨了砂的铁片,“你不是说,只要朕御驾亲临真定,河北忠义之士必将云集响应吗?现在呢?!人呢?!” 汪伯彦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汗珠子顺着额角的皱纹直往下淌,躬着身子,嗫嚅道:“陛下……岳、岳飞兵势太盛,那些人……那些人一时为宋军所慑,不敢轻动,也是……也是情有可原。待、待我军与金国上使完颜塞赫将军的兵马汇合,稍挫岳飞锐气,他们自然……” “放屁!”赵构猛地一拍桌案,案上的茶盏跳了起来,茶水溅出,淋湿了御笔朱批过的几份“军情”,“完颜塞赫!他那区区千把女真骑兵,除了每日在馆驿里饮酒作乐,向朕索要粮草军械,还会做什么?!指望他去挫岳飞的锐气?简直是痴人说梦!” 黄潜善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连忙出列打圆场:“陛下息怒,息怒啊!汪太尉也是为陛下分忧心切。依臣之见,岳飞孤军深入,其势必不能持久。我等只需坚守真定,再遣使加紧联络各地忠义,同时催促完颜将军……” 他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杂乱的脚步声,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校尉,被人架着,几乎是拖进了大堂。 “陛……陛下……”那校尉一见到赵构,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石……石门寨……石门寨……破了!!” “什么?!” 赵构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炸开,眼前瞬间漆黑一片,身子猛地晃了晃,若非汪伯彦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胳膊,他几乎要从那太师椅上栽下来! “石门寨……破了?”汪伯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把抓住那校尉的衣甲,“李横呢?!李将军呢?!” 那校尉大口喘着粗气,鲜血从他嘴角不断涌出,眼神涣散:“李……李将军……他……他见大势已去……已……已自刎殉国了!岳……岳飞……岳飞的兵马……太……太厉害了……” 话音未落,那校尉头一歪,便再没了声息。 “啊——!”赵构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仪态,他猛地推开汪伯彦,冲到那校尉尸身前,一把抓起地上那支犹自滴血的断箭,双目赤红如血,嘶吼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石门寨天险!李横虽不是什么将才,但手下也有一千多兵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破了?!” 他猛地将那断箭掷在地上,又狠狠一脚踹向身旁一张摆着瓜果的矮几,那矮几“哗啦”一声翻倒在地,瓜果滚落一地,狼藉不堪。 “岳飞!岳飞!又是这个岳飞!”赵构状若疯魔,在堂上来回踱步,口中不住地念叨着,“他为何阴魂不散!为何处处与朕作对!!” 黄潜善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此刻见赵构失态,也顾不得君臣礼仪,连滚带爬地抱住赵构的腿,哭喊道:“陛下!石门寨一失,真定府门户洞开!岳飞的兵马,旦夕便至啊!此地……此地断不可久留!陛下,速速……速速移驾!” “移驾?!”赵构一把甩开黄潜善,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往哪里移?!大名府吗?!等岳飞打下了真定,大名府又能守几日?!河北之大,竟无朕的立锥之地了吗?!” 汪伯彦此刻也回过神来,脸色惨白如纸,他强自镇定道:“陛下!黄大人所言虽急,却也不无道理。石门寨既破,真定府已成死地!岳飞兵锋正盛,我军新败,士气低落,断不可与其争一日之长短!为今之计,只有……只有暂避锋芒,退往……退往河间府!河间府城池坚固,水网密布,或可……或可据守一时,再图后举!” “河间府?”赵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河间府确实比真定府更易防守,但……那也意味着他这所谓的“靖康新朝”,刚刚竖起大旗,便要仓皇逃窜,颜面何存?那些还在观望的河北势力,又会如何看他? “陛下!迟则生变啊!”杜充此时也从人群后挤了出来,他脸上还带着几分从磁州无功而返的狼狈,此刻更是急切道,“末将以为,汪太尉之言有理!岳飞主力皆在真定左近,我等若能趁其尚未合围之际,火速东撤河间,或许……或许还能保全几分元气!否则,一旦被岳飞堵死在真定府,那便……那便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报——!” 就在堂内众人心胆俱裂,议论纷纷之际,又一名风尘仆仆的探马冲了进来,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陛下!岳……岳飞前锋,已过石门寨!正……正衔尾追杀我军溃兵,朝着……朝着真定府方向,疾驰而来!最……最快……今夜便可兵临城下!” “什么?!这么快?!” 赵构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厥过去。 他扶着御座的靠背,大口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皇兄……你……你当真不给朕留一丝活路吗?! 他猛地抓住汪伯彦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了对方的肉里,声音嘶哑变形: “走!立刻走!传朕旨意……全……全军……弃……弃守真定……前往……河……河间府……” 第150章 塞上狼烟斥昏聩 伪朝失利怒金酋 真定府左近,金军别营。 帅帐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完颜塞赫那张古铜色的脸庞,此刻黑得能拧出水来。他手中紧紧攥着刚刚从前线送回的密报,那薄薄的羊皮纸,几乎要被他捏碎。 “废物!一群连自家狗窝都看不住的废物!” 他猛地将密报砸在案几上,对着帐下几名女真将校咆哮如雷,唾沫星子喷得老远。那声音,如同隆冬时节从塞北刮来的寒风,刮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冷。 “石门寨!区区一个石门寨!李横那头蠢猪,给他千把号人,还有寨墙倚仗,竟然连一天都没撑住,就被岳飞那乳臭未干的小崽子给端了?!他还好意思自刎殉国?他娘的,他也配?!” 一名膀大腰圆,脸上带着刀疤的谋克瓮声瓮气地接口:“大人息怒。南朝那赵九……确实不是个成事的料。他手底下那些所谓的‘河北豪杰’,我看,多半也是些只配给咱们大金勇士舔靴子的软蛋!” “软蛋?!”完颜塞赫怒极反笑,只是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寒,“他们岂止是软蛋!简直就是一群拖后腿的蠢货!本帅派去的那点粮草军械,怕是都喂了他们的私囊了!” 他一脚踹翻了身旁的马扎,那马扎“咕咚”一声滚出老远。 “还有那个赵九!那个自称‘靖康皇帝’的怂包软蛋!”完颜塞赫指着南边,也就是真定府的方向,破口大骂,“石门寨一丢,他不想着怎么夺回来,不想着怎么跟岳飞拼命,居然……居然要弃了真定府,往河间府那等水洼子地方逃窜?!阿哈!他这是把咱们大金的脸都给丢尽了!” 另一名略显年轻,眼神却透着几分狡黠的勃极烈低声道:“大人,赵九此举,虽是怯懦,却也……未必不是保存实力之策。岳飞兵锋正盛,硬碰硬,他那点乌合之众,确实不够看。” “保存实力?!”完颜塞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狼,猛地转向那勃极烈,铜铃般的眼睛瞪着他,“他有个屁的实力!一群连阵仗都没见过几次的农夫兵痞,也配叫实力?!当初,两位都元帅——粘罕大帅和斡离不狼主,麾下何等雄兵!不也照样在汴京城下、太行山中吃了那赵桓小儿的暗亏?!如今倒好,区区一个岳飞,就把这赵九吓得屁滚尿流!” 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对赵构的不屑与鄙夷:“想当初,太宗皇帝陛下允他竖旗,给他名号,拨付兵甲,指望他能在河北给赵桓那厮捅个大窟窿!结果呢?!他娘的,他连自家大门都守不住!这哪里是条饿狼,分明就是条只会摇尾乞怜,见势不妙就夹着尾巴逃跑的野狗!” 帐内一名汉人书记官,一直低着头,此刻闻言,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颤。这些女真贵胄发起火来,言语粗鄙不堪,却也直接得可怕。 “大人,”那刀疤脸谋克又道,“如今赵九弃了真定,我等这千余勇士,该当如何?是……是随他一同转进河间,还是……” 完颜塞赫猛地一摆手,眼中凶光毕露:“随他转进?本帅麾下的大金勇士,岂能跟着这等丧家之犬一同逃窜?!传我将令!” “喳!”帐内诸将齐齐挺直了腰杆。 “其一!”完颜塞赫的声音如同冰渣子一般,“立刻派一队精骑,去‘请’赵九的使者,不,去把赵九本人给本帅‘请’过来!本帅倒要当面问问他,这河北的烂摊子,他打算如何收拾!他若还想顶着那个‘靖康皇帝’的鸟名号,就得给本帅拿出点真章来!否则,本帅不介意让他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能说得上话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告诉他,想活命,就把他手里剩下的那些残兵败将,还有他搜刮来的那些民脂民膏,统统给本帅交出来!由本帅统一调度!若敢有半个不字……” “其二!”他不等诸将回应,继续厉声道,“斥候营即刻四散而出!给本帅死死盯住岳飞的动向!那小子既然敢出石门寨,必然有所图谋!本帅倒要看看,他下一步棋,会落在何处!” “其三!”完颜塞赫的目光扫过帐内诸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全军整备!半日之内,若赵九那厮还不能给本帅一个满意的答复,本帅便亲率尔等,给他那所谓的‘新朝廷’,送上一份大礼!” 他没有明说那“大礼”是什么,但帐内所有女真将校都从他那双充血的眸子里,读懂了那份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取而代之的欲望。 “是!” 众将轰然应诺,帐内杀气腾腾。 完颜塞赫重重地哼了一声,一脚将地上那半边破碎的银杯踩得更扁。 河北这盘棋,看来不能再指望赵九那条废狗了。 或许……是时候让大金的勇士,亲自下场,给南朝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一点真正的颜色看看了!他完颜塞赫,可不是来给赵构当保姆的! 第151章 疾风铁蹄踏燕赵 穷途末路起萧墙 石门寨上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残阳如血,映照着断壁残垣和遍地狼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与焦糊气味,宣告着此地刚刚经历过一场残酷的厮杀。 岳飞身披染血的玄甲,立于寨墙垛口。他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目光锐利如鹰,俯瞰着脚下这片刚刚被鲜血浸染的土地。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平添了几分萧瑟与威严。 王贵、张显、牛皋等人侍立身后,甲胄上兀自带着刀劈箭斫的痕迹,眉宇间既有血战后的疲惫,更有克敌制胜的昂扬。 “启禀将军!”一名踏白军校尉,浑身尘土,盔缨歪斜,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墙,在岳飞面前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而略显沙哑,“刚刚抓获几名从真定府方向逃窜出来的伪朝溃兵!据他们招供,赵构那厮已于半个时辰前,裹挟汪伯彦、黄潜善等一干心腹,弃了真定府,正向东面河间府方向仓皇逃窜!” “河间府?”岳飞眉头微蹙。 “那完颜塞赫呢?”岳飞问道,“可有他的动向?” 校尉答道:“据溃兵所言,完颜塞赫主力仍在真定府左近,似乎并未随赵构一同东撤。反而……反而有传言,说完颜塞赫对赵构弃城逃窜大为光火,已派兵前往‘截留’,似要……似要问罪。” “问罪?怕是想强取豪夺,吞了他的残兵败将!”牛皋在一旁冷哼一声,唾了一口,“那些女真蛮子,就没一个好东西!狗咬狗,一嘴毛!” 岳飞摆了摆手,牛皋便不再多言。他心中念头急转:完颜塞赫与赵构反目,这倒是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变数。金人扶植赵构,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见赵构如此无能,接连失利,怕是耐心耗尽,想要亲自下场了。河北这盘棋,越发复杂了。 “将军,”王贵上前一步,眼中闪烁着渴望战斗的火焰,“赵构既已逃窜,我军是否即刻挥师东进,追亡逐北,将其一举擒获,献俘阙下?” 岳飞摇了摇头:“赵构乃丧家之犬,虽可恶,却已不足为虑。眼下真正的威胁,是那完颜塞赫。此人麾下尚有千余女真精骑,若任其在河北坐大,整合伪军残部,后患无穷。” 他转身看向刚刚抵达石门寨,正在与他一同观察敌情的杨沂中和吴玠:“杨指挥,吴将军,依二位之见,我军下一步当如何行动?” 杨沂中思忖片刻,道:“岳将军,赵构虽是强弩之末,但其毕竟顶着大宋宗室的名号,若任其流窜至河间府,凭借地利,再勾结些残余势力,怕是还会如跗骨之蛆般,不断滋生事端,牵扯我军精力。依末将之见,当遣一军精骑,缀其后,不求与之决战,只求袭扰其粮道,散布其败逃消息,令其沿途州县不敢轻易归附,使其疲于奔命,惶惶不可终日,难以立足。” 吴玠亦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闻言点头附和:“杨指挥所言甚是,此乃釜底抽薪之策。至于完颜塞赫,此獠狡诈凶悍,其主力未动,必有所图。我军当务之急,是稳固石门寨,扼守住真定府西南门户,再遣精锐斥候,严密监视其动向。若其敢分兵追击赵构,或意图染指其他州县,我军便可相机而动,寻其破绽,予以痛击。”他顿了顿,补充道,“真定府城高池深,不易强攻,我军新克石门,亦需休整,不宜立刻进逼。” “好!”岳飞当即决断,“就依二位将军之策!” 他目光一凝,道:“传我将令!” “王贵、张显!” “末将在!”二人轰然应诺,挺直了腰杆。 “命你二人各率本部兵马,即刻出寨,沿途收拢降卒,安抚百姓,并向真定府方向缓缓推进,做出大军压境之势!但切记,不可轻易攻城,只需在外围游弋,散布赵构败逃、石门寨已克的消息,震慑城内伪朝余孽,迫其自乱阵脚!” “遵命!”二人领命,转身便去调拨兵马。 “牛皋!” “俺在!将军有何吩咐,尽管道来!”牛皋一挺胸膛,瓮声瓮气地答道。 “你率本部兵马,协同杨指挥麾下踏白军一部,组成一支精锐骑兵,约莫一千之数,由杨指挥统一调度,即刻出发,追赶赵构逃窜的方向!记住,尔等任务,并非与之决战,而是要像狼群一般,死死咬住他们的尾巴!袭其辎重,扰其军心,断其粮道!务必让赵构那厮,一路之上,寝食难安!” 牛皋闻言,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蒲扇般的大手重重一拍胸甲:“将军放心!这活儿俺老牛最拿手!保证把赵构那小子撵得跟兔子似的,哭爹喊娘,找不到北!” 杨沂中也抱拳道:“岳将军,某必不辱使命!定让那赵九寝食不宁,无处可逃!” “吴玠将军,”岳飞转向吴玠,神色郑重,“石门寨及周边防务,便暂且托付于将军。还请将军尽快修缮寨墙,清点缴获,救治伤患,并遣精骑严密监视真定府方向,特别是完颜塞赫的动向,若有异动,立刻飞报于我!” 吴玠面容沉肃,抱拳道:“岳将军放心,有吴某在,石门寨固若金汤!完颜塞赫若敢妄动,必叫他有来无回!” “马扩将军,”岳飞最后看向风尘仆仆的马扩,语气中带着几分期许,“赵构既已逃窜,其在河北拉拢的那些所谓‘义军’,怕是也要作鸟兽散。还请马将军继续在太行山一线活动,收拢忠义,打击叛逆,为我大军后续行动,清理道路,并留意河北各地民情,以备上陈。” 马扩慨然道:“岳将军但有差遣,马某万死不辞!河北百姓,苦金人与伪朝久矣,正盼王师!” 部署已定,诸将纷纷领命而去,整个石门寨再次变得忙碌起来。号角声、传令声、兵甲铿锵声交织在一起,预示着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 与此同时,真定府通往河间府的官道之上,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正狼狈不堪地向东逃窜。尘土飞扬,旌旗歪斜,队伍中弥漫着一股绝望与恐慌的气息。 队伍之中,赵构身着便服,骑在一匹早已汗湿重衣的驽马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惊恐与刻骨的怨毒。他身旁,汪伯彦、黄潜善、杜充等人也是一个个灰头土脸,神色惶惶,哪里还有半分在真定府“会盟”时的意气发发? 石门寨的失陷,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碎了赵构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他做梦也没想到,岳飞的攻势竟然如此凌厉,如此迅速!他那看似固若金汤的门户,竟然在旦夕之间便土崩瓦解! “快!再快些!”赵构不住地用马鞭抽打着坐骑,声音嘶哑地催促着身旁的亲兵,“岳飞的追兵……追兵很快就要上来了!那些天杀的,定要将朕置于死地!” 汪伯彦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苦劝道:“陛下……将士们已是人困马乏,马匹也快撑不住了……再这般疾行,恐怕……恐怕不等岳飞追上,我军便要自行溃散了……” “溃散?!”赵构猛地勒住马缰,回头怒视着汪伯彦,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难道你想让朕被岳飞那厮生擒活捉,押回汴京,受那皇兄的羞辱吗?!朕告诉你,朕宁死,也绝不受那份屈辱!” 黄潜善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道:“陛下息怒,汪太尉也是一片忠心为国。只是……只是我军如今军心涣散,粮草不济,若岳飞当真衔尾追来,我等……我等怕是难以抵挡啊!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抵达河间,再图后策。” 杜充也哭丧着脸道:“是啊陛下,末将听说,那岳飞用兵如神,他麾下的神武右军,更是悍不畏死,以一当十……我军新败,锐气已失,实在不宜再战……” “一群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赵构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们破口大骂,“平日里一个个巧舌如簧,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河北豪杰景从,王师一出,天下归心!结果呢?!真到了紧要关头,却只会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朕养你们何用?!一群酒囊饭袋!” 就在赵构歇斯底里地发泄着心中的怒火与恐惧之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蹄声沉重,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报——!陛下!前方……前方发现一支金军骑兵,约莫……约莫两三百骑,盔甲鲜明,阵列整齐,正拦住我等去路!”一名负责探路的斥候面无人色地飞奔回来禀报,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什么?!金军?!”汪伯彦、黄潜善等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下意识地看向赵构,脸上血色尽褪。前有狼,后有虎,这当真是雪上加霜! 赵构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那股惊惶之色反而收敛了几分。他猛地勒住马缰,环视了一圈面如土色的心腹,道: “慌什么!” 众人皆是一愣。 “金军又如何?他完颜塞赫难道还敢杀了朕不成?!”赵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又带着几分得意的弧度,“朕乃大金太宗皇帝与斡离不狼主亲自点头扶植起来的!就算是一条狗,那也是他们大金养的狗!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仿佛在说服自己,也在说服众人:“没有朕,这河北的局面,指望他们那几个女真蛮子能稳住吗?哼!他们还需要朕这条‘恶犬’,替他们在河北搅混水,替他们牵制汴京那个皇兄呢!这个时候杀了朕,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汪伯彦听着赵构这番近乎赌徒般的分析,心中稍定,却也暗自咋舌。这位九大王,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关键时刻,这份“认清形势”的狠劲和对自身“利用价值”的精准把握,倒也真是非同常人。 黄潜善也连忙附和道:“陛下圣明!金人此刻拦路,或许……或许并非恶意,只是想……想与陛下商议后续事宜,共御强敌。” “商议?”赵构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讥讽,“怕是想趁火打劫,从朕这里多刮些油水,再逼着朕去啃硬骨头!哼,一群见利忘义的豺狼!” 他目光在前方那支金军骑兵的旗帜上停留了片刻,脸上那股病态的镇定愈发明显:“传朕旨意,全军停止前进!派人上前去问问,是哪位金国将军在此,有何见教!记住,把朕的旗号打出去!朕倒要看看,他完颜塞赫,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杜充等人见赵构临危不乱,心中那份慌乱也稍稍平复了一些,连忙派出一名能言善辩的亲信,打着赵构的旗号,小心翼翼地向着那支金军骑兵迎了上去。 官道之上,两支队伍遥遥相望,不足一箭之地,气氛却紧张得仿佛一根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赵构勒马立于阵前,目光阴沉地盯着远处那面在风中招展的黑色狼头大旗,心中却在飞快地盘算着。 第152章 狼旗之下皆走狗 穷途再算两重天 而那名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亲信侍卫,强打精神,颤抖着举起一面绣着“靖康”字样的杏黄色小旗,催动胯下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小心翼翼地向着那支金军骑兵迎了上去。 那支金军骑兵队伍中,纹丝不动,如同黑色的铁铸雕像,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赵构的使者在距离金军阵前约莫五十步的地方停下,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高声喊道:“前方可是大金天兵?我家……我家大宋靖康皇帝陛下,特遣小人前来,敢问将军高姓大名?奉何将令在此?” 黑色狼头大旗之下,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战马偶尔打个响鼻,或者甲叶碰撞的轻微声响。 就在赵构的使者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垮之际,那队金军骑兵之中,终于有一骑缓缓而出。马上之人,身材异常魁梧,头戴一顶嵌着兽骨的皮帽,脸上纵横交错着数道狰狞的伤疤,一双环眼如同饿狼般闪烁着凶光,正是完颜塞赫麾下有名的悍将,千夫长博尔术。 博尔术并未理会那名瑟瑟发抖的使者,而是直接催马向前,越过使者,直逼赵构阵前不足三十步,才猛地勒住马缰,那匹高大的河曲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仿佛随时要踏碎眼前的敌人。 他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环眼,如同审视一群待宰的羔羊般,毫不客气地在赵构和他身后那些狼狈不堪的“文武百官”身上来回扫视,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诮。 “赵九,”博尔术的声音粗嘎刺耳,如同砂石摩擦,“你这皇帝当得,可真是……威风八面啊!真定府那么好的城池,说弃就弃了?我家塞赫将军问你,你这是要去哪里给岳飞那厮磕头请罪吗?!” 这毫不留情的嘲讽,让赵构身后的汪伯彦等人脸色瞬间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羞愤难当,却又不敢发作。 赵构握着马缰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他脸上却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尽量保持着平稳:“博尔术将军说笑了。真定府城防残破,粮草不济,岳飞兵锋正盛,朕……朕也是为了保全有用之身,日后好为大金皇帝陛下,为塞赫将军效力,才不得不……暂避锋芒。”他刻意强调了“为大金效力”,试图提醒对方自己的“价值”。 “暂避锋芒?我看你是夹着尾巴逃跑!”博尔术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他身后的金军骑兵也跟着哄笑起来,那笑声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赵构等人的脸上。 汪伯彦气得浑身发抖,刚想上前理论,却被黄潜善暗中拉住了衣袖,示意他莫要冲动。 赵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鸷,但面上依旧保持着谦卑,甚至带着几分讨好:“将军息怒。朕此次东撤河间,也是想……想休整兵马,再图后举。不知将军此来,可是塞赫将军有何吩咐?” “吩咐?”博尔术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随手扔在地上,那姿态,仿佛是在扔一块无用的垃圾,“这是我家将军给你的‘好意’!拿去看看!” 一名赵构的亲兵连忙上前,惶恐地捡起地上的羊皮纸,呈给赵构。 赵构展开羊皮纸,目光飞快地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几乎要滴出水来。 那上面,是完颜塞赫以命令的口吻,要求赵构立刻停止东撤,收拢所有残部,就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上,就地驻扎,听候金军下一步的“统一调度”!并且,要赵构在三日之内,将麾下所有兵马、粮草、军械的详细数目,以及从真定府“搜刮”来的所有金银财宝,都清点造册,送至金军大营! 这哪里是“好意”,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勒索和控制!是要将他赵构这点残存的家底,彻底吞并!是要将他这条狗,彻底变成一条只能摇尾乞怜的看门犬! “博尔术将军,”赵构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塞赫将军之意,朕明白了。只是……我军新败,士气低落,粮草军械更是奇缺……若就地驻扎,前有岳飞追兵,后有……恐难以持久啊。不如……” “没有不如!”博尔术猛地打断他,眼中凶光毕露,“赵九!你给老子听清楚了!我家将军说了,给你两条路!一条,乖乖听话,把东西都交出来,日后或许还能留你一条狗命,继续替大金摇旗呐喊!另一条……”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另一条,便是现在就让岳飞那厮追上来,把你这颗不中用的脑袋砍了,也省得我们再费手脚!” “你……!”赵构身后的杜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博尔术,却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金人竟然翻脸比翻书还快! “怎么?不服气?”博尔术环眼一瞪,“实话告诉你们!我家将军已经得到大金皇帝陛下的密旨!对你们这些南朝的软骨头,不必再客气!要么彻底归顺,为我大金冲锋陷阵!要么……就让你们自生自灭!别以为没了你们,我大金就玩不转河北了!”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赵构等人的心上!他们最大的依仗,便是自身的“利用价值”,可现在看来,金人似乎已经对他们失去了耐心!甚至……想要彻底抛弃他们了! 赵构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形势比人强,此刻,他除了屈服,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挤出那谦卑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扭曲和绝望: “将军息怒……朕……朕明白了。请回报塞赫将军,朕……朕遵命便是。三日之内,必将所需……尽数奉上。” “哼!算你识相!”博尔术见赵构服软,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记住!别耍花样!否则,岳飞的刀,可比本将军的刀,快得多!” 说完,他不再理会赵构等人,拨转马头,带着那队金军骑兵,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阵呛人的尘土和满地的屈辱。 看着金军远去的背影,赵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代的是一片铁青和刻骨的狰狞!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猛地将手中的羊皮纸撕得粉碎,狠狠地摔在地上,如同受伤的野兽般低声咆哮! “陛下息怒!”汪伯彦、黄潜善等人连忙上前劝慰,脸上同样是屈辱和不安。 “息怒?朕如何息怒?!”赵构双目赤红,指着金军离去的方向,声音嘶哑,“他们……他们这是把朕当成了什么?!予取予求的猪狗吗?!” 黄潜善叹了口气,声音苦涩:“陛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如今……如今我等势单力薄,只能……只能暂时隐忍。” “隐忍?!”赵构猛地转头,死死盯着黄潜善,“要隐忍到何时?!等朕手里的这点东西被他们刮干净了,再像条死狗一样被他们一脚踢开吗?!” 汪伯彦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陛下,金人虽骄横,却也并非铁板一块。完颜塞赫与那新败的粘罕、宗望素有嫌隙。而且……我等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在河北这片土地上,还需要我们这面‘靖康’的旗号,来替他们安抚人心,牵制汴京。” 赵构闻言,眼神微微一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汪太尉的意思是……” 汪伯彦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凑近赵构,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赵构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时而狰狞,时而阴狠,时而又带着一丝疯狂的决绝。 良久,他才缓缓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笑容。 “好……好一个‘借刀杀人,驱虎吞狼’……”他喃喃自语,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朕……不义了!” 第153章 穷途毒计初定意 鼠窜寻巢再密谋 “陛下……”黄潜善策马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试探,“完颜塞赫令我等就地驻扎,三日内奉上兵马钱粮……我等……我等眼下……” 赵构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刀子,直刺黄潜善,打断了他的话:“就地驻扎?在这荒郊野岭,等着岳飞的追兵来给朕收尸吗?还是等着完颜塞赫的人马好整以暇地来‘清点’朕这点最后的家当?!” 赵构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看身后的那些“文武百官”,而是对着几名亲信斥候沉声道,“立刻向东,给朕仔细探查!方圆二十里之内,务必寻得一处可以暂时隐蔽、又能勉强遮风挡雨的废弃村落或山坳!记住,动静要小!切不可惊动了金狗的眼线!” “遵旨!”几名斥候领命,立刻打马向东面那片起伏的丘陵地带驰去。 赵构这才缓缓调转马头,目光扫过身后那些垂头丧气、惊魂未定的残兵败将,以及那些同样面如土色、惶惶不安的“心腹重臣”,声音冰冷地说道: “全军,向东,缓行!收敛旗帜,保持肃静!若有喧哗或擅自离队者——斩!” 没有人敢在此时触怒这位已然处在暴怒边缘的“陛下”。队伍在沉默中缓缓启动,如同惊弓之鸟般,脱离了那条象征着屈辱的官道,小心翼翼地朝着东方那片未知的丘陵地带摸去。 约莫一个多时辰的艰难跋涉,队伍的疲惫与恐慌几乎达到了顶点。就在此时,前方派出的斥候终于带回了消息——在一条干涸的河床边,发现了一处名为“黑水村”的破败村庄。村中房屋大多被战火焚毁,但尚有几间偏僻的土坯房,屋顶还算完整,村后更有一口布满苔藓的枯井,勉强能汲出些许浑浊的井水。四周地势相对隐蔽,枯树荒草丛生,倒也算是个可以暂时喘息的落脚点。 赵构闻报,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令队伍进驻黑水村。 士兵们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拖着疲惫的身躯涌入村中,各自寻找避风之处。赵构则在亲兵的护卫下,占据了村中最大的一间、也是唯一一间屋顶没有完全塌陷的土坯房,充作临时“行宫”。 待一切稍稍安顿下来,赵构屏退了所有外围侍卫,只将汪伯彦、黄潜善、杜充等数名核心心腹召至屋内。 昏暗的油灯在土坯房内摇曳,将众人阴晴不定的脸庞映照得如同鬼魅。 赵构疲惫地坐在一张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破旧木凳上,双手狠狠地搓了搓脸,才感觉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稍稍退去了一些。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窗外那轮在薄云后若有若现的残月,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懊悔和不甘。 “真定府……真定府啊……”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充满了苦涩,“好歹也是河北重镇,城高池深,粮草也尚能支应月余!朕……朕当初若是再多坚持几日,多鼓舞一下军心,亲自上城督战,何至于……何至于被岳飞那厮几路偏师就吓得弃城而逃?!朕……朕真是脑袋一热,慌不择路了!错失了固守待援的良机!” 他越想越气,猛地一拳砸在面前那张摇摇欲坠的土坯桌上!桌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汪伯彦等人见状,皆是心中一凛,不敢作声。他们知道,这位九大王此刻正处在暴怒和懊悔的边缘,任何不合时宜的劝慰,都可能引火烧身。 发泄了一通之后,赵构的情绪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眼中那股懊悔渐渐被一种更加阴冷的光芒所取代。 “事已至此,懊悔无益。”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冷静,“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眼前的危局,以及……如何让那些瞧不起朕、想把朕当枪使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的目光如同饿狼般,在汪伯彦、黄潜善、杜充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汪伯彦身上。 “汪太尉,”赵构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你之前在官道上所献的那个‘借刀杀人,驱虎吞狼’之计,现在……可以细细说与朕听了。记住,朕要的,是万无一失!朕要岳飞死!也要那完颜塞赫……付出代价!” 汪伯彦心头一凛,知道这位九大王已然下定了决心。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 “陛下圣明!完颜塞赫虽骄横,然其此刻最忌惮者,无非岳飞!岳飞一日不除,河北一日不宁,塞赫亦寝食难安。我等只需……”他凑近赵构,将早已在心中盘算纯熟的毒计,一字一句地细细道来。 “明日一早,陛下可遣杜充将军,携陛下一封剖心沥胆的‘陈情密信’,并备上一份‘厚礼’——就从真定府搜刮来的金银细软中,挑出一半,送与完颜塞赫。密信之中,陛下当字字泣血,痛陈岳飞乃汴京伪帝爪牙,如何凶悍难当,屡屡坏我等与大金和睦大计,实乃共同心腹之患,若不除之,河北危矣,大金亦难安枕!”汪伯彦说到此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单凭这些,怕是打动不了那头饿狼。”赵构冷哼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显然对金人的贪婪和多疑深有体会。 “陛下明鉴!”汪伯彦继续道,“密信之后,我等更当‘赤诚献策’,以示与金军共除此獠的决心!就说,岳飞所部虽看似精锐,实则孤军深入河北,粮草辎重必然后继乏力,且其人年少气盛,素好军功,极易为小利所诱,中我埋伏!” “我等可‘主动请缨’,愿以我‘靖康之师’残部,充当诱饵!陛下可明示塞赫,我军虽败,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尚有可战之兵数千。我等愿亲冒矢石,将岳飞诱至漳水南岸的‘野狼谷’!此地两山夹峙,谷道狭窄,仅容一骑通过,乃是天赐的绝佳伏击之所!届时,再请塞赫将军亲率他麾下的女真精骑,于谷口两侧设下天罗地网!只要岳飞中计进入,前后夹击,管教他插翅难逃!” 黄潜善在一旁听着,眼中也闪烁着阴冷的光芒,他抚了抚颌下稀疏的山羊胡,接口道:“汪太尉此计大妙!为让完颜塞赫深信不疑,我等还可向其‘透露’一些关于岳飞神武右军的‘虚假情报’。譬如,可以说他们因连日追击,早已人困马乏,军中士气低落;或者……更可说岳飞军中,有将校对岳飞不满,甚至与我等暗通款曲,愿在关键时刻阵前倒戈,充当内应!如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怕塞赫那厮不上钩!”他说话间,眼神瞟向杜充,那意思不言而喻。 杜充在一旁听得是心惊肉跳,脸色煞白。以他为诱饵,引诱岳飞进入金军的包围圈,这简直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他刚想开口辩解几句,却迎上了赵构那双冰冷无情的眸子。 “杜爱卿,”赵构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容,那笑容看得杜充遍体生寒,“此事若成,你便是首功!朕……日后定不吝封赏!至于风险……”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淬了冰,“朕会给你三千兵马,皆是些不堪用的溃兵流民,你只需将他们带到野狼谷附近,做出大军驻扎的假象,再派些能言善辩之士,去岳飞营前百般挑衅,言语中激他几句,说他只敢追击败军,不敢与我大军正面决战!以岳飞那厮的年少气盛,焉能受此羞辱?!” “待岳飞主力一到,你便立刻‘溃败’,将其引入塞赫的伏击圈!”赵构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物,“记住,你的人,死多少朕不在乎!朕要的,是岳飞的人头!是你……能不能把这场戏演好!演砸了……哼!” 杜充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却也知道此刻已无退路。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狠厉,猛地跪倒在地:“臣……臣遵旨!纵然粉身碎骨,也定不负陛下厚望!” “很好。”赵构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此事若成,不仅能除去岳飞这心腹大患,更能让完颜塞赫与宋军主力两败俱伤!届时,这河北之地,便是朕的天下!朕……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这河北真正的主人!” 第154章 毒谋初献狼顾盼 真定城头王旗扬 黑水村的晨曦,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寒意。杜充眼圈发黑,手里紧紧攥着那封由汪伯彦捉刀,赵构亲笔誊抄的“陈情密信”,只觉得那轻飘飘的绢帛重逾千斤。 “将军,金军的营寨就在前面了。”亲兵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昨夜的风声鹤唳,让这些残兵败将如同惊弓之鸟。 杜充“唔”了一声,抬头望去,远处连绵的黑色营帐如同蛰伏的猛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他清了清有些嘶哑的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都给本将打起精神!到了塞赫将军帐前,一切看本将眼色行事,莫要失了礼数,更不能坠了我大‘靖康’的威风!”话虽如此,他自己的手心却已满是冷汗,后背的衣衫也早已被冷汗浸透。这条路,怎么看都像是一条黄泉路。 几乎是同一时刻,真定府的南门外,岳飞的帅旗迎风招展。 神武右军的前锋,由王贵、张显率领,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列于城下。与昨日赵构狼狈逃窜时的慌乱不同,此刻城墙上的伪军士卒,大多面带死灰之色,偶有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在女墙后探头探脑,却也不敢高声言语。赵构一跑,他们的魂也就散了。 王贵催马向前几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城头:“城上的人听着!你们的‘皇帝’赵九,昨天就扔下你们跑了!石门寨也叫咱们岳元帅给端了!识相的,赶紧开门,还能少吃些苦头!若是非要跟着叛贼一条道走到黑,等元帅爷动了真火,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城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一阵骚动。一个穿着伪朝官袍,身形略显臃肿的文官,被几名军士半推半扶着来到城垛边。那文官腿肚子抖得像筛糠,几乎站立不稳。 “敢……敢问城下可是岳元帅麾下大将?”那文官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不成腔调,一张脸蜡黄蜡黄的,像是涂了一层黄蜡。 张显在旁冷笑一声,唾了一口唾沫:“我家元帅的名头,也是你这等反贼配问的?赵九那厮跑了,你们还想替他守着这空城等死不成?赶紧的,开了城门,或许还能留条狗命!莫非真要等城破了,脑袋搬家才舒坦?” 那文官被吓得一哆嗦,差点从城头栽下来,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将军息怒,我等……我等也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啊!那赵……赵九既已走了,我等……我等愿献城,愿献城!只求元帅开恩,饶过城中军民!”说罢,便朝着城下连连作揖。 岳飞在后阵立马远眺,神色平静。赵构弃城,守军失了主心骨,献城本就在意料之中。这等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传令下去,”岳飞对身旁的传令校尉道,“命王贵、张显入城后,先行控制府库、武库,张榜安民,不得纵兵滋扰,违者立斩。城中伪官,暂且看押,待本帅入城后再行发落。” “遵命!”传令校尉打马而去。 “嘎吱——”真定府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一群伪军士卒争先恐后地扔下兵器,跪伏道旁,口中喊着“愿降”、“饶命”之类的话语,场面颇有些滑稽。 而在数十里外的金军帅帐,完颜塞赫正用一块油腻的鹿皮擦拭着他那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刀锋在帐内跳动的火光下映出森然的寒芒。帐下,杜充卑微地跪伏着,头几乎要埋进地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那封“陈情密信”和几只装着金银的箱子,就摆在他身前不远处,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狼狈。 博尔术,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千夫长,正与另外几名女真将领围着那些箱子,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阵粗野的哄笑。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勃极烈,甚至直接用脚尖踢了踢其中一口箱子,发出沉闷的响声。 “罪臣杜充,叩见塞赫将军!”杜充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悲切一些,“我家陛下……不不,赵九……赵九他有负将军栽培,兵败弃城,罪孽深重,万死莫赎!特遣罪臣前来,献上区区薄礼,以表……以表悔过之心!另有……另有十万火急军情,欲向将军面陈,此事实在关乎大金在河北之成败,更关乎将军能否一举荡平南朝贼寇,建立不世之功!” 完颜塞赫擦刀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仿佛没听到杜充的话一般。帐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身旁的亲兵如同铁塔般矗立,眼神冰冷。 终于,博尔术似乎是玩腻了那些金银,他一脚踢在一个木箱上,箱盖应声而开,里面黄澄澄的金器晃得人眼花。他随手抓起一只金佛,在手里抛了抛,又扔回箱子里,发出一声闷响。 “啧啧啧,”博尔术怪笑道,眼神轻蔑地扫过杜充,“赵九这条狗,倒是还知道摇尾巴。不过,塞赫将军,您瞧瞧,这点东西,够咱们勇士们喝几顿酒的?他从真定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就拿出这么点来孝敬您?怕不是打发叫花子呢!这诚意,未免也太轻了些?” 另一名年轻些的女真将领也凑趣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博尔术大哥说的是!这赵九也太不把咱们大金勇士放在眼里了!打了败仗,就想拿这点玩意儿来买命?想得美!咱们大金皇帝陛下当初点头扶他,那是看得起他!他倒好,非但没咬下几块南朝的肉,反倒被岳飞那小子追得满地找牙!真是废物一个!” “就是!咱们帮他撑腰,他倒好,被岳飞一吓就尿了裤子!这样的废物,留着也是浪费粮食!还不如早点宰了,省得碍眼!”又一名女真将领高声附和,引得帐内一阵哄笑。 帐内女真将领们的嘲笑声此起彼伏,如同鞭子一样抽打在杜充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为了活命,为了完成赵构交代的“任务”,他只能把所有的屈辱都咽进肚子里。 “诸位将军息怒!诸位将军息怒啊!”杜充连连叩首,额头在冰冷的地面上磕得“咚咚”作响,声音带着哭腔,“赵九他……他也是一时糊涂,被岳飞那厮的凶名吓破了胆!他对大金,对塞赫将军,绝对是忠心耿耿,苍天可鉴啊!此次前来,除了献上这些微不足道的财物,更重要的,是有一条绝世妙计!只要将军采纳,定能将岳飞那厮斩于马下,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完颜塞赫终于停下了擦刀的动作。他将弯刀缓缓归鞘,那动作优雅而致命。目光这才落在杜充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人心。 “哦?”他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一条能让岳飞死无葬身之地的妙计?本将倒是很有兴趣听听。岳飞此人,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冷,“本将凭什么信你?你们南人,向来诡计多端,谁知道你是不是岳飞派来的奸细,想诓骗本将?” 博尔术也接口道:“就是!赵九那厮连自己的城都守不住,他手下的人能有什么好计策?莫不是想把咱们也拖下水,好让他趁机逃跑?” 杜充闻言,心中叫苦不迭,连忙赌咒发誓:“将军明察!罪臣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情愿遭受千刀万剐,五雷轰顶!此计若成,岳飞必死无疑!河北之地,亦将尽归将军掌握!届时,赵九……赵九愿唯将军马首是瞻,便是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若此计不成,罪臣愿将项上人头献上,绝无怨言!” “哼,你的脑袋值几个钱?”一个女真将领不屑地说道。 杜充的冷汗更多了,他知道若不能说动完颜塞赫,自己今日怕是真要交代在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将军,岳飞虽勇,然其麾下神武右军,连番大战,又兼程追击,早已是强弩之末,人困马乏!且其人年少得志,不免骄狂轻敌!此乃天赐良机啊!罪臣所献之计,正是要利用岳飞的骄狂,将其引入我等预设的死地!” 完颜塞赫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对“骄狂轻敌”这几个字有些触动。他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开口:“你且细细说来。若计策中用,本将或许可以考虑,让他赵九多当几日‘皇帝’,也多给你一条活路。可若是敢在本将面前信口雌黄,拿些不入流的伎俩来糊弄……”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帐内骤然下降的温度和那些女真将领眼中闪烁的凶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杜充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成败在此一举! 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咽了口唾沫,将汪伯彦和黄潜善等人早已演练过无数遍的毒计,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他刻意放大了野狼谷的地形险要,强调了以逸待劳的优势,又添油加醋地描述了岳飞如何“目中无人”,神武右军如何“外强中干”,最后更是“痛心疾首”地表示,他杜充深受赵九“知遇之恩”,如今赵九“悔过”,愿“倾尽所有”配合金军,只求能“手刃岳飞”,为大金“扫清障碍”。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完颜塞赫的表情,心中七上八下。 “野狼谷?”完颜塞赫听完,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若有所思,“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屠宰场。只是……岳飞会那么蠢,轻易上当?” 杜充连忙道:“将军有所不知!岳飞此人,最是看重军功颜面!罪臣只需派些能言善辩之徒,在阵前百般辱骂,激他几句,说他只敢追杀丧家之犬,不敢与我‘靖康大军’正面放对!以他那宁折不弯的性子,岂能受此奇耻大辱?定会倾巢而出!届时,罪臣便率部‘且战且退’,将其引入谷中!谷口狭窄,我军只需死守,待将军的天兵从两侧杀下,岳飞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博尔术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此计似乎有几分可行性,只是仍有些疑虑:“你拿什么做诱饵?就凭赵九手下那些残兵败将?岳飞会看不出是计?” “这个将军不必担心!”杜充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赵九虽败,然其‘靖康皇帝’的旗号尚在!我等只需在野狼谷外围,大张旗鼓,做出要与岳飞决一死战的架势!岳飞新得真定,气焰正盛,又急于彻底铲除赵九这个心腹大患,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聚歼’我等的机会!只要他动了贪念,便会中计!” 完颜塞赫眯起了眼睛,帐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杜充跪在地上,只觉得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第155章 利令智昏狼入彀 戏言演罢待君来 良久,上首的完颜塞赫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中却不含半分暖意,反而像毒蛇的信子,带着丝丝凉气:“听起来,倒像是个不错的买卖。用你家主子那点残兵败将做饵,钓岳飞这条大鱼……若是真能成了,倒也不枉本将多看你一眼。” 杜充闻言,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几乎要瘫倒在地,连忙强撑着叩首道:“将军英明神武!此计若成,皆仰仗将军神威!赵九……赵九他日后定当对将军感恩戴德,没齿不忘!”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条小命,暂时是保住了。 “感恩戴德?”博尔术在一旁嗤笑一声,声音洪亮,震得帐篷都微微发颤,“赵九那条狗,除了会夹着尾巴逃跑,还会做什么?他若是真有几分骨气,也不至于被岳飞撵得跟兔子似的,连真定府都不敢待!还想钓岳飞?怕不是把自己当成了龙肝凤髓!” 另一名女真将领,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的伤疤,也跟着起哄,语气中充满了鄙夷:“就是!咱们塞赫将军要的是能上阵杀敌的勇士,不是只会摇尾乞怜的废物!他赵九要是真有本事,就该自己带兵去跟岳飞拼个你死我活,而不是躲在咱们大金的羽翼下,指望咱们替他报仇雪恨!” “当初斡离不狼主他们真是瞎了眼,才会扶植这么个东西!”又有人粗声粗气地嚷道,“占着茅坑不拉屎!白白浪费咱们大金的粮草兵甲!” 杜充被这些女真将领你一言我一语地奚落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汗出如浆。他心中虽然恨得牙痒痒,暗骂这些蛮子粗鄙无礼,但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不满,只能陪着笑脸,连连称是:“是是是,诸位将军教训的是!赵九……赵九确实不争气,让诸位将军见笑了。他……他也是被岳飞小儿的凶焰吓破了胆,一时失了方寸。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更需要仰仗塞赫将军的天威啊!只要能除了岳飞这个心腹之患,赵九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完颜塞赫摆了摆手,制止了手下将领们的进一步嘲讽。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再次落在了杜充身上,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怀疑:“你这条计策,听起来倒是天衣无缝。不过,本将凭什么相信,这不是岳飞那厮将计就计,故意派你来送死的?你们南人,肚子里弯弯绕绕最多,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博尔术也警惕起来,瞪着杜充道:“没错!岳飞那小子,年纪轻轻,却狡猾得很!上次粘罕大帅不就是着了他的道?你怎么就能保证,这不是岳飞的又一个圈套?” 杜充心中叫苦不迭,这金军主将多疑,手下将领更是个个不好相与。他连忙赌咒发誓,指天画地:“将军明鉴!罪臣对长生天发誓,对大金皇帝陛下发誓,此计绝无半点虚假!若有半分欺瞒,愿叫罪臣全家上下,尽数死于乱军之中,永世不得超生!罪臣……罪臣与岳飞有不共戴天之仇!当日在真定,若非他苦苦相逼,赵九……赵九又岂会落到如此境地?罪臣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如今有此良机,能借将军神力,报此深仇大恨,罪臣便是肝脑涂地,也再所不惜啊!”他说得声泪俱下,情真意切,仿佛真与岳飞有着血海深仇一般。 “哼,你们南人的眼泪,比草原上的露水还要不值钱。”完颜塞赫依旧不为所动,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不过,岳飞此人,的确是本将统一河北的心腹大患。他的神武右军,也确实有几分战力。若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其主力歼灭在野狼谷,倒也不失为一箭双雕之策。” 他沉吟片刻,目光在帐内几个主要将领脸上一一扫过,似乎在征询他们的意见,但更多的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盘算。帐内一时间静得可怕,只有杜充粗重的呼吸声和火盆中残余炭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声响。 杜充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完颜塞赫手中。他的一句话,便能决定自己和赵构的生死,甚至能影响整个河北的战局。 终于,完颜塞赫猛地一拍案几,沉声道:“好!本将就信你这南狗一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此事有半点差池,或者让本将的勇士们白白送了性命,本将不但要将你碎尸万段,连你家主子赵九,本将也会亲手拧下他的狗头,拿去喂狼!” “罪臣遵命!罪臣遵命!”杜充如闻天籁,连连叩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请将军放心!罪臣定当竭尽全力,务必让岳飞那厮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 完颜塞赫冷哼一声,眼神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就凭你手下那三千歪瓜裂枣的残兵败将?他们能顶什么用?莫不是想让本将的铁骑给你当挡箭牌,去消耗岳飞的箭矢?” 杜充心中暗骂这些女真蛮子贪婪成性,得了便宜还卖乖,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依旧谄媚地笑道:“将军息怒!将军说笑了!罪臣那些兵马,怎敢与将军麾下虎狼之师相提并论?他们……他们不过是用来引诱岳飞小儿上钩的香饵罢了,死不足惜!真正的主力,还需仰仗将军的神勇!只要将军在野狼谷设下天罗地网,待岳飞一头钻进来,罪臣那些人马,便是死伤殆尽,也绝无半句怨言!只求能为将军除去心腹大患,为大金扫平河北尽一份绵薄之力!” “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完颜塞赫似乎对杜充这番“识大体”的表态还算满意。他转向博尔术,沉声吩咐道:“博尔术,你明日点齐本部五百铁骑,跟着这条南狗去看看。记住,只在远处给本将盯紧了,莫要轻易暴露行踪,更不可擅自出手。本将倒要好好瞧瞧,他赵九的兵马,是如何‘引诱’岳飞的。若是他们敢耍什么花招……”完颜塞赫眼中凶光一闪,“你知道该怎么做!” 博尔术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森森白牙,蒲扇般的大手重重一拍胸甲,瓮声瓮气地应道:“遵命,将军!末将最喜欢看这种狗咬狗的戏码了!若是那南狗敢不老实,末将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给您当夜壶!” 杜充听闻博尔术这粗鄙不堪的言语,以及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心中不由得一寒。这博尔术凶名在外,性情残暴,若是真被他盯上,自己想要在其中做什么手脚,怕是难如登天。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那……那罪臣明日清晨,便率部前往野狼谷左近‘安营扎寨’,张大声势,务必将岳飞那厮引来,恭候将军天兵降临,一举歼灭!”杜充小心翼翼地请示道,生怕再触怒了这些喜怒无常的煞星。 “滚。”完颜塞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令人厌恶的苍蝇,“记住本将的话,若是办砸了……哼!” “罪臣明白!罪臣明白!罪臣告退!”杜充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帅帐。帐外微凉的夜风吹在身上,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但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凶险,以及自己这条小命完全捏在这些女真蛮子手中,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脚下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待杜充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帐内一名一直沉默不语,身着汉人服饰,面容消瘦的谋士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将军,这杜充所言,听起来天花乱坠,但岳飞用兵,素来以稳健谨慎着称,他当真会如此轻易地被这些残兵败将诱入野狼谷这等险地吗?此事……是否太过顺利了些?” 完颜塞赫端起桌案上的马奶酒,呷了一口,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他谨慎?哼,再谨慎的狐狸,也斗不过经验丰富的猎手!岳飞连番得胜,如今又新得了真定府,正是年轻气盛,志得意满,目中无人的时候!赵九那废物虽然不堪一击,但他毕竟还顶着个南朝‘皇帝’的名头,手底下也还有些所谓的‘靖康之师’。岳飞急于彻底扫平河北,以固后方,向他那汴京的宋官家邀功,岂会放过这个‘一举荡平’赵九伪朝的机会?”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戾与算计:“更何况,本将何时说过,要完全按照他杜充那条蠢狗的计策行事了?野狼谷……呵呵,确实是个不错的埋骨之地。但究竟是谁的埋骨之地,那就要看……谁的刀更快,谁的心更狠了!赵九这条狗,倒是还有些用处。待除了岳飞,本将再慢慢炮制他!这河北的千里疆土,岂容他人染指?!” 那汉人谋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忙躬身道:“将军深谋远虑,算无遗策,末将佩服之至!此番岳飞小儿,定然在劫难逃!” 完颜塞赫得意地放声大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很远,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与自信。 而杜充踉踉跄跄地逃回自己的临时营地——如果那几顶破烂的帐篷也能称之为营地的话——立刻将汪伯彦、黄潜善等人召集到赵构所在的土坯房内,将方才在金军帅帐中那番惊心动魄的交锋,以及完颜塞赫的最终决定,一五一十地禀报了。 “陛下……主公,”杜充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声音依旧有些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那……那完颜塞赫……他……他答应了!他答应出兵了!不过……他派了博尔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狗,带五百铁骑,明日跟着咱们一起去‘布阵’!” 汪伯彦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好!好!好!博尔术虽莽,却正好可以震慑那些溃兵,让他们不敢临阵脱逃!只要塞赫肯出主力,咱们的计策便成了一半!岳飞小儿,死期不远矣!” 黄潜善却不像汪伯彦那般乐观,他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说道:“只是……以我等这点残兵败将充当诱饵,万一岳飞不上当,识破了计策,反而将计就计……或者,那完颜塞赫临时变卦,坐山观虎斗,那我等……我等岂不是白白送死,为他人做了嫁衣?” “顾不了那么多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赵构,猛地从破旧的木凳上站起身,眼中闪烁着病态的亢奋与孤注一掷的疯狂,“富贵险中求!不把岳飞这条眼中钉、肉中刺拔掉,朕寝食难安,一日也不得安生!传朕旨意,明日清晨,全军拔营,前往野狼谷!记住,旗帜要多,锣鼓要响,声势要大!朕要让全河北的人都知道,朕要与岳飞小儿,在野狼谷决一死战!朕倒要看看,他岳飞……敢不敢来!” 第156章 诱饵抛出风声紧 元帅帐中细思量(上) 五月的河北平原,白日里已有些暑气。野狼谷左近,临时搭建起来的“靖康”大营内,却是旌旗歪斜,士卒们大多面带菜色,无精打采地倚在破旧的帐篷边,或是聚在一起低声抱怨着什么。只有少数赵构的亲信部队,还在勉强维持着营盘的秩序。 杜充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简陋望楼上,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尘土飞扬的官道。昨日在完颜塞赫帐中那番惊心动魄的经历,让他至今仍心有余悸。他现在只盼着岳飞能早点“上钩”,自己也好早点脱离这苦海。 “将军,都部署妥当了。”一名心腹偏将快步走上望楼,压低声音禀报道,“按照您的吩 咐,咱们的人已经在前往真定府的各条小道上,都留下了‘大军’驻扎的痕迹,伙房的烟也烧得旺旺的,隔着老远都能看见。另外,派去岳飞营前叫骂的弟兄们,也已经出发了。” 杜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眺望着西北方向,那里是真定府的所在,也是岳飞大军盘踞之地。心中不由得暗暗祈祷:岳飞啊岳飞,你可千万要像传说中那般年少气盛,沉不住气啊! 与此同时,真定府,原知府衙门,如今已是神武右军的帅府。 岳飞端坐堂上,手中拿着几份刚刚汇总上来的军情塘报,眉头微蹙。堂下,王贵、张显、牛皋、杨沂中、吴玠等一众核心将领皆已到齐,神色各异。 “启禀元帅,”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校尉单膝跪地,声音洪亮,“今日一早,在南面漳水沿岸发现大批伪军踪迹,约莫两三千人,打着赵九的旗号,安营扎寨,灶火连绵。其营寨……布置得颇为散乱,不似精锐之师。” 另一名斥候也接口道:“元帅,末将等人在伪军营寨外围游弋,发现他们不断派出小股人马,在我军哨探范围边缘出没,行迹鬼祟。更有甚者,还有数十名伪军,在我军营前十里外,纵马叫骂,言语污秽不堪,不堪入耳!说什么……说什么元帅只敢追杀丧家之犬,不敢与他家‘靖康陛下’堂堂正正一战!” “他奶奶的!”牛皋闻言,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大腿,震得堂上的茶碗都跳了跳,“赵九那缩头乌龟,打了败仗夹着尾巴跑,如今倒敢派人来骂阵了?真是茅厕里打灯笼——找死!元帅!给俺三千兵马,俺现在就去把那些杂碎的舌头割下来,再把赵九那厮的脑袋拧下来给您当夜壶!” 王贵也皱眉道:“赵九小儿,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猖狂?莫不是狗急跳墙,想激我等出战?” 张显则相对冷静些:“元帅,赵九新败,军心涣散,此刻他主动现身,还敢如此嚣张,其中必有蹊跷。会不会……是金军在背后捣鬼?” 堂内一时间议论纷纷,诸将大多义愤填膺,纷纷请战,要给赵构伪军一个狠狠的教训。 岳飞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他放下手中的塘报,目光缓缓扫过堂下诸将,最后落在杨沂中和吴玠身上。 “杨指挥,吴将军,”岳飞的声音沉稳依旧,听不出喜怒,“依二位之见,赵九此举,意欲何为?” 杨沂中沉吟片刻,上前一步道:“回元帅,末将以为,张显将军所虑不无道理。赵九新败之余,兵无战心,将无斗志,此刻却反常地大张旗鼓,主动挑衅,实在不合常理。其背后,若无金人指使,甚至直接参与,绝无可能。”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赵九所部,皆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他如此行事,无非两种可能。其一,便是虚张声势,故布疑阵,想引诱我军分兵追击,然后趁机逃窜,或者另有图谋。其二……”杨沂中语气一沉,“便是以自身为饵,配合金军,在某处设下了陷阱,专等我军上钩!” 吴玠也点了点头,接口道:“杨指挥所言极是。末将也以为,后者可能性更大。昨日斥候曾报,完颜塞赫麾下有千余女真精骑秘抵大名府,其后动向不明。若说塞赫那厮会眼睁睁看着赵九这条狗被我军彻底打死,而不加以利用,末将是断然不信的。这野狼谷左近,地势复杂,多山林峡谷,正是设伏的好去处。赵九将营寨设在此处,其心叵测啊!” “元帅!”牛皋又忍不住嚷嚷起来,“管他什么阴谋诡计!咱们神武右军怕过谁来?直接大军压过去,踏平他那劳什子营寨!金狗要是敢露头,正好一并收拾了!省得麻烦!” “莽夫!”吴玠瞪了牛皋一眼,毫不客气地斥道,“兵者,诡道也!岂可以匹夫之勇轻言决战?若真中了敌人奸计,将数万将士性命置于险地,你担待得起吗?” 牛皋被噎得脖子一粗,还想争辩,却被王贵暗中拉了一把,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岳飞的目光始终平静如水,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五月的河北,午后的空气已经有些沉闷,帐外隐隐传来蝉鸣之声,更添了几分烦躁。 “元帅,”杨沂中见岳飞沉吟不语,再次开口道,“赵九的挑衅,看似拙劣,却也并非全无用处。若我军置之不理,恐会被人耻笑我神武右军怯战,亦会助长伪军气焰,于我军在河北声威不利。若贸然出击,又恐中其奸计。依末将之见,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先行探明其虚实为上。” 岳飞缓缓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杨沂中的看法。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杨指挥所言,正合我意。赵九这条毒蛇,虽然被打断了脊梁,但只要他一日不死,便会像跗骨之蛆一般,在河北散播瘟疫。完颜塞赫那头饿狼,也绝不会甘心看着我军在河北站稳脚跟。”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在堂中的巨幅河北堪舆图前,目光在野狼谷、漳水、真定府一线来回逡巡。 “传我将令!”岳飞的声音骤然变得斩钉截铁。 堂下诸将精神一振,齐齐躬身听令。 第157章 诱饵抛出风声紧 元帅帐中细思量(下) 岳飞手指在堪舆图上,真定府东南方向,漳水支流附近一处标名为“野狼谷”的丘陵隘口位置轻轻一点,声音沉稳道:“牛皋!” “末将在!”牛皋猛地一挺胸膛,蒲扇般的大手已经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铁鞭,铜铃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瓮声瓮气地嚷道:“元帅!可是要俺老牛去把赵九那厮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您只管下令,俺老牛第一个冲上去,保管让他哭爹喊娘!”他早就对那些在营前叫骂的伪军憋了一肚子火,恨不得立刻就冲过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岳飞瞥了他一眼,嘴角似乎向上挑了一下,但转瞬即逝,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本帅命你率本部三千铁骑,即刻拔营,前往漳水南岸,赵九伪营方向!记住,只做游弋之态,与敌军保持十里距离,不可轻易接战!更不可深入那野狼谷周边的丘陵地带!” “啊?”牛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挠着那颗锃亮的光头,满脸不解地嚷嚷道:“元帅,您……您没说错?俺老牛的兵马都拉出去了,却不让打?那赵九手底下那些兔崽子,派人指名道姓地骂您,骂得那叫一个难听!这口气,您能咽下去,俺老牛可咽不下去啊!这不是明摆着让他们看咱们的笑话吗?” 王贵在一旁也忍不住开口劝道:“元帅,牛将军所言虽有些鲁莽,却也有几分道理。赵九小儿如此猖狂,若我军不做反击,恐会令军心浮动,亦会让河北那些首鼠两端之辈小瞧了我等。” “够了!”岳飞猛地一拍桌案,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堂上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堂下诸将,冷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帅令如山,尔等也敢当众质疑本帅的决断不成?!” 牛皋脖子一缩,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连忙垂下蒲扇般的大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末将不敢!末将不敢!元帅息怒,俺老牛……俺老牛就是个粗人,嘴巴比脑子快,一时没转过弯来,元帅您别往心里去!您怎么说,俺老牛就怎么做,绝无二话!只是……只是这光看着不能打,心里头实在是憋屈得慌啊!跟有几百只蚂蚁在爬似的!”他说着,还忍不住挠了挠后颈。 岳飞见他这副憨直又带着几分委屈的模样,脸上的线条稍稍柔和了一些,语气也缓和了几分:“本帅知道你牛皋是一员猛将,勇冠三军。但打仗,光凭勇猛是不够的,还要用脑子。”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赵九那厮,如今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他之所以还敢如此嚣张,背后定然有金人撑腰。本帅让你去,不是让你去跟他硬拼,而是要你……”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而是要你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死死地盯住他那群惊慌失措的兔子!时不时地去撩拨他们一下,让他们日夜不得安宁,让他们知道,我神武右军的眼睛,时刻都盯着他们!但又不能逼得太紧,免得把他们逼急了,反而坏了本帅的大事。你只需记住,保持距离,做出随时准备雷霆一击的姿态,但绝不可与敌军主力纠缠。若有小股伪军不知死活,前来送死挑衅,你可酌情将其击溃,但务必将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声势造得越足越好!要让整个河北都知道,我神武右军……已经将利剑悬在了赵九的头顶之上!” 牛皋听得是云里雾里,但最后那句“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声势造得越足越好”,他倒是听明白了。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脸上又露出了几分憨直的笑容,用力一拍胸脯,震得身上的铁甲哗哗作响:“得令!元帅放心!俺老牛晓得了!就是只打雷不下雨,光吆喝不真咬,吓唬他们,不让他们安生!让他们以为咱们马上就要扑上去了,结果咱们就是不扑!这活儿,俺老牛熟得很!保管把赵九那小子吓得尿裤子!” “噗嗤……”堂上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岳飞也忍俊不禁,摇了摇头,道:“你啊你……罢了,只要能完成任务便好。”他随即转向另外两位心腹大将:“王贵、张显!” “末将在!”二人见岳飞似乎另有深意,不敢怠慢,齐声应道,神色肃然。 “命你二人各率本部步卒,即刻开拔,紧随牛皋之后,于漳水北岸选择一处地势开阔、易守难攻之地扎下营寨。记住,营寨要扎得大!与牛皋部互为犄角,遥相呼应,形成掎角之势。若牛皋部遭遇强敌,或有不测,你二人必须立刻尽起大军,火速驰援,不得有丝毫耽搁!否则,军法从事!”岳飞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遵命!”王贵和张显心中一凛,知道元帅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岳飞继续道:“同时,沿漳水北岸一线,给本帅广布疑兵!将所有能用的旗帜都给本帅插起来!什么神武右军、踏白军,便是伙夫营的旗子,也给本帅亮出来!夜间,则在沿河数里之内,多燃火把,越多越好!要让对岸的赵九和那些金狗看清楚,我大宋王师,兵强马壮,势不可挡!让他们摸不清我军的真实兵力和意图,让他们疑神疑鬼,坐立不安!” 王贵和张显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之色和一丝兴奋。元帅此举,显然是要大造声势,迷惑敌人,让他们以为我军主力已至,从而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可能逼迫他们露出破绽。这等虚虚实实的兵法,正是他们擅长的!当即精神抖擞地抱拳领命:“末将遵命!定不负元帅所托!管教那些鼠辈看得眼花缭乱,吓得屁滚尿流!” “吴玠将军!”岳飞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但眼神中却闪烁着睿智光芒的吴玠。这位从西军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将,经验之丰富,思虑之周全,在座诸将无出其右。岳飞对他向来是敬重有加,言听计从。 “末将在!”吴玠上前一步,抱拳躬身,神态沉稳如山。 “真定府初定,人心未安,城防亦有诸多疏漏之处。”岳飞语气郑重地说道,“便暂且拜托将军了。将军久经战阵,深知守城用兵之道。还请将军严加戒备,约束士卒,安抚百姓,恢复市井秩序。同时,务必彻底清剿城内可能潜藏的伪朝奸细和金人探子,此事关乎我军后路安危,绝不可掉以轻心!城内粮草军械,也请将军费心清点查验,以备不时之需。若有任何紧急军情,或城内有丝毫异动,立刻飞马报于本帅!不得有丝毫耽搁!” 吴玠面容沉肃地点了点头,声音铿锵有力,如同金石相击:“元帅尽管放心!有吴某在,这真定府便是铜墙铁壁,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城内大小事务,末将必会处置妥当,绝不让元帅有半分后顾之忧!那完颜塞赫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犯,定叫他撞个头破血流,有来无回!” 最后,岳飞的目光落在了杨沂中身上,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与信任:“杨指挥,此番出征河北,踏白军一路奔波,屡建奇功,劳苦功高。接下来的事情,恐怕又要让你和麾下弟兄们,再冒一次奇险了。” 杨沂中微微一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疲惫之色,反而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与自信。他抱拳朗声道:“为元帅分忧,为大宋效力,乃末将分内之事,何谈辛苦?元帅但有驱使,末将便是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能为元帅执鞭坠镫,探查敌情,是末将和踏白军所有弟兄的荣幸!” “好!”岳飞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心中对杨沂中的信任又加深了几分。“赵九与完颜塞赫狼狈为奸,其在野狼谷左近故布疑阵,大张旗鼓,必有天大的阴谋!本帅现在命你,亲率麾下最精锐的踏白军,再从神武右军中挑选出三百名最擅长丘陵林地斥候、攀援潜伏的好手,共计五百人,务必挑选精壮可靠之人!一人双马,携带三日足额干粮清水,以及……这个!”岳飞从怀中取出一枚雕刻着猛虎图腾的玄铁令牌,令牌入手冰凉,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郑重地递给杨沂中,“此乃本帅的随身信物,见此令如见本帅!此行凶险,你可便宜行事,不必事事请示!即刻秘密出发,务必在天黑之前,潜入野狼谷周边的丘陵密林之中!” 杨沂中双手接过令牌,只觉得一股沉甸甸的责任压在了肩上。他知道,元帅这是将最重要的任务,也是最危险的任务,交给了自己。 “你的任务,有三!”岳飞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目光如炬,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一,给本帅仔仔细细地查清楚,那野狼谷之内,究竟藏着什么玄机!完颜塞赫的主力,到底潜伏在何处!他们的兵力部署如何?粮草辎重囤于何地?谷中地形有无可乘之机?谷外有无其他埋伏,特别是那起伏的丘陵和茂密的林地之中?本帅要一清二楚,巨细无遗!” “二,若有机会,不惜一切代价,给本帅找到赵九和完颜塞赫之间往来联络的信使,或者截获他们的往来文书、信物!本帅要知道,他们这对狼狈为奸的鼠辈,究竟在背地里谋划些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他们的最终目的何在?金狗到底给了赵九什么承诺?”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岳飞的目光变得格外凝重,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温情,“保护好你自己,还有你带去的每一个弟兄!你们都是我大宋的宝贝,是本帅的心头肉!本帅……在真定府,等你们凯旋的好消息!” 杨沂中闻言,精神陡然一振!他那双常年迎风历沙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摄人的精光,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终于等到了出击的信号。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容,抱拳沉声道:“元帅将如此重任托付,末将敢不效死!请元帅放心,三日之内,末将若不能探明敌情,将那野狼谷周边的丘陵沟壑翻个底朝天,便提着末将这颗不中用的脑袋回来见您!”心中那股久未抒发的豪情,以及对建功立业的渴望,此刻已然在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 “嗯。”岳飞欣慰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回到堪舆图上,手指在野狼谷那狭窄的谷口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远方传来的隆隆战鼓。“赵九想做香饵,以为本帅是那贪嘴的蠢鱼;完颜塞赫自诩高明猎手,想在本帅背后放冷箭……呵呵,只怕他们都打错了算盘。这河北的浑水,已经搅得够浑了,也是时候……让它彻底清澈见底了。” 他霍然转身,面对堂下诸将,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气骤然散发开来,仿佛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朗声道:“诸位将军,此番对阵,非同小可!赵九虽是冢中枯骨,疥癣之疾,不足为虑,但他身后若真有金人主力支撑,妄图与我大宋王师争锋,那便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我等务必上下一心,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既要打出我神武右军的赫赫威风,更要将麾下将士的伤亡降到最低!待扫平河北所有叛逆,肃清金人余孽,本帅还要与诸君一同,痛饮庆功之酒,挥师北上,收复失地,还我河山!” “愿为元帅效死!收复失地!还我河山!”堂下诸将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胸中豪情万丈,齐声应和,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声震屋瓦,仿佛要将这帅府的屋顶都掀翻开来!一股昂扬的战意,在帅府之内激烈地弥漫、升腾! 诸将领命散去,各自依照岳飞的部署,紧张而有序地行动起来。整个真定府,仿佛一台被注入了灵魂的巨大战争机器,每一个部件都开始高效而精准地运转起来。 帅府之内,很快便只余下岳飞一人。他依旧伫立在那副巨大的河北堪舆图前,目光深邃,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一般,不起丝毫波澜。手指在图上缓缓移动,一次又一次地掠过漳水、野狼谷、以及周边可能隐藏伏兵的丘陵与密林。 帐外,五月的风已经带上了几分暖意,不再像初春那般料峭。隐约还能听到远处集市重新恢复的些许喧嚣,那是王师入城后,百姓们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但岳飞的脸上,却依旧是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与沉静。 他拿起案上的一支朱笔,蘸饱了浓墨,先是在野狼谷的东、西、北三个方向,那些起伏的丘陵和茂密的林带处,各画下了一个鲜红的圆圈,代表着可能的埋伏和威胁。每一个圆圈,都像是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猛虎,透着令人心悸的森然杀机。他口中轻轻吐出四个字:“诱饵……陷阱……” 随即,他沉思片刻,又在那堪舆图上,距离野狼谷数十里之外的几个不起眼的山坳、渡口以及几条隐秘的丘陵间的谷道处,用更细的墨笔,不动声色地画下了数个微小的墨点标记。那里,或许才是他真正关注的杀机所在,是他为敌人准备的……另一个“惊喜”。 第158章 野狼谷中布疑兵 踏白军夜探敌情 \"赵九……完颜塞赫……\"岳飞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你们的戏台已经搭好,锣鼓也已敲响,本帅……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能唱出怎样一出好戏来!\" 他在地图上最后画下几个标记,然后放下朱笔,长出一口气。窗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和马嘶声,各路将领正按照他的部署,紧锣密鼓地调兵遣将。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岳飞走到窗前,远眺着真定府外的茫茫原野。在那片土地的某处,杨沂中已经开始了他的潜行任务;在更远的地方,赵构和完颜塞赫正为明日的\"盛宴\"做着最后的准备。 正思索间,一名亲兵快步而来:\"启禀元帅!前哨传来消息,我军各部已按您的部署展开行动。牛将军的铁骑已出发,正向漳水南岸进发!\" \"不错。\"岳飞缓缓点头,\"但仅此而已吗?\"他用笔在地图上轻点几下,\"完颜塞赫此人,狡诈如狐,绝非等闲之辈。他既然敢设下这个局,必然不止一重陷阱。本帅担心的是\" 他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快步进入,单膝跪地:\"启禀元帅!杨指挥使派人回报,已按您的吩咐,于申时三刻出发,正向野狼谷方向潜行!\" \"好。\"岳飞微微颔首,\"传我军令,全军今夜不许熄灯,各营轮流巡哨,做出明日将有大动作的模样。另外,命斥候营加强对野狼谷方向的侦察,但不可过于频繁,免得让敌人起疑。\" \"遵命!\"亲兵领命而去。 岳飞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地图,手指在真定府到野狼谷的几条道路上缓缓移动:\"你可知这野狼谷为何得名?\" 那亲兵摇头道:\"卑职不知,还请元帅指教。\" \"据当地百姓说,此谷山势险峻,谷深林密,常有野狼出没。更重要的是,此谷只有一条正道可通,两侧皆是绝壁,易守难攻。\"岳飞的声音低沉,\"完颜塞赫选择此地设伏,可谓用心良苦。\" 正说间,帐外又有脚步声传来。这次进来的是一名踏白军校尉,神色匆匆:\"启禀元帅!前哨急报,野狼谷方向有异动!\" 岳飞霍然转身:\"何种异动?详细说来!\" 那校尉喘了口气,说道:\"回元帅,末将奉命在野狼谷外围十里处设哨观察。约莫戌时二刻,发现谷口方向有微弱火光闪烁,似有大队人马在夜间移动。但天色太暗,无法看清具体情况。\" \"嗯。\"岳飞沉吟片刻,\"看来完颜塞赫也在连夜调兵。传令各部,今夜务必提高警惕,严防敌军夜袭!\" 就在此时,远在数十里外的野狼谷深处,杨沂中正带着五百精锐,在密林中小心翼翼地前进。 月色昏暗,林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为了不暴露行踪,他们没有点火把,只能摸索着前进。好在踏白军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在这种环境中行军,早已习以为常。 \"指挥使,前面百步开外,有敌人哨探。\"一名斥候悄然回报,声音压得极低。 杨沂中伏低身子,透过草丛的缝隙向前望去。月光下,隐约可见两个人影坐在一块大石上,正在低声交谈。 \"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吗?\"杨沂中问道。 那斥候摇摇头:\"太远了,听不清楚。不过从他们的装束看,像是女真人。\" 杨沂中心中一动。看来完颜塞赫的主力果然在此地潜伏。他打了个手势,示意队伍绕道而行。 五百人的队伍,如同夜间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在林中穿行。偶尔有树枝被踩断的细微声响,也很快就被夜风吹散。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一处高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野狼谷的地形。杨沂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千里镜,仔细观察着谷中的情况。 谷口处,赵构的\"靖康大营\"灯火通明,旌旗招展,看起来颇有声势。但杨沂中凭借多年的经验,一眼就看出这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真正让他在意的,是谷中那些隐秘的火光。 \"指挥使,您看那边。\"一名踏白军指向谷口东侧的一片密林,\"那里的树林有些不对劲。\" 杨沂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异常。那片树林表面看似平常,但仔细观察,会发现有些树枝明显是人为摆放的,显然是用来掩护什么东西。 \"很好。看来我们找到了完颜塞赫的一处埋伏点。\"杨沂中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对身边的几名校尉说道:\"你们几个,分别从不同方向,仔细观察谷中的地形和敌军部署。记住,只许看,不许擅自行动。一个时辰后,在此汇合。\" \"遵命!\"几名校尉分散而去。 杨沂中继续用千里镜观察着谷中的情况。很快,他又有了新的发现。 在谷口西侧的一处山坳中,隐约可见大批马匹的身影。虽然掩护得很好,但马匹偶尔发出的嘶鸣声,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骑兵\"杨沂中心中暗思,\"看来完颜塞赫的主力就在那里。\" 就在这时,谷中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杨沂中连忙趴下,透过草丛观察。只见一队约二十余人的女真骑兵,正在谷中巡逻。 为首的那人身材魁梧,即使在昏暗的月光下,也能看出脸上有明显的刀疤。杨沂中心中一动,这人的特征很符合他收集到的关于博尔术的描述。 \"看来这位完颜塞赫的得力干将,也亲自出马了。\"杨沂中在心中冷笑。 那队巡逻的女真骑兵很快就经过了,杨沂中等他们走远后,又继续观察了一会。 大约一个时辰后,派出去的几名校尉陆续回来汇合。每个人都带回了宝贵的情报。 \"指挥使,谷口南侧的山壁上,约六七丈高的地方,有一个隐蔽的洞穴。我看到有人进出,应该是敌军的指挥所。\"一名校尉汇报道。 \"谷中有两处马厩,一处在东侧密林中,约有战马百余匹;另一处在西侧山坳,战马数量更多,至少三四百匹。\"另一名校尉补充道。 \"还有,我在谷口北侧发现了大量的军用物资,有粮草,也有武器。看样子,完颜塞赫的主力确实在此地潜伏了不少时日。\"第三名校尉说道。 杨沂中综合了所有情报,在心中快速分析着敌军的部署。完颜塞赫显然是准备了一个相当周密的伏击圈。东西两侧都有骑兵,谷口有步兵守护,而指挥所设在高处,便于观察和指挥。 \"看来元帅的预料没错,这确实是一个陷阱。\"杨沂中心中想着,\"不过既然我们已经摸清了底细,那么这个陷阱,反倒可能成为完颜塞赫的坟墓。\" 正当他准备撤离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马蹄声。杨沂中立刻示意众人隐蔽,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摸去。 透过密林的缝隙,他看到一小队人马正在朝谷口方向行进。为首的是一个身着汉人服饰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几名随从。虽然距离较远,看不清容貌,但从那人的气质和随从的装束来看,应该不是普通的信使。 \"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在夜间行军?\"杨沂中心中疑惑,\"莫非是赵构派往完颜塞赫那里的使者?\" 他继续观察着,只见那队人马很快就消失在谷口的密林中。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杨沂中看到谷口南侧那个山洞中,火光突然亮了起来,似乎有重要的会议正在进行。 \"看来确实是有重要人物到了。\"杨沂中心中想着,\"不过现在不是打探的时候,还是先把已知的情报送回去要紧。\"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队伍准备撤离。五百人再次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深处。 与此同时,野狼谷口的\"靖康大营\"中,杜充正焦急地在帐中来回踱步。 \"将军,您就别转了,转得末将都头晕眼花了。\"一名偏将苦着脸说道。 \"你懂什么?\"杜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今夜可是关键时刻!完颜塞赫的人马都已经就位,就等着岳飞那厮明日上钩了。要是出了什么差池\"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计划失败,他们这些人恐怕都没有好下场。 \"将军放心,\"另一名心腹劝慰道,\"咱们该做的都做了。营寨摆得像模像样,派去叫阵的人也够嚣张,岳飞那小子按说应该沉不住气才对。\" \"但愿如此。\"杜充叹了口气,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向外望去。 夜色中,营寨里篝火点点,士卒们有的在打鼾,有的在低声聊天,看起来确实像是一支准备大战的军队。但杜充知道,这些人中真正能打的不过几百,其余的都是凑数的。一旦真的开战,恐怕一触即溃。 \"希望一切都能按计划进行。\"杜充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而在野狼谷深处的山洞中,完颜塞赫正与刚刚到达的\"客人\"进行着密谈。 \"汪大人深夜造访,想必有要事相商。\"完颜塞赫开口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来人正是汪伯彦,他一脸疲惫的神色,显然是连夜赶路而来。 \"将军,\"汪伯彦拱手说道,\"老夫此来,是受陛下之命,再次确认明日的行动安排。陛下对这次行动极为重视,生怕有任何闪失。\" \"哼,\"完颜塞赫冷哼一声,\"你家主子倒是小心。不过也好,谨慎一些总没错。\" 他指了指洞中的地图,\"本将的部署已经十分周密。东西两翼各有五百精骑,谷口有三百步卒把守,本将亲率三百铁骨朵精锐坐镇中军。只要岳飞敢进这野狼谷,就是插翅也难飞!\" 汪伯彦点头道:\"将军安排得如此周密,老夫自然放心。只是\"他顿了顿,\"陛下担心,万一岳飞识破计谋,不肯进谷,又当如何?\" \"识破?\"完颜塞赫嗤笑一声,\"岳飞再聪明,也不过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你家主子在他面前如此挑衅,他岂能忍气吞声?更何况,本将的勇士们隐藏得如此之好,他又怎能察觉?\"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自信:\"退一万步说,即便他真的识破了,又能如何?本将这里有精兵千余,难道还怕他区区几千宋军不成?\" 汪伯彦听了这话,心中稍安。但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将军,事成之后,陛下\" \"事成之后?\"完颜塞赫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事成之后,你家主子自然还是河北的''皇帝''。不过\" 他没有说下去,但汪伯彦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看来,即使这次行动成功,赵构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老夫明白了。\"汪伯彦强笑道,\"那老夫就先告辞了,明日还要回营中坐镇。\" \"去。\"完颜塞赫摆了摆手,\"记住,明日未到申时,切不可轻举妄动。\" 汪伯彦起身告辞,消失在夜色中。完颜塞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赵九啊赵九,等用完了你这颗棋子,你以为本将还会留着你吗?\" 夜已深,但野狼谷中却依然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为明日的大战做着最后的准备,而胜负的天平,也将在明日的阳光下,彻底倾斜向某一方。 在真定府的帅府中,岳飞依然没有休息。他站在地图前,手中拿着刚刚送到的一份密报。这是杨沂中派快马送回的第一手情报。 \"果然如此。\"岳飞看完密报,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完颜塞赫,你以为本帅会如你所愿,乖乖地钻进你的口袋里吗?\" 他重新拿起笔,在地图上又添了几个标记。明日一战,将决定河北的命运,也将决定他岳飞能否彻底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 \"来人!\"岳飞朗声喝道。 \"元帅!\"外面值守的亲兵立刻进入。 \"传我军令,天明前召集所有将领议事。另外,派快马通知王贵、张显,让他们按原计划行动,但要更加小心谨慎。还有\" 岳飞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严肃:\"派人去联络马扩将军,让他做好准备。明日一战,恐怕需要他协助我等,给敌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遵命!\"亲兵领命而去。 岳飞重新望向地图,眼中的战意愈发炽烈。明日,就是揭开底牌的时候了。 第159章 夜色如墨兵如潮 金狼铁骑待天明 戌时三刻,野狼谷外围,赵构\"靖康大营\"。 营门前的木制哨楼上,杜充披着一件破旧的皮毛斗篷,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眼中满含血丝。自从申时末开始,那支该死的宋军骑兵就像附骨之蛆一般,在营外不远不近地游弋着,时而冲锋,时而后撤,闹得全营上下心神不宁。 \"将军!将军!\"一名满脸汗水的偏将连滚带爬地冲上哨楼,气喘如牛,\"宋宋军又来了!这次这次声势比刚才更大!您快听,那马蹄声,震得地都在抖!\" 杜充猛地转身,怒目圆睁:\"慌什么慌!区区一些宋军骑兵,就把你吓成这样?成何体统!\"话虽如此,他自己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远处黑压压的夜幕中,传来阵阵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透过飘忽不定的月光,隐约可见一片黑影在地平线上快速移动,如同夜幕中的黑色潮水。 \"杀啊——!\" \"踏平伪营!活捉赵九!\" \"神武右军威武!\" 震天的喊杀声骤然响起,声浪如山呼海啸般滚滚而来,仿佛有千军万马正朝着营寨冲杀而来。 营中的伪军士卒听到这阵声音,顿时乱作一团。有的抓起兵器就往营门外跑,嘴里嚷嚷着\"宋军打来了\";有的一头钻进帐篷里,把脑袋蒙得严严实实;还有的围在一起瑟瑟发抖,脸色煞白如纸。 \"都他娘的别乱跑!回来!都回来!\"杜充急得跳脚,扯着嗓子大喊,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士卒们的嘈杂声淹没。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哨楼下传来。汪伯彦气喘吁吁地爬上哨楼,脸上还带着刚从睡梦中惊醒的迷糊劲儿。 \"杜将军,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动静?\"汪伯彦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问道。他刚才在帐中刚刚眯了一会,就被这阵喊杀声吓醒。 杜充苦着脸道:\"汪太尉,宋军又来骚扰了。从申时末开始,那牛皋的骑兵就没消停过,一会儿一次,折腾得咱们的人都快疯了。您瞧瞧,这些兵油子一听到喊杀声,就吓得屁滚尿流,哪还有半分像样子?\" 汪伯彦皱着眉头向外张望,只见远处的宋军骑兵在距离营寨约五里处停下,然后开始缓缓后撤,就像潮水退去一般。显然,这又是一次虚张声势的佯攻。 \"这岳飞,果然狡猾。\"汪伯彦咬着牙说道,\"他这是要用疲兵之计,让咱们整夜不得安息,待明日正式开战时,我军早已精疲力竭。\" 杜充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太尉,咱们该怎么办?这些人马本就是乌合之众,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用等到明日,今夜就要哗变了!\" \"哗变?\"汪伯彦冷笑一声,\"他们敢!\"他环视了一下营中的混乱景象,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之色,压低声音道,\"杜将军,传我的话,告诉那些兵油子,谁敢在此时哗变,立刻军法处置!另外,把那几个平日里最会煽动人心的头目,先给我抓起来,杀鸡儆猴!\" 杜充心中一凛,但还是点头应道:\"遵命。只是太尉,这样做会不会会不会激起更大的动乱?毕竟咱们现在本就人心浮动\" \"哼!\"汪伯彦冷哼一声,\"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日或许就是决战之日,这些废物只要能再撑一夜就够了。过了明日,有了完颜塞赫的支持,咱们就不愁没有兵马!\" 正说着,营中又传来一阵騒动。原来是有几个胆大的伪军士卒,提议趁夜突围逃跑,结果被其他人听到,立刻引起了更大的恐慌。 \"我不干了!再这样下去,早晚得被岳飞给灭了!\" \"就是!咱们跟着赵九那废物,能有什么好下场?\" \"要不咱们投降算了,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 这些议论声虽然压得很低,但还是被汪伯彦听到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一拍栏杆:\"放肆!竟敢妖言惑众!\" 他对杜充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立刻派人把那几个说要逃跑的家伙抓起来,当众斩首示众!我倒要看看,谁还敢有异心!\" 杜充虽然心中不忍,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他招手叫来几名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那几名为首煽动的士卒就被抓了起来,押到营中空地上。 \"众军听着!\"汪伯彦站在哨楼上,扯着嗓子朝全营喊道,\"尔等既然投靠了靖康皇帝陛下,就要忠心到底!谁敢在此时临阵脱逃,或是投敌叛变,这几个人就是下场!\" 话音刚落,几声惨叫传来,那几名士卒当即被推出去枭了首。鲜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一时间整个营中鸦雀无声。 与此同时,野狼谷深处的金军营寨中,完颜塞赫正在中军大帐内踱步。帐中点着十几支羊油蜡烛,将整个帐篷照得通明。博尔术、速不台等几名主要将领都聚在帐中,神色各异。 \"大人,宋军的骚扰越来越频繁了。\"博尔术兴奋地搓着双手,就像一头闻到血腥味的嗜血猛兽,\"看来岳飞那小子真的要来了!明日一战,咱们可以好好杀戮一番了!\" 完颜塞赫停下脚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博尔术,不可大意。岳飞此人虽然年轻,但用兵颇有章法,绝非等闲之辈。他现在这样骚扰赵九的营寨,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 一名千夫长插嘴道:\"大人,会不会岳飞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计谋,故意在营外做戏,实际上他的主力已经从别的方向包抄过来了?\" \"哼!\"完颜塞赫冷笑道,\"就算他识破了又如何?本将在这野狼谷周边,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布置了哨探,任何大队人马的调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再说,这里除了那条通往谷口的大道,其他地方都是崇山峻岭,大军根本无法通行。岳飞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插翅飞过来!\" 博尔术点头道:\"大人说得是。而且就算岳飞不进谷,在谷外与我们正面交锋,那更好!咱们这千余女真铁骑,还怕他区区几千宋军不成?在平原上厮杀,那些南人更不是我们的对手!\" \"正是如此。\"完颜塞赫走到帐中悬挂的简陋地图前,指着野狼谷的位置说道,\"无论岳飞如何选择,明日都是他的死期。如果他进谷,我们就在谷中将其全歼;如果他不进谷,我们就主动出击,在平原上与其决战。总之,这次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河北!\" 速不台,一个年约三十的女真猛将,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开口道:\"大人,末将倒觉得,岳飞此人诡计多端,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上当。我们是不是应该多准备几手?万一\" \"万一什么?\"完颜塞赫打断了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速不台,你是在质疑本将的谋划吗?\" 速不台连忙低头:\"末将不敢!只是\" \"没有只是!\"完颜塞赫的声音陡然变冷,\"本将的军令,容不得半点质疑!明日一战,按计划行事即可!\" 帐中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其他几名将领都低下头,不敢吭声。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通报声:\"大人,赵九派使者来了。\" \"让他进来。\"完颜塞赫重新坐回主位。 很快,杜充的心腹家将匆匆进入帐中,小心翼翼地行礼:\"小人见过塞赫将军。我家将军派小人来报,宋军骚扰愈发猛烈,士卒人心惶惶。请将军示下,明日如何应对?\" 完颜塞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回去告诉杜充,让他的人马再坚持一夜即可。明日日出之后,一切都会结束的。另外,他不是担心士卒哗变吗?那就杀!杀到他们不敢动为止!反正这些南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多死几个也无所谓。\" 那家将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应道:\"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回去禀报!\" 待家将离开后,博尔术嘿嘿笑道:\"大人,您说得对。这些南人本就是乌合之众,只配当炮灰。等明日灭了岳飞,咱们就可以横扫河北,到时候要多少兵马都有!\" 完颜塞赫点了点头,但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等解决了岳飞之后,赵九这条忠实的狗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到时候,整个河北都将是他完颜塞赫的天下! \"传令下去,\"完颜塞赫站起身,声音威严而冷酷,\"全军今夜不许安睡,轮班候早。兵器甲胄都要检查一遍,战马要喂足草料。明日天亮,就是我们建功立业之时!\" \"遵命!\"众将轰然应诺。 而在距离金军营地十数里外的一处密林中,牛皋正带着三千铁骑稍作休整。士卒们下马喂马,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补充体力。 \"将军,咱们已经折腾了大半夜了,弟兄们都累得够呛。\"一名千夫长走到牛皋身边,声音中带着疲惫,\"那些伪军看起来也被咱们搅得不轻,要不咱们歇歇?\" 牛皋摇了摇头,那颗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光头上满是汗珠:\"歇什么歇?元帅的军令是要让那些龟孙子日夜不得安宁!再说了,咱们这点儿累算什么?想当初俺老牛刚认识跟着元帅征战其他地方虽然。。。哎呀,算了,反正三天三夜不下马都是常事!\"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士卒,提高声音道:\"弟兄们!都给俺打起精神来!明天就是咱们神武右军大显神威的时候!今夜多流点汗,明天就少流血!那些金狗和赵九的爪牙,一个都别想跑!\" 士卒们听了这话,疲惫的神情立刻为之一振。他们这些人都是跟着岳飞从汴京一路打过来的,早已将岳飞当成了主心骨,对牛皋这个粗豪但忠诚的副将也很信服。 \"将军说得对!\"一名年轻的士卒站起身,握拳道,\"俺们神武右军,就是要让那些奸贼知道咱们的厉害!\" \"就是!明天俺们就要为那些死在金狗手里的百姓报仇!\"另一名老兵也嚷道。 牛皋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对身边的传令官说道:\"去,派几个机灵的小子去探探情况,看看那边的动静如何。记住,只许远远观察,不许靠近。\" \"遵命!\"传令官立刻去安排。 不一会儿,派出去的斥候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将军!好消息!那些伪军的营中乱得很,刚才还听到喊杀声,好像是在自相残杀!\" \"哈哈哈哈!\"牛皋拍手大笑,\"这帮软蛋!还没开打呢,就先自己打起来了!看来俺老牛的计策奏效了!\" 他重新上马,举起手中的铁鞭:\"弟兄们!看来咱们的''礼物''那些龟孙子很满意啊!现在,再送他们一份大礼!全军上马,跟俺再去''拜访''一次!\" 三千铁骑立刻翻身上马,收拾装备。月光下,黑压压的一片骑兵如同夜色中的幽灵军团,散发着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冲啊——!\" 牛皋一声令下,三千铁骑如同黑色的洪流,再次朝着赵构大营的方向呼啸而去。马蹄声如同惊雷,震得大地颤动,远远传播开去。 而在更远的地方,野狼谷两侧的山峰上,杨沂中和剩余的踏白军隐匿在山林中,静静地观察着战场上的一切变化。 \"指挥使,您看那边。\"一名踏白军指向金军营地方向,\"那些金狗的营中也是灯火通明,看来也在做最后的准备。\" 杨沂中极目远眺,仔细观察了一会,点了点头:\"完颜塞赫这头老狼确实狡猾,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明日一战,他的末日就到了。\" 随后对身边的部下说道:\"传令下去,全体隐蔽待命。待天亮后,按照元帅的计划行事。记住,我们的任务是在关键时刻给敌人致命一击,绝不能暴露!\" \"遵命!\" 夜色愈发深沉,但野狼谷周围却依然不得安宁。各方势力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做着最后的准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 而在真定府的帅府中,岳飞依然没有休息。他站在地图前,手中拿着一支朱笔,在上面标注着各种符号。亲卫将领的奏报不断传来,让他对整个战场态势了如指掌。 \"元帅,各部都已按您的部署就位。\"一名亲兵进来禀报,\"牛将军的骚扰战术奏效极大,敌军营中混乱不堪。另外,马扩将军也传来消息,他的人马已经在指定位置待命。\" 岳飞点了点头随后道:“去告诉诸位将军,准备总攻!本帅要亲赴前线,与将士们一道,犁平这野狼谷,生擒完颜塞赫,活捉赵构!” 第160章 野狼谷中布疑兵 踏白军夜探敌情(下) 天光破晓,冷冽的晨风吹过河北荒凉的原野。野狼谷外,岳飞立于高高的了望台上,甲胄森然,目光如鹰隼般穿透薄雾,遥望着远方野狼谷口那片伪装拙劣的营寨。 “元帅,那些个鸟伪军,一夜都没合眼,这会儿跟被掏了心的麻雀似的。”牛皋策马而来,咧嘴笑道,光头上汗水反光,他身后的近千铁骑也个个精神亢奋。夜间的反复骚扰,让他们过足了瘾,也彻底摧垮了伪军的心理防线。 岳飞微微颔首,声音平静:“他们不是鸟伪军,他们是好好的大宋子民,却甘愿给金狗当走狗,认贼作父。这种人,比金狗更该死。”他淡淡说道,手指在地图上野狼谷的位置轻点,“汪伯彦和杜充倒有些狠心,为了装样子,连自己人都敢杀,可惜蠢得令人发指。” “一群软骨头,仗还没打呢,就自己先吓破了胆!”王贵策马与张显一同上前,身后步卒队列如墙,“元帅,什么时候动手?弟兄们早就等不及了!” “不急。”岳飞缓缓抬眼望向远处的野狼谷口。杨沂中昨夜送回的详细情报,已经在岳飞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幅清晰的伏击图。完颜塞赫以为自己是猎人,却不知早已是猎物。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有力:“牛皋将军继续南岸游弋,虚张声势,但切不可冒进,将敌人钉在那里。王贵、张显二位将军,率步卒向谷口推进,做出强攻姿态,但记住,保持阵型,稳步推进,不得冒进。引蛇出洞,需要我们来唱上半场戏。” “得令!”众将轰然应诺,战意熊熊燃烧。他们知道,元帅的部署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一场大戏即将拉开帷幕。 号角声响起,低沉而悠远。神武右军的步卒迈开沉重的步伐,缓缓向前推进。队列如墙,刀枪如林,每一步都踏着坚定的节奏。虽只有数千之众,但这支浴血而生的精锐,其压迫感,却压得远处那几万伪军喘不过气来。 赵构的伪军营寨前,杜充看着岳飞的部队如同黑色的潮水般缓缓压上,心跳如鼓,冷汗涔涔。他知道,岳飞的神武右军是真正见过血的精锐,而他身边的,不过是强行裹挟、一夜未眠、饥肠辘辘的溃兵流民,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杜将军,快,快让弟兄们列阵!岳飞他来了!”汪伯彦焦急地吼道,他的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脖子的鸭子。他只希望杜充能多撑一会儿,把岳飞彻底引入谷内。 “列什么阵!这帮废物,尿都快吓出来了!”杜充心中咒骂,脸上却不敢表露,声嘶力竭地指挥伪军勉强摆出防御阵型。队列歪七扭八,旗帜七倒八歪,在晨光下格外滑稽。 岳飞的部队没有理会伪军,他们的目标是野狼谷口。那里,才是完颜塞赫设下的陷阱。 “杀啊!” 震天的金军喊杀声骤然从谷内爆发!数百金军骑兵从谷口两侧的密林中猛地冲出,直扑岳飞部队前锋。他们挥舞着马刀,眼中满是轻蔑和嗜血。 “南蛮子!你们的死期到了!”金兵狂笑着。 然而,当他们冲至不足百步时,宋军阵型如同水波般微微软化,让出射击角度!床子弩和神臂弩被推上前。 “放!” 弓弦震颤,弩机轰鸣!粗大的弩箭和特制的重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出! “噗嗤!”“咔嚓!”“唏律律!” 冲在最前的数十匹金军战马应声倒地,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许多被后续战马踩踏。金军的冲锋阵型被这突然而来的、精准而毁灭性的火力狠狠撕裂,血肉横飞,出现巨大缺口。 “该死!躲避弩箭!继续冲锋!”金军将领惊怒吼叫。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高效的远程火力。 宋军弓弩手如同冷酷的收割机,一轮又一轮箭雨倾泻而下。目标明确——战马!没有战马的金兵骑兵,在神武右军步兵面前就是待宰羔羊。 金军骑兵被堵在了狭窄的谷口前,难以展开优势,被宋军依托地形和远程火力不断消耗。每前进一尺,都要付出数条生命和数匹战马的代价。 而在谷口外围,那片庞大的伪军营寨,彻底炸锅了!他们看到金军并未轻易碾碎宋军,反而被堵在了谷口,被密集火力压制。 “打起来了!金狗和宋军打起来了!” “金狗被堵住了!俺不打了!跑啊!” 数千伪军如同决堤洪水,朝着四面八方溃逃。丢盔弃甲,武器散落一地,自相踩踏,哭喊声震天。整个营寨瞬间变成人间炼狱。他们连基本抵抗都没有,只是本能逃跑。 牛皋率领的骑兵恰好游弋到营寨附近。看到伪军如此不堪,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他娘的,这帮软蛋!俺还没怎么出力,他们就自己崩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指挥骑兵在外围驱赶、收拢那些溃逃的伪军,防止他们为祸。偶尔遇到试图反抗的,毫不留情挥鞭砍杀。 野狼谷内的金军,原本指望伪军牵制岳飞兵力。结果这帮废物连撑一刻钟都做不到,把他们的侧翼和后背完全暴露给了宋军。 完颜塞赫在高处的指挥所内,看得目眦欲裂。他从未见过如此不堪的军队,也从未感受过计划失控带来的巨大愤怒和屈辱。 “该死!这群该死的南蛮废物!比猪狗还不如!”他怒吼,声音变调,踢翻桌案,“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博尔术!别管伪军!冲进去!全歼岳飞!” 金军骑兵在谷内调整阵型,试图突破宋军防线。攻势凶猛,骨子里的野性和悍勇被激发出来,如同疯了一样向宋军阵线撞去。挥舞沉重铁骨朵,试图敲碎宋军防御。 “该死!南蛮子的弩箭怎么这么多!他们的盾牌像铁!” “长枪太长了!马冲不进去!” 战场变成血肉磨坊。金军用血肉之躯在谷口凿穿防线,宋军堵死谷口,最大限度杀伤敌军骑兵。每一刻,都有生命消逝,血流成河。 “将军,岳飞的部队似乎早有准备!”一名金将报,惊恐万分,“不像中伏,反而像引诱!我们伤亡惨重!” 完颜塞赫眼神阴鸷,额头青筋暴起,双拳紧握。他知道,岳飞绝非易与之辈。心中生出寒意,但箭在弦上,容不得后退。他还有千余金兵在谷内,还有后营和指挥所,他还有机会! “哼!就算他有所察觉又如何!”完颜塞赫厉声喝道,试图压下不安,“本将金狼铁骑,岂是南人能挡!传令,杀光眼前之敌,重赏!” 孤注一掷,投入更多兵力,试图用绝对力量碾碎宋军防御。要用金兵尸体,填平宋军防线! 然而,就在他下达命令同时,野狼谷南侧山壁,几支绑布条响箭猛地射向天空,炸开耀眼信号! 决战时刻的信号!死神降临预兆! 完颜塞赫心中猛跳,彻骨寒意涌上心头。猛地看向响箭方向,那片视为铜墙铁壁后方山壁上,影影绰绰人影如凭空出现,向下攀爬,速度惊人! “不可能!南边……指挥所……后方……怎么会有宋军?!”完颜塞赫骇然失色,脸上血色尽褪,双眼瞪大如铜铃。后方防线,如此轻易被渗透? 就在他惊骇欲绝之际,一声震天喊杀从山壁下方爆发!不同于前方喧嚣和谷内厮杀,这股喊杀更尖锐、迅猛,充满突袭狠辣与决绝! “杀——!踏白军在此!金狗纳命来!” 第161章 斩首狼王擒伪帝 野狼谷血染晴天 南侧山壁下,喊杀如雷!杨沂中一马当先,手中刀在晨曦闪烁嗜血寒光,如九幽索命使者。身后五百精锐踏白军及神武右军锐士,如幽灵,沿隐秘小径突袭,直插金军后方心脏——设山洞隐蔽指挥所! 金军哨兵在杨沂中刀锋下甚至没惨叫就倒地。突袭部队如猛虎下山,瞬间扑向山洞口! “有敌袭!保护将军!”金军指挥所亲兵反应过来,仓促迎战。他们是完颜塞赫嫡系,金军中最忠诚、悍勇一批人。 山洞口爆发短暂血腥搏杀。金兵亲兵悍勇,但在杨沂中宋军精锐面前,人数准备劣势。宋军敢死之士以命搏命,刀刀向要害,拼命打法,只求速战速决,斩杀金军指挥官。 杨沂中凭矫健身手和凌厉刀法,瞬间突破金兵防线,冲进山洞深处。一眼看到华丽金甲、满脸惊骇欲绝金军主将完颜塞赫! “完颜塞赫!”杨沂中怒吼,如晴天霹雳,震得洞内金兵肝胆俱裂。声音带浓烈恨意复仇火焰。 完颜塞赫心胆俱裂,做梦没想到宋军敢如此冒险杀到面前!顾不得一切试图后退,洞内空间狭窄,亲兵被缠住,无处可躲。 “休想逃!”杨沂中一个箭步上前,手中刀闪电劈出!刀锋仿若撕裂空气,恐怖呼啸,直取完颜塞赫面门! 完颜塞赫勉强举刀格挡,“铛!”火星四溅,巨大力量震得虎口发麻,身形不稳,连退数步。 “死!”杨沂中怒目圆睁,杀意迸发,一刀紧接一刀,刀光如瀑,不要命搏杀!要用刀刃,洗刷金狗带给大宋耻辱! 完颜塞赫节节败退,狼狈不堪。试图呼救反击,杨沂中狂风骤雨攻势下没机会。眼中只剩恐惧,傲慢轻蔑荡然无存。最终抓住机会,手中刀狠狠捅穿腹部! “呃啊!”完颜塞赫凄厉惨叫,软倒在地,鲜血泉涌。挣扎着,眼神涣散,不敢置信不甘。 杨沂中拔刀,带出一股血泉。不再理会垂死完颜塞赫,清剿剩余金军亲兵。一名锐士上前,补刀彻底结果完颜塞赫性命。随后一刀砍下头颅。 “金军主将完颜塞赫已死!”锐士高举头颅,吼声如惊雷,山洞内回荡,迅速传向山外。 指挥官阵亡,谷内金军最后致命一击!帅旗高处轰然倒塌,如金军脊梁折断。士气瓦解,恐慌迅速蔓延。 同时,野狼谷北侧后营,马扩河北义军也发猛烈攻击。人数少,熟悉地形,行动迅速,如太行山饿狼,直插金军后营软肋——粮草辎重! “放火!烧光金狗粮草!”马扩怒吼,带义军点燃金军囤积物资。 火箭射向囤积地,干草帐篷瞬间燃熊熊烈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粘罕劫掠、完颜塞赫全部后勤。 “后营起火!” “粮草被烧!” “快救火!” 金军后营彻底混乱。守卫步卒辅兵丢防务,争相救火,更多趁乱抢夺逃跑。 野狼谷内,腹背受敌金军彻底绝望。谷口被岳飞神武右军堵死,指挥官斩首,后营焚烧。退路截断,补给摧毁,士气跌谷底。狭窄谷地,被宋军主力如屠宰般切割围剿。 “撤!向北撤退!”金军将领绝望嘶吼,试图组织突围,冲出死亡陷阱。 然而,当他们冲到谷口时,看到更混乱景象——无头苍蝇四散伪军,外围赶羊般收拢牛皋骑兵。 “滚开!挡老子的路!”金军骑兵挥刀,毫不留情砍向挡路伪军。金兵屠刀,挥向曾经“盟友”,这幅场景无比讽刺。 伪军被金军宋军两面夹击,哭喊哀嚎咒骂响彻山谷。他们比金军溃败更快彻底。 杜充伪军溃逃洪流中,被裹挟向北。丢甲胄,满脸泥污,只想着活命。顾不上皇帝计划,脑子只有逃跑。 “杜充!你这狗贼!”一声怒吼身后响起,带蚀骨恨意。 杜充浑身僵硬,回头,一名宋军都头,双眼赤红,挥长刀冲来。都头曾杜充麾下受屈辱,后归顺岳飞神武右军旧卒。追击中,偶然看到杜充熟脸。 “不!别杀我!”杜充尖叫,试图躲避。 都头如狂风暴雨冲入人群,刀光闪过,挡杜充身前伪军亲兵惨叫倒地。杜充堵角落,避无可避。 “去死!你这认金狗当主子的狗贼!”都头怒吼,手中刀带雷霆万钧劈下! “噗!”杜充脖颈血光迸现,头颅冲天而起,空中划血色弧线,咕噜噜滚泥地,脸上带惊恐悔恨交织复杂表情。 伪朝兵部侍郎,杜充,授首! 杜充死,彻底瓦解伪军最后侥幸。疯般向牛皋骑兵跪地投降,只求饶命。 伪军溃兵最前方,数十亲兵拼死护卫赵构,也看到杜充斩首惨状。吓得肝胆俱裂,浑身脱力,连滚带爬,只想快逃离人间地狱。 “陛下!快走!”汪伯彦黄潜善紧跟随,狼狈不堪。 慌不择路,冲向谷口外开阔地,撞上牛皋收拢部队。 “站住!都他娘站住!”粗豪嗓音如炸雷响起。牛皋。正率骑兵谷口外围收拢伪军,一眼看到衣着华丽被亲兵死死护着人。 “俺说呢,哪来这么肥一群羊!”牛皋策马上前,铁鞭指赵构,“那个穿龙袍!俺认得你!你就是赵九那个冒牌货!”眼中满是轻蔑嘲讽,没对宗室半分敬意。 “好好的大宋康王不当,却甘为金狗爪牙,认贼作父,窃据神器,残害忠良!”牛皋骂得狠辣,吐一口唾沫,“你玷污赵姓!你该姓完颜!完颜构!” 赵构被指鼻骂,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屈辱恐惧愤怒心中翻涌,一个字说不出。感觉被剥光衣服,扔进粪坑,被最污秽言语玷污。亲兵试图反抗,被牛皋一鞭扫开。汪伯彦黄潜善脸色惨白,顾不上他,纷纷跪地求饶。 “别杀我……别杀我……”赵构瘫软地,涕泗横流,哪里有半点皇帝样,此刻像被拎出水死鱼。 牛皋上前,一把抓住赵构衣领,像拎小鸡把他拎起,扔给士卒。 “就你这怂样,也敢自称皇帝?!给俺绑!绑结实点!”牛皋指跪地汪伯彦黄潜善,“这几条大鱼,一个不漏,都给俺绑!送去见元帅!” 野狼谷中,喊杀声渐渐平息,宋军胜利欢呼和清理金军伪军。金军溃兵宋军追击下四散逃窜,损失惨重。 此战,金军精锐完颜塞赫部几乎全军覆没,主将阵亡;赵构伪朝覆灭,伪帝赵构主要党羽被生擒,兵部侍郎杜充被斩杀。 太阳完全升起,金色阳光照耀血迹斑斑野狼谷。猎猎作响“岳”字帅旗,傲然挺立谷口高地,如浴血重生雄狮,宣告这场辉煌胜利到来。 谷口高地,岳飞静静站着,看着下方清理战场将士,看着跪满谷地伪军降卒被押解金兵俘虏。杨沂中牛皋王贵张显吴玠马扩等将先后赶来,向岳飞报捷。牛皋带几名亲兵,押捆粽子样赵构汪伯彦黄潜善快步走来。 “元帅!大捷!活捉完颜构!斩杀完颜塞赫!杜充也死了!”牛皋兴奋吼,推赵构等人岳飞面前。 赵构瘫坐地,眼神闪躲,满脸恐惧,不敢看岳飞。汪伯彦黄潜善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知道末日到了。 岳飞缓缓走到赵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曾经康王,如今阶下囚。没像牛皋破口大骂,那双深邃眼中,蕴含比任何咒骂更冰冷、具穿透力蔑视。 “好好的大王不当,”岳飞声音平静出奇,每一个字像冰碴子,狠狠砸赵构心头,“却甘为金狗爪牙,认贼作父,窃据神器,残害忠良。赵构,你可知罪?” 赵构身子颤,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发低微呜咽,身体抖更厉害。 岳飞没给他辩解机会,转向身边杨沂中,语气沉稳有力:“杨指挥使。” “末将在!”杨沂中肃然上前。 “派最精干踏白军锐士,将此贼与汪伯彦、黄潜善等人严加看押,即刻动身,八百里加急送往东京。确保万无一失,官家亲眼看到此贼前,不容有失。” “末将遵命!即便拼死所有踏白军勇士,也必将此贼安全送抵!”杨沂中抱拳,眼中闪冷厉光芒。 岳飞点头,看向其他将领,眼神扫牛皋王贵张显吴玠马扩:“此战辉煌。但河北未完全肃清,金贼未远遁。传令各部,打扫战场,清点俘获,收拢溃兵。明日起,真定府重归大宋,以此为根基,收拢河北义军,广聚贤才,整军备战,与磁州宗泽将军遥相呼应。” 他顿道,声音充满坚定决心:“河北收复失地、光复燕云第一步。这里,与金贼反复较量,直到彻底驱逐他们,恢复河山!” 第162章 天贶暑热捷报来(一) 靖康元年,农历六月初六,天贶节。 汴京城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青铜鼎里,鼎下烈火熊熊,鼎上日头毒辣。 打西门吹进来的风,卷过御街两旁那些被晒得蔫头耷脑的柳条,非但带不来半分凉意,反倒像是一股股从灶膛里扑出来的热浪,裹挟着御河边翻涌上来的淡淡腥气和市井深处传来的各色混杂气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紫宸殿偏殿的书房内,更是闷得像个蒸笼。 殿角那几尊半人高的铜胎掐丝珐琅冰鉴,里面的“琉璃冰”眼瞅着就化下去了一小半,丝丝缕缕的白气努力地向上蒸腾,却也只是杯水车薪。窗棂上新糊的细密纱罗,被殿内小黄门用浸了凉水的布巾反复擦拭过,指望着能借此降下些许暑气,却也只是聊胜于无。 赵桓身上那件赭黄色的、用最轻薄的“冰纨”裁制的圆领窄袖常服,此刻早已被汗水浸得透湿,黏糊糊地贴在背上,说不出的难受。 “这鬼天气……”赵桓心里无声地骂了一句,将手中一份关于京畿夏粮收割预估的奏报丢到一旁。上面又是些空话套话,看得他眼晕。他端起御案上那盏盛着冰镇酸梅汤的琉璃碗,饮了一大口,冰凉酸甜的滋味滑过喉咙,才勉强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 没有空调,没有电扇,甚至连块冰镇西瓜都得等内侍监那帮人层层通报、小心翼翼地送上来!这皇帝当的,夏天简直就是渡劫!他看着那些冰鉴,心里琢磨着,回头得让少府监那帮人想想办法,能不能搞出点更高效的“土制冷气机”来,不然这漫漫长夏可怎么熬。 今日是天贶节,宫里按例是要“曝晒”,龙袍、御书、各种珍玩,都得拿出来见见太阳,说是能驱邪避蠹,沾染些“天之阳气”。一大早,张望就来回过话,问他是否要亲临太庙,行曝献之礼。赵桓哪里有那份闲情逸致,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们照着祖宗旧制去办,一切从简,莫要来扰朕清净。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河北的军情。 岳飞、杨沂中……这两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将领,如同他投下的两枚最关键的棋子,也不知道在那盘错综复杂的河北棋局上,究竟下得如何了? 算算日子,伪朝赵构那厮在真定府的“会盟”,怕是早已被搅黄了。石门寨那颗钉子,也不知道拔掉了没有?完颜塞赫那个蠢货,又会做出什么应对?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下意识地想去摸烟,手伸到一半才想起,这里是大宋,袖子里除了汗巾子,什么都没有。一股无名火又蹭地冒了上来。 “张望!”他朝着殿外喊了一声,声音因暑热和烦躁而显得有些沙哑。 “奴婢在!”张望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躬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件更轻薄的青灰色内侍袍,但额角依旧渗着细密的汗珠。 “去,再取些冰来!殿里这些,快化光了!”赵桓没好气地吩咐道,“还有,让御膳房备些冰镇的绿豆汤,解暑!” “喏。”张望应了一声,正要退下。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比往日更加急促、也更加响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节奏,直奔书房而来! 赵桓的心脏猛地一跳!他霍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殿门! 几乎是同时,殿门外响起小黄门那因激动而略显尖细、却又努力保持着镇定的通传声: “启禀陛下!宫门外有神武右军斥候,自河北八百里加急军情!口称……口称岳都统有大捷呈上!信使……信使正在宫门外等候验明正身!” 大捷!!! 这两个字,如同酷暑中的一道霹雳甘霖,瞬间击中了赵桓的神经!他猛地从御案后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带翻了案上的一方玉镇,玉镇“啪”的一声摔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但他丝毫没有理会! 他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那是一种在焦灼等待之后,终于盼来甘霖的、纯粹的兴奋! “验什么身?!直接给朕宣进来!!”赵桓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直奔偏殿的殿门口,连张望都险些没跟上他的脚步! 他要第一时间!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份来自河北的捷报! 偏殿门口,暑气蒸腾。赵桓负手而立,赭黄色的常服衣摆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他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但那双因连日操劳而略显疲惫的眸子里,却燃烧着两团炽热的火焰,紧紧盯着宫道尽头。 不多时,一名身着神武右军斥候服饰的骑士,在两名宫中禁卫的“护送”下,脚步沉稳却异常迅捷地奔了过来。他盔甲上沾满了征尘和汗渍,黝黑的脸庞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兴奋,一双眼睛在看到殿门口那道明黄身影时,瞬间亮了起来! “末将神武右军斥候营都头王英,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骑士奔至殿前十步,猛地单膝跪地,动作标准而有力,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沙场百战余生的铁血之气。他双手高高捧着一卷用火漆密封的军报。 “王都头平身!免礼!”赵桓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目光早已落在那份军报之上,“岳都统有何军情,速速呈上来!” “是!”王英起身,快步上前,将那份承载着无数将士期盼的军报,恭恭敬敬地呈递到赵桓手中。 军报入手,带着一丝骑士体温的温热,也带着一股沙场特有的硝烟与汗水的气息。赵桓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撕开了那层火漆,展开了那张写满了岳飞刚劲有力字迹的羊皮纸。 阳光透过殿檐,洒在羊皮纸上,将那些墨迹映照得格外清晰。 赵桓的目光,如同饿狼般,贪婪地在上面飞快地扫视着! “……末将奉陛下钧旨,督师河北……杨沂中指挥使奇兵迭出,袭扰敌后,先破伪朝石门寨,斩其守将李横……随即,末将与杨指挥、吴玠将军、马扩将军合兵一处,兵临真定府城下,伪帝赵构闻风丧胆,弃城东逃……” 看到这里,赵桓的嘴角已经不自觉地向上扬起。石门寨果然拿下了!岳飞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赵构逆贼,欲借金人之手,于野狼谷设伏,妄图诱杀王师。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杨指挥再显神勇,夜探敌营,洞悉其奸计……末将与诸将将计就计,以牛皋部佯攻,王贵、张显部虚张声势,暗中调兵遣将,于野狼谷反设包围……” 赵桓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反设包围!好!好一个将计就计! 他迫不及待地继续向下看去! “……决战于野狼谷!杨指挥率奇兵自山壁突降,直捣金贼伪帝指挥中枢,阵斩金将完颜塞赫!马将军率义军焚其后营粮草!末将与王贵、张显、牛皋、吴玠诸将,正面猛攻,大破敌军!伪朝兵部尚书杜充授首!伪帝赵构,及其心腹汪伯彦、黄潜善,皆被我神武右军将士,生擒活捉!河北伪朝,至此土崩瓦解!!” 轰!!!! 赵桓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无比的狂喜,如同最猛烈的海啸,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砰”狂跳的声音,快得几乎要炸开! 生擒赵构?! 阵斩金将完颜塞赫?! 河北伪朝……土崩瓦解?!! 这……这简直是……天大的胜利!是足以震动天下,改变国运的辉煌大捷! “哈哈哈哈哈哈!!!!”赵桓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猛地将手中的捷报高高举起,仰天发出一阵畅快淋漓、响彻云霄的大笑!那笑声,充满了力量,充满了喜悦,充满了压抑许久后的尽情释放!将这沉闷夏日里的所有燥热与阴霾,都一扫而空! 周围侍立的张望和小黄门们,看到官家如此失态狂喜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也从那笑声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振奋和激动!他们虽然不知道捷报的具体内容,但能让官家如此开怀,定然是天大的喜事! 那名报捷的斥候都头王英,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胸膛! 赵桓的笑声在紫宸殿前回荡,惊起了檐角下几只正在打盹的雀鸟,它们扑棱棱地飞向了更高远的天空。 他笑了许久,直到眼角都渗出了激动的泪花,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努力平复着胸中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激动,只觉得胸中那股积郁了数月的浊气,一扫而空!整个人都仿佛轻松了许多! 天贶节,天赐之福! 这真是……上天赐予他,赐予大宋,最好的一份礼物! 他猛地转身,目光炯炯地看着那名依旧跪伏在地的、满脸期待的报捷骑士,以及闻声从书房内匆匆赶出来的张望,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喜悦: “张望!” “奴婢在!”张望连忙上前,脸上堆满了笑容。 “立刻!传朕旨意!召集宰执亲王、枢密院、三司使、六部九卿及所有在京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半个时辰后,垂拱殿议事!朕有……天大的喜讯,要与诸卿共享!” “奴婢遵旨!”张望心中狂喜,知道这定然是关乎国运的泼天大功,连忙躬身应下,转身便要去传旨。 “等等!”赵桓又叫住了他,目光扫过那名风尘仆仆的斥候都头王英,“王都头,你一路辛苦,功劳甚大!先随张望去偏殿好生歇息,沐浴更衣,用些膳食。稍后,朕要亲自听你细禀河北战事详情!” 王英闻言,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声音都有些颤抖:“谢陛下隆恩!末将……末将万死不辞!” 赵桓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待张望和王英离去后,赵桓重新拿起那份捷报,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让他心潮澎湃。 赵构……这个心腹大患,终于被解决了!而且是以这种近乎戏剧性的方式! 金人试图在河北扶植傀儡、分裂大宋的阴谋,也彻底破产! 更重要的是,此战大胜,岳飞和神武右军的威名,必将传遍天下!杨沂中、吴玠、马扩等人,也必将成为他手中更为倚重的力量! 河北……终于可以暂时安定下来了! 这为他解决江南财赋问题,为他积蓄国力,为他最终的北伐大业,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只是……赵桓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起来。 生擒了赵构,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这可是一个比梁师成、李邦彦之流更加棘手的人物。 他缓缓踱回书房,心中的狂喜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层次的冷静和盘算。 他需要用这场胜利,来进一步凝聚人心,来进一步推行他的改革,来为即将到来的、更残酷的斗争,积蓄力量! 赵桓再次拿起那份捷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半个时辰后,垂拱殿。 殿内依旧摆放着冰鉴,但暑气似乎被一种更为热烈的气氛所驱散。近百名在京的四品以上文武官员,济济一堂,神色间都带着几分激动和好奇。官家急召,又言有“天大喜讯”,这让他们如何能不期待? 当赵桓身着赭黄色常服,头戴平脚幞头,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步履沉稳地走上御座时,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那石破天惊的消息。 御座之上,珠帘轻晃,赵桓的面容在摇曳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他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群臣,李纲、蔡懋、许翰、吴敏……这些都是他倚重的肱股之臣,他们的脸上,此刻都带着相同的期盼。还有一些宗室亲王,如信王赵榛,他们的表情则更为复杂难明。 赵桓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纸,正是岳飞那份八百里加急的捷报。他将捷报轻轻置于御案之上,指尖在上面无声地划过。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官员们粗重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诸位爱卿,”赵桓的声音响起,清朗而有力,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朕方才收到河北神武右军都统制岳飞,八百里加急军报!” 岳飞!河北! 群臣精神一振!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官家案头的那卷羊皮纸,心中砰砰直跳!河北战事,自官家派遣岳飞北上以来,便牵动着整个朝堂的心! “此份军报,”赵桓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每一张紧张而期待的脸庞,刻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道,“所奏者,乃是一场……关乎国运,足以震动天下之——”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垂拱殿! “——大捷!!!” “轰——!!!”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整个垂拱殿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河北大捷?!” “岳将军当真胜了?!” “天佑大宋!天佑大宋啊!” 难以置信!狂喜!震惊! 各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在殿内蔓延!无数官员失声惊呼,交头接耳,甚至有人喜极而泣,当场便跪倒在地,朝着御座方向叩拜! 兵部尚书吴敏激动得满脸通红,上前一步,声音都有些颤抖:“陛下!此……此乃天佑我大宋!不世之奇功啊!恳请陛下……宣读捷报!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准奏!”赵桓微微一笑,却并未将捷报递给内侍,而是亲自拿起,目光扫过殿下,朗声道:“此捷报,朕当亲为诸卿宣读!让诸位也一同感受我大宋将士,是如何在河北,为国除贼,扬我国威的!” 此言一出,群臣更是激动不已,纷纷屏息凝神,洗耳恭听。 赵桓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岳飞的捷报。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当念到袭石门寨、斩李横,兵临真定、赵构弃城时,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低低的议论声。 “好个岳鹏举!用兵神速啊!” “那赵构逆贼,果然是外强中干之辈!” 当念到杨沂中夜探敌营,识破奸计,岳飞与诸将将计就计,于野狼谷反设包围时,殿内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惊心动魄的战局所吸引。 而当赵桓念到“决战于野狼谷!杨指挥率奇兵自山壁突降,直捣金贼伪帝指挥中枢,阵斩金将完颜塞赫!马将军率义军焚其后营粮草!末将与王贵、张显、牛皋、吴玠诸将,正面猛攻,大破敌军!伪朝兵部尚书杜充授首!”之时,殿内已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和难以置信的惊呼! “完颜塞赫被斩了?!” “金狗的指挥中枢被端了?!” “杨指挥使当真是神兵天降!” 最后,当赵桓念出那决定性的一句:“伪帝赵构,及其心腹汪伯彦、黄潜善,皆被我神武右军将士,生擒活捉!河北伪朝,至此土崩瓦解!!” 整个垂拱殿,彻底沸腾了! “赵构被擒了!!” “伪朝覆灭了!!” “岳将军神威!杨将军神勇!” “天佑大宋!天不亡我!” 无数官员激动得热泪盈眶,相互庆贺,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宋中兴的曙光!李纲、许翰等主战派大臣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连连称颂陛下圣明,将士用命。 御座之上,赵桓静静地看着下方群情激昂的臣子,脸上的笑意温和,眼底深处,却闪烁着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深邃的光芒。 他要的,不仅仅是这场胜利带来的喜悦。 他更要看看,当这份狂喜过后,当赵构这个烫手的山芋摆在他们面前时,这些人……又会是何等反应? 这,才是今日这场“天贶节大戏”,真正的高潮所在。 他抬了抬手,示意殿内安静。 喧闹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御座之上,只是这一次,他们的眼神中,除了激动,更多了几分敬畏和期待。 第163章 天贶暑热捷报来(二) “诸位爱卿,”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河北大捷,伪朝覆灭,固然可喜可贺。然,逆贼赵构及其党羽既已被擒,当如何处置,方能彰显国法,安定人心,消除后患?”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殿下每一位大臣的脸庞,特别是那些宗室亲王和一些平日里与旧势力有所牵连的官员,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朕,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方才还因胜利而欢呼雀跃的官员们,此刻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个个面面相觑,眼神闪烁,不敢轻易开口。 处置赵构?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赵构是谁?他是太上皇的亲子,是当今官家的亲弟弟!虽然他谋逆叛国,罪大恶极,但毕竟是天家骨血! 如何处置,才能既合乎国法,又不至于让官家背上“残害手足”的骂名?才能既震慑宵小,又不至于引发宗室动荡?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也极其考验政治智慧的难题! 李纲心思急转。官家此问,绝非随意。赵构虽是逆贼,更是皇弟。杀之,恐伤天家情分,招宗室非议,更可能被史官记上一笔“残忍好杀”;不杀,圈禁于京,终是心腹大患,一旦朝局有变,便是祸乱之源。流放?金人虎视眈眈,赵构在河北已有根基,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出班奏对,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却抢先一步响了起来。 只见文臣队列中,一位身着紫色朝服,头戴梁冠,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缕花白长须的老臣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手持玉笏,躬身道: “陛下,老臣翰林学士承旨、兼知制诰孙觌,有愚见奏禀。” 孙觌,前朝宿儒,历仕数朝,以文章学问闻名,在士林中颇有声望,只是性子方正,略显迂腐。 赵桓微微颔首:“孙学士请讲。” 孙觌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抑扬顿挫:“陛下,康王赵构,虽犯下谋逆大罪,然其毕竟是太上皇嫡子,陛下手足。自古天家事,与寻常百姓不同,当以‘仁孝’为先,以‘体面’为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似乎在寻求支持:“《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而必诛。然,此‘诛’者,非必指杀戮也。或可效仿汉唐故事,将其废为庶人,赐死府中,或幽禁于深宫别院,严加看管,使其不得再与外界交通,如此,既可彰显国法,又不伤天家情分,亦能杜绝其再起祸端。此或为……保全皇家颜面之上策。” 孙觌此言一出,殿内立刻响起一阵低低的附和之声。不少文臣,尤其是那些深受儒家礼法熏陶的老臣,纷纷点头,认为此法最为稳妥。 “孙学士所言极是,天家骨肉,不宜轻动刀兵。” “废为庶人,圈禁终身,已是极刑,足以警示天下。” “保全皇家体面,方能安定人心。” 御座之上的赵桓,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珠帘之后微微闪动了一下。 就在此时,武将队列中,一人排众而出,甲叶铿锵,声如洪钟,正是殿前司都虞候李进。他在汴京保卫战中屡立战功,又负责扈驾怀州,颇受赵桓信任。 “陛下!”李进抱拳,对着孙觌怒目而视,“孙学士此言,末将不敢苟同!” 孙觌眉头一皱,不悦道:“李将军有何高见?” 李进哼了一声,声音如同出鞘的钢刀:“赵构小儿,勾结金虏,另立伪朝,分裂国家,此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其罪行罄竹难书!河北之地,多少将士因其叛乱而枉死?多少百姓因其荼毒而流离失所?若仅以‘圈禁’了事,何以告慰那些屈死的英魂?何以平息河北军民的滔天怒火?!” 他转向赵桓,再次抱拳,语气斩钉截铁:“陛下!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对待此等叛国逆贼,唯有以雷霆手段,明正典刑,将其斩首示众,传首河北!方能震慑宵小,以儆效尤!让天下人都看看,背叛大宋,与官家为敌,是个什么下场!” 李进此言一出,殿内武将队列中顿时爆发出更为激烈的响应! “李将军说得对!不杀此獠,不足以泄愤!” “请陛下降旨,将赵构千刀万剐!” “此等国贼,当诛九族!” 文臣武将,泾渭分明,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在大殿之上激烈碰撞,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李纲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头锁得更紧。他知道,此事绝非简单的杀与不杀。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调和,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陛下,臣……臣以为,孙学士与李将军所言,皆……皆有其理,然……或皆非至善之策。” 一个略显清瘦,穿着从七品青绿色官袍的年轻官员,从文臣队列的末尾,缓步走了出来。他面容白皙,眉目疏朗,神态间带着几分谦和,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精明。 赵桓的目光落在这个人身上,微微一凝。这个人,他有些印象,似乎是……前些时日刚刚从太学中选拔出来,充任秘书省校书郎的一个年轻人?资历浅薄,官位低微,此刻竟敢在如此场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出言反驳宰执重臣和宿将勋贵? 他倒要听听,此人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你是何人?有何见教?”赵桓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那年轻官员躬身一揖,声音清朗,不卑不亢:“臣秘书省校书郎秦桧,参见陛下。” 秦桧。 这两个字传入赵桓耳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几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被他那深沉的帝王心绪所覆盖。 珠帘之后,赵桓的目光在秦桧那张略显青涩却透着几分自信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心中并无太多波澜。穿越之初,乍闻李邦彦之名,他或许还会因历史的惯性而心生警惕。但如今,历经汴京血战,怀州设营,河北平叛,他早已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惶恐灵魂。 秦桧?一个历史上声名狼藉的奸相。但此刻,不过是一个刚刚从太学中崭露头角、官居从七品的秘书省校书郎罢了。历史的车轮早已因他的到来而偏离了既定的轨道,未来的秦桧是否还会成为那个秦桧,尚未可知。 他赵桓,如今是这大宋的天子,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君王。一个尚未成气候的秦桧,还不足以让他如临大敌。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个在如此场合敢于出言的年轻人,究竟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又或者……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 “秦校书,”赵桓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问道,“方才孙学士主张圈禁,以全皇家体面;李将军力主斩首,以正国法。你言此二策皆非至善,却不知秦校书有何锦囊妙计,能两全其美,既安天下,又全朕之名?” 他这话问得平和,却暗藏机锋。一个“锦囊妙计”,一个“两全其美”,已然将这个年轻的校书郎架在了火上。 第164章 天贶暑热捷报来(三) 秦桧似乎并未察觉到御座之上那若有若无的压力,他再次躬身一揖,声音依旧清朗: “陛下,臣以为,处置赵构,当以‘国法’为准绳,以‘利弊’为权衡,以‘长远’为考量。孙学士所言‘体面’,固然重要,然若为全区区体面,而纵容叛逆,使国法不行,则何以服天下之心?李将军所言‘斩首’,固然痛快,然赵构毕竟曾为亲王,陛下手足,若骤然加之极刑,难免不使宗室离心,亦恐为后世史家所诟病,言陛下不念骨肉之情。” 他这番话,先是将孙觌和李进的观点各打五十大板,看似公允,实则将自己摆在了一个更高的视角。 殿内群臣皆是微微一怔,不少人暗自点头。这年轻人,说话倒还有几分条理,只是……他究竟想说什么? 孙觌闻言,眉头微蹙,捋着胡须,不置可否。李进则是冷哼一声,显然对这种和稀泥的说法不以为然。 “那依秦校书之见,当如何是好?”赵桓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秦桧抬起头,目光与御座上的赵桓遥遥相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朗声道:“陛下,臣以为,赵构之罪,在于‘叛’与‘逆’。叛者,勾结外虏,分裂国家,此乃国贼,当以国法严惩,不容姑息!” “逆者,”他话锋一转,“其身为宗室,不思为国分忧,反倒趁国难之际,另立山头,觊觎大宝,此乃家贼,亦当以祖宗家法处置,以儆效尤!” “故而,”秦桧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臣请陛下,行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何为霹雳手段?何为菩萨心肠?”赵桓的语气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秦桧胸有成竹,侃侃而谈:“陛下,赵构既已被擒,其河北伪朝已然土崩瓦解。然其党羽爪牙,尚有残余,流窜于河北、河东之地,若不彻底清剿,恐死灰复燃,为祸一方。” “故,臣请陛下,立刻颁下诏书,昭告天下!”秦桧的声音铿锵有力,“其一,历数赵构勾结金人、分裂国家、荼毒百姓之十大罪状!将其罪行公之于众,使其声名狼藉,遗臭万年!断绝其在士林、在民间的任何声望与幻想!” “其二,严令河北、河东各路州府,以及岳飞、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马扩等诸路将帅,凡遇赵构伪朝余孽,无论官吏兵卒,胆敢顽抗者,格杀勿论!主动归降者,可酌情减免其罪,戴罪立功!凡包庇、藏匿伪朝人员者,以同谋论处,满门抄斩!” “此,便是臣所谓的‘霹雳手段’!要以雷霆之势,彻底肃清伪朝流毒,安定河北人心,稳固我大宋北疆!” 秦桧这番话,杀气腾腾,其酷烈程度,甚至比李进主张的“斩首示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处置赵构一人,而是要将整个河北伪朝势力连根拔起! 李进闻言,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赏。这文官小子,看着斯斯文文,没想到下手比他还狠! 孙觌等老臣则是听得心惊肉跳,暗自咋舌。这秦桧,年纪轻轻,手段竟如此酷烈,哪里还有半分儒者之风? 赵桓的目光在秦桧身上停留了片刻,没有立刻表态,只是淡淡地问道:“那秦校书所谓的‘菩萨心肠’,又在何处?” 秦桧微微一笑,似乎早已料到官家会有此问,从容不迫地答道:“陛下,赵构本人,及其核心党羽如汪伯彦、黄潜善之流,罪无可恕。然,直接斩杀赵构,正如臣所虑,恐伤天家颜面,亦非陛下仁德之君所愿为。臣以为,对于赵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字字清晰:“可将其押解回京之后,先由三法司会审,将其罪状坐实,昭告天下。而后……陛下可下旨,将其废为庶人,赐名‘昏德公’或‘重昏侯’之类极具贬损之封号,幽禁于京师某偏僻冷宫,饮食供给,务使其‘生不如死’,使其日夜忏悔其罪,使其成为天下所有叛逆者之反面镜鉴!” “至于其子嗣……”秦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若有,亦当一并圈禁,断其传承,使其永无翻身之日!如此,既全了陛下‘不杀手足’之名,又断绝了其所有复起之望,使其之存在,成为对所有心怀不轨者最严厉的警告!” “而对于那些胁从伪朝的普通官吏兵卒,若非罪大恶极,民愤极大者,在伪朝覆灭之后,可酌情给予自新之路。或令其戍边屯田,或令其充入苦役,戴罪立功。如此,既能彰显陛下宽仁,又能分化瓦解残余势力,使其不至于铤而走险,负隅顽抗。” “此,便是臣所谓的‘菩萨心肠’。霹雳手段,用以震慑奸邪,安定社稷。菩萨心肠,用以教化万民,收拢人心。恩威并施,方是治国安邦之大道也!” 秦桧一番话说完,躬身而立,神态谦恭,但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却闪烁着与他年龄和官阶不符的自信与……一种令人心悸的深沉。 整个垂拱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大臣都被秦桧这番“霹雳手段,菩萨心肠”的论调给震住了! 李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无从反驳。秦桧这番话,看似比他主张的直接斩首要“仁慈”一些,但细细品味,那“废为庶人,赐恶号,幽禁至死,断其子嗣”,其折磨程度,其诛心之烈,恐怕比直接一刀砍了还要令人绝望!而且,还将整个河北伪朝势力一网打尽,手段之狠,用心之深,令人不寒而栗! 孙觌等主张从轻的老臣,此刻也是面面相觑,哑口无言。秦桧这番话,将“国法”、“天理”、“人情”、“利弊”都说到了,他们还能说什么?说圈禁不够“体面”?人家这“生不如死”的圈禁,可比他们想的“偏僻府邸”要狠多了! 李纲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他看着阶下那个侃侃而谈的年轻官员,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明的感觉。此子……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心机,如此手段!其言辞看似公允,实则步步为营,将所有人的心理都算计在内!这样的人,若是用好了,确是国之利器。但若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御座之上,赵桓的面容依旧隐藏在珠帘之后,看不出喜怒。他静静地听着秦桧说完,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久久地凝视着阶下那个青袍身影。 这个秦桧……果然不简单! 他提出的处置方案,不可谓不狠,不可谓不毒。既顾及了所谓的“皇家颜面”,又实质上将赵构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永无翻身可能,同时还为朝廷在河北的进一步清剿行动提供了法理依据。 “霹雳手段,菩萨心肠……”赵桓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百官,特别是那些宗室亲王和旧臣,他们的脸色大多有些发白,眼神中充满了惊惧和不安。 很好,震慑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秦校书所言,”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条理清晰,虑事周全。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殿内一片死寂。方才还因秦桧那番“霹雳手段,菩萨心肠”的惊人言论而心神震荡的群臣,此刻更是无人敢轻易接口。 秦桧之策,看似面面俱到,实则酷烈异常,其诛心之意,尤甚于直接斩首。若官家当真采纳,那赵构的下场,比死还难受。而那些与赵构伪朝稍有牵连者,恐怕也要寝食难安了。 孙觌等主张“保全皇家体面”的老臣,此刻早已是面如土色,嘴唇翕动,却终究没敢再出言反驳。秦桧那番话,将“国法”、“利弊”、“长远”都占尽了,他们还能从何处辩起? 而李进等武将,虽然觉得秦桧之策比直接砍了赵构的脑袋更解气,但毕竟兹事体大,涉及皇室宗亲,也不敢贸然附议。 李纲眉头紧锁,他深知官家此刻看似询问众人意见,实则心中恐怕早有定夺。秦桧之策,虽然狠辣,却也确实直指要害,既能震慑天下,又能最大限度地消除赵构未来可能带来的隐患,同时还避免了官家直接背上“弑弟”的恶名。只是……此等手段,是否过于酷烈,有伤天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赵桓缓缓开口: “秦校书所言,虑事深远,条理分明。”他先是给予了肯定,随即语气一转,带着几分帝王的威严,“赵构勾结外虏,分裂国家,罪不容诛!此乃国贼!断不可因其宗室身份而姑息养奸,遗祸社稷!” 他目光扫过殿下众人,特别是那些面色各异的宗室亲王,声音陡然转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一叛逆亲王乎?!” “朕意已决!”赵桓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如同惊堂木般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传朕旨意!” “其一!着三法司即刻会审赵构及其主要党羽汪伯彦、黄潜善等人!务必将其叛国通敌、荼毒百姓之罪行,一一核实清楚!昭告天下!使其罪行无可辩驳,遗臭万年!” “其二!待罪状核实之后,赵构——废黜其所有王爵封号!贬为庶人!赐封号……‘昏悖庶人’!永世圈禁于玉津园冷宫,饮食供给,务使其‘衣食无忧’,日夜面壁思过,忏悔其辜负君恩、背叛国家之滔天大罪!其若有子嗣,一并圈禁,不得与外界有任何交通!断其传承,绝其念想!” “其三!凡河北伪朝之胁从官员兵卒,若能主动归降,检举揭发伪朝罪行,并于后续平叛剿匪中立有功绩者,可酌情从宽处置,或编入行伍,戴罪立功。负隅顽抗,或罪大恶极、民愤极大者,一经查实,杀无赦!其所侵占之田产财物,尽数抄没,一部分充实国库,一部分用于抚恤河北受难军民,以彰朝廷公义!” “此事,就这么定了!”赵桓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扫过殿下群臣,“中书门下即刻拟旨,交由三法司、宗人府、兵部、户部协同办理!不得有误!若有阳奉阴违,或暗中掣肘者,朕——绝不轻饶!” 这一连串雷霆万钧的旨意,如同最锋利的铡刀,彻底斩断了赵构未来任何一丝翻身的可能!也彻底震慑了殿内所有心怀异念之人! 废为庶人!赐恶号!永世圈禁!断其子嗣! 这比直接杀了,还要让人感到绝望和恐惧! 孙觌等老臣,此刻再也不敢多言半句,只是深深地低下头,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冷的金砖。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官家,心志之坚,手段之狠,已远非他们所能揣度。 李进等武将则是精神大振,高声应诺:“陛下圣明!此举足以震慑天下宵小!彰显国法威严!” 李纲心中暗叹一声,虽然觉得手段过于酷烈,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最能快刀斩乱麻,稳定河北局势,并彻底消除赵构这个隐患的办法了。他出班躬身道:“臣领旨,必当督促各部,严谨办理,不负陛下所托。” 赵桓微微颔首,看着下方百官那或敬畏、或惊惧、或释然的表情,知道自己今日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 “诸位爱卿,若无其他要事,今日早朝……”他正准备宣布退朝。 就在此时! 殿外,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鸿胪寺官员,脚步匆匆,神色间带着几分激动和郑重,在殿门外高声通传,声音穿透了垂拱殿的肃静: “启禀陛下!四方馆急报!大夏国派遣使臣,正使礼部尚书李仁爱、副使翊卫将军察哥一行,已于昨日抵达京畿郑州驿!今日清晨已过东水门,验明正身!现正在四方馆等候陛下宣召!其国书、贡品清单已由礼部验看,正要呈进宫中,请陛下御览!” 第165章 西夏使节入京畿 鸿胪寺官员的通传,如同一道惊雷,再次在垂垂欲坠的垂拱殿内炸响。 殿内,方才还因赵构的处置而心神震荡的群臣,此刻又是一片哗然。 “西夏使臣?!” “大夏国,不是向来与金人交好吗?此时来京,所为何事?莫非……是探我虚实?!” “那察哥,可是党项精锐‘铁鹞子’出身,带兵经验丰富,他们西夏最精锐的便是骑兵!此行,恐怕不简单啊!” 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带着疑惑,带着警惕,也带着一丝隐隐的担忧。刚刚平定伪朝叛乱,河北河东尚待肃清,金人虽败却元气未损,如今西夏又来掺和,这天下,当真是多事之秋!原本因为河北大捷而激荡的心情,此刻又被笼罩上了一层阴霾。不少大臣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仿佛又看到了天下大乱的征兆。 御座之上,赵桓的目光从殿下收回,转向那名鸿胪寺官员,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挑。他看着那官员额头细密的汗珠,以及因激动而略显苍白的脸,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西夏。这个盘踞西北的党项王朝,向来是大宋的心腹之患。虽然近年来国力有所衰弱,但其精锐的“铁鹞子”骑兵仍不容小觑。自古宋夏之间,战和不定,互有胜负,但整体上,宋朝多以“岁赐”安抚为主,甚至不惜以岁币求和,换取西北边境的安宁。 此次金人南侵,西夏虽未直接出兵助金,但也在西北蠢蠢欲动,侵扰大宋熙河、兰湟之地,甚至曾秘密与金人商议瓜分河山。他们的小动作,皇城司的塘报早已送达。如今金兵初退,河北伪朝刚灭,西夏使臣便“恰逢其时”地抵达京师,其目的,绝非简单的“祝贺”二字! 赵桓心中冷笑。无非是探我大宋虚实,看我是否经此一役已元气大伤,可欺与否。又或者……是想坐收渔利,借机向我大宋索要更多的岁赐和榷场开放,甚至……与金人暗中联手,再图不轨!这等伎俩,赵桓前世看得多了,也早就预料到了。 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群臣,看着他们脸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震惊,以及新添的忧虑。他知道,方才对赵构的雷霆处置,已经在大臣们心中种下了震慑的种子。现在,他需要再次以强势的姿态,将这份震慑,延伸到对外的藩邦! 此时此刻,绝不能给西夏人丝毫软弱之感!大宋刚刚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虽伤痕累累,却也浴火重生,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韧性与力量!他要让西夏人明白,如今的大宋,已经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北宋了! “诸位爱卿,”赵桓沉声道,声音穿透殿内喧嚣,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西夏使臣远道而来,合该以礼相待。然,国难方平,外患未除,诸位以为,当如何应对,方能不坠国威,又不失体面?” 殿内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群臣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开口。李纲虽然心中有数,但此时也想先听听官家更深层的意思。 就在这时,文臣队列中,秘书省校书郎秦桧再次出班,声音清朗,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信与恭谨:“陛下,臣秘书省校书郎秦桧,有愚见奏禀。” 群臣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秦桧。方才他处理赵构之策的“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已然震惊了所有人,此刻他再次出言,无疑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赵桓的目光也落在了秦桧身上。他心中微动,这秦桧,倒是敏锐。每一次朕有未决之事,他都能恰逢其时地站出来。看来,他不仅有眼力,更有争取的胆量和对时机的把握。这是好事,有才华的臣子,朕向来不吝惜给予机会。只是……这等心机与野心,却也需时刻警惕。 “秦校书,”赵桓的语气带着一丝鼓励,“你有何见解,但说无妨。今日朝堂,畅所欲言。” 秦桧躬身,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御座后珠帘缝隙中,赵桓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他知道,官家看重的,绝非表面文章,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力量,以及绝不妥协的强势姿态。 “陛下,臣以为,西夏使臣此刻入京,绝非单纯祝贺。”秦桧开门见山,声音平静而自信,“他们与金人唇齿相依,向来窥视我大宋西北边陲。此番前来,无非是探我虚实,看我朝廷是否因金人兵败而元气大伤,以便趁火打劫,索要更多岁赐,甚至……与金人暗中谋划,合攻我西北,以图渔利!” 他这番话,直指西夏用心险恶的本质,与赵桓心中的判断不谋而合。殿内不少大臣也纷纷点头,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秦校书所言,与朕所思不谋而合。”赵桓的声音略带赞许,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笑意,“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方能震慑宵小,不坠国威,又不失体面?” 秦桧心中大喜,知道自己说对了。他随即抛出了自己的“高见”:“陛下,应对西夏,当如雷霆破空,先声夺人,不容其有半分妄念!” 他顿了顿,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股自信和果决:“臣有三策,请陛下圣裁!” “哦?三策?”赵桓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桧,“说来听听。” “其一,‘示强于外’!”秦桧语气斩钉截铁,“陛下明日于紫宸殿接见西夏使臣,礼仪虽可从简,但排场不可减!鸿胪寺务必将我大宋刚刚河北大捷、生擒赵构、阵斩金将完颜塞赫的捷报,以最快的速度,用最夸张的笔法,通过京中邸报,传遍京师,甚至张榜示众!让西夏使臣入京之初,便感受到我大宋国威如日中天,士气正盛!” 他转向鸿胪寺卿周延寿,目光如炬:“周寺卿,陛下口谕所言‘广宴群臣,与民同乐’,此乃绝佳之机!可命鸿胪寺与礼部,在使臣抵达后,立刻筹备一场盛大宴会,名义上庆功,实则……展示我大宋的兵马雄壮、粮草丰足,以及文武百官的齐心协力!要让西夏人亲眼看到我大宋国力,而非仅仅耳闻!” 周延寿听得心惊肉跳,官家只是说“广宴群臣”,秦桧竟能将其延伸到“展示兵力粮草”?这心机,这胆量,当真不凡!他连忙躬身道:“臣……臣明白!定当遵照陛下旨意,不折不扣地办好!” “其二,‘探虚于内’!”秦桧话锋一转,看向皇城司方向,虽未点名陈过庭,但意思已然明了,“西夏使臣入京,皇城司务必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从他们入京开始,其使团人员构成、平日言行举止、与何人接触、打探何事,皆要记录在案,无一遗漏!尤其是副使察哥,此人乃西夏武将,需严防其窥探我京师城防、军械布防!同时,可暗中派遣精锐探子,伪装成引路官员或市井商人,在使臣团中,或在四方馆周边,散布我大宋已得西北练兵之法,且有精锐骑兵即将组建,可与金人铁骑相抗的谣言,甚至可暗示我大宋有意联合西域诸部,共击金人之消息!让他们内部生疑,自乱阵脚!” 此言一出,殿内不少官员都倒吸一口凉气。这秦桧,不仅对外强硬,对内也如此算计!这分明是要用攻心之计,让西夏使臣自乱阵脚! 赵桓的目光在秦桧身上停留了更久,眼中赞许之色更浓。这第二策,正是朕心中所想,甚至比朕想得更细致。他要的,就是这种能将朕的想法具象化,并能完善其细节的臣子。秦桧,当真是个好用的刀! “其三,‘攻心于言’!”秦桧最后说道,语气平缓下来,却字字诛心,“陛下接见使臣之时,可先褒奖西夏此番未助金人为虐,暗示我大宋对西北局面了如指掌。而后,话锋一转,可提及我大宋与金人战事,看似不经意,实则言语之中,透露金人两路大军皆已大败,完颜宗望、完颜宗翰皆受重创,甚至可提及金国内部因战败而生嫌隙,女真各部并非铁板一块等消息!” 他停顿片刻,仿佛在揣摩赵桓的心理。他知道,官家对金人的情报,绝对是极为重视的,并且乐于看到金人内部的矛盾。 “此等消息,半真半假,虚实结合,从陛下口中不经意间透露,传入西夏使臣耳中,必将使其对金人的实力和未来产生疑虑,甚至动摇其与金人结盟之心!”秦桧语气更加自信,声音也带上了一丝诱惑,“最后,可委婉提及我大宋与西北诸部,如回鹘、吐蕃等,素有旧谊,有借道通商、共抗强敌之可能,以敲打西夏,使其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回到向我大宋朝贡称臣的旧道上,甚至……可诱使其与我大宋重开榷场,互市贸易,以缓解我朝西北困顿之局!” 秦桧说完,躬身而立,神态谦恭,仿佛只是提出了几点微不足道的建议。但他眼中,却闪烁着一丝精明和渴望。他已经将官家所想所虑,甚至可能没来得及细想的,都以“策”的形式呈上,并提出了可行的具体步骤。他相信,这样的表态,足以证明他的才华和对官家的忠诚。他这是在向赵桓展现,自己不仅有才华,更有替君分忧、洞察君心、并为君谋划深远的能力。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爬到高位的“投名状”! 殿内,群臣早已惊得鸦雀无声。秦桧这三策,环环相扣,从京师的氛围营造,到使团内部的渗透分化,再到帝王接见时的攻心之言,可谓是将外交手腕、情报战、心理战运用到了极致!这哪里是一个从七品校书郎能提出的方略?这分明是宰执级别的谋划! 李纲的脸色变得更加复杂。他看着秦桧那年轻的背影,心中震惊。此子,其才华确实不俗,其心机更是深沉可怕! 他已经完全看出了官家欲强硬对待西夏的意图,并将其上升到了一个战略层面,提出了具体的实施步骤。 这样的臣子,对一位雄心勃勃的帝王而言,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 他暗自思忖,秦桧,当真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只是,用刀之人,也需小心,莫要伤到自己。 赵桓的目光在秦桧身上久久停留。秦桧这三策,确实精准地契合了他的心思。尤其是“半真半假,虚实结合”地透露金人内部矛盾和宋朝外部可能联络的消息,以及最后暗示诱使西夏重开榷场,这都是他想过,但还未及细化的地方。秦桧竟能将其完整地提炼出来,并提出具体方案,足见其洞察力和谋划能力。 “霹雳手段,菩萨心肠”,现在又来了个“示强于外,探虚于内,攻心于言”。这秦桧,真是一个妙人!他不仅能洞察朕的意图,还能将其言语化,并给出具体的执行方略。这种能力,是朕目前最需要的。他的野心,朕也看得清楚。 只要他能为朕所用,为大宋开疆拓土,洗雪国耻,朕便暂时容他一二。至于将来……待天下平定,河山恢复,这把锋利的刀,自然会有它的归宿,但是也希望他不要失去价值。 “好!”赵桓猛地一拍御座扶手,声音中充满了激赏,“秦校书所言,甚合朕心!三策并行,方能彰显我大宋国威!鸿胪寺卿周延寿!” “臣在!”周延寿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上前。 “你等鸿胪寺与礼部,即刻按秦校书所言,筹备明日接见事宜!务必将我大宋之气势,展现得淋漓尽致!不得有丝毫差池!” “臣遵旨!”周延寿躬身应诺,心中叫苦不迭。这秦校书,一开口就是惊天动地的谋划,要他这些平日里只知按部就班的官员如何落实?但他更明白,官家如此激赏,自己若敢怠慢,下场恐怕会比赵构也好不了多少。 “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赵桓又唤道。 “臣在!”陈过庭早已等候多时,此刻从人群中走出,躬身应诺。 “秦校书所言‘探虚于内’之策,你皇城司务必全力配合!使臣团中,可疑之人,暗中接触之人,皆要严密监视!京师市井之中,可暗中散布我大宋精锐骑兵即将组建、与金人铁骑相抗的谣言,甚至可暗示我大宋有意联合西域诸部、共击金人之消息,务必让西夏使臣听闻!” “臣遵旨!”陈过庭心中一凛,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知道,这又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而皇城司,将是这场战争中最锋利的刀。 “至于秦校书,”赵桓的目光再次回到秦桧身上,带着一丝深沉的考量,他想了想,决定再给秦桧一个实际的机会,让他进一步参与到这次“外交”中,也让他明白,朕并非只是口头嘉奖,“你今日之言,足见才华。然,你毕竟官位尚浅,资历未足。朕准你参与鸿胪寺与礼部明日之筹备,若有不足之处,你可代为指点。待此番西夏使臣离京之后,朕再论功行赏!” 秦桧心中狂喜!官家这番话,无疑是给了他极大的肯定和上升的机会!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迈出了在赵桓面前展现价值的第一步!他这番参与,绝非简单的“指点”,而是实际的参与到权力运作中,这将是他未来攀升的基石! “臣……谢陛下隆恩!臣万死不辞,必将肝脑涂地,为陛下分忧!”秦桧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再次深深拜倒在地。 赵桓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知道,秦桧这样的“能臣”,只要给予机会,便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和野心。 而他,正需要这样有能力、有野心、且能被他掌控的棋子,来推行他那波澜壮阔的改革和北伐大业! “诸位爱卿,若无其他要事,今日早朝至此。”赵桓起身,声音威严而果决,“中书门下,依朕旨意,务必将对赵构的罪状诏书,昭告天下!兵部、户部、宗人府、三法司,协同处置后续事宜!绝不可有半点差差池!” “喏!”群臣齐声应诺,声震大殿。 御座之上,赵桓深深地看了一眼退回队列,但明显比之前更为自信和激动的秦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第166章 龙城暗涌待风雷 垂拱殿的旨意,如同夏日里一道道疾雷,迅速击穿了京城各司衙署的暮气。 鸿胪寺。 鸿胪寺卿周延寿此刻正焦头烂额。官家的命令,字字如刀,句句带刺,看似寻常的“礼仪从简,彰显威严”,实则内含乾坤。而那位新近冒头的秘书省校书郎秦桧,方才在殿上那番“三策”,更是让周延寿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他召集了鸿胪寺的几位少卿和典客,在厅堂内急声商议。 “寺卿,”一名鸿胪寺少卿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面色凝重,“陛下旨意,明日辰时于紫宸殿接见西夏使臣,礼仪务求从简,而威严却不可减。我寺掌管邦交礼仪,素来依循旧制。然此番‘从简’,究竟当简到何等境地?若失于简陋,恐损天朝上国之颜面;可若依照旧例,又恐悖陛下‘从简’之意,难以彰显那份‘不卑不亢,不怒自威’的威严气度……” 周延寿猛地一拍桌案,发出沉闷一声。他深知此番绝非寻常接见。官家今日在殿上连番雷霆手段,先是处置赵构,后又擢拔寒门,其心志之坚,手段之狠,已然昭示天下。对待外邦,自然不会再是昔日委曲求全的旧态。 “简!何为简?!”周延寿怒目圆睁,声音带着一股焦虑的低沉,“非是削减排场,而是要精炼至极,要让他们从每一个细节里,都看出我大宋的底气与从容!不是寒酸,是自信!是让西夏人觉得,我大宋已无需繁文缛节来粉饰太平!要让他们感受到,大宋的威严,已无需这些外物堆砌,而是发乎内,而形于外!” 他想起秦桧那句“展示我大宋的兵马雄壮、粮草丰足,以及文武百官的齐心协力”,不禁打了个冷颤。那小子,嘴上说得轻巧,可每一句,都像要将鸿胪寺和礼部扒一层皮!这哪里是接见使臣,分明是摆开阵势,赤裸裸地示威! “立刻拟定条陈!”周延寿下定决心,语气变得凌厉,“其一,明日紫宸殿外宿卫仪仗,需请中书门下核准,再由枢密院或兵部行文殿前司,调派最精锐的班直禁卫,务必盔甲鲜亮,刀枪如林!每一面旗帜,都要迎风招展,每一名士卒,都要精神饱满,目不斜视!此乃彰显国威之首要,绝不可轻忽!”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宫道两旁,要洒扫得干干净净,但不必铺设华丽地毯,要让他们踏着我大宋坚实的金砖,而非软绵绵的锦缎,来感受我大宋的底蕴!此条,由我寺典客署负责,务必落实!” “其三,至于那所谓的‘广宴群臣,与民同乐’,更是要大张旗鼓地办!立刻行文户部,请其调拨京郊官庄的最新收成的夏粮,并协调京兆府,将京中各家大户‘捐赠’之物,务必在明日正午之前,全数运抵京师各坊市,以示我大宋国泰民安,府库充盈!”周延寿眼中闪烁着精光,“河北大捷的消息,着礼部主客司协同京兆府,以最快的速度,用最醒目的榜文,传遍京师的每一个角落!每家每户,都要知道岳都统生擒赵构,阵斩完颜塞赫的壮举!要让西夏人看到,我大宋的京师,不是被围困后的死气沉沉,而是大捷后的欢腾与勃发!” “邸报司那边,亦要连夜赶制邸报,将捷报印上,送到京中士绅商贾的手中!要让他们看到,我大宋的君主,不是窝囊废,而是敢战能胜的雄主!这些,都得在西夏使臣入京后,让他们‘不经意’间看到,听到!” “是!寺卿!”少卿们见他如此雷厉风行,也迅速行动起来,殿内响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周延寿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心中暗骂,这秦校书,当真是个妖孽,一句话便将这京城搅得天翻地覆!我这鸿胪寺,怕是要跟着脱层皮了! 与此同时,城南的皇城司大牢。 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的脸上,此刻也挂着一丝兴奋的冷酷。官家对秦桧“探虚于内”之策的认可,无疑是对皇城司的最大信任与褒奖。 “都听清楚了?”陈过庭站在一群身着黑衣,面色精悍的皇城司探子面前,声音低沉而有力,犹如择人而噬的猛兽,“明日辰时,西夏使臣入紫宸殿朝见。在此之前,以及他们回四方馆之后,使团中所有人员,包括正使李仁爱、副使察哥,乃至于他们带来的每一个随从、马夫、伙夫,都要给我盯死!” 他目光如电,锐利地扫过每一名探子:“他们去了何处,见了何人,说了何话,都要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特别是察哥,此人乃武将出身,其性骁勇,若有窥探城防,军械布防之举,立刻禀报,绝不可打草惊蛇!” 一名探子头目躬身道:“指挥使放心,四方馆周边,早已布置了人手,连房顶都埋伏了,便是飞鸟入巢,亦难逃耳目。” 陈过庭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除了监视,还要渗透!挑选几个机灵的,伪装成引路官吏、市井商人,甚至酒楼小二、街头艺人,想方设法接近使团,在他们耳边,‘不经意’地散布消息!” 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谣言,要散布得巧妙。要让他们以为,这些都是从京城老百姓口中,从普通官吏口中听来的‘真事’!要让他们听到,我大宋精锐骑兵即将组建,其战力可与金人铁骑相抗的谣言!要让他们听到,我大宋与西域诸部,如回鹘、吐蕃等,素有旧谊,有借道通商、共击金人之可能!” “记住,这些消息,务必要让他们自行‘发掘’,而不是我们直接告诉他们!要让他们深信不疑,要让他们将这些消息带回西夏,让那西夏国主李乾顺,也寝食难安!” “属下明白!”探子们齐声应诺,眼中皆是精光闪烁。这才是他们皇城司最擅长的活计! …… 与此同时,城北,四方馆。 宽敞的院落里,几名身着西夏服饰的党项兵卒正牵着战马,而更多的使团成员则聚在馆驿的厅堂内。气氛虽然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正使礼部尚书李仁爱,一个年约五十的党项文官,此刻正坐在厅堂主位,捋着颌下的胡须,脸色凝重。他身旁坐着的,是副使翊卫将军察哥,一名身材魁梧,面相凶悍的党项武将。 他们是昨日午后抵达京师的。然而,一路行来,京师给他们的感受,与他们想象中的“疲惫、混乱”判若云泥。 “正使,这汴京城,确有异样。”察哥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疑惑和不安,“末将本以为,经此一役,汴京城理应满目疮痍,百姓离散,处处可见战火痕迹。可一路行来,虽偶有破损处,但市面整洁,百姓虽面带菜色,却无惊慌之态。尤其那南薰门,修葺得几近完好,城头宿卫精锐,盔甲鲜明,不类疲敝之师!” 李仁爱点了点头,眼中也闪过一丝忧虑:“不仅如此,你可注意到?沿途坊市间,虽偶有兵丁巡逻,但秩序井然。最令人不安的是,那股子……寻常百姓间,似乎并无大战之后的哀戚,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回想起方才在四方馆外看到的景象。大街小巷,隐约可见百姓脸上的激动,甚至有人在张贴着某种榜文,引得人群围观,不时爆发出阵阵欢呼。 “那榜文是何物?”察哥皱眉,他瞧着那些歪歪扭扭的汉字,看不太懂。 “老夫命翻译去打探了。”李仁爱叹了口气,“可无论那榜文内容如何,能让这些经历过围城之苦的宋人如此欢欣鼓舞,绝非小事。这与我们此前从金人处得来的情报,大相径庭啊!” 他们此前从金人处得来的情报,皆是宋朝皇帝懦弱无能,只知求和,金军汴京城下取得大胜,宋军不堪一击,汴京城已是瓮中之鳖,只是金人念在两国友谊,不忍屠城,这才放了宋人一马。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与这些情报完全不符! 这时,一名翻译官匆匆跑入厅堂,脸色带着几分潮红,既有兴奋,也有不安。 “禀正使、副使!”翻译官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波动,“小人打探清楚了!那榜文……那榜文确是宋人的捷报!言及……宋帝亲遣大将岳飞,于河北大破金人,生擒了其国宗室康王赵构,阵斩了金国派遣的将领完颜塞赫!河北伪朝,已然土崩瓦解!” “什么?!”李仁爱闻言,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茶水溅出几滴,但他迅速稳住了手,只是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他努力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心中翻江倒海。生擒宗室伪帝?阵斩金将?河北伪朝覆灭?这……这宋人的捷报,未免也太……太惊人了! 察哥则是猛地一拍桌案,沉声道:“荒唐!金人何等强大?那完颜塞赫虽非绝顶名将,却也是金国宗室,岂会轻易被阵斩?至于那赵构,既是金人扶持,金人岂会坐视其败亡?这定是宋人夸大其词,虚张声势,意图震慑我等!”他虽然嘴上如此说,但心中也不由得打起了鼓。 翻译官连忙道:“小人也曾怀疑,但京师城中确是家喻户晓,人人都在传颂!小人也去了好几处茶馆酒肆,听得都是这些消息!而且,而且那邸报上,也已明明白白地印着!”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刚刚从街上得来的邸报,颤巍巍地递了过去。 察哥一把抢过邸报,展开,虽然汉字认得不多,但上面“河北大捷”、“生擒伪帝”、“阵斩金将”等几个大字,配着岳飞的画像,以及下方密密麻麻的小字,如同无形的重锤,敲击着他的心防! 他将邸报递给李仁爱。李仁爱接过,戴上随身携带的单片琉璃镜,仔细地审阅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痛着他的神经。上面不仅详细描述了野狼谷的战况,更提到了杨沂中、吴玠、马扩等一众宋军将领的名字,甚至还有金军内部的矛盾和溃败。这……这细节之详尽,不似伪造。 “倘若……倘若此事为真……”李仁爱放下邸报,声音有些干涩,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金人便是元气大伤,而大宋,则已经重新崛起!他们西夏此前所有的谋划,都将成为笑话! 就在此时,鸿胪寺卿周延寿带着几名官员,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了厅堂。 “大夏国使臣,周某有礼了。”周延寿面带笑容,那笑容温和有礼,却又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疏离与自信,“陛下有旨,特命周某前来告知。” 李仁爱和察哥强压下心中的震骇和不安,勉强起身行礼:“有劳周寺卿。” “陛下龙体康健,听闻贵使远道而来,甚是欣慰。”周延寿不疾不徐,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官场辞令,“陛下有旨,明日辰时,将于紫宸殿亲见两位使臣。因我朝刚刚取得河北大捷,陛下龙心大悦,不日将广宴群臣,与民同乐,以彰武功,与天下共享太平。故而,明日接见礼仪,一切从简,还望贵使体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堂内散落一地的茶盏碎片,以及两位使臣脸上那还未完全消散的震惊与不安,心中冷笑。官家所料不差,这捷报一出,西夏人果然方寸已乱。 “另外,”周延寿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看似随和,实则绵里藏针的“善意提醒”,“两位使臣一路劳顿,想必也已听闻我朝河北大捷之事。陛下政务繁忙,待处理完庆功及军国要务,自会设宴款待两位使臣!在此之前,还请两位使臣于四方馆安心歇息,切勿擅自行动,更不可擅自出入探听虚实!以免扰乱京师大捷后的欢庆氛围,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周延寿这番话,看似客气,实则绵里藏针,字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这分明是在告诉西夏人:大宋没垮,反而更强了!你们来得不巧,我们在忙着庆功,没空搭理你们那些小把戏!而且,我大宋的实力,已经不容你们轻视,胆敢窥探,必遭严惩! 李仁爱和察哥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周延寿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强大自信,以及那言语中暗藏的警告,让两人如坐针毡。他们这才明白,所谓的“礼仪从简”,并非大宋疲惫,而是根本不屑于用那些虚假的排场来装点门面!而那“广宴群臣,与民同乐”,更是赤裸裸的示威! “本使,本使明白!”李仁爱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他哪里还敢有半分异心?只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西夏,将这天大的变故,禀报国主。 周延寿见目的达到,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位使臣明白就好。明日辰时,自会有人来引路。周某告辞。” 他拂袖而去,留下满脸震惊和不安的李仁爱和察哥,以及一屋子面面相觑的西夏使团成员。 “这……这不可能!”察哥一拳砸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眼中充满了不甘与困惑,“金人……金人怎会如此不堪?!这情报……到底是谁出了错?!” 李仁爱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金人此前向他们宣扬的“大宋孱弱,不堪一击”的嘴脸,此刻只觉得无比讽刺。 夜色渐深,四方馆内的灯火,却彻夜未熄。李仁爱和察哥召集所有使团核心成员,连夜商议对策。他们从京师百姓的谈论中,从鸿胪寺官员的口谕中,拼凑出了一幅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宋朝图景。 而与此同时,在四方馆周边,隐藏在市井中的皇城司探子们,正如同幽灵一般,将使团内部的每一次激烈争论,每一个惊慌失措的表情,都通过秘密渠道,精准无误地传回了皇城司大牢。 “李仁爱在厅堂里摔了茶盏,察哥砸了桌子,他们对河北大捷的消息感到非常震惊!” “使团内部在激烈争吵,有人质疑金人的情报,有人怀疑我大宋是否真的恢复了实力!” “他们正在紧急商议如何应对明日的朝见!” 一道道密报,汇聚到陈过庭的案头。陈过庭看着这些情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这仅仅是个开始。明日的紫宸殿,官家将亲自,给这些远道而来的党项人,上一堂刻骨铭心的“大宋威严”课! 第167章 紫宸殿上风云会 次日,辰时。 紫宸殿内外,早已戒备森严。 殿前司的宿卫精锐,顶盔贯甲,手持长戟,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铁塔,分列于丹陛两侧,直抵殿门。阳光照耀在他们擦得锃亮的盔甲和锋利的戟刃上,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整个宫城。 宫道两旁,早有内侍宫娥将金砖地面洒扫得一尘不染,却不见丝毫华丽铺陈。只有那高高飘扬的日月龙旗,以及各色仪仗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无声地昭示着大宋皇权的威严与力量。 四方馆的驿车,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缓缓驶入宫城。西夏正使李仁爱与副使察哥,端坐于车内,脸色皆有些苍白。一夜未眠,加上沿途所见京师百姓因大捷而欢腾的景象,以及那些刻意让他们“听闻”到的关于宋军新锐骑兵和西域联盟的“谣言”,早已让他们心中的震惊与不安,如同潮水般不断上涨。 车驾在紫宸殿外停下。 李仁爱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心神,与察哥一同下车。抬头望去,只见紫宸殿巍峨耸立,气势恢宏,丹陛之上,禁卫林立,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大夏国正使礼部尚书李仁爱,副使翊卫将军察哥,奉国主之命,前来朝见大宋皇帝陛下!”鸿胪寺官员高声唱喏。 殿内,御座之上,赵桓身着绛纱袍,头戴通天冠,神情肃穆,目光深邃。珠帘轻晃,更添几分神秘与威严。 阶下两侧,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肃立,鸦雀无声。宰执李纲、枢密使吴敏、户部尚书蔡懋、御史中丞许翰等人皆在列。而昨日在垂拱殿上崭露头角的秘书省校书郎秦桧,今日也因“参与筹备接见事宜”的特许,站在了文臣队列的后方,目光沉静地观察着即将上演的这场“外交大戏”。 “宣——”内侍特有的悠长声音响起。 李仁爱与察哥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缓步踏入紫宸殿。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只有从高窗透入的阳光,在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侧文武百官,衣冠楚楚,神情肃然,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们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 这股无形的压力,让李仁爱和察哥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行至殿中,二人按照礼节,对着御座方向躬身行礼。 “大夏国臣李仁爱(臣察哥),参见大宋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的声音,在这空旷威严的大殿中,显得有些单薄。 御座之上,赵桓并未立刻让他们平身,而是沉默了片刻。这片刻的沉默,如同千钧之重,压在李仁爱和察哥的心头,让他们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宋帝……好大的架子! 察哥心中暗自不忿,但却不敢有丝毫表露。他能感觉到,从御座之后投来的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锐利而冰冷,仿佛能洞穿他的内心。 终于,赵桓的声音缓缓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两位使臣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平身,赐座。” “谢陛下。”李仁爱和察哥这才如蒙大赦,直起身子,由内侍引至早已备好的锦墩之上坐下。只是那锦墩,似乎比他们想象中的要矮上一些,坐上去,总觉得要微微仰视御座,心中更添几分压抑。 “贵国主遣使前来,所为何事?”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客套。 李仁爱连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国书,双手捧着,恭声道:“启禀陛下,此乃我国主亲笔所书之国书,以及进献陛下之贡品清单。我国主听闻陛下天威远播,仁德及人,特遣臣等前来,一来恭贺陛下扫平内患,大破金贼,重振天声;二来……亦是为两国世代友好,永结盟好而来。” 他说得滴水不漏,将姿态放得很低,却也暗藏机锋。那句“重振天声”,既是恭维,也是试探。而“世代友好,永结盟好”,更是直接点明了来意。 内侍接过国书,呈到赵桓的御案之上。赵桓并未立刻打开,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目光便重新落在了李仁爱身上。 “哦?”赵桓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贵国主有心了。只是,朕听闻,此前金人南下,兵临汴京城下,贵国与金人,似乎……往来甚密啊?” 此言一出,李仁爱和察哥的心脏猛地一缩! 来了!果然来了!这宋帝,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一上来就直指要害! 李仁爱额头上的汗珠更多了,他强自镇定,躬身道:“陛下明鉴!金人势大,狼子野心,我国僻处西北,国小力弱,与金人为邻,实乃迫不得已。此前金人胁迫,我国主为保境安民,不得已虚与委蛇,然……然我国主与臣民,对大宋素来怀有敬慕之心,从未有半分侵犯之意!此次听闻陛下神武,击溃金贼,我国主更是欣喜万分,立刻遣臣等前来,便是要表明我大夏国与金人划清界限,愿与大宋永修旧好之赤诚之心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仿佛西夏当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御座之上,赵桓听着,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却越发浓郁。 演!继续演!朕倒要看看,你们能演到何时! 他心中冷笑。 他端起御案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没有立刻说话。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李仁爱那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群臣之中,秦桧微微垂着眼睑,嘴角也勾起了一丝与赵桓相似的、意味深长的弧度。这西夏使臣,倒也算能言善辩。只是,在官家面前,这等小伎俩,恐怕不够看啊。 “李尚书,”赵桓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你言贵国主与金人虚与委蛇,乃迫不得已。然,朕的皇城司探报,却与尚书所言,颇有出入啊。” 李仁爱心中猛地一突,面上却竭力保持着镇定,拱手道:“陛下明鉴。国与国之间,消息传递或有差池,两国边境偶有摩擦,亦是在所难免。然我国主对大宋素怀敬意,绝无与金人合谋侵宋之意图,此中或有奸人挑拨,望陛下圣察。”他言辞恳切,试图将责任推给“误会”与“奸人”。 “误会?”赵桓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声音却不高,但那股威压却让李仁爱感到呼吸一窒,“金人围攻汴京,我大宋危如累卵之际,贵国铁鹞子屡屡寇边,袭扰我熙河、兰湟军民,此事,也是误会?朕记得,当时贵国可是打着‘助金讨宋’的旗号?” “金兵败退,粘罕西窜,贵国又在平夏、灵州集结兵马,遥望河东,伺机而动,此事,也是误会?莫非是贵国将士闲来无事,秋操演武,不小心‘误入’了朕的疆界?” “更有甚者,”赵桓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腊月寒风,刮过殿堂,他直视着李仁爱,目光如剑,“朕还听闻,贵国主曾与金人完颜宗翰有密使往来,商议若汴京城破,则西夏可取我关中、河西之地,此事……莫非也是空穴来风?” 赵桓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李仁爱的心头!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冷汗已经浸湿了朝服的内衬。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宋帝,对西夏的动向,竟了如指掌!甚至连他们与金人之间那些极为隐秘的接洽,似乎都未能逃过他的耳目! 这……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宋朝的皇城司,何时变得如此神通广大了?!他们西夏自以为隐秘的行动,在宋帝眼中,竟如同掌上观纹一般清晰! 副使察哥此刻也是脸色铁青。他虽是武将,不善言辞,但宋帝话语中的威胁与羞辱,他听得清清楚楚。他紧握着双拳,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知道在此地发作,无异于自取其辱,甚至可能将整个使团置于险地。 “陛下……陛下息怒!”李仁爱慌忙离座,再次长揖及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依旧竭力保持着使臣的体面,“陛下所言,或有其事,然多为边将擅自行事,或为金人离间之计!我国主对大宋绝无二心,始终以睦邻友好为念!金人势大,我国亦深受其害,不得已周旋其间,实非得已!还请陛下明辨是非,勿信谗言!” 他这番话,避重就轻,将责任推给“边将”和“金人离间”,试图为西夏开脱。 御座之上,赵桓冷冷地看着俯身在地的李仁爱,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他知道,对付这些桀骜不驯的藩邦,一味地怀柔是没有用的,唯有展现出绝对的实力和强硬的姿态,才能让他们真正感到畏惧,才能让他们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李尚书,你以为,朕是三岁孩童,会被你这几句空口白话所蒙蔽吗?”赵桓的声音冰冷刺骨,“你们西夏的小动作,朕一清二楚!朕之所以尚未发兵问罪,不过是念在两国昔日也曾有过邦交之谊,亦不愿西北再生干戈,徒令生灵涂炭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但,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若贵国依旧执迷不悟,妄图趁火打劫,或是与金人暗通款曲,那朕也不介意,让我大宋的铁骑,去你兴庆府,问一问贵国主,究竟是何居心!” “轰——!” 赵桓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直接将李仁爱和察哥震得心神俱裂! 兴庆府!宋帝竟敢扬言兵临兴庆府?!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这是毫不掩饰的警告! 李仁爱伏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面如死灰。他知道,今日这趟差事,怕是要彻底砸了。这位宋帝的强硬和霸道,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他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关于“岁赐”、“榷场”的措辞,此刻一句也说不出口。 察哥更是双目圆睁,眼中充满了惊骇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他虽然勇猛,但也知道,如今的大宋,刚刚击败了不可一世的金军,其兵锋之盛,士气之高,绝非西夏所能抵挡!若宋帝当真发兵,西夏……危矣!他甚至能想象到宋军铁骑踏破贺兰山的景象! 大殿之内,群臣也被赵桓这番充满杀伐之气的话语所震慑。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强硬的君主!即便是太祖太宗之时,对待西夏,也多以安抚为主,何曾有过这般直接的武力威胁?! 李纲、吴敏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振奋。这才是大宋天子应有的气魄!大宋积弱百年,受尽外辱,今日,终于能在这紫宸殿上,扬眉吐气一番了! 而站在文臣队列后方的秦桧,此刻眼中却是异彩连连。他看着御座之上那道威严的身影,心中暗自赞叹。官家此番言语,看似鲁莽,实则高明至极!先以情报震慑,再以雷霆之言施压,而后又留有余地,这正是恩威并施,敲山震虎的上乘手段!他精准地抓住了西夏人既想占便宜又怕引火烧身的矛盾心理! 他知道,官家并非真的要立刻发兵攻打西夏,大宋目前也没有这个实力。官家要的,是西夏的臣服!是西夏的畏惧!是让他们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就在李仁爱和察哥惊魂未定,不知该如何应对这雷霆之怒时,御座上的赵桓,语气却又突然缓和了下来。 “当然,”赵桓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那番充满杀气的话语,并非出自他口,“朕也知道,国与国之间,利益为重。贵国主遣使前来,想必也是带着诚意而来。” 他目光转向李仁爱,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李尚书,你且说说,贵国主此番,究竟有何‘诚意’啊?” 李仁爱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抬起头,声音依旧带着颤音,却比方才镇定了许多:“陛下……陛下圣明!我国主此番遣本使前来,确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 他从怀中又取出一份奏疏,双手捧着,由内侍转呈到御案之上:“陛下,此乃我国主亲笔所书,愿与大宋重修旧好,永为睦邻,依循旧例,不敢有贰!并……并愿献上战马三千匹,牛羊各万头,以及白银十万两,黄金万两,以助陛下……武功昌盛!” 听到“战马三千匹”,殿内不少武将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如今大宋最缺的,便是战马!西夏此番,倒也算是下了血本! 赵桓接过奏疏,随意翻看了一下,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战马三千,牛羊各万,金银若干……”赵桓淡淡地说道,“贵国主倒是舍得。只是,这些,似乎还不足以弥补贵国此前侵扰我边境,以及与金人暗通款曲所造成的损失?” 李仁爱的心再次沉了下去。这宋帝,当真是……寸步不让!他硬着头皮道:“陛下,我国亦知此前多有过失,然皆非国主本意。此番贡品,已是倾国之力,以表我国修好之诚。望陛下念在两国世代邦交,能……能宽宥一二。” 却听御座上的赵桓继续说道:“不过,朕念在贵国主尚有修好之意,亦不愿西北再生事端。这些贡品,朕便……却之不恭了。” 李仁爱闻言,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是!”赵桓话锋一转,声音再次变得锐利起来,“单凭这些,还不足以表明贵国的‘诚意’!朕要的,不仅仅是这些身外之物!”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仁爱:“朕要贵国,立刻断绝与金人的一切往来!若有金人使者前往贵国,当立刻擒拿,送交我大宋处置!” “朕还要贵国,立刻归还此前侵占我熙河、兰湟之地!并保证,永不再犯!” “最重要的一条!”赵桓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在殿内轰然炸响,“朕要贵国,开放榷场,与我大宋互市贸易!但,所有交易,必须以我大宋铜钱或丝绢为准!贵国之铁器、战马、药材,皆可与我大宋交换丝绸、瓷器、茶叶!但,军械、粮草、铁料等禁运之物,绝不可流入贵国!” 此言一出,不仅李仁爱和察哥目瞪口呆,就连殿内的大宋群臣,也都是一片哗然! 这……这哪里是谈判?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勒索!不,是……单方面的命令! 开放榷场,互市贸易,这本是西夏此行最大的目的之一。 但宋帝提出的条件,却苛刻到了极点!以大宋铜钱丝绢为交易标准,这等于是将西夏的经济命脉,也间接控制在了大宋手中!而禁运军械粮草铁料,更是直接卡住了西夏的脖子! 李仁爱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些条件,任何一条传回西夏,都会引起轩然大波!国主……国主能答应吗?他艰难地开口:“陛下……此……此事体大,非本使所能擅专……涉及两国疆界及禁运之物,尚需……尚需回禀我国主,再做定夺……” 御座之下,秦桧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高!实在是高!官家这一手,看似强硬霸道,实则直指要害!西夏缺什么?缺钱粮,缺日用百货!大宋有什么?有冠绝天下的丝绸瓷器茶叶!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用经济手段,将西夏牢牢捆绑在大宋的战车之上!这比直接动武,更为高明,也更为长久!而西夏使臣的反应,也尽在官家掌握之中。 他心中对赵桓的敬佩,又加深了几分。这位年轻的帝王,其眼光之长远,手段之老辣,远非寻常君主可比! “李尚书,”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朕的条件,你可听清楚了?朕要得到贵国主的明确答复!若无异议,两国便可重修旧好,互惠互利。若有迟疑,那……”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威胁,却如同冰冷的刀锋,抵在了李仁爱和察哥的喉咙之上。 “本使……本使……定当将陛下之意,火速传达我国主……”李仁爱声音嘶哑,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将这烫手的山芋带回去。 “好!”赵桓点了点头,“鸿胪寺,送客!好生款待大夏使臣,莫要失了我大宋的礼数!” “臣等告退……”李仁爱和察哥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失魂落魄地退出了紫宸殿。 待西夏使臣离去后,殿内群臣,方才从那股强烈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李纲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今日对西夏使臣所言,恩威并施,既彰显了我大宋国威,又为我朝争取了巨大利益,臣……佩服之至!” “是啊陛下,此举大快人心!”吴敏等武将也纷纷附和。 赵桓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之色:“西夏之事,不过癣疥之疾。真正的强敌,依旧是北方的金人。今日之强硬,不过是为我大宋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罢了。” 他目光转向秦桧,眼中带着一丝赞许:“秦校书今日所献三策,以及方才对西夏所言,皆深合朕心。你很有才华,朕很看好你。” 秦桧闻言,心中狂喜,连忙出班拜倒:“臣惶恐!能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陛下过誉了!” 赵桓微微一笑:“有功便赏,有过便罚,此乃朕之用人准则。秦桧,你今日之功,朕记下了。待西夏之事了结,朕自有封赏。” “谢陛下隆恩!”秦桧再次叩首,心中激动不已。 自己今日,已经成功地引起了官家的重视!他未来的青云之路,已然开启! 只是…… 赵桓看着跪伏在地的秦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这把刀,用好了,能斩断荆棘,开辟疆土。但若是……失控了,也同样能伤及自身。 他收回目光,沉声道:“诸位爱卿,退朝。明日,朕还要听取江南财赋整顿的进展。” “臣等恭送陛下!” 群臣躬身行礼,目送赵桓的身影消失在后殿。 第168章 御苑晨议江南策 国帑渐盈备北征 次日清晨,暑气未盛,微风拂过御苑,带来几分难得的清爽。 紫宸殿御书房内,赵桓并未如昨日般端坐于高高的御座之上,而是换了一身略显随意的赭黄色常服,在窗边的一张紫檀木长案后批阅着奏折。案几上,除了堆积如山的文书,还摆放着一盏尚冒着热气的清茶。 内侍总管张望垂手立于一旁,屏息静气。 不多时,殿外小黄门通传:“陛下,李相公、蔡尚书、秦校书奉召前来觐见。” “宣。”赵桓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连续高强度的朝会议事,加上对天下大局的运筹帷幄,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难免感到疲惫。但一想到大宋正在自己手中一点点地摆脱积弱,走向中兴,一股强烈的振奋又从心底涌起。 李纲、蔡懋和秦桧三人鱼贯而入,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免礼,赐座。”赵桓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在一旁的锦墩上坐下。今日召见他们,主要是为了江南之事。 待三人落座,赵桓目光首先投向户部尚书蔡懋,问道:“蔡爱卿,江南那边,最新的进展如何?钱粮可曾陆续运抵京师?” 提及江南,蔡懋那张平日里总是布满愁容的脸上,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堆满了笑容,甚至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他离座起身,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启禀陛下!江南钦差齐安、费鼎宋大人,当真是雷厉风行,手段非凡!自我朝设立钦差以来,从未有如此高效者!” “哦?”赵桓眉毛一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自江宁陆家被陛下恩准,以雷霆手段处置之后,”蔡懋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有些颤抖,“江南各地豪绅望风披靡!苏州王氏、湖州沈家、松江朱家……这些往日里眼高于顶、盘剥地方的巨室大户,如今都乖乖地派人前来‘献产输诚’!据齐大人、费大人最新八百里加急奏报,这些家族主动‘献出’的隐匿田产、金银、粮食、布匹、船只等,已有多批在殿前司精锐的护送下,陆续解送京师!后续仍在清点转运之中的,更是数额巨大!” “目前,已入库及在途的,仅白银便不下三百万两,粮食已逾百万石!且江南各地州府,因畏惧钦差之威,往年拖欠的赋税,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补缴入库!国库……国库如今已大为改观!”蔡懋说到最后,几乎是老泪纵横。身为户部尚书,他太清楚国库空虚带来的掣肘和屈辱了。如今,终于看到了希望! 宰执李纲也起身补充道:“陛下圣明,用人得当。齐安刚正不阿,费鼎宋智计百出,二人一刚一柔,配合默契,在江南已初步建立起朝廷的绝对威信。地方官吏再不敢如以往那般阳奉阴违,欺上瞒下。江南财赋清查,正向纵深推进。依老臣看,待江南事了,我大宋国库之充盈,或可比肩太祖、太宗盛世!” “好!好!好!”赵桓闻言,龙颜大悦,连说三个“好”字,心中的一块大石也落了地。江南财赋,果然是大宋的命脉!只要这里稳住了,后续的北伐,乃至更长远的规划,便有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他看向蔡懋,沉声道:“蔡爱卿,江南解送京师的钱粮物资,事关国运,你户部务必会同工部,妥善接收,仔细清点,分门别类入库。若有丝毫差池,或有不法之徒敢从中作梗、上下其手,朕绝不轻饶!” “老臣遵旨!老臣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不让一粒米、一文钱无故损耗!”蔡懋斩钉截铁地保证道。 赵桓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秦桧:“秦校书,昨日朕让你参与拟定江南财赋管理的长效机制,可有初步的方略了?” 秦桧闻言,连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疏,躬身呈上:“启禀陛下,臣昨日退朝后,便与李相公、蔡尚书及户部、度支司的几位同僚,连夜商议。臣才疏学浅,仓促之间,拟定了一份草案,尚请陛下御览斧正。” 赵桓接过奏疏,仔细翻阅起来。只见秦桧的草案之中,条理清晰,见解独到。其核心,便是建议在江南诸路,设立一个统一的“江南转运司”,品级略高于寻常转运使,由朝廷委派精明强干之臣出任,全权负责江南地区的田赋征收、漕运管理、盐铁专卖、市舶税务等所有与财赋相关的事务,直接对户部和陛下负责。 更让赵桓眼前一亮的是,秦桧在草案中,还大胆地提出了“官督商办”的模式。即在盐、铁、茶、酒等专卖领域,可以引入部分资金雄厚、信誉良好、且与地方豪强无甚勾连的商人参与经营,朝廷负责监督和收取固定比例的税赋。秦桧认为,此举既能利用商人的逐利之心提高效率,又能打破以往官营的僵化和腐败,还能让朝廷从繁琐的经营中脱身,专注于监管和宏观调控。 同时,草案还详细规划了针对“江南转运司”及其下属各级官员的监察体系,建议由御史台派出常驻监察御史,并鼓励地方百姓举报不法行为,一旦查实,从重从快处理,以儆效尤。 “好一个‘江南转运司’!好一个‘官督商办’!”赵桓看完,抚掌赞道,“秦爱卿此策,既有破旧之决心,又有立新之远见,深合朕心!” 他看向李纲和蔡懋:“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李纲沉吟片刻,道:“陛下,秦校书此策,确有独到之处。设立‘江南转运司’,统一事权,或可改变以往江南财赋多头管理、互相掣肘之弊。至于‘官督商办’,乃是新法,需慎重推行,择人得当,监管有力,或可收奇效。监察之策,亦是老成谋国之言。” 蔡懋也道:“老臣附议。若能依此章程推行,江南财赋,或可长治久安。” 赵桓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你们三人,会同相关衙门,再行商议完善,务必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章程来,尽快在江南推行!朕要的,不仅仅是一时之财,更是大宋万世之基!” “臣等遵旨!”李纲、蔡懋、秦桧齐声应道。 江南财赋之事,暂时有了方向,赵桓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目光望向窗外,似乎穿透了宫墙,投向了遥远的北方。 “江南钱粮,乃国之血脉。血脉畅通,方能力壮筋骨。”赵桓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待国库充盈,军械粮草齐备,朕便要亲率六师,北伐燕云,洗雪国耻!只是……” 他话锋一转,看向李纲:“河北那边,岳卿、韩卿他们,近况如何?赵构那逆贼的残余势力,肃清得如何了?” 又问:“西夏使臣昨日回去,想必会将朕的条件带到。那李乾顺,可有新的动静?” 御书房内,君臣几人,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波诡云谲的天下棋局。大宋的命运,正在这小小的书房之中,一步步地被谋划和改变。 第169章 黑云压城风声唳 上京惊闻河北变 金天会四年 酷暑的热浪同样炙烤着北国的天空,只是这股热浪,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从南方飘来的、令人不安的焦糊与血腥味。 金国上京会宁府,那座象征着女真新贵无上权力的皇宫大殿之内,气氛却比殿外的暑气还要压抑、还要令人窒息。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一声雷霆般的咆哮,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金太宗完颜晟那张原本就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此刻更是狰狞得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他脚下,一只价值连城的玛瑙玉杯已然四分五裂,残渣迸溅,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滚动着,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声响。 殿阶之下,一名浑身尘土、甲胄破损、脸上带着未干血迹的信使,正以头抢地,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刚刚从河北九死一生逃回,带来的消息,却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引爆了整个金国朝堂。 完颜塞赫,大金勇将,奉旨南下河北,扶植伪朝,牵制南朝的得力干将,竟然……兵败身死! 而那个被大金寄予厚望,用来恶心南朝、消耗南朝国力的所谓“靖康新帝”赵构,更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南朝的岳飞生擒活捉! 连带着他那个草台班子,以及大金支援过去的些许颜面,都在野狼谷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耻辱!天大的耻辱! 自从大金铁骑踏出白山黑水,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先是汴京城下损兵折将,狼狈北返;再是太原久攻不克,主帅粘罕险些丧命;如今,连在河北扶植一个傀儡政权,都被南朝那个刚刚坐稳龙椅的小皇帝,以雷霆之势给掐灭了! 完颜晟只觉得胸中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他扶着龙椅的扶手,粗重地喘息着,目光如同饿狼一般,死死地盯着阶下跪伏的群臣。 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两个兄弟,也是此次南征失利的罪魁祸首——谙班勃极烈完颜宗翰和皇子完颜宗望。 粘罕的伤势虽经调养,但失了一臂,锐气大减,此刻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低垂着头,不敢与暴怒的兄长对视。汴京之败,太原之困,他难辞其咎。如今河北再失一城,更是让他无地自容。 宗望的情况稍好一些,毕竟河北之事主要由塞赫负责,他只是在后方遥控。但塞赫是他力主派去之人,赵构也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如今一败涂地,他也脱不了干系。他硬着头皮,躬身道:“陛下息怒!塞赫轻敌冒进,致有此败,臣……臣举荐不当,甘愿受罚!然南朝赵桓,确非昔日可比,其用兵诡诈,手段狠辣,我军……我军实是轻敌了!” “轻敌?!”完颜晟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怒吼道,“又是轻敌!从汴京到太原,再到这真定府!你们告诉朕,哪一次不是轻敌?!朕的大金勇士,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连一个黄口小儿都收拾不了!朕看,不是南朝变强了,是你们这群领兵的废物,一个个都把胆子给打没了!” 他指着粘罕和宗望,破口大骂:“看看你们做的好事!两路大军,十数万精锐,灰头土脸地回来!如今连河北都保不住!你们还有何面目,站在这大殿之上?!” 粘罕和宗望羞愧难当,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地上裂开一道缝钻进去。 “陛下!”一名年轻气盛、豹头环眼的女真将领按捺不住,出班请战,“末将请令!愿提本部三千铁骑,即刻南下,踏平真定府,为塞赫将军报仇!将那岳飞小儿,还有那个什么狗屁伪帝,一并擒来,献于陛下马前!” “住口!”完颜晟怒喝一声,打断了那年轻将领的话。他虽然愤怒,却并未失去理智。如今大金元气大伤,南朝士气正盛,再贸然派兵南下,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目光转向依旧跪伏在地的信使,声音冰冷地问道:“岳飞小儿,如今在何处?真定府情况如何?南朝在河北,究竟有多少兵马?” 那信使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回禀陛下,岳飞……岳飞已占据真定府,正……正在清剿伪朝残余,据……据闻其现有兵力以不下两万,且……且太原方向的韩世忠、种师中,亦有东出太行之意,似要与岳飞合流……” “两万?!”完颜晟眉头紧锁。这个数字,比他预想的要多。看来南朝那个小皇帝,是铁了心要在河北与大金一较高下了。 粘罕此刻终于勉强抬起头,声音嘶哑地说道:“陛下,南朝赵桓,用兵不循常理,岳飞更是其麾下第一悍将。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立刻复仇,而是应先查明宋军在河北的真实兵力部署,以及其下一步的战略意图。若其当真要大举北伐,我军……我军需早做准备。”他到底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虽然吃了败仗,但基本的军事判断力还在。 宗望也连忙附和道:“陛下,粘罕谙班所言极是。赵构那厮,如今已是废棋一颗,不足为虑。关键是河北之地,绝不能落入宋军之手!否则,燕云危矣!上京危矣!臣以为,当立刻加强燕京及周边诸州防务,严防宋军趁势北上!” 就在大殿之内,众说纷纭,争论不休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汉人幕僚韩企先,缓缓出班,躬身一揖。 “陛下,”韩企先的声音沉稳而冷静,在这充满焦躁和愤怒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臣有愚见,请陛下圣裁。” 完颜晟的目光转向韩企先。对于这个汉人,他一向颇为倚重。此人虽非女真,却深谙权谋,屡献奇策,为大金立下过汗马功劳。 “韩卿家有何高见,但讲无妨。”完颜晟的语气稍缓。 “谢陛下。”韩企先不卑不亢地说道,“臣以为,当前我大金之势,正如猛虎搏兔,虽有雷霆万钧之力,却因一时受挫,略显疲态。而南朝,则如初生牛犊,虽暂时凶悍,然其国力根基,远不及我大金深厚。”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其一,宋帝赵桓,确非昔日庸碌之辈。其登基以来,内清奸佞,外御强敌,手段之狠辣,决心之坚定,远超我等预料。其麾下李纲、岳飞、韩世忠等人,亦非等闲之辈。宋军战力,也因连番胜利,士气高涨,已非昔日可轻易欺辱之弱旅。” “其二,我大金两路南征,虽未竟全功,但也重创南朝。然我大金自身,亦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尤其是河北伪朝覆灭,更是让我大金在河北的布局前功尽弃。此时若再与士气正盛的宋军硬碰,胜负难料,且即便惨胜,亦得不偿失。” “其三,河北伪朝虽灭,然其影响尚存。宋帝赵桓虽暂时控制真定,但河北人心未附,地方豪强观望者众。若我大金能稳住阵脚,徐徐图之,未必没有机会。” 韩企先侃侃而谈,条理清晰,将眼下的利弊得失分析得头头是道。殿内原本喧嚣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依卿之见,当如何处之?”完颜晟沉声问道。 “臣以为,”韩企先躬身道,“当务之急,乃是‘固本培元,以待天时’八字方针。” “何解?” “固本培元者,”韩企先解释道,“即我大金应暂避南朝锋芒,收缩兵力,巩固已占之地。燕云十六州,乃我大金南下之根基,务必严防死守。河东太原以北,云中诸州,亦是我大金西顾之屏障,不可有失。山东之地,新附未久,民心不稳,当以安抚为主,徐图归化。此三处,乃我大金之‘本’,务必稳固。” “至于‘培元’,则是指加紧整顿国内军政,招募新兵,打造军械,搜刮钱粮,恢复国力。同时,可遣使联络西夏、高丽等国,或威逼,或利诱,使其不敢轻举妄动,为我大金争取喘息之机。” “而‘以待天时’,”韩企先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南朝赵桓虽暂时得势,然其推行新政,必将触动无数旧有势力之利益,其内部矛盾,未必会比我大金少。且其国库空虚,连番大战,民力已疲。待其内乱自生,或是我大金天赐良机。届时,陛下再集结全国之力,一举南下,则覆灭南朝,易如反掌矣!” 韩企先一番话说完,大殿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完颜晟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他不得不承认,韩企先的分析,鞭辟入里,切中要害。大金的确需要时间来舔舐伤口,恢复元气。而南朝,也并非铁板一块。 只是……就此罢手,他心中实在不甘!想他完颜阿骨打之后,女真铁骑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难道……就任由那赵桓小儿,在河北耀武扬威不成?”完颜晟的声音中,依旧带着浓浓的不甘。 韩企先微微一笑,道:“陛下息怒。暂时的退让,是为了将来更大的胜利。河北之地,我大金虽暂时失利,但只要燕云在手,便可随时南下。岳飞虽勇,然其兵力有限,孤军深入,未必能持久。我军只需扼守要隘,严阵以待,待其师老兵疲,再寻机反击,亦非难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陛下莫忘了,西夏使臣已往汴京。若南朝与西夏再起纷争,亦可为我大金分担压力。” 完颜晟沉吟良久,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韩企先说的是对的。如今的大金,确实不宜再与如日中天的南朝硬拼了。 “也罢!”完颜晟猛地一挥手,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和决绝,“便依韩卿家所言!”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殿下群臣,声音再次变得威严起来:“传朕旨意!” “命谙班勃极烈完颜宗翰,伤愈之后,即刻返回河东,与皇子完颜宗弼(兀术)一同,总领河东及云中路军务!务必给朕死守太原以北防线!若宋军敢越雷池一步,提头来见!” “是!”粘罕和宗望(代兀术领旨)连忙应道。 “命皇子完颜挞懒、国论勃极烈完颜昌,即刻返回燕京!总领燕云十六州及河北北部军务!给朕将燕京打造成铜墙铁壁!若让岳飞小儿打到燕京城下,朕唯你们是问!” “是!”挞懒和另一名女真贵族(代完颜昌领旨)也连忙应下。 “命各部族,各路猛安谋克,即刻返回本部!给朕加紧操练兵马,搜刮钱粮,打造军械!牛羊马匹,多多益善!铁料铜料,有多少要多少!朕要让府库充盈,武备精良!” 完颜晟的声音再次变得激昂起来,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来年,朕要亲率大军,倾国南下!朕要踏平汴京!朕要活捉赵桓小儿!朕要让他知道,得罪大金的下场!” “大金万岁!陛下万岁!”殿内群臣,无论是女真贵族还是汉人官吏,此刻皆被完颜晟的豪言壮语所感染,纷纷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第170章 紫宸夜半传急诏 肱骨重臣议凌烟 丑时将尽,长夜未央。 汴京城早已沉入深沉的睡梦之中,唯有皇宫之内,尚有零星的灯火在暗夜中摇曳。 紫宸殿寝殿,赵桓却毫无睡意。 他脑中盘旋的,是那座足以彪炳史册的“凌烟阁”!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发芽,便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紧紧攫住了他的心神,让他再也无法平静。 表彰功臣,激励将士,更重要的是,借此机会,彻底扭转大宋百年积弱、重文轻武的沉疴痼疾!为即将到来的北伐,为大宋的长治久安,打下坚不可摧的人心基石! 这个想法太宏大,也太具诱惑力,让赵桓几乎是立刻就想付诸实施! 他猛地从榻上坐起,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不行,此事体大,干系国本,必须立刻与心腹重臣商议,听取他们的意见,也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明日好在朝堂上助朕一臂之力! “张望!”赵桓扬声唤道。 “奴婢在!”候在殿外的张望几乎是立刻就推门而入,手中还端着一盏温热的安神茶。见官家精神亢奋,哪有半分睡意,心中不由暗暗叫苦,看来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取朕的御笔墨敕来!”赵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朕要你立刻出宫,宣几位爱卿,星夜入宫见驾!” 张望心中一凛,知道必有大事发生。能让官家在深夜动用御笔墨敕急召的,绝非寻常之事。他不敢怠慢,连忙应道:“奴婢遵旨!不知陛下要宣召哪几位?” 赵桓沉吟片刻,道:“宰执李纲,枢密使吴敏,户部尚书蔡懋,御史中丞许翰。让他们即刻到福宁殿偏殿候驾!” 福宁殿,曾是太上皇赵佶的寝宫。赵桓选择在那里议事,其深意不言而喻。 “奴婢这就去办!”张望接过赵桓亲笔书写的几份墨敕,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躬身退了出去。 很快,数队内侍和禁军侍卫,手持宫灯,持着官家的墨敕,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出宫门,分别向着几位重臣的府邸疾驰而去。 李纲府邸。 夜已深沉,李纲早已歇下。连日来,他不仅要协助官家处理堆积如山的军国大事,还要费心调和朝中因新政而起的各种矛盾,早已是心力交瘁。 “相公!相公!宫里来人了!有官家墨敕急召!”急促的敲门声和管家焦急的呼喊声,将李纲从睡梦中惊醒。 “什么?!”李纲霍然坐起,睡意全无。官家深夜墨敕急召?他心中猛地一沉,预感到必有大事发生。他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在老妻的服侍下,匆匆穿戴整齐。 当他看到管家手中那份盖着“御笔”朱红大印的墨敕时,脸色更是凝重了几分。 与此同时,吴敏府、蔡懋府、许翰府,也都在差不多的时间,被宫中内侍叩响了房门。 吴敏身为枢密使,虽是文臣,但久掌军国机要,对军情变化极为敏感,几乎是在内侍通报的瞬间便已翻身下床。他迅速整理衣冠,那股久居上位、运筹帷幄的气度,即便在深夜仓促之间,也丝毫未减。 蔡懋年事已高,被从热被窝中唤醒,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不知官家深夜召见,所为何事。他一边让老仆帮忙穿戴官服,一边暗自思忖,莫非是江南钱粮又出了什么变故? 许翰身为御史中丞,素来刚正不阿,此刻也是眉头紧锁,揣测着官家的意图。他迅速起身,心中盘算着明日早朝可能要议论的诸般事务,以及自己作为风宪官的职责。 夜色如墨,寒露浸衣。四位大宋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重臣,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思,或乘轿,或骑马,在禁军侍卫的“护送”之下,汇入寂静的街道,向着灯火通明的皇宫疾驰而去。 沿途坊市早已宵禁,只有巡夜的禁军偶尔经过,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宫城之内,更是戒备森严,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宿卫手持火把,往来巡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肃杀的气氛。 这一切,都让几位大臣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又加重了几分。 福宁殿偏殿之内,早已被内侍们收拾得焕然一新,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殿内正中,设着一方御案,赵桓已换上了一身深色的盘龙常服,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哪有半分深夜的倦意。他的身前,摆放着几杯尚冒着热气的香茗。 李纲最先抵达,向赵桓行礼后,被赐座于左首。紧接着,吴敏、蔡懋、许翰也陆续赶到,一一见礼落座。 待四人到齐,赵桓挥了挥手,示意张望等内侍退下,并将殿门轻轻掩上。 偏殿之内,只剩下君臣五人,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凝重。 “诸位爱卿,”赵桓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四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朕深夜急召尔等前来,是有一件关乎我大宋国本,乃至千秋万代的大事,要与诸位商议。” 李纲等人心中皆是一凛,躬身道:“臣等洗耳恭听,请陛下示下。” 赵桓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偏殿中清晰可闻:“朕自登基以来,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幸赖诸卿辅佐,将士用命,方能力挽狂澜,使社稷免于倾覆。汴京解围,怀州大捷,太原复克,河北伪朝授首……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无数忠臣良将,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也带着一丝沉痛。 “然,仅仅是封官晋爵,金银赏赐,朕以为,尚不足以彰其功,慰其忠魂,励我后人!”赵桓的语气陡然变得激昂起来,“我大宋立国百年,重文抑武,积弊已深!武人为国征战,九死一生,却往往地位不高,荣光不显!长此以往,何以激励将士用命杀敌?何以重塑我大宋赫赫武功?!” 李纲、吴敏等人闻言,皆是神色一动。官家此言,切中要害!尤其是吴敏,身为枢密使,对此感触更深。 “朕,思虑良久,辗转难眠。”赵桓的目光变得灼热而坚定,“朕欲效仿昔日唐太宗皇帝,于我大宋,亦设立一座‘凌烟阁’!将自靖康以来,凡于国有大功,于社稷有大勋者,无论文武,不论文臣出身还是武将行伍,皆图形于阁上,书其功绩,昭示天下,流芳百世!以此,表彰忠烈,激励后进,重塑我大宋尚武之精神,为北伐大业,为万世开太平,奠定不移之基石!” “凌烟阁!!”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饶是李纲早已对官家的“不按常理出牌”有所预料,饶是吴敏深知官家有意提振武功,此刻听到赵桓这石破天惊般的设想,也无不被震得目瞪口呆,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效仿唐太宗,设立凌烟阁?! 这……这哪里仅仅是表彰功臣那么简单?! 这分明是要从根本上撼动大宋立国百余年来“重文抑武”的国策!是要将武将的地位,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其在朝堂之上,在整个士林之中,将引起的轩然大波,恐怕比之前任何一项新政,都要来得更加猛烈! 短暂的震惊之后,偏殿内陷入了一片异样的沉默。每个人都在消化着这个信息,权衡着其背后可能带来的深远影响。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须发皆白的宰执李纲。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却也带着几分难掩的激动。他离座起身,对着赵桓深深一揖:“陛下此议,高瞻远瞩,振聋发聩!臣……臣以为,于国于民,皆有天大的好处!” 李纲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自靖康以来,国事多艰,幸赖陛下圣明,将士用命,方有今日转危为安之局。然将士浴血沙场,百姓箪食壶浆,其忠勇节义,若不能彪炳史册,传之后世,诚为憾事!陛下欲效仿唐太宗,设立凌烟阁,图形功臣,此举不仅能告慰忠魂,更能激励天下人心,使万民知晓忠义之可贵,勇武之可嘉!长此以往,何愁国不强,民不附?老臣……老臣窃以为,此乃我大宋中兴之基石也!” 他顿了顿,语气中也带着一丝隐忧:“只是……陛下,此事干系重大,触动祖制,朝中守旧之臣,以及那些只知空谈义理、轻贱武功的腐儒,恐怕……必将群起而攻之。陛下需有万全之准备,方能推行无碍。” 李纲话音刚落,枢密使吴敏眼中也闪过一丝亮色。他虽然是文臣出身,但久掌军政,深知军心士气对一支军队乃至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他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李相公所言极是。设立功勋之阁,表彰忠勇,不仅能告慰为国捐躯之英灵,更能激励在世将士奋勇杀敌之心。昔日将士作战,常有‘朝廷不重武功’之叹,若能见同袍袍泽图形于阁,享受万世瞻仰,必能使三军将士感念陛下天恩,人人争先,奋不顾身!此举于我大宋军心士气之提振,乃至未来北伐大业之助力,皆不可估量。臣以为,此策甚善!” 他虽然没有像纯粹武将那样激动下跪,但言语中的赞同和对军事利益的看重,已经清晰地表达了他的立场。不过,他也补充道:“然,陛下,此事推行,确需审慎。祖宗之法,虽有积弊,然亦有其维系朝局稳定之用。骤然大改,恐操之过急,反易引起不必要的反弹。臣以为,当徐徐图之,先易后难,方为上策。” 赵桓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吴敏的顾虑。吴敏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积极一些,这让他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户部尚书蔡懋,此刻却是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了惯有的忧色。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陛下圣明,此举确能激励人心。然……臣忝掌户部,不得不为陛下算一算这笔账。兴建功勋之阁,需择良材巧匠,耗费巨大。为功臣图形,需请当世名家,润笔之费亦是不菲。更何况,若要广布其事迹,刊印成册,传于天下,这……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如今国库虽因江南钱粮稍有缓解,然各处用度如流水,北伐大军粮草军械尚未齐备……老臣愚见,此事是否可稍缓行之?待日后国库更为充盈,内外更为安稳之后,再行操办,或更为稳妥?” 蔡懋所言,句句在理,皆是从国家财政和稳定大局出发。钱袋子不鼓,什么宏图伟业都难以为继。 紧随其后,御史中丞许翰也出班奏道:“陛下,臣亦有同感。我朝自太祖皇帝定下‘偃武修文’之策,百余年来,士大夫早已习惯以文制武。如今陛下欲效仿唐制,大幅提升武将地位,恐会打破朝堂平衡,引来众多文臣言官的激烈反对。太祖皇帝曾言‘兵权不可过盛,尾大不掉,国之大患’。若因此引发朝堂党争,内耗国力,反而不美。望陛下三思,此事需有万全之策,能平息纷争,方可推行。” 许翰身为御史台之长,考虑的则是朝堂的稳定和祖宗制度。他的担忧,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务实官员的想法。 一时间,偏殿之内,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起来。李纲、吴敏的支持,与蔡懋、许翰的冷静顾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桓将四位大臣的意见一一听在耳中,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诸位爱卿所言,皆是为国着想,朕心甚慰。” “蔡尚书所虑钱粮之事,朕亦有考量。”赵桓道,“兴建凌烟阁,绘制功臣图,确需耗费。但朕以为,此乃千秋功业,其激励人心、凝聚国力之效,远非金钱所能衡量。况且,江南财赋陆续解送京师,国库日渐充盈,拨付部分款项用于此事,并非难事。朕甚至可以从内帑之中,再行拨付,以示朕对此事之重视。” 他转向蔡懋:“此事,户部不必过于担忧,只需配合礼部、工部,妥善规划便是。” “老臣……遵旨。”蔡懋见陛下已有定夺,且提及江南财赋和内帑,也不好再坚持。 赵桓又看向许翰,微笑道:“许爱卿所虑朝堂纷争,以及祖制之言,朕亦理解。然,时移世易,祖宗之法,亦需因时而变。太祖皇帝定下偃武修文之策,乃因当时天下初定,需与民休息,消弭兵戈。然如今,强敌环伺,国难当头,若再固守旧制,不思变革,无异于坐以待毙!” “至于提升武将地位,是否会造成尾大不掉之势,”赵桓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朕以为,关键不在于是否提升武将地位,而在于兵权是否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掌握在朕的手中!只要军纪严明,赏罚有度,忠奸分明,则将士用命,何来跋扈之忧?朕设立凌烟阁,正是要树立忠勇报国之楷模,让天下将士皆知,为国尽忠,方是荣耀!”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当然,”赵桓话锋一转,语气稍缓,“此事推行,确需讲究策略,不可一蹴而就。朕以为,可分步进行。” 他看向李纲和吴敏:“朕意,可先由礼部、太常寺拟定仪典,朕将亲自主祭太庙,隆重追赠自靖康以来为国捐躯之忠臣烈士,尤其是如故太尉种师道这般功勋卓着之人,当给予最高哀荣,其事迹当载入史册,编入邸报,传颂天下,令万民知晓。” “同时,对在世的有功之臣,亦当不吝封赏,擢升其位,彰其功绩。如此先行造势,让天下军民皆知朝廷崇尚忠勇,不忘功臣,为后续正式兴建凌烟阁,图形立传,奠定人心基础。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李纲闻言,抚须点头道:“陛下此法甚好!先扬忠烈之名,再建功臣之阁,循序渐进,阻力必将大为减少。臣附议!” 吴敏也道:“陛下圣明!如此一来,既能安抚人心,又能逐步推行,确是稳妥之策。” 蔡懋和许翰见赵桓并非一味强硬,而是采纳了分步实施的策略,心中的担忧也减轻了不少,皆表示赞同。 “善!”赵桓见核心大臣已基本统一意见,心中大定,“既然如此,明日早朝,朕便会正式提出此事!届时,还需诸位爱卿,与朕同心同德,共促此议!” 他目光扫过四人,带着一丝期许,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朕知道,朝中必有反对之声。但朕心意已决!这凌烟阁,朕非立不可!谁敢阻挠,便是与大宋中兴为敌,便是与天下万民为敌!朕,绝不姑息!” 四位大臣心中一凛,齐声躬身道:“臣等谨遵陛下圣谕!愿为陛下分忧!” 夜色更深,福宁殿偏殿的灯火,却比先前更加明亮。 第171章 龙廷激辩立凌烟 旭日东升,金光刺破薄雾,直射垂拱殿。殿内,百官按品阶肃立,朝靴踩在冰冷金砖上的细碎声响,与朝服偶尔的窸窣,交织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李纲手握笏板,花白胡须微微颤动,目光沉静却暗藏锋芒,昨夜的密议已在他心中掀起万丈波澜。吴敏则如磐石般伫立,双目微垂,唯有指节因紧握笏板而微微泛白,显示着内心的不平静。蔡懋与许翰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预感。 “陛下驾到——”内侍尖细的唱喏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赵桓身着衮冕,步履沉稳有力,一步步踏上御座。他并未立刻落座,而是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阶下群臣,那眼神深邃而锐利,让殿内空气仿佛凝固。珠帘轻晃,龙袍上的金线折射出冷冽的光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躬身,山呼之声震动殿宇。 “平身。”赵桓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缓缓落座,目光再次投向下方。 没有丝毫拖沓,赵桓直奔主题:“诸位爱卿,今日朕有一件关乎我大宋国本、社稷长远的大事,要与诸位商议。” 殿内气氛骤然绷紧。群臣屏息,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御座。 “靖康以来,国事多艰。”赵桓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缅怀的沉痛,“金人犯阙,社稷危殆……”他猛地一顿,语气陡然转为激昂,如同金石交击,“幸赖诸卿辅佐,将士用命,百姓同心,方能力挽狂澜!怀州大捷,太原复克,河北伪朝授首……这一桩桩功勋,皆是以血泪铸就!” 御座上的赵桓猛地一挥手,龙袍宽袖在空中带起一阵劲风,他目光如炬,直视殿下:“然,仅仅封官晋爵,金银赏赐,朕以为,不足以彰其功,慰其忠魂,励我后人!我大宋立国百年,重文抑武,积弊已深!武人为国征战,九死一生,却往往地位不高,荣光不显!长此以往,何以激励将士用命?何以重塑我大宋武功?!” 说到此处,他霍然起身,龙行虎步般踏前一步,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彻整个垂拱殿:“朕思虑良久,决意效仿昔日唐太宗皇帝,于我大宋,亦设立一座‘凌烟阁’!将自靖康以来,凡于国有大功,于社稷有大勋者,无论文武,不分出身,皆图形于阁上,书其功绩,昭示天下,流芳百世!” 赵桓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不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群臣的心上。 “以此,表彰忠烈,激励后进,重塑我大宋尚武之精神,为北伐大业,为万世开太平,奠定不移之基石!” “凌烟阁!!” 话音未落,殿内瞬间鼎沸! “哗——” 群臣面色剧变,惊呼声、倒吸凉气的声音、难以置信的私语声响成一片。 一名须发皆白,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老臣,正是三朝元老,以守旧着称的礼部侍郎陈公亮,他再也忍不住,踉跄出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陛下!此议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太祖皇帝以‘杯酒释兵权’定下偃武修文之国策,方有我大宋百年太平!此乃祖宗之法,国之根本!陛下,您…您这是要动摇国本啊!”他一边说,一边连连叩首,额头触地,发出“咚咚”的闷响,声声泣血。 紧随其后,一名年约四十,面容刚正,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偏执的给事中刘彦直也猛地出班,声音尖锐而急切,几乎是嘶吼道:“陛下!唐末五代之乱,殷鉴不远!武人拥兵自重,骄兵悍将层出不穷,今日节度,明日称帝,视君父如草芥,置苍生于水火!那等武将跋扈,祸乱天下的惨状,史书之上,字字泣血!我朝百年安稳,正是得益于以文制武,以儒治国!陛下若效仿唐制,重开武人干政之门,社稷危矣!苍生危矣啊!” 刘彦直情绪激动,手中的象牙笏板都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直视着御座,眼中充满了“为国死谏”的决绝。 “臣等附议!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数十名文臣如同决堤的洪水,纷纷涌出队列,跪伏于地,言辞激烈,声泪俱下,大殿之上,一时之间竟有了几分“尸谏”的悲壮。他们之中,有真心忧国者,有固守祖制者,亦有担心自身利益受损者,但此刻,他们都将矛头对准了赵桓这石破天惊的提议。 御座之上,赵桓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弧度,冷眼旁观着殿下的“表演”。他早就料到会有如此场面,甚至,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不将这些盘根错节的守旧势力彻底打痛、打怕,他的新政便无法真正推行下去! 他缓缓抬手,虚按了一下。 殿内哭谏之声渐歇,但仍有不少官员伏地不起,以示抗议。 “诸位爱卿的‘忠言’,朕都听到了。”赵桓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五代十国,武人乱政,朕自然知晓。唐末藩镇,祸国殃民,朕也读过史书!”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龙袍下摆在金砖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像刀锋般割向众人:“然,时移世易,祖宗之法,亦需因时而变!太祖皇帝定下偃武修文之策,乃因当时天下初定,需以文德安抚四方。然如今,是何等光景?!” 赵桓的目光如同两道寒芒,直刺那些跪伏的文臣:“金贼铁骑踏破我大宋疆土,兵临我汴京城下,掳我宗亲,荼毒我黎民百姓!若朕依旧固守旧制,不思变革,任由武将受抑,军心不振,无异于坐以待毙,引颈就戮!” “尔等口口声声祖制,口口声声前车之鉴!”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然靖康之耻,金人兵临城下,围三阙,辱君父,杀戮臣民之时,尔等所谓的祖制,所谓的文治,可曾挡住金人半步铁蹄?!可曾救万民于水火?!” “是李纲!是种师道!是岳飞!是韩世忠!是千千万万浴血奋战的将士,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才为大宋换来一线生机!尔等安坐朝堂,享受俸禄,却对他们的功绩视而不见,反而以所谓‘祖制’加以束缚,朕问你们,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赵桓手指猛地指向殿外,声音激昂,如同战鼓擂动:“至于提升武将地位,是否会造成尾大不掉之势?朕告诉你们,关键不在于是否提升武将地位,而在于兵权是否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掌握在朕——的手中!” 他环视群臣,目光中杀意凛然:“只要军纪严明,赏罚有度,忠奸分明,则将士用命,何来跋扈之忧?!朕设立凌烟阁,正是要树立忠勇报国之楷模,让天下将士皆知,为国尽忠,方是荣耀!谁敢再以祖制之名,行阻碍国策之实,便是与大宋中兴为敌,便是与天下万民为敌!” 说到最后,他猛地一顿,声音如同冰封万里:“朕——绝不轻饶!!” 这五个字,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每一个反对者的心房。赵桓平日里温和内敛,此刻却展露出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令所有人心头发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那名先前痛哭流涕的礼部侍郎陈公亮,猛地抬起头,老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他嘶吼一声:“陛下!祖宗之法不可废!武人得志,国必将亡!老臣……老臣今日便以死相谏!” 说罢,他竟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朝着殿内的蟠龙金柱冲去,看那架势,竟是要效仿古人,血溅金銮,以死明志! “拦住他!”赵桓厉声喝道,眼中寒光一闪。 殿前侍卫反应极快,数道身影如电般射出,在陈公亮即将撞上金柱的瞬间,将他死死按住! “放开老夫!放开老夫!昏君!昏君啊!大宋要亡了!亡了啊!”陈公亮须发散乱,状若疯癫,在侍卫的控制下依旧奋力挣扎,口中发出绝望的嘶吼。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殿内百官更是噤若寒蝉。连三朝元老都以死相逼,可见此事在文官集团中引起的抵触有多么巨大! 御座之上,赵桓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看着如同疯魔般的陈公亮,心中怒火中烧,但更多的却是冰冷的杀意。 他缓缓抬起手,示意侍卫将陈公亮拖拽到殿中。 “陈公亮,”赵桓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你口口声声祖制,口口声声为国。朕问你,金人围城,你献过何策?河北危急,你出过何力?如今朕要表彰为国捐躯的忠烈,激励浴血奋战的将士,你却以死相逼,阻挠朕的国策!你究竟是忠于大宋,还是忠于你那腐朽不堪的所谓‘体面’和‘利益’?!” “我……我……”陈公亮被赵桓一番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徒劳地挣扎着。 赵桓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李纲:“李相公!” 李纲心中一凛,连忙出班:“臣在!” “陛下圣明!”李纲颤巍巍地出班,声音却异常坚定洪亮,他躬身一揖,朗声道,“老臣以为,陛下之言,振聋发聩,切中时弊!五代之乱,确为前车之鉴,然亦不可因噎废食!大宋今日,外有强虏虎视眈眈,内有积弊沉疴待除,正是需要重振武功,以御外敌,以安社稷之时!陛下欲设凌烟阁,先扬忠烈之名,再建功臣之阁,循序渐进,恩威并施,此乃安抚人心,激扬士气,为国增添底蕴之无上妙策!老臣……恳请陛下,速下旨意,推行此策!”他的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赵桓的支持。 枢密使吴敏紧随其后,目光灼灼,沉声道:“陛下!臣附议!设立凌烟阁,能极大提振我大宋将士士气!昔日岳都统、韩都统等将士,浴血沙场,为国死战,若其功绩能图形于阁,流芳百世,则天下武人,无不感念陛下天恩,人人争先,奋不顾身!此策于我大宋军心士气之提振,乃至未来北伐大业之助力,皆不可估量!至于陈侍郎所言,不过是杞人忧天,食古不化!若无将士用命,何来江山社稷?!何来他这身官袍顶戴?!”吴敏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竟隐隐指向了被按倒在地的陈公亮。 两位宰执重臣的表态,如同两座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摇摆的朝局。那些原本还在犹豫观望的官员,此刻也纷纷调整了姿态,不敢再逆龙鳞。 户部尚书蔡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出班道:“陛下……老臣亦以为此举可行。只是……兴建阁楼,绘制图形,耗费巨大,还请陛下……酌情。”他依旧不忘自己的职责,但语气已明显软化。 御史中丞许翰也出班,声音沉稳:“陛下既有定夺,臣自当奉诏。然,功臣遴选,事关重大,还需制定周详章程,以示公允,杜绝偏私。”他这是在为后续的执行提出实际建议。 赵桓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目光转向队列中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桧,后者适时地投来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好!”赵桓猛地一拍御座扶手,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喙:“既然诸位爱卿皆无异议,那便依朕旨意!” 他目光扫过群臣,继续道:“朕特命礼部、太常寺,即刻拟定仪典!朕将亲自主祭太庙,隆重追赠自靖康以来为国捐躯之忠臣烈士!尤其是故太尉种师道,当配享太庙,其功绩当昭告天下!至于……故相李邦彦、故太宗黄潜厚……” 听到这两个名字,殿内又是一阵细微的骚动。李纲和吴敏等人也是微微一怔,不明白官家此刻的用意。 赵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缓缓道:“……其罪行亦当钉在耻辱柱上,警示后人!凡为国尽忠者,朕不吝褒奖;凡祸国殃民者,朕亦不吝惩处!此乃朕之治国准则!朕要让天下人看看,何为忠,何为奸!” 群臣这才恍然大悟,官家这是要借机再次敲打朝堂,彰显其赏罚分明、不容置喙的决心。 “对在世的有功之臣,亦当不吝封赏,擢升其位,彰其功绩!”赵桓的声音再次高亢起来,“至于兴建凌烟阁,图形立传之事,待追赠仪式完毕,礼部与工部当会同商议,择吉日开工!” 他目光如电,扫过殿下每一位臣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朕意已决!谁敢再有二心,休怪朕——不念旧情!”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依旧被侍卫按住,却已面如死灰的陈公亮身上,声音冰冷地说道:“礼部侍郎陈公亮,咆哮朝堂,御前失仪,着……革去官职,永不叙用!念其年迈,姑且饶其性命,逐出京师,着其家人领回,严加看管!” “臣等遵旨!”殿内群臣,无论心中作何感想,此刻都齐齐躬身,山呼应诺,声音中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敬畏。 “退朝。”赵桓拂袖起身,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掌控一切的从容。 第172章 让子弹飞一会 距离那场震动朝野的垂拱殿大朝会,不过短短一日。 然而,“凌烟阁”三个字,却像一阵骤然而起的狂风,裹挟着雷霆之威,迅速席卷了整个汴京城。上至王公府邸,下至街头巷尾,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在议论着官家这石破天惊的决定。 汴京城东南,殿前司都虞候李进的府邸之内,此刻却是酒香四溢,笑语喧腾。 厅堂之上,几名在京的殿前司指挥、都头,皆是李进平日里相熟的袍泽弟兄,正围着一张八仙桌,推杯换盏,气氛热烈异常。 “痛快!真是他娘的痛快!”李进一张黝黑的脸膛因饮酒而泛着红光,他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重重地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唾沫横飞地将昨日朝堂之上,官家舌战群儒,力排众议,以及那老匹夫陈公亮撞柱不成反被革职的场面,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哈哈哈哈!好!陛下圣明!”一名满脸络腮胡的指挥使听得是眉飞色舞,一拍大腿,猛灌一口酒,震得桌上的酒菜都跳了跳,“官家这话才叫提气!想我等为国出生入死,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图的什么?不就是这份荣耀吗?那些酸丁腐儒,平日里对咱们吆五喝六,视我等如草芥,如今官家要为咱们武人正名,建什么凌烟阁,把咱们的画像都挂上去!奶奶的,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日后若真能图形凌烟阁,便是立刻战死沙场,也值了!” “正是此理!”另一名较为年轻,脸上带着一道浅浅刀疤的都头也附和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想当年太祖爷杯酒释兵权,说是为了江山稳固,可也苦了咱们这些后辈武人!平日里受尽鸟气,功劳再大,也抵不过那些文官动动嘴皮子!如今好了,官家英明神武,总算是拨乱反正,让咱们武人也有了盼头!” 席间众人纷纷应和,一时间,称颂陛下圣明之声不绝于耳,仿佛那凌烟阁已然建成,他们的画像已高悬其上一般。 唯有一名年岁稍长,神色较为沉稳的指挥使,在众人喧嚣之余,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说道:“诸位兄弟,官家此举,固然大快人心。只是……这凌烟阁的名额,怕是有限得很。不知……我等可有机会名列其上?” 此言一出,原本热烈的气氛骤然一滞。众人脸上的兴奋之色稍减,纷纷陷入了沉思,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复杂和期盼。是啊,凌烟阁是好,可谁能进去呢?这恐怕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与武将府邸的欢腾鼓舞截然不同,那些在朝堂上明确表示反对,或是心中暗怀不满的守旧文臣府邸,此刻却是愁云惨淡,暗流涌动。 被革职的前礼部侍郎陈公亮府邸,一夜之间门庭冷落车马稀。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有几位平日里与他交好,或是政治立场相近的老臣,打着“探望旧友”的旗号,悄然登门。 书房之内,陈公亮形容枯槁,须发散乱,早已不复昨日在朝堂上“死谏”时的“慷慨激昂”。他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国将不国啊!武夫当道,骄兵悍将,此乃取乱之道啊!老夫……老夫便是拼了这条残躯,也未能阻止昏……陛下行此倒行逆施之举!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 “陈公息怒,保重身体要紧。”一名须发花白,身着御史台官服的老者低声劝慰道,语气中却也带着几分无奈,“陛下昨日龙威震怒,雷霆手段,我等……我等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您看那李相公、吴枢密,皆是旗帜鲜明地赞同此事,我等再行反对,恐……恐招来不测啊!” 另一名来自翰林院,素以清流自居的中年官员,眉头紧锁,压低了声音道:“依下官看,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凌烟阁要建,官家的旨意已下,我等难以撼动。但……入选何人,遴选的标准如何,尚有可议之处。我等或可联名上疏,恳请陛下慎选入阁之人,务必以德行为先,功绩为次,且当多录文臣先贤,以示朝廷文武并重,消弭武人可能因此而生的骄横之气,此亦是为国分忧之策。” 他这番话,倒是让陈公亮等人眼睛微微一亮。是啊,既然无法阻止建阁,那就在入选人选上做文章,尽可能地削弱武将的影响,多塞些自己人进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然而,亦有更为激进者,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蚊蚋:“陈公昨日在殿上之举,虽未功成,却也让陛下见识到了我等士大夫宁折不弯的骨气!若……若再有几位德高望重,不怕牺牲的同道,效仿陈公,于宫门之前,或太庙之内……以死明志……或许……” 他话未说完,便被旁边几人惊骇的眼神和急促的摆手制止了。这种话,也敢乱说?!如今的官家,可不是当年那个任由臣子“尸谏”的软弱君主了!陈公亮的前车之鉴,还不够深刻吗?! 京城各大街小巷的茶楼酒肆,以及士子云集的太学之内,关于“凌烟阁”的议论更是沸沸扬扬,莫衷一是。 太学之内,年轻的学子们成群,或慷慨激昂,或引经据典,争论得面红耳赤。 “官家此举,大快人心!自古英雄当留名!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若能图形凌烟,方不负其一腔热血!”一名身着青衫,神情激动的学子高声道,显然是对赵桓的决策极为赞赏。 “非也非也!”另一名手持书卷,摇头晃脑的学子反驳道,“唐太宗立凌烟阁,乃因其开创盛世,文治武功皆至顶峰。我朝如今强敌环伺,国力未复,便急于效仿,恐有不妥。且太祖皇帝定下偃武修文之策,乃是深思熟虑,为防武人干政,重蹈五代覆辙。如今轻易更改,焉知非福兮祸所伏?” 更有学子对陈公亮的遭遇表示同情:“陈侍郎虽言辞激烈,然其忠心可鉴!言官死谏,乃是本分!陛下虽圣明,亦当广开言路,纳逆耳之忠言,方为明君所为啊!” 一时间,太学之内,各种观点交锋,唇枪舌剑,好不热闹。 而在那些寻常百姓聚集的酒楼茶肆,说书先生们早已嗅到了新的热点。他们添油加醋,将昨日垂拱殿上的那场激辩,演绎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列位看官,且说昨日金殿之上,咱家圣天子龙颜大怒,力排众议,要为那靖康年间的忠臣良将,建一座比那唐朝凌烟阁还要气派的功臣阁!那些个平日里只知道伸手要钱的文官老爷,哪个敢说半个不字?嘿,还真有不怕死的!那礼部侍郎陈公亮,老糊涂了,竟敢当殿咆哮,还要学那古人撞柱死谏!咱家圣天子是何等人物?岂容他放肆?当即龙目一瞪,厉声喝道:‘拖出去!革职!永不叙用!’好家伙,那陈老儿当时就瘫了!” 说书先生口若悬河,配合着醒木一拍,引得堂下看客们满堂喝彩,纷纷叫好。百姓们或许不懂什么祖制、什么国策,但他们心中自有一杆秤,谁是忠臣,谁是奸佞,谁为国为民,谁只顾自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官家要表彰打退金贼的大英雄,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在这满城风雨之中,秘书省一间略显偏僻的官署之内,秦桧却仿佛置身事外。他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案牍之间,神情专注地翻阅着户部刚刚送来的关于江南财赋的各项数据,以及历年盐铁漕运的旧档。窗外的喧嚣,似乎丝毫未能影响到他的心绪。 只是,他派出去的几个平日里颇为机灵的心腹门生,却早已领会了他的意会,悄然散布于京城各处,暗中收集着各方对“凌烟阁”之议的反应,特别是那些反对声音最激烈的官员的言行举止,以及他们之间的私下往来,一一记录在案。 秦桧深知,官家既然已经在朝堂之上乾纲独断,此事便已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的可能。那些跳出来反对的,不过是螳臂当车,自取其辱罢了。他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在接下来的江南财赋制度建设中,以及未来可能更为重要的事务中,精准地把握住官家的脉搏,展现出自己无可替代的价值,从而进一步获得官家的信任和重用。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皇宫深处,御书房内。 赵桓听着张望和皇城司暗探低声汇报上来的各方反应,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武将们的欢欣鼓舞,在他的意料之中。那些守旧文臣的私下串联和色厉内荏,更在他的掌控之内。至于民间的议论,则更是他乐于见到的。 “跳梁小丑,不足为惧。”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让他们闹,闹得越凶,朕才越好看清楚,哪些是真正的忠臣,哪些是只会空谈误国的蠹虫,哪些……又是首鼠两端,可以利用的墙头草。” 他对垂手侍立的张望道:“传旨礼部、太常寺,追赠大典和祭祀太庙之事,务必办得隆重盛大!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为国尽忠者,生前享受荣宠,死后亦得哀荣无限!” “至于凌烟阁的人选,”赵桓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能穿透宫墙,望向那波澜壮阔的未来,“朕心中已有计较。此事不急,先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第173章 太庙祭英魂 功臣初论定凌烟 旭日初升,紫禁城沐浴在一片金色的晨曦之中。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御街,今日却显得格外肃穆。 从宫门到太庙,禁军甲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明黄的龙旗与玄色的军旗交错,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今日,是大宋靖康以来,第一次如此隆重地祭奠为国捐躯的忠臣烈士。 太庙之外,早已人山人海。汴京百姓自发前来,他们神情庄重,目光中带着对英雄的敬仰和对未来的期盼。凌烟阁的议论尚未平息,陛下便以如此雷霆之势推行对忠烈的追崇,无疑给这饱经战火的都城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吉时已到。 赵桓身着十二章衮冕,头戴平天冠,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一步步踏上太庙的白玉台阶。其身后,李纲、吴敏等一众文武大臣,以及种师道、姚平仲等殉国将领的家属代表,皆神情肃穆,眼眶泛红。 “咚——咚——咚——” 九声沉浑的钟鸣响彻云霄,紧接着是三通鼓响,鼓声悲壮苍凉,仿佛在诉说着那些逝去的英魂不屈的抗争。 赵桓立于祭台中央,接过太常寺卿呈上的祭文,声音洪亮而带着一丝压抑的悲痛,亲自宣读: “维大宋靖康元年夏六月乙卯,嗣天子桓,谨以太牢、醴齐、香帛之仪,昭告于太祖太宗列位先皇,并致祭于靖康以来,为国尽忠,壮烈殉国之诸位文臣武将、忠勇将士之英灵曰:” “惟我大宋,肇基太祖,文德武功,光被四表。然天道不常,金虏猖獗,犯我疆界,围我京阙。宗社几危,生民涂炭。当此之时,幸有忠臣义士,临危不惧,蹈死不顾!” 赵桓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声音陡然高亢: “故太尉、忠愍公种师道!皓首匹夫,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力撑危局,血染宣化,身死而北望,其忠勇足昭日月!” “故殿前都指挥使、壮烈侯王宗濋!故河东制置使、忠武侯姚平仲!二公同心,勤王京师,喋血城下,为国捐躯,虽败犹荣!” “故西水门守将、威毅伯张克戬!故神卫军指挥使、愍节郎张斌!死守孤城,与敌偕亡,其节义感天动地!” 每念到一个名字,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呜咽。那些忠烈家属,更是泪如雨下,却又因这迟来的荣耀而挺直了脊梁。 “……尔等,或力战殉身,或死事君国,或文死谏,或武死战!其功彪炳史册,其名当与日月同辉!” “今,朕承先帝之遗志,继往开来,誓将扫清寰宇,廓靖中原!特追崇尔等,配享太庙,以慰忠魂!更决意效仿前朝,兴建‘凌烟阁’,图形勒石,将尔等及后续为国建功立业者之功绩,昭示天下,激励万代!使我大宋人人皆知忠勇为荣,奸邪为耻!” “英灵不远,来格来歆!尚飨!” 赵桓将祭文投入熊熊燃烧的铜鼎之中,烈焰冲天,仿佛将那些不屈的英魂送上了九天。 祭祀大典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前所未有的隆重与尊崇。当赵桓宣布,将追赠种师道为太师,谥号“忠愍”,配享太庙,并作为第一位图形入凌烟阁的功臣时,整个太庙内外,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紧接着,姚平仲追赠太保,谥号“忠武”,王宗濋追赠少保,谥号“壮烈”,张克戬追赠武功大夫,谥号“威毅”,张斌追赠武德大夫,谥号“愍节”……所有在汴京保卫战和后续战斗中牺牲的重要将领,皆得到了远超其生前品阶的追赠和谥号,并明令,待凌烟阁建成,皆当图形入阁! 这不仅仅是一场祭奠,更是一场政治宣言! 赵桓以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了天下人,他要重用武将,他要褒奖忠勇!那些过去被文官集团压制,甚至死后都可能得不到公正评价的武人,如今,终于等来了扬眉吐气的时刻! 消息传出,整个汴京城都沸腾了! 武将府邸自不必说,李进等人早已聚在一起,喝得酩酊大醉,拍着桌子高呼陛下圣明,恨不得立刻披甲上阵,也为自己挣一个入阁的功名! 而那些曾经反对设立凌烟阁的文臣,此刻再也不敢有丝毫异议。陛下的决心和手段,他们已经领教过了。如今大势所趋,再螳臂当车,恐怕就不是革职那么简单了。 太学之内,那些原本还在争论“文武优劣”的学子们,此刻也多被这股浩荡的皇恩和激昂的氛围所感染。一些有血性的年轻士子,甚至开始认真思考,是否也应该投笔从戎,效仿班超,去沙场之上建功立业。 皇宫,紫宸殿偏殿。 赵桓召见了李纲、吴敏、户部尚书蔡懋、御史中丞许翰,以及暂代工部事务的礼部尚书周延寿和太常寺卿。秦桧作为秘书少监,因其文思敏捷,被特许在一旁记录备询。 “今日太庙之祭,诸公以为如何?”赵桓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李纲率先道:“陛下,今日大典,庄严肃穆,感天动地!追赠忠烈,配享太庙,图形凌烟,此乃亘古未有之厚恩!足以安抚逝者,激励生者!臣敢断言,经此一役,我大宋军心民心,必将空前凝聚!” 吴敏亦道:“陛下此举,远迈汉唐!必将激励三军用命,为收复故土,再造乾坤而奋死!” 赵桓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暂代工部事务的周延寿:“凌烟阁的选址和初步规制,礼部与太常寺、将作监可有章程了?” 周延寿连忙躬身道:“回陛下,臣等已连夜商议,初步选定于大内西苑,紫宸殿之西,地势开阔,可登高望远。阁楼规制,臣等参照汉唐旧例,并加以损益,初步拟定为三层楼阁,高九丈九尺,取九九至尊之意。一层图形开国元勋及历代贤臣名将,二层图形靖康以来殉国忠烈,三层……三层可留待将来,为陛下北伐成功,收复燕云,再立不世之功的文武大臣预留!” 周延寿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体现了对历史的尊重,也为未来留足了空间,更不忘彰显陛下的雄心。 赵桓听罢,龙颜大悦:“好!周卿所虑甚是周详!此事便依此办理!所需工匠、物料,户部与内帑皆会全力支持!朕只有一个要求,凌烟阁要建得雄伟壮丽,足以匹配我大宋中兴之气象!” “臣遵旨!”周延寿激动领命。 随后,赵桓的目光落向了在座的几位核心大臣:“已故忠烈,图形入阁,已有定论。然,在世功臣之遴选,方是重中之重。此事关乎朝局安稳,关乎人心向背,更关乎我大宋未来风气之导向。诸公有何高见?” 李纲沉吟道:“陛下圣虑深远。臣以为,在世功臣之选,当首重靖康以来,于国有再造之功,于民有安定之绩者。其标准,当以‘忠勇’为核,以‘功绩’为凭,不拘文武,不限出身。” 吴敏补充道:“臣附议。具体人选,可由中书门下会同吏部、兵部、枢密院共议,草拟名单,再由御史台复核其品行操守,最后呈陛下圣断。” 许翰闻言,出班道:“陛下,吴枢密所言甚是。遴选过程务求公允透明,其功绩当有实证,其品行当无可指摘,方能杜绝悠悠众口,使入选者实至名归,未入选者亦心悦诚服。” 赵桓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角落里一直垂首记录的秦桧:“秦桧。” 秦桧闻声,连忙放下笔,趋步上前,躬身道:“微臣在。” “你先前曾言,遴选当‘德行为先,功绩为次,文武并重’。朕以为此言颇有见地。”赵桓看着他,语气平静,“如今,你且说说,这‘德’与‘功’,具体当如何衡量?这章程细节,又当如何拟定,方能周全?” 秦桧心中一动,知道这是陛下在考较自己,也是给予自己一个展现的机会。他略作思忖,条理清晰地答道:“回陛下。微臣浅见,‘德’者,首重忠君爱国,此乃大节,不容有失。其次为清正廉明,体恤民情。若有贪墨劣迹、欺压百姓者,纵有天大功劳,亦不应入选,以免玷污圣阁清名。” “‘功’者,战时以拒外侮、拓疆土、平内乱为上;平时则以兴教化、利农商、清吏治为先。功绩大小,当有军报、政绩、民望等多方佐证。” “至于章程细节,”秦桧继续道,“微臣以为,可设立专门的遴选司,由宰执大臣领衔,各部堂官参与,明确遴选标准、提名程序、考评办法、公示机制。凡提名之人,其功绩事迹,当由翰林院学士据实撰写,力求详尽客观,再由陛下御笔亲批,方能彰显隆重与公允。” “善!”赵桓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秦桧所言,甚合朕意。条理清晰,思虑周全。李相公,”他转向李纲,“此事便由你牵头,会同诸部,依照秦桧所议框架,尽快拟定详细章程。秦桧,”他又看向秦桧,“你便协助李相公,处理此事相关的文书事宜。” “臣(微臣)遵旨!”李纲与秦桧齐声应道。秦桧心中暗喜,知道自己又向权力中心迈进了一小步。 议定了凌烟阁之事,赵桓的心情明显轻松了不少。这颗重要的棋子已经落下,接下来,便是等待它在整个大宋棋盘上,引发的连锁反应了。 他站起身,负手走到殿门口,望着殿外万里无云的晴空,心中豪情万丈。 “江南钱粮已至,忠烈英魂已安,凌烟阁功臣在望……”赵桓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接下来,便是朕的‘格物院’,该登场了!” 第174章 御笔轻点开新局 巧问连珠启天工 窗外晨曦微露,天边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他却已了无睡意。 脑海中,太庙祭奠的庄严肃穆与凌烟阁的宏伟构想交织闪现。表彰忠烈,重塑尚武精神,这固然是中兴的必要之举。但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 他猛地坐起身,目光锐利。 大宋的根基,在于“器”与“技”!若无坚船利炮,若无精良军械,若无民生富足,所谓中兴,不过是镜花水月。 凌烟阁的营造,礼部尚书周延寿虽已领命,并就礼仪规制提出了周详的方案,但赵桓深知,周延寿长于礼乐文章,于营造百工一道,终究非其所长。尤其是他接下来要推行的那些关乎国运的“奇思妙想”,更需一位真正懂行且有魄力之人来推动。工部尚书一位,自前任因病致仕后,便一直悬而未决,也是一块心病。 不行,此事必须找对人,必须由朕亲自牢牢掌控! “张望!”赵桓扬声道。 “奴婢在!”守在殿外的张望连忙躬身进来,心中暗道,官家这几日真是夙夜在公,连个囫囵觉都不让人睡了。 “传朕旨意,”赵桓声音沉稳,不容置疑,“宣礼部尚书周延寿、军器监使钱柄、将作监丞刘衍,即刻到文德殿偏殿候召!朕随后便至!” “奴婢遵旨!”张望不敢怠慢,匆匆领命而去。心中却替那几位大人叫苦:这天还没大亮呢,官家又开始“折腾”了。 赵桓披衣起身,简单用了些早点,便径直往文德殿偏殿行去。他心中早已盘算妥当,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格物院”这颗至关重要的棋子,稳稳地落下!他要亲自点拨,亲自督促,让那些超越时代的智慧,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不多时,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礼部尚书周延寿,以及睡眼惺忪的军器监使钱柄和将作监丞刘衍,便已在文德殿偏殿内恭敬等候。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苦笑和无奈。自打这位年轻的官家亲政以来,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以前虽说也有朔望朝参,但哪像现在这般,官家兴致来了,管你三更半夜还是鸡鸣五鼓,一道旨意下来,就得麻溜地从热被窝里爬起来。 周延寿心中更是腹诽不已:昨日太庙大典,他忙前忙后,几乎一夜未合眼,本以为今日能稍作歇息,谁知这卯时未到,宫里的传召又来了。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待赵桓步入偏殿,三人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疲惫,大礼参拜。 赵桓看着他们略显憔悴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的模样,心中并无半分愧疚,反而觉得这才是臣子应有的“勤勉”。 “平身,赐座。”赵桓指了指一旁的锦墩,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审视。 待三人落座,赵桓目光缓缓扫过他们,直接开门见山:“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一桩关乎我大宋国本,利在千秋的大事,要与诸卿商议。” 他先看向周延寿:“周卿,你乃礼部尚书,于典章制度、礼乐文章,朕是信得过的。凌烟阁的礼仪规制,你办得很好。然,朕今日想问问,关于我大宋百工技艺,营造之术,你有何看法?” 周延寿闻言一愣,心中暗道果然与此有关。他定了定神,躬身道:“回陛下,我大宋百工技艺,历代皆有传承,亦不乏能工巧匠。然……然若论精进创新,与汉唐盛时相比,似……似有不足。营造之术,亦多遵循旧制,少有突破。”他答得中规中矩,不敢多言。 赵桓不置可否,又转向军器监使钱柄:“钱监使,朕且问你,如今我大宋军器监所造军械,比之金人,优劣何在?若要打造能克敌制胜之新式利器,军器监可有良策?” 钱柄连忙起身,恭敬道:“回陛下,我朝神臂弩、床子弩等远射利器,设计精巧。然金人铁骑精良,甲坚兵利,我朝刀枪确有不及。若论新式利器,则需……需有高人指点,或……或需耗费巨资,反复试制,臣……臣不敢妄言。”他话说得十分实在,也透着一股无力感。 赵桓目光转向将作监丞刘衍:“刘卿,你于营造算学颇有心得,汴京保卫战时,于地道攻防亦有建树。若朕有一些新的营造构想,或器物改良之法,将作监可有能力将其付诸实现?” 刘衍眼中闪过一丝光彩,拱手道:“回陛下,将作监虽匠人众多,然亦需良方善策以为引导。若陛下有奇思妙想,臣愿率将作监上下,竭力钻研!只是……许多新技艺的尝试,往往耗时耗材,且未必能一蹴而就。” 赵桓听完三人的回答,心中已有了计较。他缓缓走到偏殿中央临时搬来的一张大案前,案上摆放着一些竹管、陶罐、硝石粉末等物。 “朕观那靖康年间守城所用火药,爆则烟火弥漫,声势不小,然破坚之力,似乎尚有不足。”赵桓拿起一小撮硝石,在指尖捻了捻,“朕尝闻,火药之威,在于三物配比。若硝石、硫磺、木炭之量,或增或减,或改变其研磨之精细,其威力是否能更上一层?乃至……开山裂石?” 此言一出,钱柄和刘衍皆是心中一震,陛下竟要亲自指点火药配方?周延寿虽不直接管辖军器,但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 赵桓见他们面露惊疑,也不在意,又指向旁边一根粗壮的竹管,里面隐约可见填充的黑色粉末。 “此物,军中称为‘火枪’,朕亦见过其喷射火焰碎石之景。然竹管易裂,不堪久用,且射程不过十数步,遇铁甲则无力。”赵桓的声音带着一丝引导,“若以青铜铸管,再辅以精铁箍之,将管壁加厚,其内膛亦效仿炮膛般平滑坚固,是否能承受更猛烈之火药?喷射更远、更具穿透之铁弹、铁砂?” “再者,”赵桓拿起案上一个打磨粗糙的琉璃杯盏,“朕尝见西域琉璃,光彩夺目,然多为杯盏玩物。若能以特殊之法,将此琉璃制成平整如水、光可鉴人之大片明镜,远胜铜镜百倍,此技艺,我大宋工匠可能为之?若能成,则此物之利,又当几何?” 一连串“异想天开”的问题,如同重锤般敲在三位大臣的心头。他们从未听闻过皇帝会对这些“匠人之事”如此细致,甚至提出这般大胆的设想。 青铜铸管的火枪?能开山裂石的火药?大片平整的琉璃明镜? 这些东西,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 周延寿额头开始冒汗,他深知陛下今日召他们前来,绝非随意闲谈。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陛下所言,皆是利国利民之奇思。然,火药配比,乃历代军器监秘传,轻易改动,恐有不测之虞,需反复试制,耗时耗力。青铜铸管之火枪,若要承受猛药,其铸造之法,与寻常铜器大相径庭,且耗费巨大,若不能确保威力,恐得不偿失。至于琉璃明镜……我朝琉璃之法,本就耗费巨大,成品率低,若要制成大片平整明镜,其靡费更是难以估量,且……臣于此道,实非所长,恐难为陛下分忧。” 他这话,说得极为委婉,却也清晰地表达了其中的困难和自己的力不从心。钱柄和刘衍也连连点头,他们作为具体执行者,更清楚其中的难处。 赵桓看着他们脸上那副“此事甚难,望陛下三思”的表情,心中早有预料。他要的,不是他们立刻拿出成果,而是要他们有尝试的勇气和决心!更是要借此机会,将真正懂行、敢干的人提拔上来! “难?难便不做了吗?”赵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金人铁骑难不难?收复燕云难不难?若因一个‘难’字便畏缩不前,我大宋何谈中兴?!何谈雪耻?!”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殿内空旷之处:“朕决意,于宫内核准,另设一司,名曰‘格致院’!此院不隶属任何部司,直接对朕负责!” “格致院?”周延寿三人皆是一惊,直接对陛下负责,这等机构,在大宋可是闻所未闻! “不错!”赵桓语气铿锵,“此格致院,专司研究天下万物之理,改良百工技艺,无论是军国利器,还是民生巧具,皆在其列!朕要工部、军器监、将作监,全力配合格致院行事,凡格致院所需工匠、物料、场地,一律优先供给,不得有误!” “格致院所需经费,由户部直拨,内帑亦可贴补!所需人手,朕会亲自从尔等各监中择优选拔技艺精湛之工匠,亦可广招天下能工巧匠,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凡有献上实用技艺者,一律重赏!入格致院者,其地位俸禄,皆视其贡献而定,优异者,朕不吝封官晋爵!” 赵桓这番话,清晰地表明了格致院的超然地位和皇帝的直接掌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周延寿身上,语气稍缓:“然,此格致院事关重大,工部亦需一位能臣干吏统领协调。周卿,你以为,如今朝中,何人可胜任工部尚书一职,并能辅佐朕,将这格致院的事务初步统筹起来?” 周延寿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陛下这是在给他机会,也是在点他。他连忙叩首道:“陛下圣明!臣……臣愚钝,于营造技艺一道,实非所长,若论工部尚书之选,臣斗胆举荐一人,原工部侍郎吕颐浩。吕颐浩其人,勤勉务实,于水利、营造、军械督造颇有心得,且素有锐意进取之心,或可当此重任,为陛下分忧!”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周延寿总算还没糊涂到家。 “吕颐浩……”赵桓沉吟片刻,此人他有些印象,确实是个实干之臣。他点了点头,却未立刻下令宣召,而是转向钱柄和刘衍: “钱监使,刘监丞,朕方才所提火药增威、铜管火枪、琉璃明镜三事,虽非一蹴而就,然其利国利军之远景,尔等亦当明了。格致院草创,朕不求尔等立刻拿出成品,但十五日之内,军器监与将作监,必须各自梳理出名下最顶尖的十名能工巧匠,并详述其所擅技艺及过往功绩。同时,将现有火药配方、竹管火枪制造工艺、以及琉璃烧制之法门与瓶颈,整理成册,一并呈上!朕要知道,我们如今能做到哪一步,又在何处受制!” 钱柄和刘衍见陛下语气郑重,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应道:“臣等遵旨!” 赵桓又看向周延寿:“周卿,格致院的选址,朕意属皇城司天监旧址,那里僻静且场地尚可。你礼部与太常寺,可先会同将作监,拿出修缮章程与所需预算,三日内报来。此事,朕要尽快看到眉目。” “臣遵旨!”周延寿应道。 将这些初步事务布置下去,赵桓这才缓缓道:“吕颐浩既有此才,朕当用之。张望!” “奴婢在!” “即刻传朕旨意,宣原工部侍郎吕颐浩,速来文德殿偏殿觐见!就说朕有军国要务,需他即刻前来!”赵桓加重了“即刻”二字的语气。 “奴婢遵旨!”张望匆匆而去。 赵桓这才对周延寿三人道:“今日议事便到此。尔等退下后,即刻着手办理朕交代之事。格致院能否顺利开局,尔等之效率与用心,至关重要。” “臣等告退,定不负陛下所托!”周延寿、钱柄、刘衍躬身行礼,缓缓退出偏殿。 第175章 新臣受命履薄冰 格致初立探玄机 偏殿内,赵桓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窗外。 他在等,等那个或许能为他撬动整个大宋科技杠杆的人。 此刻,日头已渐渐升高,阳光透过窗棂,在殿内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赵桓并未显得不耐,他踱到案前,拿起那些竹管、陶罐,细细端详,脑中不断构思着各种改良的方案和可能性。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殿外终于传来了内侍细碎的脚步声和通报声: “启禀陛下,工部侍郎吕颐浩,已在殿外候旨。” 赵桓放下手中的陶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宣。” 张望躬身应是,快步退出殿外,不多时,便引着一名身着七品青绿色官袍,面容方正,眼神中带着几分恭谨与不安的中年官员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接到陛下急召,尚不知何事便匆匆赶来的原工部侍郎吕颐浩。 “臣工部侍郎吕颐浩,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吕颐浩一进殿,见殿内只有陛下与几名内侍,心中更是忐忑,连忙撩袍跪倒,声音洪亮,却难掩一丝紧张。 赵桓的目光落在吕颐浩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此人身形中等,面容黝黑,手掌粗糙,不似寻常养尊处优的文官,倒有几分实干的模样。 周延寿举荐他时,曾言其于水利、营造颇有建树,今日一见,倒也算沉稳。 “吕卿平身,赐座。”赵桓语气温和,指了指一旁的锦墩。 “谢陛下。”吕颐浩起身,小心翼翼地在锦墩的边缘坐了半个臀部,腰背挺得笔直,目光不敢与上首的皇帝对视。 赵桓待吕颐浩坐定,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道:“吕卿,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有一桩关乎我大宋国本,利在千秋的大事,要与你商议,并有重任相托。” 吕颐浩心中一凛,连忙起身躬身道:“陛下但有吩咐,臣万死不辞!” “好!”赵桓赞许地点了点头,“朕要你做的,并非送死,而是要你与朕一同,为我大宋开创一个全新的局面!”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郑重而充满力量:“朕决意,于宫内核准,另设一司,名曰‘格致院’!此院不隶属任何部司,直接对朕负责!” “格致院?”吕颐浩虽然尚不完全明白此院为何,但听到“直接对朕负责”这六个字,心头已是巨震。这等机构,他为官多年,从未听闻。 “不错!”赵桓语气铿锵,“此格致院,专司研究天下万物之理,改良百工技艺,无论是军国利器,还是民生巧具,皆在其列!朕要工部、军器监、将作监,全力配合格致院行事,凡格致院所需工匠、物料、场地,一律优先供给,不得有误!”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吕颐浩:“吕卿,朕闻你于营造算学、水利器械一道颇有心得,且素有实干之名。 如今工部尚书一位悬缺,朕欲擢升你为工部尚书,并兼任这格致院提举,总领其事,你可愿意担此重任?”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吕颐浩头顶炸响! 工部尚书!格致院提举! 前者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后者更是陛下钦设、直接负责的全新机构! 这两项重任同时压下,饶是吕颐浩素来沉稳,此刻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激动与惶恐交织。 他“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陛下……陛下如此信重,臣……臣何德何能,敢当此大任!然陛下既有旨意,臣……臣纵然才疏学浅,亦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万死不辞!” “好!朕要的就是你这股劲!”赵桓龙颜大悦,亲自上前扶起吕颐浩,“吕卿快快请起。朕既然选了你,便是信得过你的才干与忠心!” 他让吕颐浩重新落座,神色郑重地继续说道:“格致院之事,乃我大宋中兴之关键。朕已与周卿等人议定,格致院选址于皇城司天监旧址,三日之内便要初具雏形。钱柄与刘衍那边,朕也已下令,十五日内,他们需将各监能工巧匠名册及现有技艺瓶颈呈上。” “吕卿,”赵桓看着他,目光锐利,“你既为工部尚书,又兼格致院提举,担子不轻啊。工部那边,你要尽快熟悉部务,整顿积弊,确保凌烟阁营造及各项工程不至延误。格致院这边,更是重中之重!” 他踱了几步,语气带着一丝兴奋与期盼:“朕与他们提及了三项格致院首要攻关的要务,你且听好。” 赵桓随即将火药增威、铜管火枪、琉璃明镜三事,以及自己的一些初步设想,简明扼要地向吕颐浩阐述了一遍。 吕颐浩听得是心驰神往,又暗自心惊。陛下这些想法,当真是闻所未闻,却又仿佛直指要害!若真能实现,其利之大,简直难以估量! “陛下之远见卓识,臣望尘莫及!”吕颐浩听罢,不由得感叹道,“此三事若能功成,我大宋军力民生,必将焕然一新!只是……陛下,这三事皆非寻常技艺,恐需耗费无数钱粮人力,且未必能短期见效……”他虽然激动,却也保持着一丝冷静,点出了其中的困难。 “朕知道。”赵桓点了点头,“所以朕才要设立格致院,集天下之智,聚天下之才,专攻此道!钱粮方面,吕卿不必过忧,户部与内帑皆会全力支持。朕给你格致院最大的权限,凡有所需,皆可便宜行事!朕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尽心竭力,大胆尝试,不怕失败!” “臣……领旨!”吕颐浩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所有的顾虑和不安在陛下的信任和支持面前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的豪情壮志,“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必将这格致院办得有声有色,早日为陛下,为大宋,研制出利国利民之神器!” “好!”赵桓抚掌大笑,“朕便静候佳音!一月之后,朕要看到格致院正式挂牌,并拿出对这三事的初步攻关方略!若有成果,朕不吝重赏!” 君臣二人又就格致院的人员招募、管理章程、以及如何与工部、军器监、将作监协调配合等细节,进行了一番深入的探讨。吕颐浩虽然初领此任,但其务实的作风和对营造事务的熟悉,让他在许多具体问题上都能提出中肯的建议,也让赵桓对他更加放心。 直到日上三竿,吕颐浩才怀着激动而沉重的心情,领了圣旨,退出了文德殿偏殿。 第176章 汴京风闻格致事 万家灯火议皇恩 皇榜一张,墨迹未干,却已在汴京城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自打那“格致院招贤纳士”的御笔榜文,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从宫门飞出,贴遍了宣德楼前、州桥之上、东西两市乃至各个坊巷的醒目之处,整个汴京城,便彻底被这桩前所未闻的新鲜事给点燃了。 清晨的甜水巷,包子铺的热气尚未散尽,隔壁磨镜的李老儿就已经端着个豁口的海碗,蹲在自家门槛上,跟对面打草鞋的赵三郎聊开了。 “三郎,你听说了不曾?昨儿个官府贴了新榜,说是官家要办个什么‘格致院’,招天下的能工巧匠!”李老儿喝了口粟米粥,压低了声音,眼神却亮晶晶的。 赵三郎停下手里的活计,黝黑的脸上满是惊奇:“招匠人?还…还能做官?李公,你莫不是眼花了,看错了榜文不成?” “呸!我这双招子,磨镜子都磨了几十年,还能看错字?”李老儿脖子一梗,“千真万确!榜上写得清清楚楚,什么营造军械、琉璃火药,只要有真本事,就能去工部报名!做得好了,官家直接赏官做!乖乖,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事儿!” “端的如此?”赵三郎瞪大了眼睛,手里的草鞋都忘了编,“那……那咱们这些做手艺的,岂不是也有出头的日子了?”他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谁说不是呢!”李老儿叹了口气,又有些患得患失,“就是不知,那些官人们能不能瞧得上咱们这些使力气的。我这磨镜子的手艺,怕是入不得那格致院的法眼喽!” “李公也莫灰心,官家既然贴了榜,总得给条活路不是?”赵三郎安慰道,心里却也活泛起来,琢磨着自家那手编织的绝活,能不能也去试试。 日上三竿,大相国寺前的万姓交易市场,更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几个平日里靠着撮弄百戏、贩卖膏药糊口的江湖汉子,此刻也顾不上招揽营生,正围着一个刚刚从榜文处回来的货郎,七嘴八舌地打探。 “小郎君,那榜上究竟是怎地说的?当真招匠人做官?”一个耍猴的精瘦汉子急吼吼地问道。 货郎喝了口瓦罐里的凉茶,抹了把汗,眉飞色舞地说道:“正是!正是!小人可是亲眼所见!那榜文,金边大字,据说是御笔亲批的!说是官家要集天下巧匠,改良军械,好去打那些北边的金狗子!还说,只要技艺出众,不问出身,皆可重用!什么琉璃高手、火药行家,都要哩!” “火药?”旁边一个使棒的黑壮汉子眼睛一亮,“洒家当年在军中,也曾摆弄过几下发石车,对那火药的威力,倒是略知一二。不知……这算不算本事?” “这你须得去工部问问吕尚书了!”货郎笑道,“不过洒家瞧着,官家这回是下了大决心的!你们若真有本事,可千万莫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人群中,一个穿着细布衣衫,像是某个富户家管事模样的中年汉子,听着众人的议论,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低声对身边的随从道:“哼,一群使力气的贱坯,也想一步登天?官家怕是被前些日的胜仗冲昏了头,竟想出这等不着调的勾当!” 随从连忙附和:“管事说的是,这工匠之流,安分守己做些活计便罢,若真让他们入了官场,岂不乱了体统?” 而在那些文人雅士常去的樊楼、潘楼等高档酒肆的阁子间里,关于“格致院”的议论,则更添了几分引经据典的酸味与杞人忧天的愁绪。 “诸位听闻否?陛下竟要效仿前唐,重开匠作之门,甚至许以官爵!”一位身着宽袖儒袍,手持湘妃竹扇的年轻士子,面带忧色地对同席的几位同年说道。 “唉,此事愚兄亦有所耳闻。”同桌一位年长些,已中了举人的吴姓士子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玉春酒,却无心饮下,“陛下自亲政以来,屡有惊人之举。先前设立凌烟阁,表彰武功,已然有重武轻文之兆。如今这格致院一出,更是将工匠之流与我辈读书人相提并论,长此以往,圣贤之道何存?礼崩乐坏,莫此为甚也!” “吴兄此言,恕小弟不敢苟同!”邻桌一位面容俊朗,神采飞扬的太学生霍然起身,朗声道,“当今之时,金虏未灭,国仇未报,正需广开言路,不拘一格降人才!百工技艺,亦是国之利器!若能改良军械,使我大宋兵锋更盛,何愁不能收复燕云,洗雪靖康之耻?依小弟浅见,陛下此举,乃是深谋远虑,我等读书人,当体察圣心,而非一味抱残守缺,空谈误国!” “哼,黄口孺子,晓得甚么国家大政!”那吴举人被一个太学生当众反驳,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奇技淫巧,终非大道!若人人皆去钻研此等末技,圣贤经义谁来传承?礼乐教化何以推行?莫忘了,我大宋乃是以文德治天下!” “以文德治天下,却险些国破家亡!”太学生毫不示弱,声音也高了八度,“若非将士用命,汴京早已不存!与其在此空谈礼乐,不如思量如何富国强兵!我看那格致院,便是一个好兆头!” 一时间,阁子内外,引经据典者有之,慷慨陈词者有之,窃窃私语者亦有之,好不热闹。 新任工部尚书兼格致院提举吕颐浩,此刻正坐在工部衙署那间刚刚收拾出来的临时值房内,只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 “启禀尚书,这是今日送来的第五批应募者名录了。”一名工部主事躬着身子,将一叠厚厚的纸张放到他的案头,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下官已经着人初步筛选过了,大多……大多言过其实,所献技艺也……也多是些寻常之物,不堪入目者亦不在少数。” 吕颐浩拿起最上面的一份,那是一个自称能造“踏水无痕莲花舟”的落魄书生,图纸画得七扭八歪,旁边还配了几句酸腐不堪的歪诗。他强忍着没把这玩意儿当场撕了,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陛下有旨,凡来应募者,皆需登记在册,不可怠慢。”吕颐浩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只是,这般下去,何时才能寻到真正能为格致院所用,堪当陛下重托的栋梁之才?” “尚书所虑极是。”主事苦着脸道,“下官也派人去军器监和将作监那边知会过。那两处的匠头们,大多心高气傲,或是得了上官的招呼,对来格致院之事,多是推三阻四,言辞闪烁,不甚热心。” “不热心?”吕颐浩眼中闪过一丝冷厉,“这是陛下的旨意!是关乎大宋国运的大事!他们敢不热心?” “尚书息怒,”主事连忙道,“他们倒也不敢公然违拗,只是都说自家监内事务繁忙,人手紧缺,或是说格致院初创,章程未明,想再观望观望。” “观望?哼!”吕颐浩冷笑一声,“一群目光短浅,只顾眼前私利之辈!陛下要的是能开天辟地,创制神兵利器的真龙!不是那些只会在泥潭里打滚,不思进取的泥鳅!” 他猛地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心中烦躁不已。陛下的三大要务——火药增威、铜管火枪、琉璃明镜,哪一件是易事?若是连得力的人手都招揽不到,这格致院岂不成了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 “不成!”吕颐浩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能再这般坐等下去了!传我的话下去,明日起,本官要亲自去军器监、将作监,还有城中那些老字号的营造行、铁器行、琉璃坊巡视!本官倒要亲眼瞧瞧,是哪些人,敢当面推诿塞责!” “另外,”他语气一转,带着一丝期盼,“你即刻派几个精细伶俐的吏员,携我的名帖,去拜访城中几家世代相传,颇有令名的营造行、铁器行、琉璃坊的东家和老师傅,就说本官不日将亲自登门请益。还有,京郊那些以某种特殊手艺闻名的村坊,也派人去细细查访。告诉他们,只要身怀真才实学,格致院的大门永远为他们敞开,陛下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于国之人!” “喏!下官遵命!”主事见吕颐浩终于有了决断,精神也为之一振。 吕颐浩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五味杂陈。 第177章 深院寻才访匠心 奇技淫巧见真章 次日清晨,吕颐浩便带着几名得力的工部司吏,直奔城东的军器监而去。 军器监坐落在汴京城东南隅,占地颇广,炉火昼夜不熄,叮当敲打之声不绝于耳。远远便能闻到铁锈味与煤烟味交织的刺鼻气息。 监丞王安石之孙王棫早已在门前候着,见吕颐浩一行到来,连忙迎上前去,满脸陪笑:\"下官见过尚书!尚书今日莅临,真是令敝监蓬荜生辉!\" \"王监丞客气了。\"吕颐浩淡淡一笑,目光却是锐利如刀,\"本官今日前来,乃是为了格致院之事。听闻贵监有诸多技艺精湛的匠头师傅,本官想亲自见见。\" 王棫脸色微变,搓着手道:\"这个……尚书,不瞒您说,监内确实有几位老师傅手艺不错,只是……只是他们都是些粗人,不善言辞,恐怕……\" \"本官要见的是手艺,不是嘴皮子功夫。\"吕颐浩打断了他的话,\"王监丞,陛下圣旨在前,你该不会有所推诿?\" 王棫额头冒汗,连忙道:\"不敢,不敢!下官这就带尚书去看看。\" 一行人进入监内,只见偌大的院落中,分为铸造、锻打、组装等数个区域。各处炉火熊熊,工匠们挥汗如雨,正在赶制着刀枪剑戟。 吕颐浩在一处正在铸造箭簇的炉子前停下,看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匠人正专注地调试着炉火的温度。 \"这位师傅贵姓?\"吕颐浩上前问道。 老匠人抬起头,脸上满是烟尘,眼神却炯炯有神:\"回尚书话,小人姓铁,铁牛。\" \"铁师傅,听说你在这军器监做了多少年了?\" \"回尚书,小人十二岁进监学艺,如今已过花甲,在这监中待了足足三十年了。\"铁牛的声音沙哑,但透着一股子倔强。 \"三十年!\"吕颐浩暗暗惊叹,\"那你对铸造之道,必定颇有心得了?\" 铁牛憨厚一笑:\"不敢当尚书夸赞。小人也就是在这一炉一火间,摸索出些门道罢了。别的不敢说,单论这箭簇的铸造,小人敢说全汴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比小人更熟悉的。\" \"哦?\"吕颐浩来了兴致,\"能否请师傅详细说说?\" 铁牛放下手中的工具,指着炉中正在冶炼的铁水道:\"尚书请看,这箭簇看似简单,实则大有学问。铁料的选择、炉火的温度、浇铸的时机、后续的淬火,每一步都马虎不得。就说这炉火,烧得太旺,铁水过热,铸出的箭簇质地发脆,一碰就断;烧得不够,铁水不化,杂质除不净,箭簇韧性不足。\" 他指着炉火的颜色继续道:\"小人这三十年来,就是在观察这火候。你看,现在这火色泛青中带白,正是最佳时机。\" 说着,他熟练地将铁水浇入模具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吕颐浩看得连连点头,心中大喜。这样的老师傅,正是格致院需要的人才! \"铁师傅,本官有个问题请教。\"吕颐浩压低声音道,\"若是要铸造更加精密的器物,比如火器的零件,你可有把握?\" 铁牛眼中闪过一丝异彩:\"火器?尚书是说那轰雷炮之类的?\" \"正是。\" 铁牛沉吟片刻,道:\"小人曾经见过从辽国缴获的铁火雷,那外壳的铸造确实精妙。若是有图样参照,小人愿意一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等精密器物,对铁料的要求极高,寻常的生铁熟铁怕是不成。若能有更好的铁料,或是能在铁中掺入别的金属,或许能铸出更加坚固耐用的火器。\" 吕颐浩心中大震。这老匠人虽然不识字,但凭着三十年的经验,竟然能想到合金的概念! \"铁师傅,你可愿意到格致院来,专门研究这些器物的铸造?\" 铁牛有些犹豫:\"这……小人一把年纪了,也不懂什么大道理……\" \"师傅放心,格致院要的就是你这样的真才实学!\"吕颐浩诚恳地说道,\"陛下有旨,凡有技艺者,不问出身,皆可重用。师傅若能在火器铸造上有所突破,必有重赏!\" 王棫在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这铁牛虽然手艺好,但在军器监也就是个寻常匠头,若是被格致院挖走,他这个监丞可就不好向上面交代了。 \"尚书,\"王棫硬着头皮道,\"这铁牛乃是我监中的老人,监中的许多要务都离不开他……\" \"王监丞,\"吕颐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莫非你要抗旨不遵?\" 王棫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就在这时,院子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随即便听到一声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工匠正蹲在地上,面前散落着一地的金属零件,脸色苍白,显然是出了什么纰漏。 \"又是那个楚狂生!\"王棫没好气地说道,\"整日里不务正业,净是摆弄些不着调的东西,这回又闯祸了!\" 吕颐浩走了过去,只见那年轻工匠正在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零件。这些零件做工精细,形状奇特,显然不是寻常的兵刃器械。 \"这位小兄弟,你在做什么?\"吕颐浩蹲下身子问道。 年轻工匠抬起头,是个二十来岁的清秀后生,眼中满含歉意:\"小人楚材,见过尚书。小人正在试着改良连弩的机关,不想失手把零件掉了一地,惊扰了尚书,实在罪该万死!\" \"改良连弩?\"吕颐浩来了兴致,\"你自己设计的?\" 楚材点点头:\"小人觉得现在的连弩虽然能连发,但上弦费力,射程也不够远。小人想着,若是能改进弩机的结构,或许能解决这些问题。\"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图纸,小心展开:\"尚书请看,小人设计了这个滑轮组的装置,可以减轻上弦的力度。还有这个改进的弩臂,能增加弓弦的张力,从而提高射程。\" 吕颐浩仔细看着图纸,越看越是惊讶。这图纸绘制精细,标注详尽,连各个零件的尺寸比例都标得清清楚楚,绝非一般工匠能够做出。 \"楚材,你这图纸画得极好,可曾读过书?\" 楚材脸红了红:\"小人幼时曾在私塾读过几年书,后来家道中落,只得进监做工匠。不过小人平日里喜欢看些兵书杂记,对这些机关器械颇有兴趣。\" \"那这连弩,你可曾试制过?\" \"试制过几次,但都不太成功。\"楚材有些沮丧,\"监中的材料有限,而且……而且同僚们都说小人是在浪费时间,搞些奇技淫巧。\" 吕颐浩心中一动,看向王棫:\"王监丞,这楚材平日里的表现如何?\" 王棫撇撇嘴:\"手脚倒是麻利,但就是不安分,总喜欢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监中给他的任务,他能完成,但更多的时间都花在这些无用的发明上。下官曾多次劝他安分做事,他却充耳不闻。\" \"无用?\"吕颐浩冷笑一声,\"王监丞,你可知道,若是这连弩真能改良成功,我大宋的军力将增强几分?\" 他转向楚材:\"小兄弟,你可愿意到格致院来?那里有充足的材料,也有志同道合的同僚,更重要的是,陛下重视创新发明,绝不会有人说你是在搞奇技淫巧!\" 楚材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小人愿意!小人做梦都想有个地方,能让小人尽情地搞这些发明创造!\" 一上午的时间,吕颐浩就在军器监中发现了铁牛和楚材两个人才。他相信,在将作监、在城中的各个工坊里,一定还有更多这样被埋没的人才。 看着王棫那张苦瓜脸,吕颐浩心中暗笑。这些因循守旧的官员,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人才!陛下设立格致院,正是要打破这种陈腐的观念,让真正的能工巧匠有用武之地! \"王监丞,本官还要去将作监走一趟,就不多叨扰了。\"吕颐浩起身道,\"铁师傅和楚材,明日便到工部报到。另外,若是监中还有类似的人才,也请王监丞及时举荐,莫要埋没了!\" 王棫苦着脸连连称是,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向上司交代这两个得力干将被挖走的事情。 而铁牛和楚材,此刻正激动得手足无措。三十年来第一次,他们的技艺得到了朝廷的认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的发明创造不是奇技淫巧,而是有益于国的正道! 吕颐浩看着两人激动的样子,心中也颇为感慨。陛下的眼光果然独到,这格致院的设立,不仅仅是为了改良军械,更是要为大宋挖掘出无数被埋没的人才! 午后的阳光正烈,吕颐浩一行又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将作监。 这里规模比军器监更大,主要负责宫室、城池、桥梁等大型工程的营造。监丞刘衍听闻吕颐浩要为格致院选拔人才,早已在衙署内等候。见吕颐浩进来,连忙起身相迎,态度颇为配合:\"吕尚书,下官早已知晓,格致院之事,尚书所作所为都合乎情理,心中甚为赞赏。这营造之道,正需要不断的创新改进,方能精益求精。\" \"刘监丞如此支持,本官甚为欣慰。\"吕颐浩拱手道,\"不知监中可有精通琉璃制作的工匠?\" \"琉璃?\"刘衍沉吟片刻,\"倒是有一位,不过……这人性情古怪,下官也不敢保证他是否愿意。\" \"哦?什么古怪法?\" \"此人姓沈,名括,原是汴京城中琉璃坊的少东家。但他不肯循规蹈矩地做生意,偏要钻研各种奇奇怪怪的琉璃制法。后来把家业败得七七八八,只得到监中谋个差事。\" 刘衍摇摇头:\"此人确实有些本事,曾制出过几种前所未见的琉璃器皿,颜色、透明度都远胜寻常。但他脾气古怪,不合群,常与同僚起争执。下官多次想提拔他,他却说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宁可做个小工匠。\" 吕颐浩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此人在何处?本官要亲自见见他!\" 第178章 琉璃匠心藏玄机 天子召见论格致 刘衍引着吕颐浩一行,穿过将作监层层叠叠的院子,到了一处极偏僻的小院落。 这院子与前头那些人声鼎沸、炉火熊熊的工场全然不同,静悄悄的。院当中胡乱搭着个破棚,棚下稀稀拉拉摆着几个大小炉子,其中一个正细细地冒着一缕青烟。 “沈括便在此处。”刘衍放低了声音,悄声道,“他平日少与人往来,只顾自家捣鼓那些琉璃器皿。下官平日里也是瞧不见便罢了,只求他莫耽误了分内的活计。” 吕颐浩微微颔首,抬脚踏入院中。 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瘦弱汉子,正猫着腰蹲在一个小泥炉前,手里捏着根细铁管,往炉膛里不知吹些什么。他身上套着件粗布短打,落满了灰,一双手更是被烟火熏得黑一块黄一块。 听见脚步声响,那汉子也不抬头,只淡淡出声道:“刘监丞,今岁的琉璃瓦片,小人都已制好,在那边架子上晾着,你自去看便是。” “咳,咳。”刘衍干咳了两声,提声道,“沈括,有贵客到访。” 沈括这才舍得抬起头来,瞥见吕颐浩等人身上的官服,眉宇间便透出一股不耐烦:“又是哪位官人要订制什么琉璃器物?我这里只做得些寻常物件,若要寻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请另寻高明去。” “沈师傅错会了。”吕颐浩往前挪了一步,言语间带着温和,“在下吕颐浩,忝为工部尚书,兼着格致院的提举。今日特来,是想向师傅请教这琉璃制作的门道。” 沈括闻言一怔,拿眼上下打量着吕颐浩,目光里的戒备却未减分毫:“工部尚书?寻我这等微末小匠问话?官人莫不是与小人说笑?” “绝无虚言。”吕颐浩神色郑重,“沈师傅的琉璃手艺,在下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他抬手指了指炉子边上随意摆着的几件琉璃器皿:“这几件物事,色泽澄净,工艺亦是精巧,远非市面上那些寻常货色可比。” 沈括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得意,却又很快收了回去,嘟囔道:“不过是些烧坏了的废品罢了。真正的好东西,早被那些不识货的蠢物给糟践了。” “师傅所说的‘真正的好东西’,莫非是指此物?”吕颐浩走到院子角落,从一堆杂物中拿起一片巴掌大小的琉璃。 这琉璃片当真晶莹剔透,比那上好的水晶还要清亮几分,隔着它瞧东西,竟能将远处的细小字迹也看得清晰! 沈括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惊异:“你……官人识得此物?” “略知一二。”吕颐浩小心翼翼地将琉璃片放回原处,“师傅,这琉璃片能将物象放大了看,想来制作的法门定是极为繁难?” 沈括默然半晌,似乎在掂量着该不该说。末了,终是叹了口气,道:“也罢,说了你们也未必明白。此物唤作‘透光镜’,是小人无意中烧制出来的。” 他指着那琉璃片道:“要制此物,最要紧的便是琉璃的纯净和打磨的光滑。琉璃里头但凡掺了星点杂质,或是面上有些微瑕疵,便出不来这等放大的效用。” “那师傅是如何做到的?”吕颐浩紧追着问。 沈括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头一样是选料。寻常琉璃都用河沙,那河沙里头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我用的是从西域贩来的白沙,那才叫干净。再者是火候,须得拿捏得恰到好处,高一分低一分都不成。最难的还是成型后的打磨,我用了七种粗细不同的磨石,一层层地磨,直磨到镜面一般光亮才算完事。” 吕颐浩听得不住点头,心头大喜。这沈括,当真是个宝贝! “师傅,若是要制那更大的透光镜,可有把握?” “更大的?”沈括眼中陡然爆出一团精光,“官人想做多大的?” “譬如,一人来高的大镜?” 沈括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人高?这……这简直听都未曾听说过!”他禁不住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神情颇为激动,“不过,若当真能制成,那该是何等奇景!” “师傅可愿一试?” 沈括猛地停住脚步,带着几分狐疑瞧着吕颐浩:“官人为何要制此等物事?莫非真是为了那个什么劳什子格致院?” “正是。”吕颐浩颔首道,“官家设立格致院,便是要聚集天下间的能工巧匠,研制各色于国有益的器物。师傅这透光镜,若是能再行改良,将其放大,用处可就大了去了。” “用处?”沈括仍是不解。 “师傅你想,若有了足够大、又足够清晰的透光镜,咱们便能将远处敌军的动静瞧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用来观察天上的星辰运转。这无论对军国大事,还是格物致知,岂非都有莫大裨益?” 沈括的一双眼睛越听越亮:“官人说得是!我怎地就未曾想到此处!”他按捺不住激动,一把抓住吕颐浩的手,“这位官人,你当真要我去那格致院?” “师傅若肯屈尊,格致院求之不得!” “好!我去!”沈括想也未想便应了下来,“能有个地方容我尽情摆弄这些玩意儿,便是不给小人一文工钱,小人也心甘情愿!” 刘衍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这个平日里梗着脖子,谁也不肯多搭理半句的怪癖工匠,竟被吕尚书三言两语就说得服服帖帖! 吕颐浩又在将作监中寻访了几个身怀绝技的匠人,直到日头偏西,才算心满意足地离去。 回到工部衙署,他立刻叫来司吏,将今日所获一一记录在册,连夜便赶入宫中面呈官家。 垂拱殿内,灯火辉煌。 赵桓正在灯下批阅着一叠叠的奏疏,听闻吕颐浩宫门外求见,即刻便宣他进殿。 “臣吕颐浩参见官家!” “吕卿平身。”赵桓搁下手中的朱笔,“你这一日都在外头奔波,想必大有斩获?” “回官家,臣今日往军器监、将作监两处细细查访了一番,果真寻得了几位身怀绝技的良匠。”吕颐浩说着,便将怀中整理好的名录呈了上去,“此乃臣今日所录,请官家御览。” 赵桓接过名录,逐条细细看了起来。瞧见铁牛的记述时,他微微点头道:“三十年的铸造功夫,还能自家琢磨出在铁中掺入他物的法子,此人确是个可用之才。” 再看到楚材的资料,他眼前不由一亮:“能自行设计改良连弩,还能绘出如此详尽的图样,这后生倒是不简单!” 当他看到沈括的介绍时,更是猛地坐直了身子:“竟能制出透光镜?还是无意中得之?” “正是,官家。”吕颐浩回道,“臣亲眼所见,那透光镜确能将物象放大,看得分明。此人若能入格致院潜心钻研,定能制出更大、更好的透光镜来。”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难掩的兴奋。他自然深知这透镜的用处,这可是后世那千里镜、显微镜的根本啊!有了沈括这等人物,大宋在格物光学一道上,岂非能领先当世数百年! “甚好!甚好!”赵桓满意地点头,“吕卿辛苦了。这几人皆是难得的匠才,务必好生安置。” “臣已嘱咐他们明日到工部听候差遣,随即便可引入格致院。” “嗯。”赵桓沉吟了片刻,“吕卿,朕还有一事要与你商议。这格致院虽已立下,但具体如何行事,如何管辖,还需一套周全的章程才是。” “臣亦有此意。”吕颐浩道,“臣以为,格致院当分门别类,设火器、冶炼、光学、营造等不同司房,各由专人领管。同时,还需立下赏罚之规,以励创新。” “吕卿所言甚是。”赵桓点头赞同,“此外,这些匠人虽技艺精纯,但大多不通文墨,需得有人帮衬他们,将那些独门技艺、制作法门一一记录下来,编撰成册。” “官家圣明!臣斗胆建言,可从太学中遴选些勤勉博学的生员,专司此事。” “便依卿所奏。”赵桓站起身,负手在殿中缓缓踱了几步,“吕卿,朕对这格致院,可是寄予了厚望啊。无论是火药的增威,还是火器的研制,亦或是这琉璃透镜的打造,每一样都关乎我大宋的国运兴衰。你务必尽心竭力,不可有丝毫懈怠。” “臣领旨。”吕颐浩肃然道,“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官家所托。” “朕信得过你。”赵桓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墨色的夜空,以及点点繁星,“朕时常在想,我大宋文风鼎盛,号称礼乐之邦,然则在百工器物一道上,却似乎远逊于前朝先贤。古有鲁班削木鸢而飞,墨翟制连弩而御敌,今人难道便不能有所超越么?” 他霍然转身,双目中闪烁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朕要让这格致院,成为天下能工巧匠向往的去处,要让我大宋的技艺,重新冠绝天下!到那时,什么金虏、什么辽人,乃至那草原上的蒙古、瀚海边的西夏,又何足道哉!” 吕颐浩被官家这番雄心壮志所感,只觉得胸中一股热血激荡:“臣愿与官家同心戮力,兴我大宋格物之学,重振华夏工造之威!” 夜色已深,殿中的烛火却依旧明亮。君臣二人就格致院的诸般事宜,从匠人的简拔任用,到各项技艺的攻坚方向,再到成果的考评激励,一条条,一款款,细细商议着。 直待三更鼓响,吕颐浩方才告退。 赵桓独自立于空旷的殿中,心中却是一片火热。他仿佛已看到,格致院的设立,将为这垂垂老矣的大宋,注入一股全新的生机与活力。技术便是国力,创新方有希望。 而他,便是要执此牛耳之人! 第179章 格致院初立探玄机 三日后,工部衙署后院,一处原本略显荒僻的院落,此刻却已焕然一新。 院墙重新粉刷,地面铺上了青砖,几间厢房也被修葺得窗明几净。正中的一间堂屋,更是挂上了崭新的匾额——“格致院”。 吕颐浩立于院中,看着匠役们将最后几件器具搬入各个工坊,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这几日,他几乎是寝食难安,一面要从各监、行、坊中遴选真正的能工巧匠,一面又要督促工部尽快将格致院的框架搭建起来。好在官家鼎力支持,钱粮、物料、人手,都是优先供给,各部司亦不敢再如以往那般阳奉阴违。 “吕尚书,铁师傅、楚师傅、沈师傅皆已到了,正在偏厅等候。”一名工部胥吏快步走来禀报道。 “好,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铁牛、楚材、沈括三人便跟着胥吏走了进来。与几日前相比,三人皆换上了干净的衣衫,精神面貌也大不相同。尤其是那楚材和沈括,眼中都闪烁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期待。 “三位师傅,格致院初立,诸事繁杂,这几日可还习惯?”吕颐浩笑着问道,语气温和。 铁牛瓮声瓮气地道:“回吕尚书,甚好!小人这辈子,也未曾住过这般敞亮的屋舍,用过这般齐全的家什!” 楚材也连连点头:“尚书费心了。小人昨日试着绘了几张新式管状火器的机括图样,竟无人再斥小人痴心妄想,此等畅快,实难言表!” 沈括则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拱手道:“吕尚书,官家所言能观远物的透光镜,小人已有些粗浅的构想,只是这琉璃原料……” “沈师傅且放宽心。”吕颐浩摆摆手,“官家有旨,格致院所需一切物料,皆由内帑和户部优先拨付。你只管放手去做,莫要因耗费而束手束脚。” “若果真如此,小人……小人必不负官家厚望!”沈括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眼眶微红。 吕颐浩看着三人,心中亦是感慨。他原以为这些匠人不过是些埋头苦干的手艺人,却不曾想,他们胸中亦有如此强烈的创造之念与被赏识的渴望。官家此举,真乃圣明! “今日请三位师傅来,是想与诸位计议一番格致院接下来的章程。”吕颐浩清了清嗓子,神色郑重起来,“官家对格致院寄予厚望,尤其是火药增威、新式管状火器、军用透光镜这三事,乃是重中之重,关乎我大宋军威国运。” 他看向铁牛:“铁师傅,这新式管状火器的铳管,乃至将来火炮的炮管,官家之意,是要造出一种能承受更猛烈火药,威力远胜寻常的管壁。你精通铸造,此事怕是要以你为主导。” 铁牛面色凝重,沉声道:“尚书,小人仔细思量过。这铳管炮管,要承受火药迅猛炸开的巨力,对材质与铸造之法,要求极高。寻常青铜韧性不足,易于炸膛。小人愚见,或许当尝试往铜中加入锡、铅,或是铁中掺碳,甚至寻觅他种金属相合,以增其坚韧与耐炸之性。” “善!”吕颐浩击掌道,“铁师傅所言,正合官家之意!格致院定当全力支持你试制各种坚铁韧铜!” 他又转向楚材:“楚材,你精通机关消息,这新式火器的点火之法、快速装填之策,便由你来专攻。官家还提及,能否设法让此火器如神臂弩一般,一次装填后可快速击发数次?若能功成,则我大宋步卒对敌,战力必将倍增!” 楚材眼中精光一闪,拱手道:“尚书,小人曾见一种西域传入的转轮灯,其机巧或可借鉴。小人斗胆设想,或可制出一种转轮式的弹巢,亦或是多管束集之法。只是……此等机件,对加工之精细,要求甚高,寻常工匠之手,怕是难以胜任。” “此事无妨。”吕颐浩道,“本官会为你寻访京中最好的机巧匠人,入格致院协助你攻关。若能制出此等利器,于军阵之中,便是以一当十的杀伐利器!” 最后,他看向沈括,语气更添了几分期许:“沈师傅,你的透光镜,官家最为看重。若能造出千里镜,则我大宋斥候便能远观敌阵虚实,炮手能校准弹道落点,水师能先察敌舰踪迹,于军争之利,不言而喻。官家还说,若能制出另一种能察万物毫末的奇镜,已赐名‘鉴微镜’,用以检视军中药材真伪、伤口疾疫,亦能少折我大宋兵士性命,此亦是大功德。” “千里镜?鉴微镜?”沈括喃喃自语,双目之中充满了神往之色。“若能制此二物,助我大宋将士杀敌护国,小人纵万死亦不辞!” “正是。”吕颐浩郑重道,“此事关乎军国之利,还望沈师傅不吝心力,早日功成。” 沈括深吸一口气,躬身道:“尚书放心,小人便是殚精竭虑,也要将这两样军国利器给琢磨出来!” 正说话间,忽有内侍匆匆赶来,声音略带急促。 “吕尚书,官家有口谕,宣您与格致院几位主要匠师,即刻入宫觐见!” 吕颐浩心中一凛,连忙道:“臣领旨!” 他转向铁牛三人,神色肃然:“官家要见你们,速速随我入宫。” 三人闻言,皆是又惊又喜,夹杂着几分忐忑与紧张。他们这等微末匠人,竟能屡获天颜,亲聆圣训? 不多时,吕颐浩便带着铁牛、楚材、沈括来到紫宸殿偏殿。 赵桓早已等候在此,见他们进来,便放下手中的一卷书册。 “臣吕颐浩,携匠师铁牛、楚材、沈括,参见官家!” “平身。”赵桓目光温和地扫过三人,微微点头,“三位师傅的技艺与赤诚,吕卿已向朕详奏。朕今日召你们来,便是想亲耳听听,你们对格致院要攻关的几样军国利器,有何具体的想法,又需要朝廷如何相助。” 铁牛首先上前,将自己关于合金铸造坚韧炮管、铳管的想法,以及遇到的难处,一一禀明。 赵桓听得连连点头,神色专注:“好!铁师傅所言甚是!朕不仅要你铸出坚固的炮管铳管,还要你设法让其内壁光滑,以便弹丸能射得更远更准。此事若成,朕必不吝重赏!” 他又看向楚材,带着几分期许:“你的连弩图纸,朕已细看过,构思颇为精巧。若能将此巧思用于新式火器之上,使其能快速装填,甚至如朕所期盼那般,可以多次击发,则我大宋军士在战场上便能占尽先机,以寡敌众矣。” 楚材激动得面色微红,拱手道:“官家圣明!小人愚钝,但日夜思之,以为若以水力驱动精密机床,或许能解火器机件加工精细之难,从而保障此等快速击发火器的稳妥可靠!” “水力驱动机床?”赵桓眼神一亮,追问道,“此法可行性如何?详述之!” “回官家!”楚材精神一振,“小人曾见汴河边上的水磨,其力甚巨,能推石磨日夜不休。若能将此水力巧妙转化,制成联动之机,带动刀具、钻头精准运作,则军械制造之品质与速度,必能大为改观!” “善!大善!”赵桓抚掌赞道,“好一个楚材!有此奇思,何愁利器不成!此事,朕准了!格致院所需工匠、场地、钱粮,朕全力支持!吕卿,你务必督办此事,务求将此水力机床早日研制出来,先用于军工作坊!”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沈括身上,透着一股深切的期望。 “沈括,你的透光镜,朕最为期待。”赵桓从御案上拿起一片晶莹剔透的小琉璃片,正是当日吕颐浩从沈括处取来的那片。 “此物虽小,却能窥见毫末。若能将其放大百倍千倍,制成千里镜,则我军便能先查敌情,洞悉敌军虚实,制敌于先机,其利大焉!若能制出另一种奇镜,能察万物毫末之微,比此透光镜更精妙百倍,朕已为其取名‘鉴微镜’。此镜一出,则可探究万物细微,于格物、医药、军需皆有大用!此二者,皆是开天辟地之神物,于军国之用,不可估量!” 沈括听得热血沸腾,几乎要叩拜下去:“官家高瞻远瞩!小人已有些眉目。只是这琉璃原料的纯净,以及打磨的精细,乃是关键中的关键。若能寻到更为纯净的石英砂,或是掌握更好的提纯之法,千里镜与鉴微镜必能早日制成,供我大宋军前效力!” 赵桓沉吟片刻,道:“朕闻西域有大食商人贩运一种名为‘水晶石’的矿物,其纯净远胜寻常石英。朕已命市舶司留意,不惜重金购入。此外,宫中亦藏有一些前朝异域所贡之奇石美玉,或可供你参详其质地。”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打磨,朕听闻泉州有巧匠,能将贝壳磨制成薄如蝉翼、光洁如镜的饰品,其技艺精湛。朕可下旨,召他们入京,专为军用透镜效力。吕卿,此事你记下,着人去办。” “臣遵旨!”吕颐浩立刻应下。 “官家圣明!有此支持,小人……小人何愁不成!”沈括大喜过望,声音都带上了哽咽。 赵桓看着眼前这三位神情激动的匠人,心中豪情万丈,一股强烈的掌控感油然而生。 “三位师傅,格致院乃我大宋强军之基石,亦是开万世太平之先声。朕将此重任托付于你们,望诸位不负朕望,不负军国!但凡有所需,皆可上禀吕卿,由他转奏于朕。朕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尽快拿出能用于军阵,震慑敌胆的实物!” “臣等(小人)定不辱使命!愿为官家,为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三人齐声应道,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偏殿之内。 赵桓满意地点点头,又对吕颐浩道:“吕卿,格致院的日常事务,便由你全权总揽。朕再给你一道密旨,凡格致院所需,任何衙门不得推诿,若有延误军国大事者,朕许你便宜行事!” 吕颐浩心中一凛,叩首道:“臣,领旨谢恩!必不负陛下所托!” 赵桓挥了挥手:“都退下罢。朕,静候佳音。” 待众人退下,赵桓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格致院这枚关键的棋子已经落下,他仿佛已经能看到,未来大宋的军阵之中,将出现何等令人畏惧的景象。 突然,他想起一事,转身对候在一旁的张望道:“张望,传朕旨意,去岁江南进贡的那几箱品相最好的琉璃器皿,还有库中那些大块的水晶、玛瑙原石,一并送到格致院去,交给沈括,供其研制军用透镜。” “是,官家。” “另外,”赵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去将作监问问,他们那里,有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烧制瓷器,尤其是那种极坚硬、耐高温的瓷器的老师傅?” 张望心中一动,官家这是又想到了什么军国利器?连忙应下:“奴婢即刻去办。” 赵桓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琉璃千里镜、新式管状火器……这些都还只是开始。大宋的军力要复兴,要超越前代,便需要更多、更强的“格物利器”来支撑! 那坚硬耐火的瓷器,若能用于制造更安全、更稳定的火药筒,或是某些特殊军械的绝缘部件,甚至于……更轻便坚固的火箭箭身? 第180章 晨起偏殿绘筒仪 君臣对谈话玄机 鸡鸣三遍,天色尚自蒙蒙亮,紫宸殿的灯火却已早早点亮。 赵桓今日起得格外早,连早朝都有些心不在焉,一下朝便屏退了大部分内侍,只带着张望,一头扎进了福宁殿一处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的偏殿之中。 这偏殿原本是堆放些旧时器物的地方,此刻却被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中间摆上了一张宽大的榆木案几,上面铺着雪白的宣纸,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官家,您这是……”张望看着赵桓挽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自打这位官家从怀州回来,行事便愈发让人捉摸不透,时常有些惊人之举。 赵桓却没理会他,径自走到案前,拿起一支炭笔,对着宣纸便开始勾勒起来。他画得很专注,时而皱眉沉思,时而笔走龙蛇,不多时,纸上便出现了一个细长的管状物雏形。 “张望,你来看。”赵桓放下炭笔,指着图纸道,“朕昨日与吕卿和那几位匠师议事,提及要制一种能观远物的‘千里镜’。这镜片打磨之事,朕已交予沈括去琢磨,但承载这镜片的筒身,朕以为也颇有讲究。” 张望凑上前去,看着那图纸上略显粗糙但轮廓清晰的管子,有些不明所以:“官家,这不就是……一截管子么?用竹筒、木管,或是薄铜薄铁卷了,不就成了?” “非也,非也。”赵桓摇了摇头,拿起另一支细毫蘸了墨,开始在炭笔稿上细化,“寻常管子,若要看得远,这筒身便要做得极长。如此一来,既不便携带,手持亦不稳当,如何能用于军前斥候?” 他一边说,一边在图纸上画出了几节粗细略有不同、可以层层套叠的圆管。 “朕在想,能否将其制成数节,不用时便收拢起来,不过尺许长短,用时再将其拉伸开来,如此岂不便宜?” 张望看着图纸上那如同后世伸缩式望远镜一般的结构,眼中露出惊奇之色:“官家巧思!如此一来,确是轻便了许多。只是……这数节套管,如何能做得既严丝合缝,又能伸缩自如?若是松了,怕是影响观瞧;若是紧了,又不易拉伸。” “这便是朕今日要琢磨的关键了。”赵桓沉吟道,“朕前世……呃,朕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类似的机巧,乃是用一种极富韧性的皮革,或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厚纸,将其卷成筒状,再用鱼胶粘合,外层涂以生漆,使其既轻便又耐用。只是这套叠之处的密合,确是个难题。” 他前世虽然算不上什么学霸,但好歹也是信息爆炸时代过来的,望远镜的结构原理,多少也曾在网络上、科普读物里见过。单凸透镜作物镜,单凹透镜作目镜的伽利略望远镜,或者双凸透镜的开普勒望远镜,他脑子里都有个模糊的印象。但真要自己动手做,那就抓瞎了。好在他现在是皇帝,只需要提出概念和方向。 “皮革?厚纸?”张望瞪大了眼睛,“官家,此等软物,如何能承载那精贵的琉璃镜片?且不说日晒雨淋,便是稍有磕碰,怕是也要损毁了。” “朕说的不是寻常皮革纸张。”赵桓解释道,“朕记得有一种‘油浸纸’,或是用多层麻布以漆胶粘合,其坚韧不下于薄木。至于皮革,若选用上好的牛皮,鞣制得当,再辅以骨圈或竹圈定型,亦未尝不可。” 他又在图纸上画了几个小小的凸起和凹槽:“你看,若是在这每一节管子的接合处,设下此等卡榫,或是用细密的丝线缠绕增加摩擦,或可解决伸缩与密合的问题。” 赵桓一边画,一边自言自语:“筒身材质……宋代有什么合适的?竹子太易开裂,受潮变形。木头……太重,且加工不易。铜铁?太沉,且耗费甚巨,若只是原型试制倒也无妨,但若要军前大量使用,成本便是个大问题。” 他想起宋代发达的漆器工艺和造纸术。 “张望,你去将作监问问,可有擅长制作精巧漆器,或是能将纸张做得既轻且韧的匠人?”赵桓吩咐道,“特别是那种能用于制作军中箭羽筒、或是文书卷轴筒的,其材质定有可取之处。” “是,官家。”张望应了一声,却又忍不住问道:“官家,您对这些格物之学,似乎……颇为精通?” 赵桓闻言一笑,心中暗道,朕哪里是精通,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拾人牙慧罢了。 “朕不过是平日里喜欢看些杂书,偶有所得罢了。”赵桓打了个哈哈,“这些奇技淫巧,若能用于军国大事,便是正道。昔日墨翟制连弩,鲁班削木鸢,不也是格物致知的典范么?” 他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看着图纸上那已初具雏形的“伸缩式镜筒”,心中多了几分期待。 “这镜筒的内部,还需涂以黑漆,以防反光,影响观瞧。”赵桓又补充道,“镜片固定的方式也需讲究,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最好是用某种胶泥,或是精密的卡槽固定。” 张望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官家所言,句句都透着玄机,却又似乎隐隐有些道理。他虽然不懂这些“格物之学”,但也知道,官家既然如此上心,必然是有大用的。 “官家,您说这‘千里镜’若是制成了,当真能看清千里之外的景物?”张望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赵桓失笑:“千里之外,那是夸张之言。不过,若能看得清十里、数里之外敌军的旗帜人马,于战阵之上,便已是天大的便宜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宫墙上模糊的轮廓:“斥候往来,快马加鞭,亦有延误。若是我军将校,人人手中都有一具此等‘千里镜’,则敌军动向,无所遁形。两军对垒,先察敌情者,便已占了先机。” 张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奴婢明白了。官家这是要给咱们大宋的兵马,再添一双‘千里眼’。” “正是此意。”赵桓微微一笑,“所以,这镜筒的设计,绝不可小觑。它不仅要承载镜片,更要方便使用,坚固耐用。沈括那边,琉璃镜片的研磨是关键,而这镜筒,便是千里镜的‘骨架’。骨架不正,纵有再好的镜片,也是枉然。” 他又回到案前,拿起炭笔,开始琢磨如何在镜筒上增加调节焦距的装置。伽利略望远镜的调焦相对简单,就是移动目镜和物镜的相对距离。 “此处……或许可以用螺纹之法……”赵桓喃喃自语,在图纸上画出了类似螺旋推进的结构。 张望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官家画的那些圈圈道道,比太常寺的乐谱还要复杂难懂,不由得暗暗咋舌。这位官家,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以往只知吟诗作赋、耽于享乐的官家,如今却对这些军国利器如此上心,甚至亲自动手勾画图样,当真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官家,时辰不早了,您是否要用些早膳?”张望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赵桓这才惊觉腹中空空,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唔,是该用膳了。”赵桓放下笔,伸了个懒腰,“今日这图样,算是有了个大概。待吕颐浩他们将匠人寻来,朕再与他们细细商议。张望,此事你需盯紧了,格致院那边若有任何进展,或是有何难处,立刻报与朕知。” “奴婢遵旨!”张望连忙应道,正准备下去,忽然,又被叫住。 第181章 角匠未至念火器 帝心再动觅利兵 只见赵桓,自言自语在那里盯着图纸,仔细端详了一番,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这皮革、厚纸,虽则轻便,但若要用于军前,日晒雨淋,磕碰磨损,其耐用性终究是个隐患啊……”赵桓喃喃自语,手指在图纸上那代表筒身材质的部分轻轻敲击着。 “铜铁过重,竹木易损……究竟何物,才能既轻便坚固,又易于加工,还能保证这套叠之处的密合与顺畅呢?” 他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抬起头,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 “张望!”赵桓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奴婢在!”张望连忙应道。 “你速去将作监,再替朕寻几位技艺精湛的角匠来!朕记得,军中号角,便是用牛角制成,其弯曲、坚韧、轻便,或可一试!还有,那制作弓弩所用的筋胶,其粘合之力非同小可,或许能用于这筒身接合之处!” 赵桓目光灼灼地盯着图纸,仿佛已经看到了新的突破口。 “是,官家!奴婢这就去!”张望不敢怠慢,匆匆领命而去。 赵桓目送张望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这老内侍,如今是越来越得力了,对自己这些“奇思妙想”,虽不尽明了,却总能一丝不苟地去办。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案几那张画满了伸缩镜筒草图的宣纸上。牛角为筒,筋胶粘合……这法子听起来似乎比皮革厚纸要靠谱得多,只是不知那些角匠的手艺究竟如何,能否达到自己设想中的精密度。 此事还需张望回来,与匠人细细商议过才知。 赵桓轻舒一口气,在偏殿中踱了几步。这千里镜的研制算是暂时告一段落,等待材料和匠人了。但他的心思,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格致院的另一项重任——新式火器。 铁牛的合金铸管,楚材的转轮弹巢和水力机床,这些都是攻坚的难点,非一日之功能成。但在此之前,或许可以先从现有的火器入手,看看有无可改进之处。 “张……”赵桓习惯性地想喊张望,话到嘴边才想起他已奉命出宫。 他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转身对殿门外侍立的一名小黄门道:“去,将全德民给朕唤来。” “奴婢遵旨。”小黄门应声而去。 不多时,内侍省的管事牌子全德民便一路小跑着进了偏殿,躬身行礼:“奴婢全德民,叩见官家。” “平身。”赵桓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却透着一股审视,“全德民,朕问你,我大宋军中,如今可有装备一种……嗯,以火药催发,能喷射铁砂碎石伤敌的管状利器?” 全德民闻言一怔,小心翼翼地回忆着,答道:“回官家,奴婢曾在军器监的武库中,见过一种名唤‘突火枪’的器物。乃是以巨竹为筒,内填火药,再装填些碎铁、石子之类的‘子窠’。点燃之后,先喷烈焰,随即子窠并发,声如爆竹,能及百余步。只是……只是此物粗陋,准头不佳,且装填繁琐,军中似乎……用之不多。” 赵桓眼神一亮! 突火枪!正是此物! 这便是后世火铳的鼻祖啊!虽然简陋,但其原理已然具备。 “哦?竟有此物?”赵桓故作惊讶,心中却是大定,“你速去军器监,着他们取一具完好的‘突火枪’来,再取些配套的火药和子窠,朕要亲眼看看。” “是,官家!”全德民不敢怠慢,连忙应下,“只是……官家,此物颇为粗劣,恐污了圣目。且其施放之时,烟火颇大,亦有几分凶险……” “无妨。”赵桓打断他,“朕就是要看看这‘粗陋’之物,究竟有何可取之处,又有何可改进之处。你速去便是,莫要啰嗦。” “奴婢遵旨!”全德民见官家主意已定,不敢再劝,连忙躬身退下,匆匆赶往军器监。 赵桓看着全德民离去的背影,嘴角再次露出一抹深思的笑容。 千里镜是“眼睛”,能看得更远。 而这“突火枪”,若是能加以改进,便是我大宋军士手中无坚不摧的“铁拳”! 他前世虽然对军事不甚了了,但也知道火器对于战争形态的颠覆性改变。如今既然身处这个时代,又恰逢宋代火药技术已有相当基础,若不将这跨时代的利器早日弄出来,岂非暴殄天物? 合金铳管的研制非朝夕之功,水力机床的建造也需时日。但在这“突火枪”上做些改良,或许能更快见到成效。 比如,改进火药的配比,使其爆发力更强;比如,规范子窠的形状和材质,使其更具杀伤力;再比如,加固竹管,或者尝试用更耐用的材料制作枪管…… 赵桓的思绪再次活跃起来,各种念头在脑海中翻腾。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亲手拆解一下那“突火枪”,看看其内部构造究竟如何。 只是,这东西毕竟是火器,威力如何,安全性怎样,都还是未知数。 “看来,还得寻个空旷的地方,亲自试试这‘突火枪’的威力才行。”赵桓心中暗道。 他又想起了楚材关于连发装置的设想。若这“突火枪”能实现连续击发,哪怕只是发,其战场价值也将不可同日而语。 就在赵桓沉思之际,偏殿之外,隐隐传来了张望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几位匠人的回话。 角匠,到了么? 第182章 匠心巧思琢镜筒 君臣笑谈论器成 赵桓心中正盘算着突火枪的种种关节,忽闻殿外庭院中脚步声渐近,夹杂着张望略带几分殷勤的说话声。他眉梢一挑,果然,角匠们到了。 “官家,奴婢将几位擅制角器的匠人带来了,还有两位是军器监中精于熬制筋胶的好手!”张望的声音先一步传了进来,紧接着,他便引着五六名身着匠服、神色略带拘谨的汉子步入偏殿。 为首的是一位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的老者,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一看便知是常年劳作之人。他身后跟着几个中年匠人,个个目光透着几分好奇与不安,显然对这突然被宣召入宫,还被带到这僻静偏殿的情形有些摸不着头脑。 “草民(小人)参见官家!”几位匠人见赵桓一身常服立于案前,连忙跪倒行礼,声音都有些发颤。 “诸位师傅免礼,平身。”赵桓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语气温和,“朕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件关乎军国利器之事,想请诸位施展绝技,助朕一臂之力。” 那老角匠闻言,略定了定神,拱手道:“官家有命,草民万死不辞。只是不知官家所说的军国利器,是何等样物事?草民世代制角,寻常的号角、弓弭、刀柄鞘饰倒也拿手,若是太过精巧的……” “老师傅不必过谦。”赵桓指着案几上那张画满了伸缩镜筒草图的宣纸,笑道,“朕要制的,便是此物。” 几位匠人闻声,皆好奇地凑上前去,目光落在图纸上。只见那纸上所绘之物,形似数节长短不一的管子套叠而成,一端略粗,一端稍细,管壁上还标注着一些他们看不懂的符号和尺寸。 “这……这是何物?”老角匠端详半晌,疑惑道,“瞧着像是个……套筒?莫非是军中传递密信所用的信管?” “呵呵,老师傅猜对了一半,此物确是筒状,却非传递密信之用。”赵桓拿起炭笔,在图纸上指点着,“此物名为‘千里镜’,乃是一种能观远物的器具。其内需镶嵌打磨精良的琉璃镜片,而这筒身,便是承载镜片,并能伸缩以便观瞧远近的关键。” “千里镜?观远物?”几位匠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茫然与惊奇。他们世代制器,却从未听闻过此等神物。 赵桓见状,也不多做解释,转而问道:“老师傅,朕且问你,若要以牛角制成此等中空且能套叠的细长管子,可有法子?” 老角匠眉头紧锁,沉吟道:“官家,牛角坚韧,确是良材。制号角时,我等便是取上好水牛角,经水煮、火烤,使其软化,再以模具定型。若要做成此等细管,倒也不是不能,只是……” “只是什么?”赵桓追问道。 “只是这牛角天生弯曲,且中空部分并不规整。要将其制成笔直的圆管,耗费极大,且成品不易控制。尤其是这数节套管,要做到严丝合缝,又能伸缩自如,怕是极难。”老角匠据实以告,脸上带着几分难色。 旁边一位军器监的筋胶师傅也插话道:“官家,老朽熬制筋胶数十年,深知其粘合之力。若只是寻常木器竹器,筋胶之力足以。但这角器,表面光滑致密,寻常筋胶怕是难以牢固粘合,更遑论要经受军前颠簸拉伸了。” 张望在一旁听着,心中也不禁暗暗担忧。官家这“千里镜”的想法虽好,但听这些老师傅一说,这制作起来,竟是如此艰难。 赵桓却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朕召诸位前来,便是要集思广益,攻克这些难关。若是一切都轻而易举,又何需格致院,何需诸位师傅的巧手呢?” 他看向老角匠:“老师傅,牛角之弯曲,可有法子矫正?朕曾见匠人制弓,便是以火烤水浸,辅以压力,使其弯曲合度。这角管,或可借鉴一二?” 老角匠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官家圣明!此法或可一试!若将牛角剖开,分段取其较为平直之处,再行加热加压,或许能制成相对笔直的管片,再将其拼接成管。只是这拼接之处的强度,以及圆度……” “拼接之处,便要仰仗筋胶师傅了。”赵桓转向那两位筋胶师傅,“寻常筋胶之力不足,那可有更为强劲的胶料?朕闻鱼鳔所制之胶,其力胜过寻常皮胶,不知是否属实?” 一位筋胶师傅答道:“回官家,鱼鳔胶确是上品,粘性极佳,且耐水浸。只是其熬制繁琐,产量稀少,多用于制作精细乐器或宫廷器物,军中罕用。” “钱粮物料,格致院一概不缺。”赵桓一挥手,“朕要的,便是最好的胶!此外,朕还曾听闻,有以生漆调和骨粉、细麻等物,其干固之后,坚硬如石,不知此法可否用于角管接合之处?” 两位筋胶师傅闻言,皆是眼前一亮,其中一位年长者道:“官家所言,莫非是‘大漆披麻挂灰’之法?此法多用于佛像金身或贵重漆器之胎骨加固,确是坚固异常。若用于角管接合,再辅以鱼鳔胶,或能奏效!只是此法工序繁多,耗时日久。” “耗时日久,朕等得起。”赵桓笑道,“只要能制出合用的镜筒,些许时日,又有何妨?”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几位匠人:“朕的想法是,先取上好牛角,截取合适的长度,如老师傅所言,剖开取直,制成数块弧形角片。再以高强度之鱼鳔胶,辅以‘大漆披麻挂灰’之法,将这些角片精密粘合成中空圆管。这每一节管子,内壁需打磨光滑,并涂以黑漆。管子与管子套叠之处,则需反复调试,务求既能顺畅拉伸,又能紧密不晃,不漏光线。” 赵桓一边说,一边在图纸上又添了几笔,将角片拼接、以及套管之间可能的密封结构示意出来。 “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定然不易。”赵桓看着他们,“朕知晓其中甘苦,故而,朕不会催促进度。诸位师傅只需潜心研制,但有所需,无论是何等珍稀材料,或是需要何等辅助工具,皆可向吕尚书提出,格致院必全力支持。” 老角匠听着赵桓的描述,想象着那伸缩自如、坚固轻便的角制镜筒,眼中渐渐充满了挑战的欲望和对成功的渴望。他深吸一口气,躬身道:“官家如此信重我等匠人,草民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将这镜筒给制出来!” 其他几位匠人也纷纷表态,愿竭尽所能,为国效力。 赵桓见状,心中大慰。有了这些身怀绝技又肯钻研的匠人,再加上自己这个“人形外挂”提供方向和关键技术点拨,这千里镜的问世,已是指日可待。 “好!”赵桓朗声道,“诸位师傅有此雄心,朕心甚慰!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格致院‘千里镜营造司’的首批匠师!所需一切,皆按最优供给!朕只有一个期盼,便是早日能持此镜,亲观我大宋旌旗插遍燕云之地!” “愿为官家效死!”几位匠人再次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与自豪。 “官家,”张望上前一步,轻声道,“全管事回来了,说是在殿外候着,军器监的‘突火枪’也一并取来了。” 第183章 初探竹筒喷焰物 帝心巧算论短长 张望话音刚落,赵桓眼中便闪过一丝热切,先前因角制镜筒而略显疲惫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宣!”他当即道,目光已不由自主地望向殿门方向。 不多时,全德民领着两名军器监的小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走了进来。那布包鼓鼓囊囊,隐约能看出是一杆管状物事。 “奴婢(小人)参见官家。”全德民与小吏们跪地行礼。 “平身。将那‘突火枪’呈上来。”赵桓的语气带着几分急不可耐。 一名小吏恭敬地将布包呈上,放置于案几之上。全德民亲自上前,解开布包的系带,露出了里面那杆让赵桓魂牵梦绕的“突火枪”。 只见那是一根约莫三尺来长,碗口粗细的楠竹筒。竹筒表面似乎经过火烤处理,颜色深沉,后端略粗,想来是手持之处,前端则相对细一些。竹筒的一侧,靠近后端的位置,钻有一个小小的火门,用于点火。 “官家,此便是军器监所藏之‘突火枪’。”全德民垂手侍立一旁,轻声介绍道,“此物乃是前朝将领守城时所创,以巨竹为筒,内安子窠,火药催发。此枪颇为沉重,施放时需两人协力,一人扶持,一人点火。” 赵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凉而略带粗糙的竹管,心中百感交集。这就是世界上最早的管形火器么?如此简陋,却又孕育着改变未来战争形态的巨大潜力。 他拿起那竹筒,入手颇沉,估摸着至少也有七八斤重。想来是为了承受火药爆发的冲击力,选用的竹材壁厚非凡。 “此枪所用火药与子窠,可一并带来了?”赵桓问道。 “回官家,皆已备妥。”全德民示意另一名小吏,那小吏赶忙从随身携带的木匣中,取出两个油纸包。一包内是颗粒粗疏的黑色火药,另一包则是些大小不一的碎铁片、小石子,甚至还有些瓷器碎片,这便是所谓的“子窠”了。 赵桓拈起一些火药,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硝石和硫磺味,还夹杂着些许木炭的焦香。他眉头微皱,这火药颗粒粗大,杂质不少,想来燃烧定然不充分,威力也有限。 他又看了看那些“子窠”,更是摇头不已。这等不规则的弹丸,射出去毫无准头可言,且因形状各异,在枪膛内受到的推力也不均匀,初速定然不高,穿透力更是堪忧。 “官家,此物粗劣,不堪入目。”全德民见赵桓面露不豫之色,连忙道。 赵桓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沉吟片刻,对众人道:“诸卿可知,此物虽简,其理却深。火药于密闭筒中爆燃,骤然生出巨力,将这子窠推射而出,伤敌于数十步之外。此便是以火药之力,代人臂之劳,其巧思已然惊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此物尚有诸多可改进之处。其一,这竹筒为身,虽则易得,却不耐用,更不耐猛药。若火药装填稍多,或竹材偶有瑕疵,便有炸膛伤人之危。其二,这火药……颗粒粗疏,配比亦未必得当,威力未能尽发。其三,这子窠,形状不一,大小各异,既影响射程,又难言准度。” 他心中暗自盘算,这突火枪的有效射程,按全德民所言“远闻百五十余步”,恐怕实际能有效伤人的距离,也就十步顶天了。而且,这“子窠”是霰弹一般喷射出去,更像是一支大号的“喷子”,而非后世的“枪”。 他想起前世看过的资料,早期黑火药的硝、硫、碳配比,大约是硝占五成到六成,主要还是燃烧效果。若要追求爆燃效果,硝的比例需提到七成以上,且颗粒需研磨得更细,混合更均匀。 他又想到弹丸。球形弹丸在空气中飞行阻力最小,也最稳定。若能铸造出大小一致的铁砂或铅丸,其杀伤效果定远胜这些碎石烂铁。 至于枪管,竹子显然不是长久之计。铁牛提出的合金铸管才是正道。而且,枪管内壁的光滑度,对弹丸的初速和精度也有极大影响。 “若要提升此物威力,”赵桓的声音在偏殿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当从三处着手:其一,制坚管;其二,炼精药;其三,铸圆弹。” 他拿起纸笔,开始在宣纸上演算起来。宋代的筹算之法,他虽不甚了了,但基本的加减乘除,以及一些简单的物理概念,他还是懂的。 他试图估算这突火枪的膛压。假设竹管内径为两寸(约66厘米),火药爆燃产生的气体瞬时压力……他脑中一片空白,具体的公式他哪里记得清楚!但他依稀记得,压力等于作用力除以面积。而气体的膨胀做功…… “唔,若以能量守恒观之,火药爆燃之化学能,转化为推动子窠之动能,以及部分热能声能……”赵桓一边低声自语,一边在纸上写下一些符号和数字。旁边侍立的匠人们(如果角匠也在场)和全德民,看着官家纸上那些弯弯曲曲如同鬼画符一般的“天书”,皆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宋代虽有《九章算术》等数学着作,但其计算方式和表达符号与赵桓脑中的现代数学体系截然不同。匠人们或许能理解一些简单的几何和比例,但对赵桓这种基于后世物理化学原理的推演,自然是闻所未闻。 “官家,您这写的是……何种算法?”老角匠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他隐约觉得官家似乎在计算什么与力道、速度相关的东西。 赵桓回过神来,见众人皆是一脸茫然,不禁失笑:“此乃朕偶得的一种推演之法,或可估算此等火器之力道大小。诸位师傅不必深究。” 他心中却已有了大致的判断:这突火枪的膛压定然不高,否则竹管早已不堪重负。其威力,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限。 “看来,这火药的改良,乃是重中之重!”赵桓放下笔,眼神坚定。 “官家,此物威力虽则有限,但若近距离施放,亦有可观之处。”全德民见赵桓似乎对此物颇有兴趣,便又补充道,“只是……其声势骇人,寻常兵士初次操使,多有畏惧之心。” “嗯,声势骇人,亦可震慑敌胆。”赵桓点点头,“朕意已决,要亲自试试此枪威力。” “官家,万万不可!”张望闻言,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倒在地,“此物凶险异常,万一……万一有个闪失,奴婢万死莫赎啊!” 全德民也慌忙跪下:“官家三思!此等粗鄙之物,何须官家亲自试射?若要查验威力,自有军器监匠役或禁军勇士代劳!” 赵桓看着跪了一地的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尔等莫非以为朕是三岁孩童么?朕自有分寸。不亲身体验一番,如何能知其优劣,又如何能指导格致院的匠人们加以改进?” 他语气一沉:“此事不必再议。全德民,你即刻去安排,在禁苑寻一处空旷无人之地,备好靶子沙包。朕稍后便至。张望,你随朕同去。” “官家!”张望还想再劝。 “退下!”赵桓面色一肃。 张望和全德民见官家龙颜不悦,不敢再多言,只得颤颤巍巍地领命退下,心中却是叫苦不迭。这位官家,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也越来越……让人提心吊胆了。 赵桓看着他们离去,微微一笑。他知道他们的忠心,但也明白,有些事情,必须亲力亲为,才能真正掌握其精髓。 他再次拿起那杆沉甸甸的突火枪,仔细端详着那略显简陋的火门。 这早期火器,究竟能爆发出怎样的威力? 它又隐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弊端和风险? 一切,都将在接下来的亲身试射中,揭晓答案。 第184章 校场惊雷验利钝 君臣聚议拓新途 禁苑之内,一处僻静的射圃早已清场。此处原是供皇子宗室们习练弓马之所,此刻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射圃一端,立着数个厚实的草人靶子,靶子之后,更是用沙袋垒起了半人高的防护墙。 全德民领着几名军器监的匠役,正小心翼翼地将那杆“突火枪”架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木架之上,又在一旁摆好了火药、子窠、火媒等物。他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不时地擦拭着,眼神中满是忐忑。 不多时,赵桓在张望的陪同下,换上了一身紧袖的赭黄色箭衣,显得英武不凡,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吕颐浩、铁牛、楚材、沈括四人则恭敬地侍立在射圃边缘,神情各异,既有好奇,亦有几分紧张。他们也是刚刚奉召前来,官家竟要亲自试射这传说中的“突火枪”,着实让他们始料未及。 “都准备妥当了?”赵桓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全德民身上。 “回……回官家,皆已备妥。”全德民声音有些发颤,“只是……官家,此物确有几分凶险,不若还是由军器监的熟手来施放?” “不必多言。”赵桓摆了摆手,径直走到那突火枪前,俯身细细察看。他前世虽未摸过真枪,但各种影视剧和军事科普可没少看。这突火枪的原理,无非就是简易版的火药动力投射器。 “吕卿,还有三位师傅,你们也近前来一同观瞧。”赵桓招呼道。 吕颐浩等人连忙上前,与赵桓一同围着那竹筒火器端详。 赵桓指着那火门道:“朕观此火门,不过一寻常小孔,点火之时,火星怕是不易引入。且点火之人,需近在咫尺,若有意外,极易受伤。” 楚材闻言,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沉吟道:“官家圣见。若能将此火门扩大,或制成药碗之状,再以缓燃之火绳引燃,或可稍增安全,亦能确保点火之迅捷。” “嗯,此法可行。”赵桓点点头,“再看这枪管,乃是竹制。铁师傅,以你之见,这竹管可堪火药之力?” 铁牛上前,用手敲了敲那竹管,又掂了掂分量,道:“官家,此竹管想来是选用数年生的老楠竹,又经火烤桐油浸泡,其坚韧已非寻常竹木可比。但若内填火药过猛,或竹节之处偶有微瑕,炸膛之险,亦不可不防。依小人之见,若要稳妥,还需在竹管之外,再用熟铁锻打的铁箍加固数道,方能稍安。” “铁箍加固,确是个法子。”赵桓颔首,“但终非长久之计。朕还是期盼你那合金铸管能早日功成。” 他又看向那包“子窠”:“此等碎石烂铁,毫无规制,出膛之后,怕是如天女散花一般,难言准头。若要伤敌,需得在极近的距离,才能奏效。” “官家所言极是。”吕颐浩在一旁道,“臣听闻军中将士,对此物多有微词,言其‘声势大于实效,惊马甚于伤人’。” “哈哈哈,惊马甚于伤人,倒也贴切。”赵桓不禁失笑,“不过,若能改进,使其既能伤人,又能惊马,岂非更妙?” 他示意一名军器监的匠役:“你且依寻常之法,装填火药与子窠,让朕看看这施放的流程。” 那匠役应了一声,战战兢兢地上前,先用一个小木勺,从药包中舀了约莫二三两的黑色火药,小心地从竹筒前端倒入,又用一根带木塞的长杆将其捣实。接着,又抓了一把碎石铁片,塞入枪膛,再次捣实。 整个过程,看得赵桓眉头直皱。这装填速度,当真是慢得可以。一发装填完毕,怕是敌军的马刀都已砍到面前了。 “官家,装填完毕。”匠役退后一步,声音有些发紧。 “点火。”赵桓平静道。 另一名匠役手持一根点燃的火媒,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近那小小的火门。 “轰!” 一声沉闷中带着几分爆裂的巨响骤然炸开! 一股浓烈的黑烟伴随着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弥漫开来,竹筒前端更是喷出了一股近一尺长的橘红色火焰! 紧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那些碎石铁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沙砾一般,胡乱地喷射而出,打在远处的草人靶子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有几片甚至飞溅到了旁边的沙袋墙上,激起几点尘土。 待烟雾稍散,众人定睛看去,那五十步开外的草人靶子,身上零零星星地嵌着几块碎铁片和小石子,大部分都只是浅浅地嵌入了草料之中,只有少数几块略微深入了一些。靶子本身,却是完好无损。 “这……这便是突火枪的威力?”赵桓看着那靶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吕颐浩等人也是面面相觑。这威力,确实……有些差强人意。 “官家,此物主要还是靠那瞬间的火焰与巨响,震慑敌军战马,打乱其阵型。”全德民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震慑战马……”赵桓摇了摇头,“朕要的,是能开山裂石,洞穿甲胄的利器!而非仅仅是惊吓牲畜的爆竹!” 他心中暗道,这威力,怕是连后世的土制猎枪都不如。这火药的能量转换效率太低了,大部分都变成了光和热,真正用于推动弹丸的动能,少得可怜。 “铁师傅,楚材,沈括,你们都看到了。”赵桓转向三位匠师,“此物有何可取之处,又有何致命之弊,想必尔等心中已有数。” 铁牛沉声道:“官家,此枪管身材质乃最大之弊。竹管不堪重负,故火药不敢多填,威力自然不显。若能换上小人正在试制的精铁合金管,必能承受更猛火药,威力定当倍增!” 楚材接着道:“官家,此枪装填繁琐,点火亦不便。若能如官家所言,制成转轮或多管之式,再辅以更可靠的击发机括,则射速与实用性必能大大提升。小人斗胆,前日官家所提西域转轮灯之机巧,小人已有几分心得,或可用于此火器之上,制成一种能预装数发弹药,转动击发的装置!” “转轮击发?”赵桓眼神一亮,“此法若成,善莫大焉!朕曾在一卷海外奇闻录中见过类似描述,称之为‘左轮’之器,其精巧迅捷,令人叹为观止。你且放手去做,若有所需,格致院无不应允!” 沈括虽然主攻光学,但此刻也忍不住开口道:“官家,方才那突火枪喷射子窠,杂乱无章。小人以为,若能将子窠制成大小如一的圆球之状,或可使其出膛之后更为稳定,射程与准度亦能有所提升。再者,那枪管之内壁若能设法使其更为光滑,减少阻滞,亦能增其威力。” “好!说得好!”赵桓连连点头,看向吕颐浩,“吕卿,你都听到了?这便是集思广益之效!格致院日后当多设此等议事之机,让诸位匠师畅所欲言,相互启发!” 吕颐浩躬身道:“臣遵旨。臣亦以为,官家方才亲身体验,胜过我等纸上空谈百倍。只是……官家龙体金贵,此等凶险之事……” 就在此时,射圃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内侍的通传声:“启禀官家!宰执李相公、枢密使吴相公闻听官家亲试火器,特此前来……” 话音未落,便见李纲和吴敏二人已是面带焦急之色,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户部尚书蔡懋和御史中丞许翰,显然是一同闻讯赶来。 “臣等参见官家!”四人见到赵桓安然无恙,这才略松一口气,但神色依旧紧张。 “官家!您……您怎能亲自试射此等凶险之物!”李纲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后怕和责备,“军国大事,皆系于陛下一身,万一有所闪失,则我大宋江山社稷何以为继!” 吴敏也急道:“官家,火器威力莫测,古来便有炸膛伤人之事。纵要查验,亦当由军中勇士或格致院匠人代劳,您万不可再亲身犯险!” 蔡懋和许翰也纷纷出言劝谏,言辞恳切。 赵桓看着这几位一脸担忧的肱骨之臣,心中涌过一阵暖流,却也有些无奈。 “诸卿美意,朕心领了。”赵桓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朕不过是想亲身体验一番这‘突火枪’的实情,方能知其利弊,指导改进。方才已试射一发,并无大碍。诸卿且放宽心。” 他指着那杆突火枪,对李纲等人道:“诸卿也来看看此物。这便是我大宋军中所谓的‘火枪’,其威力如何,想必诸卿亦有所耳闻。” 李纲等人闻言,皆上前细观。他们虽是文臣,但身居高位,对军中武备自然不会一无所知。只是这“突火枪”的名声,确如吕颐浩所言,并不太好。 “官家,”李纲沉吟道,“此物臣亦略知一二。军中多言其虚有其表,中看不中用。若非情急,少有用之者。” “正是如此。”赵桓点头道,“所以,朕今日召集格致院诸匠,便是要设法将其改进,使其成为我大宋真正的杀伐利器!” 他将方才与铁牛、楚材、沈括等人讨论的关于坚管、精药、圆弹、连发、转轮等改进方向,简要地向李纲等人叙述了一遍。 李纲等人听得是又惊又奇。坚管、精药、圆弹尚能理解,但这“转轮击发”、“连发火器”之说,简直是闻所未闻! “官家,若真能制出此等连发火器,其威力之大,怕是远超神臂弩!”吴敏身为枢密使,对军事最为敏感,此刻已是双目放光。 “正是。”赵桓微微一笑,“所以,朕方才亲身试射,便是要找出其最根本的弊病所在。如今看来,这火药之力,乃是其一;管身之坚韧,乃是其二;弹丸之规整,乃是其三;装填与击发之便捷,乃是其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朕意已决,格致院日后当以此四者为主要攻关方向!铁牛主攻坚管冶炼,楚材主攻机巧构造,沈括兼顾弹丸规整与镜片打磨。吕卿,你需全力协调,务必让他们心无旁骛,早出成果!” “臣领旨!”吕颐浩再次应道。 李纲等人见赵桓心意已决,且句句在理,亦不再多劝阻其亲自试验之事,转而对这新式火器的前景充满了期待。 “官家,”李纲拱手道,“若此等利器能成,则我大宋北伐大业,必将如虎添翼!” 赵桓微微颔首,心中却在思量另一个问题。这火药的威力不足,仅仅改进配比和研磨工艺,恐怕提升也有限。真正的瓶颈,或许还在于原料的纯度,尤其是那硝石的提纯…… 他记得后世提纯硝石,似乎有一种“结晶法”或是“熬煮法”,只是具体细节,却又模糊不清了。 “看来,这火药的‘精炼’二字,还大有文章可做啊……”赵桓心中暗道,目光不自觉地又望向了那包颗粒粗疏的黑色火药。 第185章 圣心独断催精药 雷霆将至锁顽囚 就在赵桓沉吟之际,一旁侍立的铁牛,那双常年与炉火、铁水打交道的眼睛,此刻却透着一股与粗犷外表不符的敏锐。 他注意到官家盯着那包火药,眉宇间似有未尽之意,心中一动,便大胆上前一步,躬身道:“官家,方才试射,小人也看明白了。此枪之弊,管身材质固然要紧,但这火药……似乎也大有文章。” 吕颐浩站在铁牛身侧,见这老匠竟敢在官家沉思之际主动搭话,心中微微一紧,正欲开口示意他莫要多言,却见赵桓已然抬起头,目光中竟带着几分赞许与兴趣。 “哦?”赵桓看向铁牛,语气平和,“铁师傅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铁牛得了官家许可,胆气也壮了几分,沉声道:“官家,小人斗胆。这火药,自前唐便有方士炼制,我朝军中亦有沿用。然其威力,时大时小,难以捉摸。小人曾听闻,有些道家炼丹,讲究‘去芜存菁’,莫非……这火药的原料,亦有精粗之分?方才官家所言‘精药’二字,小人以为,或指此意?” “哈哈哈,好一个‘去芜存菁’!”赵桓闻言,不禁朗声笑了起来,心中对这铁牛更是高看了一眼。 此人虽是匠人出身,不通文墨,却能从自己只言片语中悟出关窍,实属难得! “铁师傅所言,深合朕意!”赵桓赞道,“朕也正有此虑。这火药三物,硝石、硫磺、木炭,若其本身不纯,混杂太多无用之物,纵然配比得当,研磨再细,其力亦难尽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吕颐浩和同样面露思索的楚材、沈括,继续道:“朕幼时好读杂书,曾于一卷残破不堪的《淮南万毕术》批注之中,窥得些许炼制猛火药的法门,只是当时未曾深究。方才观那突火枪喷发之状,方才忆起一二。其核心,便在于这原料的‘精炼’二字!” 吕颐浩与三位匠师闻言,皆是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望向赵桓。官家竟从古籍中觅得了炼制猛火药的秘方?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敢问官家,那古籍所载,是如何‘精炼’这火药原料?”吕颐浩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期盼。 赵桓微微一笑,他要的便是这个效果。他并不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问道:“诸位师傅皆是此道行家。依尔等之见,这硝石、硫磺,若要提其纯度,当用何法?” 此言一出,铁牛与楚材、沈括皆陷入沉思。他们虽未曾系统地研究过原料提纯,但常年与这些物料打交道,多少也有些经验和猜测。 铁牛率先开口:“官家,小人曾见土法熬硝,将那硝土置于大锅之中,加水熬煮,再用草木灰过滤,所得硝霜,似乎比原先的硝土要洁白一些。只是此法粗陋,得硝不多,且纯度亦有限。” 楚材也道:“小人曾听闻,有些方士炼制丹药,会将硫磺以火煅烧,去其石性,或能使其更纯。只是此法用于火药,不知是否可行。” 沈括则从另一个角度思考:“官家,小人研磨琉璃,深知原料纯净之重要。若能将这硝石、硫磺,如同淘洗金沙一般,反复漂洗、沉淀,或能去除其中部分泥沙土石。” 赵桓听着三人的见解,不住点头。这些都是基于他们实践经验的朴素想法,虽然离后世精密的化学提纯相去甚远,却也并非毫无道理。 “诸位所言,皆有可取之处。”赵桓总结道,“朕在那古籍批注中所见之法,与铁师傅所言‘熬煮’之法,有几分相似,却更为精细。其法曰‘熬硝结晶’:取上等硝土,溶于滚水,以猛火煎熬,待水分渐少,便转文火,细心看顾。其间需不断撇去浮沫,再以麻布或细绢反复过滤。待那硝液浓稠,便将其移至阴凉之处,静待其冷却。如此,便可析出晶莹如雪的精硝。若一次不成,便反复熬炼数次,其纯度必能大增!” 他接着道:“至于硫磺,楚材所言火煅之法可行,但需掌握火候,避免其过度升华损耗。亦可将其研磨成粉,以水漂洗,去其浮杂。木炭则需选用上等柳木、松木,烧制透彻,务求其轻、松、黑亮。” 这一番话说下来,虽未涉及过于高深的化学原理,但其中的关键步骤和注意事项,却已然点明。吕颐浩听得是双目放光,铁牛、楚材、沈括更是如醍醐灌顶,许多以往模糊不清的念头,此刻都豁然开朗! “官家圣明!此等精法,小人闻所未闻!”铁牛激动得满脸通红,“若依官家此法,小人有把握,炼制出的火药,威力定能倍增!” “善!”赵桓满意地点头,“此事,便交由铁师傅你全权负责。格致院上下,皆需全力配合!朕希望,能尽快看到这‘精炼猛火药’的威力!” “小人遵旨!定不负官家厚望!”铁牛重重叩首。 解决了火药提纯的关键问题,赵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转向仍在场的李纲、吴敏、蔡懋、许翰四位大臣,笑道:“诸卿今日也算一同见证了这格致院攻坚克难的决心。火器改良,关乎国运,非一日之功,后续还需诸卿在朝堂之上多多襄助,确保钱粮人手无虞。” 李纲等人连忙躬身道:“臣等理当如此,官家深谋远虑,臣等佩服之至。”他们今日亲眼目睹官家对格致院的重视,以及这些匠人被激发的潜力,心中对大宋的未来也更多了几分信心。 “嗯。”赵桓微微颔首,“今日天色已不早,诸卿也一路辛劳,且先回府歇息。吕卿,你带三位师傅也去安顿,明日便开始火药试制。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臣等告退!”李纲、吴敏、蔡懋、许翰以及吕颐浩和三位匠师纷纷行礼告退。 待众人皆已离去,射圃之内只剩下赵桓与张望、全德民及少数几名内侍亲卫。偏殿的喧嚣与激动渐渐平息下来。 赵桓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收敛,目光再次投向那包粗劣的火药,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皇城司服饰的缇骑校尉,在一名引路小黄门的带领下,脚步匆匆却又极力压抑着声响,来到射圃边缘,对候在那里的张望低声耳语了几句。 张望听完,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快步走到赵桓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闻: “官家,陈指挥使遣心腹校尉秘报……那口‘囚笼’,已至城外二十里铺递运所。请您示下,是依先前计议,直接送往诏狱,还是……另有安置?” 赵桓闻言,眼眸骤然一凝,之前因技术探讨而略显轻松的神色瞬间被一层冰冷的寒意所取代。他缓缓转过身,望向宫城的方向,沉默了片刻。 “哦?这么快就到了么?”赵桓的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但张望却从那平静之下,感受到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 “既是‘囚笼’,自然该去它该去的地方。”赵桓淡淡道“传朕密旨,命陈过庭亲自督办,将其秘密押入皇城司诏狱最深处,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更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告诉陈过庭,朕……稍后会亲自去‘探望’一番。” “奴婢遵旨!”张望心中一凛,官家语气越是平静,便意味着此事越是重大,那“囚笼”中人的下场,怕是……他不敢再想,连忙躬身应下,迅速转身去传达密令。 射圃之内,只剩下赵桓一人。他缓缓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那《淮南万毕术》批注中的火药秘法……或许,能让某些人,走得更“体面”一些。 他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意味深长的弧度。 “朕的江山,岂容尔等宵小觊觎!”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也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硝烟的气息。 第186章 诏狱幽光囚龙泣 兄弟末路斥伪皇 皇城司诏狱 此刻,诏狱最深处的一间密室之内,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密室不大,四壁皆是厚重的青石,唯一的光源来自墙角一支摇曳的烛火,将墙壁上狰狞的刑具投射出扭曲的暗影。 一个曾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身影,此刻却狼狈不堪地蜷缩在铺着些许稻草的冰冷地面上。正是那昔日不可一世的“靖康伪帝”,如今的阶下之囚——赵构。 他身上的华服早已被换成了囚徒的赭色粗布衣衫,发髻散乱,面容憔悴,双目布满血丝,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九大王”风采。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从外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密室的死寂。 几名身着玄色劲装、腰悬佩刀的皇城司缇骑簇拥着一个身形挺拔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烛火摇曳,映照出来人的面容——正是当今大宋天子,赵桓。 赵构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当看清来人是赵桓时,他那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中,骤然爆发出复杂至极的情绪——有恐惧,有怨恨,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期盼。 “皇……皇兄!”赵构连滚带爬地膝行几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皇兄!臣弟……臣弟知错了!臣弟一时糊涂,受了奸人蛊惑,才铸下此等大错!求皇兄念在兄弟情分,念在父皇……父皇在天之灵,饶臣弟一条性命!” 他匍匐在地,不住地叩首,额头很快便磕出了血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哪里还有半分“九五之尊”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 赵桓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神冷漠得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 “兄弟情分?”赵桓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声音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赵构,你另立伪朝,分裂江山,勾结金虏,意图颠覆大宋之时,可曾念及过半分兄弟情分?你蛊惑河北军民,让他们为你这伪帝卖命,陷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时,又可曾有过半分愧疚之心?” “不……不是的!皇兄!”赵构猛地抬起头,急切地辩解道,“是汪伯彦!是黄潜善!是他们!是他们这些奸佞小人,蒙蔽了臣弟!他们说皇兄您……您在汴京被金人所困,朝政废弛,民不聊生,唯有臣弟登高一呼,方能重整河山,延续我赵氏血脉啊!” “谎话连篇!”赵桓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一般敲在赵构心头,“你以为朕是三岁孩童么?若非你早有不臣之心,汪伯彦、黄潜善之流,又岂敢在你面前搬弄是非?河北之地,烽烟四起,生灵涂炭,皆因你这伪帝而起!你还有何颜面在此摇尾乞怜?” 赵构被赵桓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知道,任何辩解在眼前这位手段狠辣的皇兄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眼见哀求无用,赵构心中的恐惧渐渐被绝望和怨毒所取代。他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衣衫褴褛,神情狼狈,但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却透出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 “赵桓!你……你这个窃国贼!篡位之君!”赵构指着赵桓,声音尖利刺耳,如同夜枭哀鸣,“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你坐稳了这龙椅吗?哈哈哈哈!你不过是侥幸!是侥幸!” “父皇在天有灵,看着你如此残害手足,必不容你!天下悠悠之口,也必将唾弃你这冷血无情的暴君!” “也对,你连父皇都杀了,何况我呢?” “哈哈,哈哈哈,成王败寇,我不甘啊!” 他状若疯癫,在狭小的密室中来回踱步,时而捶胸顿足,时而仰天狂笑。 “你以为杀了我,便能高枕无忧了吗?告诉你,金人不会放过你的!河北的忠义之士,也不会放过你的!我的那些部下,他们……他们定会为我报仇雪恨!” 赵桓静静地看着他发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 待赵构骂得口干舌燥,气喘吁吁,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赵桓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说完了?” 赵构一怔,看着赵桓那平静得可怕的眼神,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寒意。 “不,不对,你……你究竟是谁?”赵构突然嘶吼道,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恐惧,“你不是赵桓!你绝不是朕那个懦弱无能、只知哭哭啼啼的皇兄!” 他死死地盯着赵桓,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熟悉的痕迹。 “朕那个皇兄,在金人围城之时,只会躲在宫中瑟瑟发抖,只会割地赔款,乞求金人怜悯!他何曾有过你这般杀伐决断的手段?何曾有过你这般深沉莫测的心机?” “汴京城破在即,是你!是你力排众议,斩杀主和奸佞,提拔李纲,更是亲临城头鼓舞士气!而后,又是整顿朝纲,又是北狩怀州,大破粘罕!这些……这些岂是朕那个耽于享乐、闻战则退的皇兄所能为?” 赵构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沙哑,他指着赵桓,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你占据了朕皇兄的躯壳!你是妖孽!是鬼魅!” 他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要揭穿一个惊天秘密一般,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朕要告诉天下人!你不是真正的赵桓!你是假的!你是个冒牌货!” 赵桓听着赵构这番“指控”,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之中,却不带丝毫暖意。 “说完了?”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完了,便该上路了。” “你……你要杀朕?”赵构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直到脊背抵住了冰冷的石墙,再也无路可退。 “皇兄……不……官家!陛下!”赵构的声音再次变得哀婉凄切,“臣弟……臣弟只是一时糊涂,求陛下开恩!臣弟愿……愿削发为僧,永世为陛下祈福,绝不再干涉朝政!之前朝堂上所议的圈禁,臣弟认了!只求活命!” 赵桓缓缓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但更多的,却是冰冷的决绝。 “赵构,你错就错在,不该生在皇家,更不该……有不该有的念想。圈禁?朕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养一个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祸患。” 他转过身,不再看赵构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声音平静地对候在门外的张望道: “张望。” “奴婢在。”张望连忙趋前一步,垂首恭立。 “此间事了,让陈过庭来见朕。”赵桓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至于此人……”他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密室之内,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暴病而亡’。手脚干净些,莫要留下任何痕迹。” 张望心头猛地一跳,垂得更低的头颅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奴……奴婢……遵旨。” “汪伯彦、黄潜善二人,”赵桓继续道,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差事,“依前议,交三法司按律处置。罪无可赦者,斩。” “奴婢领命!”张望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桓没有再多言,抬步便向外走去。 身后,密室之内,赵构的嘶吼与咒骂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断断续续传来,但随着赵桓的脚步远去,那声音也渐渐被隔绝,直至细不可闻。 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再次合拢,将一切绝望与疯狂都锁在了那方寸之地。 走出诏狱,刺眼的阳光让赵桓微微眯起了眼睛。那股诏狱内特有的阴冷气息,似乎还萦咬在鼻尖。 他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脸,对着那紧闭的诏狱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又带着几分莫测的笑意,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赵构,你倒是猜对了几分。只可惜……又有谁会信呢?” 他转回头,迎着那朗朗乾坤下的万丈光芒,大步而去。 。。。。。。 紫宸殿偏殿书房内,赵桓端起御案上新奉的蒙顶甘露,轻轻呷了一口。自诏狱回来,已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张望也已奉他之命,去请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了。 他放下茶盏,正思忖着如何与陈过庭分说赵构之事,以及宫中那个新近冒出的“可疑之人”,侍立在侧的内侍全德民便躬着身子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双手捧着,低声道:“启禀官家,方才宫门外有驿卒快马呈进,乃是江南齐经略与费御史处送来的紧急密函,言有要事禀奏,请官家亲阅。” “哦?江南来信了?”赵桓眉梢一挑,心中略感意外,齐安和费鼎宋南下虽有些时日,但这么快便有“紧急密函”,莫非是江南那边出了什么变故不成?他接过密信,指尖在那火漆封口上轻轻一触,并未立刻拆开。 全德民刚禀报完毕,还未及退下,殿外一个小黄门已是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官家,张总管与皇城司陈指挥使已在殿外候旨。” 赵桓闻言,目光从手中的江南密函上移开,淡淡地瞥了一眼全德民,道:“知道了。你先退下。” “奴婢遵旨。”全德民应了一声,躬着身子正欲转身退出。 恰在此时,殿门外,张望已引着陈过庭走了进来。全德民与陈过庭几乎是擦肩而过,他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瞥了陈过庭一眼,只见这位皇城司指挥使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刀,心中没来由地微微一跳,连忙低下头,加快了脚步退了出去。 陈过庭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全德民那略显匆忙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与张望一同来到御案前。 “臣陈过庭(奴婢张望),参见官家。”二人齐齐躬身行礼。 赵桓的目光在陈过庭和张望脸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陈过庭身上,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陈卿平身,坐。” 待陈过庭在下首的锦墩坐下,张望则垂手侍立于御案一旁。赵桓这才缓缓开口:“诏狱那厮,朕已亲自‘探望’ 过了。” 陈过庭身子一僵,随后垂首静听。 “之前朝堂之上,朕曾言将其废为庶人,圈禁冷宫。”赵桓的语气依旧平淡,“然则,此獠祸乱河北,勾结外虏,罪孽深重,若仅仅圈禁,恐难平民愤,更难绝后患。朕思之再三,此等心腹大患,断不可留!” “官家圣明。”陈过庭沉声道。张望闻言,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此事,需做得干净利落,不留丝毫痕迹。”赵桓的目光转向陈过庭,“对外,他依然是那个‘暴病而亡’的废庶人,也算是全了赵氏最后一点颜面。这个‘暴病’,陈卿,你皇城司可能安排妥当?” “官家放心。”陈过庭起身,躬身道,“臣已想妥。可对外宣称,那赵构因在河北颠沛流离,又兼惊惧忧思,染上了不治之症。押解回京途中,便已病入膏肓。虽经御医全力救治,终是回天乏术,‘病故’于城外驿馆之中。尸身……亦会处置得当,绝不留后患。如此,既合情理,亦能堵住悠悠之口。” “嗯,此法甚好。”赵桓微微颔首,“汪伯彦、黄潜善二人,依前议,着三法司严审,将其罪行昭告天下,再行处决,以正国法。” “臣遵旨。”陈过庭应道。 赵桓话锋一转,目光似无意般地扫过一旁侍立的张望,随即又落回到陈过庭身上,眼神多了一丝审视:“陈卿,朕让你留意的那名新进内侍全德民,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张望闻言,垂立的身子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些,额角似乎有汗珠将要沁出。他知道官家这话,明着是问陈过庭,实则也是在敲打自己!全德民毕竟是他引荐入宫的。 陈过庭自然也明白其中关节,但他神色不变,恭敬回道:“回官家,全德民入宫尚不足两月。此人行事倒也算谨慎,平日里在内侍省当差,除了本分事务,便是与张总管走动较多。只是……臣遣人暗中查访,发现此人入宫前的履历,确有几处模糊不清之处,似乎被人刻意遮掩过。其言谈举止间,偶尔会流露出一些与寻常内侍不同的见识,对宫外之事,特别是军州地理,似乎也并非一无所知。” 赵桓的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目光转向垂首不敢言的张望,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压力:“张望,此人是你引荐入宫的。你当时言其家乡故人之子,逃难入京,伶俐可靠。如今看来,这‘伶俐’或许不假,但这‘可靠’二字,怕是还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啊。” “奴婢……奴婢有罪!”张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抖,“奴婢识人不明,引荐匪人入宫,险些……险些危及官家与社稷!请官家降罪!” “起来。”赵桓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此事尚无定论,朕也并非全怪罪于你。只是日后引荐内侍,务必将底细查探清楚,宫闱之内,不容许有半分不洁之物。” “奴婢谨记官家教诲!日后定当慎之又慎,万不敢再犯此等过错!”张望磕了个头,这才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赵桓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陈过庭:“金人亡我之心不死,汴京城内,乃至这深宫之中,焉知没有他们安插的眼线?全德民的出现,时机太过巧合,履历又经不起推敲,不得不防。” “官家的意思是……”陈过庭试探着问道。 “朕的意思是,继续给朕盯紧了!”赵桓语气一沉,“查!务必将他的底细给朕查个水落石出!朕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将眼线安插到朕的身边来!不过,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莫要打草惊蛇。或许……这条鱼,还能钓出更大的鱼来。” “臣明白。”陈过庭沉声道,“臣会加派人手,务必将此獠的根底挖出来。” “善。”赵桓微微点头。他拿起案几上那封来自江南的密信,对张望道:“将此信念与朕和陈卿听听,看看江南那边,又给朕带来了什么消息。” 第187章 江南捷报呈御览 贤才应诏赴北疆 张望恭敬地躬身,从赵桓手中接过那封火漆封口的江南密函。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纸,清了清嗓子,对着灯火,开始抑扬顿挫地宣读起来: “具呈江南诸路财赋经略使臣齐安、特遣监察御史臣费鼎宋,谨奏陛下:臣等奉旨南下,巡查江南财赋,整顿吏治。赖陛下天威,前期清查田亩、打击豪强隐匿逃税等事,已初见成效,江南诸路顽固之徒多已震慑,各地‘献产输诚’、补缴欠赋亦在稳步推行,国库钱粮正陆续解送京师,此皆仰赖圣上明断。” 赵桓听到此处,神色略微舒展。看来江南的初步整顿还算顺利,没有出太大的幺蛾子。 张望继续念道:“然,近日臣等在着手整顿两淮及江南东路漕运、并试行盐铁‘官督商办’新法之际,却遇极大阻滞。查,此地漕运历来为地方水帮与部分退隐官员、大户所把持,其间侵渔舞弊,私设关卡,层层盘剥,已成痼疾。臣等虽欲以雷霆手段肃清,然此辈多纠集亡命之徒,公然对抗盘查,甚至与地方巡检兵丁暗通款曲,若无得力将才并精锐兵士弹压,恐再生事端,贻误漕运大计,有负陛下所托。” “哼!一群蠹虫!”赵桓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竟敢公然对抗朝廷新政!” 陈过庭亦是眉头微蹙,江南之地,果然盘根错节。 张望清了清嗓子,接着念道密信的后半部分,语气略微上扬:“臣等忧心忡忡,正思对策之际,于扬州查访地方团练武备之时,偶得一人,或可解此燃眉之急,亦堪为国之干城。此人姓刘名讣,字忠习,年二十有七,乃靖康元年扬州团结练度。此人原为骑军出身,弓马娴熟,于行伍军旅之事颇为精通。闻陛下勤王诏书,曾毅然率部北上,意图勤王。后因河北战局变化,其部辗转滞留于扬州左近,然其约束部众,秋毫无犯,且曾数次协助地方弹压匪盗,在扬州一带颇孚众望。” 赵桓听到“刘讣,字忠习,扬州团结练度,骑军善射”这些信息,眉毛微微一挑。这个名字和履历,他似乎有些印象。 张望继续念着:“臣等曾以军略及地方弹压之策考之,刘讣对答如流,见解不凡。其言漕运之弊,非仅在贪墨,更在武备废弛,使宵小有机可乘。若能以精兵强将,沿运河设卡巡防,严打水匪漕盗,则漕运自畅。其又言,‘官督商办’之要,在于恩威并施,既要让商贾有利可图,使其乐于效力,亦需有强力手段震慑其不敢逾矩。臣等观其言谈,忠勇果敢,且熟悉地方情形,若委以重任,专司江南漕运沿线弹压及协助推行‘官督商办’护卫之事,必能事半功倍。费御史亦以为此人忠勇可靠,堪当此任。为免耽搁,臣等已说服刘讣,由其亲自护送此密信及部分紧急解送京师之财物入京,此刻想必已在宫门外候旨。若陛下以为可用,或可先命其在江南效力,待功绩卓着,再行擢升。臣等以为,此人若用之得当,必不负圣恩。” “哦?送信之人便是这刘讣?”赵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转为浓厚的兴趣,“如此说来,此人不仅有才,还有胆识担当。好!张望,即刻宣他觐见!朕要亲自考较一番!” “奴婢遵旨!”张望连忙应下,快步退出殿外宣召。 陈过庭在一旁道:“官家,若此人真如齐、费二位大人所言,倒确是一员干将。如今河北初定,岳都统麾下正需这等熟悉骑战又懂地方事务的将领。” 赵桓微微颔首,目光深邃:“正是。江南漕运之事,朕也自有考量。若这刘讣堪用,朕更倾向于将其放到北疆去磨砺一番。大宋的骑兵,也该有脱胎换骨的变化了。” 不多时,张望便引着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坚毅的青年武将走了进来。那武将身着寻常的青布武官服,风尘仆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不卑不亢的英气。正是那扬州团结练度刘讣。 “草民刘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刘讣一进殿,便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刘壮士平身,赐座。”赵桓打量着眼前的刘讣,见其气度不凡,心中已然先信了三分。 刘讣谢恩后,依言在下首的锦墩坐了半个臀,身形依旧挺拔,目光炯炯地望向御座之上的年轻天子,心中既有激动,亦有几分忐忑。他一路护送密信财物北上,早已听闻当今官家扫平内忧外患、重振朝纲的种种传闻,今日得见天颜,方知传言不虚。眼前这位官家,虽则年轻,但那份沉稳威严之气,以及眼神中偶尔闪过的锐利锋芒,都让人不敢小觑。 “刘壮士一路护送密信财物入京,辛苦了。”赵桓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审视意味,“朕已阅过齐卿与费卿的奏疏,他们对你评价甚高,称你弓马娴熟,于行伍军旅之事颇为精通,且在扬州颇孚众望,不知可确有此事?” 刘讣闻言,连忙起身离座,再次躬身道:“回陛下,草民不敢当齐大人与费大人谬赞。草民自幼好武,略通弓马骑射,靖康初年,金虏南侵,国难当头,草民与一众乡梓义士,自发结成团练,意欲北上勤王,为国效死。只恨路途遥远,未能及时为陛下分忧,实乃憾事。至于在扬州弹压匪盗,不过是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他的声音洪亮,言辞恳切,不卑不亢,倒让赵桓高看了一眼。 “嗯,忠勇可嘉。”赵桓微微颔首,“齐卿在奏疏中提及,你对江南防务及北伐方略,亦有独到见解,不妨说与朕和陈卿听听。”他示意一旁的陈过庭。 陈过庭自刘讣入殿,便一直在暗中观察此人。见其气度沉稳,应对得体,心中也暗暗点头,知道齐安、费鼎宋二人所荐非虚。 刘讣略一沉吟,整理了一下思绪,朗声道:“陛下容禀。草民以为,江南水网纵横,河湖密布,乃天赐之防线。若金虏南下,当以水师为屏障,扼守长江淮河各处津要渡口,再于沿江州府屯驻精兵,辅以新式火器,使其难越雷池一步。所谓‘守江必守淮’,淮南稳固,则江南无虞。” “至于北伐,”刘讣的眼中闪过一丝神采,“金人虽则势大,然其入主中原,日久民心必失。河北、河东之地,多有心向故国之忠义之士。若我大宋王师北上,当避实击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其统治薄弱之腹心,或断其粮道,或袭其后方。金人骑兵虽则精锐,然其不善攻坚,亦不耐久战。若我军能上下一心,内外夹击,则收复失地,光复燕云,亦非难事!” 赵桓静静地听着,不时微微点头。这刘讣所言,虽无太多惊世骇俗之语,却也条理清晰,切中要害,与他心中所想多有暗合之处。尤其是那句“金人入主中原,日久民心必失”,更是说到了点子上。 “你方才言及,曾率部北上勤王,后滞留扬州。可知军中之事,最重军纪法度。你所部团练,如今状况如何?可能约束部众,听从号令?”赵桓话锋一转,问起了更实际的问题。 刘讣面色一肃,答道:“回陛下,草民所部团练,皆是扬州及左近州县热血乡勇,感念国恩,自愿从军。草民约束部众,一向以军法从事,秋毫无犯,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所部尚有堪战之士八百余人,皆能听从号令,为陛下效死!” “八百余人,皆是骑兵么?”陈过庭在一旁适时问道。 刘讣略带几分遗憾地摇了摇头:“回陈指挥使,骑兵不足三百,余者多为步卒。江南之地,良马难得,草民亦是勉力维持。” 赵桓闻言,心中已有了计较。此人有忠勇之心,有战略眼光,亦有统兵经验,虽所部兵力不多,但骑兵正是他目前急需加强的短板。 “刘讣。”赵桓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草民在!”刘讣再次躬身。 “朕问你,你可愿为我大宋,为这天下苍生,去那北疆苦寒之地,与金虏真刀真枪地搏杀一场?” 刘讣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陛下!草民……草民日夜所盼,便是能追随陛下,驱逐鞑虏,收复河山!纵马革裹尸,亦万死不辞!” “好!”赵桓赞道,“朕便给你这个机会!” 他站起身,踱到刘讣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朕欲命你,即刻启程,赶赴河北真定府,至神武右军都统制岳飞麾下听用。你所部八百将士,可作为你本部兵马,一并带去。所需粮草军械,朕会下旨沿途州府供给。到了岳都统那里,你当恪尽职守,辅佐岳卿,为朕在河北,练出一支能征善战的铁骑来!” “命你为……嗯……”赵桓略一沉吟,宋代武官官阶品级复杂,需得仔细斟酌,“朕且先授你‘武功大夫’,遥领‘吉州刺史’,暂为神武右军‘马军副都指挥使’,待你日后立下功勋,朕再行封赏,如何?” 武功大夫乃正七品武阶,遥领刺史则是虚衔,而马军副都指挥使,则是在岳飞神武右军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实职,专管骑兵。这个任命,对于一个地方团练使而言,已是破格提拔。 刘讣闻言,激动得难以自持,再次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陛下……陛下隆恩浩荡,草民……臣刘讣,粉身碎骨,难以报答万一!臣领旨谢恩!定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岳都统期望,为大宋练出一支纵横北疆的无敌铁骑!” “起来。”赵桓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河北战事方歇,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你此去,任务繁重,责任重大。朕希望,日后在燕京城下,能看到你刘忠习的旗帜!” “臣,必不辱使命!”刘讣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赵桓又看向陈过庭:“陈卿,刘讣入京之事,以及其家眷安,你皇城司可一并协助办理妥当。务必让他安心北上,无后顾之忧。” “臣遵旨。”陈过庭应道。 赵桓点了点头,对刘讣道:“朕知你一路劳顿,今日便在京中歇息一日,明日一早,便启程赶赴河北。朕会亲笔书信一封与岳卿,举荐你之才能。到了河北,一切听从岳卿调度。” “臣明白!” 赵桓目光再次扫过刘讣,这个意外得来的人才,让他对未来的北伐又多了几分信心。 “好了,你们都退下。”赵桓略带几分疲惫地摆了摆手,“张望,传朕旨意,今日朕有些乏了,晚膳便在偏殿用,不必铺张。” “奴婢遵旨。” 刘讣与陈过庭、张望一同躬身告退。 待众人离去,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宁静。赵桓独自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渐渐偏西的日头。 江南的钱袋子开始充盈,河北的叛逆已被荡平,格致院的利器正在研制,如今又得一员可能堪用的骑将……这盘棋,似乎正一步步按照他所期望的方向演进。 “岳飞……刘讣……”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朕的北伐大军,又添了新的羽翼啊。” 第188章 烈日熔金少年郎 铁血军魂初磨砺 靖康元年七月,流火铄金。 河北真定府,神武右军大营西侧的一处黄土夯实的校场之上,数百名新募的士卒正顶着毒辣的日头,进行着最基础的队列操练。 尘土与汗水混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粗砺的阳刚之气,以及新兵身上特有的青涩与紧张。 队列之中,一个身形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少年,尤为引人注目。 看年岁,不过十六七,面容尚带几分青涩,然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甚相符的沉静与坚毅。 他的五官轮廓,比寻常汉家儿郎略深邃几分,鼻梁高挺,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沉静时如幽深古潭,偶尔开合之间,却有锐利精光一闪而逝。 此刻,他与其他士卒一般,身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赭色操练短褐,豆大的汗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滚落,浸湿了衣襟,但他握着手中沉重的榆木枪,每一个刺杀、格挡的动作,都做得一丝不苟,标准有力,远超同列那些歪歪扭扭、叫苦不迭的新兵。 “喝!哈!” 少年低喝出声,枪出如龙,带着一股凛然之气。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只是飞快地眨了眨眼,动作丝毫未停。 “嘿!这小子,倒是有些章法!” 一声粗豪的赞叹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欣赏。 少年闻声,动作微微一顿,手中木枪却未曾放下,只是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黑脸将军,正负手立在不远处,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地盯着他。正是神武右军中有名的猛将,治军严厉却又护犊子的统制官牛皋。 牛皋身旁,还跟着几名亲兵校尉,皆是满脸悍勇之色,此刻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年。 少年不敢怠慢,连忙收枪肃立,与其他士卒一同躬身行礼:“参见牛将军!” 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沉稳,在这炎炎夏日里,竟让人听着有几分清冽。 牛皋大步流星地走近,蒲扇般的大手随意地摆了摆,浑厚的嗓门在校场上空回荡:“免了免了!大热天的,都给老子把劲使足了!莫要像个没卵子的瘟鸡似的,软趴趴的!” 他的目光在队列中扫过,对那些动作变形、叫苦不迭的新兵怒目而视,最终又落回那少年身上,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微黄的牙齿:“小子,你叫甚么名字?哪里人士?入伍几日了?瞧着面生得很。” 少年垂首,恭敬答道:“回将军,小子宁阙。家乡……已陷敌手,无甚可提。入伍不过十日。”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但提及“家乡已陷敌手”之时,握着木枪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那深邃的眼眸中,也似有寒光一闪而逝。 “哦?陷敌之地来的?”牛皋闻言,浓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多了几分审视,“看你这身板,倒还算硬朗,比那些只晓得吟风弄月的酸丁强多了。这枪法,是谁教你的?莫不是在金狗那边学来的?” 牛皋这话问得直接,甚至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周围几个原本还在暗暗打量宁阙的老兵,眼神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毕竟,从敌占区过来的人,身份总是敏感些。 宁阙面色不变,只是声音略沉了几分,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回将军,小子枪法,乃家母督促,家父……一位汉家老卒所授。与金狗……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那股凛然之气,竟让牛皋身后的几名亲兵都微微一动,看向宁阙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重。 牛皋“唔”了一声,也不知信了几分,只是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宁阙的肩膀,震得他身子微微一晃:“好个不共戴天!老子就喜欢有卵蛋的汉子!看你操练得还有模有样,比这些新瓜蛋子强多了!” 他指着队列中几个动作变形、叫苦不迭的新兵,骂道:“瞧瞧你们那熊样!还没怎么着呢,就蔫了?再看看人家宁阙!这才叫兵!这才叫我大宋的好儿郎!” 被点到的几个新兵顿时面红耳赤,不敢作声,看向宁阙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羡慕和嫉妒。 牛皋又道:“小子,好好练!莫要辜负了你这一身骨气!若是在老子手底下练出来了,日后上了战场,杀金狗的机会,少不了你的!” “谢将军提点!小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将军厚望!”宁阙再次躬身,声音洪亮。 牛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巡视了一圈,骂骂咧咧地指点了一番其他士卒,这才带着亲兵离去。临走前,他还特意回头看了宁阙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琢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操练的间隙,士卒们三三两两聚在校场边的树荫下喘息喝水,用破旧的汗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和尘土。 一个脸膛黝黑、看着比宁阙年长几岁的壮实青年凑了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宁阙,咧嘴笑道:“宁兄弟,牛将军可真是待见你!俺叫王二狗,从相州卫州那边逃过来的。你这枪法,可真俊!比俺们这些胡乱练的强太多了!” 宁阙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平添了几分少年人的爽朗,只是那笑容中,似乎总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王兄过奖了。不过是些粗浅把式,当不得将军夸赞。” 他说话的腔调,带着一丝与众不同的韵味,用词也比寻常军汉雅致些,不似王二狗这般直白。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约莫三十来岁的老兵油子,名叫李三,闻言也凑趣道:“宁小哥,莫要谦虚。牛将军的脾气,咱们这些老弟兄都晓得,眼高于顶,能得他老人家一句夸,那可比登天还难。看你这模样,细皮嫩肉的,倒不像是庄稼汉出身。莫不是哪家遭了难的公子哥儿,来咱们军中讨生活?” 宁阙眼神微黯,他想起了母亲临终前那双满是期盼与不舍的眼睛,想起了那个昏暗的土屋里,母亲枯槁的手紧紧握着他,声音微弱却坚定:“阙儿,记住,你是汉人的孩子……‘阙’者,宫门也,亦有‘空缺’、‘除去’之意。娘给你取这个名,便是要你……除去那些腌臢的胡人气,堂堂正正地回到我大宋天阙之下……” 他定了定神,恢复平静,淡淡道:“国破家亡,何来公子?不过一介草民,幸得岳元帅收留,方有今日立足之地。昔日种种,不堪回首。” “说的是,说的是!”王二狗见宁阙神色有异,连忙打圆场,“如今这世道,能活着就不易了。俺们这些从敌占区逃出来的,更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宁兄弟,你也是从那边过来的?听你口音,倒不像咱们河北左近的。看你年纪轻轻,一个人逃出来,可真不容易。” 宁阙默然片刻,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家母……临终托付,盼我归宋,为大宋效力,驱逐鞑虏,光复故土。” 他言语简单,但其中蕴含的悲怆与决心,却让周围几个原本还在嬉笑的士卒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大多也是从沦陷区逃难而来,对这份国仇家恨,感同身受。 那老兵李三也收起了嬉皮笑脸,叹了口气,拍了拍宁阙的肩膀:“好小子,有志气!是个带把的!咱们这条命,如今都是岳元帅给的!日后上了战场,跟着岳元帅,定要多杀几个金狗,给你娘,也给咱们死去的亲人报仇!” “正是此理!”王二狗也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俺在相州,亲眼见过金狗屠村!那畜生……连吃奶的娃娃都不放过!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宁阙的目光望向帅府的方向,眼神坚定:“岳元帅乃当世英雄,能为其帐下执戈,宁阙此生无憾。他日若能随元帅北伐,收复燕云,纵马革裹尸,亦心甘情愿。”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周围的士卒闻言,无不热血沸腾,纷纷附和。 就在此时,一名传令兵策马急匆匆地奔了过来,校场之上再次响起集合的号角。 “都别歇着了!岳元帅有令,全军将校,立刻前往中军帐议事!有紧急军情!”传令兵的声音高亢而急促。 众士卒闻言,神色一凛,纷纷起身,迅速归队。 宁阙也立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甲,目光投向那帅府的方向,心中隐隐感觉到,平静的日子或许就要结束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木枪,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闪烁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期待。 在这真定府,在这神武右军之中,他那颗渴望杀敌报国、建功立业的心,也如同这七月的骄阳一般,炽热滚烫。 第189章 帅帐雄筹吞河朔 刘郎初至论骑兵 真定府,神武右军帅府。 中军大帐之内,帅案之后,岳飞身着寻常青布武官袍,浓眉如剑,星目深沉,正襟危坐。帐前高悬的牛油巨烛将帐内映照得亮如白昼,跳动的火光下,一张巨大的河北堪舆图平铺于案,其上州府关隘,河流山川,一一在目。图上,“大名府”三字,被朱砂浓墨重重圈出,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决然。 日头已然西沉,帐外暑气渐消,蝉鸣声声,更衬得帐内一片肃然。 帐下两侧,将星云集。左首,王贵、牛皋、张显三员宿将,皆是追随岳飞的心腹,此刻或蹙眉沉思,或摩挲兵刃,神色各异。右首,杨沂中、吴玠二将,虽归附时日尚短,然一则精于斥候,一则长于计略,亦是神色凝重。 而在杨沂中之下,则垂手侍立着一位新至的青年将领,面容坚毅,身姿挺拔,正是奉官家圣旨,自江南星夜赶来,新授神武右军马军副都指挥使之职的刘讣。他一身征尘未洗,眉宇间带着江南水乡的儒雅之气,此刻立于这北地帅帐之中,更添了几分沙场磨砺出的刚劲。 岳飞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帐下诸将,沉声道:“诸位,今日聚此,共议军国大事。”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重重点在堪舆图上那朱红圈出的“大名府”,声音转厉: “伪帝赵构虽已槛车送京,然其在河北所植伪朝,余孽未清,党羽尚存。大名府,乃伪朝昔日巢穴,城池坚固,尚有逆贼数千盘踞。更有金人残部,或新遣奸细混迹其间。此獠不除,河北一日不安,我大宋北伐大计,亦是镜花水月!” 岳飞语出,帐内空气似也凝重几分。 “故而,本帅决意,不日将尽起大军,犁庭扫穴,直捣大名府!务必将这颗钉在我大宋心腹之地的毒钉,连根拔起,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帐内诸将精神皆为之一振。 性如烈火的牛皋当即踏前一步,声如洪钟,抱拳道:“元帅钧令,末将愿为先锋!请拨本部兵马,直取大名府!管教那些跳梁反贼,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王贵素来持重,闻言眉头微蹙,出列沉吟道:“元帅,大名府乃河北重镇,史载其‘城高池深,守备森严’。守军虽多为乌合之众,然若负隅死守,我军强攻之下,折损恐亦不小。且须防北面燕云之金狗,或山东左近之残匪,趁我攻城之际,袭我侧后。” 张显亦颔首附和:“王将军所虑极是。末将愚见,当先遣精骑,扫清大名府外围州县之伪军据点,断其粮道羽翼,使其成孤城一座,再行攻打,或更为稳妥。” 岳飞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杨沂中:“杨将军,你麾下踏白军斥候遍布河北,大名府及其左近敌情虚实,想必已了然于胸。不妨说与众将参详。” 杨沂中出列,声线清朗,条理分明:“回禀元帅。据斥候连日探报,大名府现由伪朝所任留守耿南仲,纠集赵构溃兵及地方豪强私兵,合计约五千余众据守。此辈多为残兵败将,军心涣散,战力平庸。城中粮草,据称尚可支应月余,然军械武备多有残缺。至于金人动向,目前尚未发现其有大规模集结南下之迹象,然其在燕云及河北北部仍屯有重兵,不可不防。” 吴玠羽扇轻摇,接过话头,补充道:“元帅,大名府城池虽坚,然守军心怯,民心亦未必附从。若能攻心为上,或可遣人暗中联络城内不满伪朝、心向朝廷之义士,许以重利前程,使其临阵倒戈,为我内应,则可事半功倍。再者,亦可效仿兵法,围点打援,佯攻其必救之小城,诱其出城野战,再以我军精骑,聚而歼之。” 岳飞静静听着众将各抒己见,不时微微点头,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新任的马军副都指挥使刘讣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考较之意: “刘将军,你新至河北,于北地战事或许尚不熟悉。然你久在江南,亦曾慷慨勤王,于骑兵运用之道,想必有独到之见解。若本帅欲攻大名府,你以为我神武右军之骑兵,当如何作为,方能克敌制胜?” 帐内众将的目光,瞬时齐齐投向了这位略显陌生的江南将领。刘讣在江南或薄有微名,但与帐中这些身经百战、功勋卓着的宿将相比,资历无疑尚浅。众人皆想听听,这位官家亲荐之人,究竟有何高论。 刘讣感受到众人目光之中或好奇、或审视、或期盼的意味,却不见丝毫慌乱。他深吸一口气,自队列中昂然走出,抱拳朗声道:“回禀元帅,末将斗胆献曝!大名府左近,沃野千里,平川广阔,正利于我大宋铁骑驰骋纵横。若欲攻取大名府,我骑兵之用,当在‘奇’与‘快’二字,方能出奇制胜,震慑敌胆!” “哦?何为‘奇’?”牛皋瓮声瓮气地问道,他素来敬重有真本事的人,见刘讣气度不凡,言语间颇有章法,心中那丝因其“江南人士”而起的轻视已去了大半。 刘讣坦然迎向牛皋那带着探究的目光,继续道:“所谓‘奇’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可遣精锐轻骑,如天降神兵,绕道敌后,袭其转运粮秣之甬道,焚其囤积粮草之仓廪,断其勾连各处之援兵。使其军心动摇,腹背受敌,内外不安。亦可于夜黑风高,或大雾弥漫之际,潜近城下,以火箭乱其军心,或配合城内义士,赚开城门,一举破敌!” “那‘快’字,又作何解?”张显追问道,他已听出刘讣言语中颇有韬略。 “‘快’者,如迅雷不及掩耳,如疾风席卷残云!”刘讣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声音也高昂了几分,“若敌军愚钝,敢出城与我军野战,则我大宋骑兵当如疾风骤雨,以泰山压顶之势,分割其阵,包抄其后,冲击其两翼及中军帅旗,使其首尾不能相顾,阵脚大乱,一战而定乾坤!若敌死守不出,则我骑兵亦可在大名府周边州县游弋,扫荡其附从伪逆,征集粮草,晓谕百姓,裹挟青壮,一来壮大我王师声势,二来断绝大名府之外援,迫其坐困愁城,不战自溃!” 刘讣一番话,侃侃而谈,条理清晰,分析透彻,其对骑兵战法的理解和运用,竟丝毫不逊于帐中任何一位久经战阵的宿将,甚至在某些奇兵突袭的设想上,更显灵动果决。 牛皋听得是连连点头,铜铃般的眼睛里满是赞赏,忍不住大喝一声:“好小子!有见地!说得痛快!比那些只会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酸丁腐儒强多了!老子喜欢!” 岳飞眼中也露出明显的嘉许之色,抚掌道:“刘将军所言,深合本帅之意!骑兵乃国之利刃,北伐之关键。只是,我神武右军骑兵新组未久,兵员、战马皆有不足,短期之内,要堪此大用,恐非易事啊。” 刘讣面色一肃,正色道:“元帅,兵不在多而在精,马不在壮而在能驰骋疆场!末将此来,已带来江南子弟八百余,其中马军虽不足三百,然皆是追随末将、历经战火考验、敢打敢拼的忠勇之士!至于战马,末将斗胆,或可从先前缴获伪朝及金虏之马匹中,拣选筋骨强健者补充。训练之法,末将亦有些许粗浅心得,愿与诸位将军共商,定当竭尽所能,为元帅练出一支铁骑,不负官家与元帅厚望!” “好!”岳飞闻言,心中大定,再次抚掌赞道,“有刘将军此番壮言,本帅便放心了!” 他目光扫过众将,声音沉稳而有力:“诸位将军之策,皆有可取之处。攻取大名府,非一日之功,亦非一策可定。本帅之意,当多管齐下,虚实并用!” “杨将军,”岳飞转向杨沂中,“你麾下踏白军,继续严密监视大名府及其周边州县敌情,特别是金狗在燕云及山东方向的动向,务必做到知己知彼,料敌先机。” “末将遵命!”杨沂中抱拳应道,神色沉静。 “王贵、张显二位将军,”岳飞继续道,“你二人各率本部兵马,先行清剿大名府外围那些尚敢负隅顽抗之伪军据点,稳固我军后方,打通粮道,为大军攻城扫清障碍。” “末将领命!”王贵、张显齐声应道,声若洪钟。 “牛皋将军,”岳飞看向牛皋,眼中带着信任,“你部为中军主力,随本帅行动,养精蓄锐,随时准备攻坚拔寨!” “得令!元帅瞧好!”牛皋咧嘴一笑,摩拳擦掌,战意高昂。 “吴玠将军,”岳飞转向吴玠,面带微笑,“你智计过人,便负责大名府左近州县的策反、招降之事。若能兵不血刃,使其望风归降,便是大功一件。” 吴玠羽扇轻摇,微微一笑:“末将定不辱使命,必让那些首鼠两端之辈,早日幡然醒悟,弃暗投明。” “至于刘讣将军,”岳飞的目光再次落在刘讣身上,带着几分郑重与期许,“骑兵乃国之利刃,北伐之先驱。本帅命你即刻整合军中所有骑兵及战马,加紧操练骑射、冲击、迂回之术。所需军械粮草,可直接向本帅请调,本帅无不应允!一个月之内,本帅要看到一支能拉得出,冲得垮,打得赢的精锐铁骑!” 刘讣心中一凛,知道这既是岳飞对他的考验,更是莫大的信任与倚重,当即单膝跪地,朗声应道:“末将刘讣,领元帅将令!若一月之内,骑兵操练无成,不能如元帅所期,末将愿提头来见!” 岳飞满意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亲手将刘讣扶起,正欲再做细致部署,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嘶哑的高喊,声音穿透帐幕,清晰可闻: “报——!元帅!大名府生变!伪朝留守耿南仲正在城中大肆屠戮忠义,并扬言要纵火焚城,玉石俱焚!” 此言一出,犹如平地惊雷,满帐皆惊! 岳飞猛地转过身,双目圆睁,瞳孔之中瞬间迸射出凌厉无匹的杀气,一股冰冷的寒意刹那间弥漫了整个中军大帐! “岂有此理!” 第190章 雷霆一怒风云动 铁骑星夜扑大名 “耿南仲此獠!猪狗不如!”岳飞牙缝中迸出几个字,声音冰冷得能刮下三层寒霜,“本帅原想给他一个体面些的死法,他却偏要拉上满城百姓陪葬!好!好得很!” 他猛地一拍帅案,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牛皋!” “末将在!”牛皋猛虎般踏前一步,声如洪钟,整个大帐似乎都为之震颤。 “点你本部五千兵马,再从神武右军中挑选五百精锐铁甲,一人双马!所有火把、引火之物,尽数带上!”岳飞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迸出,带着浓烈的杀伐之气,“本帅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自真定府出发,天亮之前,必须给本帅兵临大名府城下!给本帅听清楚了,此战只有一个字——快!给本帅以雷霆万钧之势,碾碎那些叛贼!” “得令!元帅放心,天亮前,俺老牛的战旗必定插上大名府左近!”牛皋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光芒,转身便如旋风般冲出帐外,那粗豪的吼声远远传来:“儿郎们!给老子抄家伙!元帅有令,点兵!自真定出发,驰援大名府!杀反贼!剁了耿南仲那狗日的喂狗!” “杨沂中!”岳飞的声音再次响起。 杨沂中身形一晃,已然立于帐中,沉声道:“末将在!” “你踏白军挑选三百最为精悍的锐士,同样一人双马,配备短弩火箭,即刻自真定出发!”岳飞眼中寒光闪烁,“你部不必与牛皋大军同行,务必在其抵达之前,赶至大名府外围!你的任务,不是入城!而是给本帅摸清楚,耿南仲那狗贼究竟想在何处纵火!哪个城门的守备最为薄弱,或者哪个城楼上的守军心存动摇!若有机会,给本帅制造混乱,袭扰其指挥,哪怕是点几把无关痛痒的火,也要让耿南仲那厮不得安宁!听明白了没有?!” “末将明白!”杨沂中斩钉截铁地应道,“请元帅放心,便是龙潭虎穴,末将也必为大军探明路径,扰其心神!”言罢,亦是身形一转,疾步出帐,帐外隐约传来他低沉而急促的命令声。 “王贵!张显!” “末将在!”二人齐齐出列,神色肃然。 “你二人各率本部兵马,随后拔营,与牛皋部成品字形,互为犄角,自真定府向大名府火速推进!”岳飞指着堪舆图上大名府周边几处要隘,“此战,本帅不要什么稳扎稳打,就要一个‘快’字,一个‘狠’字!若耿南仲那厮狗急跳墙,敢派兵出城顽抗,或者有任何宵小之辈企图螳臂当车,给本帅迎头痛击,不必请示,就地歼灭!务必将其所有反抗之力,彻底碾碎于大名府城下!” “末将遵命!”王贵、张显二人眼中亦是杀机凛然,沉声领命。 岳飞的目光转向刘讣,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刘将军。” 刘讣连忙抱拳:“末将在!” “你新至军中,麾下将士亦需熟悉北地战阵。你部暂归本帅中军亲领,随本帅一同出征。”岳飞沉吟片刻,又道,“你所部那不足三百骑兵,皆是江南勇士,可编为本帅亲卫骑之一部,也好让本帅亲眼看看江南健儿的手段。” 刘讣闻言,心中一热,能随元帅亲征,并编入亲卫,这无疑是极大的信任和荣耀,当即朗声道:“谢元帅栽培!末将及麾下儿郎,愿为元帅前驱,万死不辞!” “吴玠将军!”岳飞最后看向吴玠。 “末将在。”吴玠手持羽扇,微微躬身。 “你智勇兼备,本帅离去之后,真定府军政事务,便全权托付于你!”岳飞语气凝重,“大军倾巢而出,真定府乃我军后路之根本,绝不容有失!若有宵小趁机作乱,或金狗探得虚实前来袭扰,本帅许你便宜行事,凡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吴玠心中一凛,知道岳飞这已是将真定府的安危全然交付,郑重道:“元帅放心,有末将在,真定府便固若金汤!末将恭候元帅凯旋!” 岳飞点点头,语气稍缓:“另,连夜草拟檄文,昭告河北各路州府,以及大名府城内军民!给本帅用最严厉的措辞,历数耿南仲勾结伪帝、残害忠良、鱼肉百姓、意图焚城等二十大罪状!言明本帅此行,乃奉天子之命,吊民伐罪,解民倒悬!凡助纣为虐者,与耿南仲同罪,城破之日,必夷其三族!凡能手刃耿南仲,或献城归降者,本帅非但赦其旧恶,更将奏请官家,不吝封赏!” “末将领命!”吴玠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檄文一出,必叫那耿南仲众叛亲离,军心瓦解!也叫河北百姓,知晓王师之威,朝廷之恩!” 帅令一下,真定府内的神武右军大营,立时如同被投入了无数火星的干柴,瞬间燃烧起来!早已枕戈待旦的将士们,在各自将校的呼喝下,如同苏醒的猛虎,迅速集结。 牛皋冲出帐外,直奔本部营寨,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如同滚雷般在夜空中炸响:“兀那兔崽子们!都给老子滚起来!莫要睡得跟死猪一般!元帅有令,点齐兵马!一人双马!即刻出发,自真定府驰援大名府!杀反贼!剁了耿南仲那狗日的喂王八!谁他娘的敢磨磨蹭蹭慢了半步,休怪老子的鞭子不认人!” 校场之上,火把瞬间燃起,汇聚成一片跳动的火海,映照着一张张因愤怒和战意而涨红的脸庞。马蹄踏地的闷响、甲胄摩擦的铿锵、兵器出鞘的锐鸣、将校声嘶力竭的呼喝,在寂静的夜空下交织成一片令人血脉贲张的急行军序曲。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般,迅速从各个营区涌向辕门,杀气腾腾。 杨沂中则带着他那三百名挑选出来的踏白军锐士,早已如同暗夜中的猎豹一般,悄无声息地打马出营。他们的马蹄皆细心地裹上了厚实的棉布,在夜色中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只留下一道道淡淡的尘烟,如同鬼魅般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朝着数十里外那座火光隐现的危城疾驰而去。他们的任务,是在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划破天际之前,将元帅的怒火和利刃,狠狠地插向敌人的心脏! 中军帐内,岳飞已然披上了他那身玄黑色的铁叶锁子甲,腰悬沥泉神枪,亲兵正为其系紧护心镜。他目光坚毅,扫视着帐外那片因即将到来的大战而躁动的营盘。 刘讣侍立一旁,看着岳飞一身戎装,英气勃发,那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气度,更是让他心折不已。 “元帅,末将已命那一百精骑在帐外听候调遣。”刘讣上前一步,低声道。 岳飞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他,沉声道:“刘将军,此去大名府,路途虽不遥远,然耿南仲已是困兽犹斗,其行事必将更为疯狂。你随本帅中军,务必小心谨慎,多看战场形势,少做无谓冲杀。你的骑兵,本帅自有大用。” “末将明白!”刘讣心中一暖,知道这是岳飞在提点他,也是在保护他。 岳飞整理了一下衣甲,大步流星地走出中军帐。 帐外,亲兵营早已集结完毕,火把照耀下,一面“岳”字帅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出发” “喏!” 万马奔腾,铁蹄踏地,发出雷鸣般的巨响。自真定府通往大名府的官道之上,神武右军主力,在这沉沉的夜色之中,如同一条苏醒的黑色巨龙,向着那座火光冲天、哭喊震野的危城,席卷而去!烟尘滚滚,杀气弥空! 而数十里之外,大名府城楼之上,伪留守耿南仲望着城内四起的火光和越来越响的哭嚎,那张因纵欲过度而显得浮肿的脸,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扭曲得不成模样,嘴角却咧开一抹病态而残忍的狞笑。 “哭!喊!烧!哈哈哈哈!”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末日的景象,“岳飞小儿!你有本事便来啊!本官便让这大名府,成为你的修罗场!让这满城猪狗一般的贱民,都为你这所谓的‘王师’陪葬!待城破之日,本官倒要看看,你如何向你的官家交代!” 他正沉浸在病态的狂喜中,一名亲兵统领疾步奔上城楼。 “禀留守,”亲兵统领低声道,“各部已按留守吩咐,将城中火油尽数泼洒,城门亦固。西门外,大军已集结妥当,只待留守移驾,便可往河间府而去。” 耿南仲闻言,眼中狞色更甚。他俯瞰城中挣扎的百姓,又望向西面渐起的烟尘。 “哼!岳飞小儿,待你入城,本官早已远遁。此间,只留些贱民与残兵,为本官殿后,亦为那王师,送上血色厚礼!” 他仰天发出几声怪笑,仿佛已看到岳飞陷入焦土炼狱的狼狈。 第191章 夜色暗影潜危城 星火欲燃破敌胆 夜风呼啸,卷起官道旁的枯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 大名府城西三十里,一支数百人的骑队正借着黯淡的星光,悄无声息地疾驰。马蹄皆裹着厚实的棉布,踏在松软的泥土上,几乎听不到声音。 当先一人,正是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他一身黑色劲装,背负短弩,腰悬佩刀,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前方沉沉的夜色。 “都头,前方已能隐约望见大名府轮廓了。”一名斥候凑近,压低声音道。 杨沂中微微颔首:“传令下去,再行十里,寻一处隐蔽林地,暂作歇脚。派两队弟兄,分左右两翼摸上去,务必查清城门守备,以及耿南仲那狗贼的动向!” “喏!”斥候领命,迅速没入队伍后方。 队伍继续前行,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焦糊味,隐约还有哭喊声顺风传来。 杨沂中眉头紧锁,心中已然明了,那耿南仲,果然如元帅所料,要行那丧心病狂之举了! 不多时,队伍在一片稀疏的杨树林中停下。 “下马!人衔枚,马裹蹄,不得发出半点声响!”杨沂中翻身下马,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各队正副,清点人数,检查弓弩火箭,半个时辰后,随我潜行至城下!” “遵命!”黑暗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应和声。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杨沂中望着大名府方向那片越来越清晰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耿南仲,你这狗贼的末日,到了!” …… 大名府,留守府邸之内,灯火通明,却是一片慌乱景象。 耿南仲一身锦袍,面色却因恐惧和亢奋而显得有些扭曲,他来回踱步,不时焦躁地看向窗外那冲天的火光。 “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没有?!”他尖声问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 一名心腹管事连滚带爬地进来,气喘吁吁道:“回……回留守相公!金银细软、古玩字画,都已装上那几辆最快的马车!西门也已打点通畅,只……只待相公一声令下……” “好!好!好!”耿南仲连说三个好字,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快意,“岳飞小儿,你不是要来吗?本官就给你留下一座空城!一座火城!哈哈哈哈!” “留守相公英明!”管事谄媚地笑道,“那岳飞即便夺了城,也只是一堆焦土,看他如何向汴京那位交代!” 耿南仲得意地哼了一声,又问道:“城中各处火势如何?那些贱民……哼,可曾让他们感受到本官的‘恩德’?” 管事连忙道:“回留守相公,按您的吩咐,城东、城南几处粮仓和民宅密集之处,都已泼洒了火油,火势正旺!百姓哭喊震天,想来……想来是感受到相公的‘雷霆雨露’了!” “哈哈哈!好!”耿南仲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病态的残忍,“让他们哭!让他们喊!让他们知道,得罪本官的下场!本官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留守相公,”另一名亲兵头领匆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西门外……斥候回报,似乎有……有宋军的先头部队正在逼近,看旗号,像是那牛皋的兵马!来势极快!” 耿南仲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得意瞬间被惊恐取代。 “牛皋?!他怎么来得这么快?!”他一把抓住亲兵头领的衣襟,厉声问道,“有多少人马?!” 亲兵头领颤声道:“夜色太暗,看不真切……但……但烟尘滚滚,怕是不下数千铁骑!” “数千铁骑……”耿南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他喃喃道,“岳飞的主力也到了?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快!” “留守相公!时不我待啊!”那名心腹管事急忙道,“趁着牛皋大军未至,咱们赶紧从西门走!再晚片刻,怕是……怕是就走不了了!” 耿南仲浑身一激灵,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对!走!立刻就走!”他尖叫道,“备马!所有亲卫,给本官护送!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是!” 留守府邸内,立时乱作一团,耿南仲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朝着早已备好多时的马车冲去。 …… 与此同时,大名府西门外,一处因早前兵祸而被焚毁的村落废墟。 杨沂中等人藏身于一片尚算完整的断壁之后,这里地势略高于官道,恰好能观察到西门内侧的情形。他手持短弩,目光如炬,借着城内冲天的火光,勉强能看清西门方向的动静。千里镜虽已在格致院研制,但此刻尚未装备到一线斥候手中。 “头儿,城里火光越来越大了,看样子耿南仲那狗贼是真要焚城了!”一名踏白军校尉在他身边低声道,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 杨沂中面沉如水。 “他跑不了。”杨沂中冷冷道,“元帅的怒火,岂是那么容易熄灭的?” 他指着西门方向,沉声道:“方才我观西门方向,虽有火光,但似乎并未完全封死,且有大量人马车辆正在集结,耿南仲十有八九是要从那里突围。” “那我们……” “不急。”杨沂中摆了摆手,“牛皋将军的大军正从正面压来,耿南仲必然慌不择路。我们先给他添把火,让他更乱一些!”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传令下去,挑选五十名箭术最好的弟兄,携带火箭,随我潜行至西门左近,寻一隐蔽高处!其余人,在此地待命,听我信号行事!” “头儿,我们是要……” “烧他的粮草!断他的马料!”杨沂中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耿南仲想跑?也得问问我杨沂中答不答应!” “喏!” 五十名精锐斥候,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脱离大队,在杨沂中的带领下,借着夜色和城内火光的掩护,朝着大名府西门方向潜去。 …… 官道之上,牛皋的战马如同一阵旋风般卷过,身后数千铁骑卷起的烟尘几乎遮蔽了星月。 “驾!驾!驾!”牛皋粗犷的吼声在夜空中回荡,“儿郎们!再快些!再快些!元帅有令,务必在天亮前兵临城下!迟了半刻,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一名斥候飞马奔至牛皋身侧,高声道:“禀将军!前方三里,便是大名府!城内火光冲天,哭喊震野!” 牛皋闻言,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发出一声嘶鸣,速度更快了几分。 “耿南仲!你这狗娘养的杂碎!竟敢如此丧心病狂!”牛皋怒吼道,声震四野,“儿郎们!给老子杀进去!救百姓!擒反贼!一个都别放跑了!” “杀!杀!杀!” 数千铁骑发出震天的怒吼,马蹄声如同骤雨般密集,朝着那座火光中的危城,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 大名府西门外,先前那片村落废墟的边缘,一处地势略高的断墙之后。 杨沂中手持短弩,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下方西门城门处越聚越多的人马。耿南仲的旗号赫然在列,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也已备好。 “头儿,耿南仲那狗贼要跑了!”一名斥候急声道。 杨沂中嘴角微翘,露出一丝森然的笑意。 “跑?他往哪里跑?” 他举起手中的短弩,瞄准了城门内侧堆放的一处草料。 “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十支火箭如同流星般划破夜空,精准地射向了那堆草料! “轰!” 草料瞬间被点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将整个西门内侧映照得如同白昼! 准备从西门逃窜的耿南仲及其部众,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惊得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第192章 西门烈焰锁逃寇 铁骑奔雷踏敌魂 西门瓮城之内,火光骤起,浓烟滚滚,烈焰如巨兽般吞吐,瞬间将整个城门甬道附近化作一片焦土炼狱。 “走水了!走水了!”凄厉的呼喊撕破沉沉夜幕,带着绝望的颤音。 “快!快去取水!泼水救火!”徒劳的嘶吼淹没在木材燃烧时噼啪作响的爆裂声中,更添几分凄惶。 原本拥挤不堪,预备随耿南仲一同潜逃的亲兵家眷,以及那些肩挑手扛,负责押运金银财帛的仆役,登时如同被热油泼了的蚂蚁窝,彻底乱作一团。马匹受惊,长声悲嘶,铁蹄胡乱践踏,四处冲撞,将不及躲闪之人踏倒在地;华丽的逍遥马车被惊马拖拽,倾覆在地,车内金玉珠宝、古玩字画、绫罗绸缎散落一地,旋即被无情的火舌舔舐。妇孺老弱尖叫着,哭喊着,如同失了魂魄的孤魂野鬼,在火海浓烟中仓皇奔逃,更有甚者,衣衫被火星引燃,满地翻滚哀嚎,其状惨不忍睹。 耿南仲正欲踏上那辆装饰最为奢靡的逍遥马车,准备逃出生天,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炼狱景象骇得魂飞魄散,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头上的乌纱璞头也歪向一旁,露出发髻散乱的狼狈之态。 “何处来的野火?!哪个不长眼的狗才,敢在此时纵火滋扰?!”他尖声嘶叫,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异常尖利刺耳,全无半分平日里身为留守相公的威严与从容。 “留……留守相公!祸事了!天大的祸事了!”一名浑身被火星燎得焦头烂额,衣衫褴褛的亲兵,连滚带爬地扑到他面前,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与难以置信的绝望,“是……是宋军的火箭!城外……城外定然有宋军伏兵!” “宋军?!”耿南仲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脑门,险些当场晕厥过去,“他们……他们如何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到了城下?!” 他原以为牛皋的骑兵主力尚在数十里开外,即便星夜兼程驰援,也需数个时辰方能抵达。却万万不曾料到,岳元帅麾下的斥候部队,竟已如夜枭般无声无息,潜伏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相公!快些走!火势已然封住了去路!再不设法突围,我等便要尽数葬身于此火海之中了啊!”那名心腹管事死死拽住耿南仲的衣袖,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哭腔与颤抖。 西门城楼之上,负责守卫的伪军将校眼见城内火光熊熊,烈焰已蔓延至城门楼的木质结构,又听得城外隐隐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杀之声,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哪里还有半分抵抗之心。一些心思活络的,已开始悄悄剥下身上那惹眼的伪军服饰,企图混入四散奔逃的乱民之中,苟且偷生,只盼能逃过此劫。 “弓箭手!弓箭手何在?!给本官……给本官射住城外那些狗贼!”耿南仲色厉内荏地嘶吼着,试图召集残兵,维持秩序,但此刻已是人心惶惶,兵无战意,他的号令如同石沉大海,无人理会。 就在此时,一阵更为沉闷厚重、令人心胆俱裂的马蹄声,如同滚滚闷雷碾过大地,从西面官道上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逼近!那马蹄踏地的震动,连城楼上的砖石都仿佛在微微颤抖! “是牛皋!是牛皋的帅旗!宋军主力杀到了!”城楼上,有眼尖的士卒看清了远处火把映照下那面迎风招展的“牛”字大旗,发出了绝望至极的惊呼,声音里充满了末日降临的恐惧。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无数火把连成一片,蜿蜒而来,如同奔腾咆哮的火龙,正以雷霆万钧、席卷一切之势,朝着大名府西门狂飙突进!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与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股毁灭一切的洪流,几乎要将整个漆黑的夜空彻底撕裂! “完了……全完了……”耿南仲面如死灰,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已是失魂落魄,眼神空洞。 他心中清楚,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烈焰与奔雷彻底切断。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名府西门那本就因年久失修而不甚坚固的包铁木门,在牛皋所部先锋铁骑最为精锐的破城槌(临时用粗壮圆木制成,由数名壮士合力推动)的轮番撞击下,如同朽木枯枝一般,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轰然向内洞开!碎木横飞,烟尘弥漫! “杀啊——!活捉耿南仲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牛皋一马当先,手中那杆乌黑沉重的熟铜棍,舞得虎虎生风,棍影重重,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下山猛虎般第一个冲入烟火弥漫的瓮城之内!他豹眼圆睁,须发戟张,怒吼道:“耿南仲狗贼!纳命来!” 紧随其后的数千铁骑,如同决堤的江河之水,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从洞开的城门汹涌灌入!他们手中的马刀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寒的光芒,见人便砍,遇阻便冲,势不可挡! 那些原本还在瓮城内混乱不堪、试图逃窜的伪军残兵和家眷仆役,在如狼似虎的宋军铁骑的冲击下,更是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被冲得七零八落,哭爹喊娘,血肉横飞。 杨沂中在城外废墟高处看得分明,见牛皋已然率部杀入城中,便对其身边的斥候校尉沉声道:“传我将令!所有弟兄,不必再以火箭扰乱,随我从侧翼小道潜入!务必将耿南仲那狗贼生擒活捉!莫要让他死得太过痛快,元帅帐前,尚有话要问他!” “卑职遵命!” 数十名踏白军锐士,如同暗夜中最为矫健的猎豹,从废墟中断墙后悄然跃下,避开正面混乱不堪的战场,借着火光的掩护,沿着一段被烧塌的城墙缺口,直扑耿南仲所在的马车方向! 耿南仲眼见宋军铁骑已冲杀至近前,锋利的马刀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想要钻入那辆尚未被点燃的马车车底,作那缩头乌龟。 “保护留守相公!”几名尚存一丝忠勇,或许是已然无路可逃,只得困兽犹斗的亲兵,嘶吼着拔出腰间佩刀,面色惨白地硬着头皮迎向了如同凶神恶煞般冲杀过来的牛皋。 “一群土鸡瓦狗!也敢挡你牛爷爷的去路!”牛皋怒喝一声,声若奔雷,手中熟铜棍借着马势,泰山压顶般横扫而出! “嘭!嘭!嘭!” 沉闷的击打声接连响起,那几名亲兵连人带刀,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破麻袋一般,惨叫着向后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重重摔落在地,筋骨寸断,眼看是活不成了。 牛皋大步流星上前,一把便将躲在车轮下瑟瑟发抖的耿南仲如同拎一只待宰的小鸡般拎了出来,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耿南仲的骨头捏碎。 “耿南仲!你这祸国殃民、猪狗不如的狗贼!也有今日!”牛皋眼中凶光毕露,蒲扇般的大手毫不留情地狠狠扇在耿南仲那张因纵欲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耿南仲半边脸颊立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紫黑一片,几颗早已松动的牙齿混着血沫从口中飞了出来,模样凄惨至极。 “饶……饶命……牛将军饶命啊……下官……下官知错了……下官愿降……”耿南仲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往日身为留守的威严与体面,只顾着语无伦次地磕头求饶,胯下已是一片湿热。 “饶你?!”牛皋冷笑道,声音里充满了鄙夷与痛恨,“你去问问那些被你纵火焚烧、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看他们饶不饶你这狗彘之徒!” 说罢,牛皋眼中杀机暴涨,便要举起熟铜棍,将这罪大恶极的耿南仲当场结果,以泄心头之恨。 “牛将军且慢!”就在此时,杨沂中带着几名踏白军锐士及时赶到,他神色冷峻,沉声道,“元帅有令,此獠罪孽深重,需生擒活捉,押回真定府帅帐,听候元帅亲自发落!元帅尚有军情要从他口中盘问!” 牛皋闻言,这才悻悻地收回了手中高举的熟铜棍,恨恨地瞪了瘫软如泥的耿南仲一眼,啐了一口浓痰:“算你这狗贼命大!且让你多活几日,受尽折磨再死!” 他将耿南仲如同拖一条死狗般扔在地上,喝令身旁的亲兵将其用牛筋绳索捆绑得结结实实,堵上嘴巴,以防其胡言乱语。 此时,王贵、张显所率领的步军主力也已陆续赶到,开始有条不紊地肃清城内四散奔逃的残余伪军,并组织兵士取水救火,安抚那些在火海中侥幸逃生的惊魂未定的百姓。 西门内不远处,一处尚算完好的药铺门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名受伤的宋军士卒,发出痛苦的呻吟。药铺的木门紧闭,似是无人。 一名神武右军的年轻都头,正领着一队兵士巡查,见此情景,眉头微蹙,上前喝道:“药铺里可还有人?速速开门!军中有伤患急需救治!” 喊了几声,里面并无动静。都头有些不耐,正欲命人撞门,却听“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 一名荆钗布裙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她面色略显苍白,发髻也有些散乱,显然是受了惊吓,但一双眸子却清亮而镇定。 “军爷,”女子声音轻柔,却不失条理,“民女李霜筠,乃此间药铺主人之女。家父昨夜已不幸……殁于乱军。铺中药材尚存,民女粗通医理,愿为军爷效劳。” 都头闻言,打量了她一眼,见其虽是女子,却并无寻常小儿女的怯懦之态,心中暗自称奇。 “既如此,那便有劳了。”都头道,“速将伤患抬入铺中,好生救治!” “是。”李霜筠应了一声,便将门完全打开,示意兵士将伤员抬入。 牛皋恰在此时巡查至此,听闻此事,大步走来,瓮声道:“便是你这女娃儿要为俺的兵卒疗伤?” 李霜筠见来人身材魁梧,煞气逼人,知是军中大将,连忙敛衽一礼:“民女李霜筠,见过将军。家父行医一生,民女自幼耳濡目染,略通岐黄之术。如今城中遭此大劫,王师入城,乃万民之幸。民女愿尽绵薄之力,为受伤将士略作调理,不敢言‘疗伤’二字。” 牛皋听她言语谦逊得体,又见她眉宇间有股英气,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畏葸,心中倒也生出几分好感。 “好个有胆识的女娃儿!”牛皋赞道,“如今军中正缺医少药,你若真有本事,便是我军中的功臣!来人,多派几个伶俐的婆娘过来帮衬!所需药材,尽量从缴获中调拨!” “谢将军!”李霜筠再次施礼,便转身入内,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兵士安置伤员,查看伤势,其手法竟也颇为老练。 天色渐渐破晓,一抹鱼肚白自东方天际浮现。 大名府城内的火光在晨曦的映照下逐渐黯淡下去,但满目疮痍的街道,四处逃散、哭喊无助的百姓,以及空气中弥漫不散的浓烈血腥味和刺鼻焦糊味,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这场浩劫的疯狂与罪恶。 杨沂中与牛皋并立于尚在冒着余烟的西门城楼之上,望着城外逐渐汇聚、旌旗招展的宋军大营,以及城内开始在神武右军将士的指挥下,慢慢恢复些许秩序的景象,皆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凝重。 “此番,总算是没让元帅失望,将这大名府夺了回来。”杨沂中望着远方,声音略带沙哑地道。 牛皋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那颗油光锃亮的大光头,瓮声瓮气地道:“那是自然!跟着岳元帅打仗,便是痛快!只是可惜了,没能亲手一棍子结果了那狗日的耿南仲!便宜他了!”他顿了顿,又想起方才之事,补充道:“方才那李家女子,瞧着倒是个有胆识的,言语间也颇有章法,若真懂医术,倒也能解我军中燃眉之急。” 杨沂中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远方天际那轮冉冉升起的红日。 第193章 城破余烬医者心 帅帐定计抚残黎 二人正说话间,一名亲兵快步奔上城楼,禀报道:“启禀二位将军,王贵将军、张显将军已率部肃清城内各处要道,控制府库武库,正组织兵士救火,并安抚百姓。元帅有令,请二位将军即刻前往留守府议事!” “元帅到了?”牛皋精神一振。 “正是!元帅已于半个时辰前进驻留守府,命我等前来通传。” 杨沂中与牛皋对视一眼,不再耽搁,立刻下城,赶往留守府。 …… 原大名府留守府邸,此刻已换上了神武右军的旗帜。 岳飞端坐于正堂主位,面沉如水,堂下王贵、张显、牛皋、杨沂中、刘讣等将领分列左右,神色肃然。 “诸位将军,”岳飞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名府虽已克复,然耿南仲那厮丧心病狂,纵火焚城,致使城内生灵涂炭,庐舍尽毁。此等罪行,罄竹难书!” 堂下诸将闻言,皆是面露愤慨之色。 王贵出列道:“元帅,末将已派人初步查探,城中火势虽已得到控制,但东城、南城多处坊市民宅焚毁严重,伤亡百姓不在少数,无家可归者更是不计其数。” 张显亦道:“府库粮草,亦被耿南仲那厮临逃前付之一炬,所剩无几。武库器械,倒是尚存一部分,但多有损坏。” 岳飞微微颔首,面色愈发凝重。此时,杨沂中出列禀报道:“启禀元帅,末将与牛皋将军在西门巡查时,发现城中‘李氏药铺’之女李霜筠,其父殁于乱军,此女粗通医理,主动救治我军伤兵,颇有胆识。牛皋将军亦曾亲见。” 牛皋瓮声瓮气地补充道:“不错,元帅,那女娃儿瞧着柔弱,行事却利索得很,言谈也算得体。” 岳飞闻言,目光微动,道:“国难当头,有此义举,实属不易。”他随即部署道:“传我将令!其一,立刻张榜安民,晓谕全城百姓,王师已至,首恶已除,勿要惊慌。凡趁火打劫、作奸犯科者,立斩不赦!” “其二,”岳飞看向牛皋,“你部即刻接管城防,严查细作,维持城内秩序。另,分派人手,协助百姓清理废墟,掩埋尸骨,谨防瘟疫。” 牛皋抱拳道:“末将遵命!” “其三,”岳飞转向杨沂中,“你踏白军协同推官,严审耿南仲及其党羽,务必将其罪行一一查实,录入卷宗。城中凡有助纣为虐、民愤极大者,一并收押,听候处置。至于那李霜筠,你可派人再仔细查访其底细,若确实可靠,医术尚可,便让她协助救治伤患,所需药材,尽量从我军中调拨。若有功劳,本帅亦不吝赏赐。” 杨沂中应道:“末将领命!” “其四,”岳飞看向王贵、张显,“你二人即刻组织兵士,在城外搭建粥棚,开仓放粮——即便府库已空,也要想办法从缴获中挤出一些,务必让城中饥民有口热粥果腹。同时,征集城中尚存的医者,救治伤患。” 王贵、张显齐声道:“末将遵命!” 岳飞顿了顿,目光落在刘讣身上:“刘将军。” 刘讣上前一步:“末将在。” “你新至河北,麾下骑兵亦需休整。”岳飞道,“你部暂驻城外,负责外围警戒,并协助收集城中可用马匹、车辆,以备后用。” “末将领命!” 部署完毕,岳飞站起身来,道:“城中事务繁杂,诸位各司其职,务必尽快恢复秩序,安抚民心。杨都指挥,你方才说那李霜筠正在救治伤兵,本帅随你一同去看看。” 杨沂中略感意外,但随即应道:“是,元帅。请随末将前来。” …… 大名府西门内,原先的药铺已被临时辟为伤兵救治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味,夹杂着伤兵痛苦的呻吟。 李霜筠正低着头,神情专注地为一名断臂的宋军士卒清洗伤口,她的动作轻柔而麻利,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几缕散发贴在脸颊,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沉稳。 “忍着些,军爷。”李霜筠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伤口需得清理干净,方能上药包扎,免得发炎溃烂。” 那断臂士卒疼得龇牙咧嘴,汗如雨下,却也咬牙硬撑着,只是闷哼了几声。 就在此时,药铺门口光线一暗,几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身着玄黑色铁叶锁子甲,面容刚毅,目光沉静如渊,正是神武右军元帅岳飞。杨沂中等人侍立其后。 药铺内的喧嚣似乎瞬间静止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这位力挽狂澜的年轻元帅。 李霜筠正待起身行礼,岳飞已抬手制止,沉声道:“姑娘不必多礼,救治伤患要紧。” 他目光扫过药铺内躺满的伤兵,以及李霜筠额角的汗水和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神,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你便是李霜筠?”岳飞开口问道,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李霜筠放下手中的布巾,款款起身,敛衽一礼,道:“民女李霜筠,参见元帅。”她的声音不卑不亢,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镇定。 岳飞道:“听闻姑娘医术尚可,主动救治我军将士,本帅代他们谢过了。” 李霜筠道:“元帅言重了。家父行医,悬壶济世乃本分。如今城破家亡,民女一介弱质,能为王师略尽绵薄之力,亦是应当。”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悲戚,“只可惜家父……未能亲眼得见王师光复大名府。” 岳飞默然片刻,道:“令尊高义,本帅已命人查访,若有遗孤,必当妥善安置。姑娘节哀。” 他话锋一转,问道:“姑娘在此救治,可有何难处?药材、人手可还够用?” 李霜筠道:“回元帅,伤患众多,药材消耗甚巨,尤其是金疮药、止血散之类,已然告罄。人手亦是不足,民女一人,实难照应周全。” 杨沂中在一旁插话道:“元帅,方才末将已吩咐过,从缴获中调拨药材,再派些军中辅兵妇人过来帮衬!” 岳飞点点头,对李霜筠道:“姑娘放心,药材人手,本帅即刻命人送来。你只管尽力救治,若有其他需求,可径直告知杨都指挥。” 他又看了一眼那些呻吟的伤兵,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叹息道:“战争残酷,百姓受苦,将士喋血。本帅只盼早日扫平狼烟,还天下一个太平。” 李霜筠望着岳飞,见他虽身居高位,统领千军万马,却并无骄横之气,言语间反倒流露出对将士和百姓的体恤,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敬佩。她本以为这些领兵打仗的将军都是粗犷不羁之人,却不想这位年轻的元帅竟有如此胸怀。 “元帅仁心,乃大宋之福,万民之幸。”李霜筠真心实意地道。 岳飞不置可否,只是道:“姑娘辛苦了。待城中稍定,本帅再行封赏。” 说罢,便转身带着众将离去,留下李霜筠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杨沂中落后一步,对李霜筠道:“李姑娘,元帅金口玉言,所需之物,尽管开口。若有任何不妥之人前来滋扰,亦可报我踏白军名号。” “多谢杨将军。”李霜筠感激道。 待岳飞等人走远,药铺内的气氛才又活泛起来。那断臂的士卒咧着嘴对李霜筠道:“李姑娘,你可真是好运气!竟能得岳元帅亲自探问!” 李霜筠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重新低下头,继续为他处理伤口,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一丝别样的光彩。 而岳飞走出药铺,面色重新恢复了肃杀与凝重。大名府的残局尚需收拾,河北的伪朝余孽仍待清剿,金人的威胁更是如利剑悬顶。他没有太多时间感慨,前方,还有更严峻的挑战在等待着他。 他命令道:“传令下去,各部加紧清剿城内残敌,安抚百姓,三日之内,本帅要看到一个初步恢复秩序的大名府!另,耿南仲那厮,严加看管,待本帅亲自审问!” “末将遵命!”杨沂中等人轰然应诺。 第194章 格致初成窥天镜 巧匠合力琢利器 汴京。 格致院,精研司。 “沈师傅,这镜片打磨,可有眉目了?”吕颐浩略带焦急地问道,目光紧盯着面前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匠。他这几日几乎是寝食难安,官家对这千里镜的期盼之情溢于言表,他身为格致院提举,压力不可谓不大。 沈括头也不抬,手中细鹿皮小心擦拭着一片晶莹剔透的镜片,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镜片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他沉声道:“吕尚书,急不得,急不得。此乃官家千辛万苦寻来的西域上等水晶,质地坚密纯净,远非寻常琉璃可比。老朽与泉州来的那几位磨玉师傅,日夜不休,反复琢磨,已得合用者七八对。每一对镜片,皆需数十道工序,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着实是耗费心神啊。” 旁边一位面容黝黑,双手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角匠老周接话道:“吕尚书,沈师傅的镜片确是好物件,晶莹剔透,光可鉴人。只是这牛角镜筒,虽说按陛下提点,剖开取直,分段套合,但终究还是有些……不甚趁手。牛角薄了易裂,厚了又嫌笨重,接口处的密合,也着实费了些功夫。” 另一位负责冶炼的铁牛师傅也凑了过来,他身材魁梧,声若洪钟,此刻却压低了声音,瓮声瓮气道:“是啊,吕尚书。角管虽说比竹管坚韧些,可遇上这南方的潮湿天气,还是容易变形。接口处若是漏了光,这千里镜便成了摆设。若用铜铁,又太过沉重,斥候们背着行军,岂不成了累赘?” 楚材,那位年轻的木工巧匠,此刻正蹲在地上,细细摆弄着几节大小不一、用不同方法处理过的竹管和木管,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道:“竹管轻便,但其纤维走向固定,打磨内壁不易求得浑圆,且极易开裂。寻常木管,又易受潮湿影响。若能寻得一种既轻便又坚韧,且能精密套合之法,方为上策。小人倒是试过用数层细麻布,浸以生漆,层层卷紧,再行打磨,倒也坚固,只是工序繁复,耗时颇多。” 吕颐浩闻言,眉头微蹙,心中暗叹。这千里镜的镜片研制已然有了重大突破,不想这看似不起眼的镜筒,竟也成了拦路之虎。他正思索着是否要将这些难处禀报官家,却听院外传来内侍尖细却不失威严的通传声。 “圣上驾到——!” 吕颐浩与几位匠师皆是一惊,慌忙整理衣冠,快步迎了出去。这格致院虽是新设,但官家对其重视程度,已是人尽皆知,隔三差五便会亲临视察,这既是荣耀,也是莫大的压力。 只见赵桓一身赭黄色常服,头戴便帽,在张望等数名内侍的簇拥下,已然步入精研司的院内。他步履沉稳,目光炯炯,丝毫没有因为暑热而显得困倦。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吕颐浩领着铁牛、楚材、沈括、老周等人跪倒在地,口称万岁。 赵桓摆了摆手,温和笑道:“诸位爱卿平身,不必多礼。朕今日得闲,特来看看格致院的进展,尤其是这千里镜,朕可是日夜期盼啊。” 他目光扫过院内初具规模的各处工坊,见匠人们虽汗流浃背,却个个精神饱满,各司其职,院内器物摆放也井井有条,不由微微颔首,又看向吕颐浩,直接问道:“吕卿,朕最为关切的,便是这千里镜的研制,如今可有成型的样物件了?” 吕颐浩起身,脸上带着几分喜色,亦有几分忐忑,恭声道:“回禀陛下,托陛下洪福,格致院诸匠同心戮力,日夜攻关,已制出几具千里镜的雏形,正要请陛下御览指点。” “哦?快快取来朕看!”赵桓眼中闪过一丝按捺不住的喜色,快步走向堂内。 吕颐浩连忙引着赵桓来到一处宽大的案几前,案上铺着细软的绒布,上面小心翼翼地摆放着三四具长短不一的管状物。其中一件约莫一尺来长,由数节深褐色管状物套接而成,两端镶嵌着透明晶片,正是赵桓先前所见的那具。而旁边两具,则明显有所不同,显然是新近制成的。 一具通体黝黑,散发着淡淡的漆味,似是用某种坚韧的皮革细心包裹,分作三节,接口处隐约可见细密的铜环镶嵌,伸缩之间,颇为顺滑,不松不紧。另一具则更为奇特,竟是用打磨得极为光滑的牛角拼接而成,节与节之间,亦是用薄铜片加固,透着一股古朴厚重之感,角质的天然纹理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陛下请看,”吕颐浩指着那具皮制镜筒的千里镜,声音中带着一丝自豪道,“此乃依照陛下先前所言,用多层鞣制上等牛皮,内衬细密毛毡,再以鱼鳔胶、生漆层层粘合,反复打磨。其接口处,则以薄铜片包裹软木为衬,仿西洋乐器伸缩之法制成。如此一来,伸缩顺畅,密合亦佳,不虞漏光。” 赵桓拿起那具皮制千里镜,入手比之前那具油纸胶合的略重一些,但手感极好,坚韧而不失柔和。他尝试着伸缩镜筒,只觉阻尼适中,并无丝毫松垮之感。他满意地点点头,举起对着远处院墙之上,一只正悠然梳理羽毛的灰鸽望去。 初时,视野中的景象有些模糊不清,他按照匠人指点,微微旋转最外一节镜筒,同时轻轻推拉,调整着焦距。 “嗯?”赵桓发出一声轻咦,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只见远处那只原本只能看清大概轮廓的灰鸽,此刻竟变得异常清晰!鸽子身上每一根羽毛的细微纹理,那双滴溜溜转动的小眼睛,甚至爪子抓住墙沿的姿态,都历历在目,仿佛近在咫尺! “好!好啊!”赵桓忍不住赞道,“此物比之上次,何止进境一筹!简直是脱胎换骨!”他又将千里镜递给身后的张望,笑道:“张望,你也来看看,这格致院的宝贝,比你那老花镜如何?” 张望小心翼翼地接过,他年岁已高,眼神早已不济,平日里看奏折都需凑得很近。此刻学着赵桓的样子,对着远处的灰鸽望去,口中立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低惊呼:“呀!陛下!老奴……老奴竟能看清那鸽儿眼睛里的光彩了!这……这当真是神仙手段,神物天降啊!” 铁牛、楚材、老周等人见状,脸上也露出了激动与自豪的神色,连日来的辛劳,在这一刻仿佛都化作了甘甜。 赵桓又拿起那具牛角镜筒的千里镜,对老周问道:“老周师傅,这牛角所制,又是何章程?朕瞧着,似乎更为精巧些。” 角匠老周闻言,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光,上前一步,略带几分自得地躬身道:“回禀陛下,此乃小老儿与几位不成器的徒弟,苦思冥想琢磨出来的法子。寻常牛角弯曲不便,且中空不均。我等便将其剖开,用火烤水煮之法,使其软化,再以特制模具压平取直,静置晾干。而后选取其中最为平直厚薄均匀之处,截取合用长度,内壁反复打磨,务求光滑浑圆。再以薄铜片束口,以桐油、蜂蜡封其缝隙,如此分节套合。这牛角管身,陛下也见了,既轻便又坚韧,寻常水火亦不能侵,遇水也不易变形,只是……只是此法耗工费时,一件上品角管,没有十天半月,难以功成,难以大量制作啊。” 赵桓闻言,拿起那具牛角镜筒,入手果然温润而坚实,比之皮管更多了几分沉稳。他对着远处细看,其清晰度竟似比皮制者更胜一筹,视野也更为明亮。 “善!当真是巧思天成!”赵桓由衷赞道,“老周师傅,你这手艺,堪称一绝!若能量产,我大宋军中斥候,何愁不能洞察敌情于百里之外!”他话锋一转,又带着些许遗憾道:“只是如你所言,耗工费时,若要装备全军,怕是……” 沈括在一旁接口道:“陛下,老周师傅所制角管,其内壁打磨得极为光滑,对光线折损较小,故而视物更为清晰明亮。皮管虽易制,但其内壁若不平整,或有细微绒毛,光影便会驳杂不清。依老朽之见,若要量产,当以皮管或楚材师傅所言那多层硬漆布管为主,辅以精细内衬打磨,或可兼顾实用与产量。角管之法,可用于制作少量精品,供将帅或特需之用。” 赵桓颔首道:“沈师傅所言极是,正合朕意。吕卿,”他转向吕颐浩,“这千里镜既已有了这般眉目,便不能只停留在格致院内纸上谈兵。朕要你立刻从将作监和军器监中,再挑选一批手艺精湛、心思灵巧的匠人,分为镜片打磨、镜筒制作、总装调试三部。格致院的这些老师傅们,负责传授核心技艺,制定统一的营造章程,严把每一道工序的品相。朕要在一个月之内,看到至少五十具可堪军用的千里镜!优先送往河北岳飞、韩世忠处,再装备京畿各处要隘的斥候营及神武右军新组建的炮兵营!” 吕颐浩心中盘算了一下,五十具,一个月,这任务不可谓不重,但见陛下决心已下,且千里镜已初见曙光,便躬身道:“陛下放心!臣必竭尽所能,督促各部,日夜赶工,按期完成!只是……这上等水晶石料,依旧是……” 赵桓摆手道:“西域商人已陆续入京,朕已命户部留意,凡有上等水晶、无瑕琉璃者,不惜重价购入,有多少要多少!泉州打磨巧匠,朕也已下旨征调,不日即将抵京。原料与顶尖人手,朕会为你们解决。你们只需专心研制,将这千里镜,打造成我大宋真正的‘顺风耳、千里眼’!” “臣等遵旨!必不负陛下厚望!”吕颐浩与沈括、老周等人齐声应道,眼中皆是振奋之色,仿佛已经看到了千里之外的敌军在自家元帅的镜筒下一览无余的景象。 赵桓又道:“那《几何初步》与《光学浅论》,你等研读得如何了?可有不明之处?” 吕颐浩连忙道:“回陛下,臣等已组织匠师们一同研读。此二书中所载之理,精妙绝伦,匪夷所思!尤其是那《几何初步》中的点线面、勾股弦圆之法,于我等营造器物、计算尺度、规划工序,大有裨益!匠师们如今画图样,都自觉规范了不少。只是其中诸多符号与繁复算式,尚需时日慢慢领会贯通。” 沈括亦是抚须道:“陛下,《光学浅论》中所言光之折射、汇聚之理,以及透镜焦距之计算,与老朽多年打磨镜片之经验多有印证,更有诸多精妙之处,点拨迷津。若能将此书彻底通透,老朽有信心,这千里镜之效,必能再上数个层楼!看得更远,看得更清,亦非难事!” 赵桓满意地点点头,欣慰道:“好,甚好!格物致知,便在于不断钻研,相互印证。有此二书为引,望你们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莫要拘泥于前人旧法。” 他沉吟片刻,目光在铁牛和楚材身上扫过,带着一丝考较的意味,缓缓开口道:“这千里镜既已初具规模,可堪一用,算是解了朕的一桩心事。那么,朕交给你们的另外两件军国要务,关乎我大宋雷霆霹雳之威的火药与火铳,如今又当如何了?” 第195章 雷火初试锋芒露 巧匠奇思拓新途 铁牛与楚材对视一眼,脸上皆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之色。 铁牛当先一步出列,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攥着,声音因激动而略带沙哑,却依旧洪亮如钟:“启禀陛下!托陛下洪福,那火药提纯之法,俺老铁与格致院火器司的几个弟兄,日夜不休,依照陛下所授‘熬硝结晶’、‘硫磺火煅升华’、‘木炭密闭精烧’诸般秘法,已炼出数批精制火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躬身道:“陛下,口说无凭!小臣斗胆,请陛移步火器司一观!我等昨日试制了几样新奇物事,正想请陛下指点!” 赵桓闻言,眉毛一扬,笑道:“哦?竟还有新奇物事?好!朕便随你去看看!” 吕颐浩在一旁也颇感好奇,这铁牛和楚材平日里少言寡语,今日却这般卖起了关子,想来定是有什么惊人的进展。 一行人便在铁牛的引领下,穿过精研司的院落,朝着格致院后方新辟出的“火器司”走去。那火器司的场地更为开阔,四周筑起了高高的土墙,以防试制火器时发生意外。 尚未走近火器司的院门,便隐隐约约听见里面传来几个匠人压低了声音却又难掩兴奋的议论声。 “乖乖!昨儿个那一下,真个是地动山摇!半人高的土坯墙,一下子就给轰塌了半边!”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说道,带着几分后怕,更多的却是亢奋。 “可不是嘛!俺当时离得远,都觉着耳朵嗡嗡直响!那铁牛师傅弄出来的‘霹雳布袋’,当真是神物!比军器监那些老掉牙的震天雷,威力大了不止十倍!”另一个声音接口道,语气中充满了敬畏与赞叹。 “何止十倍!依我看,便是那攻城拔寨的利器!若是多备些此物,日后攻打金狗的坚城,何愁不能一举功成!”这声音粗豪,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嘘!小声些!莫要得意忘形!若是让外人听了去,泄露了机密,你我项上人头可都保不住!”一个较为沉稳的声音提醒道。 赵桓听着这些议论,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脸上也露出了浓厚的兴趣。看来,这铁牛和楚材,当真没让他失望! “咳咳!”随行的张望见陛下已至近前,故意重重咳嗽了两声。 院内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便是一阵略显慌乱的脚步声,几个穿着寻常匠人服饰的汉子从一个简易的工棚后探出头来,一见当先龙行虎步的赵桓,以及紧随其后的吕颐浩、铁牛等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噗通”几声便跪倒在地,连声道:“小……小人叩见陛下!陛下恕罪!我等……我等不知陛下驾临,方才……方才……” 铁牛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对赵桓道:“陛下,这几个都是火药司的好手,平日里专心研制,不通礼数,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赵桓摆了摆手,温和笑道:“不知者不罪。朕方才在院外,已听见你等议论那‘霹雳布袋’,似乎威力不小啊?” 那几个匠人闻言,更是惶恐,头也不敢抬。 铁牛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泛着自豪的光芒,道:“陛下圣明!小臣与楚材师傅他们琢磨着,既然那精制火药威力巨大,若只是用于铳枪发射弹丸,未免可惜。便想着,能否将其制成可投掷之物,用于攻城或破阵。” 他指着场地中央摆放着的几个用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口袋,以及几个用牛皮缝制的囊袋,道:“陛下,这便是我等昨日试制的‘霹雳布袋’与‘皮囊雷’。内填陛下所授之法炼制的精药,再以麻绳扎紧,留出浸了火油的火引。昨日我等试爆了几个,陛下您是没瞧见,那声势,简直地动山摇!三尺厚的土坯墙,一包下去,便能炸开一个大豁口!” 楚材亦是兴奋地补充道:“陛下,我等还尝试了用牛皮囊制作,更为坚韧。引线也做了改良,以油纸蜡封,可防潮湿。此物制作简便,军中人人皆可携带数枚,临敌之际,点燃抛出,定能杀敌一个措手不及!” 赵桓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大喜!这不就是简易版的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的思路吗?!这些匠人,果然是点拨一下便能举一反三! “好!好一个‘霹雳布袋’!好一个‘皮囊雷’!”赵桓赞道,“铁牛,楚材,你们当真是朕的左膀右臂!此物若能量产,我大宋攻城拔寨,何愁不利!” 他沉吟片刻,又道:“只是,这布袋皮囊,虽制作简便,但其爆裂方向与威力,怕是不易控制。若遇雨雪天气,火引亦有失效之虞。” 铁牛闻言,挠了挠头道:“陛下所虑极是。这引线确是个难题。至于威力控制,我等也尚在摸索,或许……或许可以在布袋之外,再捆绑些铁钉、碎石之类,增加其杀伤范围?”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道:“铁钉碎石,固然能增加杀伤,但终究是权宜之计。朕倒有一法,或可一试。” 他环顾四周,见旁边有匠人正在打制铁器,便道:“取一块薄铁皮,数枚铁钉,一柄铁锤来。” 立刻有匠人将所需之物呈上。 赵桓拿起铁皮,对铁牛和楚材道:“你们看,若将此铁皮卷成筒状,两端封死,内填精药,再于筒壁之上,预先刻划出浅浅的纹路,如同……如同那龟甲一般。如此一来,爆裂之时,铁片便会沿着这些纹路炸开,形成无数锋利破片,四向飞射,其威力岂不更胜?” 他又拿起一枚铁钉,道:“至于引信,朕曾在一本杂记中见过一种‘慢燃火绳’的制法,乃是用硝石、硫磺、木炭粉末,混以黏土、草木灰,用水调和成泥,搓成细绳,晾干之后,燃烧缓慢而稳定,且不易熄灭。若将此火绳插入‘霹雳铁罐’之中,岂不比寻常麻绳更为可靠?” 铁牛与楚材听得目瞪口呆!官家所言这“霹雳铁罐”和“慢燃火绳”,简直闻所未闻,却又似乎……大有可为! “陛下圣明!”楚材率先反应过来,激动地说道,“若真能制成此等铁罐,其破片杀伤之威,远非布袋皮囊可比!那慢燃火绳之法,更是解决了引线的大难题!” 铁牛也是连连点头,道:“陛下此法,当真神妙!小人这就去召集人手,依陛下所言试制!” 赵桓笑道:“好!此事便交由你二人主理!名目嘛……朕觉得,吕卿先前所言那‘掌心雷’,倒也贴切!便叫它‘掌心雷’!朕给你们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朕要亲眼看到这‘掌心雷’的威力!不仅要炸得响,更要炸得狠!” “臣等遵旨!”铁牛与楚材齐声应道,只觉浑身充满了干劲。 解决了“掌心雷”的初步方向,赵桓的心思又回到了那“燧发枪”之上。他从袖中取出那卷早已备好的图纸,递给楚材,道:“楚材,这‘掌心雷’虽好,却是一锤子买卖。我大宋将士,更需手中利器,能持续杀敌。你且看看此物。” 楚材疑惑地接过图纸,缓缓展开。只见图纸上绘制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管状物,一端有造型奇异的木托,管身上方似乎还有一个可以活动的击锤,旁边还有一些细小的机件图样,标注着“扳机”、“火门”、“弹簧”、“燧石夹”等他闻所未闻的名称。 “这……这是?”楚材看得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出声问道,手指不由自主地在那些精密的线条上轻轻划过。 赵桓微微一笑,缓缓道:“此乃朕偶得的一种击发火器之构想,其关键在于利用燧石撞击火镰产生火花,引燃火药,较之火绳点放,更为便捷可靠,风雨之中亦能使用。朕名之为‘神机燧发枪’。你且拿去,与铁牛师傅一同参研,看看能否与你们的合金铳管、精制火药结合起来。” 楚材捧着图纸,只觉那薄薄的几张纸重若千钧!他细细看着图上那繁复而精巧的机簧结构,一时间竟是痴了!这……这简直是巧夺天工!若此物真能造成…… “陛下……”楚材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此……此‘神机燧发枪’,若能制成,比之如今军中那粗陋的突火枪,简直是……是云泥之别!若我大宋将士人手一杆此等利器,何愁金贼不灭!” 铁牛也凑过来看那图纸,虽然对那些精密的机件看得不太明白,但听楚材如此说,再联想到官家先前所言的“百步之内,精准命中敌酋”,亦是激动不已,大声道:“陛下!只要楚材兄弟能将这些劳什子机件给弄出来,俺老铁便是砸锅卖铁,也要给这‘神机铳’配上最顶用的铳管和火药!” 赵桓看着二人激动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阵快慰。 “此事不急于一时。”赵桓沉声道,“燧发枪的制造,对铳管材质、机件精度要求极高。楚材,你那水力驱动的精巧机床,需得尽快拿出章程,开始试制。唯有精良的工装器械,方能制造出精良的火器。” 他又对铁牛道:“铁牛师傅,合金铸管之法,亦要加紧。朕听闻,西洋有将铁矿石与木炭层层堆叠,以猛火锻打,反复折叠,去除杂质,可得精钢。此法或可借鉴。格致院冶炼司,朕会再增派人手,你们放手去做,莫怕耗费!” “是!陛下!”二人再次领命。 赵桓目光扫过火器司内那些简陋却充满生机的工棚和炉火,心中豪情激荡。 “吕卿,”赵桓转向吕颐浩,“火器司乃我大宋军国之利刃,其研制所需,无论钱粮、物料、人手,皆需优先保障!朕要你亲自盯着,若有任何延误,朕唯你是问!” 吕颐浩心中一凛,郑重道:“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必让这火器司,早日为我大宋锻造出真正的雷霆霹雳!” 赵桓微微颔首,心中暗道:“这‘霹雳布袋’和‘皮囊雷’算是意外之喜,制作简便,即刻便能装备一部分军士,用于奇袭或守城。而那‘掌心雷’和‘神机燧发枪’,才是真正能改变战局的利器,还需些时日打磨。不过,有此开端,大局已定!” 他看向铁牛,道:“铁牛,你方才所言那‘霹雳布袋’,朕觉得甚好!立刻挑选几名得力匠人,加紧制作一批!朕三日后,要亲自去城外校场,看看此物的威力!也让京营的将士们,开开眼界!” 第196章 校场扬威观利器 霹雳雷火震京畿 三日后,汴京城外,皇家校场。 校场之上,却早已是旌旗如林,甲光向日。数千名京营精锐,顶盔贯甲,持戈按剑,列成数个森然大阵。鸦雀无声,唯有铁甲叶片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在酷暑中更添几分肃杀。 校场北侧,一座临时搭建的观礼高台巍然耸立,高达数丈。明黄龙纛伞盖之下,赵桓身着赭黄色武弁服,简便而不失威严。他端坐于描金龙椅,目光沉静如渊,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军阵。 宰执李纲、枢密使吴敏、户部尚书蔡懋、御史中丞许翰,侍立于赵桓身后两侧。兵部、枢密院的几位堂官亦垂手恭立。 格致院提举吕颐浩,则领着铁牛、楚材、沈括、老周几位核心匠师,站在高台的另一侧。他们神情略显局促,袍袖下的手微微发汗,既有面圣的紧张,更有对自家成果的几分难言的期待。 高台下方,是京营各卫的都指挥使、指挥使、都头等将校,足有百余人。这些皆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此刻却也与寻常士卒一般,屏息凝神。他们目光灼灼,都想看看,今日这由官家亲自主持的“观器”大典,究竟能亮出何等惊世骇俗的利器。 “陛下,吉时已到。”内侍总管张望躬身上前,压低了声音禀道。 赵桓微微颔首,龙目之中精光一闪,朗声道:“宣!格致院提举吕颐浩,携新制利器上前演示!” “喏!”张望那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远远传了开去。 吕颐浩闻声,整了整官袍,领着沈括与老周二人。他们手中各捧着几件用明黄色绸缎覆盖的物事,缓步走到高台中央。 “臣格致院提举吕颐浩,参见陛下!”吕颐浩躬身行礼,声音沉稳。 “臣格致院匠师沈括,参见陛下!” “臣格致院匠师周福(老周本名),参见陛下!” 沈括与老周亦连忙跪倒,声音略带颤抖。 赵桓抬了抬手,温和笑道:“吕卿,沈师傅,周师傅,都平身。今日校场之上,百战将士齐聚一堂,朕便是要让他们亲眼见证,我大宋格致院,究竟能为这天下,为我大宋,锻造出何等样的军国利器!” 他目光转向高台下的众将校,声音陡然拔高几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将军!今日召尔等前来,非为寻常操演!乃是为观摩我大宋新制之军械!此物若成,他日北伐金贼,收复燕云,必将如虎添翼!诸位,且拭目以待!” “末将等遵旨!”台下百余将校齐声应诺,声若雷霆,目光更是灼热地投向吕颐浩等人手中的黄绸。他们心中皆是好奇,这官家如此重视的“新制军械”,究竟是何等模样? 吕颐浩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揭开其中一件物事上的黄绸。刹那间,一具通体黝黑、泛着淡淡漆光的管状物映入众人眼帘。此物约莫一尺来长,由三节皮革细致包裹,接口处隐约可见细密的铜环镶嵌。 “陛下,此乃格致院依照陛下指点,新制成的‘千里镜’。”吕颐浩朗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此镜,可于数里之外,清晰视物!洞察敌情于未然,料敌先机于俄顷!” 此言一出,台下众将不由得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呼。 “数里之外,清晰视物?” “这……这怎么可能?” “莫不是仙家法器不成?” 议论声虽低,却透着一股难以置信的惊疑。 “吕卿,”赵桓微微一笑,示意吕颐浩继续,“便请沈师傅与周师傅,为众将演示一番此镜之神妙。” “臣遵旨!”吕颐浩躬身应道。 沈括与老周福二人,各持一具千里镜,神情肃穆地走到高台边缘。 沈括清了清嗓子,指着校场最南端。那里,约莫三里开外,临时竖起了一面绘着猛虎下山图的巨大布靶。他对众将道:“诸位将军请看,那面虎图靶,若以我等肉眼望去,不过豆粒大小,模糊难辨。然以我手中此镜观之……” 他说着,将那皮制千里镜凑到眼前,微微旋转镜筒,调整片刻。随即,他将千里镜递给离他最近的一名殿前司指挥使,沉声道:“将军,请过目。” 那指挥使乃是沙场宿将,见过的奇人异事也不少,但对这“千里镜”仍是将信将疑。他依言接过,学着沈括的样子,闭上一只眼,将镜筒对准远处的虎图靶。 只一瞬间!那指挥使如遭雷噬,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身体都为之一震!他失声惊呼道:“啊呀!这……这猛虎的胡须……竟是根根可见!连那虎目之中闪烁的凶光,都看得一清二楚!神物!当真是神物啊!”他握着千里镜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此言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众将更是骚动起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立刻抢过来看个究竟。方才的些许疑虑,早已被这位指挥使的惊呼冲散得无影无踪! 李纲立于赵桓身后,见此情景,抚须笑道:“陛下,看来这千里镜之神妙,已然折服了这些百战宿将啊。” 赵桓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道:“好东西,自然人人喜爱。周师傅,你也让你手中的角制千里镜,给其他将军们传看一下,让他们也开开眼界。” 老周福连忙应了,将手中那具更为精巧的牛角千里镜,恭敬地递给旁边的另一位将领。 一时间,高台之上,几具千里镜在众将手中轮番传递。惊叹声、赞美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乖乖隆地咚!这玩意儿要是早个几年出来,俺们打仗何至于那般辛苦!”一位京营指挥使抚摸着冰凉的皮制镜筒,眼中满是火热,爱不释手地说道。 “何止骑兵!便是敌军营寨如何部署,兵力几何,也能窥探一二!日后行军布阵,岂不处处占得先机,如臂使指!”另一位厢军将领亦是激动得满面通红,声音都有些变调。 “若能量产,装备我大宋斥候营、踏白军!那金狗鞑子,还有何秘密可言!他们的动向,皆在我军掌握之中!”殿前司的一位年轻都头,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已经想到了此物在战场上的无穷妙用。 赵桓待众人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这才抬手示意安静。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将军,这千里镜之神妙,想必尔等已然亲身体验。此物,朕已下旨格致院,一月之内,务必制出五十具!优先装备河北前线岳飞、韩世忠所部,以及京畿各处要隘的斥候营!日后,产量还会逐步提升,务求让我大宋将士,人人都能看得更远,看得更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台下众将再次齐声山呼,声浪直冲云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这千里镜的出现,无疑给这些久历沙场的将士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他们对未来的战事,平添了数不清的信心与豪情! 赵桓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目光扫过一脸振奋的吕颐浩、铁牛等人,缓缓开口道:“吕卿,这千里镜,已然不凡,堪为军国之利器。那么,朕更为期待的雷霆手段,可曾准备妥当了?” 吕颐浩闻言,神情一肃,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地回道:“回禀陛下!格致院火器司匠师铁牛、楚材等人,依照陛下先前指点,日夜攻关,已试制出数种新式火器!今日特来请陛下御览其威力!也请诸位将军,品鉴一二!” 此言一出,高台下的众将更是伸长了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千里镜固然神奇,但终究是辅助之物。而这“火器”,才是他们这些领兵打仗之人,最为关心的国之重器!能真正决定战场胜负的雷霆霹雳! 只见铁牛与楚材二人,亲自领着几名膀大腰圆的力士,小心翼翼地抬着几个用厚重油布严密包裹的物事,以及几只黑黝黝、沉甸甸的陶罐和铁罐,缓步走上高台。 “陛下,”铁牛指着那些油布口袋和皮囊,声音因激动而略带沙哑,却依旧洪亮如钟,“此乃小臣与楚材师傅等人,依照陛下‘简便易制、威力巨大’之要旨,试制出的‘霹雳布袋’与‘皮囊雷’!内中皆填装了陛下所授秘法炼制的精制猛火药,再以特制慢燃火绳为引。请陛下御览!”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力士,各自从油布包中取出一个约莫人头大小、鼓鼓囊囊的“霹雳布袋”,走到高台边缘。阳光下,那布袋表面浸染的油脂微微反光。 一名匠师上前,取过火折,小心翼翼地点燃了布袋上露出的寸许长的火引。 “呲呲——”火引被点燃,冒出缕缕青烟,燃烧速度不疾不徐,并无爆燃之虞。 “投!”随着铁牛一声沉喝,那两名力士卯足了力气,双臂猛地一甩,将那燃烧的“霹雳布袋”奋力投向校场中央! 校场中央,约莫五十步开外,早已用一人多高的沙袋,堆砌起了一段坚实的模拟土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两个在空中划过弧线、冒着青烟的布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轰隆!” “轰隆!” 几乎不分先后,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九天之上的雷神震怒,接连在校场中央炸开! 刹那间,地动山摇!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日!那段用坚实沙袋堆砌的模拟土墙,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一般,被炸得四分五裂!无数的沙土、碎石,裹挟着刺鼻的硝烟,如同狂暴的冰雹般向四周凶猛飞溅! 待那浓烈的烟尘稍稍散去,众人定睛看去,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原先土墙的位置,已然出现了两个巨大的坑洞,直径足有数尺,深不见底!坑洞周围,焦黑一片,仿佛被烈火焚烧过一般! 高台之上,除了赵桓与少数几位事先知情的格致院匠师,其余人等,包括久经风浪的宰执李纲、枢密使吴敏在内,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和难以想象的恐怖威力,震得目瞪口呆,面色煞白如纸!一些胆小的内侍,更是吓得双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若非身旁同伴搀扶,怕是早已出丑! 高台之下的百余将校,更是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之色!方才千里镜带来的惊喜,与此刻这雷霆霹雳般的震撼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这便是那‘霹雳布袋’的威力?!”一名禁军指挥使喃喃自语,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不已。他久经沙场,自认见惯生死,也未曾见过如此骇人听闻的场面!这哪里是人力所能及?分明是……是天雷降世! “乖乖……这若是扔进金狗的营寨里……那还了得!”另一名神武军将领眼中早已是异彩连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敌军在无数“霹雳布袋”的轰炸下,人仰马翻、鬼哭狼嚎的凄惨景象! “好家伙!好一个‘霹雳布袋’!当真是雷霆之威!”殿前司都虞候李进狠狠一拍大腿,声若洪钟地吼道,他那张黝黑的脸膛因兴奋而涨得通红,“这玩意儿,比他娘的什么震天雷都带劲!都带劲多了!若是攻城拔寨之时,先朝城头上扔他娘的几百个进去,金狗的城墙怕是都要抖三抖!里面的龟孙子,不吓尿裤子才怪!” 赵桓看着众将那震惊、兴奋、甚至带着几分敬畏的表情,心中甚是满意。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要让所有人都明白,大宋,将拥有前所未有的雷霆手段! 他转向面带自豪的铁牛和楚材,朗声赞道:“铁牛师傅!楚材师傅!此‘霹雳布袋’与‘皮囊雷’,威力果然不凡!石破天惊!若能大量装备军中,必能成为我大宋攻城拔寨、克敌制胜的一大助力!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他又将目光投向那些摆放在案几上,黑黝黝、大小不一的陶罐和铁罐,眼神中带着一丝更深的期许,缓缓开口问道:“这几样,造型奇特,想来便是朕先前所言那‘掌心雷’的雏形了?不知其威力,又当如何?” 第197章 掌心雷火震京畿 群臣惊服议装备 铁牛闻言,脸上露出了愈发自豪的笑容,大步走向那几个陶罐和铁罐,小心翼翼地抱起其中一个约莫巴掌大小、通体黝黑的铁罐,双手奉上。 \"回禀陛下,正是!此乃依照陛下所授''掌心雷''之构想,小臣与楚材师傅等人日夜琢磨,初制而成的雏形。\"铁牛瓮声道,\"此物虽小,威力却比那''霹雳布袋''更胜三分!\" 赵桓接过那铁罐,入手沉甸甸的,约有半斤重量。只见此罐通体由薄铁皮卷制而成,表面果然刻划着如龟甲般的纹路,罐顶留有一个小孔,插着一根约莫一寸长的引线。整个铁罐制作精巧,接缝严密,确比那粗陋的布袋皮囊精细得多。 \"好!\"赵桓细细端详着,连连点头,\"铁牛师傅,你们果然没让朕失望!这''掌心雷''的样子,已颇有章法。只是这引线\"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根引线,\"可是按朕所言那''慢燃火绳''制成?\" 楚材在一旁躬身道:\"回陛下,小臣已依照陛下所授之法,用硝石、硫磺、木炭粉末,调以黏土、草木灰,搓制成绳。此绳燃烧缓慢,可在风雨中不灭,较之寻常麻绳火引,确实稳妥得多。\" 赵桓满意地颔首,将铁罐递给张望,对台下众将朗声道:\"诸位将军,朕今日要让尔等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掌心雷火''!此物一旦投出,其威足以震撼敌胆,摧坚破锐!\" 台下众将闻言,皆是屏息凝神,目光紧盯着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小铁罐。刚才那\"霹雳布袋\"的威力已让他们震撼不已,这个更为精制的\"掌心雷\",又会有何等威力? 铁牛从楚材手中接过火把,小心翼翼地点燃了铁罐顶部的引线。只见那根细绳\"呲呲\"冒着青烟,燃烧得不疾不徐,果然比寻常火引更为稳定。 \"投!\"随着铁牛一声令下,一名力士接过那冒着青烟的\"掌心雷\",运足了力气,朝着校场中央另一段用沙袋垒成的矮墙投去。 那铁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当啷\"一声落在距离矮墙约莫三尺的地面上,众人只见青烟袅袅,心中皆是紧张期待。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然炸开! 这声音比之前的\"霹雳布袋\"更为尖锐刺耳,如同天雷炸响!刹那间,那段矮墙不仅被炸得四分五裂,连带着周围数丈范围内的地面都被炸出无数小坑!更为骇人的是,无数铁片如同暴雨般向四周飞射,在地面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痕迹!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和恐怖威力震得目瞪口呆! 待烟尘稍散,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原先矮墙的位置已是一片狼藉,地面上散布着密集的铁片碎屑,就连远处的一根木桩都被飞射的铁片洞穿,触目惊心! \"嘶——\"台下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乖乖这这便是''掌心雷''?!\"一名神武军指挥使喃喃自语,声音都在颤抖。 \"此物若投入敌阵,岂不是要血肉横飞?!\"另一名禁军都头眼中满是震撼。 李纲在赵桓身后,脸色亦是动容,沉声道:\"陛下,此''掌心雷''之威,较之''霹雳布袋'',不仅威力更大,杀伤范围也更广。若能大量制作,装备军中,确为攻城拔寨之利器!\" 赵桓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满脸震撼的将校们,朗声道:\"诸位将军可曾看清了?此''掌心雷''小巧轻便,一名士卒可携带数枚,临敌之际,点燃投出,其威足以破甲摧城!较之寻常刀剑弓弩,何止胜过百倍!\"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此物制作相对简便,所需原料亦不算稀罕。朕意欲在一月之内,先制出数百枚,装备京营各部试用。他日北伐金贼,收复燕云,此等利器必将大显神威!\" 台下众将闻言,纷纷躬身应道:\"陛下圣明!有此神兵利器,何愁金贼不灭!\" 吴敏在一旁也是感慨道:\"陛下,臣观此''掌心雷'',真乃鬼斧神工之作!我大宋有此利器,加之将士用命,必能重振国威,洗雪靖康之耻!\" 蔡懋亦是点头道:\"陛下,格致院诸匠师如此用心,实乃我朝之幸!只是此等利器制作,当严防泄露,莫让外敌得知详情。\" 赵桓颔首道:\"蔡卿所虑甚是。朕已令陈过庭严加防范,格致院内外,皆有皇城司密探把守。凡接触此类机密者,皆需具结画押,生死与共。\" 他转向吕颐浩,道:\"吕卿,这''掌心雷''虽已初具威力,但朕觉得还有改进空间。那引线长短,爆炸时间,铁片飞射方向,都需细细调校。你回去后,与铁牛、楚材等人再行研讨,务求尽善尽美。\" 吕颐浩连忙躬身道:\"臣遵旨!定当督促诸匠师,精益求精,不负陛下厚望!\" 赵桓又看向楚材,问道:\"楚材师傅,朕交给你那''神机燧发枪''的图纸,可有眉目了?\" 楚材闻言,神情既有兴奋,亦有几分忐忑,道:\"回陛下,小臣与铁牛师傅反复参研陛下所赐图纸,其中那击发机制,巧夺天工,实为闻所未闻!只是只是其中那些精密的机簧零件,以小臣现有手艺,恐怕\" 他顿了顿,咬牙道:\"小臣不敢妄言,但若要制成陛下图上那般精密的燧发枪,怕是需得那''水力驱动精密机床''先行制成,方能加工出如此精细的部件。\" 赵桓点头道:\"朕知你们的难处。精密机械的制作,确非一朝一夕之功。不过,朕给你们足够的时间和资源。那水力机床,便是你下一步的重点攻关方向。有了精密的工装设备,何愁造不出精良的火器?\" 铁牛在一旁瓮声道:\"陛下,小臣倒是有个想法。虽说那''神机燧发枪''一时难以制成,但我等可否先改良现有的突火枪?将那竹筒换成铁管,火药配比再行调整,或可先行装备一批。虽不如燧发枪精妙,但比之寻常突火枪,必然威力大增!\"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道:\"铁牛师傅所言甚是!正所谓''循序渐进,步步为营''。你们可先从改良突火枪入手,积累经验,为日后制作燧发枪打下基础。\" 他环顾四周,见众人脸上皆是振奋之色,心中也是豪情满怀。 \"诸位爱卿,诸位将军,\"赵桓朗声道,\"今日校场一观,朕心甚慰!我大宋不仅有忠勇善战的将士,更有巧思天成的匠师!千里镜可洞察敌情,''掌心雷''可摧坚破锐,改良火铳可远程杀敌!有此三宝在手,朕有信心,不出三年,必让我大宋重回巅峰,威震四夷!\" 台下众人齐声山呼:\"陛下圣明!大宋威武!\" 声震云霄,经久不息。 赵桓待众人情绪稍平,又道:\"今日所见诸般利器,暂时不得外传!朕要的是奇兵制胜,出其不意!待到北伐之时,定要让金贼见识我大宋的雷霆手段!\" \"臣等遵旨!\"众人再次齐声应道。 赵桓见时辰不早,便对众人道:\"诸位爱卿,校场观器已毕。朕先行回宫,你们可再自行观摩片刻,但切记今日所见,不得泄露分毫!\" \"臣等恭送陛下!\"众人连忙躬身行礼。 赵桓在张望等人的簇拥下,缓步走下高台。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冒着青烟的爆炸现场,心中暗道:\"''掌心雷''已成,''千里镜''在手,改良火铳也有了方向。看来,这次北伐的胜算,又增了几分!金贼们,你们可准备好迎接我大宋的雷霆之怒了?\" 第198章 皇城司夜捕内奸 严刑拷打露真相 夜深人静,汴京城内万籁俱寂。 偶有更夫敲响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脆,如同催命的符咒,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人心。 皇城司大牢,位于皇宫东北角一处极为隐蔽的所在,四周高墙环绕,戒备森严。这里平素鲜有人至,便是宫中的太监宫女,也大多对此处避而远之,生怕沾染了什么晦气。 高墙之内,阴森恐怖,便是白日里也透着几分森然杀气,更何况是这样的深夜。 大牢的建筑风格阴冷肃杀,青石砌成的墙壁上布满了青苔和霉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腥臭味。 那是常年累月的血腥与恐惧在此处沉积而成的特有气息,任何人嗅到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惧意。 此刻,大牢深处的一间石室内,烛火摇曳,光影幢幢。 几根粗大的白蜡烛插在铁制的烛台上,火苗在微风中不停地跳动着,将整间石室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九幽地府一般阴森可怖。石室四周的墙壁上,悬挂着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铁链、手铐、脚镣、鞭子、烙铁每一样都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无数惨剧。 陈过庭一身黑衣,如同夜魅一般端坐在石室中央的一张粗糙木椅上。他的脸部半隐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在烛火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如同深潭中潜伏的毒蛇,让人不寒而栗。他的手指轻叩着椅子扶手,发出\"嗒、嗒、嗒\"的有节奏的声响,在寂静的石室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死神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 在他面前三尺之外,跪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瘦小身影——内侍全德民。 此时的全德民,哪里还有平日里在宫中谄媚讨好、察言观色的模样?他的头发早已散乱如草,原本整洁的内侍服饰现在破破烂烂,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左眼更是肿得如同核桃一般,显然在被押解而来的路上已经吃了不少苦头。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麻绳勒得很紧,手腕处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但即便如此,他那双小眼睛中,却依然闪烁着一丝狡黠与不甘,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似乎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石室内的空气异常沉闷,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嗤嗤\"声和全德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一个冷眼旁观,一个强作镇定,气氛紧张得仿佛一点就燃的火药。 良久,陈过庭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寒冬腊月的北风,在石室内缓缓回荡:\"全德民,你在宫中当差多少年了?\" 这句看似平常的问话,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全德民心头。他猛地抬起头来,对上陈过庭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心中顿时一阵慌乱。 但毕竟在宫中摸爬滚打过,很快便强自镇定下来,垂下头去,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小小人不知指挥使为何深夜相召若是小人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指挥使明示\" 他的声音中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困惑和委屈,似乎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那颤抖的声调和不敢直视陈过庭眼睛的举动,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陈过庭听了,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冷笑。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叠交子,在微弱的烛光下轻轻摆弄着,上面的数字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这些东西,你应该很眼熟?\" 那是一叠面额不小的交子,每张都是五两、十两的大票,在这个普通百姓一年都挣不到几两银子的时代,这样的交子足以让人一夜暴富。更为关键的是,这些交子的落款处,赫然印着\"大金国户部司\"的字样!而在每张的右下角,都有一个极小的暗记——一个看似随意的墨点,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其中的规律。 全德民看到这些交子的瞬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比那石室墙壁还要苍白几分。他的身子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种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极度恐惧。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嘴唇也在微微哆嗦,显然这些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我我不知道指挥使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明显打颤,但依然咬着牙不肯松口,\"小人小人从未见过这些银\" \"不知道?\"陈过庭缓缓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老长,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峰,给人巨大的压迫感。他一步步走到全德民面前,然后蹲下身子,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那我来告诉你,这些交子,是我的人从你在城外租住的那间小屋里搜出来的。\"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羽毛,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砸在全德民心头。陈过庭继续说道:\"那间小屋里,除了这些,还有不少有趣的东西。比如说\"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支看似普通的毛笔,在全德民眼前轻轻晃动着:\"这支笔,外表看起来与寻常毛笔无异,但是笔杆却是空心的,里面藏着暗格,可以夹带纸条。而且\"他将毛笔凑近烛火,借着火光仔细端详着笔杆上的花纹,\"笔上的暗记,与那些交子上的完全一致。\" 全德民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在烛光下闪闪发亮。他的双唇颤抖得更加厉害,眼神中的狡黠已经被深深的恐惧所取代。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咬着牙不肯松口,似乎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指挥使小人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小人只是一个当差的奴才,平日里除了伺候主子,哪里会接触这些东西\" 陈过庭看着他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缓缓起身,背负双手在石室中踱了几步,然后猛地转身,一脚狠狠踢在全德民的胸口上。 \"嘭!\" 全德民\"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如同破布娃娃一般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鲜血溅在青石地面上,在烛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痛苦地呻吟着,胸口传来阵阵剧痛,感觉肋骨好像都要断了。 \"还要嘴硬!\"陈过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中带着森然的杀意,\"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明明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要装清白的蠢货!\" 他转身走到石室一角,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两名身着皂衣的皇城司缇骑走了进来。这两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脸上带着常年杀戮留下的狠厉之色。他们手中提着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烙铁、夹棍、水火棍、铁钳、竹签在烛火映照下,每一样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金属光芒,仿佛来自地狱的酷刑工具。 全德民看到这些刑具,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指挥使饶命!指挥使饶命啊!\"他终于开始惊恐地求饶,声音尖细刺耳,如同杀猪一般,\"小人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一定是有人陷害小人!\" 陈过庭冷眼看着他这副丑态,丝毫没有动容。他对两名缇骑微微点头:\"先给他松松筋骨,让他回想回想,金国人到底给了他多少好处,让他甘愿做汉奸走狗。\" \"是,指挥使!\"两名缇骑应声而去,熟练地将全德民拖到石室一角的刑架上,用铁链将他牢牢绑好。 其中一名缇骑拿起一根粗大的水火棍,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然后对准全德民的右手食指狠狠砸下。 \"咔嚓!\" 伴随着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全德民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这声惨叫在石室中回荡,听得人汗毛直竖。全德民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想起什么了吗?\"陈过庭面无表情地问道,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人的惨叫,而是虫鸣鸟啼。 \"小人小人真的啊——!\"话还没说完,又是一棍子砸在他的中指上,全德民的声音已经开始嘶哑。 如是反复,那名缇骑动作熟练,力道精准,每一棍子都能准确地击中关节要害,既能造成剧烈的疼痛,又不会让人立刻昏死过去。十根手指,一根接一根地被打断,全德民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如同厉鬼哀嚎。 十几分钟后,全德民的十根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他的声音早已嘶哑,只能发出嘶嘶的气声。 整个人几乎要昏死过去,但那名缇骑经验丰富,每当他要晕过去的时候,就会在他人中狠狠一掐,让他重新清醒过来体验痛苦。 陈过庭示意缇骑停手,慢慢走到全德民面前,俯视着这个已经不成人形的家伙:\"这才刚刚开始。你若再不开口,接下来的手段会让你生不如死。我知道你们这些金狗的走狗,都受过所谓的训练,以为能抗得住刑罚。但是,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全德民此时已经痛得神志不清,眼神涣散,嘴中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陈过庭眉头微皱。这全德民,果然比一般的间谍要难对付得多,看来确实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他转身对另一名缇骑说道:\"去把烙铁烧红了。\" 那名缇骑点点头,从墙上取下一根铁制的烙铁,放在炭盆上开始加热。很快,烙铁的一端就烧得通红,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散发着灼人的热气。 当那根烧得通红的烙铁出现在全德民眼前时,他终于彻底崩溃了。对肉体的折磨或许还能忍受,但烙铁的恐怖是深入人心的,那种皮肉焦糊的味道和钻心的痛苦,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 \"别!别!我说!我全说!\"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虽然嘶哑,但充满了绝望和恐惧,\"求求您,别用烙铁!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陈过庭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示意缇骑将烙铁放下,重新坐回椅子上:\"早这样不就得了?浪费了大家这么多时间。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为金人做事的?谁是你的上线?\" 全德民此时已经完全被恐惧支配,哭丧着脸,声音颤抖着说道:\"是是半年前金兵围城的时候有个自称完颜撒八的金人找到我他说只要我能在宫中做他们的内应等金兵破城之后就带我去金国享福给我高官厚禄\" \"完颜撒八?\"陈过庭眼中精光一闪,这个名字他有印象,似乎是金军中的一个中级军官,\"他现在在哪里?\" \"不不知道\"全德民哭着说道,\"金兵撤退之后,他就失踪了但是但是他留下了联络方式每月都会有人给我送银子和新的指令\" \"什么指令?\"陈过庭追问道。 \"起初起初只是让我留意宫中的防务布置官家的起居规律还有朝堂上的议事内容\"全德民越说声音越小,\"后来后来金军败了,他们就让我让我寻找机会\" \"寻找什么机会?\"陈过庭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寻找寻找刺杀官家的机会\"全德民终于说出了最核心的秘密,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瘫软在刑架上,\"他们给了我一包药粉说是无色无味的剧毒只要能下到官家的茶水或者饭菜里就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陈过庭霍然起身,眼中杀机毕露,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好个金狗!围攻不成,就想用这种下作手段!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那包毒药在哪里?\" \"在在小人房中的枕头里藏在夹层中还没来得及还没来得及下手\"全德民战战兢兢地说道,生怕陈过庭一怒之下立刻杀了他。 陈过庭沉吟片刻,继续追问:\"还有谁参与了这个计划?你不可能是唯一的一个!\" \"还还有一个在御膳房的火头军姓王但小人不知道他的真名我们平时不敢直接接触,都是通过中间人联络\"全德民已经完全崩溃,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中间人是谁?\" \"是城中一个开药铺的郎中姓孙他表面上是个普通的大夫,实际上是金人安插的联络人我们的银子和指令都是通过他传递\" 陈过庭又询问了联络方式、暗号、具体位置等细节,将整个间谍网络的脉络完全摸清。原来,金人在汴京城破之后,便通过各种渠道在城中布置了不少间谍,企图通过内应的方式对宋朝的核心人物进行暗杀和破坏。全德民只是其中一个棋子,整个网络涉及宫内宫外多个重要部门。 \"很好,\"陈过庭满意地点点头,\"你倒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实话。\" 全德民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颤声说道:\"指挥使小人已经全招了您您会饶小人一命吗?小人愿意将功赎罪,帮助指挥使抓捕其他的奸细\" 陈过庭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饶你一命?\" 他缓缓起身,走到全德民面前,俯视着这个已经不成人形的叛徒:\"你以为招供了就能活命?真是太天真了。\" \"可是可是小人已经\"全德民脸上的希望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绝望。 \"你企图谋害天子,按律当诛九族!\"陈过庭的声音如同九幽地府传来的索命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而且,你以为我会让一个叛徒继续活在这世上?那不是给其他宵小做了榜样?\" \"不!不要!\"全德民发出最后的绝望呐喊,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脱,但铁链牢牢地束缚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陈过庭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寒光闪闪的刀刃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冷冽。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匕首深深刺入了全德民的心脏。 全德民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张了张嘴,便再无声息。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很快就在地面上汇成了一滩暗红色的血泊。 陈过庭抽出匕首,在全德民的衣服上擦干净血迹,然后将刀收回鞘中。他看着全德民的尸体,面无表情地对两名缇骑吩咐道:\"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将尸体运到城外乱葬岗,挖个坑埋了。另外,立刻派人去抓那个御膳房的王姓火头军和城中那个姓孙的郎中。记住,要活的,我还要从他们嘴里挖出更多东西。\" \"是,指挥使!\"两名缇骑应声而去,开始熟练地清理现场。 陈过庭独自在石室中站了片刻,脑中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计划。金人的触手伸得比他想象中要长,看来必须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清洗,将所有潜伏的间谍一网打尽。 他又想到了全德民提到的那包毒药,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如果不是官家早有警觉,让他提前对全德民进行监控,说不定真的会让金人的阴谋得逞。想到这里,他对官家的睿智更加敬佩。 走到门口时,他对门外守候的心腹吩咐道:\"立刻派人去全德民的住处,将那包毒药取回来,交给太医院化验。另外,从明日起,官家的所有饮食起居都要加倍小心,凡是接触御膳的人员,都要重新审查身份。绝不能有任何疏漏!\" \"是,指挥使!\"那名心腹连忙记下,匆匆离去传令。 陈过庭最后看了一眼石室,然后大步离去。他要立刻进宫禀报官家,将今夜审讯的结果详细汇报。 同时,一场针对金国间谍网络的大清洗即将开始,汴京城内必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夜色更浓了,皇城司大牢重新归于沉寂。只有那间阴森的石室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而在汴京城的另一端,那个还在御膳房当差的王姓火头军,以及那个开药铺的孙郎中,都还不知道死神已经悄然降临,他们的末日即将到来 第199章 雷霆风行清浊流 京华夜语起微澜 紫宸殿,偏殿书房。 夜漏已深,银烛高燃,将赵桓的身影投射在御案后的墙壁上,显得愈发沉凝。他仍在翻阅奏疏,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殿外那席卷全城的暗夜行动,不过是拂去衣袖上的微尘。 内侍总管张望轻手轻脚地踱了进来,压低了声音禀道:“陛下,陈指挥使在殿外求见,说是有要事回禀。” 赵桓手中朱笔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宣。” 不多时,一身玄色劲装的陈过庭快步入殿,身上还带着几分夜露的寒气。他躬身行礼,动作干脆利落:“臣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参见陛下。” “平身。”赵桓目光依旧落在奏疏上,语气平淡,“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禀陛下,”陈过庭声音沉稳,不带丝毫情绪,“宫中内侍全德民,已查实乃金贼安插的奸细。其同党,城南孙家药铺的郎中孙文斌,以及御膳房的火头军王大力,亦已一并锁定。” 赵桓笔尖微微一顿,这才抬起眼帘,目光落在陈过庭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又是这些腌臜货色,如附骨之疽,着实令人厌烦。他们意图何为?” “回陛下,据全德民招供,金贼贼心不死,欲令其等寻找机会,行刺王杀驾之阴毒勾当。”陈过庭从袖中取出一份用火漆封好的供状,双手呈上,“此乃全德民画押的供词,以及从其住处搜出的金人密信与毒药。” 赵桓接过,却并未细看,只随意翻了翻,便将其扔回御案之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与厌倦:“跳梁小丑,不自量力。除了这几个明面上的,还有多少藏在暗处的?” “陛下圣明。”陈过庭继续禀道,“全德民已尽数招出,金贼在京中尚有数处隐秘的联络点,用以藏匿奸细,传递消息。名单在此,共计一十七人。”他又呈上一份薄薄的名册。 赵桓依旧没有去看那名册,只是端起御案上的凉茶,浅啜了一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喜怒:“既然都已查实,便一并料理干净了。朕不想再听见这些鼠辈的名字,脏了朕的耳朵。” “臣遵旨!”陈过庭心中一凛。官家的意思,已然再明白不过——这些人,连进皇城司诏狱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微微躬身,又问道:“陛下,是否需要臣调集人手,循着这些线索,在京中再行深挖彻查一番?或恐尚有漏网之鱼。” “不必了。”赵桓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朕没有那么多闲工夫与这些蝼蚁纠缠不休。将这些明面上的钉子拔除便可。至于那些藏得更深的……”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朕自有他用,留着他们,或许日后还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他顿了顿,继续吩咐道:“你即刻调动皇城司精锐缇骑,今夜之内,务必将名单上之人,全部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此事要办得干净利落,莫要惊扰了城中百姓。” “是,陛下!” “另,”赵桓放下茶盏,补充道,“自即刻起,汴京内外城门暂时封禁,待明日午时之后再行开启。城中各坊,亦加强巡查,严禁夜游。此事,你亲自去传朕的口谕给殿前司和京营。” “臣领旨!”陈过庭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官家每次有大动作,必然会伴随着雷霆手段。 待陈过庭领命退下,殿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赵桓揉了揉眉心,目光再次投向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 子时,汴京城。 夜色如浓墨般化不开,偶有几颗疏星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各处坊门早已紧闭,往日里喧嚣的街巷此刻一片死寂,只有巡街禁军整齐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的“锵锵”声,在寂静的夜空中远远传来,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城南,一处偏僻的小酒馆内。 “砰砰砰!” 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打破了酒馆内的最后一丝醉意。 “谁……谁啊?都……都打烊了!明日请早!”店家带着几分酒气的含糊声音从门内传来。 “官府查验!速速开门!”门外响起一声威严的断喝。 未等店家反应,厚重的木门便被“轰”的一声巨力撞开! 几名身着皂衣、腰挎佩刀的皇城司缇骑,如狼似虎般闯了进来。 酒馆内,尚有几名醉醺醺的汉子围坐在一张油腻的桌旁划拳赌酒,见此情景,顿时酒醒了大半,一个个噤若寒蝉。 为首的一名锦衣缇骑校尉,目光如电,冷冷扫视一周,沉声道:“皇城司办案,闲人回避!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那几名酒客哪敢多言,纷纷抱头鼠窜。 缇骑们的目标明确,径直走向角落里一个正在独自饮酒的青衫文士。那文士约莫四旬年纪,面容普通,此刻却已吓得魂不附体。 ”孙文斌,”缇骑校尉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跟我们走一趟!” 那青衫文士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劣质的酒水混着碎瓷片淌了一地。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只是瘫软在地,任由缇骑将其架起拖走。 城西,一处名为“怡红楼”的伎院后巷。 一个身着绫罗、脑满肠肥的富商,刚从楼中出来,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淫靡笑容,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他身旁跟着两个健仆,正点头哈腰地替他整理衣衫。 “今日这新来的小娘子,滋味当真不错……”富商咂咂嘴,回味着。 突然,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暗影中窜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张石龙,”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皇城司有请!” 那富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酒意也醒了大半,颤声道:“军……军爷,可是有什么误会?小的……小的一向奉公守法,从未做过……” “废话少说!”冰冷的铁尺已然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让他剩下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去了皇城司,你自然知道自己犯了何事!” 两个健仆想要反抗,却被另外几名缇骑三拳两脚便打翻在地,捆了个结实。 皇宫,御膳房后院的一间简陋厢房内。 新任的火头军王大力,正与几个平日里交好的帮厨,围着一个小泥炉,偷烤着一只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肥鸡,鸡油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四溢。 “王大哥,还是你手段高明!”一个年轻帮厨谄媚地笑道,“这鸡,怕是尚食局的都未必能弄到这般肥的!” 王大力得意地撕下一块鸡腿,正要送入口中,厢房的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王大力!” 一声断喝,如同晴天霹雳,在狭小的厢房内炸响! 王大力手中的鸡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霍然起身,脸上满是惊骇之色。 数名手持兵刃的皇城司缇骑,已将小小的厢房挤得水泄不通。 “跟我们走!”为首的校尉面无表情地说道。 王大力自知无法反抗,颓然地垂下了头。 同一时间,汴京城内,这样的抓捕行动在十数处地点同时上演。皇城司缇骑如同暗夜中的捕食者,精准而高效地清除着那些潜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 没有惊天动地的厮杀,没有血流成河的惨状,只有压低的呵斥,被捕者绝望的呜咽,以及利刃出鞘时那令人心悸的寒光。 一切都在暗夜的掩护下迅速进行,又迅速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丑时将尽,一处瓦子勾栏附近的暗巷。 刚刚在暗娼“小凤仙”处快活完毕的泼皮牛二,正心满意足地提着裤子往家走。他今日赢了些闲钱,便来此快活一番,此刻只觉得通体舒泰。 “小凤仙那小娘皮,真是越来越会伺候人了……”他一边走,一边回味着,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路过坊口,却见平日里早已洞开的坊门此刻紧紧关闭,数名顶盔贯甲的禁军士卒持枪而立,神情肃穆。 “站住!何人夜行?”一名都头厉声喝道。 牛二吓了一跳,连忙陪笑道:“军……军爷,小的……小的就住在这坊内,刚……刚从亲戚家回来……” “胡言乱语!”那都头虎目一瞪,“今夜全城宵禁,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坊门!速速退回!若敢再在此处逗留,便以奸细论处!” 牛二吓得魂飞魄散,哪敢多言,连滚带爬地缩回了暗巷之中。 他心中又惊又疑:“这是出了何事?好端端的,怎的就宵禁了?莫非……莫非又是金狗打过来了?”他越想越怕,连忙寻了个墙角蹲下,不敢再露头。 另一条街上,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书生,正由两个家仆搀扶着,踉踉跄晃地往家走。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书生口中胡乱吟哦着,显然是喝高了。 同样被巡夜的禁军拦下。 “宵禁!何处人家?速速报上名来!” 那书生仗着几分酒意,还要争辩:“吾乃……吾乃太学学子……有何宵禁……不宵禁……” “太学学子便可无视禁令不成?”禁军校尉冷哼一声,“来人,将他带回营中醒酒!若查实身份,再行发落!” 两个家仆连忙跪地求饶,那书生也吓得酒醒了大半,连称不敢。最终被禁军士卒粗暴地推搡着,押解而去。 一队巡夜的更夫,挑着灯笼,远远看见皇城司和禁军的人影在各处街巷中穿梭,气氛紧张异常。 “老张头,”一个年轻的更夫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老更夫说道,“你瞧见没?今晚这阵仗……可不小啊!到处都是官兵,连皇城司的人都出动了。莫不是……京里出了什么大案子?” 那老更夫已在京城打了数十年更,见多识广,闻言只是将手中的梆子敲得更响了些,头也不回地说道:“小王啊,咱们做更夫的,只需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按时打更报时便可。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这京城里的水深着呢,知道得太多,对咱们没好处。保住自个儿的饭碗和小命,才是正经!” 年轻更夫闻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只是将手中的灯笼握得更紧了些。 …… 寅时,天光未亮。 陈过庭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紫宸殿偏殿书房外。 依旧是张望通传,赵桓准见。 “陛下,”陈过庭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名单上一十七名金贼奸细,已尽数抓获。其中有五人负隅顽抗,已被当场格杀。其余十二人,已全部押入皇城司诏狱,听候陛下发落。” 赵桓仍在批阅奏折,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审问结果,明日一早,朕要看到详细的卷宗。” “是,陛下。” “城门封禁之事,可有异动?”赵桓问道。 “回陛下,城内秩序井然,各坊百姓配合宵禁,未有大的骚乱。只有些许夜游浪荡之徒,或是不知情的晚归之人,已被巡街禁军斥回或暂时看管。” “很好。”赵桓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这一夜,他看似平静,实则也在关注着城中的动向。 “传朕的旨意给殿前司和京营,明日午后,准时解除城门和各坊禁令。” “另外,”赵桓的语气陡然转冷,“将那些反抗格杀的奸细头颅,不必张扬,只悄悄悬挂在他们平日经常出没的几个坊市口,三日后再行取下。让那些还抱有侥幸心理的鼠辈们知道,朝廷的眼睛是雪亮的,手腕……也是够硬的。” “至于那些活着的……”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好好审问,务必将他们知道的每一个字都给朕榨出来!尤其是他们与金人联络的上线和在京中发展的下线,一个都不能漏掉!审完之后,也不必脏了皇城司的地牢,一并送到格致院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铁牛他们,试试新炼的火药,或是……那新做的‘霹雳铁罐’,究竟能有多大的声响。” “是,陛下!”陈过庭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官家的深意。这既是废物利用,也是一种不露痕迹的警告与震慑。死无对证,却又人尽皆知。 “退下。”赵桓挥了挥手,神情有些疲惫。 “臣告退。” 陈过庭躬身退出书房后,殿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赵桓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户。一股带着湿气的晨风吹了进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东方天际,已然露出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新的一天,又将开始。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心中暗道:“粘罕、斡离不……还有那个远在会宁府的完颜晟,你们以为派些鼠辈就能乱我大宋阵脚?太天真了! 待朕的格致院那些神兵利器一一问世,便是尔等噩梦的开始!”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御案之上,那里,放着一份由李纲和秦桧初步拟定的“凌烟阁功臣初步名录”的奏章。 赵桓拿起奏章,细细看了起来。韩世忠、折可求、种师中、岳飞,……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他沉吟片刻,提笔在岳飞的名字旁边,又添上了杨沂中、吴玠的名字。 “攘外必先安内,安内亦是为更好地攘外。”赵桓喃喃自语,“这爵位、这凌烟阁,不仅要激励将士浴血疆场,更要让那些为国锄奸、安定社稷的功臣,名垂青史!” 第200章 忧国尚书愁酌酒 兴庆府内议宋策 兴庆府,礼部尚书府。后园静谧,月色如水。 李仁爱独坐石亭之中,面前的酒盏已空了数巡。他身着一件素色便服,发髻微松,全然不似朝堂之上那位注重仪容的礼部尚书。眉宇间的忧色,如同园中拂不去的暗影,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凝重。 自南朝汴京返回,屈指一算,竟已近两月。 那一场出使,如同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至今想来,仍让他心有余悸。 “宋帝赵桓……”李仁爱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将手中的酒杯捏得死紧。那年轻帝王在紫宸殿上不怒自威的神情,那一番直斥西夏勾结金人、图谋不轨的言辞,字字句句,都如同重锤般敲击在他的心上。 “百万兵,踏贺兰,饮弱水……”他苦笑一声,这哪里是外交辞令,分明是赤裸裸的最后通牒! “老爷,夜已深沉,更寒露重,您还是早些安歇。”老管家李福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亭外,手中捧着一件貂皮的氅衣。 李仁爱摆了摆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福伯,再为我温一壶酒。这心头憋闷,不饮几杯,怕是难以入眠。” 李福见状,轻叹一声,依言取过酒壶,转身去重新温酒。他知道自家老爷,自打从南朝回来之后,便时常如此。白日里强颜欢笑,应付朝堂诸事,到了夜深人静,便独自在此枯坐,唉声叹气。 不多时,李福将温好的酒送了上来,又为李仁爱斟满一杯,劝道:“老爷,纵有天大的烦心事,也需保重身体。您是我李家的顶梁柱,更是……更是朝中少数几个还能说上几句实话的人了。” 李仁爱端起酒杯,却没有立刻饮下,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幽幽说道:“福伯啊,实话……如今这朝堂之上,又有几人愿意听实话?又有几人,能看清眼前的局势?” 他想起数日前,在崇政殿上,他与副使察哥将汴京之行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奏禀了主上。当他提及宋帝赵桓已然坐稳江山,手段酷烈,整合内部,且宋军新胜,士气如虹,河北伪朝旦夕覆灭之时,殿上诸公,无不为之色变。 “主上……陛下他,当时是龙颜大怒。”李仁爱回忆着,“他拍案痛斥宋帝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如此折辱我大白高国使臣。” 李福在一旁低声道:“陛下乃天可汗之后,自然有其威严。” “威严?”李仁爱摇了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福伯,真正的威严,是靠国力军威撑起来的!不是靠着关起门来,在自家殿上发几句狠话!那宋帝为何敢如此强硬?因为他手里有能战的兵,有能臣,更有那份席卷天下的雄心!” “可陛下呢?听完了我的禀报,盛怒之后,却又没了下文!”李仁爱声音中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对于宋帝的警告,对于如何应对南朝未来的国策,陛下他……竟是含糊其辞,让群臣‘各抒己见,从长计议’!” “这……”李福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李仁爱继续道:“朝堂之上,更是因此吵得不可开交!翊卫将军察哥他们,还有枢密院那几位好战的领军使,一个个摩拳擦掌,叫嚣着要在熙河、兰州一带,给南朝些颜色看看,说什么‘正好趁宋军主力在河北,我大夏铁鹞子出击,必能一雪前耻’!简直是……愚不可及!” “那国相拓跋大人呢?”李福问道。国相拓跋守寂一向以稳健着称。 “国相与几位老成些的宗室王公,自然是主张遣使修好,甚至……甚至有人提议,效仿前朝旧例,遣宗室贵女入宋,以联姻之策,缓和两国关系。”李仁爱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只是……时机怕是不对,诚意也未必能让那位宋帝看在眼里。”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最让我忧心的,是陛下他……他似乎对边境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动作,采取了默许的态度!我听闻,灵州和夏州那边,已经有几个部族首领,打着操演为名,在边境线上蠢蠢欲动了!” “老爷!这……这可如何是好?”李福大惊失色,“若真因此激怒了宋帝……” “激怒?”李仁爱冷哼一声,“福伯,你以为那位宋帝,会不清楚我大夏的底细?会不知道我等在边境的小动作?他之所以尚未发作,恐怕是在等,在看!看我大夏,究竟是真心臣服,还是想继续玩弄那套首鼠两端的把戏!” “那……那陛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陛下……”李仁爱长叹一声,“陛下他,既怕宋帝的雷霆之怒,又舍不得那些唾手可得的边境利益。他总想着,或许南朝内部会再生变故,或许金人会卷土重来,或许……他能从中渔利。” “可他却忘了,如今的南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那位赵官家……不,那位宋帝,”李仁爱及时纠正了自己的称呼,虽然在汴京时常听闻“官家”二字,但两国君主,自当有别,“他既然能将金国两路大军打得落花流水,能将康王赵构的伪朝连根拔起,又岂会容忍我大夏在其卧榻之侧,时时挑衅?” 他越想心中越是焦躁,猛地起身,在亭中来回踱步。 “一面默许边境生事,一面又在朝中讨论是否要遣女联姻……如此自相矛盾,反复无常,传到汴京,岂不更让那宋帝耻笑我大夏无人,君臣昏聩?” “老爷,那……那您可曾再次向陛下进言?”李福担忧地问道。 “如何没有?”李仁爱苦笑,“述职之后,我已连上三道奏疏,力陈与南朝修好之利,剖析边境妄动之害。可结果呢?奏疏如石沉大海,陛下只是召我入宫,温言抚慰几句,说什么‘卿乃国之忠臣,朕知卿心意,此事朕自有考量’,便再无下文!” 他一拳捶在石桌上,震得杯盘作响。 “我只怕,陛下这是在玩火!一旦那宋帝耐心耗尽,挥师西来,我大白高国数代先祖辛苦经营的基业,怕是真的要……烟消云散了!” 李福见状,也不敢再多劝,只能默默地为李仁爱又斟上一杯酒。 就在此时,一名家丁提着灯笼,脚步匆匆地从前院方向走了过来,在亭外数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禀报道:“启禀尚书,门外有客来访。一位是中书省的李评事,另一位是御史台的野利都勾,他们说……有十万火急之事,需立刻面见尚书。” 李仁爱闻言,眉头猛地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讶异。 中书省的李评事,他知道,那是国相拓跋守寂的得力臂助,为人素来谨慎。而御史台的野利都勾,更是以刚直不阿着称,平日里与他们这些礼部官员往来并不算密切。 这二人,深夜联袂到访,还声称有“十万火急之事”,所为何来? 莫非……是朝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与南朝有关? 李仁爱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强自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道:“福伯,请他们到前厅奉茶,我更衣之后,即刻便去。” “是,老爷。”李福应声,连忙引着那家丁向前厅去了。 李仁爱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又抬头望了望那深邃的夜空,只觉得胸口压抑得更厉害了。 他将杯中最后一点残酒饮尽,那辛辣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寒意。 看来,这兴庆府的夜,今日是注定无法平静了。 第201章 夜访尚书府 急报撼朝堂 兴庆府,礼部尚书李仁爱府邸,前厅。 更深夜重,府邸内外一片沉寂,唯有几盏悬在廊下的羊角灯笼,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厅堂之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份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不安。 李仁爱换上了一身相对正式的暗色常服,端坐于主位之上。他面色沉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不时闪过一丝精光,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两位深夜到访的不速之客。 左手边,是中书省右评事李仁孝。此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瘦,留着一部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神情间带着文士特有的审慎与条理,但此刻,他那平日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神中,却也难掩一丝焦灼。 右手边,则是御史台的都勾野利蒲哇。这位以刚直敢言着称的御史,生得豹头环眼,虬髯戟张,此刻更是双眉紧锁,面带风霜之色,仿佛刚刚从一场激烈的争辩中脱身,又或是经历了一段长途的奔波。 “李评事,野利都勾,”李仁爱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微凉的清茶,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二位深夜到访,还言及有‘十万火急’之事,不知……究竟所为何事?可是朝中又起了什么波澜?” 李仁孝闻言,与野利蒲哇对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道:“李尚书,事态紧急,我等也顾不得许多礼数了。今日申时,枢密院接到了自熙河路八百里加急送回的军报,事关重大,我与野利兄以为,必须立刻让尚书知晓,也好……也好早做准备。” “熙河路军报?”李仁爱心中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便是边境出事。这些日子,主上对边境那些部族首领的小动作视若无睹,他便知道迟早要出乱子。 “正是!”野利蒲哇性子急躁,不等李仁孝说完,便已接口道,声音粗豪,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怒火,“李尚书,你是不知道!那些个不知死活的蠢货,仗着山高皇帝远,竟真的在熙州、河州交界之地,袭扰了南朝的一个商队,还……还杀伤了数十名护卫的宋军!” “什么?!”李仁爱霍然起身,手中的茶盏也险些打翻,“此事当真?那些部族头领,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我等出使汴京之时,那宋帝赵桓言犹在耳,他们……他们怎敢如此妄为!” 李仁孝苦笑一声,接口道:“李尚书,您是知道的,边境那些部族,向来桀骜不驯,朝廷的约束力本就有限。更何况……更何况此次,似乎还有枢密院某些人的暗中纵容,只说是‘小小教训一番南朝的嚣张气焰’,谁曾想……” “教训?!”野利蒲哇怒哼一声,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跳起,“这是教训吗?这是在往我大白高国的脖子上套绞索!那宋帝是什么人物?岂会容忍这等挑衅?!” 李仁爱脸色铁青,在厅中来回踱步,心中焦急如焚:“那……那军报上还说了什么?南朝……南朝可有反击?” “何止是反击!”李仁孝声音艰涩地说道,“军报上说,事发之后不过三日,南朝熙河路经略安抚使司便调集了至少三千精锐骑兵,以‘清剿入境匪盗’为名,越境追击!那些个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部族头领,在宋军铁骑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据逃回来的溃卒所言,宋军装备精良,战法凶悍,所过之处,那些部族营寨……皆被焚毁,牛羊马匹被掠夺一空,青壮被俘,反抗者……格杀勿论!” “宋军……越境了?”李仁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野利蒲哇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李尚书,你道仅仅是如此吗?那领军的宋将,更是放出话来,说……说我大夏若不严惩肇事者,并赔偿所有损失,他们便要……便要将战火烧到我兴庆府城下!” “狂妄!狂妄至极!”李仁爱气得浑身发抖,却也知道,这并非空穴来风。以那位宋帝的强硬,这等话,他说得出,也必然做得出! “陛下……陛下是如何示下的?”李仁爱强自镇定心神,急声问道。 李仁孝叹了口气:“枢密院将此事紧急奏禀陛下。陛下……龙颜大怒,当场便将几名失职的边将革职查办。但……对于如何应对宋军的越境和那宋将的狂言,陛下却……却又犹豫了。” “犹豫?”野利蒲哇一拍大腿,怒道,“此等时刻,岂能犹豫!要么,立刻遣使谢罪,严惩肇事部族,以平宋帝之怒!要么,便集结大军,与宋军决一死战!如此首鼠两端,必将招致大祸!” 李仁爱心中也是一片冰凉。他太了解主上的性子了。既不想承担挑衅的后果,又拉不下脸面向宋朝低头认错。 “陛下……陛下他,可是又想起了‘联姻’之策?”李仁爱试探着问道。他知道,朝中确有此议。 李仁孝点了点头,神色复杂地说道:“正是。陛下似乎觉得,此时若能与南朝联姻,或可化解干戈。已……已经有旨意,命礼部和宗正府,开始物色合适的宗室贵女了。” “荒唐!糊涂啊!”李仁爱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几乎要炸开,“此时此刻,那宋帝正在气头上,岂会因为一个女子便善罢甘休?这分明是……是饮鸩止渴!是掩耳盗铃!” 他猛地看向李仁孝和野利蒲哇,沉声道:“二位深夜到访,将这等机密之事告知于我,想必……不仅仅是让我知晓这么简单?” 李仁孝与野利蒲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决绝。 李仁孝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李尚书,我等三人,皆是大夏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然,忠君,更要忠于国!如今主上被边将蒙蔽,又受朝中某些短视之徒蛊惑,所行之策,实乃将我大白高国推向悬崖边缘!我与野利都勾商议,此事,万不可再任由其发展下去!” 野利蒲哇亦是重重点头,声如闷雷:“李尚书,你曾出使南朝,亲眼见过那宋帝的手段,也深知宋军的实力。如今,能劝谏陛下的,怕也只有你了!我等二人,愿与尚书一同,明日早朝,联名上奏,死谏陛下!务必请陛下收回成命,罢黜边境妄动,遣使向宋帝谢罪,并……并割让部分争议之地,以求和平!” “割让土地?”李仁爱闻言,心中也是一痛。那是祖宗的基业啊! 但他也明白,野利蒲哇所言,乃是肺腑之言,也是眼下唯一可能平息宋帝怒火的办法。 李仁孝看着李仁爱,眼神恳切:“李尚书,我知道让你做出这个决定很难。但……长痛不如短痛!若能以尺寸之地,换取我大夏数十万军民的安宁,换取我大白高国数十年的和平,亦是值得!否则,一旦宋军大举来攻,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厅堂之内,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那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仁爱紧紧握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汴京紫宸殿上,那位年轻宋帝锐利如鹰的眼神,以及那不容置疑的警告。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 “好!”他沉声道,“明日早朝,我便与二位一同上奏!便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劝陛下迷途知返!” 他知道,此举风险极大,一旦触怒龙颜,轻则罢官免职,重则……性命不保。但此刻,他已顾不得许多了。国家危亡之际,岂能惜身! 李仁孝与野利蒲哇见状,脸上皆露出一丝欣慰与敬佩之色。 “李尚书高义!”二人同时躬身行礼。 李仁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却是一片翻涌。 明日的朝堂,注定不会平静。。 他只希望,那位远在兴庆宫中的主上,能够听得进他们这最后的忠言。 否则,等待大白高国的,恐怕真的只有……万劫不复了。 第202章 崇政殿廷议起狼烟 战和两派斥龙颜 翌日,昧爽时分。 兴庆府,皇城之内,那座象征着大白高国至高权力的崇政殿,早已灯火通明。殿外,顶盔贯甲的御前卫士“铁鹞子”按序肃立,晨风吹拂着他们盔缨上的白色牦牛尾,平添了几分萧杀之气。 殿内,香炉中升腾的檀香烟雾缭绕,却驱不散那份凝重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氛围。 夏崇宗李乾顺身着一袭绣有日月山河图案的赭黄色龙袍,端坐于高高的御座之上。他面沉似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分列两班的文武百官。他手中紧紧攥着昨夜李仁爱、李仁孝、野利蒲哇三人联名呈上的那份“十万火急”的奏疏,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群臣亦是神色各异。站在武将班列前方的翊卫将军察哥,以及枢密院几位领军使,一个个都是面带怒容,眼神中闪烁着好斗的光芒,仿佛随时准备择人而噬。而文臣班列中的国相拓跋守寂、礼部尚书李仁爱等人,则大多面色凝重,眉宇间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诸位爱卿,”李乾顺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闷雷,“想必昨夜枢密院自熙河路传回的军情,尔等已有所耳闻。南朝宋人,欺我太甚!” 他猛地将手中的奏疏掷在御案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陛下息怒!”御座之下,群臣齐齐躬身。 “息怒?”李乾顺冷哼一声,“宋军越境百里,焚我营寨,掠我子民,杀我将士!那领军的宋将,更是口出狂言,要将战火烧到我兴庆府城下!如此奇耻大辱,朕焉能不怒?!” 此言一出,武将班列中立刻如同炸开了锅。 翊卫将军察哥第一个踏前一步,豹眼圆睁,声若洪钟:“陛下!南朝小儿,安敢如此猖狂!臣请陛下即刻发兵,点齐我大夏铁骑,臣愿亲为先锋,直捣熙河路,擒杀那狂悖宋将,以雪此恨!让我大夏军威,重振于贺兰山下!” “正是!陛下!”枢密院左厢领军使赫连雄亦是高声附和,“南朝新胜,便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我大夏将士,何曾惧过强敌?想当年太祖皇帝……” “住口!”不等赫连雄说完,御史台都勾野利蒲哇已然出班,厉声喝止,他昨日与李仁爱、李仁孝商议之后,今日便是抱着死谏的决心而来,“赫连领军使!此一时彼一时也!太祖皇帝之时,南朝积弱,我大夏方能纵横捭阖。如今南朝新帝当政,手段酷烈,军容鼎盛,连金国两路大军皆被其击溃,河北伪朝亦是弹指间灰飞烟灭!尔等只知逞匹夫之勇,可知一旦战端再起,我大白高国将面临何等危局?!” 察哥闻言大怒,指着野利蒲哇骂道:“野利蒲哇!你这酸儒!平日里只知舞文弄墨,摇唇鼓舌!如今敌军欺到家门口,你却在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莫非你是被南朝的阵仗吓破了胆,想做那卖国求荣的贰臣不成?!” “你……你血口喷人!”野利蒲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察哥,厉声道,“本官一心为国,何曾有过半点私心!倒是尔等武夫,只知喊打喊杀,可曾想过,一旦战败,我大夏百万军民将流离失所,宗庙社稷将毁于一旦!此等滔天大祸,尔等担当得起吗?!” “有何担当不起!”察哥上前一步,与野利蒲哇怒目而视,几乎要贴到一起,“我大夏男儿,生来便是为了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便是战死,也强过屈膝受辱!今日南朝欺我,若不给他们一个血的教训,他日岂不更要得寸进尺,将我大夏视为鱼肉,任意宰割?!” “察哥将军此言差矣!”礼部尚书李仁爱终于出班,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疲惫,“本官身为出使南朝正使,亲眼所见那宋帝赵桓之威,亲耳所闻其雷霆之言。那绝非虚张声势!其人年纪虽轻,却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绝非易与之辈。其麾下将士,亦非昔日可比,军纪严明,士气高昂。更何况,其在河北大破伪朝,生擒逆王赵构,斩杀金将完颜塞赫,此等战绩,岂是侥幸?”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继续道:“诸位同僚,我等在汴京之时,便已听闻宋帝欲效仿汉唐,重开西域,恢复丝路。其志向之远大,可见一斑。如今我大夏与之为邻,若不能审时度势,睦邻友好,反而处处挑衅,恐怕……正中其下怀啊!” “李尚书此言,莫非是让我大夏向南朝俯首称臣不成?”一位年轻的党项贵族将领冷笑道,“我大夏立国百年,何曾向人低过头?便是那不可一世的辽人、金人,我等也敢与之一战!如今区区一个南朝,便要我等卑躬屈膝,岂非天大的笑话!” “正是!”赫连雄再次高声道,“李尚书在南朝待了几日,莫不是被那宋帝的几句恐吓之言吓住了?依我看,南朝不过是外强中干,打败金人,不过是侥幸!只要我等万众一心,必能让他们知道我大夏的厉害!” 御座之上的李乾顺,听着殿下两派争论不休,眉头紧锁,脸色阴晴不定。他时而看看慷慨激昂的察哥等人,似乎被他们的豪情所感染;时而又看看忧心忡忡的李仁爱等人,心中又不禁升起几分忌惮。 “陛下!”国相拓跋守寂终于出班,他年事已高,声音略显苍老,却自有一股威严,“老臣以为,李尚书所言,乃是金玉良言,亦是为我大夏万世基业着想。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如今南朝新锐,其锋正盛,我大夏实不宜与其硬碰。边境之事,确是我等有错在先,部族袭扰,本就有违邦交礼仪。如今宋军反击,虽有越境之嫌,却也师出有名。” 他顿了顿,继续道:“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刻遣使前往汴京,向宋帝解释误会,表明我大夏并无与之为敌之意。同时,严惩肇事的部族首领,以平息宋帝之怒。至于赔偿……亦可酌情商议。待两国关系缓和之后,再徐图恢复榷场贸易,方是上策。” “国相大人此言,恕末将不敢苟同!”察哥再次反驳道,“如今是宋军越境在先,杀我将士,掠我子民!我等不思反击,反而要遣使谢罪,割地赔款?此等丧权辱国之举,若传扬出去,我大夏颜面何存?陛下威严何在?日后还有何面目立于这西北之地?!” “察哥将军!”李仁孝亦出班,与野利蒲哇并肩而立,沉声道,“颜面事小,国祚事大!若为一时之气,将国家拖入战火,致使生灵涂炭,那才是真正的罪人!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年太祖皇帝为立国,也曾向辽宋称臣纳贡,何曾有损其英名?如今不过是权宜之计,待我大夏休养生息,国力充盈,再图长远亦不为迟!” “权宜之计?怕只怕,一旦低头,便再也抬不起来了!”察哥怒视李仁孝,“南朝狼子野心,一旦让他们得逞,必将步步紧逼!今日要我等割让熙河,明日便要我等称臣,后日……便是要我大夏俯首帖耳,任其宰割了!” “你……你这是危言耸听!”野利蒲哇指着察哥,气得胡须乱颤。 “本将军所言,句句属实!”察哥毫不退让,他猛地转向御座上的李乾顺,单膝跪地,声泪俱下地恳求道:“陛下!臣请陛下三思啊!我大夏的江山,是靠着战刀和马蹄打下来的,不是靠着摇尾乞怜换来的!若要战,臣愿为陛下死战!若要和,臣……臣宁愿解甲归田,也不愿眼睁睁看着我大夏受此奇耻大辱!” 他这一番激昂之言,顿时引得殿内武将纷纷附和。 “臣等愿为陛下一战!” “请陛下降旨,与南朝决一死战!” 呼声此起彼伏,大有不惜与宋朝玉石俱焚之势。 李仁爱、拓跋守寂等人见状,皆是面色惨白,心中暗道不好。这般群情激奋之下,陛下怕是更难做出理智的判断了。 李乾顺看着下方剑拔弩张的文武两班,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何尝不想给南朝一个教训?但他更清楚,如今的西夏,早已不复当年之勇。而那个年轻的宋帝,却像一头刚刚磨砺出爪牙的猛兽,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心中的烦躁,沉声道:“诸位爱卿之言,朕都听到了。战与和,皆是为我大夏江山社稷。此事体大,关乎国运,非同小可。容朕……再仔细思量一日!” 他顿了顿,又道:“枢密院即刻传令边境各路守军,严加戒备,不得再生事端!若宋军再敢越境挑衅,可……可酌情自卫,但务必将详情火速上报,不得擅自开战!” 他又看向李仁爱:“礼部……亦可先将那联姻的章程,以及……出使南朝谢罪的国书草稿,一并拟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主战派将领如遭冷水泼头,一个个目瞪口呆,随即脸上露出失望与不甘之色。 而李仁爱、拓跋守寂等人,则是心中稍安,却也知道,这不过是陛下的权宜之计,并未真正下定决心。 “陛下……”察哥还想再争辩。 “退朝!”李乾顺却已不耐烦地一挥手,起身便向后殿走去,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第203章 铁骑踏贺兰 熙河显军威 时间回溯至五日前,熙河路,临洮军。 夕阳西下,暮霭沉沉。临洮军城头的角楼中,一名身着戎装的中年武将正在仔细查阅着案头的军务文书。 此人便是熙河路马步军副总管刘法。 刘法生得虎背熊腰,面如重枣,一部虬髯如钢针般根根竖立,双目炯炯有神,透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他身着一袭深青色的戎袍,腰悬环首刀,举手投足间尽显宿将风范。 \"副总管!\"一名斥候快步冲进角楼,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禀报道,\"河州急报!河州与熙州交界的松鸣峡一带,有夏人部族袭扰我朝商队,护卫的府兵弟兄死伤惨重!\" \"什么?!\"刘法霍然起身,手中的文书散落一地,\"夏贼竟敢如此放肆!详情如何?\" 斥候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急声道:\"回副总管,据逃回的商贾所言,昨日午后,一支约三百余人的夏人骑兵突然出现,将商队团团围住。领头的夏将口出狂言,说什么''南朝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在贺兰山下逞强'',随即下令屠戮。护卫商队的河州府兵虽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阵亡者达四十余人,伤者不计其数!\" \"四十余条性命!\"刘法目眦欲裂,一拳砸在案桌上,震得笔墨纸砚跳起,\"夏贼!夏贼!某与尔等不共戴天!\" 他在角楼中来回踱步,胸中怒火如烈焰般燃烧。刘法久镇西陲,与西夏交战数十载,深知夏人反复无常的秉性。前不久夏人遣使南朝,表面上俯首称臣,暗地里却又蠢蠢欲动,如今更是明目张胆地袭杀宋军,简直是欺人太甚! \"副总管息怒,\"一旁的都头张显忠劝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若先飞报经略使司\" \"从长计议?\"刘法冷哼一声,\"夏贼杀我袍泽,某岂能坐视不管!张都头,传某将令:即刻点齐本部精骑三千,某要亲自出征,灭了这帮不知死活的夏贼!\" \"副总管三思啊!\"张显忠急忙劝阻,\"若擅自出兵,只怕\" \"怕什么?\"刘法目光如电,\"夏贼先犯边境,杀我军民,某乃是师出有名!况且,边陲将士若不能为死难的袍泽报仇,还有何颜面立于军中?\" 他大步走到窗前,望着远山如黛的西北方向,沉声道:\"传令下去,申时集合,酉时出发。某要让那些夏贼知道,我大宋的军威,岂是他们这些跳梁小丑可以轻侮的!\" 申时三刻,临洮军校场。 三千宋军精骑已然集结完毕,人如林立,马似山排。这些都是刘法从熙河路各军中精选出来的骁勇之士,人人身着明光铁甲,胯下皆是上等战马。队列整齐肃穆,旌旗猎猎作响,军容之盛,令人侧目。 刘法身披重甲,骑着一匹神骏的枣红色战马,立于队列前方。他环视众军,声如洪钟: \"将士们!昨日松鸣峡一战,我四十余名袍泽惨死夏贼刀下!此等血海深仇,某与诸位能忘吗?\" \"不能忘!不能忘!\"三千将士齐声高呼,声震山谷。 \"好!\"刘法拔出环首刀,刀锋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某今日率尔等西进,定要踏平夏贼巢穴,为死难的弟兄们讨个公道!诸位可敢随某一战?\" \"愿随副总管一战!\"众军士气如虹,呼声如雷。 \"出发!\" 是夜二更,贺兰山东麓,夏人部族驻地。 月黑风高,正是夜袭的好时机。刘法将三千精骑分为三路:他亲率中军一千五百人正面突击,张显忠率左翼一千人从北侧包抄,李副将率右翼五百人从南侧堵截,务求全歼这股夏贼。 夏人营寨建在一处山坳之中,四周搭建了简易的栅栏和望楼。营中篝火点点,偶有夜哨巡逻,但警戒颇为松懈,显然没有料到宋军会连夜追击至此。 \"传令各部,准备攻击!\"刘法压低声音下令。 斥候悄然潜入,解决了外围的夜哨。三千宋军如潮水般从三个方向同时发起冲击。 \"杀!\" 喊杀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宋军铁骑如虎入羊群,瞬间冲垮了夏人的外围防线。 营中的夏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一个个从睡梦中惊醒,慌忙抓起兵器应战。但宋军来势凶猛,配合默契,很快便将夏人营寨分割包围。 刘法挥舞着环首刀,在乱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他看准了营中最大的一顶毡帐,那里应该就是夏人首领的所在。 \"夏贼受死!\"刘法催马冲锋,一刀劈翻了两名试图阻拦的夏兵,直奔毡帐而去。 毡帐中冲出一名夏人将领,生得膀大腰圆,手持一杆狼牙棒,见宋军杀到,怒吼一声迎了上来。 \"某乃野利部首领野利阿骨打!宋狗休得猖狂!\" \"你就是袭杀我军袍泽的罪魁祸首!\"刘法目光如电,\"今日某要亲手取你狗头,祭奠死难的弟兄们!\" 两人战马相撞,兵器交击,火花四溅。野利阿骨打虽然勇猛,但刘法久经战阵,武艺更胜一筹。不过十余回合,刘法便寻到破绽,一刀砍断了对方的狼牙棒,紧接着反手一挥,将野利阿骨打的头颅斩下。 \"首领死了!首领死了!\"夏人军心大乱,四散奔逃。 但宋军早有准备,三面合围,夏人插翅难飞。一场厮杀过后,三百余夏骑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寥寥数十人趁乱逃脱。 翌日清晨,战场已经打扫完毕。刘法立马高台之上,看着眼前跪成一片的夏人俘虏,以及堆积如山的缴获,心中的怒火这才稍解。 \"传某军令!\"刘法声音洪亮,\"将野利阿骨打的头颅悬于枪尖,连同这些俘虏,一同押回松鸣峡,让当地百姓看看,袭杀我宋军将士的下场!\" \"遵命!\" 张显忠上前一步,低声道:\"副总管,咱们已经越境数十里,是否应该\" \"某知道。\"刘法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但某话还没说完!\" 他策马来到那些瑟瑟发抖的夏人俘虏面前,声如雷霆: \"你们回去告诉夏主李乾顺,也告诉那些蠢蠢欲动的部族首领:我大宋军威不可辱,军民不可欺!此次乃是小惩大诫,若夏人再敢生事,某刘法必率十万铁骑,踏破贺兰山,将战火烧到兴庆府城下!届时,莫说什么联姻求和,便是夏主亲自叩首请罪,某也绝不罢休!\" 众夏人俘虏闻言,无不胆战心惊,连连磕头:\"小人等小人等一定如实禀报!\" \"滚!\" 刘法目送着那些狼狈逃窜的夏人俘虏,心中既有报仇雪恨的快意,也有对未来局势的担忧。他知道,此次越境追击,虽然师出有名,但必然会在朝野引起震动。 不过,军人以保家卫国为天职,袍泽之仇不可不报,国家威严不容践踏。便是承担一些责任,刘法也在所不惜。 \"传令回师!同时派快马将此次战况详情,八百里加急送往汴京,呈报官家!\" \"遵命!\" 铁蹄声声,烟尘滚滚。宋军大队人马护送着战利品和俘虏,浩浩荡荡地向东归去,留下满地的血迹和灰烬,昭示着这一场痛快淋漓的复仇之战。 而刘法那句\"踏破贺兰山,将战火烧到兴庆府城下\"的狠话,也随着那些逃回的夏人俘虏,迅速传遍了西夏的大小部族,最终传到了遥远的兴庆府中 第204章 汴京秋信传捷报 龙颜欣慰赏忠勇 靖康元年,八月初三。 汴京城内,秋意渐浓。比起一月前天贶节时的酷暑难耐,如今晨风中已带了几分凉意,梧桐叶片也开始泛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街市上的行人也不似前月那般汗流浃背,步履匆忙,而是多了几分从容不迫的闲适。 皇城之内,垂拱殿。 赵桓身着一袭淡青色的常服,正伏案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案头摆放着来自各路的政务文书:江南齐安、费鼎宋的财赋整顿奏报,河北岳飞的军务简报,太原重建的工程进度,以及格致院吕颐浩呈上的新式军械研制情况……每一份都关乎国计民生,容不得半点马虎。 \"官家,\"内侍张望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在赵桓身后数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道,\"兵部尚书吴敏求见,言有西北急报呈奏。\" 赵桓头也不抬,继续批阅着手中一份关于汴京城防修缮的奏疏,漫不经心地问道:\"西北?可是韩世忠那边又有军情?\" \"回官家,\"张望小心翼翼地答道,\"吴尚书说是熙河路的军报,事关边境,颇为紧急。\" \"熙河路?\"赵桓这才放下手中的朱笔,微微皱眉。熙河路乃是防备西夏的前沿重地,若有军报传来,多半不是什么好消息。莫非是夏人又在边境生事了? 他沉吟片刻,道:\"传他进来。\" \"遵旨。\" 不多时,兵部尚书吴敏快步走进殿内,怀中紧紧抱着一卷加了火漆印的军报文书。他面带喜色,却又隐含几分忐忑不安,显然心情颇为复杂。 \"臣吴敏,叩见官家。\"吴敏在殿中躬身行礼。 \"平身。\"赵桓示意他起身,目光落在他怀中的文书上,\"什么军情,竟让吴尚书如此匆忙?\" 吴敏恭敬地上前几步,双手将军报呈上:\"启奏官家,熙河路马步军副总管刘法,八百里加急军报!五日前,夏人部族袭扰我朝商队,杀伤护卫府兵四十余人。刘副总管得报后,即刻率精骑三千,连夜追击,大破夏贼,斩首三百余级,生擒数十人,并……并斩杀了为首的夏将野利阿骨打!\" \"哦?\"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接过军报,迅速扫了一遍,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好!刘法这厮,倒是个有血性的!夏贼杀我军民,他便立刻为袍泽报仇,这才是我大宋男儿的气概!\" 吴敏见赵桓龙颜大悦,心中稍安,但还是有些忐忑地说道:\"官家,刘副总管此战虽然大胜,但……但他为了追剿夏贼,曾越境数十里深入夏境,只怕……\" \"越境?\"赵桓看向吴敏,眼中带着一丝玩味,\"吴尚书是在担心什么?担心夏人会因此与我朝交恶吗?\" \"臣……\"吴敏有些为难地说道,\"臣只是觉得,两国交兵,向来慎重。刘副总管虽是为袍泽报仇,师出有名,但越境追击,终究是……\" \"终究是什么?\"赵桓站起身来,在殿中踱了几步,随即转身看着吴敏,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吴尚书,你可知夏人为何敢袭扰我朝商队?\" 吴敏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答道:\"臣以为,可能是夏人试探我朝的态度,或者……或者是以为我朝主力皆在河北,西北空虚。\" \"正是!\"赵桓一拍手掌,\"夏人就是看我朝连年征战,以为有机可乘,这才敢如此放肆!若我等只是派人交涉抗议,他们岂不更要得寸进尺?如今刘法雷霆反击,一战而胜,正好杀一儆百,让夏人知道我大宋的厉害!\" 他重新坐回案后,继续翻阅着军报,越看眼中的赞赏之色越浓:\"这刘法,朕有印象。当年与夏人交战时,屡建战功,是个能征善战的宿将。此次不仅报了袍泽之仇,更是为朝廷争了脸面!\" \"官家圣明!\"吴敏恭维道,\"刘副总管确实勇猛,此战斩敌三百余,己方仅伤亡数十人,可谓大胜。\" 赵桓忽然轻笑一声,指着军报上的一段文字:\"吴尚书,你看这里,刘法对那些夏人俘虏说了什么?\" 吴敏顺着赵桓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军报上写着:\"副总管对夏俘言:''告知夏主李乾顺,我大宋军威不可辱,军民不可欺!若夏人再敢生事,某必率十万铁骑,踏破贺兰山,将战火烧到兴庆府城下!''\" \"这……\"吴敏有些担忧地说道,\"刘副总管这话,说得颇为……颇为严厉。\" \"严厉?\"赵桓哈哈大笑,\"朕觉得说得极好!什么叫军威?这就叫军威!什么叫不怒自威?这就叫不怒自威!夏人既然敢挑衅在先,那就要准备承受后果!刘法这话,传到兴庆府去,想必那李乾顺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吴敏见赵桓如此赞赏刘法,心中也放下心来,恭敬地说道:\"官家英明!以臣之见,刘副总管此战,既报了袍泽之仇,又展现了我朝军威,确实功莫大焉。\" 赵桓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对了,这军报是何时到的?\" \"回官家,\"吴敏答道,\"昨夜戌时传到兵部,臣连夜核实印信无误,确认情报属实后,一早便来请求面圣呈报。\" \"嗯,你做得对。\"赵桓沉吟片刻,\"此事关乎边境安危,确实不可怠慢。\" 他重新拿起军报,仔细地又看了一遍,心中暗自盘算着。这次刘法的胜利,来得正是时候。自从河北平定赵构伪朝后,朝野上下都在期待着下一步的行动。而这次西北的胜利,正好可以向天下宣示,大宋不仅在东北战场上威风八面,在西北边陲也同样是威震四方! \"吴尚书,\"赵桓抬起头,看着吴敏,\"你觉得,朕应该如何赏赐刘法?\" 吴敏想了想,小心地说道:\"以臣之见,刘副总管此次功勋卓着,当得重赏。或可……或可晋升其为熙河路兵马钤辖,并赏赐金银、绸缎,以示朝廷恩典。\" \"仅仅如此吗?\"赵桓摇了摇头,\"朕觉得还不够。\" 吴敏有些疑惑地看着赵桓,不知官家还有什么打算。 赵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远方的天际,缓缓说道:\"刘法此战,不仅仅是一次军事胜利,更是向天下昭示我大宋的决心和实力。朕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金人、夏人,还是其他觊觎我大宋的势力,胆敢挑衅我朝威严者,必将付出代价!\" 他转过身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传朕旨意,刘法勇猛善战,忠勇可嘉,即日起擢升为熙河路兵马钤辖兼知河州军州事,赏金千两,锦缎百匹,良马十匹!同时,朕要亲自撰写诏书,表彰其功绩,并传示天下!\" \"官家圣恩!\"吴敏连忙躬身道,\"臣这就去拟写诏书。\" \"等等,\"赵桓摆了摆手,\"这诏书,朕要亲自撰写。你去安排,明日早朝时,朕要在朝堂上宣读此次胜利的消息,让文武百官都知道我大宋军威!\" \"遵旨!\" 赵桓重新坐回案后,提起朱笔,略作思考,便开始挥毫疾书。笔走龙蛇间,一道嘉奖刘法的诏书渐渐成型。 \"熙河路马步军副总管刘法,忠勇可嘉,智勇双全。夏贼犯边,杀我军民,法即刻率师讨伐,大破敌军,斩首数百,生擒敌酋。不仅为死难袍泽报仇雪恨,更展现我朝军威,震慑四方。朕甚嘉之……\" 写到此处,赵桓忽然停下笔来,抬头看向吴敏:\"对了,军报中可有提及,夏人方面有何反应?\" 吴敏摇了摇头:\"回官家,军报中未有详述。不过想来,夏人遭此重创,必然震惊不小。\" \"嗯。\"赵桓点了点头,\"那就让他们震惊去。朕倒要看看,那李乾顺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他重新提笔,继续写着诏书。心中却在思考着更深层的问题:这次刘法的胜利,只是一个开始。如果夏人不知进退,继续挑衅,那么接下来,恐怕就不是一次小规模的反击那么简单了。 而远在兴庆府的西夏朝堂,此刻正因为这个消息而陷入激烈的争论。赵桓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相信,这次的胜利必然会在西夏引起轩然大波。 至于李乾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赵桓倒是很期待看到结果。 外面的秋风轻拂过窗棂,带来一丝凉意。 第205章 钦差西行观风物 秋路漫漫访民情 靖康元年,八月十六。 秋阳杲杲,洒在陇关古道之上,却已不似盛夏那般酷烈。道旁的山峦层叠,近处的树木已然换上了斑斓的秋装,黄叶、红叶相间,如织锦般铺展开去。 远山如黛,勾勒出苍茫而雄浑的轮廓,一派壮阔的西北风光,与江南的秀美婉约截然不同。 一支规模不大的队伍,正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向西而行。马蹄踏在坚实的黄土路上,扬起淡淡的尘埃。 队伍最前方,乃是一名身着七品紫色官袍的青年文士。他年约三十有三,生得面如冠玉,眉清目秀,一双眸子却深邃明亮,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沉静从容的气度。 此人,正是新任秘书少监,特授“钦差便宜行事使”,奉旨出使西夏的秦桧,秦会之。 此番出使,随行人员并不算多,却皆是精挑细选。鸿胪寺主簿王彦升为副使,亦是久历外事的干员。 另有两名精干的书吏,负责记录文书往来。护卫则由殿前司中抽调了二十名身手矫健的甲士,个个目光锐利,不怒自威。数辆装载着国书、敕令以及使团行囊的辎重车,则由几名健壮的厢军士卒小心押运着,跟在队伍后方。 秦桧勒住马缰,放缓了速度,任凭坐骑信步而行。他目光深远,眺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心中却不禁回想起十日前,在垂拱殿偏殿之内,官家赵桓召见他时的情景——那一番君臣之间的密议,至今仍言犹在耳。 “会之,”御案之后,赵桓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如炬,直视着阶下躬身而立的秦桧,“此番遣卿出使西夏,路途遥远,番邦叵测,使命不可谓不艰险。卿……可有把握万全?” 秦桧深深一揖,声音沉稳而坚定:“回禀陛下。臣虽愚钝,然既蒙陛下天恩信重,委以国事,自当殚精竭虑,竭尽股肱之力,纵粉身碎骨,亦不敢有负陛下所托!” “善!”赵桓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朕之所以择卿而遣,一则因卿有经世之才,智谋过人,且能言善辩,堪当此任。二则,更因卿不似朝中某些迂腐守旧之臣,能真正体察朕意,明辨时局。此番出使,非比寻常朝聘,不仅要彰我大宋国威,传达朕之旨意,更要……试探那西夏国主李乾顺的真实态度,以及其朝中战和两派的虚实。” “臣明白。”秦桧再次躬身,“敢请陛下示下,此次出使,我朝对西夏的具体要求为何?臣当如何措辞应对,方能不辱使命?” 赵桓缓缓起身,踱至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宫苑中已然开始泛黄的梧桐叶,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的要求,有三事,缺一不可,卿需牢记在心。” “其一,”赵桓转过身来,目光锐利,“西夏必须严惩此前在熙河路袭扰我朝商队、杀害我朝军民的部族首领及相关人等,并由其国主李乾顺亲署国书,向我大宋公开谢罪,以儆效尤!” “其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西夏必须归还自靖康以来,趁我朝与金贼交战之际,蚕食侵占我朝熙河、兰湟等路的所有疆土,双方重新勘定边界,立碑为界,永以为好!” “其三,”赵桓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森然的寒意,“西夏必须立刻断绝与北面金贼的一切私下往来与勾结!若再被朕查知其与金人暗通款曲,首鼠两端,那便休怪朕……言之不预!” 秦桧静静地听着,将这三条要求一一记在心中。他知道,这每一条,都如同千钧重担,压在西夏君臣的头上,也压在他这个使臣的肩上。 “陛下,”秦桧略作沉吟,还是开口道,“此三条要求,可谓字字千钧。以臣之见,那西夏国主李乾顺,恐怕……难以全盘接受。尤其是第二条归还疆土,阻力必然极大。” “朕自然知晓。”赵桓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朕要的,便是让他们知道我大宋的底线所在!能接受几条,是他们的造化。若是一条也不能接受……哼,那便等着承受我大宋的雷霆之怒罢!” “臣明白了。”秦桧心中一凛,再次深深一揖,“陛下,臣还有一问。据臣所知,西夏朝中或有人会提出以‘联姻’之策,试图缓和两国关系,若果真如此,臣当如何应对?” 赵桓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联姻?他们倒是想得美!你便替朕明明白白地告诉那李乾顺,朕之后宫,佳丽三千,尚嫌拥挤,无需再添西夏宗女来凑数!欲求两国和平,须拿出实实在在的诚意来!空口白话,巧言令色,休想打动朕分毫!” “是,臣谨记。”秦桧心中暗暗记下,官家对联姻之策,竟是如此不屑一顾。 “那……若西夏君臣冥顽不灵,坚持不从,甚至……出言不逊,臣又当如何?”秦桧追问道。 “那便让彼等好好掂量掂量,我大宋将士的刀锋,究竟够不够锋利!”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会之,朕此次授予你‘便宜行事’之权,便是要你相机而动,因地制宜,灵活应对!但有一条铁律,你必须给朕死死守住——在涉及国家主权和核心利益的原则问题上,绝不可有半分退让!宁可此番出使无功而返,甚至……激化矛盾,也绝不可损我大宋半分威严!” “臣,谨遵圣谕!纵万死,亦不敢辱没国体!”秦桧叩首领命,只觉一股热血自胸中升腾而起。 赵桓见他神情激昂,这才微微颔首,语气稍缓:“嗯,卿能有此心,朕甚慰。对了,你此番西行,路经熙河路,可顺道将朕的一份恩旨带给刘法。” 他从御案上取过一份早已拟好的黄绫圣旨,递给秦桧:“刘法在熙河路反击夏贼,扬我国威,朕心甚悦。此乃中书门下所出,经朕画敕,吏部将颁行之恩旨。朕已下旨,擢升其为熙河路兵马钤辖,兼知河州军州事,另有金银锦缎之赏。你到时,可择一妥当场合,代朕宣示,以彰其功,以励三军。” “臣领旨!必将陛下恩典,妥善传达。”秦桧双手接过圣旨,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思绪从十日前那场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君臣密议中抽离,秦桧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马缰。官家之言,至今犹在耳畔隆隆作响。此番出使,表面上是修睦的外交谈判,实则更像是一场不流血的国力较量。成败与否,不仅仅关乎他秦会之个人的荣辱前程,更系着大宋王朝的国威与颜面。 “秦天使,”副使王彦升策马上前,与秦桧并辔而行,他指着前方山坳之中隐约可见的一处集镇,轻声问道,“前面似乎有个不小的镇甸,烟火颇盛,看模样人烟不少。我等是否要入内歇歇脚,打探一番当地民情?” 秦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那镇甸虽处山坳之中,却也依山傍水,屋舍俨然。远远望去,确能看到炊烟袅袅,隐约还能听到几声鸡犬之声,以及孩童的嬉闹。 他点了点头,道:“也好。我等此行,除了宣示天威,亦当体察民情。看看这西北边陲的百姓,日子过得如何,也好回禀陛下。” 队伍缓缓驶入镇甸。这镇子名曰“陇安镇”,虽地处偏僻,却因是通往西夏的要道之一,来往商旅不少,倒也显得有几分热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行脚的货郎挑着担子,口中吆喝着,路边的茶馆里,亦有不少歇脚的旅人。 钦差使团的到来,自然引起了镇上百姓的注意。他们纷纷从店铺和家中走出,好奇地打量着这队衣甲鲜明、气度不凡的官兵,以及为首那位身着紫色官袍的年轻官员。 秦桧在镇口便下了马,命护卫在原地等候,只带着王彦升和两名书吏,步行入镇。 他走到一个正摆摊售卖自家黍米的老农面前,见其年约花甲,面容黝黑,布满风霜,但精神尚可,便温和地拱手问道:“老丈,借问一声,今岁这田里的收成,比起往年如何啊?” 那老农见秦桧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随从,便知不是寻常人物,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略带几分拘谨地回道:“回……回这位官人话,今年托天之幸,风调雨顺,俺们这山疙瘩里,收成倒比前两年强上不少咧。朝廷的体己政策也好,听说减了些个苛捐杂税,还给发了些新谷种,俺们这些泥腿子,日子……日子比那兵荒马乱的时候,可是松快多了。”他说的是一口带着浓重西北口音的官话,有些词语发音古怪,但意思尚能听明白。 “哦?朝廷的体己政策?”秦桧闻言,心中微微一动,追问道,“老丈可否细说一二?是何等政策,让尔等觉得松快了?” “嗨呀,官人,俺们庄稼人,哪懂什么大道理。”老农憨厚地笑了笑,挠了挠头,“就听村里的里正说,是当今陛下圣明,体恤俺们小民不易,免了些徭役,田赋也比以前轻了些。还有,前些日子,刘将军……哦,不对,听闻朝廷要给刘将军升官哩!刘将军带兵打跑了那些不长眼的夏贼,俺们这地界,安生多了!以前那些夏人,隔三差五就来骚扰,抢牛抢羊,如今……哼,再不敢来放肆了!” “刘将军威名,看来已深入民心啊。”秦桧目光一闪。 “可不是嘛!”老农一听提到刘法,顿时来了精神,脸上露出一股由衷的自豪与敬佩,“刘将军那可是俺们这西北边关的定海神针!有他老人家在,那些夏贼崽子,哪个敢伸头?俺们这些小老百姓听了,都盼着朝廷好好赏赐刘将军呢!” 秦桧与王彦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喜色。看来,官家擢升刘法的恩旨,虽然尚未正式宣读,但其大致内容和朝廷的褒奖之意,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在边境军民中传扬开来,极大地鼓舞了人心,也提升了朝廷的威望。这对他此次出使,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助力。 正说话间,街头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夹杂着几声激动的争论。秦桧循声望去,只见一群头戴毡帽、身着皮裘,看似是来自西域或更远地方的胡商,正围着几名汉人商贾模样的男子,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那边是怎地了?莫不是起了争执?”老农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张望。 秦桧心中一动,对王彦升道:“彦升,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穿过人群,走到近前。只听那群胡商中,一个高鼻深目、满脸虬髯的大胡子,正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几句秦桧听不太懂的番语,大声说道:“……凭……凭什么不让我等过去?我等乃是奉了……奉了贵国朝廷的许可,前来行商的!尔等……尔等岂敢阻拦?”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几名看似是本地的牙行经纪,此刻正满脸为难地解释着什么。 “这位胡商大哥,莫要动气,莫要动气。”一名汉人经纪陪着笑脸道,“并非是我等有意为难,实在是……实在是近来边境上有些不太平,官府有令,所有前往西夏的商队,都需严加盘查,查验文书,不得夹带违禁之物。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啊。” “不太平?查验文书?”那大胡子胡商眼睛一瞪,“我等都是正经商人,贩运的都是些绸缎、茶叶、瓷器,哪有什么违禁之物?你们这分明是……是故意刁难!” “就是!就是!”旁边几个胡商也跟着起哄,“我们年年都走这条道,以前也没这许多规矩!如今倒好,查过来验过去,耽误了我等的行程,损失了银钱,谁来赔偿?” 秦桧听至此处,已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看来,是刘法在边境的强硬反击,以及朝廷对西夏态度的转变,使得边境州府加强了对来往商旅的管控,特别是针对前往西夏的商队。这自然会引起一些习惯了以往宽松环境的胡商的不满。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在下乃朝廷奉使,路过此地。敢问这位胡商大哥,尔等可是要前往西夏兴庆府?” 那大胡子胡商见秦桧一身官服,气度不凡,不似寻常小吏,便收敛了几分怒气,打量着秦桧道:“正是。这位……这位官爷,我等都是大食国来的商人,年年都来贵国贩运货物,与西夏那边也素有往来。不知为何,今年这关卡盘查,却比往年严了数倍不止?” 秦桧微微一笑,道:“胡商远来辛苦,我大宋一向鼓励通商,保护正当商旅。只是,近来西夏边境不宁,屡有部族袭扰我朝,杀我军民。为保两国边境安宁,也为诸位商旅自身安全着想,官府加强盘查,亦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诸位体谅。”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诸位放心,只要尔等手续齐全,货物合规,我大宋官府绝不会无故刁难。若有官吏借机勒索,诸位亦可向本官举报,本官定当严惩不贷!” 那大胡子胡商听秦桧说得合情合理,且言语间颇有维护之意,怒气便消了大半,拱手道:“原来如此。多谢官爷解惑。我等自会配合查验。” 其他胡商见状,也纷纷点头称是。 秦桧又向那几名汉人牙行经纪问道:“除了加强盘查,官府可还有其他示下?” 一名经纪连忙躬身道:“回禀这位上官,府衙有令,近来所有前往西夏的货物,特别是铁器、硫磺、硝石、粮食等物,皆需严查来源去向,若无朝廷特许文书,一概不准出关。听闻……听闻是怕这些物资落入歹人之手,资助匪类。” 秦桧闻言,心中雪亮。这分明是陛下早已布下的后手,意在从经济上对西夏施加压力,限制其获得战略物资。看来,陛下对西夏的警惕和防范,远在他这个使臣出发之前,便已开始部署了。 “如此甚好。”秦桧颔首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尔等依令行事,也是尽忠职守。” 他又对那些胡商道:“诸位既是远来客商,想必也听闻了一些关于西夏朝堂之事。不知……可否与本官分说一二?” 那大胡子胡商与同伴们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官爷话,我等也只是道听途说。听闻……听闻西夏皇帝李乾顺,近来很是头疼。南朝……哦不,是大宋天子雷霆震怒,派兵在边境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如今西夏朝堂之上,吵得是不可开交。有的说要与大宋拼个鱼死网破,有的说要赶紧派遣使臣,送上公主美女,卑躬屈膝地求和呢!” “哦?竟有此事?”秦桧故作惊讶,心中却是了然。看来,西夏内部关于“战与和”、“联姻与否”的争论,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是啊是啊,”另一个尖嘴猴腮的胡商抢着说道,他操着一口更加生硬的汉话,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听说那个什么……什么翊卫将军察哥,凶得很,天天在他们皇帝面前喊打喊杀!还有那个什么礼部尚书李仁爱,就是上次去你们汴京的那个,他倒是想求和,可他们皇帝……嘿嘿,怕是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呢!” “那他们最终,是倾向于战,还是倾向于和呢?”秦桧看似随意地问道。 “这个……小的们就不知道了。”大胡子胡商摇了摇头,“不过,我等在来此之前,倒是听兴庆府的朋友说,西夏宗正府,似乎真的在挑选合适的宗室女子,准备……准备送往贵国,以示修好之意。连陪嫁的驼队,都开始暗中置办了。” 秦桧闻言,心中暗自冷笑。这李乾顺,果然是打的如意算盘,想用一个女人的牺牲,来换取国家的安宁,却又不肯在实质问题上做出让步。当真是……天真得可笑! “多谢诸位告知。”秦桧对众胡商拱了拱手,“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诸位若在途中遇到任何不公之事,皆可到前方河州府衙寻本官申诉。” “多谢官爷!恭送官爷!”众胡商连忙躬身行礼,目送秦桧一行人远去。 待走出人群,副使王彦升才低声对秦桧道:“秦天使,看来西夏那边,确已是人心惶惶,方寸大乱了。连这些胡商都已听闻其内部争执和联姻之议,可见其国内已无秘密可言。” “正是如此。”秦桧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国之将乱,必有妖孽。李乾顺君臣失和,国策不定,此乃我大宋之良机也。他越是慌乱,我等便越要沉稳。他越是想用些小恩小惠来敷衍,我等便越要坚持原则,不退半步!” “秦天使高见!”王彦升由衷赞道。 出陇安镇继续西行,沿途又遇到几队从前线换防归来的禁军士卒。秦桧照例会上前攀谈慰问,询问前线军情和士气。 “军爷们辛苦了!不知前方熙河路战事如何?可还安稳?” 为首的一名队正,是个面容黝黑、孔武有力的大汉,见到秦桧一身紫色官袍,气度不凡,便知是京中来的大员,连忙躬身行礼道:“回禀上官!自我朝刘将军上月在松鸣峡外大破夏贼之后,那些西夏蛮子便老实多了!如今边境之上,虽偶有小股夏兵出没,却再不敢像以往那般猖狂深入了!” “哦?刘将军威名,竟至于斯?”秦桧故作惊讶。 “那是自然!”那队正一脸崇敬地说道,声音洪亮,“刘将军用兵如神,爱兵如子!他对那些夏贼,那是从不手软!俺们这些在边关卖命的丘八,都盼着朝廷能好好赏赐刘将军呢!听说官家已经下旨了,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啥。” 另一个年轻些的军士也接口道,带着几分西北汉子的爽直:“可不是嘛!以前那些鸟官,只知道克扣咱们的粮饷,遇上夏贼就往后躲!如今好了,官家圣明,派来了刘将军这样的好将军,弟兄们哪个不是憋着一股劲儿,要替官家好好教训教训那些不知死活的夏贼!” “军心可用啊!”秦桧听着这些发自肺腑的言语,心中暗暗点头。看来,赵桓登基以来的一系列举措,以及对有功将士的不吝封赏,确实极大地提振了军心民心。这对他此次出使西夏,无疑又增添了几分底气。 一路行来,所见所闻,皆是民心向宋,军心可用。秦桧的心情,也由最初的些许凝重,变得愈发从容和自信起来。 行至黄昏时分,队伍终于抵达了河州城下。这座扼守在宋夏边境的重镇,城墙高大坚固,城头之上,宋字认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城门内外,往来军民络绎不绝,虽不及汴京繁华,却也自有一股雄浑刚健的边城气象。 城门口,早有一队顶盔贯甲的军兵列队等候。为首一人,正是熙河路马步军副总管刘法。 刘法年约四十三四,正值人生鼎盛之年。他生得虎背熊腰,面色因久经风霜而略显黝黑,一部浓密的虬髯如同钢针般根根竖立,更添了几分威猛之气。 他身着一袭与品级相应的深青色戎袍,腰间斜挎着一柄古朴的环首刀,胯下骑着一匹神骏的枣红色战马,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宿将的沉稳与干练。 一见到秦桧的使团队伍出现,刘法便立刻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身后的亲兵,大步迎了上来,声音洪亮如钟:“末将熙河路马步军副总管刘法,恭迎天使!”说罢,便要依军礼下拜。 “刘将军不必多礼!”秦桧亦连忙下马,快步上前,亲手将刘法扶起,脸上带着诚挚的笑容,“将军为国戍边,屡立战功,乃我大宋之柱石,秦某此番前来,叨扰将军,还望海涵。” 刘法见这位京中来的钦差天使如此礼贤下士,毫无骄矜之气,心中也是颇有好感,憨厚一笑道:“天使言重了!末将不过是一介武夫,只知奉命杀贼,保境安民,哪里及得上天使这般文韬武略,肩负国家重任。” “将军过谦了。”秦桧拱手道,“秦某此番奉陛下之命,出使西夏。路经河州,特来拜会将军,一则……官家有恩旨交由下官转达将军,二则……也想向将军请益一番,了解些西夏的虚实,以便应对。” “天使里面请!”刘法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爽朗笑道,“城中已备下粗茶淡饭,为天使接风洗尘。至于西夏那些跳梁小丑的底细,末将倒是略知一二,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便多谢刘将军了!” 二人并肩入城。街道两旁的百姓见到刘法,皆是纷纷驻足行礼,口称“刘将军”,眼神中充满了敬重与爱戴。而见到与刘法并行的秦桧,一身紫色官袍,气度俨然,便知是京中来的大员,也都投来好奇与探究的目光。 “这位便是朝廷派来,要去西夏替咱们出气的钦差老爷?” “看这气派,定是个有本事的!” “有刘将军在,再加上钦差老爷,定能让那些夏贼知道咱们大宋的厉害!”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清晰地传入秦桧耳中。他只是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心中却对此次出使的把握,又增添了几分。 府衙后堂,早已摆下了酒宴。虽说是“粗茶淡饭”,却也尽显边关将领的豪爽与诚意。宾主落座,几巡酒过,气氛便热络起来。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秦桧放下酒箸,清了清嗓子,对刘法道:“刘将军,下官此来,除了奉使西夏,亦有陛下恩旨,需向将军宣示。” 刘法闻言,精神一振,连忙起身,整理衣冠,与在座的几名河州主要将校一同离席,肃容跪倒在地,沉声道:“末将熙河路马步军副总管刘法,率合州将士,恭听圣旨!” 秦桧从怀中郑重取出那卷黄绫圣旨,双手展开,其上御宝鲜明。他神色一肃,朗声宣读道:“门下:熙河路马步军副总管刘法,忠勇可嘉,智勇双全,屡着边功。近闻夏贼犯我疆界,袭我商旅,杀我军民,罪不容诛!刘法闻报,不避艰险,即刻率师讨伐,深入敌境,大破贼众,阵斩敌酋野利阿骨打,俘获甚众,扬我国威,快慰人心!朕闻之甚悦,深嘉其忠勇!特此擢升刘法为熙河路兵马钤辖,兼知河州军州事,赐金千两,御用锦缎百匹,西域名马十匹。望尔再接再厉,严守边防,为国效力,不负朕望。故兹诏示,想宜知悉。主者施行。” “末将刘法,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法激动得热泪盈眶,以头叩地,声音都有些哽咽。他身后的将校们,亦是面露喜色,与有荣焉。这番赏赐,不可谓不厚重!尤其是“兵马钤辖兼知军州事”,这可是实打实的权柄和信任! “刘钤辖请起。”秦桧待其行礼完毕,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起,温言道,“官家对将军期望甚殷,望将军日后在西北边陲,再建奇功。” “末将敢不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刘法紧紧握着那卷圣旨,只觉得沉甸甸的,那是君王的信任,更是如山的重托! 待重新入座,刘法的情绪依旧难以平复,他连饮了三杯烈酒,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对秦桧正色道:“秦天使,末将那日对那些夏贼俘虏所言,虽有几分一时的愤激之语,但句句皆是末将的肺腑之言!西夏小邦,背信弃义,与金贼暗通款曲,又屡屡袭扰我朝边境,杀我袍泽,此等恶行,若不严惩,天理何在!末将恨不能即刻提兵,踏平那兴庆府,将那李乾顺擒来京城,献俘阙下!” “刘钤辖的忠勇之心,陛下早已洞悉。”秦桧微微颔首,说道,“某此次奉命出使西夏,便是要将陛下的严正立场,明明白白地告知那李乾顺及其满朝文武,让他们知晓,我大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大宋的疆土,不容侵犯!我大宋的军民,不容欺辱!” “说得好!”刘法闻言,精神大振,一拍桌案,大声叫好,“秦天使此去,定能舌战群儒,扬我大宋国威!若有任何需要末将效劳之处,天使尽管开口!末将这河州数万将士,皆听凭天使调遣!” “那秦某便斗胆,向刘钤辖请教一二了。”秦桧端起酒杯,目光炯炯地看着刘法,“钤辖与西夏周旋多年,深悉其国情军力。不知在钤辖看来,西夏如今的虚实究竟如何?其君主李乾顺,又是个怎样的人物?” 刘法闻言,放下酒杯,略作沉吟,然后说道:“回天使的话。要说这西夏国,其军力嘛,说强,也算不上顶尖;说弱,却也不能小觑。其最精锐者,莫过于号称‘铁鹞子’的重甲骑兵,冲锋陷阵,确有几分悍勇。但其步卒,则大多孱弱不堪,器械也远不如我朝精良。至于其国情,依末将看来,最要命的一点,便是其内部不甚团结。党项贵族之间,各部族首领之间,往往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会明争暗斗,难以形成合力。” “那其国主李乾顺呢?”秦桧追问道。 “李乾顺此人……”刘法摸了摸颔下的虬髯,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末将与其虽未曾谋面,但从其历年行事来看,此人应是个优柔寡断、贪图小利、却又缺乏雄才大略的君主。他总想着在宋、金(以往还有辽)之间左右逢源,谁强便依附谁,谁弱便去咬上一口。前些年,他与金人眉来眼去,暗中勾结,没少给我朝添乱。如今见金人接连败绩,我朝声威日盛,便又想着来巴结讨好,典型的墙头草,反复无常的小人行径!” “如此说来,倒与陛下和臣等的预料,大致相符。”秦桧缓缓点头,心中对西夏的判断,又清晰了几分。 “那依刘钤辖之见,”秦桧继续问道,“某此次出使兴庆府,当以何种姿态应对?是当以怀柔安抚为主,还是当以雷霆之威震慑?” 刘法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说道:“依末将愚见,对付西夏这等反复无常之辈,一味怀柔,只会助长其嚣张气焰,使其得寸进尺!唯有恩威并施,以威为主,方能令其知惧!天使此去,当堂堂正正,展我大宋天朝之威仪,而非卑辞厚礼,示好求和!要让他们明白,若不悬崖勒马,改弦更张,等待他们的,便是我大宋的雷霆一击!” “刘钤辖所言,与秦某不谋而合!”秦桧闻言,抚掌而笑,“某此去,正是要让那李乾顺及其满朝文武,好好掂量掂量,与我大宋为敌的下场!” “秦天使,”刘法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些,神色凝重地说道,“末将还听闻一事,不知真假,也未敢轻易上报朝廷,今日正好说与天使参详。” “哦?何事?”秦桧神色一动。 “末将近日从一些逃回的汉人商旅以及……以及一些被俘的夏人口中,零星探听到一些消息。”刘法眉头紧锁,“据说……据说西夏朝堂之上,如今因为如何应对我朝之事,已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翊卫将军察哥为首的少壮武将,主张对宋强硬,甚至不惜一战。另一派,则是以前些时日出使过汴京的礼部尚书李仁爱为首的一些文臣,主张向我朝求和,甚至提出要派遣宗室贵女,前来和亲!” “和亲?”秦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端起酒杯,却没有饮下,“此事,倒也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哦?陛下早已知晓?”刘法有些惊讶。 “陛下洞若观火,西夏这点小九九,岂能瞒得过圣聪?”秦桧淡然一笑,将酒杯放下,“不过,刘钤辖,你可知陛下对此‘和亲’之议,是如何示下的?” 刘法摇了摇头:“末将不知,还请天使示下。” 秦桧缓缓道:“陛下有言,‘朕之后宫,佳丽三千,尚嫌拥挤,无需再添西夏宗女来凑数!欲求两国和平,须拿出实实在在的诚意来!’刘钤辖,你可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哈哈哈!好!说得好!”刘法闻言,忍不住拍案叫绝,大笑道,“陛下此言,当真痛快!痛快至极!那些夏人也配与我大宋皇室联姻?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秦桧看着刘法这般模样,也是微微一笑。他知道,陛下这番不留情面的话,必然会极大地提振边关将士的士气。 二人又继续深谈许久,从西夏各部族的兵力部署,到兴庆府的城防地理,再到西夏朝中主要大臣的派系立场,刘法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秦桧提供了大量宝贵的第一手信息。 直谈到夜阑更深,酒意微醺,方才尽欢而散。 临别之际,刘法紧紧握着秦桧的手,神色郑重地说道:“秦天使,末将虽是一介武夫,不懂那些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但也知晓国家大义。您此去兴庆府,路途艰险,前途未卜。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让我大宋不损一兵一卒,便能令西夏臣服,那自然是上上之策。但若……若那些夏人不识抬举,冥顽不灵,甚至对天使有丝毫慢待或不敬之举,您只管立刻派人传讯于我!” 他猛地一拍胸膛,声如金石:“末将刘法,在此立誓!只要天使一声令下,末将即刻尽起熙河路数万兵卒,便是踏破贺兰山,也要为天使讨还一个公道!绝不让天使受半分委屈!” 秦桧闻言,心中也是一阵激荡,深受感动。他用力回握住刘法那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沉声道:“有刘钤辖这番话,秦某此行,便再无半分畏惧!将军请放心,秦某此去,必不辱使命,定当扬我大宋国威于西陲!”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秦桧的使团队伍,在刘法亲自率领数十名亲兵的护送下,辞别了河州城,继续踏上了西行的征途。 临出城门之际,刘法再次勒住马缰,对秦桧抱拳道:“秦天使,前路多艰,务必保重!末将在此,静候佳音!” “刘钤辖亦请保重!河州防务,便拜托钤辖了!”秦桧亦是拱手还礼,他目光扫过周遭,见皆是心腹,便策马稍近刘法,压低了声音,神色凝重道:“刘钤辖,此去西夏,吉凶未卜。然,官家已有万全之策。” 他微微一顿,语气更沉:“官家有密旨,若情势危急,桧可便宜行事,不必拘泥常例。届时,若有异动,还望钤辖能依官家早前所定预案,相机策应。” 秦桧说罢,深深看了刘法一眼,眼神中透着一股决绝与托付。 刘法心中一凛,已然明白秦桧话中深意,也感受到了此行的凶险与官家对此事的重视。 他郑重点头:“秦天使放心!末将明白!若西贼胆敢妄为,末将必不令官家失望,亦不负天使厚望!” 秦桧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一抖马缰,带着使团,向着茫茫西路,绝尘而去。 队伍缓缓出城,向西而去,渐渐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之中。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远方连绵起伏的贺兰山脉之上,将其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 秦桧回头望了一眼那在晨曦中显得愈发雄伟的河州城,以及城头之上迎风招展的宋字大旗,眼神变得愈发坚定。 陛下所提出的那三个条件,如同三座大山,压在西夏君臣的头上。他们会如何抉择? 是选择屈辱地接受,还是负隅顽抗,亦或是……继续玩弄那套自以为是的平衡之术? 秦桧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很期待,与那些西夏的王公大臣们,好好地“谈一谈”。 第206章 天使驾临兴庆府 盛唐遗风震夏都 秦桧一行,晓行夜宿,又经理数日跋涉,终于在八月二十的傍晚,抵达了西夏国都兴庆府的东门之外。 远远望去,那兴庆府城郭连绵,在残阳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暗沉的土黄色。城墙算不上特别高耸,比起汴京的巍峨壮丽,或是河州那等边关重镇的厚重坚实,都显得略有不及。 只是那城头之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绘着各种古怪图腾和西夏文字的认旗,在呼啸的西北风中猎猎作响,倒也透着几分异域的剽悍之气。 贺兰山如一条苍龙般横亘在兴庆府的西北方向,其雄伟的身姿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深沉。只是这所谓的“国之屏障”,在如今的秦桧看来,却也并非牢不可破。 “秦天使,”副使王彦升策马靠近,指着前方戒备森严的城门道,“看这阵仗,西夏人对我等使团的到来,倒是早有准备。” 只见那兴庆府东门——启明门外,已然列着一队约莫百余人的西夏骑士。他们身着皮甲,头戴毡帽,帽檐上插着五彩的羽毛,手中持着长长的骑矛,胯下的马匹也算神骏,只是那队列……在见惯了宋军严整军容的秦桧等人看来,便显得有些散漫了。 骑士之前,立着数名身着西夏官服的官员。为首一人,约莫五十余岁年纪,头戴一顶黑色的官帽,身着一件绣有团花图案的暗红色圆领袍衫,腰间束着玉带,面容倨傲,正眯着眼睛打量着缓缓驶近的宋朝使团。 “来者可是南朝天使?”待秦桧的队伍在城门外十数步停下,那为首的西夏官员才扬声问道,他的汉话虽然流利,却带着一股浓浓的边塞口音,且语气中听不出多少恭敬之意。 王彦升正要上前答话,秦桧却微微一抬手,止住了他。 秦桧稳坐于马背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名西夏官员,以及他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西夏骑士,声音朗朗,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大宋皇帝陛下遣钦差便宜行事使秦桧,奉国书前来拜会西夏国主。尔等何人?还不速速通报,开启城门,恭迎天使?” 他的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那份源自天朝上国的天然自信,竟让那为首的西夏官员微微一愣,脸上的倨傲之色也收敛了几分。 “下官乃西夏鸿胪寺卿独孤信,奉陛下之命,在此恭候大宋天使。”那独孤信定了定神,拱手道,语气比方才客气了少许,“天使远来辛苦,请先在此稍候,容下官验过国书符节,再引天使入城。” “可。”秦桧淡淡应了一声,示意身后的书吏上前,将早已备好的国书副本及使臣符节递上。 独孤信接过,仔细查验了一番,又与身旁的几名官员低声交谈了几句,这才转身对城楼上喊了几句。 片刻之后,那厚重的城门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沉重声响,缓缓向内打开。 独孤信再次拱手道:“秦天使,请!” 秦桧这才微微颔首,双腿一夹马腹,当先而行。他身后的王彦升、书吏以及二十名殿前司护卫,亦是队列整齐,神情肃穆,紧随其后。那二十名护卫,皆是身材魁梧,目光如电,腰间的佩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行走之间,甲叶碰撞,发出细微而整齐的声响,一股无形的杀伐之气油然而生,让那些原本还想看热闹的西夏守城士卒,皆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进入兴庆府城内,秦桧目光如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座西夏国都的景象。 街道算不上特别宽阔,比起汴京的御街,更是狭窄了不少。 两旁的房屋,多是土木结构,间或有一些砖石建筑,风格粗犷,带着浓郁的西北特色。不少屋檐下都悬挂着风干的牛羊肉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膻味和尘土的气息。 店铺倒是不少,贩卖皮毛、药材、弓箭、马具的居多,间或也能看到一些贩卖中原丝绸、瓷器、茶叶的店铺,只是那货物……在秦桧看来,无论种类还是品相,都远不及汴京的琳琅满目。 街上的行人更是五花八门。有头裹白巾、身着长袍的党项人,他们大多面色黝黑,神情彪悍;有戴着小帽、穿着短褂的汉人,他们多是小商小贩或工匠,神色间带着几分谨慎;还有不少高鼻深目、服饰奇特的回鹘商人和吐蕃僧侣,操着各种不同的语言,在街上往来穿梭。 “都让开!都让开!南朝来的天使老爷进城了!”几名西夏的坊卒在前方大声吆喝着,驱赶着路上的行人。 百姓们闻言,纷纷向道路两侧避让,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打量着这队来自传说中“中原天朝”的使团。 “这就是南朝来的官儿?看着倒也白净,不像咱们这儿的将军们那么……那么有劲儿!”一个裹着羊皮袄的党项汉子,一边啃着手里的馕饼,一边对他身旁的同伴嘀咕道,他说的是党项话,但是却也和官话差不了多少。 “嘘!小声点!没看到人家后面那些护卫吗?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眼神跟刀子似的!”他的同伴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警告道。 “怕个球!”那汉子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咱们大夏的勇士,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听说啊,前些日子,咱们边境上的勇士,还狠狠教训了那些宋狗一顿呢!” “可我怎么听说,是宋军打了过来,把咱们好几个部族的寨子都给烧了?”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几分担忧。 “瞎说!那是宋人造谣!咱们陛下说了,是咱们打了胜仗!” 秦桧听着这些隐约传来的议论声,面色平静,心中却已有了计较。看来,西夏朝廷对其边境失利的消息,还在极力封锁和歪曲,以维持国内的“稳定”和“士气”。 队伍行至一处宽阔的街口,这里似乎是兴庆府较为繁华的地段,酒楼茶肆林立。 “客官,里面请!新到的蒲桃美酒,还有刚出炉的烤全羊!”一家酒楼的伙计,正操着一口带着浓重河西口音的汉话,热情地招揽着客人。 秦桧目光扫过,见那酒楼之内,亦有不少汉人商贾模样的客人。 他心中一动,对独孤信道:“独孤寺卿,本官一路风尘,颇感劳顿。不知可否在此稍作停留,饮杯清茶,也好……观摩一番贵国都城的繁华景象?” 独孤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但还是陪笑道:“秦天使既有此雅兴,下官自当奉陪。只是……陛下已在宫中设宴,为天使接风洗尘,若耽搁久了,恐陛下怪罪。” “无妨。”秦桧淡淡一笑,“本官只是略作小憩,品茗片刻便走。陛下那边,自有本官分说。”他的语气虽然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独孤信无法,只得引着秦桧一行人进入了那家名为“醉仙楼”的酒肆。 酒肆之内,生意倒也兴隆。秦桧选了个临窗的雅座坐下,王彦升和书吏则立于其身后。独孤信也只得在一旁作陪。 秦桧看似在品茶观景,实则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着周围茶客们的谈论。 只听邻桌几个看似是本地富商的党项人,正压低了声音议论: “听说了吗?南朝这次派来的使臣,来头不小,据说是他们皇帝跟前的红人!” “哼,红人又怎样?到了咱们兴庆府,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可听说了,南朝那位新皇帝,可不是好惹的!连金国那般强横,都在他手底下吃了大亏!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怕什么!咱们大夏也不是泥捏的!再说了,不是说朝廷要派公主去和亲吗?只要成了亲家,还怕他们翻脸不成?” “和亲?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的!我那在宫里当差的远房亲戚说,为了这事儿,咱们陛下这几日都没睡好觉!朝堂上吵成了一锅粥,有的说必须送公主过去才能保平安,有的说这是奇耻大辱,宁可打仗也不能送!也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我看南朝这次派使臣来,脸色肯定不好看,说不定就是来给咱们下最后通牒的!” “他凭什么?咱们又没短他什么!” …… 秦桧听着这些议论,嘴角微微上扬。看来,西夏朝野上下,对宋朝的态度,以及对未来的判断,都充满了矛盾和不确定。这对他接下来的外交斡旋,无疑是有利的。 饮过两杯清茶,秦桧便起身告辞。独孤信如蒙大赦,连忙引着使团前往馆驿。 西夏为宋使安排的馆驿,位于城西一处相对僻静的官署之内,名曰“怀远驿”。院落倒也整洁,只是陈设比起汴京的鸿胪寺馆驿,便显得简陋了许多。 待安顿下来,屏退左右,王彦升才对秦桧低声道:“秦天使,依下官看来,这西夏国都之内,民心不稳,朝政亦是混乱。我等此行,或许……比预想的要顺利一些?” 秦桧却摇了摇头,目光深沉地望着窗外已然漆黑的夜空,缓缓道:“彦升,切莫掉以轻心。越是如此,越说明西夏君臣已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但也正因如此,他们反而可能在某些时候,做出一些孤注一掷的疯狂之举。” 他顿了顿,继续道:“明日入宫觐见李乾顺,方是真正的较量开始。我等要做的,便是将陛下的旨意,一字不差地传达到位,让他们明白,我大宋的底线,不容触碰!” “是!下官明白!”王彦升肃然应道。 秦桧微微颔首,心中却在盘算着明日朝堂之上,该如何应对西夏君臣的种种诘难与试探。 第207章 天使登殿斥骄横 崇政殿内起风雷 翌日,辰时初刻。 兴庆府皇城,崇政殿。这座象征着大白高国无上权力的殿堂,沐浴在清晨高原特有的澄澈阳光之下,殿顶铺设的青黛色琉璃瓦反射着冷冽的光芒,与远处巍峨的贺兰山影相映,平添了几分苍凉与肃穆。 殿外广场之上,两列顶盔贯甲的西夏御前卫士——“铁鹞子”,身形剽悍,手持长柄铁骨朵,如雕塑般伫立。他们头戴的铁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盔顶的白色牦牛尾随着晨风微微拂动,无声地昭示着此地的威严。 大宋钦差便宜行事使秦桧,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袭由官家赵桓特赐的紫色团花纹朝服,腰束七梁金玉带,头戴双翅展脚幞头。 这身本非其秘书少监品级所能穿着的服色,正是临行前陛下特恩,以壮行色,以示天朝使臣之尊。他神情从容,目光沉静,在西夏鸿胪寺卿独孤信略显复杂的目光引导下,缓步踏上了通往崇政殿的白石御阶。 副使鸿胪寺主簿王彦升,身着绯色公服,与两名青袍书吏紧随其后,皆是神情肃然。那二十名精选的殿前司护卫,则按西夏国礼,佩刀立于殿外指定之处,身姿挺拔如松,目光炯炯,自有一股百战精锐的凌厉气势。 秦桧深吸一口略带寒意的空气,迈步跨入崇政殿高大的门槛。 殿内比之外面,光线骤然一暗。数十根合抱粗细的朱漆巨柱,支撑着高不可攀的穹顶,穹顶之上,绘满了色彩浓烈、线条粗犷的党项神话图腾——飞腾的白耗牛、盘旋的苍鹰,以及佛陀讲经、菩萨低眉的佛教壁画,充满了神秘而威严的异域风情。 御座设于殿堂最北端的高台之上,以沉香木雕刻而成,椅背上镶嵌着硕大的绿松石和红珊瑚,显得华贵而古朴。夏崇宗李乾顺,身着一袭与宋制略有不同的赭黄色盘龙袍,头戴嵌宝金冠,面色平静地端坐其上,锐利的目光如同高原上的鹰隼,紧紧锁定了缓步走来的宋朝使臣。 御座之下,文武百官按官阶品级,分列左右。左为文臣,以须发皆白、身着紫色貂裘的国相拓跋守寂为首,其后便是面带忧色的礼部尚书李仁爱,以及中书省右评事李仁孝、御史台都勾野利蒲哇等人,他们大多神情凝重,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与不安。 右为武将,为首者正是那日与秦桧有过一面之缘的翊卫将军察哥,他今日亦是一身簇新的皮甲,腰间佩着嵌金弯刀,豹眼圆睁,神情倨傲,其身后诸将,如枢密院左厢领军使赫连雄等人,也大多是满脸横肉,目露凶光,毫不掩饰对宋使的敌意。 整个大殿之内,鸦雀无声,唯有秦桧一行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堂中轻轻回荡。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秦桧行至殿中,距离御座约十数步处停下,与王彦升一同,按照宋朝使臣觐见外邦君主的礼仪,躬身长揖,朗声道:“大宋皇帝陛下遣钦差便宜行事使臣秦桧,参见西夏国主陛下。”他的声音清晰、沉稳,不带丝毫卑怯,亦无半分倨傲,如清泉流石,在这压抑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天使免礼,平身。”御座上的李乾顺缓缓开口,声音略显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赐座。” 立刻有两名身着党项特色服饰的内侍,悄无声息地搬来两只铺着精美毛毡的锦墩,设于殿中左侧。 秦桧与王彦升谢恩后,从容落座。秦桧腰背挺直,目光平静地回视着御座上的李乾顺,以及两旁那些神色各异的西夏大臣。 李乾顺端起御案上的一只金杯,轻轻呷了一口,似是马乳酒一类的饮品,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天使远来,一路跋涉,想必辛苦。不知南朝皇帝遣天使前来我大白高国,所为何事啊?”他依旧称呼宋帝为“南朝皇帝”,言语间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和试探。 秦桧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卷用明黄色绫锦包裹的国书,起身再次一揖,朗声道:“臣奉大宋皇帝陛下之命,特为宋夏两国睦邻友好,边境永安而来。陛下有国书一封,请西夏国主陛下御览。” 一名随行的宋朝书吏上前,双手高捧国书漆盒,恭敬地呈递给趋步上前的西夏内侍。那内侍小心翼翼地接过,转身快步呈至御案之上。 李乾顺却并未立刻打开那封国书,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紧紧地盯着秦桧,仿佛要从这位年轻的宋使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殿内的气氛,愈发凝滞和沉重。 终于,武将班列中,翊卫将军察哥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踏前一步,粗犷的声音如同平地起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秦天使!你口口声声说为‘睦邻友好’而来,那本将倒要问问你!尔南朝大将刘法,无端率军越过疆界,袭我部族,杀我勇士,焚我庐帐!此等野蛮行径,也配称得上‘睦邻友好’四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察哥此言一出,犹如在滚油中投入了一星火苗,右班武将顿时群情激奋,纷纷出言附和。 “正是!宋人欺我太甚!简直不把我大夏放在眼里!”枢密院左厢领军使赫连雄亦是满面怒容,高声喝道。 “先是在边境挑衅,如今又派使臣来耀武扬威不成?” “若不给我等一个满意的交代,休想让尔等安然离开这兴庆府!” 叫嚣之声此起彼伏,大有将秦桧生吞活剥之势。 面对这汹涌而来的敌意,秦桧却依旧端坐于锦墩之上,面色平静如常,仿佛未闻。他甚至还有闲暇,端起面前案几上的一杯西夏特有的砖茶,轻轻吹了吹浮沫。 待那些叫嚣声稍歇,秦桧才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缓缓起身。他目光清澈,平静地迎向察哥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豹眼,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西夏大臣的耳中: “翊卫将军此言,恕秦某不敢苟同。”他微微顿了顿,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方才继续道,“其一,刘法将军乃我大宋熙河路宿将,其职责便是守土安民,保我边境宁靖。贵国边境部族,不思安分守己,反而屡屡越境,袭扰我朝商旅,劫掠财物,甚至……杀害我朝护卫军民!桩桩件件,皆有实证,罪不容诛!刘将军奉朝廷之命,清剿入境流寇,乃是维护正义,护我子民,何错之有?” “其二,”秦桧的语气陡然加重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所谓‘无端越境’,更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若非贵国部族行凶作恶在前,我朝将士又何须劳师远征,深入不毛?莫非在察哥将军看来,只许贵国部族在我大宋境内烧杀抢掠,却不许我大宋将士踏足贵国寸土,以牙还牙不成?敢问天下,可有此等强横无理之霸道行径?” “你……你这南朝来的腐儒,休要在此强词夺理!”察哥被秦桧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胸中怒火更盛,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反驳,只能指着秦桧怒道,“即便……即便是我等部族有过在先,尔等南朝,也可先遣使交涉,以礼相待!何故一上来便擅动刀兵,屠戮我大夏子民!此乃……此乃不宣而战,背信弃义!” “屠戮?背信弃义?”秦桧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声音也随之拔高了几分,“察哥将军,你出使汴京之时,可曾记得,当初金贼数十万大军围攻我大宋京师,意图亡我国家,灭我宗庙之际,贵国……又是如何行事的?” 他目光如电,直视着察哥,一字一顿地说道:“贵国的铁鹞子精骑,可是‘协助’金人,在我大宋熙河、兰湟、秦凤各路州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时,将军可曾想过‘屠戮’二字?可曾念及过半点‘两国邦交之谊’?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背信弃义’之愧?” “我……”察哥被秦桧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宋使,言辞竟如此犀利,直接揭开了西夏最不愿提及的疮疤!他出使汴京之时,宋人虽然也曾提及此事,但多是点到即止,哪像今日这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毫不留情地将西夏的“罪状”一一摆了出来! 御座之上的李乾顺,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握着金杯的手,青筋暴起。 秦桧却仿佛未见,他目光扫过大殿之内所有面色各异的西夏大臣,声音愈发洪亮,带着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气势: “我大宋皇帝陛下,天纵圣明,仁德宽厚!念及两国百余年来的情分,并未在金贼败退之后,立刻追究贵国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罪!这,已是我皇天大的恩典!” “然则,贵国非但不知感恩戴德,悬崖勒马,反而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在我大宋君臣上下一心,励精图治,国力蒸蒸日上,已然展现出中兴气象之际,依旧纵容边境部族袭扰我疆,杀我军民!此等行径,与背弃盟约何异?与趁火打劫的盗匪何异?与那反复无常的豺狼何异?!” 他声色俱厉,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西夏君臣的心头! “我大宋自太祖太宗开国以来,便有祖训流传:‘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又有古语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犯之!’刘法将军此次犁庭扫穴,雷霆反击,正是此理!不过是……给贵国一个小小警告,让尔等知晓,我大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大宋的疆土,不容侵犯!我大宋的军民,不容欺辱!” “放肆!狂妄至极!”一名头戴鹰羽毡帽的年轻党项将领终于按捺不住,猛地从武将班列中冲出,指着秦桧便要破口大骂,甚至有上前动粗的迹象,“区区一个南朝来的七品小官,竟敢在我大白高国崇政殿上如此大放厥词!来人啊!与我将这狂悖宋使……” “退下!谁敢无礼!”御座之上的李乾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冰冷而沙哑,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制止了那名冲动的年轻将领,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秦桧,缓缓说道:“秦天使之言,未免……未免也太过偏激了。两国边境之事,历来犬牙交错,是非曲直,岂能由你南朝一家之言便可定论?朕已下旨,命枢密院与御史台严查此事,若确系我大夏部族有过在先,朕……朕自会秉公处置,给南朝一个交代。只是……贵国宋军越境深入,杀伤我民,亦非敦睦邻邦之正道。” “陛下圣明。”秦桧见李乾顺语气稍缓,便也微微躬身,姿态放低了几分,但语气依旧不卑不亢,“是非曲直,自有两国史官秉笔直书,亦有天下万民口耳相传。我皇陛下此番遣臣前来,并非是与贵国争辩昔日恩怨,亦非是来兴师问罪。而是……为与贵国重修旧好,共谋两国万世太平之长远大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所有大臣,朗声道:“陛下御览国书便知,我皇此番提出的三条要求,在我皇看来,并非是强人所难,更非是趁人之危,而是……恢复两国正常邦交之最基本的前提,亦是贵国展现与我大宋修好诚意之唯一途径!” 李乾顺闻言,脸色再次一沉。他拿起御案上的那封大宋国书,只觉得那明黄的绫锦和精致的龙纹,此刻看来竟是如此的刺眼。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地说道: “秦天使,贵国皇帝在国书中提出的这三条,未免也太不将我大白高国放在眼里了!”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厉声道:“其一,要朕严惩所谓的‘肇事部族首领’,并由朕亲署国书,向你南朝公开谢罪!此乃国与国交往,前所未有之奇耻大辱!朕断不能容!” “其二,竟要朕归还所谓的‘近年侵占疆土’,重新确立边界!熙河、兰湟、秦凤诸路,自古便是我党项先民繁衍生息之地,与你南朝互有往来,何来‘侵占’一说?此乃割我大夏之血肉,朕亦断不能容!” “其三,更是滑天下之大稽!竟要朕断绝与北方金国的一切联系!我大夏与何国结盟,与何国通好,乃是我大夏之内政,是我大夏君主之自主权柄!岂容你南朝一个外邦来指手画脚,横加干涉!此乃视我大夏为尔等藩属,辱我大夏国格!朕……更万万不能容!” 李乾顺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在崇政殿上咆哮出声!殿内的西夏文武官员,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此刻亦是群情激奋,纷纷出言附和,指责宋朝“狂妄自大”、“欺人太甚”。 “陛下圣明!南朝小儿,安敢如此欺我大夏无人!” “此等苛刻条件,与那城下之盟何异!我等宁死不从!” “我大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岂能受此胯下之辱!” 翊卫将军察哥更是再次出班,指着秦桧厉声喝道:“陛下!南朝宋使如此狂悖无礼,分明是奉了其主之命,前来逼迫我大夏!臣请陛下立刻下旨,将这狂悖宋使拿下,明正典刑!再点齐我大夏三军,与那南朝小皇帝决一死战!让他知道,我大夏勇士的弯刀,也不是吃素的!” 一时间,整个崇政殿之内,喊打喊杀之声震天,仿佛立刻就要刀兵相见。主战派的气焰,在李乾顺的“带动”下,再次达到了顶峰。 礼部尚书李仁爱、国相拓跋守寂等人面色惨白如纸,几次想要出言劝谏,却都被那汹涌的声浪无情地淹没。他们焦急万分地望向殿中那位年轻的宋使,只见秦桧在如此剑拔弩张、群情汹汹的气氛之下,竟然依旧面带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神情从容不迫,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待殿内的声浪稍稍平息了一些,秦桧才不慌不忙地抬起手,轻轻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 说也奇怪,他这个看似轻描淡写的动作,以及那份临危不乱的沉静气度,竟然真的让喧嚣的大殿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西夏国主陛下,息雷霆之怒。诸位西夏的王公大臣,亦请暂息干戈,听秦某一言。” 秦桧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洞察力和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秦某此来,并非耀武扬威,更非挑起争端。乃是奉大宋皇帝陛下之命,带着和平之诚意,前来与贵国商议两国睦邻友好、永续太平之策。并非是来与诸位逞口舌之快,争一日之短长的。” “至于陛下所言,我皇提出的那三条要求,在陛下和诸位大人看来,或许是‘苛刻’,是‘猖狂’,是‘不将贵国放在眼里’。但在我皇陛下看来,在我大宋亿万军民看来,这并非是强人所难,更非是趁人之危,而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他微微提高了声调,目光炯炯地扫视着西夏群臣: “第一条,贵国边境部族,擅自越境,袭扰我朝商旅,杀害我朝军民,此事铁证如山,无可辩驳!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此乃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公理!贵国作为其宗主之国,未能约束属下,以致酿成惨祸,如今要求贵国严惩凶手,并由国主陛下亲署国书,公开谢罪,以安抚我朝受难之军民,以彰显贵国道义之担当,难道……不应该吗?!” “第二条,所谓‘自古交错之地’,不过是贵国单方面的一面之词!历史疆界之划分,自有历代图册舆图可为凭证,孰是谁非,曲直分明,一目了然!贵国屡次趁我朝与北方强敌(辽、金)大战之际,蚕食我熙河、兰湟、秦凤等路疆土,此等行径,与趁火打劫何异?与背信弃义何异?如今我朝国力恢复,要求贵国归还这些本就属于我大宋的土地,不过是物归其原主,拨乱反正,难道……不应该吗?!” “至于第三条,”秦桧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如利剑般直刺御座之上的李乾顺,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冽,“北方金贼,乃我大宋不共戴天之血海深仇!其残暴不仁,荼毒中原,所犯罪行,罄竹难书,早已是天怒人怨,天下共愤!贵国若与之暗通款曲,眉来眼去,甚至……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便是与虎谋皮,与狼共舞,更是与天下公理和道义为敌!我皇陛下要求贵国立刻断绝与其一切不正当之往来,乃是为贵国长远国策着想,免受其狼子野心之牵连,免遭池鱼之殃,难道……不应该吗?!” 秦桧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不卑不亢,却又字字千钧,句句诛心!将西夏的理亏之处,剖析得淋漓尽致,也将其面临的利害关系,摆在了台面之上! 大殿之内,那些方才还叫嚣不已的西夏官员,竟一时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驳。有些原本就心存疑虑的官员,更是低下了头,若有所思。 御座之上的李乾顺,脸色更是变幻不定,从最初的暴怒,到中间的惊疑,再到此刻,眼中已然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与……迷茫。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文弱、年纪轻轻的南朝使臣,口才竟是如此了得,心思竟是如此缜密,胆魄竟是如此过人! 秦桧见火候已到,知道过刚易折,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陛下,我皇陛下深知,两国一旦开启战端,最终受苦受难的,终究是两国的无辜百姓。边境一旦烽烟再起,不知又将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故而,我皇陛下特遣臣下不远千里而来,便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与贵国通过和平商议,化解干戈,重修旧好。此乃我皇陛下之仁心,亦是天下万民之福祉。” “然则,”他语气再次一沉,“和平,并非是无原则的退让,更不是对侵略行径的纵容。我皇陛下提出的这三条要求,便是我大宋的底线,亦是两国能否重归于好的基石。绝无……讨价还价之余地!” 他微微抬高了声音,目光再次坚定地扫过所有西夏君臣,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若贵国能拿出真正的诚意,正视历史,改弦更张,满足我皇陛下提出的这三条要求。那么,我皇陛下亦可既往不咎,两国依旧可以睦邻友好,互通有无,共谋发展。我皇陛下甚至可以考虑,在榷场贸易等事宜上,给予贵国一定的便利和优惠,以示大国之胸怀。” “但若……”秦桧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眼中更是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若贵国君臣……依旧执迷不悟,心存侥幸,一意孤行,甚至还想继续玩弄那套勾结金贼、袭扰我朝边境的卑劣把戏……” 他向前迈出一步,整个人的气势陡然攀升,如同即将发起雷霆一击的猛虎! “那么,秦某今日,便将我皇陛下的另外一句话,原封不动地转告贵国——” “刘法之刀,尚在鞘中,未饮汝血!河北岳飞、太原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诸部,数十万大宋虎贲,亦已枕戈待旦,厉兵秣马!贺兰山下,弱水河畔,是重新遍插我大宋的龙旗,还是让尔等君臣百姓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皆在陛下……一念之间!望陛下……三思而后行!勿谓言之不预也!” 第208章 天使殿前斥骄横 龙颜暴怒起杀机 崇政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秦桧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雹般砸落,殿内温度骤降。那句“勿谓言之不预也”,更是让所有西夏君臣心头一凛。 御座之上,夏崇宗李乾顺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猪肝一般,胸膛剧烈地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他死死盯着秦桧,那眼神恨不得将其凌迟。 他本是存了些试探与怀柔的心思,想着若是这宋使言辞稍微软和,他便顺水推舟,提及联姻,再徐徐图之。 谁曾想,这秦桧竟是如此不知进退,咄咄逼人,将他大白高国的颜面,按在地上反复践踏! “放肆——!” 李乾顺猛地一拍御座扶手,那沉重的木料发出一声巨响,他霍然起身,指着秦桧,声音因暴怒而嘶哑变形:“狂悖宋使!你安敢在朕的崇政殿上如此大放厥词!你……你欺我大夏无人耶?!” “陛下息怒!”殿下两侧西夏大臣见状,呼啦啦跪倒一片。 唯有秦桧与王彦升,依旧如松柏般挺立在殿中。秦桧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李乾顺见他这般模样,更是怒不可遏,指着秦桧,戟指怒喝:“秦桧!朕本念两国或有修好之机,朕……朕甚至已在考量,是否以宗室之女下降尔南朝,以结永世之好!此乃朕天高海深之诚意!尔非但不思感恩,反而口出狂言,将朕与我大夏视若无物!莫非,尔真以为朕不敢杀你这狂徒?!” 他这话一出,殿内主和的李仁爱等人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陛下这是被彻底激怒了! 未等李乾顺再说下去,秦桧却忽然仰天打了个哈哈,那笑声在这剑拔弩张的殿堂上显得格外刺耳。 “狂徒,你笑什么?!”李乾顺怒吼道,双目赤红。 秦桧收敛笑容,目光却变得锐利如刀,直视李乾顺,一字一顿道:“秦某笑陛下……此言差矣!” 他顿了顿,不等李乾顺发作,便继续道:“陛下以为,区区一桩儿女婚事,便能化解两国宿怨?便能抵消贵国屡番背盟,袭我边疆,杀我军民之血债?陛下此言,莫说我皇陛下不信,便是我大宋三岁孩童,亦知其为掩耳盗铃之举!” “你……!”李乾顺气得浑身发抖。 “我皇陛下遣臣前来,所为何事,国书中已写得明明白白!”秦桧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那三条,乃是我大宋的底线!陛下若肯拿出诚意,满足我朝所请,则两国尚有转圜余地。若陛下以为,用一个女子便能搪塞过去,那便是打错了算盘!” “至于陛下所言的‘联姻’,”秦桧眼中闪过浓浓的不屑与轻蔑,“恕秦某直言,我皇陛下后宫之中,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各具风姿,尚且觉得眼花缭乱,又岂会稀罕贵国所谓的‘宗室贵女’?此等自作多情之举,在我大宋君臣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贻笑四方罢了!” “混账!混账东西!朕……朕今日必杀汝!!”李乾顺彻底被秦桧这番毫不留情的嘲讽激怒了,他猛地从御座上跳将下来,指着秦桧,状若疯狂。 “陛下!陛下圣明!臣请陛下即刻下旨,将这狂悖宋使拿下!凌迟处死!以儆效尤!”翊卫将军察哥见状,犹如见到了血腥的鲨鱼,第一个冲了出来,跪倒在李乾顺面前,唾沫横飞地嘶吼道,“此獠辱我君上,蔑我大夏,不杀不足以平息我大夏百万军民之怒火!” “杀了他!杀了他!”枢密院左厢领军使赫连雄等一众主战派武将,也纷纷出列,目露凶光,杀气腾腾地附和道,整个崇政殿,瞬间被一股狂热而暴戾的气氛所笼罩。 “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三思!三思啊!”礼部尚书李仁爱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地扑到御座台阶之下,抱住了李乾顺的腿,老泪纵横地哀求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此乃亘古不变之理!若杀宋使,便是与南朝彻底宣战!届时,战端一开,玉石俱焚,我大夏……我大夏危矣!陛下!臣求您了!收回成命!” 国相拓跋守寂亦是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与中书省右评事李仁孝、御史台都勾野利蒲哇等人一同跪伏于地,苦苦劝谏。 “陛下!杀使乃自取灭亡之道啊!” “南朝兵锋正盛,我等万万不可行此不智之举!” “请陛下以社稷为重,以万民为念啊!” 然而,此刻的李乾顺,双眼通红,理智早已被熊熊怒火所吞噬。他一把推开脚下的李仁爱,指着那些哭谏的文臣,厉声咆哮道:“住口!尔等这群贪生怕死、只知摇尾乞怜的懦夫!平日里空谈误国,如今大宋欺到头上,尔等却还想着卑躬屈膝!朕养尔等何用?!朕今日,便要让那南朝小皇帝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威难犯!”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嗜血的光芒,猛地一挥手,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来人啊!给朕……给朕将这两个狂悖的宋使,拖出殿外——立刻斩首!!” “陛下不可——!”李仁爱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呼喊。 “谁敢再替宋使求情,一律同罪!”李乾顺面目狰狞地喝断。 殿外侍立的“铁鹞子”卫士,早已听候多时,闻听陛下有旨,立刻有十数名身材魁梧、杀气腾腾的甲士,手持出鞘的雪亮钢刀,如狼似虎般大步跨入殿中,直扑秦桧与王彦升! 整个崇政殿内,杀机四溢!主战派将领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快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宋使人头落地的场景。而李仁爱等主和派大臣,则一个个面如死灰,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悲哀。 副使王彦升见此情景,脸色瞬间煞白,但他强自镇定,跨前一步,将秦桧护在身后,厉声道:“我乃大宋使臣!尔等谁敢动手?!” 几名铁鹞子卫士却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桧却忽然轻轻推开了挡在身前的王彦升,上前一步,面对着那些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西夏甲士,以及御座之上暴跳如雷的李乾顺,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露出了一抹极其古怪的、近乎释然的笑容。 “呵呵……西夏国主,你……终于还是做了这个决定。”秦桧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李乾顺被他这笑容和语气弄得心中一突,但事已至此,岂能反悔,他色厉内荏地吼道:“死到临头,还敢故弄玄虚!拿下!” “拿下?”秦桧摇了摇头,那笑容愈发显得高深莫测,“陛下,杀我二人,的确易如反掌。只是……秦某今日前来,早已抱定了必死之心!” 他猛地从袖中取出一物,并非什么“血诏”,而是一枚小巧却精致无比的黑色铁符,上面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正是皇城司最高级别的信物! “我皇陛下遣臣出使之前,便已料到贵国反复无常,或有不测之举!”秦桧高举铁符,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相击,震慑全场,“陛下有旨!若臣秦桧与王副使,三日之内无平安消息传回汴京,或是我二人命丧于西夏,则视为西夏主动与我大宋宣战!” 他目光如电,扫过所有西夏君臣,一字一顿地说道:“届时,熙河路刘法钤辖所部,河北岳飞都统制所部,太原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诸路大军,以及我大宋境内所有整装待发的虎贲之师,将不必再等候朝廷钧旨,可自行决断,便宜行事,以雷霆万钧之势,荡平贺兰,直捣兴庆!” “秦某与王彦升,不过区区七品、八品微末之臣,死不足惜!”秦桧朗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决绝与豪迈,“能以我二人之微躯,换来陛下西征大军师出有名,换来大宋犁庭扫穴之万世伟业,何其幸哉!何其壮哉!” 他猛地转向御座上的李乾顺,厉声喝道:“李乾顺!你今日若杀我二人,便是亲手为你西夏掘下了坟墓!便是将你大白高国百万生灵,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你,可敢承担这灭国之罪?!你,可敢用你这兴庆府满城君臣的头颅,来为我二人陪葬?!” 王彦升此刻亦是热血沸腾,上前一步,与秦桧并肩而立,昂然道:“夏主!我二人今日,便是来求死的!只盼夏主的刀,磨得够快!莫要耽误了我大宋天兵,踏平尔等巢穴的时辰!” 第209章 血溅金殿君臣惧 疯狂一掷赌国运 崇政殿内,一片死寂。 秦桧的话,字字如刀,劈在每个西夏君臣心头。 御座上,夏崇宗李乾顺的面孔由青转紫,胸口剧烈起伏。 他死盯着秦桧,从牙缝中挤出字句: “竖子……安敢饶舌!” 声音嘶哑,透着杀机。 李乾顺猛拍龙椅扶手,“砰”的一声,他霍然起身,手指殿下: “好个秦会之!好个狂悖宋使!” “汝以为凭三寸之舌,便能让朕屈膝?让我大白高国,任尔等宰割?!” “陛下息怒!”礼部尚书李仁爱急忙出列,躬身道:“宋使言辞虽烈,然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望陛下三思!” 李乾顺置若罔闻,转向右班武将,声音尖利: “察哥将军!诸位爱卿!都听见了!这便是南朝的‘诚意’!” “此獠辱我君上!欺我大夏无人!” 翊卫将军察哥踏步而出,声若雷霆: “陛下!此等狂徒,留之何用?!” “正是!”兵部尚书赫连雄附和,“请陛下降旨,以其血洗刷我大夏之辱!” 李乾顺剧烈喘息,指着铁鹞子卫士,嘶吼: “拿下!给朕将这两个宋狗拿下!!” “陛下!不可!”国相拓跋守寂慌忙跪倒,“杀使乃天下大忌!必招宋军西征!陛下以社稷为重啊!” “社稷?”李乾顺冷笑,“朕之社稷,岂容宋人染指?!” 察哥一个箭步,夺过近旁卫士钢刀,狞笑道: “陛下圣明!臣,愿为陛下亲手斩之!” “杀宋狗!” “雪国耻!” 右班武将纷纷拔刀怒吼。 李仁孝急道:“将军息怒!宋朝兵强,若因此开战,我大夏危矣!” “李评事此言谬矣!”察哥横刀,“我大夏儿郎,何惧宋人?宁死不受此辱!” 御史台都勾野利蒲哇叩首:“陛下,老臣死谏!宋使虽不敬,然两国若开战端,恐千古遗恨!” “住口!”李乾顺暴喝,“朕意已决!谁再多言,通敌论处!” 秦桧立于殿中,面色如常。 他缓缓开口:“夏主既要动手,秦某无惧。” “只是夏主当知,今日之举,必为后世不齿。” “还敢巧言?”察哥举刀。 “且慢!”秦桧朗声道,“秦某有一言。” 李乾顺冷冷道:“说!” 秦桧正色道:“昔汉武遣使匈奴,单于欲杀之。左右谏曰:‘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单于从之,终与汉和。今李主若杀宋使,便是自绝于天下!” “届时宋军压境,金人旁观,何以自处?” “胡言乱语!”李乾顺面目狰狞,“朕今日便让南朝小儿知晓,触怒朕的下场!” 李仁爱以头抢地:“陛下!老臣死谏!勿铸大错!” “陛下!”拓跋守寂亦跪倒痛哭,“先王基业艰难,陛下岂可因一时之愤,断送江山?” 殿内文臣纷纷跪倒,哭声一片。 李乾顺推开李仁爱:“闭嘴!一群懦夫!” 他猛一挥手:“动手!” “遵旨!”察哥狞笑,钢刀带着风声劈向秦桧。 副使王彦升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秦桧昂然而立,朗声道: “秦某受君命而来,死亦无憾!” “只叹尔今日疯狂,他日必以国运偿之!” “噗——” 利刃入肉。 鲜血飞溅。 滚烫的血液,泼洒在光洁的金砖上,刺眼夺目。 数点殷红,溅上了李乾顺的龙袍,如同不祥的烙印。 秦桧身躯一颤,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他却猛地昂首,目光如炬,直刺龙椅上的李乾顺,声音带着血沫,却依旧洪亮:“陛下……臣……此躯……不曾辱没……大宋风骨!”说罢,他眼神中的神采迅速黯淡,身躯一软,缓缓跪倒,再向前扑去。血,自身下缓缓渗开。 另一边,数名卫士亦将晕厥的王彦升斩于刀下。 血腥味瞬间弥漫整个大殿。 李乾顺看着血泊中的尸身,脸上的疯狂渐渐退去,化为一片茫然与隐隐的恐惧。 “陛……陛下……”李仁爱声音颤抖,“大错……铸矣……” 拓跋守寂老泪纵横:“陛下啊!您将我大白高国,亲手推入绝境!南朝天子闻讯,必将震怒!数十万大军西来,我等何以抵挡?” 李仁孝瘫坐在地:“完了……再无转圜……” 察哥等武将,此刻也觉不妥。杀使之后果,远超预料。 李乾顺瘫坐御座,冷汗浸透龙袍。 良久,他沙哑道:“传朕旨意,收殓宋使尸身,城外掩埋。” “陛下!”李仁爱哭道,“当速遣使汴京谢罪,或可挽回!” 李乾顺仿若未闻: “全军戒备!各路关隘严防!” “再传旨,速派使臣往上京,告知金国皇帝。请其念在昔日攻宋之约,发兵南下,与我大夏共击宋人,瓜分其土!” 群臣闻言,更是面如死灰。 拓跋守寂还欲再谏,被李乾顺粗暴打断: “朕不欲再听!察哥、赫连雄,速调兵马,固守兴庆!余者各司其职!临阵退缩者,斩!” 他环视殿中狼藉,声音疲惫:“退朝……” “臣等遵旨!”察哥与赫连雄躬身应道。 李仁爱踉跄而行,老泪纵横:“苍天!我大夏国运,尽矣!” 拓跋守寂扶着殿柱,喃喃道:“陛下糊涂啊!宋军一至,谁能挡之?” “国相。”李仁孝低声道,“事已至此,当早做准备。” “准备?”拓跋守寂苦笑,“还能如何准备?陛下已决意与宋为敌,更欲引金兵入境,此乃饮鸩止渴!” 野利蒲哇叹道:“老夫活过一甲子,未见如此荒唐之事。两国使臣,血溅金殿,天下将如何看待我大夏?” “诸位相公不必如此悲观。”察哥带着几名武将走来,脸上煞气未消,“我大夏铁鹞子,天下闻名!宋人来了,正好让他们见识厉害!陛下已遣使联络金国,待金兵一至,两面夹击,宋人必败!” 李仁爱怒视察哥:“将军可知今日铸下何等大错?!” “那又如何?”赫连雄冷笑,“宋人辱我君上,吾当为国雪耻,何错之有?李尚书莫非忘了自己是大夏之臣?” “正因是大夏臣子,才要为社稷长远计!”拓跋守寂正色道,“宋朝新君并非庸主,麾下猛将如云。我大夏兵力本就不及,如今还要防备金人趁火打劫!” “国相多虑了。”察哥不以为然,“金国与我大夏早有默契,岂会坐视我等被宋人欺凌?” “天真!”李仁孝摇头,“金人狼子野心,岂是与虎谋皮?今日引狼入室,他日必受其害!” 正争论间,一名内侍匆匆而来:“诸位相公,陛下有旨,命礼部即刻草拟国书,由李尚书亲自带队,备厚礼,火速赶赴上京,面见金国皇帝,商议出兵细节。” 李仁爱闻言,如遭雷击,仰天长叹: “天亡我大夏!天亡我大夏啊!!”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御书房。 李乾顺独坐其中,面前的龙袍上,那几点暗红的血迹格外刺眼。 他双手微微颤抖,秦桧临死前的言语,如魔音般在他脑海中回荡。 “遗臭万年……”他喃喃自语,“朕,真的会遗臭万年么?” 门外传来皇后带着哭腔的声音:“陛下,臣妾听闻朝堂惊变,特来探望,望陛下保重龙体……” “不见!”李乾顺暴躁地吼道。 “陛下……” “都给朕滚开!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空荡的书房内,只余他一人。 窗外的晨光渐渐明亮,照在他苍白而憔悴的脸上。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远处,巍峨的贺兰山脉在晨曦中显露出雄壮的轮廓。 这是他的江山,他的国土。 可如今,这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血色。 “父皇,儿臣……是否真的做错了?”他望着远山,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恐惧。 一阵晨风吹过,卷起了御案上的一份奏章。那是昨日军情司刚刚呈上的紧急密报,言宋军主力正在边境集结,旗帜遮天蔽日,似有西进之象。 他拾起那份密报,手指划过上面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罢了!”他猛地将密报掷入一旁的火盆之中,看着它迅速化为灰烬。 “事已至此,唯有一战到底!” “朕就不信,我堂堂大白高国,雄师百万,会亡于宋人之手!” 第210章 西陲狼烟急 刘帅按预案 熙河路,河州州衙。 夜已三更,月黑风高。 秦桧钦差一行出使西夏,已是第七日了。驿路之上,杳无音信,如石沉大海。 刘法立在堂前那张巨大的军事堪舆图前,烛火摇曳,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这位新任兵马钤辖兼知州事,此刻还是一身常服,可眉头早就拧成了铁疙瘩。 \"娘的,还是没消息……\"他低声咒骂,一拳轻轻砸在案几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 秦钦差临行前那番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官家有密旨,若情势危急,桧可便宜行事……若有异动,还望钤辖能依官家早前所定预案,相机策应。\" \"异动……预案……\"刘法双拳紧握,指节发白。官家必是早就料到了这一手! 正在这时—— \"报——!\" 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一名斥候营都头,踉踉跄跄地闯进大堂,嗓子都喊哑了: \"禀钤辖大人!西境出大事了!狼烟四起!\" 刘法霍然转身,虎目圆睁:\"何处?多少处?快说!\" \"松鸣峡!黑石堡!鹰愁涧!\"斥候都头喘着粗气,\"三处烽燧同时燃起!都是一主三辅的规格!这是最高警讯啊钤辖!敌人必定大举来犯!\" \"娘咧!三处同起!\"刘法瞳孔一缩,这绝对不是小股贼寇能搞出的动静! 他厉声喝道:\"传我军令!各处烽燧死守阵地!敌若越境,立时鸣号示警!烽火接力,片刻不得延误!\" \"再派人探!给老子摸清西贼的底细!有多少人马,从哪个方向来的!\" \"遵命!\"斥候都头转身要走。 \"等等!\"刘法猛地叫住他,\"秦钦差呢?!有没有消息?!\" 斥候都头身形一僵,脸色难看:\"回钤辖……西夏境内现在是铁桶一般,我军斥候已经折损了三拨人马,都没能探得钦差的半点消息……\" 听到这里,刘法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烽燧狼烟!天使失联!这就是秦钦差所说的\"异动\"! \"西贼!欺人太甚!\"刘法怒发冲冠,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笔墨都跳了起来。 官家有言在先:天使有失,即为宣战! \"甲字号预案——启动!\" \"擂聚将鼓!吹紧急军号!\" \"所有指挥使以上的将官,一刻钟内必须到州衙大堂点卯!\" \"违令者——斩!!\" \"喏!\" \"咚!咚咚!咚咚咚——!\" \"呜——呜——呜——!\" 战鼓与军号的声音,骤然撕裂了河州城宁静的夜! 整个河州城瞬间沸腾起来,家家户户的灯火亮起,人们探头张望,议论纷纷。 不到一刻钟,州衙大堂内就甲叶铿锵,杀气弥漫。 河州兵马都监张威一马当先,身披明光铁甲,腰悬环首大刀,迈着虎步走进大堂。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浓眉大眼,声如洪钟: \"钤辖,俺老张来了!什么事这么急火火的?\" 紧跟着,通判李德林也匆匆赶到,这位文官出身的通判,平时温文尔雅,此刻却也是面色凝重: \"钤辖,下官来迟了,有何要事?\" 接着,各营指挥使、都头、巡检使陆续赶到,不一会儿就有数十员文武齐聚大堂。 其中有熙河路骑兵营指挥使王猛,此人年纪虽轻,却是骑术精湛,素有\"飞将\"之称: \"钤辖,俺老王的马还没歇呢,这就要出征了?\" 还有步兵营指挥使李霸,绰号\"铁塔\",人高马大,力能扛鼎: \"钤辖,俺的弟兄们都憋着一股子劲呢,西贼要是敢来,俺就让他们尝尝俺们的厉害!\" 新来的都头赵虎更是血气方刚,刚一进门就嚷嚷: \"钤辖,是不是要打仗了?俺的大刀早就饥渴难耐了!\" \"甲字号预案\"这四个字,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大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刘法高坐帅案,身上的铁甲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整个人如同一尊杀神。 \"诸位兄弟!\"他声如洪钟,\"西境三处烽燧同时起了狼烟!秦钦差一行,恐怕已经遭了西贼的毒手!\" \"什么?!\"张威顿时怒目圆睁,胡须都竖了起来,\"西贼这帮狗崽子安敢如此?!简直是找死!\" 年轻的都头赵虎更是血气上涌,按着腰间的佩刀跳了出来: \"钤辖!末将请为先锋!这就去踏平贺兰山!让那李乾顺知道咱们大宋男儿的厉害!\" \"对!钤辖!\"骑兵营指挥使王猛也是热血沸腾,\"俺的五百铁骑早就想会会西夏的那什么铁鹞子了!\" \"请钤辖下令出征!\"众将纷纷请战,整个大堂里杀声震天。 刘法猛地一拍帅案,发出巨响:\"都给老子安静!\" 他缓缓起身,目光如饿狼般扫过每一张激愤的面孔: \"官家有旨在先!天使有失,就是宣战的信号!\" \"西贼既然自己找死,咱们就成全他们!\" \"这一战,按甲字号预案执行!都给老子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众将齐声怒吼,声音震得房梁都在颤抖。 刘法走到那张巨大的堪舆图前,手中马鞭直指黑石堡的位置: \"张威!\" \"末将在!\"张威上前一步,昂首挺胸。 \"你马上点齐本部三千铁甲步卒,备足五日干粮,连夜开拔,进驻黑石堡!给老子死死钉在那里!黑石堡要是丢了,老子要你的脑袋!\" 张威拍着胸膛道:\"钤辖放心!俺老张就是死,也要和黑石堡共存亡!西贼想踏过去,除非从俺的尸体上踩过去!\" 刘法点头,又转向通判李德林: \"李通判!\" \"下官在!\"李德林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征发城中所有的民夫车辆!三日之内,十万石粮草、五万支箭矢、统统给老子送到黑石堡!要是误了军机,老子先办你!\" 李德林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一揖到底:\"下官遵命!就是累死也要完成任务!\" \"王猛!\"刘法的目光转向骑兵营指挥使。 \"末将在!\"王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带着你的五百铁骑,沿着边境线巡逻!一有西贼踪迹,立刻飞报!记住了,你们是老子的眼睛,千万别瞎了!\" \"钤辖放心!俺老王的眼睛比鹰还尖!\" 刘法又看向那个浑身是血的斥候都头王英: \"王英!\" \"末将在!\" \"老子再给你五百精骑!一人三马!不惜代价,给老子渗透进西夏腹地!搅他个天翻地覆!查清秦钦差的生死!探明西贼主力的动向!记住,消息重要,你们的命也重要!\" 王英双目赤红,重重叩首:\"末将领命!不完成任务,就死不回来!\" \"李霸!\" \"末将在!\"铁塔李霸声如洪钟。 \"你的步兵营留守河州!城防、粮草、辎重,都归你管!要是后方出了差错,老子回来收拾你!\" \"钤辖尽管放心!有俺李霸在,河州城固若金汤!\" 刘法环视众将,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其余各营,立刻回营!点验兵甲!整肃军纪!\" \"一个时辰后,老子将亲率河州五千铁骑主力,出城西进!沿着边境线,向松鸣峡方向推进!\" \"老子要让那个李乾顺看看,咱们大宋的刀,到底快不快!咱们大宋的兵,到底狠不狠!\" \"愿随钤辖杀敌!犁庭扫穴!\"众将再次咆哮,战意如潮水般沸腾。 \"俺们河州儿郎,从来不怕死!\"赵虎挥舞着拳头。 \"西贼敢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王猛也是豪气干云。 \"为了大宋!为了官家!\"众将齐声高呼。 军令一下,整个州衙内外立时变成了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火把如长龙,照亮了河州城的大街小巷。甲胄碰撞声,兵器出鞘声,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 张威带着他的铁甲步卒,踏着整齐的步伐,向黑石堡进发。临走时,他对着城头大喊: \"弟兄们!跟俺老张走!让西贼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杀!杀!杀!\"三千步卒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王猛的五百铁骑也整装待发,战马打着响鼻,铁蹄踏地。王猛在马上挥舞着马鞭: \"弟兄们!咱们去给西贼一个惊喜!\" 骑兵们哈哈大笑,战意盎然。 李德林则忙着征发民夫,整个河州城都动了起来。城中的百姓纷纷主动请缨: \"李将军!俺们也要出力!\" \"对!不能让西贼小瞧了咱们!\" \"粮食俺们有!车马俺们也有!\" 不多时,河州城厚重的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一骑绝尘,背负着刘法亲手写的密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蹄声急促如雷,如一道黑色闪电消失在通往东方的夜幕中,直奔汴京而去。 刘法立在城头,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心中默默祈祷: \"官家,臣已按您的预案行事。这一仗,臣定不负您的信任!\" 夜风更冷了,带着一股从西面刮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但河州城内,却是火光冲天,杀声震地。 大宋的战争机器,已经全面启动! 第211章 金秋议凌烟 凶讯裂帝心 靖康元年,九月。 汴京城秋高气爽,御苑里的丹桂香气阵阵袭来。紫宸殿偏殿内,却是一片不同寻常的沉寂。 官家赵桓搁下手中的朱笔,刚刚批完江南的财赋奏疏。 齐安与费鼎宋联名上奏,江南财赋清查大见成效,大批税银粮米正陆续解送入京。户部尚书蔡懋昨日入对时,那张素来愁苦的脸也难得露出几分笑容。 \"总算不愁钱了。\"赵桓轻声自语,目光习惯性地落在墙上那幅巨大的《大宋疆域堪舆图》上,视线在西北边陲停留片刻。 秦会之出使西夏,算来已近一月。至今,半点消息也无。 赵桓修长的手指在紫檀木御案上轻叩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对这个人,他素来心思复杂。才干是有,手腕也够,只是史书上那浓墨重彩的\"奸佞\"二字,如根刺扎在心头。 \"陛下,李相公、礼部周尚书在外候旨。\"内侍都知张望轻步而入,声音压得很低。 \"宣。\" 不多时,李纲与周延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李纲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紫色宰执袍,周延寿则是崭新的绯色礼部官服。 \"臣李纲(臣周延寿),参见陛下。\" \"二位卿家免礼,坐。\"赵桓抬抬手,\"张望,上茶。\" \"谢陛下。\" 待两人在锦墩上坐定,小黄门奉上热茶后退下。 赵桓这才开口:\"今日召二位来,是为凌烟阁之事。朕欲效仿前唐太宗旧例,图形功臣于阁上,以彰其忠勇。这筹建之事,可有眉目了?\" 李纲忙起身拱手:\"回陛下,臣与工部吕尚书、户部蔡尚书已数度会商。凌烟阁选址定在太庙之东,显龙门左近的高敞之地,取其背倚宗庙、面向万民之意。\" \"地基如何?\"赵桓问道。 \"工部的营造计划已拟定,地基已在日前开始夯筑,主体梁木亦在加紧采办。预计明年开春,阁楼便可初具规模。\" \"好。\"赵桓微微颔首,\"图样朕也看过了,气势恢弘,甚是满意。钱粮物料那边,李相公替朕再催催蔡懋,务必保证供给。\" 李纲脸上露出笑意:\"陛下放心。江南财赋经齐学士与费御史整顿,如今国库确实宽裕许多。修建凌烟阁的开销,户部已列出专项,当可足额支应。\" \"如此甚好。\"赵桓转向周延寿,面色一肃,\"周卿家,第一批入阁忠烈的名录,还有图形规制、祭奠仪典,都议妥了?此事意义非凡,万不可有差池。\" 周延寿连忙起身,从袖中取出厚厚的奏疏,双手捧起:\"回陛下,臣与太常寺郑卿已将自立国以来,尤其是靖康年间,所有为国捐躯、忠义昭彰的文武名录整理完毕,共三十七人。\" \"三十七人……\"赵桓声音有些沉重。 \"其中,故太师、赠魏国公种师道种少保,一生忠勇,于国难之际力挽狂澜,血荐轩辕,实为我大宋百世军人楷模,当为首批入阁第一人,图形于凌烟阁正殿主位。\" 周延寿停顿片刻,语气带着难掩的沉痛:\"另有故太保姚平仲、故少保王宗濋、故武功大夫张克戬、故武德大夫张斌等殉国将帅……生平事迹、追赠谥号、祭奠仪典、图形规制等,皆已详录于此奏疏中。\" 张望上前接过奏疏,轻手转呈御案。 赵桓接过这份承载着无数忠魂的名册,一页页看得极为仔细。每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眼前便浮现出那些或苍老、或年轻,却同样写满忠诚勇毅的面孔。 \"种少保……姚平仲……张克戬……\"他轻声念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些都是我大宋的铁骨脊梁啊,却都折损在国难之中。\" 他长叹一声,将名册合上:\"这些为国尽忠的英烈,他们的功绩,朕与大宋亿万军民永世不忘!画像必须召集京中丹青国手,如李唐、萧照之辈,务求逼真传神,将其忠勇刚毅的气概尽数展现!\" \"臣等必鞠躬尽瘁,不敢有负陛下重托!\"周延寿与李纲齐声应道。 赵桓端起微凉的茶盏,用杯盖轻拨嫩芽,话题一转:\"对了,李相公,在世功臣的遴选章程,朕记得是交给你与秘书少监秦桧一同拟定?如今可有具体条陈了?\" 提及\"秦桧\",赵桓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深处多了几分深意。 李纲立刻听出话中深意,知道官家又想起了远在西夏的秦桧。他躬身回道: \"回陛下,关于在世功臣入选章程,臣在秦少监离京前,确曾与其秉烛夜谈,反复计议数次。大体遵循陛下定的''德行为先、功绩为凭、文武并重''十二字方针。\" \"秦桧如何说?\"赵桓淡淡问道。 \"秦少监博闻强识,对典章制度、前朝掌故知之甚详。他认为我朝凌烟阁既要彰显武功,也不可偏废文治。可效仿前唐故事,设立文臣阁、武将阁,分列图形,各彰其功。\" 李纲顿了顿,小心观察赵桓神色:\"他还说此事体大,关系朝中诸多重臣荣辱,标准须公允服众。原意是等他出使西夏归来,或能带回些见闻,再一同斟酌修订,呈报陛下御览。\" \"嗯。\"赵桓不置可否,手指在茶盏边缘轻抚,\"这秦会之,倒是处处都显得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等他回朝再议不迟。\"赵桓摆摆手,目光投向窗外秋空,\"西夏那边,近日可还有新的塘报?秦少监一行,可有确切消息?算算时日,也该到兴庆府些日子了。\"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陡然凝重,连窗外的丹桂香都似乎带上了寒意。 李纲与周延寿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安。 李纲上前一步,声音比方才低沉:\"回陛下,据枢密院每日汇总的西北塘报,自上月熙河路刘法钤辖大破入境夏贼,阵斩其将野利阿骨打后,西夏边境表面上未再有大规模袭扰。\" \"表面上?\"赵桓敏锐地抓住关键词。 \"正是。\"李纲眉头紧蹙,\"微臣察觉到几分诡异之处。其一,西夏各处关隘盘查之严苛,远胜往昔,几乎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往来多年的熟商巨贾都被拒之门外,所有商道几乎断绝。\" 周延寿也面带忧色,颤声补充:\"其二,我朝派往西夏的眼线斥候,回报频次大大降低,都说境内气氛诡谲,暗流涌动,兴庆府内更是风声鹤唳。\" \"还有呢?\"赵桓声音渐冷。 \"其三,也是最让微臣寝食难安的。\"李纲声音更加沉重,\"秦少监一行,按行程早该到兴庆府多日。无论李乾顺何等态度,按惯例也该有鸿胪寺定期驿报传回。可至今……音讯杳然,如石沉大海。\" 周延寿苍老的脸上布满愁云:\"陛下,臣听鸿胪寺驿馆官员说,数日前有几名从西夏逃回的汉人行商,神色惊惶,言称兴庆府内有大规模兵马调动,城中气氛紧张如绷紧的弓弦。\" \"更有甚者,\"周延寿压低声音,\"隐约听闻西夏国主李乾顺,对我朝天使多有不敬之语,甚至曾当庭咆哮,出言威胁。只是他们急于逃命,所知零星,未能证实。但秦少监至今音讯全无,老臣实在忧心如焚啊!\" 赵桓端茶盏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盏中早已失温的茶水泛起细密涟漪。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李纲和周延寿所言绝非危言耸听,而是基于情报的合理判断。 秦桧,可能真的出事了。 李乾顺那老匹夫!莫非真敢狗急跳墙,做出悖逆天理的蠢事?还是秦桧另有图谋,故意按兵不动,想要挟朝廷? 一时间,赵桓心中疑窦丛生。他对秦桧的才干不怀疑,但对其深藏不露的心机,骨子里始终存着戒备。此次出使,既是看中其外交手腕,又何尝不是对其忠诚的考验? \"哼!\" 赵桓将茶盏重重顿在御案上,发出清脆撞击声,吓得侍立的小黄门身子一颤。 \"跳梁小丑,也敢在朕眼皮底下兴风作浪!\"赵桓声音冷若冰霜,眼中寒光一闪,\"那李乾顺,莫非以为朕的刀不利,砍不动他那颗昏聩脑袋?还是觉得朕脾气太好,可以任由他反复挑衅我大宋底线?\" 他霍然起身,来回踱步,龙袍下摆划出凌厉弧线。猛地停住,声音如出鞘利剑: \"传朕口谕给熙河路刘法!令其即刻提升边境戒备至最高等级!严密监视西夏境内一切兵马调动!\" 赵桓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暴戾之色,语气森然: \"若彼国有任何不轨之举,或有丝毫危及我大宋使臣安危的迹象……朕许他,临机专断,先斩后奏!一切后果,由朕一力承担!\" \"陛下圣明!\"李纲与周延寿心中一震,连忙躬身领命。 官家这话,已是杀气毕露!\"临机专断,先斩后奏\",这等几乎等同于开战授权的权力,非到万不得已,君王绝不会轻易授予边关大将! 看来,官家对西夏的耐心也已消耗殆尽!一场大祸,恐怕已在西北边陲悄然凝聚! 就在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之际,殿外突然响起比先前更急促、更沉重的脚步声! 张望眉头一挑,正欲询问何人如此不懂规矩,却见一名身着内侍省七品朱色官服的管事太监,已快步趋至殿门外。 他面色因急奔而潮红,气息不匀,但神情异常肃穆。隔着明黄珠帘,声音因刻意压制而低沉,却依旧保持恭敬: \"启禀陛下!宫门外有熙河路紧急军情信使,持刘钤辖十万火急军情文书,言有''死字奏''呈上!奴婢不敢耽搁,特此火速禀奏!\" 犹如平地惊雷,炸响在偏殿内! \"死字奏?!\" 赵桓\"霍\"地从御案后站起,脸色骤冷,双眸精光暴射! 李纲与周延寿面色剧变,骇然相顾! \"死字奏\"!本朝罕见!非国家生死存亡,或惊天祸事,绝不轻用! 刘法……熙河路……秦会之?! 一股冰冷彻骨的杀气,瞬间弥漫整个偏殿! 赵桓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跳。他死死盯着殿门,一字一顿: \"宣!立刻给朕宣进来!\" 不多时,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进入殿内,手中紧握一卷用明黄丝绸包裹、数道火漆封死的文书。 那黄绸上,赫然用朱砂写着三个如血般触目惊心的大字—— \"死字奏\"! 更有数枚猩红如血的特制军情封印! \"臣熙河路信使王三,奉刘钤辖之命,八百里加急,呈递死字奏!\" 第213章 将军筒震乾坤 西征路启定乾坤 格致院西面那间最大的工坊,此刻简直就是个铁与火交织的修罗场。 新建的水力大锻锤,由院外引来的渠水驱动着巨大的水轮, 带动着沉重的锤头,不知疲倦地一起一伏,“哐当!哐当!”的怒吼声震耳欲聋, 每一次落下,都仿佛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给震出来, 夯土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连带着工坊顶棚上的茅草都在簌簌发抖。 七八名赤着古铜色膀子、腰间只胡乱系着块油腻腻的粗布犊鼻裈的壮汉, 正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一块烧得如同晚霞般通红的铁锭, 用长长的铁钳夹持着,小心翼翼地送入锻锤之下。 迸溅的火星子如同除夕夜的烟花,烫得他们“嗷嗷”直叫, 却又不敢松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铁腥味和炭火的焦臭。 工坊的另一头,匠头铁牛此刻活像一尊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黑炭判官, 额头上青筋暴起,汗珠子顺着他虬髯的下巴滴滴答答落在滚烫的地面上, 瞬间化作一缕青烟。他正唾沫横飞地训斥着几个手脚略显笨拙的年轻徒弟: “夯货!蠢牛!跟你说了多少遍,这风箱要拉得匀实, 莫要时快时慢,跟娘们儿喘气似的!再给老子炼出一炉夹生带渣的废铁, 仔细你们的皮!官家可说了,这新钢料若是炼不好,咱们都得滚蛋回家抱婆娘去!” “师傅息怒,师傅息怒!”一个满脸黑灰,只露出一口白牙的徒弟连忙点头哈腰, 一边使劲拉着巨大的牛皮风箱,一边陪笑道,“小的们手生,手生! 这不,前几日官家又赏了上好的羊肉和烈酒,小的们吃饱了,力气也足了! 下回一定给您拉出上好的火候来! 保管炼出来的钢,能给楚官人那边打出最利索的铳管!” “哼!算你们还有点良心!”铁牛重重地哼了一声, 蒲扇般的大手在那徒弟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这几日吕提举催得紧,说是那‘靖康元年式铁管突火枪’, 咱们院里那几个禁军出身的护院试射了几轮,都说比御马监那些个只能听个响的鸟铳强了不止十倍, 射程远,威力也大,就是……就是还他娘的偶尔有些炸膛的毛病! 官家的意思,这还远远不够!还得再改!再精良! 这不,前儿个又拨下来一批从江南运来的上等精铁, 指名道姓要咱们再加紧赶制五百杆出来, 说是要先紧着咱们格致院内部和皇城司的锐士换装, 待万无一失了,再呈给官家和枢密院过目,然后装备全军!” “又五百杆?!”几个徒弟闻言都倒吸一口凉气,偷偷交换了个眼神, 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些的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师傅, 咱们这都快两个月没出过这院门了,连街上的婆娘长啥俊俏模样都快忘了…… 这活儿啥时候是个头啊?这么多铁管突火枪, 还有那些个‘霹雳布袋’和‘掌心雷’,听说库里都堆了好几千了, 为啥不交给军器监那帮人去做?他们人多,也省得咱们这般熬油似的。” “你懂个屁!”铁牛眼睛一瞪,口水喷了那徒弟一脸, “你当这些是寻常的刀枪剑戟?这是官家亲自点拨, 咱们格致院的师傅们呕心沥血捣鼓出来的军国重器! 是能让咱们大宋扬眉吐气的宝贝!军器监那帮循规蹈矩的蠢货, 能做出这等精巧的玩意儿?再说了,这等机密,能让外人知道? 万一泄露出去,被金贼学了去,你担待得起?” 他顿了顿,语气又缓和了些,带着几分自豪道: “官家说了,咱们格致院的师傅,个个都是大宋的功臣! 等打跑了金贼,收复了燕云,少不了你们的封赏! 到时候还怕没婆娘?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他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几个围拢过来的心腹老匠说道: “你们是不知道,楚官人那边,还在琢磨官家给的那张‘神机燧发枪’的图纸呢! 那玩意儿要是真能捣鼓出来,啧啧,那才叫一个神兵利器! 不用火绳,不怕风雨,听说还能连着打好几下! 比咱们现在这铁管突火枪,可又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不远处的另一间工坊,光线明显要好上许多,也相对安静不少, 只有水力驱动的磨床发出的“呜呜”声和匠人们低声交谈的声音。 年轻的格致院主事楚材,此刻正带着二十多个眼神专注的匠人, 围着几张巨大的案几。案上铺着数张用细密墨线勾勒的图纸, 旁边则散落着一堆打磨得锃光瓦亮的铜铁机件。 楚材手持一把工部新制的分毫铜尺,正仔细比对着一个新铸造出来的黄铜扳机, 眉头紧锁,口中嘀咕道:“他奶奶的,这脱模的时候还是糙了些, 这勾爪的弧度偏了半分!老李,你这翻砂的手艺是越发回去了! 让你用官家说的那什么‘失蜡法’试试,你偏不听,非得用老法子! 这可都是上好的黄铜,废了多可惜!” 一个须发半白的老匠人闻言,苦着脸辩解道:“楚官人, 您可不能冤枉小老儿啊!这‘失蜡法’固然精巧, 可做这等小巧的机件,一不小心就走形了。再说,那蜂蜡金贵着呢! 这还是用咱们的老法子翻砂,再由小王他们几个用细锉子, 借着那水力磨床打出来的细砂轮慢慢磨出来的,已经废了七八个了!” “废了也得做!”楚材毫不客气地将那不合格的扳机扔回料堆, “官家给的‘神机燧发枪’图纸,那叫一个巧夺天工!每一个零件都得严丝合缝! 那水力机床虽已能转动,勉强能车出些轴杆、钻出些孔洞, 可离图纸上要求的精细,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这燧石夹、火镰、弹簧, 哪一样不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告诉下面的小子们, 这个月若是连三个合格的燧石夹都试制不出来, 月底的赏钱就别想了!咱们格致院,不养闲人,更不能让这些个宝贝图纸蒙尘!” “楚官人,不是小的们不尽心,”另一个年轻些的匠人凑上前来,小声道, “实在是这图纸上的东西太过精巧,有些地方,小的们实在是琢磨不透啊。 就说这来复线,官家说能在枪膛里刻出螺旋的纹路,让那弹丸飞得更准更远, 可这如何在坚硬的铁管子里刻出那般均匀的膛线?咱们试了几种法子,都不顶用。 那水力钻床倒是能钻孔,可要钻出那螺旋的纹路,可就……” 楚材闻言,也是长叹一口气:“此事我也正犯愁呢。 官家曾言,或可用水力驱动一种特制的旋刀,缓缓旋入, 只是这旋刀的材质和形状,又是一大难题。” 他抬起头,看着工坊内忙碌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却又迅速被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所取代,“都别杵在这儿发呆了! 官家说了,格致院便是要敢想敢试!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 都给我想!谁能想出好法子,官家重重有赏! 说不定还能像铁牛师傅那样,得个‘匠头’的名号!” 隔壁一间光线最为充足,窗明几净的琉璃坊内,气氛则要雅致许多, 却也同样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忙碌。琉璃匠沈括, 此刻正戴着一副他亲手磨制的双层凸透镜片镶嵌的玳瑁眼镜, 神情专注地指导着十余名从泉州、广`州等地重金聘请来的顶尖玉石匠人和琉璃匠人打磨镜片。 这些匠人平日里在各自的行当里都是受人追捧的宗师级人物, 此刻在沈括面前,却都如虚心求教的学徒一般,丝毫不敢怠慢。 工坊四周的架子上,已经整齐地码放了数十个装着镜片的小木匣, 以及近百具已经初步装配好的“千里镜”镜筒。这些镜筒材质各异, 有牛角打磨的,有硬漆布卷制的,也有少量用薄铜皮包裹的。 “沈师傅,您这‘千里镜’,可真是神了!”一个负责登记入库的年轻文吏, 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满脸敬佩地说道,“前几日吕提举亲自试了您新制的那具三尺长的牛角镜筒, 说是能看清十里开外城楼上的人影!这消息要是传到军中, 那些个将军们还不抢破了头?听说咱们这院子外面, 皇城司的缇骑都围了三层,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就怕这宝贝的制法泄露出去呢!” 沈括小心翼翼地将一片刚打磨好的水晶镜片浸入清水中,用细绢擦拭干净, 对着光亮仔细端详了片刻,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矜持的傲气: “哼,抢?也得有那么多给他们抢才行!这玩意儿,比伺候那些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还精贵! 每一片镜片,都得耗费咱们十几个顶尖师傅好几天的功夫! 这不,从泉州、福州调来的这几位磨玉石的高手,日夜赶工, 加上咱们院里原有的好手,这一个多月下来,也才将将磨出这六十三对合用的上品镜片。 次一等的,倒是有百十来对,勉强能用。 至于那些个边角料,倒是能凑出不少单筒的短镜,给那些个斥候营的小崽子们用用,也算不浪费。” “六十三对上品!”文吏咋舌道,“那也是了不得了! 听说这镜片,要用西域进来的上等无瑕水晶石,那可都是按两算银子的宝贝! 还得用官家画的那什么劳什子《几何初步》里的法子算角度?” “那是自然!”沈括捋了捋颌下稀疏的山羊胡, 眼中闪过一丝只有匠人才能理解的自得与骄傲, “官家给的那两本书,简直就是给咱们这些搞光学格物的打开了一扇天窗! 老夫带着这帮徒子徒孙日夜参详,虽然里面那些个‘勾三股四弦五’的弯弯绕绕看得人头昏眼花, 但如今对这镜片的弧度、厚薄、如何聚光成像,那可是有了七八分心得! 否则,如何能看得清十里之外的人马旗帜?”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带着几分牢骚的意味说道: “唉,就是这日子过得忒也熬人!自打进了这格致院, 快两个月没见过婆娘孩子了,也不知家里那几亩薄田收成如何。 若不是官家给的赏钱着实丰厚,家里老小都能吃饱穿暖, 老夫才不受这份鸟气呢!” 旁边一个正在埋头打磨镜筒的泉州老师傅闻言,也抬起头来, 苦笑道:“沈师傅说的是啊!想我老张在泉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何曾受过这般拘束?每日里除了干活便是睡觉, 连出院门喝口小酒都得层层审批,简直比坐监还难受! 也就是看着官家给的银子和这格致院能做出前无古人的东西,才咬牙撑着。”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沈括瞪了他们一眼, “官家重用我等匠人,已是天大的恩典!能参与这等利国利器之事, 乃是我等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再敢在此聒噪, 仔细吕提举听见了,扣你们的赏钱!” 众人闻言,讪讪一笑,又都埋头于各自的活计之中。 他们也知道,能进这格致院,是多少匠人打破头都想进来的地方, 虽然辛苦些,管制严些,但能亲手造出这些惊世骇俗的“神器”, 那种成就感,是什么也换不来的。 就在这各种声响交织,匠人们或高声谈论,或低头沉思, 或暗自抱怨,或相互调侃的复杂氛围中,工坊外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格致院的年轻吏员,衣衫的下摆都有些散乱,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目标直指位于院落中央的提举签押房,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 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尖锐:“吕提举!吕提举!官……官家!官家圣驾已到院门口了! 快……快去迎接啊!” 工部尚书兼格致院提举吕颐浩,此刻正在签押房内, 与几位从各司抽调来的经验老到的管事,商议着如何更有效率地调配格致院日益紧张的铜铁木料。 猛地听到院外小吏那几乎变了调的呼喊,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 茶水险些泼了出来。他霍然起身,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愕然, 随即立刻被浓浓的惊喜与期待所取代,疾步冲出签押房, 对着那小吏厉声问道:“你说什么?!官家驾临了?!” “千真万确,吕提举!”那小吏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指着院门方向,额头上汗珠滚滚,“小的亲眼所见, 张总管亲自陪着呢!仪仗都到门口了!让您……让您带着诸位主事师傅, 速速……速速前往恭迎圣驾!” “好!好!好!”吕颐浩连道三声好,激动得在原地踱了几步, 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沉声下令:“快!速速派人去各个工坊通传! 命铁牛、楚材、沈括三位师傅,以及各司的匠头, 立刻到前院集合!不得有误!”他又对身边伺候的几名吏员喝道: “尔等也速速整理仪容,随本官前去迎接圣驾! 万不可在官家面前失了体统!” 一时间,整个格致院都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池塘,瞬间波澜四起。 各处工坊的管事得了传令,纷纷奔走相告,呼喊声此起彼伏。 锻造坊内,铁牛听到通传,直接将手中的大铁钳往地上一扔, 那烧红的铁锭也顾不上了,对着徒弟们吼道:“都给老子停了! 官家来了!抄家伙……不对!是赶紧拾掇拾掇! 谁敢给老子丢人,仔细他的皮!” 机件坊内,楚材闻讯,慌忙将案上的图纸和精密零件用一块油布仔细盖好, 生怕被外人瞧了去,嘴里念叨着:“坏了坏了,这身油污还没换呢! 也不知官家会不会嫌弃……” 琉璃坊内,沈括更是小心翼翼地将他那些宝贝镜片一个个锁进特制的锦盒之中, 口中还念叨着:“莫慌,莫慌,官家圣驾,乃是吉兆,吉兆啊! 说不定今日便能将这千里镜呈给官家御览了!” 一群平日里只顾埋头钻研技艺,在炉火与图纸间打滚, 不甚讲究仪容的能工巧匠们,此刻无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有的慌忙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铁屑,有的胡乱抹着脸上的汗渍油污, 还有的则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歪斜的衣带,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齐整一些。 片刻之后,在吕颐浩的带领下,铁牛、楚材、沈括等格致院的核心匠师, 以及闻讯赶来的其他各司的匠头管事,近百号人, 怀着既紧张又兴奋、既忐忑又期待的复杂心情, 脚步匆匆地朝着格致院的大门口迎去。 远处,隐约可见一队身着明黄甲胄的禁军侍卫,簇拥着一顶华贵的御辇, 正缓缓向格致院的正门而来。 第214章 圣驾亲临格致院 神威初显将军筒 御辇在格致院门前缓缓停下,侍卫们迅速列队护卫。 张望轻步上前,掀开车帘,恭声道:\"官家,格致院到了。\" 赵桓整了整袍服,从御辇中步出。身后李纲、周延寿二人也相继下车,神情肃穆。 吕颐浩早已率众跪伏在院门内,见官家驾临,连忙高声道:\"臣工部尚书、格致院提举吕颐浩,率格致院上下,恭迎陛下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声在格致院内回荡,铁牛、楚材、沈括等匠师齐声呼应,虔诚地伏跪于地。 \"吕卿平身,诸位师傅也都起来。\"赵桓声音平和,目光扫过这些为他造出神兵利器的能工巧匠,\"朕今日前来,便是要看看你们的成果。听说那''神威将军筒''威力不凡?\" \"谢陛下隆恩!\"吕颐浩起身,激动地道:\"陛下明察,''神威将军筒''确已试制成功,威力远超臣等想象!前日试射,五十步外的厚墙,一炮便轰塌了!\" 铁牛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官家,您是没瞧见,那铁球飞出去的时候,跟雷公发怒似的,''轰隆''一声,震得咱们耳朵都嗡嗡响!那墙啊,眨眼功夫就塌了半边!\" \"哦?\"赵桓眼中精光一闪,\"如此厉害?朕倒要亲眼见识见识。吕卿,带路。\" \"陛下,李相公,周尚书,请随臣来!\"吕颐浩连忙引路,心中既兴奋又紧张。这''神威将军筒''若能得官家赞许,格致院的地位便更加稳固了。 一行人沿着院内石径向演武场行去。路上,赵桓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格致院的景象。 \"吕卿,格致院现在有多少人?\"赵桓边走边问。 \"回禀陛下,各类匠师、学徒共三百一十二人,皆是臣从各监、坊挑选的好手。\"吕颐浩恭声回道。 \"物料供应如何?可有短缺?\" \"蒙陛下天恩,户部与工部对我院所需,皆是优先拨付,未敢怠慢。\"吕颐浩说着,悄悄瞥了铁牛一眼。 铁牛会意,连忙道:\"官家明鉴!咱们院里的铁料、铜料、硝石、硫磺,那是应有尽有!就是小的们手艺还不够精,怕耽误了官家的大事。\" 李纲在旁补充道:\"陛下,格致院乃军国重器所出之地,臣等早已议定,凡格致院所需,各部司务必全力支持。\" \"如此甚好。\"赵桓满意地点头,又看向楚材,\"楚官人,除了''神威将军筒'',可还有其他新奇之物?\" 楚材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禀官家,臣等依照官家指点,改良了原先的突火枪,制成''靖康元年式铁管突火枪''数百杆,威力比旧式强了数倍。另有''霹雳布袋''和''掌心雷''若干,亦请官家御览。\" 沈括也抚须道:\"官家,小老儿制的''千里镜'',已能观十里之外,明辨人马。只是上等水晶石难得,若能\" \"沈师傅放心,\"赵桓摆手道,\"水晶石之事,朕已让人去办。西域商贾,内库珍藏,只要能制出利器,朕不吝赏赐!\" 说话间,众人已穿过格致院的各个工坊,来到院后的校场。这片校场颇为宽阔,足有数百步方圆,是专门用来试验各种军械的地方。 场地远端用青砖夯土垒起一堵厚墙,高约一丈,厚逾两丈,上面还画着城门箭垛,颇为逼真。 而在距离城墙百步开外,两尊乌黑的铁家伙静静矗立,碗口粗细的炮口直指厚墙,透着股暴烈杀气。 这便是铁牛等人\"无心插柳\"般捣鼓出的''神威将军筒''! 赵桓一见这超越时代的造物,脚步不由加快,眼中迸发出炽热光芒。虽然炮身略显粗糙,炮架也简陋,但其形制气势,已非投石机、床子弩可比! \"吕卿,这便是''神威将军筒''?\"赵桓走到近前,伸手抚摸冰冷的炮身,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正是!\"吕颐浩激动道,\"此物用百炼精钢铸成,能承受猛烈火药而不炸膛。前日试射,轰声如雷,威力惊人!\" 铁牛在旁搓着手道:\"官家,这炮身咱们反复锤炼了十几遍,保证结实!那铁球飞出去,''嗖''的一声,眨眼就到了!\" 楚材也兴奋地说:\"官家,咱们还试过用不同的火药量,装得多些,威力更大!只是声响太骇人,震得院子里的鸡鸭都不敢叫唤了!\" 周延寿看着这黑沉沉的铁筒,忍不住道:\"此物若用于攻城,岂不是无坚不摧?\" \"周尚书所言极是,\"吕颐浩得意道,\"臣等估算,此物若轰击城门,便是再厚的木板包铁,也撑不住几下!\" 赵桓围着''神威将军筒''转了一圈,仔细端详炮身的每个细节。这虽是早期火炮的雏形,但已具备了基本要素。若再加以改进,配以更精良的弹丸和火药,威力定会更加惊人! \"能否试射一下?\"赵桓问道。 \"自然可以!\"吕颐浩连忙吩咐道,\"铁牛、楚材,速速准备!\" 铁牛和楚材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兴奋。能在官家面前展示他们的杰作,这是何等荣耀! \"官家稍候,小的们这就准备!\"铁牛说着,和几名助手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先是从药包中取出黑色火药,小心翼翼地装入炮膛,再用木棍捣实。接着,一颗粗制的铁球被塞入炮口,同样用棍子顶紧。 楚材则在炮身后部的引火孔处,撒上一些引火药,又插入一根细细的引线。 \"官家,李相公,周尚书,\"吕颐浩恭声道,\"此物威力巨大,声响骇人,百步之外尚需小心,请诸位再退后些。\" 赵桓等人退到更远处的观测台,校场内其他人也都屏息凝神,等待这历史性的一刻。 铁牛手持火把,看向赵桓,等待指令。 \"点火!\"赵桓一声令下。 铁牛将火把触及引线,\"嗤\"的一声,火星沿着引线迅速窜向炮身。 片刻间,\"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校场都为之一震! 一团白色烟雾从炮口喷出,铁球呼啸而去,划过百步距离,狠狠撞击在厚墙上。只听\"轰\"的一声,青砖飞溅,尘土四起,那堵看似坚固的厚墙,竟被轰出一个大洞! 静默片刻后,校场内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好!好!好!\"赵桓连道三声好,眼中光芒大盛,\"此乃神兵利器!有此物在,何愁攻不破坚城?!\" 李纲和周延寿也是目瞪口呆,他们虽听说过''神威将军筒''的威力,但亲眼所见,仍是震撼不已。 \"百步之外,一击而破!\"李纲感叹道,\"若用此物攻城,便是再坚固的城墙,也撑不了几下!\" 周延寿也连连点头:\"有此利器,我军攻城如摧枯拉朽!\" \"吕卿,\"赵桓转身道,\"此物可能批量制造?\" \"回禀陛下,\"吕颐浩兴奋道,\"以目前工艺,一月可制十尊。若再增加人手物料,产量还能提升!\" \"甚好!\"赵桓大手一挥,\"传旨,格致院即日起全力制造''神威将军筒'',先制五十尊!另外,再制突火枪一千杆!\" \"遵旨!\"吕颐浩等人齐声应道,个个面露喜色。 赵桓望着那堵被轰出大洞的厚墙,眼中闪烁着炽热的战意。有了这超越时代的利器,此次西征必能势如破竹! 他转身看向李纲和周延寿,声音坚定有力:\"李相公,周尚书,西夏敢杀朕的钦差,辱朕的国威,此仇不报,朕何以为君?\" \"陛下圣明!\"李纲拱手道,\"西夏此举,确实罪不容诛!\" 周延寿也愤然道:\"李乾顺竟敢如此猖狂,实乃自寻死路!\" \"正是如此!\"赵桓眼中精光大盛,\"有此神兵利器在手,朕要让李乾顺知道,敢犯我天威者,必付出血的代价!\" 他顿了顿,声音越发坚决:\"传朕旨意,明日早朝,召集枢密院、六部尚书、各军统制,商议西征大计!朕要御驾亲征,踏破贺兰山阙,生擒李乾顺!\" 吕颐浩连忙躬身道:\"陛下,臣这就安排格致院加紧制造,务必在大军出征前,备齐足够的神威将军筒和突火枪!\" \"甚好!\"赵桓满意地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两尊威风凛凛的''神威将军筒'',心中豪情万丈。 秦桧、王彦升的血债,朕必用西夏的灭国来偿还! 李乾顺啊李乾顺,朕这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雷霆万钧,什么叫做王者之怒! 第215章 寝宫夜语定西征 密诏星火召良将 秋夜渐深,汴京城早已沉入一片静谧之中,唯有皇城深处的皇后殿内,烛火轻摇,映照着明黄的帐幔。 龙榻之上,赵桓久久未能入眠。白日里格致院中那“神威将军筒”石破天惊的轰鸣,尚在他脑海中盘旋。 这无疑为他即将发动的雷霆之举,增添了十足的底气。 然而,刘法那封字字泣血的“死字奏”,以及秦桧、王彦升两位股肱之臣惨死西夏的噩耗,却如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胸中的怒火与悲愤,如地底岩浆般翻腾不休。 “官家……”身侧的朱皇后被他不安的辗转惊醒,轻柔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略显冰凉的手掌,温婉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夜已三更,您还在为国事烦忧么?龙体要紧啊。” 赵桓反手握住皇后的柔荑,长长地吁了口气,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梓童,你也知晓了,西夏贼酋李乾顺,竟敢如此猖狂,杀我大宋天使!此等奇耻大辱,朕若不亲率六军,踏平贺兰,生擒此獠,何以告慰忠臣在天之灵?何以立我大宋国威于天下?!” 朱皇后将头轻轻依偎在他的肩上,柔声道:“臣妾听闻此事,亦是心痛不已。秦少监与王主簿碧血丹心,为国尽忠,实乃我大宋之殇。官家欲兴雷霆之师,讨伐不义,乃是天理昭彰。只是,西夏之地,素来民风彪悍,其军中‘铁鹞子’更是天下闻名的精锐骑兵,官家若要御驾亲征,还需万分谨慎,切不可轻敌。”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透着关切。 “梓童放心,”赵桓感受到来自皇后的温情与理解,心中的戾气稍减,语气却依旧坚凝,“朕非鲁莽之辈。今日朕在格致院所见,那‘神威将军筒’与‘霹雳掌心雷’,皆是前所未有之利器,足以撼动坚城,震慑敌胆!有此等神器相助,区区西夏,朕还不放在眼里!朕定要让那李乾顺知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怒!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 朱皇后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臣妾知官家心中已有定计。只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此番西征,路途遥远,战事凶险,不知官家心中,可有合适的统帅人选?” 这个问题,也正是赵桓辗转反侧,苦苦思索的关键。他缓缓道:“朕欲起大军,直捣兴庆府。这统帅之人,须得熟悉西北地理军情,且能服众,有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 他略作停顿,眼神一凝,续道:“朕反复思量,太原的折可求将军,或可担此重任。折家世代忠良,其先祖便扼守府州,为我大宋屏障西北,与西夏贼寇周旋百年,可谓知己知彼。折可求本人更是深谙兵略,太原一役,他阵斩金贼大将蒲察石家奴,力挽狂澜,功盖三军。由他统领西征大军,朕较为安心。” “折将军确是国之柱石。”朱皇后微微颔首,声音中带着一丝释然,“折家世代为国戍边,对西夏作战经验丰富。只是,他新近方在太原立下大功,便又要委以西征重任,不知其麾下兵马是否足以支撑?且从太原调其入京,河东路的防务,官家可有安排?金人狡诈,不得不防啊。” “梓童所虑,亦是朕所忧。”赵桓眉头微蹙,沉声道,“此事确需周全。朕打算先将折可求密召回京,当面考较一番,听听他对西征的方略,也与李相公他们商议一下河东的布防。待一切妥当,朕再正式下旨,任命其为西征大元帅。” 说到此处,赵桓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从榻上坐起,声音里带着一股决然:“时不我待!此事不能再拖延!” 他披上外袍,对皇后道:“梓童,你先安歇。朕去福宁殿偏殿处理些紧急军务,去去就回。” 朱皇后望着赵桓坚毅的背影,知道他已下定决心,便不再多言,只柔声道:“夜深了,官家莫要太过劳累。” 赵桓点了点头,快步走出皇后殿,径直往福宁殿偏殿而去。宫灯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福宁殿偏殿之内,灯火通明,内臣张望早已得了消息,带着两名小黄门在此恭候,见赵桓进来,连忙躬身行礼。 “张望,”赵桓一进殿,未曾落座,便道:“立刻传朕口谕,命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一刻钟之内,到此地见驾!不得有丝毫延误!” “奴婢遵旨!”张望见官家神色凝重,语气急促,自是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领命,亲自去安排人火速传召。能让官家深夜在偏殿而非御书房紧急召见皇城司指挥使,必是天大的事情。 赵桓在灯火通明的偏殿内负手踱步,脑海中飞速盘算着。密召折可求回京,行程至少也需五六日。 这段时间,自己也不能闲着。西征的各项准备,可以先进行起来。明日的常朝,还是要照常举行,只是,关于西夏之事,自己可以先在朝堂上敲打一番,统一一下朝臣们的思想,为后续的雷霆行动做好铺垫。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墨汁般的夜空,胸中一股郁气稍稍纾解。西夏,李乾顺,你们的末日,已然不远了! 不多时,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乎细不可闻。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一身干练的黑色劲装,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般出现在偏殿门口,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臣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叩见陛下!不知陛下深夜急召,有何圣谕?” “陈卿平身。”赵桓示意他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过陈过庭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直接道:“朕有一桩十万火急的密事,需你即刻去办,而且务必办得滴水不漏!” 陈过庭心中一凛,抬眼看向官家,他知道,官家这般郑重其事,所托之事必然非同小可。连忙躬身道:“请陛下吩咐,臣万死不辞!” 赵桓走到御案前,迅速取过笔墨纸砚,亲自写下一道简短的手令,又从腰间解下一枚雕刻着苍鹰的玄铁腰牌,一并交给陈过庭,沉声道:“你立刻挑选皇城司内最精锐可靠的缇骑,至少十人,一人三骑,备足盘缠干粮。持朕此手令及这枚苍鹰腰牌,星夜赶赴太原府,不得有片刻耽搁,将此二物亲手交予折可求将军。” 他看着陈过庭,说道:“告诉折可求,见朕手令如见朕亲临!命他接到手令之后,即刻将太原军务暂交其最为信任之副将,然后不得惊动任何人,只带数名亲卫,轻车简从,秘密返回京师!沿途所有州府县驿,见此腰牌,必须全力配合,提供上等快马及一切便利,任何人不得盘问阻拦,违者,先斩后奏!” “此事,干系到我大宋西征大计的成败,更是朕的最高机密!”赵桓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陈过庭,“从你出这殿门开始,到折可求安然抵达汴京之前,除了你我二人,以及奉命送信的缇骑,不得让任何外人知晓朕密召折可求回京的真正意图!若有半点泄露,朕唯你是问!” 陈过庭接过手令和腰牌,只觉得掌心沉甸甸的,他略一停顿,郑重道:“臣,领旨!请陛下放心,臣便是拼上这条性命,也必将折将军安然无恙、神不知鬼不觉地请回京中!若有差池,臣提头来见!” “好!”赵桓微微颔首,“去。朕在京中,等你的好消息。” 陈过庭再次躬身一礼,没有多余的言语,身形一闪,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偏殿,迅速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赵桓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心中暗忖:“折可求乃西陲宿将,其家族更是百年屏障。朕此番调他,河东防务还需妥善安排。韩世忠、种师中二将责任重大,仍需在太行一线盯紧金人动向,绝不可给完颜兀术那厮可趁之机。待折可求抵京,朕还需与李相公他们再仔细商议,如何抽调兵马,既能保证西征主力强劲,又不至使河东对金防线出现大的纰漏……” 他微微蹙眉,又想到:“折家军骁勇,乃西征的骨干。此番折可求入京,可令其先带一部分亲信精锐前来,其余兵马,可暂由其副将统领,或与韩、种二部协同布防,加强太原的守备力量。如此,既能为西征储备核心战力,亦不至于使太原门户洞开,被金人所乘。” 夜色更浓,宫灯如豆,映照着年轻帝王深思的脸庞。 第217章 太原金秋初定局 义勇虎将论北疆 靖康元年九月中旬,太原府。 秋高气爽,太原城在经历数月围困与鏖战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城墙上的残破正在修补,街巷间也渐渐恢复了些许人气,往来军民的脸上虽仍带着大战后的疲惫,却也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坚韧。 城北军营内,新任折家军下辖义勇骑兵都指挥使杨再兴,正赤膊与麾下几名同样精壮的汉子较量枪法。 他年方二十二三,身材高大挺拔,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面庞上,双目炯炯有神,闪烁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与锐利。手中一杆镔铁大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一般,时而如毒蛇吐信,直刺对方咽喉;时而如猛虎下山,横扫千军。 “喝!” 一名原是山寨头领出身,颇有几分蛮勇的汉子怒吼一声,手中朴刀带着风声力劈华山般砍向杨再兴头顶。杨再兴却是不闪不避,手腕一抖,枪杆如灵蛇般向上盘绕,只听“铛”的一声脆响,那势大力沉的朴刀便被枪杆稳稳架住,再难寸进。 “力道不错,可惜章法乱了。”杨再兴声音平静,手臂猛一发力,枪杆顺势一滑,枪尖便已抵在那汉子胸前。 那汉子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脸上满是骇然与不甘,却也只能颓然收刀,抱拳道:“杨都指挥枪法如神,兄弟我……我服了!” “承让。”杨再兴收枪,对周围跃跃欲试的士卒道,“下一个!” 这些新归附的义勇,多是些桀骜不驯的亡命之徒或是啸聚山林的草寇,对这个年纪轻轻便能统领他们的杨再兴,起初多有不服。 杨再兴也不多言,每日操练之余,便设下擂台,任由他们挑战。 不出三日,他便以一手出神入化的枪法,将这些刺头一一挑落马下,打得他们心服口服。 此刻,又一名身材略显瘦削,但眼神格外灵动的青年挤出人群,他手中提着两柄短刀,嬉皮笑脸地对杨再兴道:“杨头儿,俺老猴也来讨教几招!您那长枪使得是好,可俺这两把刀,专攻下三路,您可得小心了!”说着,一个滑步便欺身而上,双刀如剪,直取杨再兴双腿。 “哦?有点意思。”杨再兴嘴角微翘,长枪一摆,枪尾如铁鞭般抽出,“啪”的一声脆响,正抽在“老猴”的手腕上。“老猴”痛呼一声,短刀脱手,捂着手腕连连后退,脸上却依旧带着几分不服气的笑容。 “杨头儿,您这是欺负俺兵器短!” 杨再兴哈哈一笑,将长枪往地上一插,朗声道:“好!那便不用兵器!你若能近我三步之内,便算你赢!” “这可是您说的!”“老猴”眼睛一亮,揉了揉手腕,如同狸猫般再次扑上。 校场上顿时响起阵阵喝彩与哄笑。 一名折家军的老都头站在一旁,看着杨再兴三拳两脚便将那“老猴”制服,不由得捋着胡须,对身边的副手笑道:“看见没?这杨再兴,不光枪法了得,拳脚功夫也是一等一的!折将军慧眼识珠啊!这些个桀骜不驯的泥腿子,也就这等人物才能镇得住!” 副手也点头称是:“确是如此。只是,都头,您说这杨都指挥年纪轻轻,武艺便如此高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老都头微微颔首,目光深邃:“那是自然。你们杨头领,那可是折将军亲口夸赞过的勇士!听闻他先前在河东太行山中,曾以少击多,数次挫败金狗的游骑和小股打粮队,救下了不少百姓。折将军也是因此才特意将他招揽至麾下!尔等能在他麾下效力,是你们的福气!都给老子拿出真本事来,莫要坠了他杨头领的威风!” 杨再兴与众士卒切磋完毕,正准备训话,一名传令兵匆匆赶到校场,径直来到他面前:“杨都指挥,折将军有令,命你即刻前往帅帐议事!” 杨再兴不敢怠慢,将长枪交给亲兵,迅速披上外衫,束紧腰带,便随传令兵向府衙帅帐而去。 帅帐内,气氛略显凝重。折可求、韩世忠、种师中三位主将正围着一张巨大的河东堪舆图低声商议。韩世忠身形魁梧,方面大耳,不怒自威,此刻正用粗壮的手指在图上比划着;种师中则清瘦儒雅,眉宇间带着几分久经战阵的沧桑,不时轻咳一声;折可求年近半百,目光沉静如渊,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再兴见过三位将军!”杨再兴入帐行礼。 “坐。”折可求指了指一旁的马扎,目光温和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心中暗自赞许。这杨再兴勇则勇矣,难得的是行事沉稳,不骄不躁,确是一块璞玉。“今日召你前来,是想听听你对北面金贼动向的看法。你麾下斥候,近来可有新的发现?” 杨再兴坐下,略一沉吟,朗声道:“回禀折将军、韩将军、种将军。末将麾下斥候回报,太原以北,忻州、代州一线,金狗完颜兀术确已收缩兵力,深沟高垒,防备森严。其巡骑往来不绝,意在固守,短期内似无南下之意。不过……” 他顿了顿,续道:“末将以为,兀术此举,未必是惧怕我等,更可能是想稳住河东,以待其主力在河北取得突破。河北的岳飞将军所部,才是金人真正的心腹大患。若金人在河北得手,必将调转兵锋,全力图我河东。故而,我等在太原,看似安稳,实则唇亡齿寒。” 韩世忠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赞道:“好小子!有见识!不错,岳鹏举在河北与金贼主力周旋,牵制了金人大量兵马。我等在河东,既要防备兀术南下,也要时刻关注河北战局,随时准备策应。” 种师中轻咳一声,缓缓道:“岳节帅用兵如神,河北战局,料来官家与枢密院已有通盘考量。我等在河东,首要任务还是肃清境内残敌,恢复民生,编练兵马,巩固太原这颗钉子。兀术虽暂无异动,但其麾下铁骑精锐仍在,不可不防。再兴,你麾下义勇骑兵,多是河东本地子弟,熟悉地形,可多派人手,深入北境,务必将兀术的一举一动,都探查清楚。” “末将领命!”杨再兴起身应道,心中对这几位老将军的深谋远虑更多了几分敬佩。 折可求看着杨再兴挺拔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即又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他开口道:“再兴啊,你今年不过二十二三,便有如此胆识与见地,实属难得。老夫观你枪法,已颇具火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感慨道:“说起来,河北那位岳鹏举,与你年纪相仿,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统领神武右军,威震河北,连官家都对其青眼有加,屡屡破格提拔。唉,似你这等良才美玉,若能早几年遇到,老夫定当将你引荐给官家。以你的资质,未必不能如岳鹏举一般,为我大宋再添一员柱石之将。” 杨再兴闻言,心中一热,连忙抱拳道:“折将军谬赞!末将何德何能,敢与岳将军相提并论!岳将军乃天纵奇才,末将不过一介粗莽武夫,能得将军收录,已是万幸。日后必当竭尽所能,为大宋效死!” 他听闻岳飞之名已久,心中亦是敬佩不已,此刻听折可求将自己与岳飞并提,虽知是勉励之言,却也感到莫大的鼓舞。 韩世忠在一旁哈哈一笑:“老折啊,你这是又动了爱才之心了!不过这小子确实不错,是块好材料!再兴啊,好好干,日后立下大功,老韩我亲自向官家为你请功!” 种师中也微笑着点点头,对杨再兴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就在帐内气氛略显轻松之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随即一名折家亲卫统领快步入帐,神色肃然,压低声音禀报道:“启禀将军!帐外有数名自称京师皇城司缇骑之人求见,为首者自称奉官家十万火急密令,持有苍鹰腰牌,指名要单独面见将军!” 此言一出,帐内三位主将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皇城司缇骑,苍鹰腰牌,十万火急,这每一个词都透着非同寻常的意味。尤其是折可求,他眉头紧锁,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官家密诏太原,所为何事? 杨再兴站在一旁,听得真切,心中也是一凛。 他虽不知苍鹰腰牌代表何等机密,但也明白,能让皇城司缇骑星夜兼程送达太原的,必然是天大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目光锐利地扫向帐外,全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仿佛一头即将扑食的猎豹。 第218章 苍鹰密使临太原 帅帐夕照起波澜 帐外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打破了帅帐内暂时的平静。折可求深邃的目光从堪舆图上移开,转向帐门方向,声音沉稳依旧:“传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黑色劲装,腰佩皇城司制式佩刀,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的汉子,在折家亲兵的引领下步入帐中。此人正是皇城司缇骑都指挥同知徐冲。 徐冲一入帐,目光迅速扫过帐内众人,最后停留在正中的折可求身上,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干练而清晰:“卑职皇城司缇骑都指挥同知徐冲,叩见折将军、韩将军、种将军!”他并未因对方是方面大帅而显得过分谦卑,自有一股属于天子近臣的干练与底气。 “徐都知不必多礼,请起。”折可求微微抬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星夜至此,一路辛苦。不知官家有何紧急军务示下?” 他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寻常问询。夕阳的余晖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在他满是风霜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韩世忠与种师中亦是神色自若,只是那偶尔闪过的眼神交汇,透露出他们对这突如其来的京师密使的关注。 杨再兴则依旧垂手立于一旁,目光低垂,但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捕捉着帐内的每一个字眼。 徐冲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玄铁打造、雕刻着展翅苍鹰的腰牌,双手奉上,沉声道:“卑职奉皇城司陈指挥使钧令,护送官家十万火急密诏予折将军。此乃信物。” 折可求接过苍鹰腰牌,只看了一眼,便知真伪。他将腰牌轻轻放在案上,目光转向徐冲,语气依旧平静:“官家圣谕何在?” 徐冲再次躬身,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火漆严密封装的明黄色丝绸卷轴,双手高举过头:“官家密诏在此!官家有旨,请折将军屏退左右,单独接旨。” 此言一出,帐内气氛陡然一凝。韩世忠与种师中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杨再兴心中也是“咯噔”一下,知道接下来所议之事,绝非自己这等新附将领所能与闻。 折可求神色不变,对韩世忠和种师中略一颔首,道:“良臣,景思,看来官家确有要事。二位可否先在帐外稍候片刻?待老夫接旨之后,再与二位详议。” 韩世忠爽朗一笑,起身道:“好说!我与景思兄正好去看看城防修缮的进度。”他心中虽有诸多猜测,却也知道分寸。 种师中亦起身,对折可求拱了拱手:“希道兄自便。我等在帐外恭候。” 说罢,二人便联袂走出帅帐。 折可求又看向杨再兴,语气温和了几分:“再兴,你今日所言甚好,颇有见地。且先回营中,将今日议事所得,与麾下将校好生参详。斥候之事,仍需抓紧。” “末将遵命!”杨再兴心中虽对那密诏内容好奇不已,但也知道军中规矩,连忙抱拳领命,躬身退出了帅帐。走出帐外,他还能感受到帐内那股无形的压力,不由得默然片刻,暗忖:京师来的密诏,不知是福是祸?官家又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安排? 待帐内只剩下折可求与徐冲二人,以及两名垂手立于帐门内侧、如雕塑般的折家亲卫时,折可求才缓缓道:“徐都知,请宣读圣谕。” 徐冲却摇了摇头,恭敬道:“折将军,官家有口谕,此密诏需将军亲启。卑职只负责安全送达,并无权阅看。” 折可求闻言,眉头微微一挑,心中更是了然。他不再多言,伸出手,沉声道:“呈上来。” 徐冲再次躬身,将那封明黄色的丝绸卷轴郑重地递到折可求手中。 折可求接过密诏,入手微沉。他仔细端详着卷轴上的火漆封印,确认完好无损,上面清晰地印着赵桓的私印。 他捻开火漆,缓缓展开丝绸卷轴,目光一扫,便落在了开头的几个字上。 夕阳的余光透过帐篷缝隙,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看得极慢,每一个字都仿佛烙印在心头。 “……西夏贼酋,弑我天使,辱我国格,人神共愤。朕意已决,不日将兴雷霆之师,踏平贺兰,以雪国耻……朕闻卿久镇西陲,深谙夏情,有万夫不当之勇,智勇兼备,乃西征不二帅才……特密诏卿星夜返京,共商西征大计,或以卿总领三军,克日启行……河东军务,事关重大,卿可与韩世忠、种师中二卿妥善商议交接事宜,择选精锐亲卫随行,其余兵马,暂由副将统领,务保太原及河东防线万无一失……” 读到此处,折可求的手指微微一紧,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又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丝久违的战意所取代。 官家竟如此信任于他,欲将数十万大军的指挥权交予他手! 他继续往下看,密诏中还提及了粮草调拨、军械准备特别是格致院的新式火器将优先供给西征军等事宜,以及对他家人的安抚和褒奖。 良久,折可求终于将密诏读完。他缓缓将丝绸卷轴合上,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手持着那份沉甸甸的圣谕,目光投向帐内悬挂的那副巨大的河东堪舆图,眼神深邃,仿佛在透过那舆图,看到了遥远的汴京,看到了端坐龙椅之上,那个年轻却又心思深沉、魄力非凡的帝王。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许久之后,折可求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向徐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官家圣意,老夫已知晓。徐都知,你一路辛苦,且先下去歇息。待老夫安排妥当,明日便会给你答复。” “卑职遵命。”徐冲躬身一礼,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便不再多言,转身退出了帅帐。 帐内,只剩下折可求一人。他再次展开那份密诏,目光在“星夜返京”、“西征主帅”、“河东军务交接”、“格致院火器”等字眼上反复流连,心中波涛汹涌,久久难以平息。 官家……这是要下一盘惊天动地的大棋啊! 他略作思忖,沉声对外喊道:“来人!” 一名亲兵应声入内。 “去将韩将军和种将军请回帐中,老夫有要事相商。”折可求吩咐道。 “遵命!”亲兵领命而去。 不多时,韩世忠和种师中便重新步入帅帐,他们果然没有走远,一直在帐外等候。见折可求神色凝重,韩世忠忍不住先开口问道:“希道兄,官家密诏,所为何事?莫不是……又有天大的变故?” 种师中也看向折可求,眼中带着询问。 折可求将手中的密诏轻轻放在案上,抬头看向两位同袍,神情复杂地开口道:“良臣,景思,官家……要老夫即刻返京。” 第219章 帅帐灯火论兵机 虎将星夜赴君命 “返京?!”韩世忠与种师中几乎同时低呼出声,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错愕。 韩世忠更是踏前一步,追问道:“此刻太原方定,河东未稳,北面兀术那厮还如同饿狼般盯着!官家为何偏偏此时召你回京?莫不是……朝中出了什么变故?” 种师中眉头紧锁,沉吟道:“希道兄乃河东柱石,官家此举,必有深意。” 折可求点了点头,示意二人稍安勿躁,待他们重新落座,方才将密诏中关于西夏弑杀天使、官家震怒、意欲西征,并可能以他为帅的核心内容,简要地告知了二人。当然,关于“或以卿为帅”这句,他只是淡淡带过,并未详述。 “西夏狗贼!欺人太甚!”韩世忠听罢,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案上笔砚乱跳,“杀我大宋天使,此乃不共戴天之仇!某恨不得立刻提兵,踏平那兴庆府,将李乾顺那老狗碎尸万段!”他双拳紧握,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种师中亦是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李乾顺匹夫,鼠目寸光,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陛下英明,欲兴雷霆之师,此乃大快人心之举!只是……”他话锋一转,看向折可求,“希道兄,你若奉诏返京,这太原及河东数万兵马,以及对北面兀术的防务,该当如何?” 这正是折可求最忧虑之处。他手指在堪舆图上太原的位置轻轻一点,沉声道:“官家在密诏中已明示,命老夫与二位将军妥善商议军务交接事宜。老夫此去京师,路途遥远,归期未定。太原乃河东之咽喉,绝不容有失。北面兀术虽新败,但其麾下女真精锐尚存,一旦我军主力西调,他必会趁虚而入。” 韩世忠一捋颌下钢针般的短须,沉声道:“希道兄放心!有我韩良臣在此,兀术小儿若敢南下一步,我必让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只是,你麾下折家军将士,与金贼、西夏皆有血战经验,乃是百战精锐。你若抽调过多,太原兵力恐显不足。我与景思兄麾下,多是新募之兵或是收拢的溃卒,战力尚需磨砺。” “良臣所言不差。”种师中接过话头,目光在堪舆图上缓缓移动,“希道兄,官家既有西征之意,你此番返京,想必是要带走一部分折家军的骨干。老夫以为,你麾下副将张超,素来沉稳,可暂代统领你部留守兵马。这部分兵力,当与我部、良臣部协同布防。重点是忻州、代州一线,以及雁门、宁武几处险要关隘,必须派重兵把守,深沟高垒,严防死守。斥候需得日夜不息,将兀术的一举一动都牢牢掌握。” 折可求沉吟片刻,道:“景思兄所虑周全。张超确可当此任。官家密诏中也提及,可让老夫挑选部分精锐亲卫随行返京,此亦是为日后西征预作准备。老夫打算,从折家军中,抽调五百最为精悍的骑兵,此乃我折家军的铁核,随我同去京师。其余兵马,便暂交张超统领,一切听从二位将军节制调遣。” “五百精骑……”韩世忠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数目不多,却都是百战余生的好手,随你入京,既能护卫周全,日后西征也能充当骨干。只是,希道兄,你这一走,太原正面防御压力便落在我与景思兄肩上。依我之见,兀术那厮,未必会一直龟缩不出。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在他意想不到之时,主动出击,袭扰其粮道,或设伏歼其一部,以打乱其部署,减轻我太原压力?”他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战意。 种师中闻言,却微微摇头:“良臣,不可轻举妄动。兀术麾下尚有数万女真精锐,其骑兵战力尤其强悍。我等新复太原,兵力尚未完全恢复,粮草亦不充裕。此时主动出击,风险太大。一旦失利,太原危矣。依老夫之见,当务之急,还是谨遵官家旨意,稳固河东,肃清残敌,编练兵马,静待时机。待西征大军一动,兀术必不敢轻举妄动,届时再寻机北上不迟。” “景思兄所言,未免太过保守!”韩世忠眉头一皱,“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一味死守,岂不正中兀术下怀?他若分兵袭扰我粮道,我等又当如何?” 眼看二人将要争论起来,折可求抬手制止了他们,沉声道:“二位将军所言皆有道理。良臣勇锐过人,欲主动出击,挫敌锋芒,此乃上将之略。景思老成持重,主张稳固根本,待时而动,亦是谋国之言。依老夫之见,此事需得权衡。老夫离去之后,河东军务,便以景思兄为主,良臣辅之。具体战守方略,二位可相机而定。但有一条,务必确保太原万无一失,此乃底线!” 韩世忠与种师中对视一眼,皆知折可求之意,便不再争执,齐齐抱拳道:“希道兄放心,我等必当戮力同心,镇守河东!” 折可求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详细叮嘱了二人一些关于城防、民政、以及与河北岳飞部保持联络的细节。三人一直商议到夜色渐深,帐内灯火摇曳,方才将各项事宜基本敲定。 “时辰不早了,老夫今夜便需启程。”折可求长身而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却是决然,“良臣,景思,河东的担子,便交给二位了!待老夫自京师归来,便是你我兄弟三人,共建不世之功之时!” 韩世忠与种师中亦起身,郑重抱拳:“希道兄此去,一路保重!我等在太原,静候佳音!” 折可求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帐门方向,忽然开口道:“来人,去将杨再兴唤来。” 一名亲兵领命而去。不多时,杨再兴便再次步入帅帐。他见三位主将神色肃然,帐内气氛也与白日不同,更添了几分庄重与压抑,心中不由得微微一紧。 “再兴,”折可求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目光中带着几分往日少有的郑重与期许,“老夫奉官家密诏,今夜需即刻启程返回京师述职,另有军务相商。你回营后,挑选出你麾下五十名最为精悍可靠的义勇骑兵,备足三日干粮,带上你的兵器。你本人,也随老夫一同上路。” “返……返京?!”杨再兴闻言,如遭雷击,脸上满是错愕与不敢置信。他才归附折将军不过两月,虽薄有微功,但也只是在些许剿匪和斥候行动中略展拳脚,何德何能,竟能被主帅选中,随同返回京师?这……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他瞬间想起了折将军白日里将自己与河北那位声名鹊起的岳飞将军并提的言语,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豪情如同决堤的江水般涌上心头。去京城!面见官家!这不正是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心中隐隐渴望的吗?他渴望建功立业,渴望像那些传说中的英雄一般,驰骋疆场,为国效死,而不是在这河东之地默默无闻! “怎么?可是有什么难处?”折可求见他半晌没有回应,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似笑非笑地问道。 “不!末将没有难处!末将……末将万分愿意!”杨再兴猛地回过神来,热血上涌,只觉得胸膛中有一团火在燃烧,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末将何其有幸,能得老将军如此青眼!末将……末将誓死护卫老将军周全,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折可求上前一步,双手将他扶起,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火焰,欣慰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这份心气,便不枉老夫看重你一场。京城不比军营,天子脚下,规矩森严,此去一路,需谨言慎行,一切听从号令,不可鲁莽。”他又转向韩世忠和种师中,笑道:“良臣,景思,老夫将这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带去京城,请官家与朝中诸公亲自打磨一番,日后,或可为我大宋再添一员虎将也未可知啊!” 韩世忠哈哈大笑,上前捶了杨再兴胸口一拳,力道却不重:“好小子!有出息!记住了,到了京城,若是有机会面圣,替老韩我向官家问个好!他日你若真成了大将军,可别忘了今日在太原,老韩我也曾为你小子说过几句好话!” 种师中也微笑着颔首,眼中带着几分长辈的期许:“雏凤清于老凤声,后生可畏。再兴此去,当好生历练,莫要辜负了折将军与官家的一番厚望。” 杨再兴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再次向三位将军郑重行礼,一字一句道:“末将杨再兴,谨记三位将军教诲!此行必不辱使命,不负厚望!” 夜色渐浓,太原城头,星光黯淡。数队轻骑人马,在皇城司缇骑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自北门而出,马蹄踏过冰冷的石板路,很快便融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向着东南方向的京师疾驰而去。 为首一人,正是奉诏返京的折可求,而在他身后,一名年轻的义勇将领,紧握着手中的镔铁大枪,目光透过沉沉的夜幕,坚定地望向南方——那里,有他渴望已久的广阔天地,和他建功立业、名扬青史的梦想开端。 第220章 河北金秋烽烟息 军帐渐暖儿女情 靖康元年九月,真定府帅府。 秋意已深,几场秋雨过后,天气愈发带着寒意。帅府后堂的书房内,新任神武右军都统制岳飞,正对着一堆来自河北各州县的军情民政文书,凝神批阅。 窗外,庭院中的几株老槐树叶已染黄,秋风卷过,簌簌飘落,平添了几分萧瑟。 数日前,岳飞因连日奔波,督促各地清剿金兵游骑、安抚新复州县,不慎染上了些风寒。他自恃身体强健,起初并未十分在意,依旧夙兴夜寐,处理军务。 然而这几日,却觉得咳嗽渐重,时而感到一阵阵的眩晕,精神也大不如前。 “咳……咳咳……”岳飞放下手中的毛笔,用拳头抵住唇边,压抑地咳嗽了几声,原本英武的面庞上,也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苍白。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强自振作精神,又拿起一份关于邢州屯田事宜的文书。 “元帅,该喝药了。”一个清亮而带着关切的女声从书房门口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岳飞抬眼望去,只见李霜筠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尚冒着袅袅热气的汤药,款款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湖绿色的襦裙,外罩一件素白色比甲,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碧玉簪,更显得肌肤胜雪,眉眼清丽。 自大名府一役后,她便因其出色的医术和过人的胆识,被岳飞正式任命为神武右军的随军医官,负责照看伤病将士,军中上下对这位既有仁心又有几分英气的“李医官”皆是敬重有加。 这几日岳飞身体不适,便是由她亲自煎药调理。 “有劳李医官了。”岳飞声音略带沙哑,放下手中的文书,对她微微颔首,目光在她清丽的面容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便又移开。 李霜筠将托盘轻轻放在案几旁的小几上,端起药碗,柔声道:“元帅为国操劳,宵衣旰食,更应保重龙虎之躯。这药虽苦口,但利于驱寒宣肺,元帅还是趁热喝了。”她说着,明亮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和几分难以掩饰的关切。那眼神清澈,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意味,让岳飞心中微微一动。 岳飞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中微暖,也不再多言,接过药碗,仰头便将那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放下药碗时,恰好对上李霜筠递过来的一块琥珀色的蜜饯和一杯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温水。 “元帅,用些蜜饯去去苦味。”李霜筠轻声道,声音如同窗外的秋雨般润泽。 “多谢。”岳飞接过蜜饯,含在口中,那股甘甜瞬间驱散了口中的苦涩,也仿佛驱散了些许心中的疲惫。他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的女子,在军营这等阳刚之地,却能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伤兵耐心细致,对自己……也是关怀备至,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 这一个多月来,两人因军务(主要是伤兵救治和防疫)多有接触,李霜筠的聪慧能干、坚韧善良,以及她身上那股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英气与果敢,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他自己,似乎也早已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埋首军务之余,会送来一杯热茶,一句关怀,甚至偶尔还会就一些民生疾苦之事,与他坦率地交流几句,言语间颇有见地。 “元帅,军情要紧,但身体更是根本。”李霜筠见他眉宇间的疲惫之色,忍不住又劝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您这风寒已拖延数日,若再不及时调理,恐会转重。今日的军务,不若先放一放,好生歇息半日?至少……也让霜筠再为您诊一次脉,看看药方是否需要调整。” 岳飞摇了摇头,沉声道:“河北初定,百废待兴。北面挞懒、完颜昌所部的金军主力,虽在燕云一线收缩防守,但其游骑哨探仍不时南下袭扰,绝不可掉以轻心。各地伪朝余孽尚未肃清,民心亦需安抚。此时此刻,本帅岂能因些许小恙便懈怠军务?”他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但望向李霜筠的目光,却比平日里柔和了几分。 李霜筠闻言,轻轻一叹,也不再多劝,只是默默地替他收拾好药碗,又轻手轻脚地为他续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雨前龙井,低声道:“那元帅且先处理军务,待稍得空闲,霜筠再来为元帅请脉。”她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元帅,心中装着的是整个河北的安危,是大宋的兴亡,劝是劝不住的。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了牛皋洪亮的大嗓门,还夹杂着几分刻意的戏谑:“元帅!元帅可在?俺老牛和几位兄弟有要事禀报!不知……不知是否方便啊?哈哈哈!”紧接着,便是王贵、张显、杨沂中等几员心腹将领爽朗的笑声。 岳飞眉头微皱,听这几个家伙的语气,便知他们定是又想来寻开心。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李霜筠道:“让他们进来。” 李霜筠应了一声,脸颊微微泛红,她如何听不出牛皋话里的意思。正欲转身去开门,牛皋那魁梧的身影已经如同黑旋风一般闯了进来,身后跟着王贵、张显、杨沂中等几员大将,个个脸上都带着促狭的笑容。 “元帅!”牛皋一进门,看见李霜筠果然也在,先是夸张地“哎哟”了一声,随即咧嘴一笑,声音却不减半分,“李医官也在给元帅请脉呢?俺就说嘛,元帅这几日面色是比前几日红润多了,定是李医官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啊!” 王贵也笑着拱手道:“李医官医术高明,又对元帅悉心照料,实乃我神武右军之幸事。有李医官在,元帅定能早日康复,带领我等杀金狗,复燕云!” 张显和杨沂中也纷纷向李霜筠点头致意,杨沂中更是目光在岳飞和李霜筠之间转了转,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李霜筠被众将这般七嘴八舌地一说,饶是她平日里在军中颇有几分干练果决,此刻也不禁被臊得满脸通红,如同熟透的苹果一般,她连忙福了一礼,臻首低垂,声音细若蚊蚋:“诸位将军……谬赞了,为元帅和将士们调理身体,乃……乃霜筠分内之事。”说着,便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立刻寻个借口先行退下。 岳飞见状,轻咳一声,原本就因病有些苍白的脸颊,此刻也罕见地泛起一丝红晕,他佯作不悦地瞪了牛皋一眼,沉声道:“休得胡言乱语,惊扰了李医官!李医官是来为本帅送药的。尔等今日吵吵嚷嚷地前来,究竟所为何事?若无正经军务,便都给本帅滚回营中操练去!” 牛皋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也不以为意,反而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元帅,俺们自然是有天大的军情要报!不过……俺老牛看李医官对元帅您,那可是比对自己亲爹还上心呐!元帅,您……您就没点别的想法?这军旅生涯枯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在身边照应着,那滋味……啧啧!”他说着,还对着岳飞挤眉弄眼。 “放肆!”岳飞终于忍不住,低喝一声,脸上的红晕更甚,只是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牛皋!再敢口无遮拦,本帅便罚你去马厩刷半个月的马!” “别别别!元帅息怒!俺老牛再也不敢了!”牛皋连忙摆手求饶,但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王贵、张显等人也在一旁强忍着笑意,肩膀一耸一耸的。 李霜筠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低着头,恨不得立刻消失。她飞快地看了岳飞一眼,见他虽然呵斥牛皋,但耳根却也有些发红,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一丝甜意。 “好了好了,都莫要取笑李医官了。”还是较为沉稳的杨沂中出来打圆场,他转向岳飞,正色道,“元帅,确有紧急军情。我等也是因此才急着赶来。是关于北面金狗的最新动向!” 岳飞闻言,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默然片刻,将心中那丝异样的情绪强行压下,沉声道:“讲!” 第221章 金虏异动风声紧 帅帐议兵定北策 杨沂中踏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份用火漆封口的简报,双手呈上,同时口中急速禀报道:“启禀元帅!卑职派往河间府与中山府一带的斥候回报,近三日来,金军在这两处州府调动异常频繁!河间府城内,原先驻守的不过三千杂牌军,如今却有大批甲胄鲜明、军容齐整的骑兵源源不断开入,据斥候冒死抵近观察,至少已有不下八千之众,且有打着‘挞’字帅旗的女真大纛出现!中山府方向,亦有金军步卒大规模集结,修缮城防,囤积粮草,似有久驻之意。我军安插在河间府的内线传出消息,金狗大将挞懒极有可能已亲至河间督战!” 此言一出,帅帐之内,气氛陡然凝固! 牛皋“噌”地一下从马扎上弹了起来,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瓮声瓮气地吼道:“他娘的!挞懒这老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刚在燕京缩了几天,这就按捺不住,又想南下送死不成?!元帅!给俺三千铁骑,俺老牛这就去河间府,捅他个对穿!” “老牛,稍安勿躁!”王贵一把按住牛皋的肩膀,眉头紧锁,转向岳飞道,“元帅,挞懒乃金军宿将,用兵素来狡诈。他此刻在河间府、中山府一线大举增兵,其意图绝非寻常袭扰那么简单。河间府北接燕京,南控河北平原,西扼太行余脉,乃是燕云屏障,亦是我军北伐的必经之路。他若在此地集结重兵,恐怕是想将我神武右军主力吸引至此,与我军进行决战,或至少是想阻止我军继续北上,收复失地。” 张显也沉声道:“王将军所言极是。挞懒增兵河间、中山,其势已成犄角,互为呼应。更需虑者,河东之完颜兀术,此刻亦在太原以北厉兵秣马。挞懒在河北如此大动干戈,兀术会否趁机南下,与挞懒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共图我新复之地? 若我军贸然攻打挞懒其中一路,另一路必会出兵夹击,而兀术亦可能趁虚而入,此乃金人惯用伎俩,不得不防。” 岳飞面沉似水,目光在堪舆图上河间府、中山府以及太原府的位置来回逡巡。张显所言,正是他心中最大的忧虑。挞懒此举,绝非孤立。 “杨都指挥,”岳飞抬眼看向杨沂中,声线平直,“你以为,挞懒此举,其真实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阻止我军北上,还是另有图谋?” 杨沂中躬身道:“回元帅,卑职以为,挞懒此举,一石数鸟。其一,确如王将军所言,是为阻止我军继续向燕云收复失地,巩固其在河北北部的防线。其二,他增兵河间、中山,亦是在向我军示威,试图挽回野狼谷兵败的颓势,稳定其在河北的军心。其三,卑职斗胆猜测,挞懒或有更深一层的图谋。他集结重兵于此,一则可能是想据险消耗我军,待我军疲惫,再与河东兀术部约定,一同发难,此为其上策。二则,若我军不理会其河北之布置,全力西向或南顾,他便可从容经营河北北部,积蓄力量,待其羽翼丰满,再图南下,此为其稳妥之策。甚至……”杨沂中语气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可能是在等待时机,一旦我军北上兵力分散,或出现破绽,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挥师南下,再次威胁我大名府、真定府等新复之地!” “好个杨沂中!分析得鞭辟入里!”牛皋听得连连点头,但随即又急道,“那依你之见,咱们是打还是不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挞懒这老狗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还跟兀术那厮眉来眼去?” “打自然是要打!”岳飞目光一凝,一字一句力透纸背,“挞懒既已将战书递到了我军门前,我神武右军岂有避而不战之理?!只是,如何打,却需仔细斟酌,务求一战而使其伤筋动骨,使其不敢再轻易南望,更要使其与兀术难以呼应!” 他转向吴玠,问道:“吴都统制,依你之见,此战当如何应对?” 吴玠上前一步,他身形略显清瘦,但目光却锐利如刀,沉吟片刻道:“元帅,挞懒集结重兵于河间、中山,其势虽众,但补给线必然拉长,且其新败之余,军心未必稳固。尤其虑及兀术在西,若我等能速破挞懒,则可震慑兀术,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末将以为,不宜与其硬碰硬,可采取‘攻其必救,疲其奔命,而后寻机歼之’的策略。我军可分兵一部,佯攻中山府,做出大举攻城之势,吸引挞懒主力增援。同时,派遣精锐骑兵,绕道袭扰其河间府至燕京的粮道,断其补给。待其军心浮动,粮草不济,首尾难顾之际,我主力再寻机与其决战,胜算必增。” “吴都统此计甚妙!”王贵抚掌赞道,“此乃围魏救赵之策!只是,佯攻中山府的兵力需得拿捏得当,既要声势浩大,又要能及时脱身,以免被挞懒识破或反遭包围。袭扰粮道的骑兵,更是要精锐中的精锐,方能奏效。” 刘讣此时也出班奏道:“元帅,末将麾下骑兵虽新编不久,但将士们皆有与金狗决一死战之心!若元帅信得过,末将愿率本部兵马,袭扰挞懒粮道!纵使马革裹尸,亦不负元帅厚望!”他语气铿锵,眼中满是渴望建功的火焰。 帐内诸将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赞同吴玠之策,有的则认为过于冒险,主张先稳固防守,待金军露出破绽再行反击。 李霜筠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些叱咤风云的将军们为国事激烈争论,心中对岳飞的敬佩又深了一层。她虽不懂军略,却能感受到帐内那股紧张的氛围,以及众人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国家安危的担当。她悄悄地看了一眼岳飞,见他眉头紧锁,凝神倾听,偶尔目光扫过堪舆图,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显然也在快速地权衡利弊,酝酿着最终的决策。 岳飞听着众将的议论,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吴玠的计策虽然精妙,但也颇为凶险,对各部兵马的配合协同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可能弄巧成拙。而挞懒用兵,也绝非庸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将,声线沉凝:“诸位将军所言,皆有可取之处。挞懒此番异动,确是来者不善。我军既要挫其锋芒,也要稳固根本。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他略作停顿,语气变得果决:“传我将令!其一,命杨沂中再派精锐斥候,日夜兼程,务必在三日之内,将挞懒在河间、中山两府的兵力部署、粮草辎重、主将旗号、防御工事等详细情况,查探清楚,火速回报!尤其要留意其与河东兀术部之间是否有信使往来,或有协同迹象! 不得有误!” “其二,王贵、张显,你二人各率本部兵马,即刻拔营,向北推进五十里,于滹沱河南岸选择险要地势扎营,互为犄角,做出北上之势,以迷惑挞懒,使其不敢轻易南下。但切记,不得主动与金军主力交战,遇小股敌军袭扰,可酌情击退。” “其三,牛皋,你率本部铁骑,暂驻真定府,加紧操练,养精蓄锐,随时听候本帅调遣!” “其四,吴玠、刘讣,你二人暂留真定府中军,与本帅一同参赞军机。吴都统制负责城防及情报汇总,刘副都指挥使负责骑兵的整训与装备补充。” “元帅!”牛皋闻言,有些按捺不住,“为何不让俺老牛也北上?在城里待着,骨头都要生锈了!” 岳飞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无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待时机成熟,自有你大显身手之处。” 牛皋还想再争辩几句,却被王贵拉了一把,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岳飞目光再次投向堪舆图,手指在河间府与中山府之间划过,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似有利剑出鞘,寒光迫人。他心中已有定计,只是还需等待杨沂中更确切的情报,才能最终敲定。 “诸位,”岳飞缓缓起身,姿态沉稳如山,“挞懒既想在河北与我军一较高下,本帅便遂了他的心愿!只是,这战场,何时打,何地打,如何打,却要由本帅说了算!都各自去准备!” “末将遵命!”众将齐声应道,各自领命而去。 李霜筠看着岳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模样,心中那份敬慕与担忧交织的情愫,愈发浓烈。 第222章 宫苑秋深候良将 天伦微暖起涟漪 靖康元年九月十七,汴京,福宁宫。 秋阳透过格窗,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赵桓放下手中的一卷《资治通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距离下令西征、密诏折可求返京,已然过去了七八日。按脚程估算,折可求一行星夜兼程,也该在这两三日内抵达京师了。 这些时日,朝堂之上,西征的各项准备工作在枢密院和三省六部的推动下,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粮草军械的调拨,厢军的整训,沿途州府的接应,各项事宜千头万绪,每日里呈到御案上的奏疏堆积如山。 饶是赵桓精力过人,连日操劳下来,也感到了一丝疲惫。 “官家,太子殿下来给您请安了。”内侍张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禀报道。 赵桓闻言,眉宇间的倦色稍缓,嘴角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石青色团龙常服,约莫七八岁光景的男童,迈着小步走了进来。正是当朝太子赵谌。他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起来,谌儿。”赵桓招了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旁的锦墩上坐下,“今日太傅都教了些什么?” 赵谌挺直了小腰板,一本正经地回道:“回父皇,今日太傅教了《论语》中的‘为政以德,譬如北辰’,还教了儿臣习字,写的是‘精忠报国’四个字。” “哦?写得如何?拿来与父皇瞧瞧。”赵桓饶有兴致地说道。 赵谌闻言,小脸微微一红,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双手呈上。 赵桓展开一看,只见宣纸上四个墨迹未干的大字,笔划虽略显稚嫩,却也写得有模有样,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 “嗯,不错,有进益。”赵桓颔首赞道。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他心中总有几分复杂。这孩子聪慧懂事,但也过早地被宫廷的规矩束缚着,失了孩童应有的活泼。他拍了拍赵谌的肩膀,沉吟片刻,问道:“谌儿,父皇问你,若有一日,国家府库充盈,兵强马壮,但仍有少数权贵,依仗祖上余荫,不思报国,反而骄奢淫逸,甚至暗中侵占百姓田产,败坏朝纲,你若为君,当如何处置?” 赵谌闻言,小眉头紧紧蹙起,这个问题显然比太傅教的更让他感到棘手。他想了许久,才抬头望着赵桓,认真道:“父皇,太傅曾言,治国如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儿臣以为,当先查明实情,若其罪不至死,或可训诫之,令其改过自新。若……若其怙恶不悛,败坏国法,则……则当依律严惩,以儆效尤。”他说这话时,小拳头微微攥紧,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种决断的艰难。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孩子比他想象的更有几分担当。他微微一笑,道:“你能想到依律严惩,已是不易。但更需记住,为君者,不仅要赏罚分明,更要懂得防微杜渐。与其待其酿成大祸再行惩处,不如早立规矩,以制度约束之,使之不敢轻易犯错。人心向背,才是江山稳固之基石啊。”他话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现代的管理思维。 赵谌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皇后朱琏款款走了进来,她今日气色略显不佳,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但见到赵桓和太子,脸上还是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官家,太子,臣妾备了些秋梨枇杷膏,润喉去燥,你们尝尝。” “母后!”赵谌见到母亲,立刻欢喜地迎了上去。 “梓童今日看着气色似有些不爽利,可是凤体违和?”赵桓扶着朱琏坐下,关切地问道。他注意到朱琏的脸色比往日略显苍白。 朱琏浅浅一笑,摇了摇头:“多谢官家挂怀,臣妾无碍,只是昨夜偶感风露,略有些咳嗽罢了。太医已来看过,说是并无大碍,好生调养几日便可。”她说着,目光在赵桓和赵谌之间流转,眼中带着母性的慈爱,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微情绪一闪而过。她身为皇后,然这宫中岁月,虽有官家恩宠,却也并非事事如意。若能……若能再为官家诞下一位皇子……这个念头在她心底盘桓已久,只是如今国事艰难,她也不便轻易提及。 赵桓闻言,眉头微蹙:“既是如此,便当好生歇息,莫要再为宫中琐事操劳。朕已让张望吩咐御膳房,多备些温补之物。”他心中微动,看着朱琏略显清减的脸庞,再看看身旁这个名义上的太子,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若是能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和梓童的孩儿,那该多好……只是,如今国事未平,西征在即,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也只能暂且搁置了。 他将那丝念头强压下去,与朱皇后和太子又闲话了几句家常,嘱咐朱皇后安心静养。 待朱皇后带着太子离去后,赵桓独自在殿内踱步,心中思绪万千。西夏之事,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折可求,这位大宋西陲的屏障,究竟能否担起西征主帅的重任?他此来,又会带来何等破敌良策?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殿外,张望神色匆匆地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喜悦,到了赵桓跟前,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带着颤音禀报道: “陛下!大喜!大喜啊!方才宫门守卫快马加鞭传来急报!太原折可求将军,已奉陛下密诏抵达京师!此刻,正在宫门外,等候陛下宣召!” “哦?!”赵桓闻言,猛地转身,方才还略显疲惫的眼中瞬间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所有的烦躁与等待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强烈的期待!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 折可求到了!西征大军的帅印,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交出去了! “传朕旨意!”赵桓一拂袖,声线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决断,“立刻宣折可求将军,到紫宸殿偏殿见驾!朕要亲自听听,这位大宋的西陲柱石,对朕的西征大计,有何高见!” 他大步流星地向紫宸殿方向走去,声音中充满了期待与决断:“张望,备上朕新得的雨前龙井!朕今日,要与我大宋的擎天玉柱,好好畅谈一番,共谋这荡平西夏、扬我国威的千秋功业!” 第223章 紫宸议罢西征策 璞玉初呈帝王前 紫宸殿偏殿之内,宫灯初上,柔和的光晕铺满了雅致的殿阁。 秋日的余晖尚未完全散尽,透过雕花的窗棂,在殿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赵桓换了一身玄色盘龙常服,端坐于御案之后,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刚刚步入殿内,风尘仆仆却身姿依旧挺拔如山的老将——折可求。 “臣折可求,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折可求上前几步,声音洪亮,依足了君臣大礼。星夜兼程的疲惫,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那双深陷的眼窝中,依旧闪烁着军人特有的锐利光芒。 “折卿一路疾驰,辛苦了,平身,赐座。”赵桓语气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望早已会意,亲自搬过一个绣墩,请折可求落座。 “谢陛下。”折可求略一躬身,稳稳坐下,目光坦然地迎向赵桓。 赵桓打量着眼前的宿将,心中不由暗暗点头。不愧是镇守西陲数十年的折家麒麟,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便非寻常将领可比。 “折卿,”赵桓也不绕弯子,直接切入正题,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朕密诏卿回京,所为何事,卿路上想必已有所猜测。西夏贼酋李乾顺,悖逆猖狂,竟敢弑杀我朝天使秦桧、王彦升!此等深仇大辱,朕若不报,何以立于天地之间,何以告慰忠臣英灵!” 他猛地一拍御案,案上的茶盏都微微一震,语气陡然凌厉起来:“朕意已决,不日将起倾国之兵,西征灭夏!朕欲以卿为帅,总领三军,踏平贺兰,直捣兴庆府,将那李乾顺生擒来京,明正典刑!卿,可敢担此重任?” 折可求闻言,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中瞬间燃起了两团火焰!他霍然起身,单膝跪地,抱拳铿锵道:“陛下!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西夏小丑,杀我使臣,辱我国格,此乃国贼!陛下既有扫灭狼烟之决心,臣折可求,愿为陛下手中利剑,披坚执锐,血战沙场!纵使此身化为尘土,埋骨贺兰山下,亦无怨无悔!请陛下下旨!” “好!好一个折可求!”赵桓龙颜大悦,亲自上前扶起折可求,眼神中满是赞赏,“有卿此言,朕便再无后顾之忧!朕信你,必能为大宋,为朕,踏平那贺兰山阙!” 君臣二人重新落座,赵桓脸上的怒意稍减,转而问道:“折卿,你久镇西陲,与西夏交手数十载,对其军情地理了如指掌。依卿之见,我朝此番西征,当如何排兵布阵?需多少兵马方有十足把握?粮草军械又该如何筹措?” 折可求略一沉吟,神色凝重起来:“回禀陛下。西夏之地,多为戈壁荒漠,气候苦寒,我朝将士初至,恐难适应。其军中‘铁鹞子’骑兵,来去如风,悍不畏死,确为劲旅。若要一战而定,臣以为,我朝需出动至少十万精锐。其中,骑兵至少需三万,方能与‘铁鹞子’在旷野周旋。步卒则需装备精良,尤善守城与攻坚者为上。” 他顿了顿,续道:“粮草转运,乃西征成败之关键。从京畿至兴庆府,路途遥远,千里馈粮,人马疲敝。臣以为,当效仿汉时故智,于沿途战略要地,如京兆府(长安)、凤翔府、熙州、河州等地,层层设立军储仓廪,分段转运,以确保大军供给。此举耗费巨大,需户部、工部全力支持。” 赵桓微微颔首:“粮草军需,朕已命蔡懋、吕颐浩二人妥善筹备。尤其是格致院新制之‘神威将军筒’、‘霹雳掌心雷’等火器,威力巨大,朕会下令优先供给西征大军。有此等利器相助,攻城拔寨,当能事半功倍。” “陛下圣明!”折可求眼中一亮,他虽久在边陲,但也听闻了京中格致院的神奇,“若真有此等攻城利器,则西夏坚城,不足为虑!” 赵桓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折卿放心,朕定不会让你空手出征。”他又问道:“统兵将领方面,卿有何建言?除卿之外,何人可为副贰,何人可为先锋,何人可为押运粮草之帅?” 折可求略作思索,道:“陛下,西征统帅责任重大,臣自当鞠躬尽瘁。至于副帅人选,臣以为,当从京中宿将或边陲有功之臣中遴选,需熟悉西北军务,且能与臣戮力同心者。先锋之任,熙河路刘法将军,其人熟悉西夏军情,且悍勇善战,或可当此重任。粮草押运,则需一位细心沉稳、精于算度之臣,此事或可请户部与兵部共议人选。至于韩世忠将军,其勇冠三军,但与种师中将军皆身负镇守太原、防备金人兀术之重责,轻易不可调动,以免河东有失,此乃陛下与臣等早已明了的。” 赵桓对折可求的审慎和顾全大局深感满意,他点了点头:“卿所言甚是,河北与河东防务,乃国之北门,确不可有丝毫松懈。副帅人选,朕会与枢密院再行商议。刘法那边,朕亦有此意。”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考较的意味问道:“折卿此番返京,奉朕密诏,除了皇城司缇骑护送,朕命你挑选精锐亲卫随行,可曾带来些得力之人?” 折可求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知道官家这是在点他了。他起身抱拳道:“回禀陛下,臣奉旨返京,确从折家军中抽调了五百精锐骑兵随行,这些人马现已奉旨安置在京郊大营,听候陛下调遣。此外,臣麾下尚有一员新得的勇将,名唤杨再兴,乃河东义军出身,枪法绝伦,勇力过人。太原解围之后,因其在清剿金贼残余时作战勇猛,被臣破格提拔为义勇骑兵都指挥使。臣以为此子是块璞玉,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故而,斗胆将其一并带来京师,一来想让他见识天朝气象,二来也想请陛下圣目一观,看其是否可堪造就。此刻他正在殿外候命。” “哦?杨再兴?”赵桓眉毛一挑,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不过,能被折可求如此郑重举荐,并特意带到京城之人,想必有过人之处。他对这种在乱世中涌现的草莽英雄,向来颇有好感。 “既是折卿看重,并亲自带来之人,想必非同凡响。”赵桓微微一笑,对殿外候着的张望道:“张望,传朕旨意,宣折将军麾下义勇骑兵都指挥使杨再兴,入殿觐见!” “奴婢遵旨!”张望应声而去。 折可求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他知道,杨再兴的机会,来了。 片刻之后,殿外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杨再兴在一名小黄门的引领下,步入偏殿。他依旧是那身崭新的神武右军都指挥使的亮银锁子甲,只是此刻更添了几分肃然与期待。他目不斜视,快步走到殿中,对着御座之上的赵桓,依足军礼,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末将杨再兴,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桓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只见他身长七尺开外,虎背熊腰,面容虽年轻,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英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精光四射,仿佛藏着一团燃烧的火焰。仅仅是跪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悍勇之气扑面而来。 “好!果然是一员猛将!”赵桓心中暗赞一声,朗声道:“杨再兴,平身!” 第224章 紫宸英主识璞玉 虎将初鸣动君心 杨再兴闻言,沉声应了句“谢陛下”,便依言站起身来。他身形高大,比之寻常军汉要魁梧不少,一身亮银锁子甲穿在身上,更显得威风凛凛,站在那里,便如一杆即将刺破青天的铁枪。 只是初次面圣,他仍有些拘谨,双手垂立于身侧,目光微微低垂,不敢直视龙颜。 赵桓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心中那份对猛将的喜爱又多了几分。他语气平和地开口问道:“杨再兴,朕听折卿言,你乃河东义军出身,后归附官军。你且说说,为何从义军,转投我大宋官军麾下?” 这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是在考较他的心性与归附的诚意。 杨再兴略一沉吟,抱拳朗声道:“回禀陛下!末将出身草莽,原只知弓马骑射,保境安民。金贼南侵,家国板荡,末将与乡中青壮不甘受辱,遂聚众抵抗,只求能为父老乡亲杀出一条活路。然义军终究势单力薄,各自为战,难以成事。太原解围之后,末将亲见折将军神威,官军军容之盛,方知何为王师!末将以为,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择明主而事,方能建功立业,驱逐鞑虏,光复河山!折将军不弃末将草莽出身,招至麾下,此乃末将之幸!能为陛下效力,为大宋尽忠,更是末将毕生之愿!” 他这番话说得恳切质朴,不卑不亢,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赵桓微微颔首,又问道:“朕闻折卿言你枪法出众,勇力过人。你平生最得意的,是何等武艺?” 提及武艺,杨再兴眼中顿时爆发出慑人的神采,他挺直了胸膛,声音也洪亮了几分:“回禀陛下!末将自幼习练家传枪法,不敢说天下无双,但自信阵前搏杀,一杆铁枪在手,便是千军万马,亦敢闯上一闯!” “好一个‘千军万马,亦敢闯上一闯’!”赵桓闻言,心中一动,目光在他那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上停留了片刻。杨再兴……长枪……这两个词在他脑海中盘旋,一个模糊而又熟悉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既有此勇力,可知为将者,除了匹夫之勇,还需具备何等才能?” 杨再兴一怔,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他平日所思。他皱眉思索片刻,有些迟疑地答道:“末将……末将以为,为将者,当……当身先士卒,与士卒同甘共苦,赏罚分明,方能得军心。临阵对敌,则需……需知己知彼,趋利避害,或……或出奇制胜?”他说得有些磕磕绊绊,显然是临时思索,而非刻意准备的场面话。 赵桓听着,心中那份猜测愈发强烈。史书上关于杨再兴的记载,更多的是其冠绝三军的勇武,对其谋略着墨不多。眼前这年轻人,回答虽然质朴,却也并非全无见地。 他忽然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杨再兴,朕且问你,你可知河北岳飞?” 杨再兴闻言,眼中立刻露出敬佩之色,朗声道:“回禀陛下!岳飞岳都统制之名,末将如雷贯耳!其在河北屡破金贼,收复失地,乃我大宋擎天玉柱,更是我辈武人敬仰之楷模!末将虽不才,亦常以岳都统制为榜样,盼有朝一日,能如他一般,为国杀敌,扬我大宋军威!” 赵桓听他说起岳飞时那发自内心的崇敬,心中再无怀疑!就是他!绝对是那个历史上单骑闯阵,血战小商河,令金军闻风丧胆的杨再兴!只是此刻,他还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哈哈哈哈!”赵桓心中狂喜,几乎要忍不住放声大笑。他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但脸上的笑意却再也掩饰不住。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折可求此番回京,竟给自己带来了如此一份厚礼! 他霍然起身,走到杨再兴面前,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他,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杨再兴被天子这般近距离地注视,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但他仍强自镇定,挺直了腰杆,任由赵桓打量。 “好!好!好!”赵桓连道三声好,声音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赏与喜悦,“杨再兴,朕记住你了!朕相信,以你的勇武和忠直,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我大宋的又一根擎天玉柱,甚至……不在岳飞之下!” 此言一出,不仅杨再兴惊得目瞪口呆,连一旁的折可求也是心中巨震!官家对这杨再兴的评价,竟如此之高?!能与岳飞相提并论,这是何等的殊荣! 杨再兴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瞬间涨红了脸,他“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陛下……陛下谬赞!末将……末将何德何能,敢与岳都统制相提并论!末将……末将愿为陛下效死,万死不辞!”他此刻心中,除了激动,更多的是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起来。”赵桓亲自将他扶起,看着他那张因激动而通红的年轻脸庞,笑道:“朕从不轻易许人。朕说你能,你便能!只是,璞玉也需雕琢,猛虎亦需磨砺。你初入官军,资历尚浅,朕不能立刻委你重任。” 他沉吟片刻,目光转向折可求,道:“折卿,杨再兴既是你带来之人,朕便将他暂交于你。此番西征,你为三军主帅,便让他充任你的亲卫营副统领,随你出征,在战阵之上,好生历练一番。待他日立下大功,朕再行封赏,如何?” 折可求闻言大喜,连忙躬身道:“陛下圣明!臣替杨再兴谢陛下隆恩!有杨再兴这等勇将在臣身边,臣西征之把握,又多了三分!”他心中明白,官家这是既给了杨再兴机会,也是在考验他,更是对他折可求的信任。 杨再兴更是激动得难以言表,再次跪下叩首:“末将杨再兴,谢陛下天恩!末将定不负陛下与折将军厚望,西征路上,必奋勇杀敌,为我大宋建功立业!” “好!”赵桓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都起来。杨再兴,你且先退下,随折卿安置。待西征大军开拔之日,朕会在校场之上,亲为尔等壮行!” “末将遵旨!”杨再兴再次叩首,方才在折可求的示意下,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偏殿。他只觉得此刻脚下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一般,天子的期许,主帅的信任,未来的功业,一切都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美梦! 待杨再兴离去,赵桓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敛去,他看向折可求,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折卿,杨再兴此人,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猛将之才,朕今日将他交予你,望你善用之,也善护之。他日,他或可成为我大宋的又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 折可求肃然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赵桓点了点头,随即又与折可求详细商议起了西征大军的具体编成、粮草转运的最后细节、以及各路将领的任命等核心军务。君臣二人,一直密议至深夜,方才各自散去。 第225章 铁牛愁眉说炮架 虎将初入京营威 靖康元年九月二十五日,汴京,格致院。 秋老虎的余威尚在,格致院西侧的校场上,十尊乌黑锃亮的“神威将军筒”一字排开,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泽,犹如即将出笼的远古巨兽,充满了暴烈的威慑力。 工部尚书兼格致院提举吕颐浩,此刻正围着其中一尊大炮的炮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在他身边,匠头铁牛一张黑脸拉得比驴脸还长,手里拿着一把大铁锤,闷声不吭。 “铁牛!”吕颐浩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几日试射还好好的,怎么今日连续试射三轮,这炮架的卯榫接口就出现了细微的裂痕?这可是上好的百年榆木,还用铁皮包了边!若是到了战场上,连发十炮,岂不是要当场散架?!” 铁牛瓮声瓮气地回道:“吕提举,这事……小的也没料到。官家说的那个什么‘后坐之力’,比咱们想的要霸道太多了!每一次开炮,都跟有头牛在后面猛顶了一下似的。这木头架子,便是铁打的,也经不住这般折腾啊!” 吕颐浩在原地踱了几步,心中焦急如焚。官家限期要交付军械,如今炮身是没问题了,这炮架却成了拦路虎。他沉吟道:“可有解决之法?若是无法及时解决,耽误了官家西征大计,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铁牛挠了挠头,愁眉苦脸道:“小的和楚官人他们也商议了。或可在炮架之下,再加装两条斜撑的支臂,以分担力道。或者……或者在炮架后方,挖一道深沟,用厚木板和沙袋填充,让炮架向后滑动时有个缓冲。只是这些法子都还未曾试验,不知效果如何。” “那就立刻去试!”吕颐浩断然道,“需要什么人手物料,只管开口!此事,必须在三日之内,给本官一个准话!”他知道,此事重大,必须尽快上报官家,但若能自己先拿出个初步方案,在官家面前也好交代。 与此同时,京郊大营。 尘土飞扬,杀声震天。折可求新组建的西征中军,正在进行着紧张的整训。 杨再兴一身戎装,手持长枪,立于点将台上,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下方正在操演的五百折家精骑和自己带来的五十义勇锐士。这些都是他未来在战场上可以完全信赖的臂膀。 “都指挥!”一名身材高壮,脸上带着几道刀疤的京营都头,策马来到台下,对着杨再兴懒洋洋地一抱拳,嘴角带着几分轻慢,“末将龙卫军都头张豹,奉李进将军之命,前来与杨都指挥‘切磋’一番。我等京营的兄弟,也想见识见识,被折元帅亲口夸赞的义勇英雄,究竟有何等通天本事!” 他身后,跟着百十名同样神情倨傲的京营骑兵,显然是来者不善。 杨再兴目光一寒。他知道,自己这个草莽出身、被破格提拔的都指挥,必然会引来这些京营骄兵悍将的不服。这几日,类似的挑衅已非首次。 “张都头客气了。”杨再兴声线平直,听不出喜怒,“既是切磋,不知张都头想如何切磋?” 张豹哈哈一笑,马鞭一指校场中央:“简单!你我各带五十骑,对冲一番!三轮之后,看谁的人马还能立在场上!如何?” 这已是赤裸裸的挑衅,名为切磋,实为下马威! 杨再兴身后的义勇锐士们顿时怒容满面,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杨再兴却摆了摆手,制止了手下的骚动。他翻身上马,手中长枪一抖,枪尖直指张豹,一字一顿道:“五十骑太多,冲撞起来,徒增伤亡。你我皆是为官家效命的袍泽,未上阵杀敌,倒先自相损耗,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张豹一愣,随即冷笑道:“怎么?杨都指挥是怕了?” “怕?”杨再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只怕失手伤了张都头,不好向李将军交代。这样,你我便以这手中兵器,分个高下!我若输了,这亲卫营副统领之位,你拿去便是!你若输了……” 他眼中寒光一闪,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破风声:“你和你那百十号兄弟,便给我的兵,洗一个月的马!” “好胆!”张豹被他这股悍勇之气所激,顿时大怒,“便依你!看枪!” 话音未落,他已策马冲出,手中一柄开山大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劈杨再兴面门! 杨再兴面色不变,身形在马背上微微一晃,手中长枪如毒龙出洞,不招不架,竟是后发先至,以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直刺张豹握刀的手腕! 张豹大惊失色,他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已至腕前,那枪尖上吞吐的寒芒,刺得他皮肤生疼!他哪里还敢劈砍,急忙回刀格挡。 “铛!”一声脆响! 张豹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从刀上传来,虎口剧震,险些握不住手中大刀!而杨再兴的长枪却如同附骨之疽,一击不中,枪杆顺势一带一压,竟以巧劲将他的大刀死死压住! “撒手!”杨再兴暴喝一声,手腕猛地一抖! 张豹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螺旋力道传来,手中大刀再也把持不住,“当啷”一声,脱手飞出,插在数步之外的地上,兀自颤鸣不休! 前后不过两合!一个照面,张豹便被缴了械! 全场一片死寂!那些原本还带着轻慢之色的京营骑兵,此刻个个目瞪口呆,满脸的不敢置信! 杨再兴长枪一收,枪尖稳稳地停在张豹的咽喉前一寸,冷然道:“张都头,你输了。” 张豹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他看着那近在咫尺、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枪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最终颓然道:“我……我输了。杨都指挥……好枪法!” 杨再兴收回长枪,翻身下马,对着张豹一抱拳:“承让。明日起,便有劳张都头和你麾下兄弟了。” 说罢,他不再看张豹一眼,转身便向自己的队伍走去。他身后的五十名义勇锐士,此刻个个挺胸抬头,与有荣焉! 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便传到了中军大帐。正在与折可求商议军务的李进,听闻此事,老脸一红,亲自前去约束了部下,并对折可求表达了歉意。 折可求只是摆了摆手,笑道:“军中悍卒,慕强凌弱,本是常情。杨再兴能凭本事立威,是好事。只是,还需多多打磨。”他心中对杨再兴的喜爱,又增添了几分。 是夜,皇宫,紫宸殿。 赵桓听完了吕颐浩关于炮架问题的紧急奏报,以及折可求关于京营将士与新附义勇磨合情况的汇报。 “炮架之事,乃是关键。”赵桓沉吟道,“朕记得西洋有一种三角支架之法,或可在炮架两侧加设,以稳固其身。另外,或可在炮架轮轴之处,加装某种以弹簧或强韧筋胶制成的缓冲之物。此事,吕卿可带朕的口谕,与格致院诸匠师一同参详,务必尽快拿出可行之策。” 他又转向折可求:“将士磨合,亦是情理之中。杨再兴能以武立威,很好。但军心一统,非只靠武力。卿需恩威并施,让京营将士知晓,西征路上,唯有同舟共济,方能克敌制胜,建功立业。” “臣遵旨。”折可求与吕颐浩齐声应道。 就在此时,张望快步从殿外走入,神色凝重:“启禀陛下,河北岳飞将军八百里加急军情!” 赵桓心中一凛:“呈上来!” 张望将一份塘报递上。赵桓展开一看,眉头渐渐锁紧。 “陛下,可是河北战局有变?”折可求见状,关切地问道。 赵桓将塘报放在案上,缓缓道:“岳卿回报,金将挞懒在河间、中山的兵力,已增至两万。其意图,尚不明朗。但更让朕在意的是另一条军情……” 他目光变得深邃而冰冷:“岳卿言,有迹象表明,金人似乎在尝试打通太行山中的陉道,意图与河东的兀术遥相呼应。挞懒与兀术,这东西两路之贼,看来是想给我大宋,布一个天罗地网啊!” 第226章 龙心巧算连环计 君臣对弈定乾坤 “陛下,挞懒与兀术东西联动,其势汹汹,看来是想趁我大军欲西征之际,在河北与河东掀起波澜,以牵制我朝兵力。”折可求的面容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凝重,他手指在堪舆图上那条连接河北与河东的太行山脉上缓缓划过,“若真让他们打通陉道,形成呼应之势,则我河北新复之地,将再次陷入战火,西征大计,亦恐受其掣肘。” 赵桓负手立于堪舆图前,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惊慌,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静静地听完折可求的分析,并未立刻言语,只是目光在地图上西夏的兴庆府、金人的燕京、以及河东太原府之间来回移动,仿佛在心中构建着一盘巨大的棋局。 折可求见官家沉默不语,以为他在忧心两线作战的困境,便沉声续道:“不过,陛下亦无需过分忧虑。河东防务,臣离去前已与韩世忠、种师中二位将军有过周密部署。韩世忠勇冠三军,种师中老成持重,臣留下的三万折家军主力,与他二人所部兵合一处,足以将太原打造成一座铜墙铁壁。兀术若想南下,必先啃下这块硬骨头,绝非易事。金人此举,虚张声势、意在牵制的可能性更大。” “虚张声势?”赵桓终于开口,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折卿,你只说对了一半。” “哦?”折可求微微一怔,拱手道:“请陛下明示。” 赵桓走到御案旁,端起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却并未饮下,只是在手中轻轻转动着,仿佛在把玩着天下大势:“折卿,你再想想,挞懒与兀术,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做出这东西联动的姿态?仅仅是为了牵制朕的西征大军吗?朕看不尽然。” 他将茶杯重重往案上一放,发出“嗒”的一声脆响,目光变得深邃而冰冷:“朕在想,这背后,会不会还有第三方在煽风点火?李乾顺那老狗,不是蠢人。他敢杀我大宋天使,必然是已有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他最大的依仗是什么?是他那几万‘铁鹞子’吗?不!他最大的依仗,是北面的金人!” 赵桓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的寒意:“朕几乎可以断定,李乾顺在杀我使臣之前,必已遣密使北上金国,许以重利,乞求金人出兵,为其分担压力!而挞懒与兀术此刻的异动,看似是冲着我河北与河东,实则,是在为西夏摇旗呐喊,是在策应李乾顺!他们是想让朕陷入两线作战的泥潭,首尾难顾,最终疲于奔命,要么放弃西征,要么被他们慢慢耗死!” 这番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折可求耳边炸响!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骇然!他戎马半生,只想着如何应对眼前的军事威胁,却未曾将西夏与金人的异动,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构成一盘更大的战略图谋。官家的眼光,竟已超越了单纯的战场博弈,看到了国与国之间的阴谋联动! “陛下……圣明!”折可求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后背隐隐有些发凉,他躬身道,“若真如陛下所言,则我大宋危矣!金人与西夏若当真联手,我朝两面受敌,国力损耗巨大,后果不堪设想!” “危?”赵桓闻言,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睥睨天下的豪情与自信,“不!折卿,这不是危局,这恰恰是朕……求之不得的天赐良机!” 他大步走到折可求面前,双目炯炯有神,仿佛有烈火在燃烧:“他们以为布下天罗地网,能让朕进退失据。却不知,朕等的就是他们全部跳出来!朕的大宋,如今人人尚武,三军思战!朕怕的不是两线作战,朕怕的是找不到决战的机会!他们既然敢联手,那朕便将计就计,索性将这北方之患,毕其功于一役!” 折可求被赵桓身上那股磅礴的帝王气魄所感染,只觉得胸中热血翻涌,他激动地问道:“陛下,莫非已有破敌之策?” “不错!”赵桓一挥手,指向堪舆图,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刻变得锋锐无匹,“他们要联动,朕便让他们联而不动!他们想夹击,朕便给他们来一个中心开花!” 他目光落在折可求身上,沉声道:“传朕密旨!其一,西征计划不变,甚至要加速!三军筹备,务必在七日之内完成!十日后,朕与你亲率中军,准时出征!朕就是要打一个时间差,在金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先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兴庆府!只要击溃了西夏,金人这所谓的联动,便不攻自破!” “其二,密诏河北岳飞!”赵桓的声音变得冷峻,“命他接到朕的旨意后,非但不要与挞懒决战,反而要收缩兵力,做出兵力不足、固守真定、大名的姿态!若挞懒遣军来攻,可小胜几场,以麻痹之,但主力绝不可轻动。他要做的,就是示敌以弱,将挞懒这条大鱼,牢牢地拖在河北!” “其三,再发一道密诏,八百里加急送往太原!”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命韩世忠、种师中,在接到岳飞示弱的消息之后,即可点齐麾下最为精锐的铁骑一万,自太行陉道,秘密东出!朕不要他们去打什么中山府,朕要他们如一把尖刀,直插河间府背后,断了挞懒的归路与粮道!届时,岳飞正面牵制,韩世忠背后突袭,朕要让挞懒那两万兵马,尽数葬身于河北之地!” 一套环环相扣、胆大包天的连环计,从赵桓口中说出,听得折可求心神激荡,目瞪口呆! 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西夏,再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最后以奇兵断其后路,聚而歼之!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算计! “陛下!”折可求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是由衷的敬佩与折服,“陛下此策,环环相扣,神鬼莫测!臣……心服口服!有陛下坐镇中枢,运筹帷幄,何愁西夏不平,金人不灭!臣愿为陛下马前卒,誓死完成西征大计!” 赵桓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有卿与岳飞、韩世忠这等国之柱石,朕何愁大业不成!此事,便如此定了!折卿,你即刻返回大营,整顿兵马,准备随朕出征!朕要让这天下人都看看,犯我大宋者,是什么下场!” “臣,遵旨!”折可求重重抱拳,转身大步离去,背影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战意与信心。 赵桓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暗道:李乾顺,挞懒,兀术……你们放马过来便是。朕的格致院,朕的神威大炮,朕麾下的百战雄师,早已饥渴难耐了!这场席卷天下的大棋,才刚刚开始! 第227章 京郊誓师旌旗展 天子亲征伐西夏 靖康元年十月初三,汴京城外,京郊大营。 秋日高远,天高云淡,肃杀的北风卷起漫天尘土,却吹不散校场上那股直冲云霄的铁血煞气。 广阔的校场之上,旌旗如林海般翻涌,戈矛如麦浪般起伏。近七万即将出征的西征大军主力(中军及部分西路军),已然集结完毕。步卒方阵沉稳如山,骑兵队列剽悍如风,新制的铁甲在秋日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一股冲天的杀伐之气,直冲云霄。 校场中央,高高筑将台。点将台前,十尊乌黑的“神威将军筒”一字排开,炮口斜指苍穹,犹如十尊沉默的钢铁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在这十尊大炮旁,侍立着百余名身材格外壮硕的炮手,他们神情肃穆,眼中带着旁人所没有的自信与骄傲。这十日里,他们便是由格致院的匠师们亲手操练出来的,是大宋第一批专业的炮兵。 赵桓身着一身金线盘龙的明光铠,外罩一袭赤红色的亲征大氅,腰间斜挎着古朴的太祖佩剑,在西征大元帅折可求、西路军副帅李进等一众大将的簇拥下,缓步登上高台。他目光如炬,扫过台下那望不到边际的铁甲洪流,胸中豪情激荡。 站在折可求身后的杨再兴,紧紧握着手中的镔铁大枪,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这股磅礴的气势下沸腾。这才是王师!这才是天兵!与眼前这支铁血雄师相比,他昔日在山中聚集的那些义勇,简直如同儿戏! “咚——咚——咚——” 三通惊天动地的战鼓擂响,整个校场瞬间鸦雀无声,七万道灼热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点将台那道年轻而挺拔的身影之上。 礼部尚书周延寿上前一步,展开一卷黄绫诏书,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宣读《伐夏诏》: “西夏贼酋李乾顺,狼子野心,背信弃义!朕遣天使,敦睦邦交,其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弑我使臣,辱我国格!此等暴行,人神共愤,天理不容!今朕奉天承运,告于郊庙,亲率六军,西征讨逆……” 诏书历数西夏罪状,言辞犀利,声声泣血。台下的将士们听得热血沸腾,双拳紧握,眼中燃起熊熊的复仇怒火。 待诏书宣读完毕,数名壮硕的禁军力士抬上一头黑色的公牛,折可求亲自上前,手起刀落,牛血喷涌而出,注入一只巨大的青铜爵中。酒浆倾入,血酒交融。 赵桓接过青铜爵,高高举起,面向三军,声若龙吟:“将士们!饮此爵,共赴国难!此去,不破西夏,誓不还朝!” 说罢,他仰头将血酒一饮而尽,然后猛地将青童爵掷于台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不破西夏,誓不还朝!” 折可求、李进等所有将领齐声高呼,依次上前,饮尽血酒,摔碎陶碗。 台下七万将士更是齐声怒吼:“不破西夏!誓不还朝!” 那股同仇敌忾的滔天声浪,仿佛要将这天都捅出一个窟窿! 赵桓抬手,示意安静,继续道:“很好!朕的大宋,没有软骨头!有仇,我们便报!有辱,我们便洗!朕向你们保证,此番西征,凡奋勇杀敌者,朕不吝封赏!斩将夺旗者,官升三级,赏钱万贯!若不幸为国捐躯,其家人,朕养之!其子孙,朕荫之!待他日凌烟阁成,尔等之功绩,将与日月同辉,为万世敬仰!” 他手指指向前方那十尊“神威将军筒”,声线陡然拔高:“你们看!这是什么?这是朕的格致院,为你们打造的神兵利器!它名曰‘神威将军’!它能轰开最坚固的城墙!它能将一切敢于阻挡我大宋王师的敌人,都轰成齑粉!吕颐浩!” “臣在!”工部尚书吕颐浩连忙出列。 “让将士们,听一听我大宋的雷霆之怒!” “遵旨!”吕颐浩转身,对着炮手方阵猛地一挥手。 百余名炮手立刻行动起来,装填火药,虽然动作尚有些生涩,却一丝不苟。片刻之后,在一名炮长的大声号令下,十名火兵手持长长的火把,同时点燃了引线! “嗤——” 短暂的寂静之后! “轰!轰!轰!轰!轰!……” 十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在同一瞬间炸开!那声音,比之春日里最猛烈的炸雷还要响亮数倍!整个大地都在剧烈地颤抖,无数战马受惊嘶鸣,新兵们更是吓得脸色发白,险些软倒在地!便是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也被这惊天动地的声威骇得心头狂跳! 杨再兴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心脏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般!他骇然地望着那十尊喷吐着浓浓白烟的铁疙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这便是天威吗?! “将士们!”赵桓的声音在轰鸣的余音中再次响起,显得格外清晰而有力,“这,便是我大宋的雷霆之怒!有此神器在手,何愁西夏不平?!” “万岁!万岁!万岁!” 短暂的震惊过后,全军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疯狂的欢呼!恐惧被狂热所取代!有此等神器,何惧之有?! 赵桓再次示意安静,他亲手接过一具制作精良的千里镜,递到折可求手中:“大元帅,此物可观十里之外,明辨人马旗帜,乃战场之千里眼。朕已命格致院加紧赶制,不日将送达全军,望卿善用之!” 折可求接过千里镜,激动地再次行礼:“谢陛下!” 赵桓最后环视全军,抽出腰间太祖宝剑,剑指西方,发出最后的号令: “朕,御驾亲征!” “大元帅折可求,接剑!” “臣,接剑!”折可求双手高举,接过帅剑。 赵桓翻身上马,与折可求并肩而立,振臂高呼:“全军——出发!” “呜——” 苍凉悠长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集结,而是出征! 三军将士,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开始缓缓移动。步卒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长枪如林;骑兵队列汇成铁色的洪流,奔腾向前;那十尊由挽马拖拽的“神威将军筒”,在专属炮手的护卫下,稳稳地行进在中军阵列的核心。 浩浩荡荡的大军,在汴京百姓夹道欢送的“万岁”声中,如一条奔腾不息的钢铁巨龙,向着遥远的西陲,滚滚而去。 赵桓立马于御驾之前,回望了一眼高大的汴京城楼和城楼上遥遥相送的李纲等留守大臣,随即毅然掉转马头,目光坚定地望向西方。 第228章 王师西行风尘起 御驾论策考儒臣 大军出征已逾十日,御驾行营已过潼关,进入了关中地界,驻扎在华州城外。 中军大帐之内,一间用木板隔出的临时书房里,灯火通明。赵桓刚刚批阅完一份来自户部的奏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奏报是户部尚书蔡懋亲笔所书,上面详尽列出了自江南解送京师的第三批财赋数目,以及第一批西征粮草军械已经顺利抵达京兆府(长安)大营的消息。 “好一个蔡景茂,好一个齐安、费鼎宋!” 赵桓将奏报递给身旁的张望,心情颇为舒畅,“江南财赋,源源不断,国库充盈,府库充实!朕的西征大军,粮草可支一年有余而无忧!这便是我大宋中兴的底气!” 他起身踱步,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钱粮无忧,他便可心无旁骛地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即将到来的战事之中。 “官家,胡参议求见。”张望轻声禀报道。 “让他进来。”赵桓放下奏报,揉了揉眉心。 胡寅,字明仲,乃是当朝大儒胡安国之子,年方二十八,在朝中素有才名,性情刚直。此次西征,赵桓特意将其从翰林院中点出,任命为“御营参赞军事”,随驾西行。一则看重其才学,二来,也是想在身边留一个能时常进谏、不畏君威的“诤臣”。 不多时,一身青色儒衫,面容清癯,眼神清亮的胡寅步入帐中,躬身行礼:“臣胡寅,参见陛下。” “明仲不必多礼,坐。”赵桓指了指一旁的马扎。 “谢陛下。”胡寅依言坐下,正色道:“陛下,臣随驾入关中,沿途所见,百姓虽感于天子西巡,多有振奋,然亦有流民失所,田地荒芜之景。此皆因战乱所致。臣以为,王师所过,除申明军纪外,亦当安抚地方,颁布政令,鼓励垦荒,轻徭薄赋,方能使关中父老,重沐皇恩,为我西征大军稳固后方。” 赵桓听罢,赞许地点了点头:“明仲所言,深得我心。此事,朕已与折元帅商议过,待大军进驻京兆府后,便会设立安抚司,专司此事。朕召你来,也正想问问你的看法。” 他话锋一转,问道:“依你之见,此番西征,我朝除了以雷霆武力惩戒西夏之外,还当如何向其国中臣民,彰显我大宋之天威与仁德?” 胡寅沉吟片刻,朗声道:“陛下,臣以为,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我朝此番出兵,乃是吊民伐罪。武力惩戒其君主之暴行,是为‘威’;而战后安抚其无辜百姓,恢复生产,传播教化,则是为‘德’。当于战前便发布檄文,晓谕西夏军民,只诛首恶李乾顺及其党羽,胁从者若能幡然醒悟,可既往不咎。城破之后,更需严禁杀戮。如此,恩威并施,方能使其心悦诚服,长治久安。” 赵桓微微一笑,反问道:“明仲之言,确是圣贤大道。但若那西夏军民,受其主蛊惑,顽抗到底,又当如何?朕以为,对付豺狼,需用猎枪;教化顽童,才用戒尺。若不先以雷霆手段,将其打痛、打怕,所谓的‘王道’与‘仁德’,恐也只是对牛弹琴。” 他又问道:“若朕攻破兴庆府,擒了李乾顺,这西夏故地,你以为当如何处置?” 胡寅思索道:“或可效仿汉唐故事,在其地设立都护府,保留其部族首领……” “不妥!”赵桓断然否定,“朕意,西夏一国,当彻底废之!其故地,当设州置县,改土归流,迁我汉家百姓实边,与党项杂居,数十年后,使其只知有大宋,而不知有西夏!这,才是长久之策!” 胡寅被赵桓这番话震得心中一凛,他从未想过官家竟有如此彻底解决西夏问题的决心和魄力!这看似霸道的手段,或许才是真正一劳永逸的良策。 距离中军大营数十里外,折可求的先锋营已进入地势险峻的崤函古道前沿地带。 营帐内,杨再兴正一脸兴奋地抚摸着一杆崭新的“铁管突火枪”。 “元帅,这玩意儿……可真带劲!”他对着折可求,咧嘴笑道,“前日试射,虽然后坐之力大了些,但五十步内,喷出的铁砂能打得皮甲噼啪作响,挨得近了,便是铁甲也挡不住!” 折可求看着他那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捋须笑道:“你小子,见了这新奇火器,便把你的宝贝长枪给忘了?” “那哪能!”杨再兴连忙将突火枪递给亲兵,拍了拍自己身旁立着的镔铁大枪,“这家伙才是陪末将吃饭的家伙!只是,末将觉得,若是我麾下骑兵,人手一杆此等火器,冲锋之前,先来一轮齐射,那场面……啧啧!” 折可求点了点头:“官家与格致院确有此意。只是此物眼下产量尚少,还需时日。你莫要好高骛远,先将你麾下那五百精骑给老夫操练好了再说。” 正说着,一名斥候匆匆入帐,神色凝重:“启禀元帅!杨副统领!华州府派人急报,言及我大军西进路线侧翼三十里外的黑风山中,盘踞着一股悍匪,号称五百之众,实则约有三百余。此伙贼人多为金兵溃卒与地方无赖,自恃山高路险,时常下山劫掠村镇,对我大军后续的粮道,构成极大威胁!” 杨再兴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战意,他猛地转身,对着折可求抱拳请命:“元帅!此等蟊贼,竟敢在天子王师卧榻之侧酣睡作祟,简直是自寻死路!末将请命,愿亲率元帅亲卫营一部,前去将这伙贼寇的脑袋尽数取来,为我西征大军扫清道路,献上首功!” 折可求看着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沉吟片刻,目光中闪过一丝考较,他并未立刻答应,而是反问道:“哦?你欲亲往?此伙悍匪占据险要,非寻常流寇可比。你欲带多少人马?又当如何破之?” 杨再兴一愣,随即明白了折可求的意思,这是在考验他的将才!他定了定神,指着堪舆图朗声道:“回元帅!强攻乃下策。末将以为,当行‘声东击西’之计!可遣一部兵马于前山佯攻骂阵,吸引贼人注意。末将则亲率精锐,自后山险径奇袭,焚其巢穴,断其后路!前后夹击,一战可定!” “好!有勇有谋!”折可求眼中露出赞许之色,继续问道,“此计可行。那老夫问你,给你一千精锐,够也不够?” 杨再兴闻言,精神大振,朗声道:“回元帅,足够了!区区三百悍匪,若用一千精锐还拿不下来,末将提头来见!” “好!”折可求一拍桌案,大笑道,“老夫便给你这个机会!你自元帅亲卫营中,点选骑兵两百,再从随行的龙卫军中,点选步卒精锐八百,合计一千人马,由你全权指挥!务必将那伙悍匪给老夫尽数剿灭,一个不留!老夫在此,等你的捷报!” “末将遵旨!”杨再兴领命而去,心中充满了激动与期待。这,才是他归附官军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指挥作战! 是夜 赵桓刚刚处理完一批军务,正准备歇息。 张望却神色中带着一丝喜悦与凝重,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份用蜡丸封口的密信。 “陛下,河北岳飞将军八百里加急军情!” 赵桓心中微动,接过蜡丸,捻开取出信纸。信是岳飞亲笔所书。 他只看了一眼,原本平静的脸上,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陛下,可是河北战局顺利?” 胡寅因议事未退见状,试探着问道。 赵桓将信纸递给胡寅,笑道:“明仲,你看看。朕的岳鹏举,果然没让朕失望!” 胡寅接过一看,眼中也露出惊讶和钦佩之-色。信中言道:他已奉陛下密诏,在河北做出收缩兵力、固守城池的姿态。金将挞懒果然中计,日益骄横,数次遣小股骑兵挑衅。岳飞皆按兵不动,只以强弓硬弩逐之。 同时,杨沂中的斥候探得,挞懒与河东的完颜兀术确有信使往来,但兀术因忌惮太原韩、种二将兵威,并未有实质性的南下举动。岳飞在信末判断:挞懒已成骄兵,若我军能寻得良机,或可一战而定河北北部! “好一个‘骄兵之计’!”胡寅看完,由衷赞叹,“岳将军深谙兵法,以退为进,已为将来大胜布下先手!” “不错!”赵桓收回信纸,心情大好,“岳鹏举在河北替朕拖住了挞懒这条疯狗,我等便可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先去将西夏这条恶狼的牙给拔了!” 他看向帐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营帐,望向遥远的西方。 “传朕旨意,命大军明日继续开拔!目标,京兆府!”赵桓的声音充满了力量,“告诉将士们,河北战局尽在朕的掌握之中!让他们打起精神,准备好去会一会西夏的‘铁鹞子’!” 第229章 悍匪负隅黑风山 虎将初战显神威 黑风山巅,厚重的云层遮蔽着午后的阳光,山风呼啸,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聚义厅内,酒气与肉香混杂,烟熏火燎。匪首完颜黑水正一脚踩在案几上,怀里搂着一个抢来的村妇,将一大碗浑浊的土酒灌进喉咙。他本是金军溃卒,脸上一道刀疤从左眼角斜划到右颚,那只独眼闪着凶光。身旁几个心腹围坐:独眼龙刘七、满脸络腮胡的王铁牛、还有那个尖嘴猴腮的军师葛老三。 \"大哥!大哥!\"刘七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酒坛,脸色煞白,\"探子回报,南朝的官军派了一支人马,约莫千人上下,正朝着咱们山寨这边来了!\" 厅内顿时鸦雀无声,连那村妇的啜泣声都停了下来。几个小喽啰面面相觑,手中的酒碗都拿不稳了。 王铁牛\"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碗盏乱跳:\"娘的!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寻咱们的晦气!\" 葛老三却皱起了眉头,那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大哥,这事儿不对劲。如今官军主力都去西征西夏了,咱们这穷山恶水的,他们来做甚?\" 完颜黑水将怀中村妇一把推开,那女子跌坐在地,瑟瑟发抖。他\"呸\"的一口吐掉嘴里的肉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凶狠掩盖:\"慌个鸟!南朝皇帝那厮的大军都去打西夏了,派这点人过来,不过是做做样子,清清路面罢了!\" 刘七哆哆嗦嗦道:\"可是大哥,官军就是官军,咱们……\" \"咱们怎的了?\"完颜黑水猛地站起身来,酒碗摔得粉碎,\"老子好歹也是从金营里出来的,见过世面!这些个地方官军,能有几分本事?他们急着去西征立功,哪有工夫在咱们这破山头耗着!\" 葛老三捋着山羊胡,思虑道:\"大哥说得有理。他们军情紧急,多半是想速战速决,威逼咱们投降。\" \"就是这个理!\"完颜黑水重重点头,但声音中仍带着几分底气不足,\"他们在这儿耽搁一日,就少一日功劳。咱们只要守住山寨,熬个日,他们自然就走了!\" 王铁牛挠着脑袋:\"那咱们就这么守着?\" \"守个屁!\"完颜黑水眼中凶光大盛,\"咱们这黑风山,三面悬崖,一面险径,易守难攻。山道上尽是陷阱滚石,前寨又有两道寨门。便是他们想强攻,也得付出血的代价!老子就不信,为了咱们这点人,他们肯拼个两败俱伤!\" 他环视着厅内神色各异的众匪,厉声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传令下去,弓箭手全部上墙,滚石檑木备足了!咱们跟他们耗,看谁耗得起!\" 小喽啰们这才稍稍安心,纷纷应声而去。 葛老三凑到完颜黑水身边,低声道:\"大哥,万一他们真要硬攻……\" \"那就让他们攻!\"完颜黑水压低声音,但语气依然强硬,\"老子在这山上藏了三个月的粮食,还有几条后山暗道。真到了要紧关头,大不了分散突围,他们总不能满山去追!\" --- 与此同时,在距离黑风山前寨约二里外的一处隐蔽山坳里,杨再兴正蹲在一块青石上,面前摊开一张粗糙的山势图。他麾下一千人马整齐列阵:八百名龙卫军步卒精锐,个个身穿青布军服,腰悬横刀,手持长枪,盔甲在夕阳下闪着幽光;两百名元帅亲卫营骑兵,胯下骏马打着响鼻,手持马槊,乃是折可求麾下精锐,个个身经百战。 杨再兴身旁站着几名得力将校:骑兵队正赵猛,黑脸膛,粗嗓门,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步卒都头孟平,面容沉静如水,说话不多,但行事稳重;还有亲兵小校李二郎,年不过二十,机敏过人,颇得杨再兴器重。 \"诸位!\"杨再兴目光如鹰般扫过众人,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咱们身后,是官家亲领的西征大军!这黑风山上盘踞的金狗溃卒,乃是我军粮道上的毒瘤!折元帅有令,务必将其拔除!\" 赵猛抱拳道:\"副统领请下令,末将愿领骑兵为先锋,直冲山寨!\" 杨再兴摆手:\"不可。\"他指着山势图上蜿蜒的小径,\"这黑风山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是强攻,必然伤亡惨重。\" 孟平点头道:\"副统领所言极是。这山匪虽是乌合之众,但占了地利,硬碰硬对咱们不利。\" 李二郎眼珠一转:\"副统领,要不咱们围而不攻,困他们几日?\" \"时间不够。\"杨再兴摇头,\"大军主力正向京兆府开进,我等作为先锋,首要之务是扫清道路,保障后续大军及粮道的绝对安全。在此地耽搁一日,后续的风险便增大一分。元帅虽未明言期限,但我等必须速战速决!\" 他站起身来,在地图上画着圈圈:\"所以,咱们要用巧劲。\" 杨再兴转向赵猛:\"你带一百五十名亲卫营骑兵,去前山叫阵!声势越大越好,把山上所有贼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但记住,只许叫骂,不许强攻!没有我的将令,谁敢擅动,军法从事!\" \"喏!\"赵猛领命。 \"孟都头。\"杨再兴看向孟平,\"你带三百步卒,随我从后山密径摸上去。其余五十骑兵和五百步卒,分作两队,一队在山腰接应,一队在山下堵截,以防贼人突围。\" 孟平皱眉:\"副统领,后山崖壁陡峭,恐怕……\" \"正因陡峭,他们才疏于防范。\"杨再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已派人探过,后山有一条猎径,虽然险峻,但勉强可行。\" 李二郎担忧道:\"副统领,万一贼人有备……\" \"富贵险中求。\"杨再兴拍拍腰间的横刀,\"兵者,诡道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为用兵之道。\" 李二郎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道:\"副统领,咱们新配发的''铁管突火枪''和''掌心雷''……此战不用吗?若是用上这些神兵利器,定能让那些贼人见识见识官家的威势!\" 杨再兴看了一眼身边几名亲兵腰间挂着的突火枪和掌心雷,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傲气:\"杀鸡焉用牛刀!这些都是官家特制的秘密武器,是用来对付西夏''铁鹞子''的利器。区区几百山匪,若还需动用这等神兵,岂不堕了我大宋虎贲之威名!\" 他拍了拍腰间的横刀:\"今日这一战,便让弟兄们用手中的刀枪,去取功名!让那些贼人见识见识,我大宋男儿,便是赤手空拳,也能扫平群魔!\" 赵猛大声道:\"副统领说得对!咱们这些老兵,还怕了几个毛贼不成?\" 众将士齐声应道:\"愿随副统领,马踏黑风山!\" 杨再兴点头,目光坚毅:\"好!传令,一刻钟后行动!\" --- 一个时辰后,黑风山前山。 \"山上的龟孙子们听着!\"赵猛策马当先,手中马槊指向山寨,声如洪钟,\"你们这群金狗杂种,还不快快下山投降!若敢顽抗,定叫尔等片甲不留!\" 一百五十名宋军骑兵在山下往来奔驰,马蹄声如雷鸣,尘土飞扬,旗帜招展。有的挥舞兵器,有的敲击盾牌,有的放声大骂,声势震天。 山寨上,完颜黑水趴在寨墙上往下观瞧,见宋军人数不多,心中稍安。王铁牛在一旁咬牙切齿:\"大哥,这群狗贼骂得太难听了,要不咱们放几箭?\" \"放个屁的箭!\"完颜黑水一把按住他,\"别中了他们的计!他们这是想激咱们出去野战。咱们就在这山上耗着,看他们能嚣张到几时!\" 刘七指着山下:\"大哥,他们怎的不攻山?\" 葛老三阴笑道:\"这不正说明他们心虚?若真有把握攻山,还用得着在这儿叫骂?\" 完颜黑水点头:\"老三说得对。他们这是色厉内荏,想吓唬咱们投降。弟兄们都给我守好了,莫要中计!\" --- 就在前山喊杀声与污言秽语交织,将完颜黑水和众匪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之时,杨再兴已亲率孟平及三百步卒精锐,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后山崖壁下。 \"副统领,这崖壁少说也有十几丈高。\"孟平仰头望去,不禁咋舌。 杨再兴却神色如常:\"无妨。我已命人准备了绳索飞爪。\" 只见几名身手矫健的军士,取出特制的飞爪,瞄准崖壁上的古树,用力甩出。\"嗖嗖\"几声,飞爪牢牢钩住树干。 \"孟都头,你先带一队人马上去。\"杨再兴低声道,\"记住,动作要轻,不可惊动山寨。\" 孟平点头,第一个抓住绳索,身轻如燕般攀岩而上。其余军士紧随其后,一个个如同壁虎般贴着崖壁向上爬去。 杨再兴殿后,手脚并用,虽身披甲胄,但动作依然敏捷。半个时辰后,三百宋军已悄然潜至后山山顶。 \"副统领,前面就是他们的后寨了。\"一名军士低声禀报。 杨再兴猫着腰向前望去,只见后寨门户洞开,仅有十几个喽啰在打盹,显然防备松懈。 \"传令。\"杨再兴取出几支火箭,\"待会儿先射草料场,制造混乱。然后分三路突击:孟都头带一百人从正面攻入,其余两队从左右两翼包抄。记住,务必生擒匪首!\" --- \"嗖嗖嗖!\" 数十支火箭呼啸而出,精准地射中了后院的草料场! \"轰!\" 干草遇火,瞬间燃起冲天大火,浓烟滚滚。 \"走水了!走水了!\" \"后山起火了!有敌袭!\" 山寨内顿时大乱,匪徒们从四面八方涌出,有的提着水桶救火,有的慌忙寻找兵器。 \"杀啊!\" 孟平一声断喝,三百宋军如猛虎下山,从三个方向同时杀入后寨。横刀出鞘,寒光闪闪;长枪如林,杀气腾腾。 山寨前方,赵猛见后山火光冲天,精神大振:\"弟兄们!杨副统领得手了!咱们也杀进去!\" 一百五十名骑兵一鼓作气,推着撞木,直冲因混乱而守备空虚的前寨门。\"轰隆\"一声,寨门应声而倒! 完颜黑水听到后面喊杀震天,回头一看,火光冲天,宋军已从后山杀入,不禁魂飞魄散:\"中计了!中计了!快!快给老子堵住他们!\" 可是为时已晚。前后两路宋军如钳形攻势,将整个山寨分割包围。匪徒们群龙无首,四处逃窜。 \"弟兄们!跟老子往后山冲!杀出一条血路!\"完颜黑水提着宣花大斧,嘶声力竭地呼喊着,身边还跟着王铁牛、刘七等几个心腹,拼命向后山突围。 他刚冲到后院,迎面便撞上了一队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宋军步卒。为首一员银甲小将,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身材颀长,面容冷峻,手持一杆丈二长枪,枪缨飘荡,如同一尊杀神! \"贼首休走!\"杨再兴暴喝一声,并未骑马,而是步战当先。他深知在这狭窄的山寨中,步战比骑战更为灵活。手中长枪如怒龙出渊,枪尖在火光映照下闪着慑人寒芒,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刺完颜黑水面门! 完颜黑水也不是易与之辈,当年在金军中也算是一员悍将。见杨再兴年纪轻轻,心中暗道这小子怕是个绣花枕头,当即怒吼一声,将手中宣花大斧舞得风车一般,斧刃破空,横劈而来! \"铛!\" 枪斧相交,火星四溅! 完颜黑水只觉虎口一震,后退三步,心中骇然:这小子力气竟如此之大! 杨再兴得势不饶人,长枪如灵蛇般抖动,枪影重重,攻势如潮。每一枪都快如闪电,准如雷电,狠如疾风! 完颜黑水左支右绌,只能勉强招架。他毕竟是久经战阵之人,虽然落了下风,但凭借一身蛮力和丰富经验,一时间倒也未败下阵来。 \"当当当!\"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斧影枪芒交错,喊杀声震天动地。 王铁牛见大哥被缠住,挥舞着一柄开山大刀,从侧面斩向杨再兴:\"小子,受死!\" \"找死!\"杨再兴冷哼一声,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如鬼魅般一闪,避开王铁牛的刀锋,同时手中长枪回身一扫! \"啊!\"王铁牛惨叫一声,被枪杆扫中腰肋,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在墙上,口吐鲜血!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杨再兴趁完颜黑水分神的瞬间,长枪势如破竹,枪尖如毒蛇吐信,\"噗嗤\"一声,从完颜黑水持斧的右肩胛骨处贯入,透背而出! \"啊——!\"完颜黑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右臂瞬间失去知觉,那柄宣花大斧\"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杨再兴手腕一抖,长枪横扫,直接将完颜黑水掀翻在地,枪尖抵住他的咽喉。 \"贼首已擒!降者不杀!\"杨再兴长枪高举,声若雷霆! 山寨内的匪寇见首领一个照面便被重创生擒,早已吓破了胆。前寨门又被攻破,宋军从四面八方涌入,纷纷扔下兵器,跪地求饶。 刘七和几个小头目还想负隅顽抗,但被孟平带领的宋军一阵冲杀,瞬间被擒。 火光渐渐熄灭,喊杀声归于沉寂。整个黑风山,除了几声呻吟和求饶声,再无其他声响。 --- 黄昏时分,夕阳如血,将黑风山染成一片暗红。 折可求的先锋营帐内,杨再兴一身征尘,但精神抖擞地立在帐中央。 \"元帅,末将幸不辱命。\"杨再兴抱拳禀报,\"此战生擒匪首完颜黑水,斩杀其心腹头目刘七、王铁牛等三十七人,余贼二百一十九人尽数俘获。我军阵亡十二人,伤三十五人。\" 折可求抚须点头,对这个战损比颇为满意:\"好!说说具体经过。\" 杨再兴朗声道:\"末将依计而行,先遣赵猛领骑兵前山佯攻,吸引贼众注意。末将亲率步卒从后山奇袭,焚其粮草,前后夹击。完颜黑水见势不妙,欲率心腹突围,被末将生擒。\" \"完颜黑水这厮如何处置了?\"折可求问道。 \"回元帅,此贼既是金兵溃卒,又为恶多端,末将已下令就地正法,传首示众,以儆效尤。\" 折可求颔首:\"处置得当。那其余俘虏呢?\" 杨再兴略一思索:\"末将以为,杀之可惜,用之有益。已令人将这二百余贼人尽数脸上刺印''囚''字,编入辎重营中,专司搬运粮草军械之事。若有敢生事或逃窜者,立斩不赦。若能安分效力,待西征功成,或可酌情赦其罪责。\" \"善!\"折可求眼中赞许之色更浓,\"此法甚妙!既能震慑宵小,又能补充劳力,一举两得。此事办得漂亮,你这首战,可为我西征大军开了个好头。\" 杨再兴心中暗喜,但面上依然恭敬:\"全赖元帅信任,将士用命。\" 折可求看着这个年轻人,背着手缓缓踱步:\"杨再兴,你可知老夫为何将此战交给你独自指挥?\" \"请元帅明示。\" \"西征路长,战事繁多。老夫需要知道,麾下哪些将领可当大任。\"折可求目光深邃,\"今日一战,你有勇有谋,处事得当。老夫放心了。\" 杨再兴抱拳道:\"末将定不负元帅厚望!\" 折可求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但那满意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第230章 御驾欣闻黑风捷 雄关在望议长安 是夜,御驾中军大营 “好!好一个杨再兴!”赵桓将手中的捷报往案几上一放,那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有勇有谋,赏罚分明,处置俘虏的法子也甚合朕意!以千人兵力,声东击西,奇袭破寨,自身伤亡不过五十,便全歼三百悍匪,生擒贼首。这份战绩,干净利落!” 他起身踱步,目光炯炯:“折卿,你为我大宋举荐了一员福将、虎将啊!” 刚刚被召来议事的折可求躬身道:“皆赖陛下知人善任,天威浩荡。杨再兴此子,确是可造之材。经此一战,军中那些对他略有微词的京营骄兵,如今也是心服口服了。” 赵桓满意地点头,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呷了一口,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随驾参议胡寅:“明仲,你以为如何?朕记得你素来主张以德服人,对杨再兴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做法,可有异议?” 胡寅出班,面色有些为难,但还是如实说道:“杨副统领以雷霆手段扫除蟊贼,保障大军粮道安全,确乃大功一件,其勇武与谋略,臣亦深感钦佩。” 他顿了顿,神色愈发凝重:“只是……臣听闻,杨副统领将所俘贼匪尽数脸上刺字,编入辎重营为苦役。此法虽能震慑宵小,补充劳力,但刺字之刑,有伤天和。” 折可求眉头微皱,显然对胡寅这种“书生之见”不以为然,但看在赵桓面前,没有立即开口反驳。 胡寅继续道:“王师吊民伐罪,当以仁德为本,便是对待贼匪,亦当以律法审之,或斩或囚,皆有章法。如此大规模施以黥刑,恐为后世史官所诟病,亦非王道之举。” 此言一出,帐内的气氛微微一凝。折可求的脸色明显不悦,张口欲言,却被赵桓抬手制止。 赵桓并未动怒,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胡寅,慢条斯理地问道:“依明仲之见,当如何处置这二百余俘虏?尽数斩杀?还是耗费粮草,设牢看押?” 胡寅一时语塞,他在原地踱了两步,思索片刻,有些不太确定地道:“或可……或可将其押解回京,交由大理寺按律定罪……” “不可!”赵桓断然摇头,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大军西征,军情如火,岂能为区区数百俘虏,分心耗力?再者,这些人多为金人溃卒和亡命之徒,手上沾满了百姓的鲜血。按你所说,押解回京,路上就要数月,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到了京师,关押在大理寺牢中,又要耗费多少粮草?” 赵桓走到胡寅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明仲,你读圣贤书多年,道理都懂。但打仗不是做学问,容不得半点迂腐!杨再兴此法,看似酷烈,实则务实。让他们以罪人之身,为我大军运送粮草,也算是为他们自己赎罪!” 他背过手去,望向帐外:“至于史官如何评说……朕行事,但求无愧于大宋江山,无愧于天下万民!些许身后之名,何足道哉!朕要的,是一个强盛安稳的大宋,而不是一本写满了仁义道德却处处受人欺凌的空头文章!”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胡寅听得心中一震。他虽仍觉不妥,但也明白官家心意已决,只得躬身道:“陛下深谋远虑,臣……受教了。” 赵桓见状,也不再为难他。他知道,这种文武、王霸之道的理念冲突,不可能一朝一夕解决。但胡寅这种人,正是自己需要的——敢于直言,哪怕明知君王不悦。 他转而对折可求道:“黑风山既平,通往京兆府的道路再无大的阻碍。传令下去,大军休整一日,明日五更,全军开拔!七日之内,朕要进驻长安城!” “京兆府……”折可求眼中露出一丝激动,抚须道,“陛下圣明!我军若能进驻京兆府,则可东控潼关,西扼陇右,南依秦岭,北望河套,尽得地利!以此为根基,西征大计,已成七分!” 赵桓走到巨大的堪舆图前,手指在图上轻点:“不错。但京兆府,只是我军的第一个大营。此地距离西夏边境尚有千里之遥,朕若久居于此,与在汴京遥控何异?” 他的手指继续西移,停在一处:“朕意,大军在长安休整补给后,朕的御驾行营,将继续西进,前移至秦凤路的秦州!” “秦州?!”折可求与胡寅皆是一惊。胡寅更是脱口而出:“陛下,秦州已是深入西北,距离前线……” “距离前线不过数百里!”赵桓接过话头,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正是朕要的效果!” 折可求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图,激动地一拍大腿:“陛下!若御驾进驻秦州,则可居中调度三路大军,与前线近在咫尺,三军将士闻之,必士气大振!西夏贼寇闻之,必胆寒心惊!” “正是此意!”赵桓重重点头,“朕要让李乾顺那老狗知道,朕是铁了心要他的命!他就是躲在兴庆府的深宫里,也睡不安稳!” 胡寅担忧道:“可是陛下,若是御驾过于前移,万一西夏……” “万一什么?”赵桓转身看着他,“明仲,你觉得朕是来西北游山玩水的?朕既然御驾亲征,就是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共赴国难!朕若缩在后方,如何能激励三军?如何能让天下人知道,朕平定西夏的决心?” 他走回案几前,重新坐下:“进驻长安后,有三件大事要办。第一,便是安抚民心,恢复生产,将关中之地,打造成我军最稳固的后方。此事,明仲,便要多仰仗你了。” 胡寅精神一振,连忙道:“臣必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安抚关中,不负圣望!” “其二,”赵桓看向折可求,“便是整训兵马。尤其是杨再兴,此人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朕准你,从俘虏和缴获中,再为他的亲卫营补充一百匹好马,让他麾下那支力量,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尖刀!” 折可求大喜过望:“臣,替杨再兴谢陛下隆恩!” “其三,”赵桓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便是粮草军械的最终集结。传朕旨意给留守京师的户部尚书蔡懋,命他务必在半月之内,协调各路转运使,将首批可供大军三月之用的粮草,以及所有格致院新制的军械,开始起运,并确保其在一个月内,陆续运抵长安大营!若有延误,朕唯他是问!” “臣等遵旨!”折可求与胡寅齐声应道。 就在此时,一名皇城司缇骑匆匆入帐,呈上一份来自西陲的紧急军报:“陛下!熙河路刘法将军八百里加急军情!” 赵桓心中一凛,连忙接过展开。信中,刘法的笔迹依然潇洒,语气更是轻松: “臣已奉陛下预案,率熙河路主力沿边境推进,近来与西夏悍将察哥在松鸣峡至黑石堡一线,打得甚是热闹。这察哥倒也算个人物,手下那支‘铁鹞子’确有几分本事,野战冲锋颇为凶猛。” “不过陛下尽可放心,臣在熙河路经营十余年,手下两万精兵个个都是百战老卒。这几日与察哥交手,臣占了地利,他讨不到什么便宜。昨日臣还主动出击,烧了他三座粮仓,气得察哥在营中破口大骂,倒是颇为有趣。” “西夏此番确是集结重兵,其势不小,但臣观其军心浮躁,后勤也有问题。陛下若能早日西进,臣愿为先锋,与陛下内外夹击,定让李乾顺这回吃个大亏。不过陛下也莫要太过心急,臣在此地还能与察哥玩上一阵子呢!” 赵桓看完,将塘报递给折可求,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凝重:“看来,西夏的主力,已经被刘法给死死地拖在了熙河路前线!他为我大军的从容部署,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折可求接过塘报,快速浏览一遍,面色也凝重起来:“刘帅信中虽说得轻松,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战事之激烈。察哥乃西夏第一悍将,‘铁鹞子’更是其精锐中的精锐。刘帅能与其周旋至今,甚至主动出击烧其粮仓,实乃将才!只是,他终究兵力有限,独自面对西夏主力,压力巨大。” “不错,”赵桓点头道,“朕不能让他独自苦撑。远水救不了近火,但朕的‘神兵’,却可以先去助他一臂之力!” 他走到案前,迅速铺开一张空白宣纸,一边提笔疾书,一边对帐外喝道:“张望!立刻传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入帐!” 不多时,陈过庭如鬼魅般出现在帐中,单膝跪地:“臣陈过庭,参见陛下!” “陈卿平身!”赵桓将刚刚写好的一份手书和另一封早已备好的密信装入两个不同的信封,又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苍鹰铁符,一并交给陈过庭,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急速语气命令道: “你即刻亲率皇城司三十名最顶尖的缇骑,一人三马,携带朕的这枚铁符,即刻出营!绕开大军官道,择最险峻隐秘之小路,日夜兼程,务必在七日之内,将这两封信送到熙河路黑石堡,亲手交予东路军主帅刘法!” 他又转向吕颐浩派来随营听令的格致院管事:“去,将库中那五具最新制成的‘千里镜’,以及五十枚‘霹雳掌心雷’,用油布包好,一并交予陈指挥使!” “陛下!”折可求闻言,略有担忧,“‘掌心雷’与‘千里镜’乃我军不传之秘,如此行险送往前线,万一……” “没有万一!”赵桓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陈过庭,“陈卿,朕只问你,可能将这些东西,安然无恙地送到刘法手中?” 陈过庭将信件和铁符郑重收入怀中,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沉稳如铁:“请陛下放心,臣等便是粉身碎骨,也必将圣物与密诏送达!若有差池,臣提头来见!” “好!”赵桓满意地点头,“这份手书,是朕亲笔所画的‘掌心雷’使用之法,你让刘法一看便知。那封密诏,则是朕给他的将令!告诉刘法,让他用朕赐下的‘千里眼’和‘霹li火’,给西夏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并让他再坚守数日,待朕的中军主力抵达秦州,便是内外夹击,一举荡平察哥之时!” “臣,领旨!”陈过庭躬身一礼,随即转身,如一道青烟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胡寅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震撼。 他从未想过,君王指挥战争,竟还可以如此……不拘一格!在大军未至之前,先将最顶尖的技术和最核心的战术,通过一支精锐小队,送到千里之外的浴血前线!这是何等的魄力与信任! 赵桓做完这一切,才仿佛松了口气。 他走到帐门处,掀开帘幕,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和漫天星斗。 “传令全军!日夜兼程,加速西进!目标——长安!” 第231章 刘法三戏察哥 掌心雷威震西夏 靖康元年十月十五日,熙河路,黑石堡城南五里。 晨雾渐散,东路军主帅刘法正骑马立在一处小山包上,手中握着一个崭新的筒状物件,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远处的西夏军营。 这玩意儿有三节,能够拉长缩短,最神奇的是透过它看远处,竟能将数里外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 \"主帅,这宝贝真是神了!\"兵马都监张威凑在一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隔着这么远,老子居然能看见察哥那老狗营门口站了几个哨兵!\" 刘法放下这件官家亲赐的\"千里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五日前皇城司的陈指挥使冒着生死危险送来官家的密诏和这些宝物时,刘法还有些将信将疑。 如今亲自试过,才知道官家果然神武,这些奇物简直就是上天赐下的神兵利器! \"张威,你瞧瞧察哥那营寨,有什么变化?\"刘法将千里镜递给张威。 张威接过来,学着刘法的样子举到眼前,片刻后惊呼道:\"我的天!察哥这老狗又增兵了!少说也有一万八千人!而且他把营寨分成了三部分,看着比以前规整多了!\" 副将王平在一旁皱眉道:\"主帅,察哥这是学聪明了。分营而置,互为犄角,咱们想要偷袭可就难了。\" 老校尉赵三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学聪明又如何?咱们有两万精兵,硬碰硬也不怕他!\" \"硬碰硬?那是莽夫所为。\"新来的游击将军李忠摇头道,\"察哥手下有铁鹞子三千,在平原上冲锋,咱们的步兵可挡不住。\" 刘法听着几个手下的议论,心中已有主意。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拳头大小、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网格纹的铁疙瘩,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神秘。 \"你们看,这是什么?\"刘法举起这个奇怪的东西。 众人围拢过来,都被这个从未见过的玩意儿吸引住了。张威好奇地伸手要摸,却被刘法一把拍开。 \"别碰!这叫''霹雳掌心雷'',威力巨大!\"刘法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敬畏,\"官家在亲笔信中说,这一个小东西,能炸翻方圆八步内的所有敌人!\" 王平倒吸一口凉气:\"主帅,这么小的东西,真有这么大威力?\" \"官家金口玉言,还能有假?\"刘法小心翼翼地把掌心雷收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今日老子就要用这些宝贝,好好教训教训察哥那老狗!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威难测!\" 赵三兴奋地搓着手:\"主帅,您说咱们怎么打?\" 刘法望着远处的西夏军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自然是要好好戏耍他一番!察哥这老狐狸不是变聪明了吗?老子倒要看看,他能聪明到哪里去!\" --- 回到城中,刘法立即召集众将议事。大帐内,烛火摇曳,将众人的面孔映得明暗不定。 \"听着,今日老子要给察哥准备一场盛宴。\"刘法在沙盘上指点着,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但这宴席可不好消化!\" 张威挠着头问道:\"主帅,您具体想怎么做?\" \"很简单。\"刘法在沙盘上的柳树沟位置画了个圈,\"张威,你带三千人马到这里,但不是埋伏,而是要演一出好戏!\" \"演戏?\"张威一脸迷茫。 \"没错,演败兵!\"刘法眼中精光闪烁,\"等会儿你带人去察哥营前叫阵,但要故意露出破绽,让他以为咱们兵力不足。他必然会派兵追击,这时候你们要装作抵挡不住,一路''败退''到柳树沟。\" 王平皱眉:\"主帅,万一察哥派的兵太多\" \"那正合老子意!来得越多,死得越惨!\"刘法拍了拍案几,\"赵三,你带一千人在柳树沟后山埋伏,等敌人进谷,立即断其后路!王平,你带两千人在谷两侧高处准备滚石檑木!\" 李忠沉吟道:\"主帅,万一察哥不上当呢?\" \"他会上当的。\"刘法冷笑,\"察哥这人老子了解得很,好大喜功,又急于立功。连吃了老子几个亏,心中憋着火呢。看到咱们''不堪一击'',他岂能不追?\" 一个时辰后,刘法的计策开始实施。 城南五里处,张威带着三千宋军在一处平地上摆开阵势,但故意让阵型显得松散凌乱,一副乌合之众的模样。 \"察哥老狗!有种出来一战!\"张威在阵前大声叫骂,声音传出老远,\"躲在营里算什么英雄好汉!是不是被老子主帅吓破了胆?\" 西夏营中,察哥正在大帐内与手下商议军情。听到外面的叫骂声,顿时怒火中烧,一拍桌案站了起来。 \"该死的宋狗!竟敢在老子营前撒野!\"察哥的脸涨得通红,\"嵬名阿埋!你带五千人马,给老子冲出去,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宋狗统统砍了!\" 副将嵬名阿埋本就是个好战分子,听了这话眼睛都红了:\"将军放心!末将这就去取那些宋狗的项上人头!\" 军师拽离却有些担忧,他捋着稀疏的胡须:\"将军,会不会是陷阱?刘法这老狐狸\" \"陷阱个屁!\"察哥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你没看到那些宋军的阵型吗?松松垮垮的,分明是强弩之末!老子正愁没机会报仇,他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千夫长野利旺荣也觉得机会难得:\"将军,末将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宋军既然敢在野外摆阵,说明他们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咱们正好一举击破,挫其锐气!\" 察哥听了更加坚定:\"就是这个道理!传令,让嵬名阿埋放开手脚去打,老子要让刘法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嵬名阿埋得了军令,兴奋得嗷嗷叫,立即带着五千西夏铁骑冲出营寨。这些骑兵个个身披铁甲,胯下战马雄健,冲锋起来如黑云压境,声势惊人。 张威见状,心中暗喜,但面上却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娘的!西夏骑兵来了!弟兄们快撤!这些畜生太多了!\" 三千宋军果然\"大败\",丢盔弃甲,向柳树沟方向\"狼狈逃窜\"。张威更是\"慌不择路\",一边跑一边大喊:\"快跑!快跑!察哥的铁骑太厉害了!咱们不是对手!\" 嵬名阿埋见这情形,更加兴奋:\"哈哈!宋狗果然不堪一击!弟兄们,追上去,一个不留!今日要让他们知道咱们西夏铁骑的厉害!\" 五千西夏骑兵如饿狼扑食,紧追不舍。很快就追进了柳树沟,这里两山夹峙,地形狭窄,正是骑兵最不利的地形。 \"就是现在!\"埋伏在山上的王平一声暴喝,早已准备好的滚石檑木如雨点般砸下! \"轰隆隆!\" 无数巨石从天而降,砸得西夏骑兵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更要命的是,前有\"败兵\"堵路,后有赵三的伏兵断路,五千西夏骑兵瞬间被困在这狭窄的山谷中,进退不得。 \"中计了!这是陷阱!\"嵬名阿埋这才意识到不妙,但已经晚了。 张威突然勒住马缰,回过身来,那副\"败兵\"的狼狈模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凶神恶煞的狞笑:\"西夏狗!爷爷我演得还像吗?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杀啊!\" 三千宋军突然回身反击,与困在谷中的西夏骑兵展开激烈厮杀。在这种地形下,西夏骑兵根本发挥不出优势,重甲反而成了累赘,被宋军如砍瓜切菜般屠戮。 激战持续了一个时辰,当最后一声喊杀消失时,五千西夏骑兵已经死伤过半。嵬名阿埋满身血污,带着不到两千的残兵败将狼狈逃回营寨。 察哥看着损失惨重的部下,气得浑身发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该死的刘法!又中了他的计!\" 拽离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道:\"将军,末将早就说过,刘法这老狐狸诡计多端,不可轻敌\" \"闭嘴!\"察哥怒吼一声,吓得拽离立即闭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都是马后炮!\" --- 当日下午,刘法又开始了新的行动。 这次,他亲自带着一千人马,在西夏营寨西南方向大摇大摆地出现,不断派人去营前叫骂挑衅。 \"察哥老狗!上午被老子教训得还不够吗?\"宋军中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有胆子再出来打一仗!让爷爷们瞧瞧你们西夏狗还有几分本事!\" 察哥在营中听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立即冲出去与刘法拼命。但有了上午的惨痛教训,他变得谨慎了许多。 \"将军,这次绝不能再上当了!\"拽离苦口婆心地劝道,\"刘法这是在故意引诱咱们出击!他手里不知道还有多少陷阱等着咱们!\" 野利旺荣也附和道:\"将军,要不咱们坚守不出,看他能耍什么花招?\" 察哥在帐中来回踱步,内心激烈挣扎。一方面,他确实被刘法的诡计搞怕了;另一方面,看到营外宋军人数不多,又起了贪心。 \"不行!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察哥咬牙切齿地说道,\"但这次要小心些。野利旺荣,你带三千步兵,从正面迎击。记住,只许胜不许败,但绝不能追击!打败他们就立即回营!\" 野利旺荣领命而去,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他带着三千西夏步兵,如临大敌般小心翼翼地向刘法的部队逼近。 刘法见状,嘴角勾起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冷笑。他转向身边的亲兵,压低声音说道:\"传令李忠,按计划行事!\" 很快,宋夏两军在营寨西南方向展开激战。刘法故意示弱,且战且退,把西夏兵一步步引离营寨。野利旺荣虽然小心,但看到宋军确实抵挡不住,也忍不住加大了攻势。 就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时,西夏营寨东北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轰!\" 这声音如同天雷炸响,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营寨内的马匹受惊嘶鸣,士兵们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这这是什么?\"野利旺荣惊恐地回头张望。 只见营寨后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原本堆积如山的粮草营地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原来李忠早已带着五千轻骑绕到了营寨后方,趁着守备空虚,直接冲击了西夏的粮草营地。更要命的是,李忠使用了刘法分给他的几枚\"霹雳掌心雷\"! \"嗤嗤嗤\" 李忠小心翼翼地点燃了一枚掌心雷的慢燃引信,然后奋力投向最大的粮草堆。这个铁疙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干草堆中。 几秒钟后,惊天动地的爆炸发生了! \"轰!\" 巨大的火球升腾而起,无数铁片四射纷飞,粮草堆瞬间被炸得粉碎!那些看守粮草的西夏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这从天而降的\"神雷\"炸得七零八落。 \"这这是天雷!天雷啊!\"幸存的西夏兵被这超出认知的恐怖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神仙发怒了!神仙要惩罚咱们!\" 李忠趁势率领轻骑冲杀,如入无人之境。他一边挥舞着马刀砍杀敌人,一边指挥手下放火烧粮,很快就将整个粮草营地化为火海。 察哥听到身后的爆炸声,急忙冲出大帐。当他看到营寨后方的惨状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粮草!我的粮草!\"察哥撕心裂肺地喊道,那些粮草可是他维持一万多人马的根本啊! 他再也顾不上前方的战斗,急忙调兵回救。但李忠早已完成任务,在援兵赶到之前就带着轻骑扬长而去,只留下满地的灰烬和察哥愤怒的咆哮。 刘法见计策得逞,也不恋战,迅速收兵回城。临走前,他还故意大声喊道:\"察哥老狗!这就是与老子作对的下场!还想打仗?先解决粮草问题再说!\" 这一战,西夏军不但损失了近千兵马,更要命的是失去了大半粮草。没有粮食,再多的军队也只是一群饿鬼而已。 --- 入夜时分,刘法在自己的书房中踱步沉思。烛光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上,显得格外高大。 \"主帅,察哥那老狗这次可是伤筋动骨了!\"张威兴冲冲地闯进来报告,\"探子回报,他们营中已经开始减量供应食物,士兵们怨声载道呢!\" 王平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主帅,您这两招实在高明!察哥现在是骑虎难下,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刘法却没有丝毫得意的表情,反而皱起了眉头:\"你们想得太简单了。察哥这老狐狸虽然狡猾,但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失去了粮草,他必然会狗急跳墙!\" 李忠走进来,神色有些凝重:\"主帅说得对。末将刚才观察敌营,发现他们在连夜调整部署。看那架势,是要背水一战了!\" 赵三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还怕他们不来呢!\" 刘法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西夏营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老子要在他们狗急跳墙之前,再给他们来一下狠的!让察哥彻底绝望!\" 他转过身来,从桌案上拿起一张城北的地图:\"你们看这里,城北五里有个废弃的小村庄。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但也容易被围困\" 王平看着地图,若有所思:\"主帅,您是想\" \"诱敌深入!\"刘法在废村的位置画了个圈,\"老子要在那里给察哥准备最后一道''菜''!这道菜,保证让他永生难忘!\" 他从怀中掏出剩余的十几枚掌心雷,在烛光下闪闪发光:\"这次,老子要让察哥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天雷滚滚!\" 深夜时分,刘法亲自带着五百精兵,悄悄摸到了城北的废村。这里确实是个绝佳的据点,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小路进出,但同时也容易成为陷阱。 在朦胧的月光下,刘法开始布置他的\"终极大礼\"。 \"把这些''掌心雷''分散埋在各个房屋里,用细麻绳将引信连接起来。\"刘法轻声指挥着手下,\"记住,要算好距离,让它们能够依次引爆,造成连环爆炸的效果!\" 士兵们虽然对这种前所未见的战术感到惊奇,但对主帅的命令从不质疑。很快,整个村子就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爆炸陷阱\"。每一座房屋,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天亮后,察哥果然发现了驻扎在废村的宋军。 \"这个刘法,又在耍什么花招?\"察哥站在高处,观察着远处的村子,眉头紧皱,\"派这么少的人去那种地方,不是送死吗?\" 拽离也觉得事有蹊跷:\"将军,这肯定又是陷阱!刘法这老狐狸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 野利旺荣却有不同看法:\"将军,会不会是刘法想分兵把守各个要点?毕竟咱们兵力众多,他担心被我们突破一点,全盘皆败?\" 察哥在营中来回踱步,内心激烈挣扎。经过前两次的惨败,他对刘法的任何行动都充满了疑虑。但粮草的短缺让他无法再拖延下去,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肯定是陷阱,但老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察哥咬牙切齿地说道,\"粮草已经不够了,再不行动,不用宋军打,咱们自己就要饿死!野利旺荣,你带一千精兵,小心试探。记住,一旦情况不对,立即撤退!\" 野利旺荣领命,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他挑选了一千西夏精锐,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兵,小心翼翼地向废村逼近。 刘法见状,暗自冷笑。他命令手下假装惊慌,做出仓促应战的姿态,同时悄悄向村子深处\"撤退\"。 \"宋狗们慌了!\"野利旺荣看到这一幕,心中大喜,\"弟兄们,小心前进!记住将军的话,抓活的!\" 一千西夏精兵小心翼翼地进入村中,逐屋搜索。刘法故意在村口象征性地抵抗了一阵,然后带着手下向村子深处\"败退\"。 \"追!不要让他们跑了!\"野利旺荣兴奋地指挥着手下,\"刘法就在前面,活捉他,咱们就立大功了!\" 西夏士兵们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争先恐后地冲进村中。很快,大部分兵力都进入了刘法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就在这时,刘法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的\"惊慌\"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狡黠的笑容:\"西夏狗们,欢迎来到地狱!\" 他高举起手中的火把,用力掷向最近的一根引信绳! \"嗤嗤嗤\" 细麻绳开始燃烧,火苗迅速向各个方向蔓延。野利旺荣见状大惊,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一声爆炸就响了! \"轰!\" 村东的一座房屋瞬间被炸得粉碎,里面的西夏兵非死即伤。紧接着,连环爆炸开始了! \"轰!轰!轰!\" 一声接一声的爆炸此起彼伏,整个村子如同人间地狱!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和无数的铁片纷飞,那些困在村中的西夏兵根本无处躲避,只能在这恐怖的连环爆炸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这是什么妖法?\"野利旺荣惊恐地看着周围的地狱景象,声音都在颤抖,\"快撤!快撤!这不是人间的武器!\" 但已经太晚了。在连环爆炸的威力下,一千西夏精兵死伤过半,剩下的也被炸得晕头转向,根本找不到出路。 刘法带着手下从预留的安全通道冲出村子,站在高处俯视着这场他一手制造的\"烟花秀\"。看着满村的火光和敌人的哀嚎,他仰天发出了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察哥老狗!这就是与老子作对的下场!老子的掌心雷滋味如何?还想在熙河路称王称霸?做梦去!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晨风中回荡,传遍了整个战场。远处的察哥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双目几乎喷出火来,却又无可奈何。 短短一天之内,三场交锋,他损失兵马近万,而刘法的损失不过千人左右。这接近一比十的战损比,让察哥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在熙河路这片土地上,刘法就是不可战胜的战神! 刘法收兵回城,望着远处灰头土脸的察哥,再次发出了那充满胜利豪情的大笑:\"哈哈哈哈!察哥老狗,还想与老子斗法?再修炼一百年!哈哈哈哈!\" 第232章 西夏军心生变 察哥深谋远虑 刘法的笑声在秋风中渐渐散去,黑石堡下重新归于沉寂。但这沉寂中,却蕴含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的征兆。 西夏大营中,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察哥坐在中军大帐内,面前摆着一壶烈酒,但他一口未动。身边几名心腹将领神色各异:军师拽离皱眉沉思,副将嵬名阿埋满脸不甘,千夫长野利旺荣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说,都说说今天的事。\"察哥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野利,你先说。\" 野利旺荣咽了口唾沫,努力组织语言:\"将军,那种宋军的新式火器,威力确实确实远超咱们见过的任何东西。\" \"有多厉害?\"嵬名阿埋不服气,\"还能比咱们的铁鹞子厉害?\" \"阿埋,你没见过,不知道那种绝望。\"野利旺荣摇头,\"那些铁球炸开时,铁片四散,方圆几步内无人能幸免。末将亲眼看见,一个兄弟隔着五六步远,胸口被铁片扎了个透明窟窿\" \"够了!\"察哥打断了他,\"老子要听的不是你们如何被吓破胆,而是要分析这种火器的来历!\" 他环视众人,语气严厉:\"拽离,你怎么看?\" 拽离捋着胡须,缓缓开口:\"将军,末将觉得有几个疑点。其一,刘法与我军交战数次,从未使用过此等利器,为何今日才拿出来?\" \"对!\"嵬名阿埋一拍大腿,\"这老狐狸要是早有这种东西,为什么前几次不用?肯定是数量极少,不敢轻易动用!\" 千夫长折罗支也点头附和:\"末将觉得嵬名将军说得有理。如果刘法手里有很多这种火器,第一次交战时就会使用,何必等到现在?\" 拽离继续分析:\"其二,这种火器的构造看似不复杂,但威力远超我军见过的宋朝火器。末将怀疑,这可能是宋军新近研制出来的。\" \"新研制?\"察哥眯起眼睛。 \"是的。\"拽离点头,\"宋军向来善于制造火器,火箭、霹雳弹这些咱们都见识过。但威力都有限,主要是吓唬人。而今日这种火器\" 他顿了顿:\"威力如此巨大,必然是重大突破。但越是这样的东西,越难以大量制造。\" 嵬名阿埋兴奋起来:\"军师的意思是,刘法手里的这种火器数量有限?\" \"很可能如此。\"拽离分析道,\"否则他为什么不在第一次交战时就使用?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必然是因为珍贵,不敢轻易消耗。\" 听了这番分析,营帐内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察哥若有所思:\"如果真是如此,那今日刘法使用了这么多,他手里还能剩多少?\" \"不会太多。\"折罗支分析道,\"今日连环爆炸,少说也用了十几个。如果他总共只有几十个,现在怕是已经所剩无几了。\"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尘土的斥候匆匆跑进大帐:\"报告将军!各营清点完毕!\" \"伤亡如何?\"察哥立即问道。 \"回将军,今日三战,我军共损失八千余人,其中\"斥候咽了口唾沫,\"其中大部分是在最后那个废村中的爆炸中损失的。\" 八千人!察哥心中一痛,但面上不动声色。对于他五万大军来说,这个损失虽然不小,但还不致命。 \"将军,\"野利旺荣忽然开口,\"末将还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 \"说。\" \"今日最后一战时,末将注意到,那些爆炸并不是同时发生的,而是有先后顺序。就像是用绳子连在一起,一个引爆另一个。\" 拽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说明什么?\" \"说明刘法可能提前布置了这些火器!\"野利旺荣激动地说道,\"他早就算准了我们会去攻那个废村,所以预先埋好了陷阱!\" 这个发现让众人都精神一震。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刘法的火器使用是有计划的,而不是无限制的。 \"有道理。\"察哥点头,\"如果他真的有很多这种火器,为什么要费心思布置陷阱?直接在交战时使用不就行了?\" 嵬名阿埋越想越兴奋:\"将军,这么说来,刘法其实是在虚张声势?他手里的火器可能真的不多了?\" \"很有可能。\"拽离也赞同,\"而且,越是珍贵的武器,越不会轻易暴露。刘法今日被迫使用,可能也是迫不得已。\" 正当众人讨论得热烈时,又一名斥候冲进大帐:\"报告将军!大事!大事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察哥皱眉。 斥候上气不接下气:\"将军,探子回报,宋朝皇帝宋朝皇帝御驾亲征了!大军已经出了潼关,正向关中进发!\" 此言一出,营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察哥霍然起身:\"你说什么?宋朝皇帝亲征?\" \"千真万确!\"斥候连连点头,\"而且据说兵力浩大,旌旗蔽日!\" 营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拽离脸色严肃:\"将军,如果宋朝皇帝真的御驾亲征,那这场战争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怎么不同?\"嵬名阿埋还没明白过来。 \"蠢货!\"折罗支瞪了他一眼,\"皇帝亲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宋朝举国之力都要投入这场战争!咱们面对的不再是刘法的两万人马,而是整个大宋帝国!\" 察哥在帐中来回踱步,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他停下脚步:\"拽离,你怎么看?\" \"将军,情况很复杂。\"拽离深吸一口气,\"如果消息属实,宋朝皇帝御驾亲征,说明他们对这次战争极为重视。而刘法今日使用的那种新式火器\" 他顿了顿:\"很可能就是宋朝皇帝带来的秘密武器!\" 这个推测让众人都是一惊。 \"你的意思是\"察哥眼中闪过忧虑。 \"末将怀疑,那种火器可能不是刘法原有的,而是宋朝皇帝新近赐下的。\"拽离分析道,\"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之前从未见过,为什么威力如此巨大。\" 嵬名阿埋急了:\"那岂不是说,宋朝皇帝手里还有更多这种东西?\" \"很有可能。\"拽离点头,\"而且,既然皇帝亲征,必然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新式武器。\" 察哥沉默了良久,最终下定决心:\"传令!立即派快马回兴庆府,将此间情况详细禀报国主!\" \"将军,您是要\"拽离试探地问道。 \"请求增援!\"察哥斩钉截铁地说道,\"五万人马对付刘法绰绰有余,但如果要面对宋朝皇帝的大军,就远远不够了!\" 他环视众人:\"而且,既然宋朝皇帝拿出了秘密武器,我们也不能示弱。金国那边也该动动了,应该立刻告知国主,让国主遣使者,督促金国援助,还有牵制!我了定宋帝军队不会超过十万!\" 拽离点头:\"将军英明。不过,在援军到达之前,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稳守待援。\"察哥毫不犹豫,\"传令各部,加强防务,不要轻易出击。等摸清了宋军的底细,再做打算。\" \"可是将军,\"野利旺荣担忧道,\"万一刘法趁机出击\" \"让他来!\"察哥冷笑,\"老子还有四万多人马,就不信他敢主动攻击!\"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不一会儿,一名校尉匆匆进来:\"报告将军!营中弟兄们议论纷纷,有些人说宋军有神兵利器,咱们打不过了\" \"混账!\"察哥怒喝,\"谁敢扰乱军心?拉出去斩了!\" \"将军息怒!\"拽离连忙劝道,\"现在军心确实有些浮动,需要安抚。\" 察哥强压怒火:\"传令下去,告诉弟兄们,宋军的火器虽然厉害,但数量有限。而且我们已经请求国主增援,很快就会有更多兵马到达!\" \"另外,\"他话锋一转,\"加倍犒赏今日参战的将士,抚恤阵亡者家属。让弟兄们知道,国家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劳!\" \"遵命!\"校尉领命而去。 待营帐内重新安静下来,察哥才长叹一声:\"这个刘法,还真给老子出了个大难题。\" 拽离安慰道:\"将军,虽然遇到了一些挫折,但咱们的优势依然明显。只要援军一到,何愁拿不下区区一个黑石堡?\" \"话是这么说,\"察哥望向西方,那里是兴庆府的方向,\"但老子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宋朝皇帝既然敢御驾亲征,必然有所依仗。咱们必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夜色渐深,西夏大营中灯火通明。一队队信使策马而出,向着遥远的兴庆府飞奔而去。 而在黑石堡中,刘法正在仔细清点着剩余的掌心雷。三十四枚,不多,但如果用得巧妙,依然能发挥巨大作用。 他望向东方,心中暗暗计算着时间。按照官家的行程,大军应该已经抵达长安了。再过十天半月,当御驾前移至秦州时,就是真正决战的时候了。 在那之前,他要想方设法拖住察哥,不让这头西夏猛虎脱困而去。 第233章 刘法步步为营 察哥坐困愁城 靖康元年十月十八日,熙河路前线。 连续三日,黑石堡与西夏大营之间烽烟不断,但战斗规模都不大,多是百人左右的小队交锋。刘法似乎一改之前大开大合的作风,变得谨慎起来,每次出击都是点到为止,绝不恋战。 西夏大营中,察哥望着手中的战报,眉头越皱越紧。 \"奇怪,这个刘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将战报往案几上一扔,\"连续三天,每天都派小股部队来骚扰,但一碰就走,根本不肯决战。\" 拽离在一旁分析道:\"将军,末将觉得刘法这是在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我军的反应,试探我军是否还有战斗意志。\"拽离捋着胡须,\"另外,末将怀疑,他也在等待什么。\" 嵬名阿埋不耐烦地说道:\"管他等什么!将军,不如我们主动出击,与他决一死战!\" \"不可!\"拽离连忙制止,\"现在正是比耐心的时候。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败了。\" 野利旺荣也赞同军师的观点:\"阿埋将军,您没注意到吗?这三天刘法一次都没有使用那种火器。\" \"对!\"察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老子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看来咱们之前的分析没错,他手里的那种火器确实不多了!\" 折罗支兴奋地说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不急。\"察哥摆手阻止,\"老子要再观察几天,看看他的底牌到底有多少。如果他真的没有多少那种火器了,咱们再行动也不迟。\" --- 黑石堡中,刘法正在与几名心腹将领商议军情。 \"主帅,察哥这老狗学精了,这几天就是龟缩不出,任凭我们如何挑衅都不上当。\"张威有些无奈地说道。 王平也点头:\"是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军虽然占据上风,但始终无法给敌军致命一击。\" 刘法却神色从容,端起茶杯慢慢呷了一口:\"你们急什么?老子就是要让察哥着急,让他的军心越来越不稳。\" 李忠若有所思:\"主帅,您是故意不使用掌心雷的?\" \"聪明!\"刘法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老子就是要让察哥以为,老子手里的掌心雷已经用完了,或者不多了。\" \"可是主帅,\"赵三担忧道,\"万一察哥看穿了您的计策,突然发起总攻\" \"那正是老子求之不得的!\"刘法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老子手里还有三十个掌心雷,足够给他来一次狠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在黑石堡周围画了几个圈:\"老子要一步步消耗他的兵力和士气。每天杀他几十个人,看似不多,但积少成多,十天就是几百,一个月就是上千。更重要的是,要让他的士兵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遇到掌心雷的爆炸。\" 张威恍然大悟:\"主帅,您这是要磨死察哥!\" \"不错!\"刘法满意地点头,\"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老子现在就是在伐谋!让察哥疑神疑鬼,让他的军心涣散,让他的士兵失去斗志!\" 王平钦佩地说道:\"主帅高明!这样一来,即使不用掌心雷,也能达到削弱敌军的目的。\" \"而且,\"刘法继续分析,\"老子还要让察哥摸不透老子的底牌。有时候用一个掌心雷,有时候不用,让他猜不透老子到底还有多少。这样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李忠兴奋地说道:\"主帅,那明天我们怎么安排?\" 刘法沉思片刻:\"明天让张威带五百人去西营挑战,记住,要做出全力以赴的样子,但不要真的拼命。如果察哥派兵来战,你们就边打边退,把他们引到昨天挖好的陷阱那里。\" \"用掌心雷吗?\"张威问道。 \"用一个就够了。\"刘法竖起一根手指,\"就在最关键的时候用一个,炸死他们二三十人,然后立即撤退。要让察哥觉得,老子虽然还有掌心雷,但确实不多了,用一个少一个。\" 众将听了这番安排,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既要展示实力,又要隐藏底牌,既要打击敌人,又要迷惑敌人的策略,确实高明至极。 --- 第二天一早,张威果然按照刘法的计划,带着五百精兵来到西夏营前挑战。 \"察哥老狗!昨天睡得香吗?今天爷爷我来陪你玩玩!\"张威在马上大声叫骂,\"有胆子出来一战!\" 察哥在营中听到叫骂声,走出大帐观察。只见张威这次确实是精兵出动,不像前几天那样随意。 \"将军,宋军这次来势汹汹,要不要应战?\"嵬名阿埋跃跃欲试。 察哥沉思片刻:\"派一千人出去试试,记住,不要追得太远。\" 嵬名阿埋领命,带着一千西夏精锐冲出营寨。张威见状,立即指挥部下迎战,双方很快厮杀在一起。 战斗进行了半个时辰,张威按照计划开始后撤,故意将西夏兵引向预设的战场。嵬名阿埋见宋军\"败退\",兴奋地指挥手下追击。 就在西夏兵追到一个小土坡时,张威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掌心雷,点燃引信后用力投向敌群最密集的地方。 \"轰!\" 熟悉的爆炸声响起,十几个西夏兵瞬间被炸死炸伤。剩下的西夏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得魂飞魄散,阵型立刻乱了。 \"撤!\"张威一声令下,五百宋军迅速脱离战场,留下一地的血肉和嵬名阿埋愤怒的咆哮。 --- 当日下午,察哥召集众将商议。 \"刘法今天又用了一个那种火器。\"察哥在帐中踱步,\"你们怎么看?\" 拽离分析道:\"将军,从今天的情况看,刘法确实还有那种火器,但用得很谨慎。只在最关键的时候用一个,说明数量确实不多了。\" 野利旺荣也附和:\"是啊,如果他有很多,为什么不多用几个?一个只能炸死十几个人,对战局影响有限。\" 嵬名阿埋气愤地说道:\"可恶的刘法!就是仗着有这种邪门武器,才敢如此嚣张!\" \"冷静!\"察哥瞪了他一眼,\"老子问你们,从这几天的交战看,刘法的战术有什么变化?\" 折罗支想了想:\"将军,末将觉得刘法变得谨慎了。以前他敢用计策把我们引进陷阱,现在却只敢小打小闹。\" \"对!\"察哥眼中闪过精光,\"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也在担心!担心把底牌都露了!\" 拽离若有所思:\"将军的意思是,刘法现在也是强弩之末?\" \"很有可能!\"察哥肯定地说道,\"老子估计,他手里最多还有十几个那种火器。而且他现在不敢大规模作战,说明他也怕损失。\" 嵬名阿埋兴奋起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不急!\"察哥再次阻止,\"老子要再观察几天。如果他真的只剩这点底牌,老子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他转向一名校尉:\"探子回报了吗?兴庆府那边有什么消息?\" \"回将军,快马已经到了兴庆府,国主正在调集兵马。预计半月之内,会有两万援军到达。\" \"好!\"察哥满意地点头,\"有了这两万援军,加上咱们现在的四万人马,六万大军对付刘法的两万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拽离提醒道:\"将军,别忘了宋朝皇帝的大军也在向西进发。\" \"老子当然没忘!\"察哥冷笑,\"但那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到达前线。在那之前,老子要先解决了刘法这个心腹大患!\" --- 黄昏时分,刘法独自站在黑石堡的城头上,望着远处的西夏大营。 \"主帅,今天的战斗进行得很顺利。\"张威走上城头,\"察哥那老狗中计了,派了一千人追击,被咱们炸死炸伤了二十多个。\" \"嗯。\"刘法点点头,\"察哥现在肯定在琢磨老子还有多少掌心雷。\" \"主帅,您说他会上当吗?\" \"会的。\"刘法很有信心,\"人在绝境中总是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判断。察哥现在被老子打怕了,急需找到老子的弱点来安慰自己。他会说服自己相信,老子的掌心雷不多了。\" 张威佩服地说道:\"主帅真是料事如神!\" \"料事如神谈不上,但知人心还是可以的。\"刘法笑了笑,\"明天继续按计划行事。记住,要让察哥觉得,老子虽然还有掌心雷,但确实在节约使用。\" \"明天用几个?\" \"一个都不用。\"刘法的回答让张威很意外,\"明天让他以为,老子真的舍不得用了。后天再用一个,大后天不用,再后天用两个。要有节奏,让他摸不透规律,但总体感觉是老子的掌心雷越来越少。\" 张威听得目瞪口呆:\"主帅,您这是在和察哥斗心理啊!\" \"兵者,诡道也。\"刘法望着远方,\"战争不只是刀兵相见,更是心理博弈。谁能把握住对方的心理,谁就能掌握主动权。\" 他转过身来,拍了拍张威的肩膀:\"去准备,明天的戏要演得更精彩一些。让察哥觉得,老子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了。\" 第234章 心理博弈暗潮涌 温水煮蛙待时机 靖康元年十月二十一日,连续的阴雨让整个熙河路战场都显得格外萧瑟。 一连七日,刘法都在按照既定计划执行着他的\"温水煮蛙\"策略。每日的交锋都控制在百人的规模,有时胜,有时平,偶尔还故意\"小败\"一场,让察哥尝到一点甜头。 而掌心雷的使用更是精心计算:第四天用了一个,第五天和第六天都没用,第七天突然用了两个,今天又没用。这种毫无规律的使用方式,让察哥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西夏大营中,一场激烈的争论正在进行。 \"将军,末将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嵬名阿埋拍着桌案,声音洪亮,\"这七天下来,刘法总共才用了四个那种火器,说明他手里确实不多了!\" 野利旺荣也赞同:\"是啊将军,而且您看,昨天和今天他都没有使用,明显是舍不得了。咱们再不行动,等他摸清了咱们的底细,可就麻烦了。\" 但拽离却持不同意见:\"二位将军,末将觉得还是要谨慎。刘法这老狐狸诡计多端,万一这又是他的计策呢?\" \"什么计策?\"嵬名阿埋不耐烦地说道,\"难道他能凭空变出火器来不成?\" \"话不能这么说。\"拽离捋着胡须,\"刘法能在前几次战斗中突然拿出这种火器,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别的底牌?\" 折罗支在一旁分析:\"军师说得有道理,但末将觉得,从刘法最近的表现看,他确实是在节约使用那种火器。如果他还有很多,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 察哥听着手下的争论,心中也是举棋不定。七天的观察,让他对刘法的底牌有了大致的判断,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将领,他深知轻敌的危险。 \"报告将军!\"一名传令兵匆匆跑进大帐,\"探马回报,援军已经出发,预计十日内可到达前线!\" 这个消息让营帐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嵬名阿埋兴奋地说道:\"将军,既然援军快到了,咱们更应该主动出击!趁着刘法还没摸清咱们的虚实,一举拿下黑石堡!\" \"不急。\"察哥摆摆手,\"既然援军十日内就到,老子倒不妨再等等。等援军一到,六万大军压境,看刘法还能玩什么花样!\" 拽离点头赞同:\"将军英明。现在咱们占据优势,没必要急于一时。\" \"但是,\"察哥话锋一转,\"老子也不能让刘法太舒服。传令下去,从明天开始,加大骚扰力度。每天派一千五百人去挑战,看看刘法的反应。\" --- 黑石堡中,刘法正在与手下复盘这几天的战斗。 \"主帅,察哥这几天明显变得更加谨慎了。\"王平分析道,\"他派出的兵力越来越少,而且绝不深追,看来是真的被咱们的掌心雷吓住了。\" 李忠也点头:\"是啊,前几天我故意露出破绽,想引他们上当,结果他们就是不追。\" 张威哈哈大笑:\"主帅的计策太高明了!察哥现在是想打又不敢打,不打又不甘心,简直是进退两难!\" 刘法却没有丝毫得意的神色,反而显得有些担忧:\"你们别高兴得太早。察哥虽然被咱们唬住了,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不会一直这么被动下去。\" \"主帅是担心他会有什么行动?\"赵三问道。 \"老子最担心的是他的援军。\"刘法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兴庆府的位置,\"按照时间推算,西夏的援军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到达。但万一李乾顺派出的不是普通援军,而是他的精锐''铁鹞子''呢?\" 众将听了这话,神色都严肃起来。西夏\"铁鹞子\"的威名,整个西北无人不知。那是李乾顺的王牌部队,每一个都是万中无一的精锐。 \"如果真是''铁鹞子''来了,凭咱们手里的这点掌心雷,恐怕\"王平没有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刘法转过身来,目光坚定,\"咱们要在援军到达之前,尽可能多地消耗察哥的兵力和士气。让他即使得到了援军,也无法立即发动大规模攻势。\" 张威疑惑地问道:\"主帅,可是察哥现在这么谨慎,咱们怎么消耗他的兵力?\" 刘法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容:\"老子自有办法。明天开始,咱们要改变策略了。\" \"怎么改?\" \"诱敌深入变成主动出击。\"刘法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老子要让察哥觉得,咱们已经等不起了,开始着急了。这样他反而会放松警惕。\" 李忠眼睛一亮:\"主帅是要故意示弱?\" \"不是示弱,是示急。\"刘法纠正道,\"老子要让察哥以为,咱们担心他的援军到达,所以想趁现在解决战斗。这样他就会觉得机会来了。\" 王平佩服地说道:\"主帅这一招太妙了!察哥一旦觉得咱们急了,肯定会想办法反击。到时候\" \"到时候老子就给他来一个狠的!\"刘法拍了拍腰间的掌心雷,\"老子手里还有二十六个宝贝,足够让他喝一壶的!\" --- 第二天一早,刘法的新策略开始实施。 与往日不同,这次刘法亲自率领两千人马,浩浩荡荡地向西夏大营进发。这种规模的出动,是开战以来的第一次。 \"刘法这老狐狸终于沉不住气了!\"察哥站在营寨高处,观察着远处的宋军,\"看来他也怕老子的援军到达。\" 拽离也在观察:\"将军,宋军的阵型看起来很急躁,不像以前那么从容。\" \"是啊!\"嵬名阿埋兴奋地说道,\"这次刘法是真的急了!将军,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察哥沉思片刻:\"传令,让嵬名阿埋带三千人迎战。记住,不要轻敌,但也不要太保守。看看刘法这次想玩什么把戏。\" 嵬名阿埋领命而去,心中充满了期待。这么多天来,他一直憋着一肚子火,今天终于可以痛快地打一场了。 两军在营寨前方三里处相遇,刘法的表现确实有些\"急躁\"。他一改往日的稳重,指挥部队频繁变换阵型,似乎急于寻找战机。 \"杀啊!\"随着一声令下,两军激战在一起。 但刘法这次却没有使用掌心雷,完全是凭借传统战术与敌军厮杀。双方打得难解难分,各有伤亡。 一个时辰后,刘法\"不甘心\"地收兵回营,留下嵬名阿埋在原地得意地大笑。 \"哈哈!刘法这老狐狸也有今天!看来他的火器真的不多了,连这种时候都舍不得用!\" 回到营中,嵬名阿埋兴冲冲地向察哥汇报战况:\"将军,刘法这次确实急了!整场战斗他都没有使用那种火器,明显是舍不得了!\" 察哥听了,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看来老子的判断没错,刘法手里的那种火器确实不多了。\" 但拽离还是有些担心:\"将军,会不会是刘法故意这样做,想让咱们放松警惕?\" \"老拽,你想太多了。\"野利旺荣摆摆手,\"刚才的战斗我也看了,宋军确实处于下风。如果刘法还有很多火器,为什么不用?难道他喜欢吃亏不成?\" 察哥点头:\"旺荣说得对。这次刘法是真的急了,咱们的机会来了!\" 但察哥毕竟老练,并没有立即下令总攻:\"不过,咱们还是要谨慎一些。再观察两天,如果刘法继续这样急躁下去,咱们就可以考虑主动出击了。\" --- 接下来的两天,刘法继续他的\"急躁\"表演。每天都派大队人马出战,但战术都很保守,而且绝不使用掌心雷。这种反常的表现,让察哥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 第三天傍晚,西夏大营中召开了一次重要的军事会议。 \"诸位,这几天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察哥环视众将,\"刘法明显是坐不住了,开始频繁出击,但每次都不敢拿出真本事。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的火器真的不多了!\"嵬名阿埋抢着回答。 \"不错!\"察哥满意地点头,\"而且,从他这几天的战术看,明显是想速战速决,担心咱们的援军到达。\" 折罗支分析道:\"将军,既然刘法急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将计就计,给他来一个狠的?\" \"老子正有此意。\"察哥眼中闪过精光,\"明天,老子要给刘法准备一个大惊喜!\"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明天让嵬名阿埋带五千人在这里与刘法交战,故意败退,把他引到这个山谷里。然后老子亲率一万精锐从后面包抄,来一个前后夹击!\" \"妙计!\"众将齐声称赞。 \"不过,\"察哥话锋一转,\"万一刘法还有几个火器怎么办?\" 拽离想了想:\"将军,即使他还有几个,能有多少?最多也就是炸死咱们几十个人。用几十个人的代价换来全歼刘法的机会,这买卖还是划算的。\" \"好!\"察哥一拍桌案,\"就这么定了!明天”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名风尘仆仆的王帐信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卷用火漆封口的明黄色卷轴,声音嘶哑地喊道: “大将军!国主八百里加急密信!” 第235章 龙案重划西征图 神机营初露锋芒(上) 靖康元年十月二十八日,秦州城外,御驾中军大营。 帅帐之内,数十支牛油大烛将巨大的沙盘照得亮如白昼。这座沙盘足有一丈见方,乃是工部精工打造,山川、河流、城郭、关隘,一一俱全,正是大宋西北与西夏南境的精确缩影。从东面的熙河路黑石堡,到西面的凉州、甘州,从南面的秦州、天水,到北面的灵州、兴庆府,整个西北战场的地形地貌、城池分布,都在这座沙盘上一览无余。 赵桓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皇城司缇骑拼死送达的塘报,正是刘法\"三戏察哥\"大捷的详细奏陈。这份奏报足有数千字,详细记录了柳树沟诱敌、烧毁粮草、废村爆破三场战斗的经过,以及西夏军的伤亡情况。他看得极为仔细,不时在重要处用朱笔勾画,脸上不时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阶下,西征大元帅折可求、西路军主帅李进、随驾参赞胡寅,以及元帅亲卫营副统领杨再兴等一众核心文武,皆垂手侍立。还有格致院随营管事吕大临、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工部营缮司郎中王雱、军情司郎中赵明诚等人,帐内气氛肃然而紧张。 \"好!好一个刘景山!\"赵桓将塘报往案几上一放,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声音中充满了快意,\"诱敌、烧粮、设伏,环环相扣!仅用朕赐下的五十枚''霹雳掌心雷'',便将察哥那数万大军搅得天翻地覆,元气大伤!柳树沟一战歼敌五千,烧粮一战断其根本,废村连环爆破更是让西夏军胆寒心惊!此等智勇双全之将,当为我大宋诸将之楷模!\" \"陛下圣明,刘帅神武!\"折可求等人齐声应道,脸上也皆是喜色。 折可求上前一步,指着沙盘上黑石堡的位置,声音中带着几分兴奋:\"陛下,据塘报所述,察哥现在是进退两难。前有刘帅坚守,后有我大军西进的消息传来,军心已然动摇。老臣以为,正是我等发动总攻的绝佳时机!按照原定计划,老臣愿率主力直取灵州,与刘帅东西呼应,一举荡平西夏!\" \"折卿此言有理,\"赵桓点头,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朕的想法,与众卿略有不同。在制定具体战略之前,朕先要了解一下敌情。赵明诚!\" \"臣在!\"军情司郎中赵明诚立即出列。 \"将我军掌握的西夏各路兵马部署,详细汇报一遍。朕要知道每一座城池的守将是谁,有多少兵马,防务如何。\" 赵明诚立即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是军情司花费数年时间搜集整理的西夏军事情报:\"启禀陛下,据我军密探多年探查,西夏境内主要军事力量分布如下:\" 他走到沙盘前,开始逐一指点:\"首先是东线战区。熙河路方向,察哥现驻黑石堡附近,麾下兵马约四万余,但经刘帅连番打击,实际战力恐怕只剩三万左右。察哥此人,乃西夏第一悍将,勇猛有余,智谋稍欠,但其麾下''铁鹞子''精锐颇多,不可小觑。\" \"东南方向,会州城。守将野利遇乞,此人乃西夏名将,年约五十,善于守城,曾多次抵挡我军进攻。麾下有精兵八千,其中重甲步兵三千,弓手两千,骑兵三千。会州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乃西夏东南门户。\" \"正北方向,灵州城。此乃西夏陪都,地位仅次于兴庆府。守将李仁孝,乃李乾顺之叔父,年逾六旬,老成持重。麾下兵马一万五千,其中禁军八千,地方军七千。城中还有大量粮草军械,乃西夏北方重镇。\" \"西北方向,兴庆府。西夏都城,李乾顺亲自坐镇。禁军''铁鹞子''三千,普通禁军一万五千,宫廷卫队五千,合计两万三千人。城防坚固,有护城河环绕,城墙高三丈,厚一丈五尺。\" \"西南方向,甘州城。守将嵬名阿吴,年约四十,骁勇善战,麾下兵马一万二千,其中骑兵七千,步兵五千。甘州乃河西走廊要冲,与我大宋河湟地区相邻。\" \"正西方向,凉州城。守将野利任荣,年近五十,老成持重,善于经营。麾下兵马一万,但多为守备部队,战力一般。凉州距离较远,短时间内难以增援其他战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的堡寨和军镇,但兵力都不超过千人,不足为虑。总体而言,西夏全国可用之兵约十二万,但分散各地,难以集中。\" 赵桓听得很仔细,不时在沙盘上用小旗标注各城池的位置和兵力。听完后,他沉思片刻:\"照此分析,西夏虽然兵力不弱,但分散各地,确实是各个击破的良机。不过,朕更关心的是,如果我军发动总攻,西夏各部会如何应对?\" 折可求立即答道:\"陛下,老臣以为,一旦我军大举进攻,李乾顺必然会从各地抽调兵马,集中力量应对我军主攻方向。关键是要判断他会选择在哪里决战。\" \"这正是朕要考虑的问题。\"赵桓走到沙盘前,开始分析,\"按照常理,我军从秦州出发,最有可能的进攻路线有三条:一是东北取会州,再北上攻灵州;二是正北直取灵州,然后西进兴庆府;三是西北绕过灵州,直扑兴庆府。\" 李进分析道:\"陛下,第一条路线最为稳妥,可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但耗时较长,给西夏调兵遣将的时间。\" 胡寅也道:\"第二条路线较为直接,但灵州乃坚城,强攻恐怕损失惨重。\" 杨再兴则道:\"第三条路线最为大胆,但风险也最大。一旦被敌军截断后路,就成了孤军深入。\" \"诸位分析都有道理。\"赵桓点头,\"但朕的想法,与你们都不同。朕不想选择任何一条''常规''路线。\" 他缓缓摇头,走到沙盘前,伸手将之前部署的几枚代表主力进攻方向的令旗,尽数拔起,轻轻放在一边。 帐内众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折可求更是愕然道:\"陛下,这是何意?\" \"折卿,朕且问你几个问题。\"赵桓开始在沙盘前踱步,\"西夏立国二百余年,其精锐''铁鹞子''横行西北,所向披靡。他们甲坚马快,冲锋陷阵时如山崩海啸,天下闻名。我大宋骑兵虽也不弱,但若要在旷野之上与其正面对决,即便能胜,伤亡会如何?\" 折可求沉默片刻,作为与西夏交战数十年的宿将,他对此再清楚不过。沉吟道:\"若兵力相当,恐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铁鹞子''乃西夏立国之本,每一名骑士都是从小训练,人马配合默契,冲锋时势不可挡。若想全歼''铁鹞子'',我军付出的代价,只怕会更加惨重。\" \"第二个问题,\"赵桓继续道,\"西夏国虽小,但地形复杂,沙漠、戈壁、山地、河谷交错。按照传统攻城略地的打法,即便我军能够获胜,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彻底征服西夏?\" 李进思索道:\"陛下,若按部就班地攻城拔寨,恐怕需要两到三年时间。而且还要防备西夏军队向西撤退,遁入沙漠深处。\" \"正是如此!\"赵桓点头道,\"朕此番西征,是要灭其国,不是要与他打持久战!朕的每一个大宋将士,性命都宝贵得很!朕绝不允许用这种惨烈而缓慢的方式去换取胜利!\"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力量:\"朕有更好的法子!一个能让西夏人引以为傲的''铁鹞子'',变成一堆移动铁靶子的法子!\" 说着,他拿起代表御驾中军的龙旗,但并未插向任何一座城池,而是插在了灵州城外一片名为\"黄羊川\"的开阔平原之上。 \"黄羊川?\"折可求一愣,\"陛下,那里只是一片普通的草原,既无险可守,也无利可图,为何\" \"朕的''打援'',不靠奇袭,不靠伏击,不靠任何投机取巧!\"赵桓的声音铿锵有力,\"朕就要在这黄羊川平原之上,摆开阵势,堂堂正正地告诉李乾顺:朕的主力就在这里!有胆,你便派''铁鹞子''来冲!朕在此等着!\" \"陛下,万万不可!\"西路军主帅李进第一个惊呼出声,他戎马半生,深知骑兵冲锋之威,急忙出班道,\"陛下!在平原之上以步卒为主力,与精锐重骑决战,乃兵家大忌!自古以来,步兵对阵骑兵,唯有依城而守,或占据险要地形,方有胜算。''铁鹞子''一旦冲锋起来,其势如山崩海啸,我军步卒阵型如何抵挡?这……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李将军所言甚是!\"胡寅也急了,脸色发白,\"陛下,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又云''避其锋芒,击其惰归''。我军有坚城可依,有地利可占,有火器之利,为何要舍长就短,行此险招?更何况,陛下乃万金之躯,岂可轻易犯险?若有闪失,不仅陛下龙体有虞,整个西征大业也将功亏一篑!\" 折可求也是满脸担忧:\"陛下,老臣纵横沙场数十年,深知''铁鹞子''之威!那些骑兵人人重甲,马马铁衣,一旦冲锋起来,便是铜墙铁壁也要被撞得粉碎!老臣曾亲眼见过,一千''铁鹞子''冲锋,能够击溃五千步兵的方阵!陛下若执意如此,老臣死也不能同意!\" 杨再兴站在末位,听得也是心头狂跳。他虽自负勇武,纵横山林时也与官军骑兵交过手,但也明白数千重骑集团冲锋的恐怖。那种人马一体、势如雷霆的冲击力,绝非个人武艺所能抵挡。一旦被卷入其中,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化为齑粉。 然而,赵桓看着众将脸上那混杂着震惊、担忧和不解的神情,却只是淡淡一笑。他要的,就是颠覆他们所有人的认知! \"谁说朕要独自领兵了?\"他反问一句,\"折卿,你作为征西大元帅,自然要统领全军。朕虽亲征,但具体的指挥调度,还是要仰仗你这样的宿将。朕的作用,更多是鼓舞士气,坚定军心。\" 折可求稍微安心了一些,但依然忧虑:\"陛下,即便如此,在平原上与''铁鹞子''硬拼,依然凶险万分。老臣宁可多花些时间,稳扎稳打\" 第236章 龙案重划西征图 神机营初露锋芒(中) \"谁说要用血肉之躯去硬挡了?\"赵桓再次反问,随即对帐外喝道:\"来人!将格致院随营匠师召来,并取朕亲手绘制的那份《神机营步炮协同三段击战术图》!\" 不多时,格致院管事吕大临带着几名匠师匆匆入帐,手中抱着一卷巨大的图卷。这图卷用的是最好的绢帛,长达三丈,宽有一丈,重量不轻。图卷在沙盘旁的巨大案几上徐徐展开,一幅前所未有的、颠覆性的战争画卷,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图中所绘,与传统的军阵完全不同。数个由密密麻麻长枪兵组成的巨大空心方阵,如同棋盘上的堡垒,彼此呼应,互为犄角。每个方阵都标注着详细的尺寸:边长一百步,每边站立士兵二十五排,每排四十人。在方阵的间隙和前方,则是一排排手持管状火器的士兵,他们分为三列,错落有致,各自的射击角度和覆盖范围都有精确标示。 而在整个阵地的最后方,是十门造型奇特、炮管粗大的铁炮,炮口朝向前方。每门大炮的射程、射角、弹道轨迹,都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清楚地标出。甚至连装药量、弹丸重量、最佳射击距离等技术参数,都在图上一一注明。 更令人称奇的是,整个战阵还标注了详细的指挥系统:各级军官的位置、信号传递的方式、紧急情况下的应变措施,甚至连伤兵救护的路线都考虑到了。 \"这是……\"折可求这位沙场宿将,此刻也看得目瞪口呆。这种阵型,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且图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显然是花费了大量心血才完成的。 赵桓指着图卷,如同一个胸有成竹的棋手,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情和自信:\"这,便是朕为''铁鹞子''准备的葬礼!朕命名为——神机营!\" 他走到图卷前,开始详细解释:\"此阵之妙,在于层次分明,配合精密,充分发挥我军火器优势。首先说长枪手。\" 赵桓的手指重重点在那些方阵上:\"他们是整个阵型的骨架!每个方阵由一千名长枪手组成,手持一丈八尺长枪,身着厚甲。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便是结成密不透风的枪林!\" \"具体如何布阵?\"他转向吕大临,\"你来详细说说。\" 吕大临立即上前,指着图卷道:\"回陛下,根据您的设计,长枪兵分为四排。第一排跪姿,长枪斜向上四十五度,枪尖距地面六尺,主要对付冲锋战马的前胸;第二排半蹲,长枪角度稍缓,枪尖距地面八尺,瞄准战马的头颈部位;第三排站立,长枪平举,对准骑兵的胸腹;第四排举枪过肩,形成最高的一层枪尖,威慑后续敌军。如此四层枪林,高低错落,任何战马都无法逾越!\" \"不仅如此,\"赵桓补充道,\"每支长枪的枪杆末端都有特制的铁钉,长达半尺,可以深深插入地面,增强稳定性。而且枪头经过特殊设计,呈三棱形,一旦刺中目标,极难拔出,能够有效杀伤冲锋的战马。长枪兵无需主动进攻,只需死死站稳,任由敌骑冲撞!朕不求他们杀敌多少,只求他们能挡住''铁鹞子''的第一波冲击,为火枪手赢得宝贵时间!\" 李进皱眉道:\"陛下,即便长枪阵能暂时阻挡骑兵冲锋,但''铁鹞子''装备精良,他们可能会用弓箭远射,消耗我军。而且,长时间的对峙对我军不利,士兵的体力和士气都会受到影响。\" \"这正是火枪手发挥作用的时候!\"赵桓的眼中闪过精光,\"朕的一千装备了''铁管突火枪''的火枪手,将分为三排,部署在长枪方阵的间隙。他们的战术,朕称之为''三段击''!\" 他指着图上的火枪手位置详细解释:\"第一排火枪手瞄准射击,击发后立即向后转身,快步退到队尾开始装填火药铁砂;与此同时,第二排立即上前,占据第一排的位置,瞄准射击,击发后同样后退装填;第三排再上前射击!如此轮番上阵,周而复始,形成一道永不停歇的钢铁弹雨!\" \"妙啊!\"杨再兴眼中放光,\"这样一来,敌军面对的就不是间断性的射击,而是连绵不绝的火力压制!即便''铁鹞子''想要冲锋,也会在半路上被打得人仰马翻!\" \"再兴悟性不错。\"赵桓赞许道,\"但这还不是最精彩的部分。真正的杀手锏,是朕的''神威将军筒''!\" 他走到图卷末端,指着那十门大炮:\"这十尊大炮,每门重达两千斤,炮管长八尺,口径四寸,射程可达千步之外。在''铁鹞子''发起冲锋之前,朕会命它们使用实心铁弹,对敌军密集骑兵阵型进行三轮覆盖式轰击!\" 吕大临补充道:\"陛下,根据格致院的反复测试,实心铁弹重达十斤,发射后在地面跳跃滚动,威力巨大。一发炮弹在密集的骑兵阵中滚过,可能击杀或击伤数十人马。而且爆炸的声响对战马的心理威慑极大,往往能够造成马群的恐慌。\" \"大炮的威力,想必诸位已在京郊誓师时见过。\"赵桓的声音变得冷厉,\"朕不求能杀伤多少敌人,朕要的是打乱他们的阵脚,撕开他们的阵型,制造他们战马的恐慌!''铁鹞子''的威力在于集团冲锋,一旦整齐的阵型被打散,他们就如同失去爪牙的猛虎,威力大减!\" 折可求听到这里,眼中渐渐露出了光芒。作为沙场老将,他开始理解官家这套战法的精妙之处。 \"陛下,老臣明白了!\"折可求兴奋地说道,\"您这是要用火器的威力,破坏''铁鹞子''最依赖的集团冲锋优势!一旦他们的阵型被打散,变成零散的单骑,就成了活靶子!\" \"正是如此!\"赵桓满意地点头,\"而且朕还有后手。若有骑兵侥幸冲破炮火封锁和火枪弹雨,在长枪阵前陷入混乱,朕的''霹雳掌心雷''就该发挥作用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掌心雷,在众人面前展示:\"朕会组织敢死队,每人携带两到三枚掌心雷,在长枪阵的间隙中待命。一旦有敌骑突破,立即冲入敌群,与其同归于尽!一枚掌心雷爆炸,方圆十步内的敌人都会粉身碎骨!即便是身着重甲的''铁鹞子'',也难以抵挡这种近距离的爆炸!\" \"而我大宋的精锐骑兵……\"赵桓的目光落在杨再兴身上,眼神灼热如火,\"他们的任务,不是去和''铁鹞子''硬碰硬,而是在敌人冲锋失败、阵型混乱、士气低落、准备后撤的那个关键瞬间,从两翼如疾风般杀出,尽情地收割人头,扩大战果!\" 整个帅帐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赵桓描绘的这幅全新的、颠覆性的战争画面给彻底震撼了! 在他们的传统观念里,战争就是勇气与勇气的较量,血性与血性的对撞。士兵们手持刀枪,面对面地厮杀,胜负往往取决于个人的武艺和军队的士气。 但赵桓描述的这种战法,却完全不同。它更像是一种精密的机械装置,每个部分都有特定的功能,相互配合,形成一个无懈可击的杀戮机器。 长枪如林,火铳如雨,炮声如雷,铁骑如风……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战争的全部想象! 良久,折可求的声音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响起:\"陛下……此法……当真匪夷所思。只是,老臣还有几个疑虑,不得不说。\" \"请讲。\"赵桓示意他继续。 折可求沉思片刻,缓缓道:\"其一,火器装填缓慢,若在射击间隙被敌骑冲入,如何应对?其二,''铁鹞子''善用弓骑战术,他们可在火枪射程之外放箭压制,消耗我军,又当如何?其三,若敌军不选择正面冲击,而是绕道侧翼包抄,或者利用夜色偷袭,神机营又如何应对?其四,若遇雨雪天气,火药受潮,岂非前功尽弃?其五,此等复杂战法,对将士的训练要求极高,我军能否熟练掌握?\" \"折卿所虑周全,正是朕深思熟虑过的问题。\"赵桓赞许地点头,一一回答,\"其一,这便是朕要三排轮射的用意所在!朕已命格致院将火药、铁砂制成标准的定装纸壳,大大缩短了装填时间。从击发到重新装填完毕,熟练的火枪手只需要十数息便可完成。三排轮射,确保每隔五息就有一排射击,绝不会出现火力空档!\" 他走到另一处图示前:\"其二,朕已令格致院制备了特制的铁制盾牌,每面重达三十斤,可有效防御弓箭。而且我军''铁管突火枪''的有效射程达一百五十步,远超西夏弓箭的一百步射程。他们想用弓箭压制我军,反而会暴露在我军火力覆盖之下!\" \"其三,空心方阵四面皆可迎敌,且方阵之间距离适中,既能相互支援,又能防止敌军从间隙突破。敌军想要包抄侧翼,必然会暴露在其他方阵的火力之下。至于夜袭,朕会在外围三里之外布置三道警戒线,每道都有哨探和巡逻队,并准备大量火把和号角,使其无法接近。\" \"其四,朕已命工部准备了足够的油布和防潮设备,每个火枪手都配有专用的火药盒,内衬羊皮,外包油布,确保火药干燥。而且,即便真的遇到恶劣天气影响火器使用,我军还有长枪、大刀、弓箭,难道就不能与敌一战?\" \"其五,朕早在长安时就已经开始训练神机营。这一路西行,我军每日都在操练相关战术。火枪手的装填射击,长枪兵的阵型保持,炮手的操作配合,都已经达到了相当熟练的程度。更重要的是,朕选拔的都是军中精锐,理解能力强,执行力高。这些折卿应该知道\" 第237章 龙案重划西征图 神机营初露锋芒(下) 折可求点了点头,算是认同,随后道“陛下英明。” 胡寅听完,不禁感叹道:\"陛下考虑周详,确实令人叹服。但臣还有一个担忧——此战法虽然精妙,但毕竟是前所未有的新事物。万一实战中出现意外情况,临时调整恐怕不易。\" \"明仲所虑有理。\"赵桓点头,\"所以朕决定,在正式开战前,先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实战演练。让所有将士都熟悉这种新战法,也让朕发现可能存在的问题并及时改进。\" 陈过庭这时插言道:\"陛下,据臣观察,将士们对这种新战法颇有信心。特别是亲眼见过''神威将军筒''和''掌心雷''威力的士兵,更是战意高昂。他们都说,有了这些神兵利器,别说''铁鹞子'',就是天兵天将来了也不怕。\" \"很好。\"赵桓满意道,\"士气可用。不过,光有这些还不够。朕还要配合更大的战略布局,形成多路并进、相互呼应的局面。\" 他重新走到沙盘前,开始在上面重新布置:\"神机营只是朕整个计划的核心,但不是全部。朕要同时调动四路大军,形成一张覆盖整个西夏的大网!每一路都有特定的任务,既相对独立,又相互配合。\" 众将精神一振,知道官家要宣布新的、更加宏大的作战计划了。 \"第一路,神机营主力!\"赵桓将龙旗重新插在黄羊川,\"朕与折卿共同指挥,精选一万将士,布阵于此。折卿作为征西大元帅,负责整体的战术调度和各部协调;朕坐镇中军,主要负责鼓舞士气,稳定军心。此为全军之锚,也是整个战略的核心!\" 折可求这才完全安心,躬身道:\"老臣明白!定当尽心竭力,与陛下共同指挥这一万精锐,让西夏人见识见识我大宋新军的厉害!\" \"第二路,西征左路军!\"赵桓看向李进,在会州位置插上一面大旗,\"李将军,朕命你率领两万精兵,直取会州!但朕的要求是——围而不攻!\" 李进一愣:\"陛下,围而不攻?\" \"正是!\"赵桓详细解释,\"朕要你把声势造得足够大,让所有西夏人都以为我军的主攻方向就在会州!你要在会州城外安营扎寨,修筑工事,做出长期围攻的架势。同时,派出大量斥候四处活动,散布消息,让西夏人相信这是我军的主力所在。\" 李进立即明白了官家的意图:\"陛下是要臣做疑兵,吸引敌军的注意力?\" \"不错!会州守将野利遇乞虽然善守,但面对两万大军围城,又听说大宋皇帝御驾亲征,必然会慌了手脚,急忙向兴庆府求援。李乾顺一旦分兵救援会州,兴庆府的防御就会空虚,而且他的注意力也会被会州牵制住。\" 赵桓继续道:\"更重要的是,你的左路军还有另一个任务——一旦神机营与西夏主力开战,你要立即率军北上,切断西夏败军的退路,不让一个敌人逃回兴庆府!\" \"第三路,西征右路军!\"赵桓看向杨再兴,眼中闪过期待的光芒,\"杨再兴!\" \"末将在!\"杨再兴激动地出列,心中充满了期待。 \"朕命你为右路军主将,以曲端为副将,统领精锐骑兵两千,龙卫军步卒三千,合计五千人马。你们要携带所有剩余的''霹雳掌心雷''六十枚、''千里镜''五具\" 赵桓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大胆的弧线,绕过了会州和灵州,直插西夏腹地深处:\"你们的任务不是攻城,也不是与敌主力决战,而是要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插入西夏的心脏!\" 杨再兴听得热血沸腾,但还是问道:\"陛下,具体要做什么?\" \"给朕去烧他们的粮仓!断他们的补给线!袭扰他们的小股部队!攻击他们的运输队!\"赵桓一字一句地说道,\"让西夏后院起火,让他们自顾不暇!让李乾顺以为我军要三路并进,处处开花!\" 他详细解释道:\"根据军情司的情报,西夏在甘州、凉州之间有几处重要的粮草集散地,还有一些小的军事据点。你要利用我军机动性强的优势,打了就跑,专挑软柿子捏。记住,你的目标不是歼敌多少,而是要制造恐慌,让西夏人觉得我军无处不在!\" 杨再兴兴奋地说道:\"末将明白!要让西夏人知道,我大宋铁骑可以出现在他们国土的任何地方!让他们睡觉都不安稳!\" \"第四路,东路军!\"赵桓看向书吏,\"立刻拟旨,八百里加急送往熙河路!命刘法不必再死守黑石堡,可以主动出击,与察哥决战!告诉他,我军左路已攻会州,右路已深入敌后,察哥已成孤军,正是歼灭他的最佳时机!\" 一套更加复杂、更加宏大、也更加凶险的连环计,从赵桓口中缓缓道出! 以神机营为核心,坐镇中央,引诱西夏精锐决战! 以李进左路佯攻会州,分散敌军注意力! 以杨再兴奇兵深入敌后,断其补给,乱其后方! 以刘法东路军形成钳击之势,不给敌军喘息机会! 四路大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如同一张弥天大网,向着整个西夏国笼罩而去! 折可求、李进、胡寅等人,听得已是心神摇曳,冷汗涔涔。他们从未想过,一场战争竟可以如此布局!这已非单纯的行军打仗,而是以天下为棋盘,以军国为棋子的一场豪赌! \"陛下……\"折可求的声音中带着敬佩,同时也有一丝担忧,\"此策环环相扣,层层递进,当真是神来之笔!但老臣还有一个担忧——万一李乾顺不上当,不肯出兴庆府与我军决战,又当如何?毕竟他也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未必会轻易中计。\" 赵桓冷笑一声:\"他不出来?朕有的是办法逼他出来!\" 他指着沙盘上的兴庆府:\"朕研究过李乾顺此人。他狡诈,但也狂妄;他谨慎,但也贪婪。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过分自信!\" \"陛下此言何意?\"胡寅问道。 \"李乾顺自幼听闻''铁鹞子''无敌的传说,对这支精锐极其自信。在他看来,大宋军队虽然人多,但都是些只会守城的软骨头,根本不敢在野外与西夏铁骑决战。\"赵桓分析道,\"当他得知朕亲率一支''孱弱的步卒''在平原上摆阵等他时,他的第一反应绝不是怀疑,而是狂喜!\" 陈过庭补充道:\"陛下说得对。据我军密探回报,李乾顺平时经常吹嘘,说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能在野战中击败任何宋军。现在陛下主动给他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不抓住?\" \"而且,\"赵桓继续道,\"朕还有其他手段逼他就范。杨再兴的右路军深入敌后,专门攻击西夏的补给线。李乾顺的兴庆府虽然坚固,但也需要外界的粮草供应。一旦补给断绝,不出十天,兴庆府就会出现粮荒。\" \"到那时,李乾顺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出城与我军决战,要么坐在城中等着饿死。以他的性格,必然会选择前者。\" 李进点头道:\"陛下分析得极是。而且,一旦李乾顺决定出兵,必然会倾尽全力,不会留太多兵力守城。这样一来,我军取胜的把握就更大了。\" 胡寅忍不住道:\"陛下,万一……万一神机营失败……\" \"失败?\"赵桓冷笑,\"明仲,朕问你,自古以来,可有皇帝亲率大军,在平原上与敌决战而败的?\" \"这……\"胡寅一时语塞。 \"没有!因为没有皇帝敢这么做!\"赵桓的声音如雷鸣般响起,\"正因为没有先例,所以李乾顺绝不会想到朕有必胜的把握!他只会认为朕是疯了,或者被逼急了!\" 他环视众将,一字一顿道:\"此战,若胜,则西夏主力尽丧于野,李乾顺束手就擒,兴庆府唾手可得,整个西夏将灰飞烟灭!若败……朕便与这神机营一万将士,共葬于黄羊川!但朕可以保证,即便朕死,这一战也会让西夏元气大伤,为大宋后续的征讨扫清道路!\"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赵桓这种视死如归、破釜沉舟的气魄所震撼。 良久,折可求第一个跪倒在地,声音中充满了决绝:\"臣等愿随陛下,死战到底!\" \"臣等愿随陛下,死战到底!\"帐内所有将领,无不被赵桓这股豪迈的气概所感染,齐齐跪倒,声震帅帐! 第238章 敌退我进 密报传秦州 靖康元年十月二十六日,熙河路,黑石堡。 晨雾初散,刘法正在城头巡视,手中的\"千里镜\"对准了远处的西夏大营。这几日他一直在密切观察察哥的动向,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决战。 但今日看到的景象,却让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眉头紧皱。 \"主帅,有些不对劲啊。\"副将张威也举着千里镜观察着,语气中带着疑惑,\"西夏营中的旌旗明显少了许多,而且您看那些炊烟,也比往日稀疏了不少。\" 刘法缓缓放下千里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是不对劲,是察哥那老狐狸跑了!\" \"跑了?\"王平也赶到城头,\"主帅,您确定吗?\" \"八九不离十。\"刘法再次举起千里镜,仔细观察了一番,\"你们看,察哥的中军大帐虽然还在,但帐前的卫兵明显减少了。而且营寨外围的那些哨卡,也有好几个撤掉了。\" 李忠疑惑道:\"主帅,会不会是察哥在故弄玄虚,想诱我军出击?\" \"不会。\"刘法摇头,\"察哥这人老子了解,虽然狡猾,但不善于这种细致的伪装。如果他真想诱敌,手段会更加直接。\" 他指着远处的营寨:\"而且你们看,那些马厩周围的草料堆也少了许多。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连战马的饲料都带走了,这不是短期行动,而是真的要撤退!\" 张威兴奋地说道:\"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出击,追击他们?\" \"别急。\"刘法抬手制止,\"现在还不能确定察哥到底撤了多少兵力,也不知道他是真撤还是想引咱们上当。先派斥候去探查虚实。\" \"赵三!\"刘法对一旁的老校尉喊道。 \"末将在!\" \"你带五十轻骑,分三路前去侦察。记住,不要靠得太近,就在两里外观察。看看西夏营中到底还有多少人马,有没有设伏。\" \"遵命!\"赵三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赵三带着斥候回来了,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 \"主帅!察哥那老狗真的跑了!\"赵三大声汇报,\"末将派人从三个方向观察,发现西夏营中至少撤走了一半的兵力!\" \"而且,\"赵三继续道,\"末将还发现了一些马蹄印和车辙,向西北方向延伸,看起来是昨夜连夜撤退的!\" 刘法听了,心中基本确定了判断:\"看来察哥是真的撤了。不过,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撤退?\" 王平分析道:\"主帅,会不会是察哥怕了?这几天咱们的掌心雷把他们炸得不轻,可能是不敢再打了。\" \"不对。\"刘法摇头,\"察哥这人虽然狂傲,但不是胆小鬼。他既然敢来攻打黑石堡,就不会轻易被吓退。这里面肯定有别的原因。\" 李忠若有所思:\"主帅,会不会是西夏那边有了新的指示?比如让他们配合其他方向的行动?\" \"很有可能!\"刘法眼中闪过一丝警觉,\"李忠,你提醒了老子。察哥突然撤退,很可能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接到了新的命令。\" 张威疑惑道:\"什么命令?\" \"老子猜测,可能是兴庆府那边有了新的战略安排。\"刘法在城头踱步,\"要么是李乾顺准备集中兵力在别的地方与官家决战,要么是\" 他顿了顿,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要么是西夏与金国有了新的勾连!\" 此言一出,几名副将都是一惊。 \"主帅,您是说西夏可能与金国联手?\"王平问道。 \"这种可能性很大。\"刘法分析道,\"金国在河北、河东刚吃了大亏,正需要有人帮他们分担压力。而西夏与我大宋开战,也需要金国的支持。两家一拍即合,很正常。\" 李忠担忧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官家的西征计划岂不是要面临东西夹击的危险?\" \"所以老子要立即把这个情况报告给官家!\"刘法当机立断,\"张威,你立即准备,老子要亲自写一份详细的军情报告,八百里加急送往秦州!\" \"遵命!\"张威立即下去准备。 刘法回到城中的主将府邸,铺开纸墨,开始撰写给赵桓的密报。 \"启禀陛下:臣刘法谨奏,熙河路军情有变\" 他详细描述了察哥撤退的时间、规模和可能的原因,并重点分析了西夏可能与金国勾连的危险性。 \"臣以为,察哥此次撤退,绝非畏战,而是另有图谋。臣请陛下务必提防金国可能的异动,以免腹背受敌\" 写完军情分析,刘法又补充了自己的建议: \"臣建议,可派精锐轻骑追击察哥,但不可深入,以免中伏。同时,请陛下速遣快马通知河北、河东各路守将,严密防范金军可能的南下。\" 最后,刘法在信末写道: \"臣将继续密切监视西夏军动向,一有异常,立即飞报。请陛下放心,无论敌军如何变化,臣必誓死守住熙河路,绝不让一兵一卒东进!\" 写完密报,刘法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用火漆封好,交给了已经准备就绪的传令兵。 \"八百里加急,务必在两日内送到官家手中!\"刘法郑重叮嘱。 \"末将遵命!\"传令兵接过密报,立即策马向东飞奔而去。 目送传令兵远去,刘法重新登上城头,望着远处已经明显空旷了许多的西夏营寨,心中思绪万千。 \"察哥啊察哥,你这一撤,可是给老子出了个大难题。\"他喃喃自语,\"是追还是不追?追得话,万一中了你的计;不追的话,又怕你真的跑了,让你去祸害别的地方。\" 王平走上前来:\"主帅,您在担心什么?\" \"老子在想,察哥这一招到底是什么意思。\"刘法皱眉道,\"如果他真的是接到了新命令,那么西夏的下一步行动会是什么?官家的大军又该如何应对?\" 李忠提醒道:\"主帅,不如我们派一支轻骑,远远跟着察哥,看看他到底要去哪里?\" \"这个主意不错。\"刘法点头,\"但要小心,不能被发现,更不能被他们反包围。\" \"末将明白!\"李忠领命而去。 就在刘法紧张分析察哥撤退意图的时候,远在秦州的赵桓,正在御营中与文武大臣们商议着另一个重要问题。 而察哥的这次撤退,将会成为整个西征战略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战局的发展,正朝着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方向演进 黄昏时分,黑石堡城头上,刘法依然在用千里镜观察着远处。西夏的营寨虽然还在,但已经明显是个空壳子。 \"老狐狸跑得倒是干净。\"刘法冷笑一声,\"不过,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老子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第239章 密报传行营 四路各纵横 靖康元年十一月初四,秦州以西八十里,官道之上。 深秋的西北大地,天高云淡,秋风萧瑟。御驾中军的一万一千精锐正向着黄羊川挺进,神机营的将士们手中的\"铁管突火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十门\"神威将军筒\"大炮发出沉重的轱辘声。 龙旗下,赵桓正与折可求并辔而行,神色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忽见一骑快马从后方疾驰而来,马蹄声急促,扬起滚滚尘土。 \"八百里加急!熙河路刘主帅军情急报!\"传令兵高声喊道,战马口吐白沫,显然是一路狂奔。 赵桓接过密函,快速扫视,眉头微皱:\"有意思,察哥撤退了。\" \"撤退?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折可求疑惑地问道。 赵桓将密函递给折可求,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既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察哥撤得很从容,带走了所有辎重粮草,显然是有计划的转移。刘景山分析得对,这很可能是李乾顺的统一部署。\" 折可求看完密函,脸色微变:\"陛下,如果西夏要集中兵力\" \"正合朕意!\"赵桓打断他,眼中闪过精光,\"朕就怕李乾顺缩在兴庆府不出来。既然他要集中兵力,那朕就成全他!传令!\" 几名传令兵策马上前,赵桓简洁地下达指令: \"传令左路军李进,立即兵临会州,大张旗鼓,让李乾顺以为那里是主攻方向。传令右路军杨再兴,加大袭扰力度,专门断其粮道。传令东路军刘法,稳步追击察哥,保持压力。传令河北岳飞,严密监视金军动向。\" 四名传令兵分别向不同方向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地平线上。 \"陛下,您就不担心李乾顺真的集中全部兵力与我军决战?\"胡寅策马赶来,脸色有些担忧。 \"担心?\"赵桓哈哈大笑,\"明仲,朕怕的就是他不敢决战!你想想,朕现在是什么策略?\" 胡寅思索片刻:\"陛下是要四面施压,逼迫西夏应接不暇?\" \"不错,但不全对。\"赵桓指着远方,\"朕的策略很简单——你不出来,朕就慢慢推。反正朕有神机营,有新式武器,一座城一座城地拿,李乾顺能坐得住吗?\" 折可求恍然大悟:\"陛下是要''吊着''西夏打!让他们进退两难!\" \"正是如此!\"赵桓满意地点头,\"李乾顺现在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出兴庆府与朕野战,要么眼睁睁看着朕逐个攻破他的城池。不管他选择哪个,朕都有把握!\" 说完,赵桓催马前行,御驾中军继续向黄羊川挺进,一路上尘土飞扬,声势浩大。 于此同时,距离会州城还有四十里的山谷中,左路军主帅李进正站在一处高坡上,手持千里镜观察着远方的目标。两万步兵在谷中休整,各种攻城器械正在组装——云梯、撞车、投石机,还有一些新式的盾车和填壕车,看上去威风凛凛。 \"主帅,探马回报,会州城防坚固,守军约八千。\"副将王德恭策马来报,\"守将野利遇乞正在加紧备战,城头上到处都是滚石檑木。\" 李进放下千里镜,神色从容:\"这个野利遇乞,听说是西夏的名将。不过无妨,咱们的任务本来就不是真攻城。\" \"主帅,那我们明日兵临城下后\"王德恭试探性地问道。 \"围而不攻,但要做出猛攻的架势。\"李进指着会州城的方向,\"攻城器械要摆得显眼些,让城里的人看清楚我们的实力。要让李乾顺以为,这里才是陛下的主攻方向。\" 王德恭有些不解:\"主帅,我们有两万精兵,真攻的话未必拿不下会州。\" 李进苦笑:\"德恭,你要明白陛下的深意。咱们是疑兵,是要吸引西夏的注意力。如果真的强攻,损失惨重不说,还会暴露陛下的真实意图。\" 正在这时,一名校尉跑来:\"主帅!所有攻城器械都已组装完毕,工匠们说明日就可以推进至城下!\" \"很好!\"李进点头,\"传令各营,今夜好好休息,明日黎明全军开拔!记住,要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来了!\" 夜色渐浓,左路军营地中篝火点点,两万将士正在做着攻城前的准备。但他们不知道,这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 而在,甘州西南的茫茫戈壁中,杨再兴正率领两千精锐骑兵悄悄穿行。寒风呼啸,黄沙飞舞,但这些久经训练的骑士毫不在意,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如鱼得水。 \"将军,前方五里发现目标。\"斥候队长曲义悄悄回报,压低声音道,\"一个西夏的粮草集散点,建在绿洲边上,守军约三百,看起来戒备很松懈。\" 杨再兴勒住战马,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很好,今夜就拿这里开刀。\"他转向副将曲端,\"你率五百人绕到后方断其退路,我率主力正面冲击。\" 曲端兴奋地点头:\"将军,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等月亮被云遮住的时候。\"杨再兴抬头看了看天空,\"老天爷都在帮我们。传令各队,检查武器,准备行动。记住,要快、要狠、要准!不给敌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两千宋军骑兵如幽灵般在戈壁上分散开来,向着那个毫无防备的西夏粮草集散点悄悄逼近。远处的集散点中灯火稀疏,偶尔传来守军的说笑声,他们根本不知道死神正在悄悄降临。 此时,黑石堡城中,刘法正在主将府中与众副将围着地图激烈讨论。桌案上的茶水早已凉透,但没有人在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标注着察哥撤退路线的军用地图上。 \"主帅,察哥撤到了青石峡。\"张威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那里两山夹峙,地形险要,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如果我们贸然追击\" \"老子当然知道那里的地形。\"刘法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正因为地形险要,察哥才选择在那里立足。他这是想和我们来最后一搏。\" 王平担忧道:\"主帅,万一中了埋伏,我军损失可能很大。\" \"怕什么?\"刘法拍了拍腰间的掌心雷,\"老子手里还有二十多个这玩意儿,正愁没机会用呢。察哥如果真敢设伏,老子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霹雳掌心雷''的厉害!\" 李忠建议道:\"主帅,不如我们先派一支先头部队试探虚实?\" \"这个想法不错。\"刘法沉思片刻,看向老校尉赵三,\"老赵,你带五百轻骑,明日去青石峡走一趟。记住,任务是侦察,不是决战。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即撤退。\" 赵三拍着胸脯保证:\"主帅放心,末将保证既能探明察哥的虚实,又能全身而退!\" \"另外,\"刘法继续布置,\"明日全军出动,开始追击察哥。但要稳扎稳打,每日推进二十里就够了。老子要让所有人看到,东路军在步步紧逼,西夏军在节节败退。\" 张威有些疑惑:\"主帅,我们这样慢慢追,万一让察哥跑了怎么办?\" 刘法摇头:\"察哥如果真想跑,早就跑了,何必在青石峡停下?他留在那里,说明还有后手,想和我们较量一番。既然如此,老子就陪他慢慢玩。反正官家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新式武器。\" 夜已经很深了,黑石堡中却依然灯火通明。东路军的将士们正在检查武器装备,特别是那些负责操作\"掌心雷\"的敢死队员,更是反复演练投掷技巧,不敢有丝毫马虎。 。。。。。 青石峡中,西夏主帅察哥站在中军大帐外,仰望着满天繁星。 四万大军在峡谷中安营扎寨,密密麻麻的篝火如星点般分布,场面颇为壮观。 \"大将军,刘法那边有动静了。\"副将嵬名阿埋匆忙来报,\"探马发现,宋军开始集结,看样子明日就要追上来了。\" 察哥冷笑一声:\"刘法那老狐狸,终于沉不住气了。也好,老子在这里等他这么久,正愁他不来呢。\" 军师拽离走上前来,脸色有些凝重:\"大将军,我们在峡口设置的陷阱都准备好了。滚石、檑木、陷马坑,应有尽有。只要宋军敢冲进来,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很好。\"察哥满意地点头,但随即又皱起眉头,\"不过老子估计,刘法不会贸然强攻。那老狐狸狡猾得很,肯定会先派人试探虚实。\" 千夫长野利旺荣建议道:\"大将军,要不要我们主动出击,给宋军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好惹。\" \"不急。\"察哥摆手制止,\"国主的密信中说得很清楚,让我们在这里牵制宋军,为主力集结争取时间。我们的任务是拖住刘法,不是急于决战。\" 他重新望向峡口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传令各营,明日必有硬仗要打。刘法虽然狡猾,但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让他来,老子就在这里等着他!\" 。。。。。 会州城头,守将野利遇乞正在巡视夜间的城防。 这位年约五十的西夏名将虽然面容严峻,但步履稳健,不时停下来与士兵们交谈几句,询问他们的准备情况。 \"将军,城外又发现宋军斥候,数量比白天多了不少。\"城防司马嵬名布仁快步走来汇报,\"看样子,宋军的主力应该就在不远处了。\" 野利遇乞走到城墙边缘,举目远望。夜色虽然深沉,但他仍能看到远处官道上隐约的火光,那应该是宋军的营火。 \"来了。\"野利遇乞沉声道,\"宋军终于来了。传令各营,加强夜间巡逻,明日必有恶战。让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不能有丝毫松懈。\" \"将军,您说我们真的能守住会州吗?\"嵬名布仁压低声音问道,眼中有些担忧,\"宋军人数众多,装备精良,而且还有那些从未见过的攻城器械\" \"守不守得住,要打过才知道。\"野利遇乞转过身来,眼中闪过坚毅的光芒,\"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野利遇乞既然接了守城的任务,就绝不会让宋军轻易得手。会州城在,我在;会州城破,我亡!\" 城墙上,西夏守军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弓箭手在检查箭矢,确保每一支都锋利无比;投石机手在调试机械,确保发射准确;滚石檑木也已经堆积在城墙边缘,随时可以投下。整座会州城如同一头蛰伏的猛兽,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血战。 是夜 兴庆府的深夜格外宁静,但皇宫中的御书房却依然灯火通明。 李乾顺在房中来回踱步,案几上堆满了从各地传来的军报,每一份都让他心情更加沉重。 \"国主,察哥已经撤到青石峡,会州也做好了迎战准备。\"国相拓跋守寂小心翼翼地汇报着最新情况,\"但从各方面的消息来看,宋军的攻势比我们预想的要猛烈得多。\" 李乾顺停下脚步,拿起一份军报仔细看了看,眉头越皱越紧:\"四路并进,处处开花,这个赵桓,还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礼部尚书李仁爱忧虑道:\"国主,如果继续这样被动挨打,我军将越来越处于不利地位。宋军有新式武器,攻城能力决对远超以往,如果让他们逐个攻破我们的城池\" \"朕知道!\"李乾顺打断他,但随即又陷入沉思。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可是,如果贸然集中兵力与赵桓决战,万一败了,我大夏就真的完了。\" 中书省右评事李仁孝建议道:\"国主,不如我们先看看各路的情况?会州和青石峡都还没有失守,或许情况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话是这么说,\"李乾顺重新拿起地图,\"但朕总觉得,赵桓这次来势汹汹,绝不是简单的示威。他一定有什么依仗,否则不会如此大胆。\" 拓跋守寂提醒道:\"国主,金国那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如果他们真的出兵相助\" \"别指望金国人了!\"李乾顺苦笑着摇头,\"朕已经看得很清楚,他们只想让我们当炮灰,坐收渔翁之利。真正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夜风呼啸,吹动着兴庆府的宫灯,也吹动着李乾顺内心的犹豫和不安。 宋夏彼此之间的博弈正式全面展开。 第240章 铁骑夜袭 血洗龙头岭 靖康元年十一月初四,深夜子时,甘州西南龙头岭。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夜。 茫茫戈壁中,寒风呼啸如鬼哭狼嚎,黄沙飞舞遮天蔽日。 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一支两千人的宋军精锐骑兵正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穿行着。 每一匹战马都经过特殊训练,即使在这种恶劣环境中也能保持绝对安静,马蹄包裹着厚布,踏在沙地上几乎没有声响。 杨再兴骑在队伍最前方,身穿黑色轻甲,腰悬长刀,在夜色中如同一尊杀神。 他时而举起千里镜观察前方,时而侧耳倾听风中的动静,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久经沙场的老练和杀气。 \"将军,目标就在前方三里。\"斥候队长曲义悄悄策马靠近,压低声音汇报道,\"龙头岭粮草集散点,建在一个小绿洲边上,有水井和牧草。守军约三百人,大部分已经睡下,只有十几个哨兵在外围巡逻。\" 杨再兴放下千里镜,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很好。看来老天爷都在帮我们,这些西夏狗睡得正香。曲端何在?\" 副将曲端立即策马上前:\"末将在!\" \"你立即率五百骑兵,从北面绕行,断其退路。\"杨再兴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火光方向,\"记住,一旦开始行动,一个活口都不能放走,不能让消息泄露。\" \"末将明白!\"曲端点头应道,\"那将军您\" \"我率其余一千五百人从正面发起冲击。\"杨再兴抬头看了看天空,厚重的乌云正好遮住了月亮,四周顿时伸手不见五指,\"等月亮被云遮住的时候就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机。传令各队,检查武器,准备行动。\" 曲端领命,立即带着五百精骑向北面潜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其余一千五百宋军骑兵在杨再兴的指挥下,悄悄向着龙头岭集散点逼近。 这个集散点建在戈壁中一个难得的绿洲边上,有淡水井和一片草场,是西夏在这一带的重要补给据点。十几座大帐篷整齐排列,里面堆满了从各地运来的粮食、军械和马料。周围插着西夏的旌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整个营地看起来戒备松懈,大部分守军都已经进入梦乡。 \"将军,敌军哨兵的位置已经摸清楚了。\"曲义再次回报,\"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两名哨兵,另外还有四名在营地中央巡逻。不过他们看起来都很疲惫,有几个甚至在打瞌睡。\" 杨再兴冷笑一声,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精制的羽箭,搭在弓弦上:\"很好。看来这些西夏狗真的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传令弓箭手,瞄准各自目标,等我的号令。\" 话音刚落,厚重的乌云正好完全遮住了月亮,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这是老天赐予的最佳时机! 夜风中,五十名精锐弓箭手悄悄张弓搭箭,每人都瞄准了一个特定的目标。这些弓箭手都是从军中百里挑一选出来的神射手,他们的弓都是特制的强弓,射程远,精度高,在夜战中具有极大的优势。 杨再兴举起手中的羽箭,瞄准了一名正在打瞌睡的西夏哨兵。在这种距离上,他有绝对的把握一箭毙命。 \"放!\"杨再兴一声低喝。 \"嗖嗖嗖\" 五十支利箭几乎同时射出,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西夏的哨兵们还沉浸在睡梦中,根本没有察觉到死神的降临。一支支羽箭精准地射中目标,有的射穿了咽喉,有的洞穿了心脏,还有的直接贯穿了头颅。十二名哨兵几乎在同一瞬间倒地身亡,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 \"冲啊!杀光这些西夏狗!\"杨再兴猛地一夹马腹,胯下的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一千五百宋军骑兵紧随其后,如黑色的洪流般涌向西夏营地。 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睡梦中的西夏士兵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纷纷从帐篷中冲出,但他们大多数人连盔甲都没来得及穿戴整齐,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面对如狼似虎的宋军骑兵,他们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敌袭!敌袭!快起来!\"一名西夏军官大声呼喊着,试图组织抵抗,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马蹄声和杀声淹没。 杨再兴冲在最前面,手中长刀如秋风扫叶般收割着敌人的生命。第一个迎面冲来的西夏士兵挥着一把生锈的长矛,想要刺死这个凶神恶煞的宋军将领,但杨再兴轻松地一个侧身,避开了长矛的攻击,同时反手一刀,锋利的刀锋瞬间割断了对方的咽喉。鲜血如泉水般涌出,那名西夏士兵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血洞,然后缓缓倒下。 身后的宋军骑兵也个个勇猛异常,他们挥舞着长刀、长枪,如虎入羊群般在营地中纵横驰骋。这些都是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个个武艺高强,经验丰富。 他们的战术配合也极其默契,往往成群,互相掩护,专门挑选那些试图组织抵抗的西夏军官下手。 \"保护粮草!不要让宋狗烧了粮食!\"一名西夏千夫长嵬名青宜从最大的帐篷中冲出来,身穿半身甲,手持弯刀,拼命地想要组织手下进行抵抗。但刚刚冲出几步,就被三名宋军骑兵围住。 \"西夏狗,纳命来!\"其中一名宋军骑兵大喝一声,挥刀直取嵬名青宜的头颅。 嵬名青宜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虽然仓促应战,但身手仍然不凡。他猛地一个低头,避开了砍向头颅的一刀,同时弯刀上撩,想要割断对方的手腕。但就在这时,另外两名宋军骑兵从左右两侧同时攻击,一个用长枪直刺他的腰腹,另一个用马刀砍向他的后背。 嵬名青宜一时应接不暇,虽然拼命格挡,但终究寡不敌众。长枪先是刺中了他的左肋,钻心的疼痛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随即马刀就砍在了他的肩膀上,厚重的甲片被砍得粉碎,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 \"啊!\"嵬名青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但他仍然没有放弃,拼尽最后的力气想要反击。然而第三刀已经到了,直接砍在了他的脖子上。一颗人头高高飞起,鲜血如喷泉般涌出,嵬名青宜的身体摇晃几下,然后重重地倒在地上。 \"千夫长死了!千夫长被杀了!\"看到主将身死,剩余的西夏士兵顿时军心大乱,有的转身就跑,有的跪地求饶,还有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放火!烧掉所有粮草!\"杨再兴一边厮杀一边大声下令。 早有准备的宋军士兵立即点燃火把,向那些装满粮食的帐篷投去。这些帐篷里堆积的都是干燥的麦子、小米和豆类,一遇火星立即燃烧起来。很快,熊熊烈火就在营地中蔓延开来,将整个夜空都映得通红。 \"不要!不要烧粮食!\"一些西夏士兵看到珍贵的粮草被焚毁,急得直跺脚,甚至不顾生命危险想要扑火救粮。但迎接他们的只有宋军骑兵冰冷的刀锋。 就在这时,从营地北面传来了另一阵马蹄声和喊杀声。那是曲端率领的五百骑兵杀到了!他们按照计划绕到了集散点的后方,正好堵住了西夏士兵的退路。 \"弟兄们,一个都不要放跑!\"曲端挥舞着长刀,率领骑兵从北面冲入营地。这下子,西夏守军彻底陷入了前后夹击的绝境。 整个战斗持续了不到一刻钟,三百名西夏守军就被全部歼灭,没有一个逃脱。宋军方面除了十几人轻伤外,没有任何重大伤亡。这完全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将军,敌军已全部清除!\"曲义兴奋地跑来报告,\"我军大获全胜!缴获粮草万余石,战马三百匹,各种军械无数!\" \"很好!\"杨再兴收刀入鞘,看着满地的敌军尸体和冲天的火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立即清点战利品,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就烧掉。一粒粮食、一支箭都不能留给西夏!\" 士兵们立即行动起来,他们有条不紊地搜查每一座帐篷,将缴获的战马、武器装上马背,其余无法带走的物资则全部付之一炬。整个龙头岭集散点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火海,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将军,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曲端策马上前询问。这次夜袭的成功让他信心大增,恨不得立刻再找一个目标大干一场。 杨再兴展开地图,仔细研究了一下:\"下一个目标是甘州东南的黑水泉集散点。那里距离这里约二十里,守军应该有五百人左右。不过现在还不急,我们先转移到安全地点休整,等天亮后再看情况。\" \"是!\"众将齐声应道。 就在宋军准备撤离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杨再兴立即警觉起来,举起千里镜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黑暗中有十几个黑影正在快速接近。 \"是西夏的巡逻队!\"曲义大声报告,\"约有二十骑,应该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赶来查看!\" \"来得正好!\"杨再兴冷笑一声,\"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曲端,你率一百骑兵,从左翼包抄。我带其余人马正面迎击。速战速决,不要让一个人逃脱!\" \"遵命!\"曲端立即领命,带着一百骑兵向左侧迂回而去。 不一会儿,西夏的巡逻队就冲到了龙头岭集散点附近。当他们看到满地的尸体和冲天的火光时,顿时惊呆了。 \"这这怎么回事?\"为首的西夏校尉嵬名保忠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龙头岭集散点怎么会\" 话音未落,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杨再兴率领着数百宋军骑兵如疾风般冲了出来,在月光下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宋军!是宋军!\"嵬名保忠大惊失色,立即想要调转马头逃跑。但为时已晚,曲端的一百骑兵已经从侧翼杀出,将他们的退路完全封死。 \"想跑?晚了!\"杨再兴一马当先,直冲向嵬名保忠。他的长刀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银白色的弧线,直取对方的咽喉。 嵬名保忠急忙举刀格挡,但他的武艺远不如杨再兴。两刀相交,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刀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杨再兴的第二刀已经到了,这一刀又快又狠,直接砍断了他的右臂。 \"啊!\"嵬名保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如喷泉般涌出。但杨再兴没有丝毫怜悯,第三刀直接割断了他的咽喉,结束了他的性命。 其余的西夏士兵面对数倍于己的宋军围攻,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二十名西夏骑兵就全部被歼,无一逃脱。 \"将军威武!\"宋军将士们齐声欢呼,士气达到了顶峰。 \"好了,收拾战场,准备撤退。\"杨再兴环视四周,确认没有遗漏后,下令道,\"这里的动静不小,说不定还会有西夏军队前来查看。我们要在天亮前转移到安全地点。\" 两千宋军骑兵迅速集结,带着丰厚的战利品,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身后,龙头岭集散点依然烈火熊熊,浓烟滚滚,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红色。 这场夜袭不仅为宋军缴获了大量物资,更重要的是向西夏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大宋铁骑可以出现在西夏国土的任何地方!任何西夏的据点都不再安全! 天色渐亮,杨再兴率领部队在距离龙头岭二十里外的一处隐蔽山谷中停下休整。士兵们虽然经历了一夜的激战,但个个精神抖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次夜袭的巨大成功,让他们对接下来的作战充满了信心。 \"将军,这次我们大获全胜!\"曲端兴奋地汇报战果,\"除了焚毁的粮草外,我们还缴获了战马三百匹,盔甲五百套,各种兵器千余件,箭矢万余支。这些都是上等的装备,可以大大加强我军的实力。\" \"很好。\"杨再兴满意地点头,\"但这只是开始。我们的任务是要让整个西夏后院起火,让李乾顺坐立不安。一个龙头岭集散点还远远不够。\" 他展开地图,指着上面标注的几个目标:\"黑水泉、月牙湖、白石滩,这些都是西夏在甘州、凉州一带的重要据点。我们要在三天内,把它们统统端掉!\" \"将军,会不会太过冒险?\"曲义有些担心,\"我们连续作战,士兵们会疲惫,而且西夏人肯定会加强防备。\" \"冒险?\"杨再兴冷笑,\"我们本来就是奇兵,就是要出其不意。西夏人越是防备,说明我们的战术越有效。而且,陛下给了我们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充分利用,岂不是辜负了圣意?\" 曲端也赞同道:\"将军说得对。而且我们现在士气正盛,装备精良,正是连续作战的好时机。西夏人做梦也想不到,我们敢深入他们腹地如此之远进行袭扰。\" \"那就这么定了。\"杨再兴收起地图,\"让弟兄们好好休息两个时辰,补充食物和水。两个时辰后,我们向黑水泉进发!\" 士兵们立即行动起来,有的照料战马,有的整理装备,有的准备干粮。虽然刚刚经历了激烈的战斗,但没有人显出疲态,反而个个精神饱满,期待着下一场胜利。 太阳渐渐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这支精锐之师身上,给他们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远处,龙头岭的浓烟依然在升腾,那是他们昨夜战果的见证,也是对西夏的严厉警告。 杨再兴站在山坡上,望着远方,心中豪情万丈。 这次深入敌后的袭扰作战,将是决定整个西征战争走向的关键一环。 每一个被摧毁的据点,每一批被焚毁的粮草,都在削弱着西夏的实力,也在为陛下的最终胜利铺平道路。 \"西夏狗们,\"杨再兴心中暗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我要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大宋铁骑的真正威力!\" 第241章 铁军围孤城 血战会州关 靖康元年十一月初四,会州城外。 会州城南五里外的一处高地上,却早已旌旗猎猎,杀气腾腾。 两万宋军如黑云压境般逼近这座西夏重镇,各种攻城器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透着森然的威压。 左路军主帅李进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穿明光铠,手持长枪,在队伍最前方巡视着即将展开的战场。他的目光扫过远处高耸的会州城墙,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确实是一座坚城,城墙高达二丈五尺,厚逾丈余,护城河宽阔深邃,易守难攻。 \"主帅,全军已经到位,随时可以开始攻城。\"副将王德恭策马来报,声音中带着几分兴奋,\"弟兄们士气高昂,都等着建功立业呢。\" 李进点了点头,但随即压低声音提醒道:\"德恭,记住陛下的指示,我们是疑兵,目的是吸引注意力,不是真的要拼死强攻。等会儿的攻击要有声势,但要控制好火候。\" 王德恭会意地点头:\"主帅放心,末将明白分寸。\" 就在这时,会州城头忽然响起了洪亮的号角声,\"呜呜呜\"的声音在晨风中回荡,带着一股悲壮的意味。紧接着,城墙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西夏士兵,他们手持弓箭,严阵以待。 \"看来野利遇乞这老狐狸早有准备。\"李进举起千里镜观察城头的动静,\"不过也好,越是防备森严,越能说明他们把我们当成了主力。传令!全军列阵,准备攻城!\" 随着李进的一声令下,两万宋军迅速在会州城外展开。步兵方阵如棋盘般整齐排列,弓弩手占据有利地形,各种攻城器械也开始向前推进。 十几座云梯车高耸入云,巨大的撞车在士兵们的推动下轰隆作响,投石机更是威风凛凛,随时准备发射。整个战场上杀气腾腾,大战一触即发。 会州城头,守将野利遇乞正站在南门城楼上,面色凝重地观察着城外宋军的部署。这位年约五十的西夏名将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身材依然魁梧,眼神坚毅如鹰隼,透着一股不屈的斗志。 \"将军,宋军的攻城器械真多啊。\"城防司马嵬名布仁站在一旁,脸色有些苍白,\"看那些云梯车和撞车的规模,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野利遇乞冷笑一声:\"有备而来又如何?会州城高墙厚,我们有八千精兵,还怕他们这些宋狗不成?\" 他转身面向城头的将士们,高声喊道:\"弟兄们!宋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我们占据地利,城防坚固!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定能守住会州,为国主争光!\" \"守住会州!守住会州!\"城头的西夏士兵齐声呼喊,声震云霄。这些都是西夏的精锐部队,个个经历过战火洗礼,虽然面对强敌,但没有丝毫畏惧。 正在这时,城外忽然传来了宋军的战鼓声。\"咚咚咚\"的鼓声如雷鸣般响起,震得城墙都在微微颤抖。紧接着,李进的声音从城下传来: \"城上的西夏狗听着!我乃大宋左路军主帅李进!奉我家陛下圣旨,前来收复会州!识相的赶紧开城投降,免得生灵涂炭!否则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野利遇乞怒火中烧,大步走到城墙边缘,朝着城下大声回应:\"李进!你也配在我面前大言不惭?会州乃我大夏重镇,岂是你们这些宋狗能够染指的?有胆子就来攻城,看看到底谁死谁活!\" \"敬酒不吃吃罚酒!\"李进怒喝一声,\"既然你们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全军听令,攻城!\" 随着李进的命令,宋军的攻城开始了。首先是投石机的轰击,十几台巨大的投石机同时发射,数十块巨石呼啸着飞向城墙。这些石块每一块都有水缸大小,砸在城墙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石屑四溅,尘土飞扬。 \"趴下!都趴下!\"野利遇乞大声提醒城头的士兵。经验丰富的西夏守军立即蹲下身子,用盾牌护住头部。几块巨石砸在城墙垛口上,将青砖砸得粉碎,但坚固的城墙主体并未受到太大损伤。 投石机的轰击持续了一刻钟,城头被砸得尘土飞扬,但西夏守军的伤亡并不大。李进见状,立即下令云梯车和撞车推进。 \"推进!推进!\"宋军士兵们喊着号子,奋力推动着沉重的攻城器械。十几座云梯车缓缓向城墙靠近,高大的木制结构在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与此同时,几辆撞车也向城门方向推进,准备撞击城门。 \"放箭!放箭!给我狠狠地射!\"野利遇乞看到宋军开始推进,立即下令反击。城头的西夏弓箭手立即张弓搭箭,密密麻麻的箭雨如蝗虫般射向城下的宋军。 \"嗖嗖嗖\"的破空声不绝于耳,利箭如雨点般落下。推动攻城器械的宋军士兵举着盾牌拼命防护,但仍有不少人中箭倒地。鲜血很快就染红了城下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继续推进!不要停!\"李进在后方大声督战,\"弓箭手掩护!给我压制城头的火力!\" 宋军的弓弩手立即反击,千余支箭矢齐射向城头。双方的箭雨在空中交错,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城头城下,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在这种激烈的远程对射中,第一座云梯车终于靠近了城墙。\"架梯!架梯!\"宋军士兵们冒着箭雨,拼命地想要将云梯搭上城头。 \"快!滚石!檑木!给我砸死这些宋狗!\"野利遇乞看到云梯车逼近,立即下令投掷滚石檑木。 城头的西夏守军早有准备,巨大的石块和粗壮的檑木如雨点般砸下。\"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被砸中的宋军士兵当场毙命,鲜血脑浆四溅,场面极其惨烈。 但宋军的攻势并未因此停止。在付出了数十人伤亡的代价后,第一座云梯终于搭上了城头。\"上!给我上!\"一名宋军什长率先爬上云梯,挥舞着长刀向城头冲去。 \"杀!\"城头的西夏守军立即迎战,双方在狭窄的城墙上展开了激烈的肉搏。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寸土地都要用鲜血来争夺。 这名宋军什长武艺不凡,一口气砍倒了三名西夏士兵,但很快就被更多的敌人围住。一支长枪从侧面刺来,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鲜血如泉水般涌出,他瞪大眼睛,不甘地看着周围的敌人,然后重重地倒在城头上。 \"推倒云梯!快推倒云梯!\"嵬名布仁大声指挥着手下,几名西夏力士合力推动沉重的云梯车。在他们的努力下,云梯车摇摇晃晃,最终轰然倒塌,上面的十几名宋军士兵惨叫着摔下城墙,不是死就是重伤。 但宋军的攻势仍在继续。第二座、第三座云梯车接连靠近城墙,城下的撞车也开始撞击城门。\"轰!轰!轰!\"沉重的撞击声震得整座城都在颤抖,厚重的城门在一次次撞击下开始出现裂缝。 \"守住城门!绝不能让宋狗冲进来!\"野利遇乞亲自跑到城门楼上督战,他手持弯刀,眼中燃烧着不屈的斗志。 城门下方,数百名西夏士兵用巨木抵住城门,拼命抵抗宋军撞车的冲击。汗水和鲜血混合在一起,将他们的脸庞染得模糊不清,但没有一个人后退。 激战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宋军方面伤亡近千人,西夏守军也损失了五六百人。城头城下,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正午时分,李进下令暂停攻击,让部队休整。他骑马来到城下不远处,举起千里镜观察城头的情况。只见城墙上已经布满了箭矢,不少地方还留着血迹,显然西夏守军也不好过。 \"主帅,要不要加大攻势,一鼓作气拿下会州?\"王德恭策马上前建议,\"城头的西夏兵看起来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李进摇了摇头:\"不急。我们的目的是牵制敌军,不是真的要拿下会州。现在的攻势已经足够了,再强攻下去,我军损失会太大。\" \"可是主帅,这样会不会让野利遇乞看出破绽?\"王德恭有些担心。 \"不会的。\"李进胸有成竹地说道,\"野利遇乞现在肯定以为我们是在积蓄力量,准备发动更猛烈的攻击。而且,守城一方本来就比攻城一方有利,我们攻不下来很正常。关键是要让李乾顺以为这里是我军的主攻方向,调兵来救援。\"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飞马赶来:\"主帅!探马回报,发现西夏援军!从兴庆府方向来了约五千人马,距离这里还有两日路程!\" 李进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很好!看来我们的计策成功了。李乾顺果然上钩,派兵来救援会州了。\" 他立即下令:\"传令各营,下午继续攻城,但要控制火候。既要让城里的人相信我们在拼命攻城,又不能真的拼命。另外,派出斥候,密切监视西夏援军的动向。\" 与此同时,会州城头的野利遇乞也收到了援军的消息。一名传令兵冒着宋军弓箭的威胁,拼死爬上城头汇报:\"将军!好消息!国主派遣野利仁荣将军率五千精兵前来救援,预计后日即可到达!\" 野利遇乞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很好!有了援军,我们就能内外夹击,一举击败宋军!\" 他转向身边的将士们:\"弟兄们!听到了吗?援军就要到了!我们只要再坚持两天,就能等到反击的机会!到时候,一定要让这些宋狗有来无回!\" \"内外夹击!内外夹击!\"城头的西夏守军士气大振,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准备迎接下午的战斗。 下午的攻城战比上午更加激烈。李进为了做出拼命攻城的假象,增加了攻城器械的数量,同时派出更多的士兵参与攻城。 而野利遇乞为了坚持到援军到达,也拼尽全力抵抗,双方在城头城下展开了更加惨烈的厮杀。 \"杀啊!为了陛下!为了大宋!\"宋军士兵们高喊着口号,冒着漫天箭雨向城头冲锋。他们知道这是在演戏,但演戏也要演得逼真,该流血的时候还是要流血,该牺牲的时候还是要牺牲。 \"守住会州!守住大夏!\"城头的西夏守军也毫不示弱,他们用尽全力抵抗宋军的攻击,滚石檑木如雨点般砸下,长枪弓箭毫不留情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整个下午,双方都在进行着惨烈的攻守战。云梯车一次次被推倒,又一次次重新架起;撞车不停地撞击着城门,城门在一次次冲击下摇摇欲坠;城头上刀光剑影,城下血流成河。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李进再次下令停止攻击。这一天的战斗,宋军\"伤亡\"了近两千人,西夏守军也损失了一千多人。虽然宋军在演戏,但这种规模的攻城战,想要做得逼真,必然要付出真实的代价。 \"主帅,明日还要继续攻城吗?\"王德恭问道,他的脸上也沾满了血迹和尘土。 \"当然要继续。\"李进坚定地说道,\"西夏援军后日就到,我们要在他们到达之前,给野利遇乞施加更大的压力,让他们相信我们势在必得。\" 夜幕降临,双方都在各自的阵地上休整。会州城内灯火通明,野利遇乞正在布置夜间防务,防备宋军可能的夜袭。而城外的宋军大营中,李进也在与将领们商议明日的攻城计划。 \"明天的攻城要比今天更猛烈。\"李进指着会州城的方向说道,\"我要让野利遇乞以为,我们已经等不及了,想要在援军到达之前拿下会州。这样他就会更加坚定地守城,也会让李乾顺更加相信这里是我军的主攻方向。\" \"主帅英明!\"众将齐声赞道。 第242章 悍将追穷寇 青峡设天罗 靖康元年十一月初五,黎明时分,黑石堡外。 熙河路东路军的精兵在校场上集结完毕,旌旗猎猎,甲光闪闪。 经过数日的休整,这支久经沙场的边防军队士气正盛,个个摩拳擦掌,等待着追击西夏败军的命令。 主将府前,刘法身穿铁甲,腰挂长刀,正在仔细检查着一枚\"霹雳掌心雷\"。这个拳头大小的铁疙瘩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网格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神秘。 经过连日来的使用,刘法对这种新式武器的威力深信不疑,也更加明白它的珍贵。 \"主帅,全军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副将张威策马来报,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弟兄们都等着追击察哥那老狗,为前几日的憋屈报仇呢。\" 刘法将掌心雷小心收好,点了点头:\"很好。不过张威,你要记住,这次追击可不是报仇,而是配合陛下的整体战略。我们要稳扎稳打,每日推进二十里,既要给察哥压力,又不能冒险深入。\" \"主帅,为什么要这么谨慎?\"张威有些不解,\"察哥既然撤退了,说明他已经怕了我们。趁他病要他命,为什么不一鼓作气追上去?\" 刘法苦笑着摇头:\"张威,你跟了老子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年轻气盛?察哥这老狐狸会怕?他撤退到青石峡,分明是要引我们进入他的包围圈。\" 正在这时,老校尉赵三也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五百轻骑。 这些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人人善于骑射,个个经验丰富,正是侦察和试探敌情的最佳人选。 \"主帅,末将的五百轻骑已经准备就绪。\"赵三拍着胸脯保证道,\"请您放心,末将一定会摸清察哥的虚实,为大军开路。\" \"老赵,你可要小心。\"刘法拍了拍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的肩膀,\"察哥在青石峡等了我们这么多天,肯定准备了陷阱。你的任务是侦察,不是决战。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即撤退,不要恋战。\" \"末将明白!\"赵三用力点头,\"主帅,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去。记住,要小心再小心。\"刘法挥手道,\"老子可不想白白损失你这员老将。\" 赵三翻身上马,率领着五百轻骑向青石峡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晨雾中。 看着赵三远去的身影,刘法心中既有期待,也有担忧。他了解察哥的为人,这个西夏悍将虽然狂妄,但绝不愚蠢。 既然选择在青石峡立足,必然有所依仗。这次试探,凶险难料。 \"主帅,我们的大军什么时候出发?\"王平问道。 \"再等一个时辰。\"刘法看了看天色,\"让赵三他们先去探路,我们随后跟进。记住,全军按三路纵队行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一个时辰后,东路军的主力开始向青石峡方向推进。刘法骑在队伍最前方,身边是亲卫营的精锐,后面跟着步兵方阵、弓弩手和辎重队。整支队伍延绵数里,在官道上扬起滚滚尘土。 青石峡距离黑石堡约六十里,按照正常行军速度,大军需要一整天才能到达。但刘法并不着急,他严格按照每日二十里的进度推进,既给察哥造成压力,又不让对方摸清自己的真实意图。 与此同时,在青石峡中,西夏主帅察哥正站在中军大帐外,焦急地等待着前方的消息。四万西夏大军在峡谷中严阵以待,各种陷阱和工事都已经布置完毕,只等宋军自投罗网。 \"大将军,前方哨探回报,发现宋军斥候!\"副将嵬名阿埋匆忙跑来汇报,\"约有五百骑兵,正在向我们这个方向侦察。\" 察哥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终于来了!刘法这老狐狸总算是沉不住气了。传令前沿各部,按计划行事,不要打草惊蛇。\" \"大将军,要不要派兵出击,先给宋军一个下马威?\"千夫长野利旺荣建议道。 \"不急。\"察哥摆手制止,\"现在还不是时候。让这些宋军斥候进来,但不要全歼,要放几个回去报信。老子要让刘法以为我们的防御不够严密,引诱他的主力深入。\" 军师拽离也点头赞同:\"大将军考虑周全。现在我们的优势在于地形和伏击,如果过早暴露实力,反而会让刘法警觉。\" 正在青石峡外十里处的一个山头上,赵三正举着从主帅那里借来的千里镜,仔细观察着前方的地形。青石峡确实是个险要之地,两山夹峙,只有一条山道可以通行,是个天然的伏击战场。 \"校尉,峡口好像没有什么守军。\"一名斥候队长悄声汇报道,\"我们要不要靠近一些看看?\" 赵三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派二十骑前去试探,其余人在这里待命。记住,一旦发现异常,立即撤退。\" 二十名宋军斥候小心翼翼地向青石峡靠近,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知道如何在敌人眼皮底下进行侦察。很快,他们就到达了峡口附近。 出乎意料的是,峡口确实没有什么守军,只有零星的几个哨兵在巡逻,而且看起来很松懈。这让宋军斥候们大为意外,他们原本以为会遇到严密的防御。 \"奇怪,察哥那老狐狸在搞什么鬼?\"为首的什长嘀咕道,\"他不是在这里等我们吗?怎么防守这么松懈?\" 就在这时,峡谷中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三十多名西夏骑兵从峡口冲了出来,向宋军斥候扑来。 \"不好!有埋伏!快撤!\"什长大声喊道,立即调转马头准备逃跑。 但为时已晚,西夏骑兵已经冲到了近前。双方在峡口外展开了激烈的遭遇战。 \"杀死这些宋狗!\"为首的西夏千夫长挥舞着弯刀,拼命向宋军斥候砍去。他的刀法凌厉,一连砍倒了两名宋军。 但宋军斥候也不是好惹的,他们虽然人数处于劣势,但个个都是精锐,武艺高强。一名宋军什长挥枪直刺,一枪就将那名西夏千夫长刺于马下。 激战持续了一刻钟,最终宋军斥候凭借更好的装备和训练,击败了西夏骑兵。但他们自己也付出了八人的代价,只有十二人成功脱离战场。 \"快!快回去报告校尉!\"幸存的宋军斥候拼命策马奔逃,很快就回到了赵三的位置。 \"什么?遇到埋伏了?\"赵三听到汇报后,脸色大变,\"伤亡如何?\" \"回校尉,我们损失了八个弟兄,但也杀了不少西夏狗。\"什长喘着粗气汇报,\"不过奇怪的是,西夏人只派了三十多骑兵,感觉不像是全力以赴的样子。\" 赵三皱起眉头,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察哥既然在青石峡设伏,为什么只派这么点人?难道是想引诱宋军深入? \"立即派人回去报告主帅。\"赵三当机立断,\"告诉主帅,青石峡确实有西夏军队,但具体有多少还不清楚。让主帅小心行事,不要轻易深入。\" 一名信使立即策马向后方疾驰而去,很快就将消息传回了刘法那里。 刘法收到消息后,立即停止前进,召集众将商议。 \"果然不出老子所料,察哥在青石峡设下了陷阱。\"刘法指着地图分析道,\"但从赵三的报告来看,他们的防御似乎不够严密,这很可能是故意的。\" \"主帅,您的意思是察哥想引诱我们深入?\"李忠问道。 \"很有可能。\"刘法点头,\"察哥这人老子了解,狡猾得很。他故意让防御看起来松懈,就是想让我们以为有机可乘,然后冒险进攻。一旦我们的主力进入峡谷,他就可以两面夹击。\" 张威有些急躁:\"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干等着?\" \"谁说要干等着?\"刘法冷笑一声,\"老子既然敢来追击察哥,自然有应对的办法。传令,大军继续前进,但要保持警惕。同时,派出更多的斥候,多路侦察,摸清青石峡的具体情况。\" \"主帅,万一察哥真的设下了天罗地网\"王平担忧道。 \"怕什么?\"刘法拍了拍腰间的掌心雷,\"老子手里还有二十几个宝贝,就算察哥有天大的本事,也要在这些宝贝面前吃苦头。而且,官家给我们的指示很明确,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老子不会冒险的。\" 说完,刘法重新上马,率领大军继续向青石峡方向推进。但这次的行军明显比之前更加谨慎,斥候四散,前锋和主力保持距离,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青石峡中,察哥收到了前方的战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很好,刘法上钩了。\"察哥对身边的将领们说道,\"按照这个速度,明日下午他们的主力就会到达峡口。到时候,就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大将军,我们真的能够击败刘法吗?\"嵬名阿埋有些担心,\"宋军有那种可怕的火器,威力巨大。\" \"火器?\"察哥不屑地哼了一声,\"火器再厉害,也要能用得上才行。在这种狭窄的峡谷中,他们的火器根本发挥不了作用。而且,老子已经准备了特殊的战术,专门对付那些火器。\" 他指着峡谷两侧的悬崖:\"老子在上面准备了大量的滚石檑木,一旦宋军进入峡谷,立即从天而降。就算他们有火器,也来不及使用。\" 拽离也附和道:\"大将军考虑周全。而且我们还有数量优势,四万对两万,胜算很大。\" \"不仅如此,\"察哥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老子还准备了一个特殊的惊喜给刘法。明日他就会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夜色降临,双方都在各自的营地中做着最后的准备。刘法在距离青石峡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派出大量哨探监视前方的动静。而察哥则在峡谷中布置最后的陷阱,准备给宋军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明日必有一场恶战。\"刘法站在营地外,望着青石峡的方向,心中暗暗盘算着对策。他知道察哥在等着他,而他也在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这场老将与悍将的较量,究竟谁能笑到最后,明日就将见分晓。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黄羊川,赵桓的神机营也在紧张地准备着。 各路大军的行动都在按计划进行,一张巨大的包围网正在悄悄收紧。而察哥和刘法的这场对决,只是这个宏大战略中的一个环节。 第243章 上京闻败鼓 棋手欲翻盘 金国,上京,会宁府。 皇宫大殿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金太宗完颜晟面沉似水,将一份份来自宋夏边境的塘报,一一摆在龙案之上。 阶下,完颜宗望垂手侍立,连日来的挫败感让他这位皇子也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斡离不,”完颜晟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你来看看这些。这就是你当初力主扶持,说能拖住赵桓小儿的西夏?” 宗望上前几步,拿起塘报细看,越看心越沉。塘报上没有惊天动地的惨败,却记录着一连串令人窒息的细节:宋将刘法三戏察哥,用一种闻所未闻的掌中雷火,烧其粮草,破其精骑;宋军主力尚未抵达,仅凭东路军一部,便将西夏主帅察哥死死压制在青石峡动弹不得;更有一支宋军奇兵,如入无人之境,在西夏腹地往来驰骋,焚毁据点,搅得天翻地覆。 整个战局,西夏完全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这……”宗望额头渗出冷汗,“陛下,西夏虽暂处下风,但其主力尚在,察哥亦是悍将,或许……” “或许?”完颜晟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指望他?朕原本的打算,是让他们两虎相争,斗个两败俱伤,我大金好坐收渔利。可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两虎相争?分明是一头猛虎在戏耍一只病猫!” 他一掌拍在龙案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朕算是看明白了!李乾顺就是个废物!察哥也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指望他们拖住赵桓?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照这个势头下去,不出两月,宋军就能兵临兴庆府城下!” 殿内几名年轻的女真将领立刻出班,激动地吼道:“陛下!宋军主力既然已尽数西调,我大金正好趁此良机,提兵南下,直捣汴京,一雪前耻!” “糊涂!”一直沉默不语的汉人幕僚韩企先,终于出列,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他先向完颜晟躬身一礼,随即转向那几名年轻将领:“诸位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宋军主力确已西调,但汴京城防早已非昔日可比,更有河北岳飞、河东韩世忠两支精锐大军互为犄角。我军此时南下,未必能讨得便宜,反而会陷入苦战。”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完颜晟身上,语气变得无比凝重:“陛下,臣以为,眼下最大的危机,并非宋军在河北河东的布防,而是西夏……太不中用了!” “哦?”完颜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西夏若败得太快,败得太惨,”韩企先一字一顿地说道,“则意味着宋朝将以极小的代价,迅速平定西北。届时,一个吞并了西夏故地、缴获了其战马牛羊、收编了其降兵,并且士气高涨到顶点的大宋,将会毫无后顾之忧地,将全部力量转向我大金!” 他加重了语气:“到那时,我大金要面对的,将是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更加可怕的敌人!此消彼长,则我大金危矣!”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所有人的头上。大殿内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完颜晟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死死盯着地图上宋、金、夏三国的疆域,手指在桌案上急速敲击着。许久,他猛地一停。 “韩卿之言,惊醒梦中人。”他缓缓开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朕不能再等了,不能再指望李乾顺那个废物了。棋盘,该由我们自己来动了!” “陛下英明!”韩企先立刻躬身。 “传朕旨意!”完颜晟霍然起身,声音如冰,“命河北挞懒,不必再与岳飞对峙!尽起麾下铁骑,绕过真定,直扑大名府、开德府一线!朕不要他攻城,不要他占地,朕只要他用最快的速度,将河北腹地搅个天翻地覆!” “再传旨!”他没有丝毫停顿,目光转向了河东的方向,“命河东兀术,亦不必再与韩世忠纠缠!亲率铁浮屠,即刻东出太行,袭扰怀州、孟州,给朕狠狠地扎一下汴京的腰眼!” 两道命令,石破天惊! 完颜宗望大惊失色:“陛下!如此一来,我军主力尽出,若岳飞、韩世忠回军反扑,我大金在河北、河东的根基岂不危险?” “他们回不了军!”完颜晟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又自信的光芒,“赵桓小儿既然御驾亲征,把宝都押在了西夏身上,他就绝不会轻易放弃!只要朕的兵马在河北、河东闹得够大,闹得够凶,赵桓就必然要分兵回援!他的灭夏之战,就打不下去!” 他走下龙椅,来到韩企先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朕就是要攻其必救,就是要让他首尾不能相顾!朕救不了西夏,但朕可以给西夏‘续命’!只要西夏还能再拖住宋军一个月,只要赵桓的西征大计被打断,我大金……就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韩企先深深拜服在地:“陛下圣明!此乃釜底抽薪之策!宋人看似四路并进,气势汹汹,实则全系于官家一人之意志。一旦其腹心之地受胁,其西征大计,必将土崩瓦解!” “好!”完颜晟重新走上御座,目光扫过殿内所有将领,“即刻传旨!告诉挞懒和兀术,朕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放手去烧,放手去抢!朕要让赵桓小儿知道,他想安安稳稳地吃掉西夏,做梦!” “至于西夏……”完颜晟冷笑一声,看了一眼殿外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去告诉他们的使者,就说我大金正在调集兵马,不日将大举南下。让他回去告诉李乾顺,好好给朕顶住!别死得太快了!” 一道道代表着战争与杀戮的命令,从这座冰冷的宫殿中急速发出。 金国这头刚刚经历重创的猛虎,在意识到“坐山观虎斗”的计划即将破产后,被迫提前亮出了它依旧锋利的爪牙,向着看似空虚的宋朝腹地,狠狠地抓了过去! 第244章 漳水寒风起 惊闻北虏变 靖康元年十一月初十,真定府,神武右军帅府。 天色将晚,北风卷着初冬的寒意,吹得帅府廊下的灯笼摇曳不定。后堂书房内,却温暖如春。一炉上好的银霜炭烧得正旺,李霜筠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碗刚熬好的姜汤端到岳飞面前。 “岳帅,天冷了,你前几日才好的风寒,仔细再着了凉。趁热喝了,我特意多加了些红糖。”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关切。 岳飞从堆积如山的军报中抬起头,看到她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那份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弛了几分。他接过碗,并未立刻喝,只是用手捧着,感受着那份暖意。 “霜筠,辛苦你了。军中事务繁忙,这些小事,何必亲力亲为。”岳飞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霜筠微微一笑,眼波流转,轻声道:“岳帅为国操劳,日夜不休,霜筠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再说……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 最后一句,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让岳飞的心猛地一跳。他抬眼看着灯下的女子,她清丽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动人。若非这国难当头,狼烟四起……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些什么。 正在此时,帐外传来了牛皋的大嗓门:“元帅!元帅!杨指挥使回来了!有紧急军情!” 这声呼喊瞬间打破了书房内温馨暧昧的气氛。岳飞眼神一凛,那份儿女情长迅速被铁血杀伐所取代。他放下姜汤,沉声道:“让他进来!” 李霜筠也立刻恢复了随军医官的干练,默默地退到一旁,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案几。 很快,风尘仆仆的杨沂中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神色凝重的王贵、牛皋、吴玠和刘讣等人。 “都坐。”岳飞指了指旁边的坐席,目光直视杨沂中,“情况如何?” “不妙。”杨沂中言简意赅,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在案上铺开,“末将亲自带人,往北探查了近百里。发现一个极其反常的现象。” “说。” “金将挞懒的大营,正在向南移动。”杨沂中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但并非全军压上,而是主力大营后撤,同时派出了数支精锐骑兵,每支约千人,正以极快的速度,绕过我军的正面防线,向着……大名府、开德府方向穿插而去!” 此言一出,帐内所有将领脸色齐齐一变。 “什么?”牛皋第一个拍案而起,怒道,“这狗日的挞懒想干什么?他不要老巢了?竟敢深入我大宋腹地?” 王贵眉头紧锁:“元帅,这不合常理。挞懒此举,无异于孤军深入,一旦我军断其后路,他这几支骑兵就是瓮中之鳖!” 吴玠却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不,恰恰相反。这才是最高明的打法。他不是来攻城略地的,他是来放火的!” “放火?”刘讣不解。 “对,放火!”吴玠的声音变得冰冷,“在河北腹地,点起一把滔天大火!劫掠州县,屠戮百姓,制造恐慌!他的目的,不是占领,而是破坏!是逼迫我们回援!” 杨沂中沉重地点了点头:“吴将军所言极是。末将抓了几个掉队的金兵斥候,审问之下,印证了这一点。挞懒给他们的命令是——不计代价,将河北搅个天翻地覆!而且……”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据那斥候招供,河东的完颜兀术,也已整军备战,麾下铁浮屠随时可能东出太行!” “东西联动!”张显倒吸一口凉气,“金人这是要故技重施,想把我们困死在河北!” 整个帅帐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这是一个恶毒无比的阳谋。宋军若是不管不顾,继续北上,那河北腹地就要遭殃,无数百姓将流离失所,大名府等地甚至可能再次失陷。可若是分兵回援,正中金人下怀,不仅北伐大计泡汤,更可能被金军分割包围,逐个击破。 “他娘的!”牛皋气得一拳砸在柱子上,“这帮狗娘养的,太毒了!元帅,下令!俺老牛愿为先锋,去会一会那兀术的铁浮屠!” “不可冲动!”岳飞抬手制止了牛皋,他的脸上虽然也布满阴云,但眼神却异常冷静。他看向众人,缓缓开口:“诸位,慌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金人以为,这一招就能逼得我们就范?他们也太小看我岳飞,太小看我神武右军了!”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挞懒想玩火,那我们就陪他玩!他不是想绕过去吗?好,我们让他绕!” “元帅,这……”王贵急了,“若真让他过去,河北百姓……” “百姓自然要救,但不是用我们的主力去救。”岳飞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既然他把后背亮给了我们,我们岂有不收之理?” 他看向杨沂中和刘讣:“杨指挥,刘将军!” “末将在!”二人齐齐出列。 “我命你二人,各率一千五百精锐铁骑,一人双马,带足十日干粮。”岳飞的声音斩钉截铁,“从此刻起,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跟上挞懒派出的那几支南下骑兵,像狼一样死死地咬住他们!他们走到哪,你们就跟到哪!他们烧粮,你们就断他们的后路;他们劫掠,你们就袭扰他们的营地!不必与他们决战,但要让他们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让他们时时刻刻都活在恐惧之中!” 他又看向牛皋和吴玠:“牛皋,吴将军!” “末将在!” “我命你二人,整合神武右军所有步卒,以及真定府守军,合计一万五千人。明日一早,全军拔营,不是向南回援,而是向北——直扑中山府!” “什么?!”帐内众将再次被岳飞的决定震惊了。 “元帅,此时北上,岂不是……”张显不解地问。 “岂不是正中敌人下怀?”岳飞冷笑一声,“错了!这叫攻其必救!挞懒的主力大营如今必然空虚,他以为我们会被他派出的骑兵牵着鼻子走,绝不会想到我们会反其道而行,直捣他的老巢!中山府是他囤积粮草、整顿兵马的根基所在,一旦受到威胁,你猜他会怎么办?” 吴玠眼中精光一闪,抚掌赞道:“妙啊!挞懒必然要从南下的骑兵中抽调兵力回援!如此一来,他那所谓的‘腹地开花’之计,不攻自破!” “正是!”岳飞重重一拳砸在地图上中山府的位置,“我要逼他回来与我决战!但决战的地点,由我来定!决战的时间,也由我来定!战场的主动权,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一套胆大包天、完全出乎敌人意料的作战计划,从岳飞口中清晰地部署出来。帐内的气氛,从之前的凝重压抑,瞬间转为亢奋和激动。 “末将领命!”众将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对主帅的信服和对胜利的渴望。 部署完毕,岳飞提笔,开始给远在西征路上的官家写密信。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笔走龙蛇,将河北的变故、自己的判断以及应对之策尽数写下。 在信的末尾,他加了一句: “……金虏诡计多端,然皆为跳梁小丑。河北战局,已在臣掌控之中。请陛下一心西征,荡平夏寇,不必以河北为念。待臣扫平挞懒、兀术之流,必将提其首级,献于御前,为陛下西征大捷贺!” 写罢,他将密信小心地用火漆封好,交给了最信任的亲兵。 “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兆府御驾大营。记住,此信关乎国运,万万不可有失!” “喏!” 亲兵接过密信,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岳飞和李霜筠两人。岳飞看着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姜汤,端起来一饮而尽,仿佛喝下的是滚烫的烈酒。 “你也去歇着。”他对李霜筠说道。 李霜筠没有走,只是默默地走上前,为他重新续上一杯热茶,轻声说:“你也要保重自己。河北的安危,万千将士的性命,都系于你一人之身。” 岳飞看着她,点了点头,眼中那份刚毅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 第245章 太行西风烈 帅帐闻鼓声 太原府,节度使府衙。 夜已三更,帅帐之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韩世忠一身便服,双手抱胸,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烦躁地在巨大的地图前来回踱步。他每走一步,脚下的地板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岂有此理!简直是欺人太甚!”他终于忍不住,一拳狠狠砸在案几上,震得茶杯乱晃,“这个完颜兀术,真当老子是泥捏的?竟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调兵遣将,要东出太行?他问过老子手里的刀了吗?” 与他的暴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一旁的种师中。这位儒将风范的老帅,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帐外的风云变幻与他无关。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暴怒的韩世忠,缓缓开口:“良臣,稍安勿躁。兀术此举,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韩世忠停下脚步,瞪着他,“种帅,你是说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东出太行,去河北捅咱们的腰眼子?” “不然呢?”种师中放下佩剑,端起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你当如何?尽起我河东一万五千兵马,去与他那号称天下无敌的‘铁浮屠’硬碰硬?”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来,身披软甲,英姿飒爽的梁红玉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肉饼走了进来。她将肉饼放在桌上,看了一眼地图,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怎么,我们的韩大帅,又遇上难啃的骨头了?”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一丝调侃。 韩世忠一见到妻子,那满身的戾气顿时消散了大半,但还是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妇道人家懂什么!这是军国大事!” “我是不懂军国大事,”梁红玉毫不示弱地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块肉饼咬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只知道,我家夫君向来是''人来寻我,我自无心;我若寻人,千山万水''的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被动,只会发火了?” 她这话绵里藏针,一下就戳到了韩世忠的痛处。韩世忠老脸一红,哼了一声,却没再反驳。 种师中见状,抚须笑道:“弟妹此言,颇有禅意。良臣,坐下,听听弟妹的高见。” 梁红玉将一块肉饼推到韩世忠面前:“吃,别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什么高见。不过是听你们说了半天,觉得这事儿其实简单得很。” “哦?如何简单?”种师中饶有兴致地问道。 “金人想东西联动,搅乱我们官家的西征大计,对不对?”梁红玉问道。 “正是。”种师中点头。 “河北那边,有岳元帅在,我相信他自有应对之策。我们河东要做的,就是把完颜兀术这颗最硬的钉子,死死地钉在原地,让他动弹不得,甚至……让他后悔动了这个念头!”梁红玉的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娇美面容不符的锐利光芒。 韩世忠一边啃着肉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说得轻巧!那可是‘铁浮屠’!正面硬刚,我们占不到便宜!” “谁让你正面硬刚了?”梁红玉白了他一眼,“你韩世忠的本事,是打呆仗的吗?我记得某人最擅长的,不是‘用其所长,攻其所短’吗?” “此话怎讲?”韩世忠来了精神。 梁红玉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兀术的‘长’,是‘铁浮屠’野战无敌。但他的‘短’呢?” 她看向种师中:“种帅,您是三军统帅,您以为,他最大的‘短’是什么?” 种师中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是后方!是补给!他要东出太行,数千重甲骑兵,人吃马嚼,每日消耗巨大。太行山道崎岖,他的粮道必然绵长而脆弱!” “着啊!”梁红玉抚掌笑道,“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跟他硬碰硬?他不是要东出吗?好啊,我们让他出!” “什么?!”韩世忠和种师中同时惊呼出声。 “让他出!”梁红玉的语气斩钉截铁,“但我们不与他正面交锋。韩良臣,你不是号称‘脚在马上,心在船上’,最擅长水陆并进,快速机动吗?你尽起麾下最精锐的八千铁骑,不走大路,而是沿着汾水南下,再转入沁水,像一把尖刀,狠狠插向他的侧后方!” 她又转向种师中:“种帅,您老成持重,麾下步卒稳健。您率领主力大军,在太原与辽州之间,沿着太行山麓大张旗鼓地‘操演’,做出随时要支援河北的架势。但实际上,是为良臣的骑兵作掩护,并截断兀术可能的回援之路!” “一个断其粮草,一个绝其后路!”梁红-玉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他兀术的‘铁浮屠’再厉害,没了吃的,没了援兵,困在太行山里,就是一堆没用的废铁!到时候,是打是围,是饿死他还是逼降他,主动权不就回到我们手里了?” “好!好一个‘饿虎掏心’!”韩世忠听得双眼放光,猛地一拍大腿,“就这么办!老子去掏他的心窝子,你老哥哥在外面给他下套!” 种师中也被梁红玉这番胆大心细的计策说得心头火热,他抚须沉思片刻,补充道:“弟妹此计虽妙,但兀术亦非庸才,他必然会在后方留有守备。良臣此去,风险极大。” “风险大,功劳才大!”韩世忠豪气干云地说道,“老子就是要让他知道,我大宋的土地,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只要他敢动,老子就让他把骨头埋在太行山里!” 种师中见他决心已定,也不再多劝,点头道:“好!既然如此,老夫便陪你疯一次!我立刻传令,全军整备,明日一早,便向辽州方向开拔,为你的骑兵作掩护!” “那官家那边……”韩世忠看向帅案。 种师中微微一笑,从案上拿起早已拟好的奏疏草稿:“老夫早已备下。我们这就联名上奏,将此间情势及我等应对之策,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兆府。告诉陛下,金虏虽有异动,然皆在掌控之中。” 他顿了顿,拿起笔,在奏疏末尾,神情肃穆地添上了一句: “……河北岳飞,河东韩种,犹如陛下双臂。金虏胆敢妄动,我等必断其手足!请陛下一心西征,臣等在此,静候陛下佳音。若金人胆敢越雷池一步,臣等愿提兵北上,直捣黄龙,与岳元帅会师于燕云城下!” 写罢,他将笔重重一搁,与韩世忠相视一笑,英雄豪情,尽在不言之中。 梁红玉看着自己的丈夫和这位值得尊敬的老帅,眼中也充满了自豪。这,才是大宋的脊梁! 第246章 太行西风烈 龙虎起杀机 靖康元年十一月十二,河东路,太原以北,金军大营。 帅帐之内,火盆里的木炭烧得通红,却驱不散帐内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 完颜宗弼(兀术)身着一套暗金色常服,正负手立在巨大的沙盘前,他那如刀削斧凿般的英俊面庞上,此刻布满了阴云。 他已经率领麾下最精锐的“铁浮屠”和“拐子马”,在这片该死的山麓地带“操演”了整整三日。 斥候如流水般派出去,又如流水般回来,带回的消息千篇一律:太原的宋军在韩世忠和种师中的统领下,同样在大张旗鼓地“操演”,主力步卒沿着太行山麓缓缓北上,摆出了一副随时要支援河北岳飞的架势。 一切,都精准地按照上京皇帐内,那位皇帝陛下和韩企先的剧本在走。 可兀术的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这太顺利了,顺利得就像一个被精心布置好的陷阱。 “四太子,”心腹猛将完颜撒离喝大步走进帐内,甲胄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斥候最新回报,韩世忠那厮的主力骑兵,好像不见了踪影!” 兀术猛地回头,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撒离喝:“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就是宋军大营里,骑兵的营帐虽然还在,但马厩空了大半,而且夜间巡逻的骑兵数量也锐减。我们的探子拼死靠近,发现他们只是在营地周围虚张声势,真正的大队骑兵,似乎已经悄悄离开了!”撒离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困惑和急躁。 兀术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几步冲回沙盘前,死死盯着太原与太行山之间的那片区域,脑海中疯狂地推演着各种可能。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个更加高大、也更加苍老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正是伤势未愈,却依旧被完颜晟派来节制河东军务的谙班勃极烈——完颜宗翰。 “宗弼,”粘罕的声音沙哑而威严,他看了一眼帐内的紧张气氛,径直走到火盆边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碗马奶酒,“何事如此惊慌?” 兀术并未回头,只是冷冷地说道:“粘罕,你来得正好。韩世忠的骑兵,不见了。” 粘罕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哦?韩世忠……那个在汴京城下让斡离不灰头土脸的南朝将领?他的骑兵不见了,是好事。或许是怕了我大金的兵威,当了缩头乌龟。” “缩头乌龟?”兀术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你真这么认为?一个敢在数万大军围困下,率孤军北上勤王的人,会是缩头乌龟?一个敢在平原上与我大金铁骑周旋的疯子,会临阵脱逃?” 被兀术这般顶撞,粘罕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他将酒碗重重一顿,冷哼道:“宗弼!注意你的言辞!我是在与你商议军情,不是来听你教训的!陛下的旨意很明确,我等的任务,是东出太行,搅乱宋人腹地,为西线的李乾顺争取时间。至于韩世忠,他若敢来,便一并收拾了!他若逃了,正好省了我们的功夫!” “为李乾顺争取时间?”兀术发出一声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个废物也配?他连刘法一部都挡不住,还指望他能拖住赵桓的主力?简直是痴人说梦!陛下的这个决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放肆!”粘罕猛地站起身,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宗弼!你是在质疑陛下的圣断吗?你眼里还有没有皇帝,还有没有我这个谙班勃极烈!” “我只认军功,只信刀枪!”兀术毫不退让,上前一步,与粘罕四目相对,“让我去当一群打家劫舍的马贼,去烧几个村子,抢几百个百姓,就能让赵桓退兵了?这是在浪费我大金勇士的鲜血!是在侮辱‘铁浮屠’的威名!” 帐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完颜撒离喝紧张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冲突。 “你……”粘罕气得浑身发抖,但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辈了。兀术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极高,尤其深得年轻一辈将领的拥戴。硬碰硬,他讨不到好。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重新坐下,缓缓说道:“好,你说陛下的决策是错的。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高见?韩世忠的骑兵既然不见了,依你之见,他去了何处?意欲何为?” 见粘罕态度软化,兀术也收敛了气势。他重新走回沙盘前,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韩世忠不是逃了,他是一头比狐狸更狡猾的狼。他明面上让种师中的步卒大军向北移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暗地里,却亲率最精锐的骑兵,脱离了主力。” 他手指猛地一顿,点在了太原东南方,沿着汾水的一条隐蔽路线上:“他想干什么?他想学我们在河北的战术!他想绕到我们的身后,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捅向我们的补给线!” 粘罕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虽然与兀术不合,但也是沙场宿将,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凶险。他们这支东征大军,人吃马嚼,消耗巨大,补给线就是他们的命脉! “你的意思是……他要断我们的粮道?”粘罕的声音干涩。 “不止!”兀术的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残忍交织的光芒,“他以为他自己是猎人,以为我们是猎物。但他不知道,在他盯上我们这块‘肥肉’的时候,他也暴露了自己最脆弱的咽喉!” 他看向粘罕,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可以一举全歼韩世忠精锐,彻底拔掉河东这颗钉子的机会!” 粘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你想怎么做?” “将计就计!”兀术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既然他想来掏我们的心窝子,那我们就干脆把心窝子亮给他看,但在这个心窝子旁边,藏着一张能把他连皮带骨吞下去的血盆大口!” 兀术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飞速成型,并被他清晰地描绘出来: “第一,我们继续执行陛下的旨意!我亲率三千兵马,以辅兵为主,携带部分‘铁浮屠’的旗帜,大张旗鼓地向东,做出强渡太行的姿态。这支部队,就是给韩世忠看的‘诱饵’,我要让他相信,我们的主力真的东去了,后方真的空虚了!” “第二,你,粘罕,”兀术直视着这位老将,“你率领我们真正的主力,五千‘铁浮屠’,三千‘拐子马’,不走大路,而是立刻转向东南,进入这片名为‘狼心谷’的山地之中,设下埋伏!那里地形复杂,最适合隐藏我们的大军!” “第三,我会故意让东出部队的后勤补给线显得混乱而脆弱,甚至会安排一场‘掉队’的戏码,让数百辆装满‘粮草’的辎重车,慢吞吞地跟在主力后面,成为韩世忠眼中最美味的猎物。” “等到韩世忠的骑兵以为得手,全力冲击我那支‘脆弱’的补给线时,”兀术的声音压得极低。 “你埋伏在狼心谷的主力,便如猛虎下山,从其侧后方突然杀出!而我,会立刻率领前方的部队回转,形成合围之势!到时候,八千铁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成为我‘铁浮屠’蹄下的肉泥!” 整个帅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粘罕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兀术,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皇子。这个计划……太毒了!太狠了!也太……完美了! 它不仅完美地利用了韩世忠的战术意图,更将皇帝那份看似保守的“搅局”旨意,变成了一场足以决定整个河东战局的惊天豪赌! “你……”粘罕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就不怕韩世忠不上当?他身边那个种师中,也是个老狐狸。” “他会的!”兀术的自信几乎要溢出帐外,“韩世忠此人,勇则勇矣,但刚愎自用!他自以为看穿了我们的战略,必然会急于求成,想立一件奇功给赵桓小儿看!这种人,最容易掉进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里!” “而且,”他冷笑道,“我的‘诱饵’会演得足够逼真。辎重车上,会装满真正的粮食。被他截获的前几辆车,都会让他尝到甜头。贪婪,会让他失去最后的警惕。” 粘罕沉默了。他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兀术的计划,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找不到明显的破绽。这确实是一个风险巨大,但一旦成功,收益也同样巨大的计划。 良久,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重新燃起了久违的战意。 “好!”他重重地吐出一个字,“宗弼,就按你说的办!我这把老骨头,就陪你再疯一次!不过,指挥权要说清楚,埋伏的主力归我调遣,你那支诱敌之师,你自己负责。我们以狼烟为号,一旦你那边动手,我立刻出击!” “一言为定!”兀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撒离喝!”兀术对着帐外吼道。 “末将在!”完颜撒离喝立刻冲了进来。 “传令下去,全军整备!告诉将士们,别去想那些没用的村子了,真正的猎物,马上就要送上门来了!备好马奶酒,三日之后,我们就在太原城下,用韩世忠的人头来庆功!” 第247章 太行险道 智勇双雄(上) 靖康元年十一月十二日,黄昏时分,太行山东麓,距离狼心谷十五里。 寒风呼啸,夕阳西下,将连绵的太行山脉染成一片血红。 在一处隐蔽的山坳中,八千宋军精锐正在紧急休整。战马低声嘶鸣,士兵们啃着干粮,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眼中依然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韩世忠站在一块巨石上,手持从太原带来的\"千里镜\",仔细观察着前方的地形。这位以勇猛着称的宋将,此刻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得如同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良臣,怎么了?\"梁红玉策马来到巨石下,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她一身胡服,腰悬佩剑,英姿飒爽,但眼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韩世忠缓缓放下千里镜,跳下巨石,脸色阴沉得可怕:\"红玉,咱们可能遇到对手了。\" \"对手?\"梁红玉心头一惊,\"怎么回事?\" 韩世忠指着前方那条蜿蜒在山间的谷道:\"你看那狼心谷,从这里到兀术的补给线,必须经过那条谷道。我刚才仔细观察了地形,那谷道两侧都是悬崖峭壁,谷底最窄处不过三十步宽,最宽处也不超过一百步。\" \"这\"梁红玉也是行军多年的老手,立刻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良臣,这种地形,咱们的骑兵根本发挥不了优势。而且一旦进入谷中,若有伏兵\" \"正是老子担心的!\"韩世忠一拳砸在巨石上,\"这个兀术,听说是金国年轻一辈中最狡猾的。他会这么轻易地暴露自己的补给线路线吗?\" 梁红玉沉思片刻,忽然问道:\"良臣,你说兀术知道咱们要来断他后路吗?\" \"很有可能。\"韩世忠点头,\"金人在河东经营多年,必有细作。咱们的行动,说不定早就被他察觉了。\"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梁红玉问道,\"是继续按原计划行动,还是\" 就在这时,斥候统领王安道策马飞奔而来,脸色苍白:\"元帅!发现敌情!\" \"说!\"韩世忠沉声道。 \"末将派出的前队斥候回报,在狼心谷入口发现少量金军哨探,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故意让咱们发现,然后就撤了。\"王安道汇报道,\"而且,兀术的那支补给队伍,就在谷道另一端,看起来毫无防备。\" \"太奇怪了。\"梁红玉皱眉道,\"良臣,这更像是在引咱们入套。\" 韩世忠在原地踱了几步,突然停下:\"红玉,假如你是兀术,要在狼心谷设伏,你会怎么布置?\" 梁红玉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会在谷道两侧的山崖上埋伏弓弩手,用滚石檑木封堵谷口,然后\"她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然后什么?\"韩世忠追问。 \"然后我发现一个问题。\"梁红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良臣,狼心谷虽然险要,但也有弱点。两侧山崖虽高,但不是垂直的绝壁,有些地方坡度较缓,步兵可以攀爬。如果兀术真要设伏,他的伏兵藏在哪里?\" 韩世忠也被这个问题点醒了:\"对啊!老子光想着谷道险要,却没想到伏兵的问题。金军主力都是骑兵,他们不可能爬山设伏。那么\" \"那么他们的伏兵,只能藏在谷道另一端,或者\"梁红玉沉思道,\"或者根本没有伏兵,这就是一个诱饵,真正的杀招在别的地方!\" 就在这时,后队斥候也飞马赶来:\"元帅!后方发现大股金军!从旗帜来看,应该是完颜粘罕的部队,约有五千人,正向咱们这个方向运动!\" \"粘罕?\"韩世忠脸色大变,\"那老匹夫怎么会在这里?\" 梁红玉瞬间明白了:\"良臣!咱们被算计了!兜术和粘罕一唱一和,兀术在前面做诱饵,粘罕在后面断咱们的退路!\" \"可恶!\"韩世忠咬牙切齿,\"这个兀术,年纪轻轻就这么狡猾!\" 王安道急道:\"元帅,咱们现在进退两难。前有狼心谷的险地,后有粘罕的五千精兵,如何是好?\" 韩世忠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红玉,你觉得兀术算无遗策吗?\" \"什么意思?\"梁红玉不解。 \"老子是说,兀术虽然布了这个局,但他有没有想过,老子韩世忠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韩世忠冷笑道,\"他想要老子的命,老子也想要他的命!\" 梁红玉心头一跳:\"良臣,你想强闯狼心谷?\" \"不是强闯,是智取!\"韩世忠眼中精光闪闪,\"红玉,你刚才说得对,狼心谷两侧虽然是山崖,但不是绝壁。既然兀术算计老子,老子就将计就计!\" 他转向王安道:\"立刻传令,全军分为三部。第一部由老子亲自率领,携带所有的重甲骑兵,正面佯攻狼心谷;第二部由红玉率领,挑选三千轻装步兵,从南侧山坡迂回;第三部留下一千人马,由你指挥,拖住粘罕的追兵!\" \"良臣!\"梁红玉急了,\"让我率军迂回太危险了!而且你正面佯攻,万一兀术真有伏兵\" \"正因为危险,才要这么做!\"韩世忠握住妻子的手,\"红玉,兀术这个局布得很精妙,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太小看老子了!\" \"什么弱点?\" \"他以为老子会被他的陷阱吓住,会在这里犹豫不决,最后被粘罕从后面包围。\"韩世忠分析道,\"但他没想到,老子敢分兵!他更没想到,老子的夫人,也是能够统军的将才!\" 梁红玉被丈夫的话感动了,但还是担心:\"良臣,即便我能成功迂回,但你正面佯攻,伤亡可能很大\" \"放心,老子不会真的硬闯。\"韩世忠神秘地笑了笑,\"老子有别的办法。\" 与此同时,在狼心谷的另一端,兀术正站在一处高地上,俯瞰着谷道中那支看似毫无防备的补给队伍。这位金国四太子,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但眼中却闪烁着如同狼一般狡猾的光芒。 \"四太子,宋军的动向如何?\"副将完颜撒离喝策马上前询问。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兀术冷笑道,\"韩世忠这厮,果然上钩了。探马回报,他们已经到了狼心谷外,正在犹豫要不要进攻。\" \"那咱们的伏兵\" \"都准备好了。\"兀术指着谷道两侧的一些隐蔽地点,\"虽然这些山坡不适合大规模伏兵,但老子在几个关键位置安排了弓弩手。一旦宋军进入谷道,就用滚石檑木封堵出入口,然后\" 他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瓮中捉鳖!\" 撒离喝有些担心:\"四太子,万一韩世忠不上当怎么办?\" \"不上当?\"兀术不屑地笑了,\"那就让粘罕从后面推他一把。老子就不信,前有诱饵,后有追兵,他韩世忠还能变出翅膀飞走不成?\" 正在这时,一个金军斥候飞马赶来:\"四太子!宋军有动静了!\" \"说!\"兀术立刻来了精神。 \"宋军分兵了!主力依然在谷外,但有一支约三千人的队伍,正从南侧山坡迂回!\" \"什么?\"兀术脸色一变,\"分兵?韩世忠这厮,还挺有胆量!\" 撒离喝也惊讶道:\"四太子,咱们的计划是不是要调整?\" 兀术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不用调整,反而更有意思了!韩世忠以为分兵就能破老子的局?太天真了!\" 他立刻下令:\"传令各部,按原计划行事。那支迂回的宋军,就让他们去!老子倒要看看,三千步兵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四太子,万一\" \"万一什么?\"兀术打断他,\"老子在这里有三千精兵,谷口还有一千,加上各处的弓弩手,总共五千人。韩世忠即便分兵,主力也不会超过四千。而且他们是客军,咱们是主场作战,有什么好怕的?\" 但兀术心中其实也有些疑虑。韩世忠这个分兵决定,确实出乎他的意料。这说明对方并不是一个鲁莽的武夫,而是有一定军事头脑的将领。 \"不过,\"兀术心中暗道,\"即便你韩世忠有些手段,但老子的这个局,绝不是那么容易破的!\" 第248章 太行险道 智勇双雄(下) 夜色渐深,狼心谷中一片寂静,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韩世忠率领四千重甲骑兵,在谷口外列阵。火把照亮了士兵们的脸庞,每个人都知道即将面临一场恶战,但没有人退缩。 \"弟兄们!\"韩世忠高声道,\"前面就是狼心谷!金狗兀术在那里等着咱们!他以为设个陷阱,就能困住老子韩世忠?做梦!\" \"杀金狗!杀金狗!\"宋军将士齐声呐喊,声震山谷。 与此同时,梁红玉正率领三千轻装步兵,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行进。这些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个个身手矫健,但在这种复杂的山地行军,也是极其困难的。 \"夫人,前面就是谷道的侧翼了。\"副将曹成低声汇报,\"金军的哨探很少,看来他们没有想到咱们会从这里迂回。\" 梁红玉点头:\"很好。传令各队,动作要轻,不要惊动敌人。咱们的任务是从侧翼突击,打乱金军的部署。\" \"是!\" 就在这时,狼心谷中忽然响起了号角声,那是韩世忠开始进攻的信号! \"开始了!\"梁红玉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弟兄们,加快速度!\" 谷口处,韩世忠亲自冲在最前面,率领骑兵向狼心谷发起冲击。但刚一进入谷道,就遭到了两侧山坡上弓弩手的射击。 \"放箭!\"藏在山坡上的金军弓弩手齐声射击,密密麻麻的箭雨如蝗虫般飞向宋军。 \"举盾!\"韩世忠大声命令,宋军骑兵立刻举起盾牌防护。但在这种狭窄的地形中,骑兵的机动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反而成了活靶子。 \"元帅!伤亡太大了!\"一名副将急道,\"要不要暂时撤退?\" \"撤退?\"韩世忠冷笑,\"老子是来给红玉争取时间的!继续冲!\" 他举起长枪,直指前方:\"弟兄们!给老子冲!\" 就在宋军拼命向前冲击的时候,兀术在谷道另一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韩世忠这厮,果然中计了!\"兀术对撒离喝说道,\"他以为正面强攻就能突破老子的防线?太天真了!\" \"四太子,要不要现在封堵谷口?\"撒离喝建议道。 \"不急。\"兀术摆手,\"让他们再往前一些。老子要让他们进退不得,然后\" 但就在这时,谷道南侧忽然响起了喊杀声! \"不好!\"兀术脸色大变,\"那支迂回的宋军到了!\" 原来,梁红玉率领的三千步兵,已经成功迂回到了谷道的侧翼,正在向金军的弓弩手阵地发起攻击! \"杀啊!\"梁红玉亲自冲在最前面,手持宝剑,如同女战神一般。三千宋军步兵紧随其后,向山坡上的金军弓弩手猛冲。 这些金军弓弩手根本没有料到会有敌人从侧翼杀出,顿时大乱。他们的弓弩虽然厉害,但一旦被步兵近身,就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了。 \"快!支援南翼!\"兀术急忙调兵,但为时已晚。 梁红玉的突袭,不仅打乱了金军的弓弩阵地,更重要的是,给韩世忠的正面进攻减轻了压力。 \"好!红玉得手了!\"韩世忠看到侧翼的战况,精神大振,\"弟兄们!现在是时候了!给老子冲!\" 四千宋军骑兵在主将的带领下,如潮水般涌入狼心谷。虽然地形不利,但宋军的士气已经被点燃,个个奋勇争先。 兀术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韩世忠夫妇的能力。这不是两个鲁莽的武夫,而是两个配合默契的将才! \"四太子!怎么办?\"撒离喝急道,\"宋军已经突破了第一道防线!\" 兀术咬牙道:\"传令!所有预备队投入战斗!就算让他们突破谷道,老子也要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狼心谷中喊杀声震天,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韩世忠如同一头狂狮,在敌阵中左冲右突,所到之处,金军纷纷倒下。他的长枪如同毒龙一般,每一击都要取敌人性命。 梁红玉则在侧翼指挥若定,三千步兵在她的指挥下,如同一把尖刀,不断撕扯着金军的防线。 但金军也不是易与之辈。兀术虽然年轻,但指挥能力不容小觑。他迅速调整部署,集中优势兵力,对宋军发起反击。 \"韩世忠!\"兀术亲自率领亲卫队杀入战场,\"老子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兀术小儿!\"韩世忠看到对手,立刻催马迎上,\"来得正好!老子正想会会你这个金国的什么四太子!\" 两员大将在乱军中遭遇,立刻展开了激烈的单挑。 兀术使一杆铁枪,枪法精妙,攻守兼备;韩世忠手持长槊,招式大开大合,威猛无比。 \"当!\"两人兵器相撞,发出清脆的金铁之声。 \"好枪法!\"韩世忠赞道,\"难怪敢称四太子!\" \"你也不错!\"兀术冷笑,\"不过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太行山!\"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三十多个回合,竟然不分胜负。 但就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号角声——那是粘罕的援军到了! \"不好!\"梁红玉在侧翼看到这个情况,立刻意识到危险,\"良臣!粘罕的人马到了!咱们要被前后夹击了!\" 韩世忠听到妻子的提醒,心中一沉。他虽然成功突破了兀术的第一道防线,但损失也不小。如果再被粘罕的五千人马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撤!\"韩世忠当机立断,\"红玉!立刻收兵!\" \"想走?\"兀术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已经晚了!\" 但韩世忠早有准备。他虽然看似鲁莽,但实际上一直留有后手。 就在粘罕的人马即将形成包围的时候,韩世忠突然率军向西北方向突围——那里有一条他早就踩好的小路! \"追!不能让他们跑了!\"兀术急忙指挥追击,但宋军的突围方向出乎他的意料,一时间竟然追之不及。 最终,韩世忠成功突围,带着六千余人撤出了包围圈。虽然没有完成切断兀术后路的任务,但也给金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可恶!\"兀术看着远去的宋军,气得直跺脚,\"让他们跑了!\" \"四太子,\"撒离喝安慰道,\"虽然没能全歼宋军,但也算是胜了一阵。而且宋军损失也不小。\" 兀术点头,但心中却知道,这次交锋,双方可以说是平分秋色。他虽然设计成功,但韩世忠夫妇的应变能力,也让他刮目相看。 \"韩世忠\"兀术望着太行山的方向,\"有意思的对手。下次再交手,老子绝不会让你这么容易脱身!\" 而在撤退路上,韩世忠也在总结这次交锋的得失。 \"红玉,你觉得这个兀术如何?\"他问妻子。 \"很厉害。\"梁红玉实话实说,\"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军事头脑,确实不简单。咱们这次能够脱身,也算是侥幸。\" \"是啊。\"韩世忠感慨道,\"金人中出了这样的人物,看来以后的仗不好打了。不过\" 他眼中闪过一丝战意:\"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这次算是平手,下次再遇到,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第249章 铁骑踏燕云 飞将取中山(上) 靖康元年十一月十三日,黎明时分,真定府神武右军大营。 晨雾尚未散尽,中军帅帐内已是灯火通明。二十三岁的岳飞身着银甲,正在巨大的河北地图前来回踱步,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思索。桌案上散乱地摆着十几份刚刚送到的军报,其中一份来自河东的密信格外引人注目。 \"元帅,您已经一夜未眠了。\"随军医官李霜筠轻步走入帐内,手中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参汤,\"身体要紧,先用些汤药。\" 岳飞停下脚步,看着这位美丽而贴心的女子,心中涌起一阵暖流。但军情紧急,他只是接过汤碗,却没有立即饮用。 \"霜筠,你来得正好。\"岳飞将河东的密信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李霜筠接过密信细看,俏脸上渐渐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韩元帅与兀术在太行山交手了?\" \"不错。\"岳飞点头,\"而且看情形,打得很激烈。韩世忠虽然成功脱身,但兀术的主力被牢牢拖住了。\" 李霜筠若有所思:\"元帅是说,金人的东西联动计划出现了问题?\" \"岂止是问题?简直是彻底破产了!\"岳飞眼中闪过精光,\"兀术本来应该东出太行,与挞懒在河北呼应。可现在他被韩世忠拖在太行山里,哪里还有余力东出?\" 正在这时,帐外传来牛皋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元帅!俺老牛求见!有要事禀报!\" \"进来!\"岳飞应道。 牛皋大步流星地走入帐内,身后跟着王贵、吴玠、杨沂中等几名主要将领。这位出身绿林的悍将虽然已经归顺朝廷,但身上那股江湖豪气依然浓厚。 \"元帅!\"牛皋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军报,\"好消息!大好消息!挞懒那老狗上当了!\" \"哦?详细说来。\"岳飞来了精神。 杨沂中上前汇报:\"元帅,末将派出的探马回报,挞懒果然派兵南下了!昨日黄昏,约有三千金军骑兵绕过我军防线,直扑大名府方向!\" \"只有三千?\"岳飞皱眉,\"这不对啊。按照金人的一贯做法,既然要搅局,怎么会只派这么点兵力?\" 王贵沉思道:\"元帅,会不会是挞懒在试探?先派一部分兵力南下,看我军的反应,然后再决定后续行动?\" \"有可能。\"吴玠点头赞同,\"挞懒此人虽然凶悍,但不是莽夫。他应该知道,一旦大举南下,就会面临我军的反击。\" 岳飞在帐内踱了几步,忽然停下:\"不对,你们都想复杂了。挞懒之所以只派三千人,不是因为谨慎,而是因为他没有选择!\" \"元帅此言何意?\"李霜筠不解地问道。 岳飞指着河东的密信:\"你们想想,兀术本来应该东出太行,与挞懒呼应。可现在兀术被韩世忠拖住了,挞懒等于失去了最重要的配合。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敢大举南下?\" 牛皋恍然大悟:\"俺明白了!挞懒那老狗原本指望兀术从河东杀出,两面夹击我军。可现在兀术自顾不暇,挞懒就成了孤军!\" \"正是如此!\"岳飞眼中闪过一丝冷笑,\"挞懒现在进退两难。不南下,辜负了金主的期望;南下,又怕我军主力反击。所以他只能派一小部分兵力试试水,看看能不能蒙混过关。\" 王贵若有所思:\"元帅,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可以\" \"当然可以!\"岳飞用力一拍案几,\"这正是天赐良机!挞懒既然敢分兵南下,本帅就让他有来无回!\" 他转向众将,声音铿锵有力:\"传令!全军立即整备!本帅要亲率主力北上,直取中山府!\" \"什么?!\"众将齐声惊呼。 牛皋更是瞪大了眼睛:\"元帅,您要攻打中山府?那可是金人在河北的重要据点啊!\" \"正因为重要,本帅才要打!\"岳飞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点在中山府的位置上,\"你们想想,中山府对挞懒意味着什么?\" 吴玠立刻明白了:\"中山府是挞懒的大本营,也是他在河北的粮草辎重集散地。一旦中山府受到威胁\" \"挞懒就不得不回援!\"王贵接过话头,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到时候,他派往大名府的那三千骑兵,就成了无根之木!\" \"不仅如此!\"岳飞的分析更加深入,\"挞懒一旦回援中山府,他在河北的整个战略部署就会乱套。我军趁机反击,不仅能够全歼那三千南下的金军,还能重创挞懒的主力!\" 李霜筠担忧地问道:\"元帅,万一挞懒不回援,而是继续南下怎么办?\" \"他不敢!\"岳飞斩钉截铁地说道,\"中山府是他的命根子,里面有他囤积的大量粮草军械,还有他的家眷部属。如果中山府失守,挞懒在河北就彻底站不住脚了。他怎么可能不回援?\" 牛皋听得热血沸腾:\"好!元帅这一招''攻其必救'',简直是神来之笔!俺老牛愿为先锋,第一个杀上中山府城头!\" \"先锋有你一个。\"岳飞看向杨沂中,\"杨指挥使,你继续率轻骑侦察敌情,随时向本帅汇报挞懒的动向。\" \"遵命!\"杨沂中抱拳应道。 \"王贵、吴玠,你们二人各率一军,从左右两翼包抄。牛皋率先锋军正面攻击。本帅亲率中军压阵。\"岳飞迅速分配任务,\"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真的要拿下中山府,而是要逼挞懒回援。所以攻城要有声势,但不要硬拼。\" \"元帅,\"吴玠提醒道,\"中山府城池坚固,守军不少。我们若要做出攻城的样子,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这个某自有安排。\"岳飞神秘地一笑,\"霜筠,你去把工匠头目叫来。本帅要让挞懒见识见识我神武右军的新家伙什儿!\" 不一会儿,几个工匠头目战战兢兢地走进帐内。为首的老工匠颤声道:\"小人等参见元帅!\" \"免礼。\"岳飞直接问道,\"本帅上次让你们仿制的''霹雳掌心雷'',现在做得如何了?\" \"回元帅,小人等已经仿制出二十枚,虽然威力比不上官家亲赐的那些,但用来攻城也够了。\"老工匠如实汇报。 \"很好!\"岳飞满意地点头,\"还有那些投石机和云梯车,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投石机八架,云梯车十二架,撞车六辆,还有各种攻城器械若干。\" \"足够了!\"岳飞转向众将,\"有了这些器械,我军攻城的声势就足够大了。挞懒在中山府城头看到这些,肯定以为我军是要玩命了。\" 牛皋兴奋地搓着手:\"元帅,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俺老牛已经等不及了!\" \"现在就出发!\"岳飞霍然起身,\"全军立即拔营!某要在挞懒反应过来之前,兵临中山府城下!\" \"遵命!\"众将齐声应道,转身匆匆离去安排军务。 帐内只剩下岳飞和李霜筠两人。 \"霜筠,\"岳飞走到她面前,轻声说道,\"这次出征,可能要打恶仗。你留在真定,不要跟着大军。\" 李霜筠摇头:\"我是随军医官,职责就是救治伤兵。元帅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可是\"岳飞还想劝说。 \"没有可是。\"李霜筠打断他,眼中满含深情,\"我知道元帅是关心我,但我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将士们需要我,你也需要我。\" 岳飞看着她坚毅的眼神,心中涌起一阵感动。他轻轻握住她的手:\"霜筠,等这仗打完,飞有话要对你说。\" \"我等着。\"李霜筠脸上泛起红晕,但眼神依然坚定。 一个时辰后,神武右军的两万精兵在真定府外集结完毕。岳飞身着银甲,骑着一匹雪白战马,在队伍最前方检阅部队。 这支军队的士气极其高昂。经过在真定的休整和训练,每个士兵都知道自己即将参与一场重要的战役。更重要的是,他们对自己的主将充满信心。岳飞虽然年仅二十三岁,但已经用一次次的胜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弟兄们!\"岳飞高声道,\"今日我军北上,直取金人老巢中山府!有人可能会问,我们为什么要主动出击,为什么不等敌人来攻?\"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高昂:\"本帅告诉你们,因为我们是大宋的军队!我们的职责不是躲在城里等死,而是要主动出击,把敌人赶出我大宋的土地!\" \"把敌人赶出去!把敌人赶出去!\"两万将士齐声呐喊,声震云霄。 \"出发!\"岳飞一挥手中的长枪,率先向北奔去。 大军浩浩荡荡地向中山府进发,旌旗蔽日,铁甲生辉。先锋是牛皋率领的三千精锐骑兵,个个如狼似虎;主力是一万五千步兵,阵型整齐,步伐稳健;后军是各种攻城器械和辎重,在数百工匠的护卫下缓缓跟进。 与此同时,在中山府,金将挞懒正在城头上眺望南方。这位金国的悍将已经五十出头,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但双眼依然锐利如鹰隼。 \"将军,南下的探马还没有消息传回。\"副将完颜娄室走到他身边汇报,\"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不会。\"挞懒摇头,\"三千精锐,就算遇到宋军阻击,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应该是还在路上。\" \"那兀术那边\"完颜娄室欲言又止。 \"兀术?\"挞懒冷笑一声,\"那小子现在肯定忙着和韩世忠纠缠呢。指望他东出太行?做梦!\" 完颜娄室有些担心:\"将军,如果兀术不能东出,我们的计划\" \"计划还是要执行!\"挞懒断然道,\"皇帝的旨意很明确,要搅乱宋人的后方,为西线争取时间。既然兀术靠不住,那就靠我们自己!\" 正在这时,一个金军斥候飞马赶来:\"报!将军!南方发现大股宋军!\" \"什么?\"挞懒心头一紧,\"多少人?往哪个方向?\" \"回将军,约有两万人马,正向我中山府方向而来!旌旗招展,声势浩大!\" \"两万?\"挞懒脸色大变,\"岳飞这小子,竟然敢主动来攻中山府?\" 完颜娄室也惊讶道:\"将军,岳飞不是应该在真定防守吗?怎么会主动北上?\" 挞懒在城头踱了几步,忽然明白了什么:\"糟糕!我们中计了!岳飞这是''攻其必救''!\" \"什么意思?\" \"岳飞知道我分兵南下,所以来攻我的老巢,逼我回援!\"挞懒咬牙切齿,\"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这么狡猾!\" 完颜娄室急道:\"将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坚守中山府,还是\" \"还是个屁!\"挞懒怒道,\"中山府是我在河北的根基,里面有我多年积攒的粮草军械,还有算了,不说这些。总之,中山府绝不能失!\" 他立即下令:\"传令!立即召回南下的三千人马!同时派人向兀术求援!\" \"将军,兀术那边\" \"管他那边什么情况!\"挞懒急得直跺脚,\"赶紧派人去!就说中山府告急,请他速来救援!\" 第250章 铁骑踏燕云 飞将取中山(中) 但挞懒心中其实很清楚,兀术现在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来救援中山府? \"将军,\"完颜娄室提醒道,\"中山府虽然城池坚固,但守军只有八千。如果岳飞真的要强攻\" \"八千够了!\"挞懒强自镇定,\"中山府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只要我们坚守,岳飞再有本事也攻不下来。而且\" 他望向南方:\"南下的三千人马一旦回援,我军就有一万一千人。到时候里应外合,未必不能击败岳飞!\" 但挞懒心中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岳飞这个年轻的宋将,已经用一次次的胜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岳飞敢于主动北上攻打中山府,必然有所依仗。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城外忽然响起了战鼓声。 \"咚咚咚!\"震天的鼓声中,一支宋军先锋出现在南方的地平线上。 为首的正是牛皋,这位绿林出身的悍将骑着一匹黄骠马,手持一柄大刀,威风凛凛。在他身后,三千宋军骑兵如黑云般涌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杀气。 \"金狗挞懒!\"牛皋在城下大声叫阵,\"俺牛爷爷来取你的狗头了!有胆子就出来一战!\" 城头上的挞懒被气得七窍生烟:\"这个粗鄙的匹夫!\"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城外的宋军。只见远处尘土飞扬,大批宋军正在陆续赶到。各种旌旗在风中招展,其中最显眼的是一面绣着\"岳\"字的帅旗。 \"岳飞来了。\"挞懒心中暗道,\"这场恶战,在所难免了。\" 不多时,岳飞率领的主力也到达了中山府城下。这位年轻的宋将骑着白马,身着银甲,在夕阳下如同天神一般。在他身后,两万宋军排列整齐,各种攻城器械一应俱全。 \"挞懒!\"岳飞在城下高声道,\"久闻阁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挞懒在城头回应:\"岳飞小儿!你不在真定好好待着,跑到老子这里来送死,真是不知死活!\" \"送死?\"岳飞哈哈大笑,\"挞懒,你看看城外这两万大军,再看看那些攻城器械,你觉得谁在送死?\" 挞懒顺着岳飞的手势看去,只见宋军阵中确实有不少攻城器械。八架投石机威风凛凛,十二架云梯车高耸入云,还有六辆撞车蓄势待发。更让他心惊的是,他还看到了一些从未见过的器械,不知道有什么用途。 \"哼!\"挞懒强装镇定,\"就凭这些破烂玩意儿,也想攻下中山府?岳飞小儿,你太小看老子了!\" \"是吗?\"岳飞不再多言,转身对身边的工匠头目说道,\"给挞懒开开眼界!\" 随着岳飞的命令,八架投石机同时开始装弹。但装的不是普通的石块,而是那些仿制的\"霹雳掌心雷\"! \"放!\"随着一声令下,八枚掌心雷呼啸着飞向城头。 \"轰!轰!轰!\"连串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城头上顿时硝烟弥漫,石块四溅。几名金军士兵被炸得血肉模糊,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是什么?!\"挞懒被这前所未见的攻击手段震惊了,\"会爆炸的石头?\" 完颜娄室也是脸色煞白:\"将军,宋军有这种厉害的武器,咱们\" \"怕什么?\"挞懒虽然震惊,但还是强自镇定,\"就算他们有这种武器,也不过是些奇技淫巧。只要我们坚守城池,他们还是攻不上来!\" 但挞懒心中其实已经开始担心了。这种会爆炸的武器威力巨大,如果宋军大量使用,中山府的城防还能撑多久? 城下的岳飞看到爆炸的效果,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这些仿制的掌心雷威力比不上官家亲赐的那些,但用来震慑敌人还是很有效果的。 \"继续!\"岳飞下令,\"每刻钟发射一轮,某要让挞懒知道什么叫做天雷滚滚!\"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宋军的投石机不停地向城头发射掌心雷。爆炸声如雷鸣般响个不停,整个中山府都在战栗。城头的金军士兵被炸得晕头转向,士气急剧下降。 \"将军!\"完颜娄室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宋军的这种武器太厉害了,咱们的士兵都快撑不住了!\" 挞懒咬牙道:\"传令各部,轮流值守。老子就不信,宋军能一直这样攻下去!\" 但他心中其实很清楚,如果宋军真的要强攻,中山府恐怕很难守住。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南下的三千人马能够及时回援。 正在这时,一个金军探马飞奔而来:\"报!将军!南下的三千人马遭到宋军阻击,正在苦战!\" \"什么?!\"挞懒大惊,\"详细说来!\" \"回将军,宋军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支人马,专门阻击我军回援。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精锐,我军一时冲不过去!\" 挞懒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终于意识到,岳飞这次是有备而来的。不仅要攻中山府,还要切断他的援军,真正做到了\"攻其必救\"。 \"传令!\"挞懒咬牙道,\"告诉南下的兄弟们,无论如何都要突破宋军的阻击,赶回中山府!中山府一旦失守,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夜色降临,中山府的攻防战进入了更加激烈的阶段。 岳飞并没有真的强攻城池,而是继续用投石机发射掌心雷,同时派遣云梯车和撞车做出强攻的样子。这样既能给城内的金军巨大压力,又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元帅,\"牛皋跑来汇报,\"金军的士气已经很低落了。要不要真的攻城?\" \"不急。\"岳飞摇头,\"我们的目标是逼挞懒分兵,不是真的要拿下中山府。现在效果已经达到了,继续保持压力就行。\" 吴玠也来汇报:\"元帅,王贵那边传来消息,金军的南下部队果然回援了,但被我军死死拖住。预计明日才能突破我军的阻击。\" \"很好!\"岳飞满意地点头,\"告诉王贵,不要硬拼,拖住他们就行。等他们突破阻击到达中山府,咱们的目的就完全达到了。\" \"元帅,您的意思是\" \"到时候,挞懒的兵力会分散在中山府和回援部队两处。我军可以各个击破,或者直接撤军,让他们扑个空。\"岳飞解释道,\"总之,主动权在咱们手里。\" 李霜筠在一旁听着,眼中满是钦佩。她越来越发现,这个年轻的将军不仅勇猛,更重要的是智谋过人。 \"霜筠,\"岳飞转向她,\"今夜可能有恶战,你带着医护兵到后方待命。\" \"我知道。\"李霜筠点头,\"元帅也要小心。\" 第251章 铁骑踏燕云 飞将取中山(下) 夜深人静时,中山府城头上的金军士兵大多已经疲惫不堪。连续的爆炸攻击让他们精神紧张,许多人都在打瞌睡。 挞懒在城楼上来回踱步,心中焦虑万分。他知道宋军随时可能发动夜袭,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将军,\"完颜娄室建议道,\"要不要我们主动出击,趁夜色袭击宋军大营?\" \"不行!\"挞懒摇头,\"宋军有备而来,营寨必然戒备森严。我军贸然出击,很可能中埋伏。现在只能坚守,等援军到达。\" 正在这时,城外忽然响起了号角声。 \"呜呜呜\"低沉的号角声在夜空中回荡,如同地狱里传来的魔音。 \"不好!宋军要夜袭了!\"挞懒立刻警觉起来,\"传令各部,准备迎敌!\" 城外,岳飞正站在中军大帐前,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中山府。他并没有真的要夜袭,只是让军中号手吹响号角,给城内的金军制造心理压力。 \"元帅,这一招真是妙啊!\"牛皋在一旁称赞,\"不费一兵一卒,就让金军一夜不得安宁。\" \"兵不厌诈。\"岳飞淡淡地说道,\"挞懒现在肯定在城头上如坐针毡,巴不得援军快点到达。\" 果然,城头上的挞懒听到号角声后,立刻让全军进入戒备状态。金军士兵们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握紧手中的武器,等待着可能到来的攻击。 但一个时辰过去了,宋军除了偶尔射几支火箭外,并没有发动真正的攻击。 \"这个岳飞,太狡猾了!\"挞懒咬牙切齿,\"故意用号角声吓唬我们,让我们一夜不得安宁!\" 完颜娄室也是苦笑:\"将军,宋军这一招确实厉害。我们的士兵本来就疲惫,这样一折腾,明天还有战斗力吗?\" 挞懒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岳飞这个年轻的对手确实难缠。不仅军事才能出众,而且心理战术也运用得炉火纯青。 天色渐亮,经过一夜折腾的金军士兵个个疲惫不堪。而宋军却精神饱满,各种攻城器械重新开始轰击城头。 \"轰!轰!轰!\"掌心雷的爆炸声再次响起,城头上硝烟弥漫。 \"将军!\"一个金军士兵跑来报告,\"南城墙被炸开了一个缺口!\" \"什么?!\"挞懒大惊,立刻跑到南城墙查看。只见城墙上确实被炸开了一个两人宽的缺口,碎石满地。 \"快!堵住缺口!\"挞懒急忙命令,\"决不能让宋军从这里攻上来!\" 金军士兵立刻行动,用石块、木料等杂物堵塞缺口。但宋军的攻击并没有停止,更多的掌心雷飞向城头,爆炸声此起彼伏。 \"将军!东城墙也被炸开了缺口!\" \"将军!西城墙的城楼被炸塌了!\" 坏消息接连传来,挞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意识到,如果再这样下去,中山府真的可能被攻破。 \"援军呢?援军到哪里了?\"挞懒急得直跺脚。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和喊杀声。 \"将军!是我们的援军!\"完颜娄室兴奋地指着远处,\"三千兄弟突破了宋军的阻击,正在向城池冲来!\" 挞懒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派出的三千骑兵,虽然看起来损失不小,但总算是赶回来了。 \"好!\"挞懒大喜,\"传令!准备里应外合,夹击宋军!\" 但岳飞显然早有准备。看到金军援军到达,他立刻调整部署,一部分军队继续围攻中山府,另一部分军队转身迎击援军。 \"牛皋!\"岳飞大声命令,\"你率三千人马,去会会那些金军援军!\" \"得令!\"牛皋兴奋地应道,立刻率领麾下骑兵冲向金军援军。 双方在中山府城外展开了激烈的战斗。金军援军虽然拼命想要冲入城池,但被牛皋死死拖住。而城内的挞懒虽然想要出城接应,但城下的宋军攻势太猛,根本无法分兵。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双方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总的来说,宋军占据了主动。 黄昏时分,岳飞在中军帐中召集众将商议。 \"诸位,战果如何?\"岳飞问道。 王贵汇报:\"元帅,我军今日共歼敌八百余人,自身损失约五百。城头的金军士气很低,但挞懒依然在顽抗。\" 牛皋也道:\"俺老牛拖住了金军的援军,他们想冲进城池,没门儿!\" \"很好。\"岳飞满意地点头,\"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挞懒的兵力已经分散,无法再对我军构成威胁。而且\" 他看向杨沂中:\"金人在河北的其他据点情况如何?\" \"回元帅,由于挞懒被迫回援中山府,河北各地的金军都处于守势,没有一个敢主动出击的。\"杨沂中汇报道。 \"那就够了。\"岳飞站起身,\"传令三军,明日黎明撤军!\" \"撤军?\"牛皋不解,\"元帅,咱们不是快要拿下中山府了吗?\" \"拿下中山府不是目的,打乱金人的部署才是目的。\"岳飞解释道,\"现在挞懒的注意力全部被我们吸引,河北其他地方的金军也不敢妄动。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王贵恍然大悟:\"元帅是说,我们继续在这里纠缠,反而会给金人重新调整部署的机会?\" \"正是如此。\"岳飞点头,\"现在撤军,挞懒肯定以为我们是因为攻不下中山府而撤退。他会放松警惕,而我们却可以在其他地方发起新的攻势。\" 吴玠佩服地说道:\"元帅这一招''声东击西'',真是神鬼莫测啊!\" 李霜筠在一旁听着,心中对岳飞的敬佩更加深了。这个年轻的将军,不仅有万夫莫当之勇,更有运筹帷幄之智。 夜深时分,宋军开始悄悄撤退。但岳飞留下了五百人马,继续在城外制造动静,让城内的金军以为宋军还在。 等到第二天中午,挞懒才发现宋军的主力已经撤走了。 \"可恶!\"挞懒气得直跺脚,\"岳飞这小子,太狡猾了!\" 但他又不敢追击,因为不知道这是不是宋军的另一个陷阱。 就这样,岳飞成功地完成了\"攻其必救\"的战略,不仅打乱了金人在河北的部署,还重创了挞懒的士气。 当天下午,岳飞在撤退途中收到了一份来自西征大营的密信。看完信件,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元帅,是什么好消息?\"李霜筠关切地问道。 \"官家的消息。\"岳飞将信件收好,\"官家说,河北河东的战况他都知道了,让我们安心作战,不用担心西征的事。\" \"那太好了!\"牛皋兴奋地说道,\"这样一来,咱们就可以专心对付金人了!\" \"不错。\"岳飞眺望远方,眼中闪过坚毅的光芒,\"金人想要搅乱我大宋后方?门儿都没有!某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252章 青石峡口 掌心雷震山崩(上) 靖康元年十一月十四日,巳时三刻,青石峡外五里。 寒风凛冽,天空阴云密布,仿佛预示着一场大战即将来临。在一处隐蔽的山坳中,东路军主帅刘法正举着\"千里镜\",仔细观察着前方那道横亘在群山间的险要峡谷。 这青石峡果然名不虚传,两侧山峰高耸入云,中间只有一条蜿蜒的谷道,最窄处不过三十步,最宽处也不超过八十步。更要命的是,谷道呈s形弯曲,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谷口两侧的山坡虽然不算陡峭,但也有四五十度的倾斜,上面乱石嶙峋,灌木丛生。 \"主帅,老赵回来了。\"副将张威指着远处一骑飞奔而来的探马。 刘法放下千里镜,看着风尘仆仆的老校尉赵三策马而至。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兵脸色凝重,战马口吐白沫,显然是一路狂奔回来,探得的情况必然不妙。 \"主帅!\"赵三翻身下马,膝盖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头上,单膝跪地,\"末将幸不辱命,已探明青石峡内情况!但是很不妙!\" \"详细说来!\"刘法沉声道,他从赵三的神色中已经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赵三从怀中取出一张手绘的简陋地图,纸张因为山风和汗水变得有些皱巴:\"主帅请看,这青石峡长约二里,呈蛇形弯曲。末将派最机灵的小五子潜入谷内,差点没能活着回来。察哥这老狐狸,真的学精了!\" 他用沾着泥土的手指在地图上颤抖着画线:\"谷道两侧的山坡,原本有很多摇摇欲坠的巨石,末将记得三个月前路过这里时还看到过。但现在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那些容易滑落的,都被他们用粗麻绳和铁链固定住,或者干脆推下来堵在路边做掩体。现在就算用霹雳掌心雷轰击,也很难引发大规模的山石滑坡。\" 刘法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刀柄:\"察哥这是吃一堑长一智啊。柳树沟、烧粮草、废村连环爆破,每一次都让他见识了掌心雷的威力。这次他有备而来。还有呢?\" \"更狡猾的是兵力部署。\"赵三咽了一口唾沫,继续汇报,\"察哥没有把兵力集中在一处,而是分散部署。谷口有五百人,但都分成十几个小队,每队十人,躲在不同的掩体后面。谷道中段左右各有一千人,同样分散配置,相互间隔至少五十步。深处还有主力两万多,也不是密集排列,而是以千人为单位分成二十多个营。\" 赵三停顿了一下,脸色更加凝重:\"末将仔细观察过,他们这样分散,就算掌心雷威力再大,一枚最多也就能炸死炸伤十几个人,根本形成不了之前那种毁灭性的杀伤。\" 王平倒吸一口凉气:\"这察哥,还真不好对付!他这是专门研究过掌心雷的杀伤范围啊!\" \"最要命的是\"赵三的声音更加沙哑,\"末将发现,察哥在谷道关键位置布置了大量弓弩手,而且都是西夏最精锐的神射手,装备的都是强弓硬弩,那种用牦牛筋做弦的强弩,射程远达一百五十步。小五子就是被一箭射中肩膀,差点没命。他们显然是想用远程射击,不让我军靠近到能投掷掌心雷的距离。\" 刘法听得心中暗惊。掌心雷的有效投掷距离大约是四十到五十步,而西夏的强弩射程达到一百五十步,这意味着宋军要冒着三倍距离的箭雨冲锋,才能接近到投掷距离。伤亡必然惨重。 \"还有一个发现。\"赵三压低声音,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外人,\"末将在谷道深处看到了大量的粮草辎重,但都被分散堆放,每堆之间相距甚远,有的甚至用石墙隔开。显然察哥是怕我们用掌心雷引燃连烧,重演当初烧粮草的一幕。\" 李忠忧虑地搓着冻得发红的双手:\"主帅,察哥这样部署,我们的掌心雷优势就发挥不出来了。而且他们还占据地利,这仗怎么打?要不要重新考虑战术?\" 刘法在原地踱了几步,战靴踩在冰冷的碎石上发出嘎吱声。忽然,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察哥以为这样就能克制老子?太天真了!\" \"主帅有何妙策?\"张威急问,他已经跟随刘法多年,知道每当主帅露出这种表情时,必然有奇计。 \"察哥虽然针对掌心雷做了周密的部署,但他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刘法冷笑道,白气从他的鼻孔中喷出,在寒风中瞬间消散,\"他以为老子手里的掌心雷不多,所以用分散部署来削弱其威力。但他不知道,老子手里还有十八枚掌心雷!这是从黑石堡出发时,官家特意补充给我们的!\" 他举起那架精工制作的千里镜,阳光在镜片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而且察哥更不知道,老子有这个宝贝,可以精确观察敌军的每一个细节。他是瞎子摸象,老子是明眼人看戏!\" 王平若有所思,眼中渐渐露出兴奋的神色:\"主帅的意思是,利用千里镜的优势,进行精确打击?\" \"不错!\"刘法的战术思路越来越清晰,他重新展开地图,开始在上面标记重点,\"察哥分散部署,看似聪明,实则给了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你们想想,分散的敌军虽然不怕掌心雷的群体杀伤,但也失去了相互支援的能力。\" 他用刀尖在地图上重重划了一个圈:\"察哥在谷道中段左右各部署一千人,这两股兵力相距足有二百步,彼此无法相互照应。如果我们集中力量先攻其中一侧,用掌心雷进行饱和式轰击,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快速突破。\" 张威眼中一亮:\"主帅是说,我们不要分散使用掌心雷,而是集中使用?一次性把十几枚都砸到一个点上?\" \"正是!\"刘法的战术思路越来越清晰,他开始在地图上标注具体的进攻路线,\"察哥以为我们会像之前那样,试图一次炸垮整个防线。但这次,我们换个思路——集中优势兵力和火力,快速突破一点,然后从内部撕开整条防线!\" 他开始详细部署,声音变得严肃而有力:\"张威,你率八千主力,在谷口外布阵佯攻。要用尽各种手段制造声势——战鼓、号角、弓箭射击、甚至可以让士兵大声叫骂,目的就是吸引察哥的全部注意力。记住,千万不要真的强攻,我们要让察哥以为我们的主攻就在谷口。\" \"王平,你挑选五千最精锐的轻步兵,每人都要善于攀爬,携带十二枚掌心雷,从南侧山坡迂回到谷道中段。那里有察哥布置的左翼一千人,地形相对平缓,适合我们发动突击。记住,一定要悄无声息,不能被发现。\" \"李忠,你率四千精兵,同样从北侧迂回,但你的任务不是进攻,而是截断敌军的退路和增援。一旦王平发动攻击,北翼的西夏军必然会想要支援,你就要死死拖住他们。\" \"老子亲率剩余三千人,在最高的那个山头上用千里镜指挥全局,随时支援各部。\" 赵三还是有些担心:\"主帅,万一王平攻不下左翼怎么办?察哥虽然分散了兵力,但那一千人也不是摆设啊。而且他们占据有利地形,我们仰攻\" \"攻不下?\"刘法拍了拍腰间用牛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掌心雷,那里面装着十八个可以改变战局的铁疙瘩,\"十二枚掌心雷集中轰击一千人,就算他们分散配置,也要死伤过半!剩下的残兵败将,还能挡住我五千精锐的冲锋?察哥再狡猾,也没办法让他的士兵刀枪不入!\" 第253章 青石峡口 掌心雷震山崩(中)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声,那是西夏军的警戒信号。显然,察哥的哨探已经发现了宋军的踪迹。 \"看来察哥已经知道我们来了。\"刘法收起地图,目光变得锐利如鹰,\"传令各部,立即按计划行动!记住,这次我们要打察哥一个措手不及!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兵不厌诈!\" 一个时辰后,青石峡外杀声震天。 张威率领的八千宋军在谷口外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攻击准备。虽然没有带攻城器械,但各种适合山地作战的装备一应俱全:数千张强弓硬弩闪闪发光,成捆的绳索和攀爬用的铁钩整齐排列,每个士兵都背着够三天用的干粮和箭矢。 最引人注目的是前排的一千名弓弩手,他们都是从军中精选出来的神射手,手中的弩机都经过精心调校,有效射程达到一百二十步。虽然比不上西夏的强弩,但胜在数量众多,可以形成密集的火力压制。 \"弟兄们!\"张威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高声喊道,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前面就是青石峡!西夏贼察哥就躲在里面!这个畜生在柳树沟杀了我们多少兄弟?烧粮草时又害得我们多少袍泽饿肚子?今日我们要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报仇!报仇!血债血偿!\"八千宋军齐声呐喊,声音如雷鸣般震撼山谷。这些士兵大多经历过与察哥的几次交手,对这个狡猾的西夏将领恨之入骨。 震天的吼声传入峡谷,立刻引起了西夏军的注意。谷口的哨兵们紧张地握紧手中的武器,通过岩石缝隙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峡谷内,西夏主帅察哥正站在一处天然的观察台上,这里是峡谷中地势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大半个谷道。这位年近五旬的悍将虽然在之前的几次交锋中吃了大亏,但多年的沙场经验让他很快从失败中总结了教训。 \"大将军,宋军来了很多人,看起来要强攻谷口。\"副将嵬名阿埋匆忙跑来汇报,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他们在谷外列阵,声势很大。\" 察哥用手遮在额前,眯着眼睛仔细观察谷外的宋军部署。虽然距离较远看不太清楚,但凭借多年的作战经验,也能判断个大概。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旌旗,听到了震天的喊杀声,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 \"八千人,还带了大量弓弩手。\"察哥放下手,脸上露出冷笑,但眼中却闪过一丝谨慎,\"刘法这老狐狸,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是想吓唬我吗?\" \"大将军,我们要不要主动出击?\"嵬名阿埋问道,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将领,最喜欢主动进攻。 \"蠢货!\"察哥毫不客气地呵斥道,\"刘法手里还有那种会爆炸的铁疙瘩,威力巨大。如果我们主动出峡作战,在开阔地上被那东西炸,损失会比在柳树沟时更惨重。还不如让他们进来,在这狭窄的地形中,他们的人数优势发挥不出来。\" 军师拽离捋着花白的胡须,赞同地点头:\"大将军考虑周全。我们现在的部署,已经充分考虑了宋军那种火器的威胁。分散配置,相互掩护,每个小队都有独立的掩体和撤退路线。就算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轻易突破我们的防线。\" 察哥点头,但心中其实还有些忧虑。刘法这个对手太狡猾,几次交手都证明了他不是等闲之辈,总能想出一些出人意料的战术。这次又会玩什么花样呢? \"传令各部!\"察哥大声下令,\"严格按照既定计划执行!谷口的兄弟们要做出抵抗的样子,但不要硬拼,逐步后退,把宋军引入峡谷深处。两翼的弓弩手要保持警觉,一旦发现敌人接近,立刻用箭雨覆盖。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消耗宋军的有生力量,不是跟他们拼命!\" 正在他下达命令的时候,谷外忽然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声。\"咚咚咚\"的鼓声如雷鸣般响彻山谷,紧接着就是弓弦震响的密集声音。 密密麻麻的箭雨如蝗虫般飞向谷口,虽然大多数因为距离太远射不中目标,但声势极其浩大。箭矢撞击在岩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溅点火花。 \"来了!\"察哥立刻警觉起来,举起手中的令旗,\"传令各部,按计划应对!不要慌乱,让宋狗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谷口的五百西夏军立即进入战备状态。这些都是察哥精心挑选的精锐,个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他们迅速占据各自的位置,有的躲在巨石后面,有的隐藏在灌木丛中,还有的爬上两侧的山坡,准备居高临下射击。 按照事先的部署,他们要在谷口进行有限度的抵抗,给宋军造成一定伤亡,但不能硬拼到底。最终目标是将宋军引入峡谷深处,然后四面围攻。 \"放箭!让宋狗尝尝我们的厉害!\"谷口的西夏千夫长野利旺荣大声命令。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身材魁梧,臂力过人,手中的弓可以射到一百步外。 数百支利箭如蝗虫般射向谷外的宋军。西夏人的箭法确实不错,虽然距离较远,但还是射伤了十几个宋军士兵。 \"啊!\"一个宋军弓手被箭矢射中右臂,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他痛苦地呻吟着,但仍然咬牙坚持,用左手继续操作弩机。 \"举盾!继续射击!\"张威在后方大声指挥,\"不要被他们的箭雨吓倒!用我们的箭雨压制他们!\" 宋军立刻调整战术,前排的士兵举起盾牌保护射手,后排的弓弩手继续向谷内倾泻箭雨。双方就这样隔着一百多步的距离,展开了激烈的远程对射。 箭矢在空中交错飞舞,如同两片乌云在半空中碰撞。不时有士兵中箭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染红了峡谷口的岩石。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的时候,王平已经率领五千精兵,悄悄从南侧山坡开始迂回。这支部队都是从军中精选出来的轻装步兵,个个身手矫健,行动迅速。每个人都背着绳索、铁钩等攀爬工具,腰间挂着锋利的短刀和几十支箭矢。 最重要的是,其中有十二名敢死队员,每人都怀中都揣着一枚珍贵的\"霹雳掌心雷\"。这些黑色的铁疙瘩看起来不起眼,但里面装满了威力巨大的火药和铁片,一旦爆炸,方圆十步内的敌人都会粉身碎骨。 \"都小心点,不要发出声响。\"王平压低声音提醒手下,白气从他的嘴中喷出,在寒风中迅速消散,\"我们的任务是悄悄摸到谷道中段,然后用掌心雷给西夏狗一个永生难忘的惊喜。记住,成败在此一举!\" 五千宋军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行进。十一月的太行山已经相当寒冷,地面上结着薄薄的冰霜,山风如刀割一般刺骨。士兵们的手脚都被冻得有些僵硬,但没有一个人叫苦。他们都知道这次行动的重要性,关系到整个东路军的命运,容不得半点马虎。 山路崎岖难行,到处都是尖锐的石头和荆棘丛。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在岩石间穿行,生怕发出声响惊动敌人。有的地方坡度太陡,必须用绳索攀爬;有的地方道路太窄,只能单人通过。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小心脚下!\"一名军官低声提醒,指着前方一块看起来很稳固、实际上松动的岩石。如果有人踩上去,很可能会滚落山谷,发出巨大的声响。 与此同时,李忠也率领四千精兵从北侧迂回。他的任务相对简单一些,就是占据有利地形,堵住北翼敌军的退路和增援路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掉以轻心,因为一旦被西夏军发现,他们就会面临四面围攻的危险局面。 在峡谷东侧的最高峰上,刘法建立了自己的指挥所。这里距离战场有一里多远,但凭借\"千里镜\"的帮助,他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峡谷内的每一个细节。这种全景俯视的感觉让他占据了巨大的信息优势,就像是在下棋时能够看到对方的所有棋子。 通过千里镜,刘法可以清楚地看到谷道中段左翼的那一千西夏军。他们分散隐藏在各种掩体后面:有的躲在巨石后,有的藏在灌木丛中,还有的占据了一些天然的岩洞。这些人装备不错,大多穿着皮甲,手持弯刀和强弓,看起来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但他们显然没有想到会有敌人从侧翼偷袭。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谷口方向,对南北两侧山坡的警戒相当松懈。 \"察哥啊察哥,你虽然学聪明了,但还是不够啊。\"刘法心中暗自得意,通过千里镜观察着敌军的部署,寻找着最佳的攻击时机。 他可以看到王平的部队正在艰难地攀爬南侧山坡,距离目标位置还有大约一刻钟的路程。李忠的部队已经接近北侧的预定位置,正在构筑临时工事。张威的佯攻也很成功,完全吸引了谷内西夏军的注意力。 \"再等一刻钟,等王平完全就位。\"刘法在心中计算着时间,同时仔细观察着峡谷内的风向。掌心雷爆炸时会产生大量烟雾,风向会影响爆炸效果和后续进攻。 峡谷内,察哥正站在指挥台上观察着谷口的战斗。宋军的箭雨确实很密集,给他的部下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但总体来说还在可控范围内。他的士兵们依托地形优势,与宋军展开了有效的对射,双方的伤亡比大约是一比二,西夏军略占上风。 \"大将军,宋军的攻势很猛,但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强攻,没有什么特别的花样。\"嵬名阿埋汇报道,\"要不要让谷口的兄弟们开始后撤,把宋军引进来?\" 察哥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以刘法的狡猾,不应该采用这种正面强攻的战术。但他观察了半天,确实没有发现其他异常。 \"再等等。\"察哥决定谨慎一些,\"让谷口的兄弟们再坚持一刻钟,多杀伤一些宋军。等他们真的撑不住了,再开始撤退。\" 就在他下达命令的时候,南侧山坡上,王平终于率领部队到达了预定位置。这里距离西夏军左翼阵地只有八十步,正好在掌心雷的有效投掷范围内。 从这个角度往下看,可以清楚地看到西夏军的部署。一千名西夏士兵分散在长约三百步、宽约一百步的区域内,密度不算太大,但也不算稀疏。最密集的地方是一处天然的石墙后面,那里聚集了大约一百人,显然是这股部队的指挥中心。 \"敢死队准备!\"王平低声下令,同时向远处的刘法发出约定好的手势信号。 十二名怀着掌心雷的敢死队员缓缓爬到最前沿,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决然。他们知道这次攻击的重要性,也知道自己很可能无法活着回去。但没有人退缩,因为他们是为了给柳树沟的战友报仇。 第254章 青石峡口 掌心雷震山崩(下) 在指挥所中,刘法通过千里镜看到了王平的手势。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风向和地形,确认时机已经成熟。 \"就是现在!\"刘法举起手中的红旗,用力挥动了三下。这是约定好的攻击信号。 山坡上,王平看到信号后,立刻转向身边的敢死队员:\"弟兄们,到我们表演的时候了!记住,每三人一组,瞄准不同的目标,引线长短要控制好,务必要在敌人头顶爆炸!\" 十二名敢死队员点点头,他们都经过专门训练,对掌心雷的使用已经相当熟练。知道如何根据距离调节引线长度,如何计算抛物线轨迹,如何在最佳时机投掷。 \"点火!\"随着王平的一声低喝,十二名敢死队员几乎同时点燃了掌心雷的引线。微弱的火光在寒风中闪烁,发出\"嗤嗤\"的燃烧声。 \"投!\" 十二枚掌心雷几乎同时被投向谷道中段的西夏军阵地。这些黑色的死亡使者在空中划出优美而致命的弧线,带着破空的呼啸声,准确地飞向目标区域。 西夏士兵们开始还以为是普通的石头,有几个人甚至不屑地笑了笑。但很快,经验丰富的老兵就认出了这些可怕的东西。 \"霹雳掌心雷!快跑!\"一名西夏军官嘶声大喊,他曾经在柳树沟见识过这种武器的威力,知道它的可怕。 但已经太晚了。掌心雷的引线燃烧速度很快,从点燃到爆炸只有短短几息时间,根本不够逃跑。 \"轰!轰!轰!\" 十二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几乎同时响起,整个峡谷都在颤抖。巨大的声响在狭窄的山谷中来回反射,形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鸣。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扫过整个战场,连远在谷口的宋军都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 爆炸的场面极其惨烈。每枚掌心雷都包含着大量的火药和铁片,爆炸时产生的破片如雨点般四散飞射。被炸死的西夏士兵瞬间粉身碎骨,血肉横飞;被炸伤的则发出凄厉的惨叫,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最密集的那个指挥中心遭受了三枚掌心雷的集中轰击,一百多名西夏精锐瞬间伤亡过半。石墙被炸得四分五裂,巨大的石块飞溅到几十步外。指挥这支部队的千夫长野利青直接被一块飞石砸中头部,脑浆四溅,当场毙命。 \"啊!我的腿!我的腿没了!\"一名西夏士兵凄厉地惨叫着,他的右腿被炸断,白骨森森地露在外面,鲜血如泉水般涌出。 \"救命!谁来救救我!\"另一名士兵被炸得满脸是血,双眼被铁片划伤,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在地上绝望地摸索。 爆炸还引发了次生灾害。虽然察哥事先清理了大部分危险的石块,但仍有一些小规模的山石滑落。被震松的岩石滚落下来,又砸死砸伤了不少人。 更可怕的是心理冲击。突如其来的爆炸完全超出了西夏士兵的承受范围,许多人被巨大的声响和血腥的场面吓得魂不附体,放下武器就想逃跑。 \"冲啊!为柳树沟的兄弟们报仇!\"趁着敌军混乱,王平立刻率领五千宋军从山坡上冲下,如猛虎下山般扑向西夏军阵地。 这些宋军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对察哥这个狡猾的对手恨之入骨。现在看到掌心雷的威力,更是士气大振,个个如狼似虎。 \"杀啊!\"宋军士兵们高喊着口号,挥舞着刀枪,与西夏军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王平亲自冲在最前面,手中的长刀寒光闪闪。他看准一名还在惊魂未定的西夏士兵,大喝一声冲了过去。 那名西夏士兵刚从爆炸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宋军朝自己冲来。他慌忙举起手中的弯刀抵挡,但王平的力气更大,技巧更高。 \"当!\"两刀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西夏士兵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刀柄。 王平趁机欺身而上,左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右手的长刀横扫而过。锋利的刀锋瞬间割开了西夏士兵的咽喉,鲜血如泉水般涌出。那名士兵瞪大眼睛,想要说什么,但只能发出\"咕咕\"的声音,然后缓缓倒下。 \"杀!\"王平没有停留,立刻寻找下一个目标。在他身边,其他宋军也在拼命厮杀。 一名宋军士兵与一名西夏老兵狭路相逢。西夏老兵经验丰富,一上来就是一记狠毒的上撩,想要切开对方的腹部。但宋军士兵反应更快,侧身躲开攻击,同时用手中的长枪直刺对方的胸膛。 \"噗嗤!\"枪尖准确地刺中目标,透过皮甲插入西夏老兵的胸膛。老兵发出一声沉闷的闷哼,鲜血从嘴角流出,但他并没有立刻倒下,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刀砍向宋军士兵的脖子。 宋军士兵大惊,急忙后退,但还是被刀锋划伤了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铠甲,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狗日的!\"宋军士兵怒了,拔出长枪,再次狠狠刺向对方的心脏。这一次,西夏老兵再也没有力气抵抗,仰面倒在血泊中。 整个战场上到处都是这样的生死搏杀。刀光剑影中,鲜血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有的人被砍断手臂,有的人被刺穿胸膛,有的人被踩在脚下,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千西夏军本来就被掌心雷炸得七零八落,现在又遭到宋军的猛烈冲击,很快就顶不住了。虽然他们拼命抵抗,但根本挡不住宋军的攻势。 \"顶住!都给我顶住!\"一名西夏校尉红着眼睛大喊,\"我们是大夏的勇士!不能给大将军丢脸!\" 但他的话音刚落,就被一支弩箭射中了胸口。那是一名宋军弩手在五十步外射出的精准一箭,弩箭的铁镞直接透过皮甲,深深插入他的肺部。 \"咳咳\"校尉剧烈地咳嗽着,鲜血从嘴中涌出。他努力想要拔出弩箭,但手指刚碰到箭杆就疼得直冒冷汗。最终,他无力地倒在地上,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 在峡谷深处的指挥台上,察哥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当掌心雷爆炸的巨响传来时,他就知道大事不妙。当他看到左翼阵地被突破,部下四散奔逃时,心中更是惊怒交加。 \"该死!中计了!\"察哥咬牙切齿,\"刘法这老狐狸,又耍花招!\" \"大将军,左翼被突破了!要不要派兵增援?\"嵬名阿埋急得满头大汗。 \"来不及了!而且一旦我们调兵增援,就中了刘法的调虎离山之计。\"察哥虽然愤怒,但头脑还算清醒,\"传令各部,收缩防线!将兵力向谷道深处集中!\" 拽离也分析道:\"大将军,宋军虽然突破了左翼,但我们的主力还在。完全可以重新组织防线,与他们决战。\" 察哥沉思片刻,很快做出决断:\"传令!让各部兵力向狮子岩一带集结。那里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既然刘法想进来,那就让他们进来。等他们深入谷道,我们再四面围攻!\" \"大将军英明!\"众将齐声赞道。 但就在这时,北翼也传来了激烈的喊杀声。原来李忠看到王平成功突破左翼,也立刻率军发动攻击,从北面切断了西夏军的退路。 \"不好!宋军是想分割我们的兵力,各个击破!\"察哥这才完全意识到自己中了刘法的计谋。 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左翼已经被突破,北翼也被切断,他只能按照既定计划,将剩余兵力向谷道最深处集结,准备最后的决战。 随着察哥的命令,西夏军开始有序撤退。虽然左翼损失惨重,但他们的主力依然完整,战斗力还很强。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在撤退时依然保持着一定的秩序,边打边退,不时反击,给追击的宋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王平看到西夏军开始撤退,立刻命令部队追击。但他很快发现,在这种复杂的山地地形中追击并不容易。峡谷中到处都是乱石和灌木,道路崎岖难行。而且西夏军对地形很熟悉,经常利用有利地形设伏反击,让宋军的推进变得异常困难。 \"小心!前面有伏兵!\"一名宋军斥候大声提醒。 果然,在一处岩石后面突然冲出十几名西夏士兵,挥舞着弯刀就砍向最前面的宋军。 \"啊!\"一名没有防备的宋军士兵被砍中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但他没有倒下,而是咬牙用手中的长枪刺向敌人。 双方在狭窄的山道上展开了激烈的搏杀。这种小规模的遭遇战更加残酷,因为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硬碰硬地拼命。 十几个回合后,宋军凭借人数优势击败了这股伏兵,但也付出了伤亡三人的代价。 \"不要急于追击!\"就在这时,制高点上的刘法通过千里镜看到了战场的情况,立刻派传令兵下达新的指示,\"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察哥现在是想诱敌深入,我们不能上当!\" 收到指示后,王平立刻调整战术,不再急于追击,而是稳步推进。同时,他让士兵们收集战场上的武器和箭矢,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这种谨慎的做法虽然推进缓慢,但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 李忠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他成功切断了西夏军的退路,控制了几个关键的隘口,但也没有贸然深入,而是在有利地形上构筑工事,准备长期作战。 张威看到两翼都取得突破,也开始加大正面攻击的力度。这次不再是佯攻,而是真正的强攻。 \"弟兄们!两翼的兄弟已经成功了!现在轮到我们了!\"张威高举长刀,指向峡谷深处,\"冲啊!让西夏狗知道我们的厉害!\" 八千宋军发出震天的呐喊声,如潮水般涌向谷口。谷口的五百西夏军虽然拼命抵抗,但在三面夹击之下,很快就被冲垮了。 至此,刘法的第一阶段战术目标基本达成:成功突破了察哥的外围防线,歼灭了西夏军三分之一的有生力量,将战场推进到了峡谷内部。 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察哥虽然失去了外围阵地和部分兵力,但他的主力依然完整,而且已经在峡谷深处的狮子岩一带重新布置了防线。那里地形更加险要,易守难攻。接下来的战斗,将是真正的硬碰硬。 \"传令各部!\"刘法收起千里镜,亲自下山指挥,\"全军进入峡谷,与西夏军决战!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占领这里,而是要彻底击败察哥!这个狡猾的对手给我们造成了太多麻烦,今天必须彻底解决!\" 随着刘法的命令,两万宋军开始有序进入青石峡。先头部队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可能的陷阱和伏兵,主力部队紧随其后,后勤部队负责运送伤员和补给。 夕阳西下,青石峡中硝烟弥漫,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这场在狭窄峡谷中进行的决战,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察哥站在狮子岩上,看着逐渐逼近的宋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虽然开局不利,但他还有最后的王牌。在这险要的地形中,他要与刘法进行最后的较量,看看究竟是姜还是老的辣! 第255章 戈壁狼烟起 铁骑斗雄狮 靖康元年十一月十四日,辰时初刻,甘州西南,距离龙头岭二十里的隐蔽山谷。 朝阳初升,金色的阳光洒在连绵的戈壁上,但并没有驱散十一月深秋的寒意。 在一处被风沙掩埋的驿站废墟中,杨再兴正站在一堵残破的土墙上,举着从官家那里得来的\"千里镜\",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经过一夜的休整,这位年仅二十六岁的猛将脸上依然带着龙头岭大捷后的兴奋,但眉宇间也多了几分凝重。他身着玄色轻甲,腰悬长刀,在晨光中如同一尊战神。 \"将军,探马回来了!\"副将曲端策马飞奔而来,脸色有些紧张。 杨再兴放下千里镜,跳下土墙,看着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将:\"情况如何?\" \"不太妙!\"曲端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张草绘的地图,\"末将派出的十几路探马都有消息传回。西夏人已经彻底被我们激怒了,正在从四面八方调集兵力围剿我们。\" 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红点:\"从甘州方向,有一支约三千人的骑兵正向我们这里赶来,为首的是西夏名将嵬名阿吴。从凉州方向,也有两千骑兵在向这边移动。最要命的是,从兴庆府方向,竟然来了一支五千人的大军,其中有不少''铁鹞子''精锐。\" 杨再兴听得眉头紧锁,在心中快速计算着敌我力量对比:\"也就是说,西夏至少调动了一万人来对付我们?\" \"还不止!\"曲端的脸色更加凝重,\"根据探马回报,西夏还在动员地方军,各个州县的守军都在向这一带集结。保守估计,三日之内,他们能够调集一万五千到两万人的兵力!\" 在废墟的另一端,三千步兵正在紧张地整理装备。这些都是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个个身强力壮,经验丰富。但在这种戈壁地形中,步兵的机动能力明显不如骑兵,这让杨再兴越来越感到不安。 \"将军,要不要我们先撤退到安全地带,避开西夏军的锋芒?\"曲端建议道。 \"撤退?\"杨再兴冷笑一声,\"老子千里迢迢跑到西夏腹地,不是来观光的!官家给我们的任务是搅乱西夏后方,断其补给,怎么能因为敌人多就撤退?\" 他重新展开地图,仔细研究着各路西夏军的进军路线:\"不过你说得对,我们确实需要调整战术。以目前的态势,硬拼肯定不行。\" 正在他思考对策的时候,斥候队长曲义匆忙跑来汇报:\"将军!又有新情况!从东南方向发现一支西夏军,约有一千五百骑兵,正在快速接近我们这里!\" \"一千五百骑兵?\"杨再兴精神一振,\"距离我们多远?\" \"约十里,按照他们的速度,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到这里!\"曲义回答。 杨再兴沉思片刻,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曲端,你立即率领三千步兵,向东北方向转移,与李进的左路军汇合。\" \"什么?\"曲端大惊,\"将军,您这是\" \"老子已经想明白了!\"杨再兴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三千步兵在戈壁上行军,速度太慢,目标太大,迟早会被西夏军包围。与其拖累整支部队,不如分兵行动!\" 他指着地图上李进的位置:\"你率步兵去支援李进攻打会州,正好可以加强攻城的声势。而老子只带两千骑兵,在西夏腹地继续搅局。骑兵机动性强,来去如风,西夏人想包围我们可没那么容易!\" 曲端还是有些担心:\"将军,两千对一万五千,这个比例\" \"怕什么?\"杨再兴拍了拍腰间的掌心雷,\"老子手里有六十枚掌心雷,还有两千精锐骑兵。在这茫茫戈壁上,老子就是要和西夏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转向部队,高声喊道:\"弟兄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跟着曲将军去会州,参与攻城;二是跟着老子留在这里,继续在西夏腹地搅局!愿意跟老子拼命的,留下!怕死的,现在就可以滚蛋!\" \"愿意跟将军拼命!\"两千骑兵齐声大吼,没有一个人后退。这些都是百战精锐,个个胆大包天,最喜欢这种刺激的任务。 \"好!\"杨再兴满意地点头,\"曲端,你立即率步兵出发,不要恋战,直奔会州。老子会派人给你带路。\" \"将军保重!\"曲端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抱拳告别。 一刻钟后,三千步兵在曲端的率领下向东北方向转移,很快就消失在起伏的沙丘后面。 杨再兴重新整编了剩下的两千骑兵,将他们分为四个营,每营五百人。第一营为先锋,由斥候队长曲义率领;第二营为主力,由杨再兴亲自指挥;第三营为左翼,第四营为右翼。 \"弟兄们!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西夏腹地的一把尖刀!\"杨再兴骑在一匹黑色战马上,声音铿锵有力,\"我们的任务是烧他们的粮仓,断他们的补给,袭击他们的运输队,让西夏狗睡觉都不安稳!\" \"杀西夏狗!杀西夏狗!\"两千骑兵齐声呐喊,士气高昂。 就在这时,南方忽然响起了号角声,那是西夏军的进军号令。 \"来了!\"杨再兴举起千里镜观察,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支约一千五百人的西夏骑兵正在快速接近。这些骑兵排列整齐,旌旗招展,看起来训练有素。 \"将军,要不要迎战?\"曲义问道。 \"当然要迎战!\"杨再兴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老子正愁找不到机会试试这些西夏骑兵的成色呢!传令!全军准备战斗!\" 两千宋军骑兵迅速列阵,在这片开阔的戈壁滩上摆开了决战的架势。虽然人数处于劣势,但没有一个人露出胆怯的神色。 通过千里镜,杨再兴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的部署。这支西夏军以重甲骑兵为主,人人身着皮甲,手持弯刀和长枪,战马也披着简易的护具。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西夏将领,从其装束来看,应该是个千夫长级别的军官。 \"看起来是西夏的正规军,不是民兵。\"杨再兴在心中评估着对手的实力,\"而且装备不错,应该是从甘州或者凉州调来的精锐。\" 西夏军距离宋军还有五里时,突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为首的千夫长嵬名保义举起一面黑色的令旗,开始重新整队。 \"他们在做什么?\"曲义疑惑地问道。 杨再兴通过千里镜仔细观察,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们想要列阵冲锋!这是西夏骑兵的传统战术,先整队,然后发动排山倒海的集团冲锋。\" 果然,西夏骑兵开始重新排列队形。一千五百骑兵排成五排,每排三百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锋矢阵。最前面的是装备最好的重甲骑兵,后面跟着轻甲骑兵和弓骑兵。 \"准备迎战!\"杨再兴也开始调整部署,\"第一营在前,第二营在后,三四营分列两翼。记住,不要和他们硬拼冲锋,我们要利用机动性优势,打游击战!\" 两军对峙了约一刻钟,西夏军终于发动了攻击。 \"冲啊!杀死这些宋狗!\"嵬名保义高举弯刀,率先冲了出去。一千五百西夏骑兵紧随其后,如黑色的洪流般向宋军阵地冲来。 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大地都在颤抖。西夏骑兵的冲锋确实威势惊人,黄沙漫天,杀声震地,给人一种排山倒海的压迫感。 \"不要慌!按计划行动!\"杨再兴沉着地指挥着部队。他没有选择正面迎战,而是让部队向两翼分散,准备从侧翼发动攻击。 就在西夏军冲到距离宋军三百步的时候,杨再兴突然下令:\"投掷掌心雷!\" 十名怀着掌心雷的敢死队员立刻点燃引线,将这些珍贵的武器投向西夏军最密集的地方。 \"轰!轰!轰!\" 十声巨响几乎同时炸响,西夏军的冲锋阵型立刻被撕开了几个大口子。被炸死炸伤的人马不计其数,更多的战马被巨大的声响惊吓,开始失控地乱跑。 \"这是什么妖术?\"嵬名保义被突如其来的爆炸震惊了,他从未见过这种武器。 但经验丰富的老兵很快就稳住了阵脚。虽然损失了一些人马,但西夏军的冲锋并没有停止。 \"继续冲!不要停!\"嵬名保义大声命令,\"冲散他们的阵型!\" 剩余的西夏骑兵继续向前冲锋,很快就冲到了宋军面前。 \"杀啊!\"双方骑兵如两股洪流般撞在一起,立刻爆发出激烈的肉搏战。 杨再兴亲自冲在最前面,手中的长刀寒光闪闪。他看准一名冲过来的西夏重甲骑兵,大吼一声迎了上去。 那名西夏骑兵挥舞着一柄铁枪,想要刺透杨再兴的胸膛。但杨再兴的反应更快,他猛地一偏身,让过枪头,同时挥刀砍向对方的脖子。 \"当!\"西夏骑兵急忙举枪格挡,但杨再兴的力气太大,一刀就将对方的铁枪砍成两截。 \"什么?!\"西夏骑兵大惊失色,急忙想要后退。 但杨再兴哪里会给他机会?第二刀紧跟而至,准确地砍在对方的肩膀上。锋利的刀锋切开了皮甲,深深地嵌入血肉中。 \"啊!\"西夏骑兵发出凄厉的惨叫,鲜血如泉水般涌出。他想要拔出腰间的弯刀,但杨再兴的第三刀已经到了,直接割断了他的咽喉。 一招解决一个敌人,杨再兴立刻寻找下一个目标。在他身边,其他宋军也在拼命厮杀。 一名宋军骑兵与一名西夏老兵狭路相逢。西夏老兵经验丰富,一上来就是一记狠毒的下劈,想要砍断对方的马腿。但宋军骑兵的战马更加灵活,一个侧跳避开攻击,同时骑兵手中的长枪直刺对方的胸膛。 \"噗嗤!\"枪尖准确地刺中目标,透过皮甲插入西夏老兵的胸膛。老兵闷哼一声,鲜血从嘴角流出,但他并没有立刻倒下,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刀砍向宋军骑兵的手臂。 宋军骑兵急忙收回长枪,但还是被刀锋割伤了手腕。鲜血瞬间染红了枪杆,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狗日的!\"宋军骑兵怒了,再次挥枪刺向对方的心脏。这一次,西夏老兵再也没有力气抵抗,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整个战场上到处都是这样的生死搏杀。在戈壁的开阔地形中,骑兵之间的战斗更加残酷和直接。没有地形可以依托,没有掩体可以躲藏,只能凭借个人的武艺和运气。 刀光剑影中,不断有人从马背上跌落。有的被长枪刺穿胸膛,有的被弯刀砍断脖子,有的被战马踩成肉泥。鲜血染红了黄沙,惨叫声在戈壁上回荡。 战斗进行了约一刻钟,双方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宋军凭借更好的装备和训练,以及掌心雷的威力,略占上风。但西夏军人数众多,而且作战顽强,战斗依然胶着。 就在这时,杨再兴发现了一个机会。西夏军的指挥官嵬名保义正在战场中央指挥战斗,身边只有十几名亲卫。 \"擒贼先擒王!\"杨再兴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立刻催马向嵬名保义冲去。 \"想杀我?做梦!\"嵬名保义看到杨再兴冲来,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兴奋地迎了上去。作为西夏的勇将,他最喜欢这种单挑的场面。 两员大将在乱军中相遇,立刻展开了激烈的单挑。 嵬名保义使一柄铁锏,重达三十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他的第一击就是狠毒的横扫,想要砸断杨再兴的腰骨。 杨再兴反应极快,猛地一低身,避开这一击,同时反手一刀砍向对方的手腕。 \"当!\"嵬名保义急忙收锏格挡,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两人的兵器碰撞,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巨大力量。嵬名保义虽然力气很大,但杨再兴的武艺更高,反应更快。 \"再来!\"嵬名保义大吼一声,举锏就砸。这一次他用尽全力,铁锏带着破空之声,直奔杨再兴的头顶。 杨再兴不慌不忙,侧身让过这一击,同时长刀从下往上撩起,直指对方的咽喉。 \"好快的刀!\"嵬名保义大惊,急忙后仰避开。但杨再兴的刀锋还是划过了他的胸膛,在皮甲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二十多个回合,逐渐分出了高下。杨再兴的武艺明显更胜一筹,而且体力更好,越战越勇。嵬名保义虽然力大无穷,但招式渐渐变得迟缓。 \"结束了!\"杨再兴找到一个破绽,长刀如闪电般刺出,准确地刺中了嵬名保义的心脏。 \"呃\"嵬名保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前的刀锋。鲜血从伤口涌出,很快就染红了衣襟。 杨再兴用力一拔,抽出长刀。嵬名保义缓缓从马背上跌落,再也没有了声息。 \"千夫长死了!千夫长被杀了!\"看到主将身死,西夏军顿时军心大乱。 \"投降不杀!\"杨再兴高举染血的长刀,\"你们的将军已经死了!继续抵抗只有死路一条!\" 但西夏军并没有投降,而是选择了拼死一战。这些草原上的勇士宁死不屈,即使没有了指挥官,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为千夫长复仇!\"一名西夏老兵红着眼睛冲向杨再兴,手中的弯刀闪闪发光。 杨再兴毫不客气,一刀就结束了他的生命。 战斗又持续了半个时辰,最终以宋军的胜利告终。一千五百西夏骑兵被歼灭大半,只有三百多人侥幸逃脱。宋军也付出了四百多人的代价,但总体来说还是大获全胜。 \"打扫战场!收集战利品!\"杨再兴下令,\"我们要在其他西夏军赶到之前撤离这里!\"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收集敌人的武器、战马和箭矢。这些都是宝贵的战利品,可以大大加强己方的实力。 \"将军,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曲义问道。 杨再兴展开地图,仔细研究了一下周围的地形:\"月牙湖!那里有西夏的另一个粮草集散点,而且距离这里不远。我们要趁热打铁,继续给西夏人制造麻烦!\" \"可是将军,其他几路西夏军马上就要赶到了\"曲义有些担心。 \"怕什么?\"杨再兴收起地图,翻身上马,\"我们是骑兵,来去如风!等他们赶到这里,我们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就是机动作战的优势!\" 一刻钟后,杨再兴率领剩余的一千六百骑兵,带着丰厚的战利品,消失在茫茫戈壁中。身后留下的只有满地的尸体和燃烧的狼烟。 第256章 神机轰灵州 天雷破坚城 靖康元年十一月十五日,卯时二刻,黄羊川大营。 晨雾渐散,寒风凛冽。在这片开阔的草原上,一支规模空前的大军正在紧张集结。经过连日的调兵遣将,赵桓麾下的兵力已经从最初的一万一千人扩充到了两万余众。 中军大帐前,赵桓身着明黄色的御甲,腰悬宝剑,正与一众文武重臣商议着即将开始的攻城大战。在他身边,西征大元帅折可求、随驾参赞胡寅、格致院随营管事吕大临、内侍张望等人依次而立,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诸位卿家,朕已经决定了。\"赵桓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的灵州位置,\"既然李乾顺那老狐狸不肯出兴庆府与朕决战,那朕就先拿下灵州,逼他就范!\" 折可求抱拳应道:\"陛下圣明。经过这些日子的准备,我军已经调集了足够的兵力。除了神机营的一万一千精锐外,臣又从环州、秦州等地调来了厢军九千人,总兵力达到两万余众,攻坚灵州应该没有问题。\" 胡寅却面露忧色:\"陛下,臣有一虑。灵州乃西夏陪都,城防坚固,守军精良。强攻之下,我军伤亡恐怕不小。而且一旦攻城时间过长,很可能引来西夏援军。\" \"明仲所虑有理。\"赵桓点头,\"但正因为如此,朕才要用雷霆手段,速战速决。我军的新式武器威力巨大,传统的城防未必能够抵挡。\" 吕大临上前汇报:\"陛下,格致院的工匠们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准备工作。''神威将军筒''十门,每门备弹六十发;''铁管突火枪''一千杆,这是最新改良的版本;''霹雳掌心雷''还有三百枚。另外,传统的攻城器械也一应俱全。\" \"很好!\"赵桓满意地点头,转向折可求,\"折卿,将我军的具体部署向诸位详细说明。\" 折可求展开一幅巨大的作战图,开始详细介绍兵力配置:\"陛下,臣已经将全军重新编组。第一军为神机营主力,共八千五百人,其中火枪手一千人,长枪兵五千人,盾牌兵二千人,弓弩手五百人。第二军为传统步兵,共七千人,包括弓弩手二千五百人,刀盾兵三千人,攻城兵一千五百人。第三军为辅助部队,共三千人,包括轻骑兵一千五百人,工匠炮手五百人,辅兵一千人。另有预备队一千五百人。\" 张望小心翼翼地问道:\"元帅,这样的配置能够攻破灵州吗?\" \"当然能够!\"折可求信心满满,\"臣已经制定了详细的攻城计划。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用''神威将军筒''远程轰击,摧毁城头防御设施和守军士气;第二阶段用火枪手配合盾牌兵和长枪兵推进,压制城头守军;第三阶段用传统攻城器械配合''掌心雷''强攻城门和城墙;第四阶段步兵冲城,进行巷战。\" 胡寅还是有些担心:\"折帅,灵州守将李仁孝乃西夏宿将,经验丰富。他必然也会有应对之策。\" \"这正是朕要考虑的问题。\"赵桓沉思道,\"李仁孝虽然老成,但他从未见过我军的新式武器。这种信息不对称,就是我们的优势。\" 正在这时,斥候营长飞马而至:\"陛下!灵州方向有最新军情!\" \"速报!\"赵桓立即警觉起来。 \"启禀陛下,探马发现,灵州城加强了戒备,城头增兵不少。而且有多路信使从城中出发,分别向兴庆府、甘州、凉州等地急驰而去,显然是在向各地求援。\" 折可求分析道:\"看来李仁孝已经知道我军要来了。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我军两万大军的动向不可能完全保密。\"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等了。\"赵桓霍然起身,\"传令!全军立即拔营,直趋灵州!朕要让李仁孝见识见识大宋新军的厉害!\" \"遵旨!\"众臣齐声应道。 一刻钟后,这支两万人的大军开始向灵州进发。队伍最前方是一千五百轻骑兵,他们负责开路、侦察和清理沿途可能的伏兵。紧随其后的是最引人注目的炮兵部队——十门\"神威将军筒\"在数百名工匠的护卫下缓缓前进,每门大炮都由八匹健马拖拽,炮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主力部队更是壮观:八千五百神机营精锐排列整齐,其中一千名火枪手格外引人注目,他们手中的\"铁管突火枪\"统一规格,黑洞洞的枪口在晨光中显得森然可怖;五千长枪兵手持一丈八尺的长枪,如森林般整齐排列;二千盾牌兵手持厚重的铁制盾牌,每面盾牌都有半人高,可以有效抵御弓箭射击。 传统步兵紧随其后,七千人的队伍同样声势浩大。各种攻城器械在队伍中央缓缓推进:云梯车高达三丈,撞车重如山岳,投石机威风凛凛。整支队伍延绵数里,旌旗猎猎,甲光闪闪,在草原上掀起滚滚烟尘。 与此同时,在灵州城头,守将李仁孝。这位年逾六旬的老将虽然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眼神依然锐利如鹰隼。 \"将军,宋军的规模比我们预想的要大!\"副将嵬名布仁匆忙跑来汇报,脸上满是汗水,\"目测至少有两万人,而且装备精良,显然是有备而来!\" 李仁孝脸色凝重如水:\"果然如此。赵桓这小皇帝倾尽全力西征,看来是铁了心要灭我大夏。\" 另一名副将李遇担心地问道:\"将军,我们的兵力只有一万五千,而且大多是守城部队,野战能力有限。能挡住宋军的进攻吗?\" \"能不能挡住,打过才知道。\"李仁孝冷哼一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宋军想要轻松拿下灵州,绝无可能!传令各部,按既定计划布防!\" 他指着城头新增的防御设施:\"老夫早有准备。城墙上加装了厚木板和麻袋,可以减轻宋军火器的冲击;在关键位置挖了掩体,士兵们可以躲避爆炸;城门后面堆积了大量沙石,即使城门被破,宋军也冲不进来。\" \"另外,\"李仁孝继续布置,\"老夫已经在城中关键路口设置了街垒,准备了大量滚石檑木,还在一些房屋中储备了足够的粮草和箭矢。即使宋军攻入城中,我们也能进行持久的巷战。\" 正在他们商议的时候,南方忽然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声和号角声。宋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出现在灵州城外十里的地方,漫天的尘土表明大军正在快速接近。 \"来了!\"李仁孝立即下令,\"各部进入战位!准备迎敌!让宋狗见识见识我们灵州守军的厉害!\" 灵州城头顿时忙碌起来。一万五千守军迅速占据各自的位置:弓弩手检查着弦弩和箭矢,投石机手调试着这些古老但依然有效的器械,刀盾兵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整座城池如同一头蛰伏的猛兽,张开獠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猎物。 城外十里处,折可求正在仔细选择炮兵阵地。作为征战多年的老将,他深知炮兵阵地选择的重要性——既要能有效攻击目标,又要避免敌军的反击,还要考虑地形、风向等各种因素。 \"就在这里!\"折可求指着一处距离城墙千步的缓坡高地,\"地势开阔,视野良好,而且在敌军弓箭和投石机的射程之外。风向也有利于我们。\" 十门\"神威将军筒\"很快被拖到了指定位置。这些大炮每门重达两千五百斤,炮管长九尺,口径五寸,通体用精钢铸造,炮口雕刻着狰狞的兽头,在阳光下散发着令人敬畏的威严。 \"开始架设炮位!\"炮兵队长王铁匠大声命令,这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工匠,满脸络腮胡子,双手粗糙有力。 两百名工匠立即忙碌起来。他们先用铁锹和锄头挖掘炮位,每个炮位都要精确测量角度和距离;然后铺设厚实的木板作为炮座,确保大炮射击时不会因为后坐力而移位;最后用滑轮、绳索和撬棍将沉重的大炮拖上炮位,调整到最佳角度。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训练,配合默契如同精密的机械。 与此同时,一千名火枪手也在紧张列阵。这些都是从军中精选出来的神射手,不仅枪法准确,装填速度也极快。他们手中的\"铁管突火枪\"是最新改良的版本,采用了新的药室设计和击发机构,有效射程达到一百二十步,比原来提高了不少。 \"检查武器!确保每杆枪都能正常射击!\"火枪队长张铁牛大声命令。这是个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曾经是禁军中的神射手,对火器的使用极其精通。 火枪手们立即检查着自己的武器:火药要保持干燥,铁砂要装填适量,击发机构要运转灵活,枪管内要清洁无阻。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在关键时刻要命。 更重要的是火枪手的保护。两千名盾牌兵紧密配合,他们手中的铁盾每面重达三十斤,高四尺,宽二尺,可以有效抵御弓箭和投掷武器。这些盾牌兵都经过专门训练,知道如何在保护火枪手的同时不影响射击。 五千名长枪兵则分布在火枪手的两翼和后方,他们手持长达一丈八尺的铁头长枪,既可以组成密集的枪阵对付可能的骑兵冲击,也可以在攻城时掩护火枪手前进。 \"陛下,一切准备就绪!\"折可求向在后方观战的赵桓汇报,\"可以开始攻城了!\" 第256章 神机轰灵州 天雷破坚城 靖康元年十一月十五日,卯时二刻,黄羊川大营。 晨雾渐散,寒风凛冽。在这片开阔的草原上,一支规模空前的大军正在紧张集结。经过连日的调兵遣将,赵桓麾下的兵力已经从最初的一万一千人扩充到了两万余众。 中军大帐前,赵桓身着明黄色的御甲,腰悬宝剑,正与一众文武重臣商议着即将开始的攻城大战。在他身边,西征大元帅折可求、随驾参赞胡寅、格致院随营管事吕大临、内侍张望等人依次而立,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诸位卿家,朕已经决定了。\"赵桓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的灵州位置,\"既然李乾顺那老狐狸不肯出兴庆府与朕决战,那朕就先拿下灵州,逼他就范!\" 折可求抱拳应道:\"陛下圣明。经过这些日子的准备,我军已经调集了足够的兵力。除了神机营的一万一千精锐外,臣又从环州、秦州等地调来了厢军九千人,总兵力达到两万余众,攻坚灵州应该没有问题。\" 胡寅却面露忧色:\"陛下,臣有一虑。灵州乃西夏陪都,城防坚固,守军精良。强攻之下,我军伤亡恐怕不小。而且一旦攻城时间过长,很可能引来西夏援军。\" \"明仲所虑有理。\"赵桓点头,\"但正因为如此,朕才要用雷霆手段,速战速决。我军的新式武器威力巨大,传统的城防未必能够抵挡。\" 吕大临上前汇报:\"陛下,格致院的工匠们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准备工作。''神威将军筒''十门,每门备弹六十发;''铁管突火枪''一千杆,这是最新改良的版本;''霹雳掌心雷''还有三百枚。另外,传统的攻城器械也一应俱全。\" \"很好!\"赵桓满意地点头,转向折可求,\"折卿,将我军的具体部署向诸位详细说明。\" 折可求展开一幅巨大的作战图,开始详细介绍兵力配置:\"陛下,臣已经将全军重新编组。第一军为神机营主力,共八千五百人,其中火枪手一千人,长枪兵五千人,盾牌兵二千人,弓弩手五百人。第二军为传统步兵,共七千人,包括弓弩手二千五百人,刀盾兵三千人,攻城兵一千五百人。第三军为辅助部队,共三千人,包括轻骑兵一千五百人,工匠炮手五百人,辅兵一千人。另有预备队一千五百人。\" 张望小心翼翼地问道:\"元帅,这样的配置能够攻破灵州吗?\" \"当然能够!\"折可求信心满满,\"臣已经制定了详细的攻城计划。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用''神威将军筒''远程轰击,摧毁城头防御设施和守军士气;第二阶段用火枪手配合盾牌兵和长枪兵推进,压制城头守军;第三阶段用传统攻城器械配合''掌心雷''强攻城门和城墙;第四阶段步兵冲城,进行巷战。\" 胡寅还是有些担心:\"折帅,灵州守将李仁孝乃西夏宿将,经验丰富。他必然也会有应对之策。\" \"这正是朕要考虑的问题。\"赵桓沉思道,\"李仁孝虽然老成,但他从未见过我军的新式武器。这种信息不对称,就是我们的优势。\" 正在这时,斥候营长飞马而至:\"陛下!灵州方向有最新军情!\" \"速报!\"赵桓立即警觉起来。 \"启禀陛下,探马发现,灵州城加强了戒备,城头增兵不少。而且有多路信使从城中出发,分别向兴庆府、甘州、凉州等地急驰而去,显然是在向各地求援。\" 折可求分析道:\"看来李仁孝已经知道我军要来了。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我军两万大军的动向不可能完全保密。\"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等了。\"赵桓霍然起身,\"传令!全军立即拔营,直趋灵州!朕要让李仁孝见识见识大宋新军的厉害!\" \"遵旨!\"众臣齐声应道。 一刻钟后,这支两万人的大军开始向灵州进发。队伍最前方是一千五百轻骑兵,他们负责开路、侦察和清理沿途可能的伏兵。紧随其后的是最引人注目的炮兵部队——十门\"神威将军筒\"在数百名工匠的护卫下缓缓前进,每门大炮都由八匹健马拖拽,炮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主力部队更是壮观:八千五百神机营精锐排列整齐,其中一千名火枪手格外引人注目,他们手中的\"铁管突火枪\"统一规格,黑洞洞的枪口在晨光中显得森然可怖;五千长枪兵手持一丈八尺的长枪,如森林般整齐排列;二千盾牌兵手持厚重的铁制盾牌,每面盾牌都有半人高,可以有效抵御弓箭射击。 传统步兵紧随其后,七千人的队伍同样声势浩大。各种攻城器械在队伍中央缓缓推进:云梯车高达三丈,撞车重如山岳,投石机威风凛凛。整支队伍延绵数里,旌旗猎猎,甲光闪闪,在草原上掀起滚滚烟尘。 与此同时,在灵州城头,守将李仁孝。这位年逾六旬的老将虽然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眼神依然锐利如鹰隼。 \"将军,宋军的规模比我们预想的要大!\"副将嵬名布仁匆忙跑来汇报,脸上满是汗水,\"目测至少有两万人,而且装备精良,显然是有备而来!\" 李仁孝脸色凝重如水:\"果然如此。赵桓这小皇帝倾尽全力西征,看来是铁了心要灭我大夏。\" 另一名副将李遇担心地问道:\"将军,我们的兵力只有一万五千,而且大多是守城部队,野战能力有限。能挡住宋军的进攻吗?\" \"能不能挡住,打过才知道。\"李仁孝冷哼一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宋军想要轻松拿下灵州,绝无可能!传令各部,按既定计划布防!\" 他指着城头新增的防御设施:\"老夫早有准备。城墙上加装了厚木板和麻袋,可以减轻宋军火器的冲击;在关键位置挖了掩体,士兵们可以躲避爆炸;城门后面堆积了大量沙石,即使城门被破,宋军也冲不进来。\" \"另外,\"李仁孝继续布置,\"老夫已经在城中关键路口设置了街垒,准备了大量滚石檑木,还在一些房屋中储备了足够的粮草和箭矢。即使宋军攻入城中,我们也能进行持久的巷战。\" 正在他们商议的时候,南方忽然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声和号角声。宋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出现在灵州城外十里的地方,漫天的尘土表明大军正在快速接近。 \"来了!\"李仁孝立即下令,\"各部进入战位!准备迎敌!让宋狗见识见识我们灵州守军的厉害!\" 灵州城头顿时忙碌起来。一万五千守军迅速占据各自的位置:弓弩手检查着弦弩和箭矢,投石机手调试着这些古老但依然有效的器械,刀盾兵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整座城池如同一头蛰伏的猛兽,张开獠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猎物。 城外十里处,折可求正在仔细选择炮兵阵地。作为征战多年的老将,他深知炮兵阵地选择的重要性——既要能有效攻击目标,又要避免敌军的反击,还要考虑地形、风向等各种因素。 \"就在这里!\"折可求指着一处距离城墙千步的缓坡高地,\"地势开阔,视野良好,而且在敌军弓箭和投石机的射程之外。风向也有利于我们。\" 十门\"神威将军筒\"很快被拖到了指定位置。这些大炮每门重达两千五百斤,炮管长九尺,口径五寸,通体用精钢铸造,炮口雕刻着狰狞的兽头,在阳光下散发着令人敬畏的威严。 \"开始架设炮位!\"炮兵队长王铁匠大声命令,这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工匠,满脸络腮胡子,双手粗糙有力。 两百名工匠立即忙碌起来。他们先用铁锹和锄头挖掘炮位,每个炮位都要精确测量角度和距离;然后铺设厚实的木板作为炮座,确保大炮射击时不会因为后坐力而移位;最后用滑轮、绳索和撬棍将沉重的大炮拖上炮位,调整到最佳角度。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训练,配合默契如同精密的机械。 与此同时,一千名火枪手也在紧张列阵。这些都是从军中精选出来的神射手,不仅枪法准确,装填速度也极快。他们手中的\"铁管突火枪\"是最新改良的版本,采用了新的药室设计和击发机构,有效射程达到一百二十步,比原来提高了不少。 \"检查武器!确保每杆枪都能正常射击!\"火枪队长张铁牛大声命令。这是个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曾经是禁军中的神射手,对火器的使用极其精通。 火枪手们立即检查着自己的武器:火药要保持干燥,铁砂要装填适量,击发机构要运转灵活,枪管内要清洁无阻。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在关键时刻要命。 更重要的是火枪手的保护。两千名盾牌兵紧密配合,他们手中的铁盾每面重达三十斤,高四尺,宽二尺,可以有效抵御弓箭和投掷武器。这些盾牌兵都经过专门训练,知道如何在保护火枪手的同时不影响射击。 五千名长枪兵则分布在火枪手的两翼和后方,他们手持长达一丈八尺的铁头长枪,既可以组成密集的枪阵对付可能的骑兵冲击,也可以在攻城时掩护火枪手前进。 \"陛下,一切准备就绪!\"折可求向在后方观战的赵桓汇报,\"可以开始攻城了!\" 第257章 掌心雷动山河裂 铁甲洪流贯灵州 赵桓举起珍贵的\"千里镜\"仔细观察着灵州城的防御。通过这个先进的光学器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头的每一个细节:密密麻麻的守军、各种防御设施、投石机的准确位置,甚至连守军脸上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李仁孝果然有备而来。\"赵桓观察了一会儿,点头赞道,\"城头加装了不少防护设施,看来他对我军的火器已有所了解。不过\" 他放下千里镜,眼中闪过一丝冷笑:\"他以为这样就能挡住朕的神机营?太天真了!折卿,按计划开始攻城!让西夏人见识见识大宋的国威!\" \"遵旨!\"折可求立即转身传令,\"炮兵准备!目标灵州南门及城楼!\" 十门\"神威将军筒\"同时转向,黑洞洞的炮口如十只恶魔之眼般对准了灵州的南门。这是整个城防的核心,也是最难攻破的地方,城门厚达一尺,外包铁皮,城楼高耸,上面布满了弓弩手和投石机。 \"装弹!\"王铁匠举起手中的令旗。 炮手们立即行动起来。先装火药——每门炮用火药八斤,用丝绸包成药包;再装铁弹——每发实心铁弹重达二十五斤,圆滑如球;然后用木杵将弹药压实,确保炮膛内没有空隙。每一个动作都要精确到位,稍有差错就可能炸膛伤人。 \"瞄准!\"十名炮长趴在炮位上,用各种工具仔细调整着大炮的角度。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炮手,对弹道计算和风向修正极其精通。千步距离,要考虑地球曲率、空气阻力、风向风速等多种因素。 \"点火准备!\"王铁匠举起手中的火把,熊熊火焰在寒风中跳跃。 十名点火手立即就位,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根经过特殊处理的引火绳,绳头燃烧稳定,不会被风吹灭。他们的心跳都在加速,因为他们即将创造历史——这将是大宋火炮第一次在攻城战中大规模使用。 城头上,李仁孝也看到了宋军的炮兵阵地。虽然不知道那些黑色的铁筒具体是什么东西,但多年的作战经验告诉他那绝对很危险。 \"传令!弓弩手准备!投石机瞄准宋军阵地!\"李仁孝下令,虽然明知距离太远够不着,但总要做出应对的姿态。 \"所有人都躲到掩体后面!\"他又补充道,\"不管宋军用什么妖术,都不要露头!\" 灵州城头的守军立即行动起来,他们钻进事先挖好的掩体,躲在加厚的木板后面,紧握手中的武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攻击。整个城头仿佛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点火!\"随着折可求的一声令下,王铁匠用力挥下火把。 \"轰!轰!轰!\" 十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几乎同时爆发,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巨大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浓烈的硝烟瞬间笼罩了炮兵阵地。十枚重达二十五斤的实心铁弹呼啸着飞向灵州南门,在空中划出可怕的弧线,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轰隆!\"第一发炮弹准确命中城门正中,巨大的撞击力在厚重的木门上砸出一个碗口大的洞。坚硬的铁皮被撕裂,木质结构四分五裂,整扇城门都在剧烈摇晃。 \"轰隆!\"第二发炮弹击中城门右侧的门框,青砖砌成的门框瞬间被砸得粉碎,碎石如雨点般四处飞溅,在城门周围砸出无数小坑。 \"轰隆!\"第三发炮弹击中了城门上方的门楼,沉重的铁弹将门楼的一角砸塌,木梁断裂,瓦片纷飞,躲在里面的几名西夏士兵当场被砸成肉泥。 其余七发炮弹也纷纷命中目标区域,有的击中城墙,在坚固的青砖上砸出深深的凹坑;有的击中垛口,将守军精心布置的防御工事砸得稀烂;还有的击中了城头的投石机,将这些木制器械砸成碎片。 每一次撞击都产生巨大的破坏力,青砖碎石满天飞舞,木屑纸片如雪花般飘洒。巨大的声响在城墙间回荡,如同天雷滚滚,震得守军耳膜发痛,心胆俱寒。 \"这是什么妖术?!\"城头的西夏士兵被这从未见过的攻击彻底震惊了。铁弹的威力远超他们的想象,那种排山倒海的撞击力简直如同天神降怒。 \"不要慌!这只是宋军的奇技淫巧!\"李仁孝强撑着从掩体中站起来,大声鼓舞士气,\"我们的城墙很厚,城门很坚固,他们攻不破的!\" 但他心中其实也震惊得无以复加。这种武器的威力确实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如果继续这样轰击下去,再坚固的城防也撑不住。 \"继续装弹!\"王铁匠毫不停歇,\"瞄准同一位置,给我狠狠地轰!\" 炮手们立即重新装弹。虽然大炮笨重,装填复杂,但经过反复训练,他们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清理炮膛、装火药、装弹丸、压实、瞄准,每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大约三刻钟后,第二轮齐射准备完毕。这一次炮手们调整了瞄准点,专门针对城门和门楼的受损部位进行精确打击。 \"轰!轰!轰!\" 又是十声巨响,十发炮弹再次呼啸着飞向灵州南门。这一次的精度更高,有八发直接击中城门,两发击中门楼的残余部分。 \"咔嚓!\"厚重的城门终于承受不住连续的重击,从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从上到下几乎将整扇门分为两半。门上的铁皮大片脱落,木质结构严重变形,已经摇摇欲坠。 \"城门快要破了!\"城头的守军开始恐慌,有些新兵甚至想要逃跑。 \"都给我回来!\"李仁孝拔出宝剑,指着想要逃跑的士兵,\"谁敢逃跑,军法处置!城门后面有沙石堵着,宋军冲不进来的!\" 在他的威胁和鼓励下,守军才重新稳定下来。但士气明显受到了巨大打击,不少人脸色苍白,手脚发抖。 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宋军的大炮持续不断地轰击着灵州南门。每一发炮弹都会带来新的破坏,城门上的裂缝越来越大,门楼已经大半倒塌,连城墙都出现了不少裂纹。 \"该死的宋狗!\"李仁孝看着即将崩塌的城门,心中焦急如焚。照这样下去,最多再有五轮齐射,城门就会彻底被摧毁。 \"将军,要不要组织敢死队出城偷袭?\"嵬名布仁提议道,\"只要能摧毁那些铁筒\" \"不行!\"李仁孝果断摇头,\"宋军戒备森严,而且那些铁筒距离太远,周围全是宋军。派人出去只是送死。\" \"那我们怎么办?\"李遇急得直冒汗。 \"坚守!\"李仁孝咬牙道,\"传令城门后方,加固沙石堆积。即使城门被破,也要让宋军知道,想要攻进灵州城,没那么容易!\" 正在西夏守军焦头烂额的时候,宋军的攻势发生了新的变化。 \"火枪手,前进!\"折可求下达了第二阶段的命令。 一千名火枪手在两千盾牌兵的保护下,开始向城墙靠近。他们排成严整的三排横队,第一排在前,第二排居中,第三排在后,准备进行连续的三段击射击。 每名火枪手都经过严格训练,不仅要熟练掌握装填和射击技巧,还要在战场的喧嚣中保持冷静,服从指挥。他们身着厚实的棉甲,头戴铁盔,腰间挂着装满火药和铁砂的皮囊。 最关键的是盾牌兵的配合。两千名盾牌兵每两人保护一名火枪手,他们举着厚重的铁盾,形成了一道移动的铁墙。这些盾牌都经过特殊设计,不仅能够抵御弓箭,还能减轻投掷武器的冲击。 \"举盾前进!保护好火枪手!\"盾牌兵队长李大锤大声指挥。这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双臂粗壮有力,能够长时间举着重盾而不疲累。 \"放箭!射死这些宋狗!\"李仁孝看到宋军推进,立即命令反击。 城头的三千弓弩手立即射击,密密麻麻的箭雨如蝗虫般飞向宋军。西夏人的弓箭确实厉害,射程远,力道大,箭头锋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砰砰砰!\"箭矢撞击在铁盾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火花四溅。虽然大多数箭矢被盾牌挡住,但仍有一些从缝隙中射入,不时有宋军士兵中箭倒下。 \"啊!\"一名盾牌兵被箭矢射中右臂,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但他咬牙坚持,用左手继续举盾,不让身后的火枪手受到伤害。 \"举盾前进!不要停!\"李大锤一边指挥,一边用自己的盾牌保护着受伤的士兵。 火枪手们在盾牌兵的保护下继续前进,虽然箭雨密集,伤亡不断,但整体队形依然保持完整。当他们推进到距离城墙一百步时,张铁牛下令停止前进。 \"就是这里!第一排,准备!\"张铁牛举起手臂,声音响彻战场。 三百多名火枪手立即举起手中的\"铁管突火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城头的守军。虽然单支火枪的威力不如弓箭,但三百支火枪齐射的威力绝对不容小觑。 \"瞄准城头!放!\" \"砰!砰!砰!\" 三百多支火枪几乎同时击发,巨大的火光和硝烟瞬间笼罩了整个阵地。铁砂和小弹丸如暴雨般飞向城头,虽然精度不如弓箭,但覆盖面积极大,杀伤效果惊人。 \"啊!\"城头的数十名西夏士兵被击中,有的被铁砂打得血肉模糊,有的被弹丸击穿皮甲,惨叫声此起彼伏。更可怕的是火枪射击时产生的巨大声响和浓烟,给守军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第一排后退装弹!第二排上前!\"张铁牛熟练地指挥着三段击战术。 第一排火枪手击发后立即后退到队伍最后方,开始重新装填火药和弹丸。与此同时,第二排火枪手立即上前,占据刚才第一排的射击位置。 \"第二排,瞄准!放!\" 又是三百多支火枪齐射,城头再次被硝烟和弹雨覆盖。 接着是第三排,然后又轮到重新装填完毕的第一排。三排轮换射击,形成了连绵不断的火力压制。城头的西夏守军被打得根本抬不起头,弓弩手无法瞄准,投石机手不敢操作,整个城头的反击能力被严重削弱。 \"好机会!推进攻城器械!\"折可求看到城头火力被压制,立即命令第三阶段开始。 二十架云梯车在数百名攻城兵的推动下,开始向城墙快速靠近。这些云梯车都经过特殊设计,不仅高度足够攀登三丈高的城墙,而且装备了防箭的木板和各种攻城工具。 同时,四辆巨大的撞车也开始向城门推进。每辆撞车都有一根粗大的撞木,前端包着铁皮,重达千斤以上。在数十名壮汉的推动下,这些撞车如钢铁巨兽般缓缓前进。 \"阻止他们!滚石!檑木!快!\"李仁孝看到攻城器械接近,急忙命令投掷滚石檑木。 巨大的石块和粗壮的木材从城头砸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几架云梯车被砸中,木制结构出现裂缝,但并没有完全损坏。一辆撞车被砸中了推车的士兵,几名攻城兵当场被砸死,鲜血染红了撞木。 \"继续推进!不要停!为了陛下!为了大宋!\"攻城兵们高喊着口号,踏着同伴的鲜血继续前进。 就在云梯车即将靠近城墙的关键时刻,折可求下达了最关键的命令: \"投掷掌心雷!给我狠狠地炸!\" 早已准备就绪的一百名敢死队员立即行动。他们身上都绑着三到四枚\"霹雳掌心雷\",是这次攻城战中最宝贵也最危险的武器。这些敢死队员都是自愿报名,他们知道这次任务的危险,但没有一个人退缩。 \"点火!\"敢死队长大吼一声。 一百名敢死队员几乎同时点燃掌心雷的引线,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些黑色的死神投向城头。引线\"嗤嗤\"燃烧,火花四溅,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 \"霹雳掌心雷!快跑!\"城头的西夏老兵认出了这种可怕的武器,发出绝望的呼喊。 但已经太晚了。掌心雷的引线燃烧速度很快,从点燃到爆炸只有短短几息时间,根本不够逃跑。 \"轰!轰!轰!\" 几十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几乎同时响起,整个城头瞬间被火光和硝烟吞噬。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在城墙间反复震荡,威力成倍增加。被炸死炸伤的西夏士兵不计其数,断臂残躯到处都是,鲜血如雨般洒落。 爆炸还引发了次生灾害:城楼的残余部分彻底倒塌,砸死砸伤了更多守军;城头储备的箭矢和滚石被炸得四处飞散,成为新的杀伤武器;最可怕的是心理冲击,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完全摧毁了守军的战斗意志。 \"冲啊!为陛下夺取灵州!\"趁着敌军混乱,折可求下令总攻。 数千宋军如钢铁洪流般涌向城墙,云梯车终于靠上了城墙,撞车也开始撞击残破的城门。攻城战进入了最血腥、最残酷的肉搏阶段。 \"杀啊!\"第一批宋军士兵顺着云梯冲上城头,与惊魂未定的西夏守军展开了生死搏杀。 一名宋军士兵刚爬上城头,就遭到三名西夏士兵的围攻。一个用长枪刺向他的胸膛,一个用弯刀砍向他的脖子,还有一个想要用盾牌将他推下城墙。 这名宋军士兵武艺高强,反应极快。他一个侧滚避开长枪,同时用手中的短刀割断了那名西夏士兵的手筋。鲜血飞溅,西夏士兵痛得松开长枪。 紧接着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用肘部重击第二名敌人的太阳穴。那名西夏士兵当场晕倒,弯刀也掉在地上。 第三名敌人见势不妙,想要逃跑,但被这名宋军士兵一刀刺中后心,当场毙命。 \"好样的!\"更多的宋军士兵冲上城头,与西夏守军展开激烈的混战。 城头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有人被砍断手臂,有人被刺穿胸膛,有人被推下城墙摔得粉身碎骨。每一寸土地都要用鲜血来争夺,每一步前进都要踏着尸体。 \"守住城墙!决不能让宋狗站稳脚跟!\"李仁孝拔出宝剑,亲自冲上前线。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将虽然头发花白,但剑法依然精妙,一连砍倒了三名宋军士兵。 但宋军的攻势太猛了,而且源源不断有新的士兵爬上城头。西夏守军虽然拼命抵抗,但在装备和训练上的劣势逐渐显现。 \"轰隆隆!\"就在城头激战正酣的时候,城门处传来巨大的撞击声。撞车在经过多次尝试后,终于将残破的城门彻底撞开。沙石堆虽然阻挡了一部分冲击,但还是被撞出了一个可供人员通过的缺口。 \"城门破了!冲进去!\"数百名宋军士兵从缺口中涌入城内,与城门后方的西夏守军展开巷战。 \"传令!\"李仁孝看到大势已去,咬牙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全军向内城收缩!准备进行巷战!即使战死,也要让宋狗付出代价!\" 随着李仁孝的命令,西夏守军开始有序撤退。他们放弃了外城墙的防御,向内城的核心区域收缩,准备利用熟悉的地形进行最后的抵抗。 \"传令追击!但要小心巷战!\"折可求看到敌军撤退,立即下令,\"工兵在前清理障碍,步兵紧随其后,火枪手准备应对可能的伏击!\" 大队宋军开始进入灵州城。这座西夏的陪都终于被宋军攻破外围防御,但要完全占领这座古城,还需要在复杂的街道和建筑中与顽抗的西夏守军进行更加残酷的巷战。 夕阳西下,灵州城内硝烟弥漫,喊杀声阵阵。 断壁残垣间,宋夏两军的厮杀还在继续。这场攻城战虽然取得了重大突破,但真正的胜利还需要用更多的鲜血来换取。 赵桓站在城外的高地上,通过千里镜观察着城内的战况,眼中既有对胜利的渴望,也有对战争残酷的感慨。 第257章 掌心雷动山河裂 铁甲洪流贯灵州 赵桓举起珍贵的\"千里镜\"仔细观察着灵州城的防御。通过这个先进的光学器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头的每一个细节:密密麻麻的守军、各种防御设施、投石机的准确位置,甚至连守军脸上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李仁孝果然有备而来。\"赵桓观察了一会儿,点头赞道,\"城头加装了不少防护设施,看来他对我军的火器已有所了解。不过\" 他放下千里镜,眼中闪过一丝冷笑:\"他以为这样就能挡住朕的神机营?太天真了!折卿,按计划开始攻城!让西夏人见识见识大宋的国威!\" \"遵旨!\"折可求立即转身传令,\"炮兵准备!目标灵州南门及城楼!\" 十门\"神威将军筒\"同时转向,黑洞洞的炮口如十只恶魔之眼般对准了灵州的南门。这是整个城防的核心,也是最难攻破的地方,城门厚达一尺,外包铁皮,城楼高耸,上面布满了弓弩手和投石机。 \"装弹!\"王铁匠举起手中的令旗。 炮手们立即行动起来。先装火药——每门炮用火药八斤,用丝绸包成药包;再装铁弹——每发实心铁弹重达二十五斤,圆滑如球;然后用木杵将弹药压实,确保炮膛内没有空隙。每一个动作都要精确到位,稍有差错就可能炸膛伤人。 \"瞄准!\"十名炮长趴在炮位上,用各种工具仔细调整着大炮的角度。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炮手,对弹道计算和风向修正极其精通。千步距离,要考虑地球曲率、空气阻力、风向风速等多种因素。 \"点火准备!\"王铁匠举起手中的火把,熊熊火焰在寒风中跳跃。 十名点火手立即就位,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根经过特殊处理的引火绳,绳头燃烧稳定,不会被风吹灭。他们的心跳都在加速,因为他们即将创造历史——这将是大宋火炮第一次在攻城战中大规模使用。 城头上,李仁孝也看到了宋军的炮兵阵地。虽然不知道那些黑色的铁筒具体是什么东西,但多年的作战经验告诉他那绝对很危险。 \"传令!弓弩手准备!投石机瞄准宋军阵地!\"李仁孝下令,虽然明知距离太远够不着,但总要做出应对的姿态。 \"所有人都躲到掩体后面!\"他又补充道,\"不管宋军用什么妖术,都不要露头!\" 灵州城头的守军立即行动起来,他们钻进事先挖好的掩体,躲在加厚的木板后面,紧握手中的武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攻击。整个城头仿佛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点火!\"随着折可求的一声令下,王铁匠用力挥下火把。 \"轰!轰!轰!\" 十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几乎同时爆发,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巨大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浓烈的硝烟瞬间笼罩了炮兵阵地。十枚重达二十五斤的实心铁弹呼啸着飞向灵州南门,在空中划出可怕的弧线,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轰隆!\"第一发炮弹准确命中城门正中,巨大的撞击力在厚重的木门上砸出一个碗口大的洞。坚硬的铁皮被撕裂,木质结构四分五裂,整扇城门都在剧烈摇晃。 \"轰隆!\"第二发炮弹击中城门右侧的门框,青砖砌成的门框瞬间被砸得粉碎,碎石如雨点般四处飞溅,在城门周围砸出无数小坑。 \"轰隆!\"第三发炮弹击中了城门上方的门楼,沉重的铁弹将门楼的一角砸塌,木梁断裂,瓦片纷飞,躲在里面的几名西夏士兵当场被砸成肉泥。 其余七发炮弹也纷纷命中目标区域,有的击中城墙,在坚固的青砖上砸出深深的凹坑;有的击中垛口,将守军精心布置的防御工事砸得稀烂;还有的击中了城头的投石机,将这些木制器械砸成碎片。 每一次撞击都产生巨大的破坏力,青砖碎石满天飞舞,木屑纸片如雪花般飘洒。巨大的声响在城墙间回荡,如同天雷滚滚,震得守军耳膜发痛,心胆俱寒。 \"这是什么妖术?!\"城头的西夏士兵被这从未见过的攻击彻底震惊了。铁弹的威力远超他们的想象,那种排山倒海的撞击力简直如同天神降怒。 \"不要慌!这只是宋军的奇技淫巧!\"李仁孝强撑着从掩体中站起来,大声鼓舞士气,\"我们的城墙很厚,城门很坚固,他们攻不破的!\" 但他心中其实也震惊得无以复加。这种武器的威力确实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如果继续这样轰击下去,再坚固的城防也撑不住。 \"继续装弹!\"王铁匠毫不停歇,\"瞄准同一位置,给我狠狠地轰!\" 炮手们立即重新装弹。虽然大炮笨重,装填复杂,但经过反复训练,他们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清理炮膛、装火药、装弹丸、压实、瞄准,每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大约三刻钟后,第二轮齐射准备完毕。这一次炮手们调整了瞄准点,专门针对城门和门楼的受损部位进行精确打击。 \"轰!轰!轰!\" 又是十声巨响,十发炮弹再次呼啸着飞向灵州南门。这一次的精度更高,有八发直接击中城门,两发击中门楼的残余部分。 \"咔嚓!\"厚重的城门终于承受不住连续的重击,从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从上到下几乎将整扇门分为两半。门上的铁皮大片脱落,木质结构严重变形,已经摇摇欲坠。 \"城门快要破了!\"城头的守军开始恐慌,有些新兵甚至想要逃跑。 \"都给我回来!\"李仁孝拔出宝剑,指着想要逃跑的士兵,\"谁敢逃跑,军法处置!城门后面有沙石堵着,宋军冲不进来的!\" 在他的威胁和鼓励下,守军才重新稳定下来。但士气明显受到了巨大打击,不少人脸色苍白,手脚发抖。 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宋军的大炮持续不断地轰击着灵州南门。每一发炮弹都会带来新的破坏,城门上的裂缝越来越大,门楼已经大半倒塌,连城墙都出现了不少裂纹。 \"该死的宋狗!\"李仁孝看着即将崩塌的城门,心中焦急如焚。照这样下去,最多再有五轮齐射,城门就会彻底被摧毁。 \"将军,要不要组织敢死队出城偷袭?\"嵬名布仁提议道,\"只要能摧毁那些铁筒\" \"不行!\"李仁孝果断摇头,\"宋军戒备森严,而且那些铁筒距离太远,周围全是宋军。派人出去只是送死。\" \"那我们怎么办?\"李遇急得直冒汗。 \"坚守!\"李仁孝咬牙道,\"传令城门后方,加固沙石堆积。即使城门被破,也要让宋军知道,想要攻进灵州城,没那么容易!\" 正在西夏守军焦头烂额的时候,宋军的攻势发生了新的变化。 \"火枪手,前进!\"折可求下达了第二阶段的命令。 一千名火枪手在两千盾牌兵的保护下,开始向城墙靠近。他们排成严整的三排横队,第一排在前,第二排居中,第三排在后,准备进行连续的三段击射击。 每名火枪手都经过严格训练,不仅要熟练掌握装填和射击技巧,还要在战场的喧嚣中保持冷静,服从指挥。他们身着厚实的棉甲,头戴铁盔,腰间挂着装满火药和铁砂的皮囊。 最关键的是盾牌兵的配合。两千名盾牌兵每两人保护一名火枪手,他们举着厚重的铁盾,形成了一道移动的铁墙。这些盾牌都经过特殊设计,不仅能够抵御弓箭,还能减轻投掷武器的冲击。 \"举盾前进!保护好火枪手!\"盾牌兵队长李大锤大声指挥。这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双臂粗壮有力,能够长时间举着重盾而不疲累。 \"放箭!射死这些宋狗!\"李仁孝看到宋军推进,立即命令反击。 城头的三千弓弩手立即射击,密密麻麻的箭雨如蝗虫般飞向宋军。西夏人的弓箭确实厉害,射程远,力道大,箭头锋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砰砰砰!\"箭矢撞击在铁盾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火花四溅。虽然大多数箭矢被盾牌挡住,但仍有一些从缝隙中射入,不时有宋军士兵中箭倒下。 \"啊!\"一名盾牌兵被箭矢射中右臂,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但他咬牙坚持,用左手继续举盾,不让身后的火枪手受到伤害。 \"举盾前进!不要停!\"李大锤一边指挥,一边用自己的盾牌保护着受伤的士兵。 火枪手们在盾牌兵的保护下继续前进,虽然箭雨密集,伤亡不断,但整体队形依然保持完整。当他们推进到距离城墙一百步时,张铁牛下令停止前进。 \"就是这里!第一排,准备!\"张铁牛举起手臂,声音响彻战场。 三百多名火枪手立即举起手中的\"铁管突火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城头的守军。虽然单支火枪的威力不如弓箭,但三百支火枪齐射的威力绝对不容小觑。 \"瞄准城头!放!\" \"砰!砰!砰!\" 三百多支火枪几乎同时击发,巨大的火光和硝烟瞬间笼罩了整个阵地。铁砂和小弹丸如暴雨般飞向城头,虽然精度不如弓箭,但覆盖面积极大,杀伤效果惊人。 \"啊!\"城头的数十名西夏士兵被击中,有的被铁砂打得血肉模糊,有的被弹丸击穿皮甲,惨叫声此起彼伏。更可怕的是火枪射击时产生的巨大声响和浓烟,给守军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第一排后退装弹!第二排上前!\"张铁牛熟练地指挥着三段击战术。 第一排火枪手击发后立即后退到队伍最后方,开始重新装填火药和弹丸。与此同时,第二排火枪手立即上前,占据刚才第一排的射击位置。 \"第二排,瞄准!放!\" 又是三百多支火枪齐射,城头再次被硝烟和弹雨覆盖。 接着是第三排,然后又轮到重新装填完毕的第一排。三排轮换射击,形成了连绵不断的火力压制。城头的西夏守军被打得根本抬不起头,弓弩手无法瞄准,投石机手不敢操作,整个城头的反击能力被严重削弱。 \"好机会!推进攻城器械!\"折可求看到城头火力被压制,立即命令第三阶段开始。 二十架云梯车在数百名攻城兵的推动下,开始向城墙快速靠近。这些云梯车都经过特殊设计,不仅高度足够攀登三丈高的城墙,而且装备了防箭的木板和各种攻城工具。 同时,四辆巨大的撞车也开始向城门推进。每辆撞车都有一根粗大的撞木,前端包着铁皮,重达千斤以上。在数十名壮汉的推动下,这些撞车如钢铁巨兽般缓缓前进。 \"阻止他们!滚石!檑木!快!\"李仁孝看到攻城器械接近,急忙命令投掷滚石檑木。 巨大的石块和粗壮的木材从城头砸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几架云梯车被砸中,木制结构出现裂缝,但并没有完全损坏。一辆撞车被砸中了推车的士兵,几名攻城兵当场被砸死,鲜血染红了撞木。 \"继续推进!不要停!为了陛下!为了大宋!\"攻城兵们高喊着口号,踏着同伴的鲜血继续前进。 就在云梯车即将靠近城墙的关键时刻,折可求下达了最关键的命令: \"投掷掌心雷!给我狠狠地炸!\" 早已准备就绪的一百名敢死队员立即行动。他们身上都绑着三到四枚\"霹雳掌心雷\",是这次攻城战中最宝贵也最危险的武器。这些敢死队员都是自愿报名,他们知道这次任务的危险,但没有一个人退缩。 \"点火!\"敢死队长大吼一声。 一百名敢死队员几乎同时点燃掌心雷的引线,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些黑色的死神投向城头。引线\"嗤嗤\"燃烧,火花四溅,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 \"霹雳掌心雷!快跑!\"城头的西夏老兵认出了这种可怕的武器,发出绝望的呼喊。 但已经太晚了。掌心雷的引线燃烧速度很快,从点燃到爆炸只有短短几息时间,根本不够逃跑。 \"轰!轰!轰!\" 几十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几乎同时响起,整个城头瞬间被火光和硝烟吞噬。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在城墙间反复震荡,威力成倍增加。被炸死炸伤的西夏士兵不计其数,断臂残躯到处都是,鲜血如雨般洒落。 爆炸还引发了次生灾害:城楼的残余部分彻底倒塌,砸死砸伤了更多守军;城头储备的箭矢和滚石被炸得四处飞散,成为新的杀伤武器;最可怕的是心理冲击,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完全摧毁了守军的战斗意志。 \"冲啊!为陛下夺取灵州!\"趁着敌军混乱,折可求下令总攻。 数千宋军如钢铁洪流般涌向城墙,云梯车终于靠上了城墙,撞车也开始撞击残破的城门。攻城战进入了最血腥、最残酷的肉搏阶段。 \"杀啊!\"第一批宋军士兵顺着云梯冲上城头,与惊魂未定的西夏守军展开了生死搏杀。 一名宋军士兵刚爬上城头,就遭到三名西夏士兵的围攻。一个用长枪刺向他的胸膛,一个用弯刀砍向他的脖子,还有一个想要用盾牌将他推下城墙。 这名宋军士兵武艺高强,反应极快。他一个侧滚避开长枪,同时用手中的短刀割断了那名西夏士兵的手筋。鲜血飞溅,西夏士兵痛得松开长枪。 紧接着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用肘部重击第二名敌人的太阳穴。那名西夏士兵当场晕倒,弯刀也掉在地上。 第三名敌人见势不妙,想要逃跑,但被这名宋军士兵一刀刺中后心,当场毙命。 \"好样的!\"更多的宋军士兵冲上城头,与西夏守军展开激烈的混战。 城头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有人被砍断手臂,有人被刺穿胸膛,有人被推下城墙摔得粉身碎骨。每一寸土地都要用鲜血来争夺,每一步前进都要踏着尸体。 \"守住城墙!决不能让宋狗站稳脚跟!\"李仁孝拔出宝剑,亲自冲上前线。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将虽然头发花白,但剑法依然精妙,一连砍倒了三名宋军士兵。 但宋军的攻势太猛了,而且源源不断有新的士兵爬上城头。西夏守军虽然拼命抵抗,但在装备和训练上的劣势逐渐显现。 \"轰隆隆!\"就在城头激战正酣的时候,城门处传来巨大的撞击声。撞车在经过多次尝试后,终于将残破的城门彻底撞开。沙石堆虽然阻挡了一部分冲击,但还是被撞出了一个可供人员通过的缺口。 \"城门破了!冲进去!\"数百名宋军士兵从缺口中涌入城内,与城门后方的西夏守军展开巷战。 \"传令!\"李仁孝看到大势已去,咬牙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全军向内城收缩!准备进行巷战!即使战死,也要让宋狗付出代价!\" 随着李仁孝的命令,西夏守军开始有序撤退。他们放弃了外城墙的防御,向内城的核心区域收缩,准备利用熟悉的地形进行最后的抵抗。 \"传令追击!但要小心巷战!\"折可求看到敌军撤退,立即下令,\"工兵在前清理障碍,步兵紧随其后,火枪手准备应对可能的伏击!\" 大队宋军开始进入灵州城。这座西夏的陪都终于被宋军攻破外围防御,但要完全占领这座古城,还需要在复杂的街道和建筑中与顽抗的西夏守军进行更加残酷的巷战。 夕阳西下,灵州城内硝烟弥漫,喊杀声阵阵。 断壁残垣间,宋夏两军的厮杀还在继续。这场攻城战虽然取得了重大突破,但真正的胜利还需要用更多的鲜血来换取。 赵桓站在城外的高地上,通过千里镜观察着城内的战况,眼中既有对胜利的渴望,也有对战争残酷的感慨。 第258章 血战灵州城 党项魂不屈 靖康元年十一月十五日,申时初刻,灵州城内。 夕阳西下,血色残阳透过弥漫的硝烟洒在这座古老的城池上,将断壁残垣染成一片惨红。宋军虽然攻破了外城墙,但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在灵州城的核心区域,西夏守将李仁孝正站在一座高大的鼓楼上,俯瞰着下方如蚁群般涌入的宋军。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将脸上满是血污和尘土,原本整齐的胡须也被战火烧得焦黑,但那双眼睛依然燃烧着不屈的战意。 \"将军!外城失守了!\"副将嵬名布仁跌跌撞撞地跑上鼓楼,左臂已经被宋军的火枪打伤,鲜血渗透了袖子,\"宋军正在向内城推进,我们\" \"慌什么?\"李仁孝转过身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外城失守在老夫的预料之中。宋军有那些会爆炸的妖器,外城墙确实挡不住。但这里是灵州的心脏,是我大夏的陪都!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老夫都烂熟于心!\" 他指着下方错综复杂的街道:\"传令各营!按既定计划,在每个路口设置街垒,在每座房屋内部署弓弩手。宋军想要完全占领灵州,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另一名副将李遇担忧地问道:\"将军,我们的兵力损失不小,现在只剩下八千人左右。而且宋军装备精良,那些火器威力巨大\" \"兵力不够,就发动百姓!\"李仁孝的声音铿锵有力,\"灵州城内有党项族人三万余户,十万余口。这些都是我大夏的子民,岂能眼睁睁看着宋狗践踏我们的土地?传令下去,凡是能拿得动刀枪的男子,全部参战!妇孺老幼也要协助守卫,搬运箭矢,照料伤员!\" \"是!\"嵬名布仁立即领命而去。 很快,整个内城都行动起来。街道上到处都是急匆匆的身影:年轻的党项男子扛着从军械库中取出的刀枪,中年妇女抱着一捆捆箭矢,甚至连十几岁的少年都在帮忙搬运滚石。 在城北的一条主街上,铁匠阿布正在指挥邻居们构筑街垒。这个三十多岁的党项汉子平时以打铁为生,双臂粗壮有力,在族人中颇有威望。 \"快!把这些桌椅都搬过来!\"阿布挥舞着一把自己打造的铁锤,\"还有那些石头,都堆到路中央!宋狗想要通过这里,就要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十几名党项族人立即行动起来,他们将商铺里的桌椅板凳、石臼木桶等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都搬出来,在街道中央构筑起一道临时的防线。 \"阿布哥,宋军真的有那么厉害吗?\"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怯生生地问道,\"听说他们有会爆炸的武器,还有能喷火的铁筒\" \"怕什么?\"阿布狠狠啐了一口,\"宋军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我们党项人从不向任何人低头!当年李元昊建国时,面对的敌人比现在更强大,我们不是照样打出了自己的天下?\"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手中拄着一根拐杖:\"阿布,老汉虽然拿不动刀枪了,但还能搬点石头。这灵州城是我们党项人的根,绝不能让宋狗占了去!\" \"阿爷说得对!\"阿布热泪盈眶,\"今日就算战死,也要让宋军知道我们党项人的骨气!\" 与此同时,在城东的一座大宅院里,一场更加激烈的动员正在进行。 \"族人们!\"一名身穿华服的党项贵族站在院子中央,声音高亢激昂,\"宋军已经攻破外城,正在向我们的家园逼近!但是,我们能够坐以待毙吗?\" \"不能!\"院子里聚集的数百名党项族人齐声回应。 \"我们的国主李乾顺在哪里?\"那名贵族的声音突然变得愤怒,\"灵州危急,他为什么不来救援?为什么要让我们孤军奋战?\" \"就是!国主怎么能抛弃灵州?\"人群中有人愤怒地喊道。 \"国主昏庸!只顾自己的兴庆府安全,把我们当成弃子!\" \"如果国主真的关心我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援军?\" 愤怒的声音此起彼伏,显然党项族人对李乾顺的不救援极其不满。但那名贵族很快就将话题转移: \"不管国主如何,我们不能辜负祖先的荣光!党项人的血性不能丢!即使国主不来救我们,我们也要为了自己的家园而战!为了孩子们不受宋军蹂躏而战!\" \"对!为了家园而战!\" \"宁死不屈!\" \"党项人的骨头不能软!\" 整个院子里的族人都被激发起了斗志,纷纷拿起武器,准备参与到这场生死之战中。 而在南城的军营里,李仁孝正在对残余的军官们进行最后的动员。 \"弟兄们!\"李仁孝站在一群伤痕累累的军官面前,声音沙哑但坚定,\"老夫知道,你们心中都有怨气。国主为什么不派援军?为什么要让我们在这里孤军奋战?\" 军官们面面相觑,确实,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所有人。 \"但是!\"李仁孝突然提高声音,\"不管国主如何决定,我们是军人!是大夏的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就是战死沙场!我们可以死,但绝不能向敌人投降!\" 他拔出腰间的宝剑,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今日老夫在此立誓:灵州城在,老夫在;灵州城破,老夫死!愿意与老夫共赴国难的,留下;想要投降求活的,现在就可以滚蛋!\" \"愿与将军共存亡!\"所有军官齐声大吼,没有一个人后退。 \"好!\"李仁孝满意地点头,\"传令各部,准备最后一战!\" 就在西夏军民同仇敌忾的时候,宋军的推进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元帅!前方遇到顽强抵抗!\"一名宋军校尉满身血污地跑来汇报,\"敌军在每个路口都设置了街垒,而且连老百姓都参与了战斗!我们的推进速度很慢!\" 折可求皱起眉头:\"伤亡如何?\" \"很大!\"校尉咬牙道,\"这些党项人就像疯了一样,明知道打不过我们,也要拼命抵抗。刚才我们攻打一个街垒,连十几岁的孩子都在往我们身上扔石头!\" 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条街道上,激烈的巷战正在进行。 一百名宋军正在攻打一道由桌椅和石块构筑的街垒,但遭到了守卫者的疯狂抵抗。 \"冲啊!砸烂这道破垒子!\"宋军队长挥舞着长刀,率先冲向街垒。 但迎接他的是密集的箭雨和投掷的石块。躲在街垒后面的不仅有西夏士兵,还有许多党项平民,他们虽然没有统一的武器,但每个人都在拼命战斗。 \"啊!\"一名宋军士兵被一支箭射中大腿,疼得倒在地上。但还没等他站起来,一块石头就砸在了他的头上,当场昏迷过去。 \"该死的!这些党项人怎么这么顽强?\"另一名宋军士兵愤怒地喊道。 街垒后面,铁匠阿布正挥舞着铁锤与一名宋军士兵激斗。虽然他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但多年的打铁生涯让他臂力过人,那把沉重的铁锤在他手中如羽毛般轻盈。 \"宋狗!尝尝爷爷的厉害!\"阿布一锤砸向对方的头颅。 那名宋军士兵急忙举刀格挡,但铁锤的力量太大,震得他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刀柄。 \"好大的力气!\"宋军士兵暗自心惊,立即改变战术,不再硬拼力气,而是利用步法的灵活来周旋。 但阿布虽然不懂什么高深的武艺,却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他完全不顾对方的攻击,抡起铁锤就是一顿乱砸,硬是把那名宋军士兵逼得节节后退。 \"这个党项人疯了!\"宋军士兵心中暗道,\"这样不要命的打法,谁受得了?\" 就在这时,旁边又有两名党项族人加入战斗,一个挥舞着菜刀,一个拿着木棍,虽然武器简陋,但气势丝毫不输给正规军。 三对一的局面下,那名宋军士兵很快就撑不住了。一个不小心被阿布的铁锤砸中肩膀,顿时骨折筋断,惨叫着倒在地上。 \"好样的阿布!\"党项族人们发出胜利的欢呼。 但他们的胜利是短暂的。很快,更多的宋军冲了上来,而且这次他们学聪明了,不再与党项人硬拼,而是利用装备的优势进行远程攻击。 \"放箭!\"宋军队长下令。 数十支箭矢射向街垒,好几名党项人中箭倒下。阿布的左臂也被一支箭射中,鲜血直流,但他仍然咬牙坚持。 \"乡亲们!顶住!绝不能让宋狗过去!\"阿布高声呼喊。 但寡不敌众,在宋军的连续攻击下,街垒最终还是被攻破了。阿布和几名党项族人战死在街垒上,用自己的鲜血诠释了什么叫做宁死不屈。 类似的战斗在灵州城的每一条街道上都在进行。党项人的顽强抵抗让宋军的推进变得异常困难,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在城西的一座寺庙里,三十多名西夏士兵正在进行最后的抵抗。他们被宋军团团包围,已经没有退路,但没有一个人想要投降。 \"弟兄们!\"为首的西夏百夫长站在佛像前,声音悲壮,\"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但是,我们是大夏的军人,是党项人的后代!即使战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百夫长说得对!\"一名年轻的士兵擦去脸上的血迹,\"我们的祖先从不向敌人低头,我们也不能给祖先丢脸!\" \"今日战死此地,来世还做党项人!\"另一名老兵慷慨激昂地说道。 \"冲出去!与宋狗决一死战!\"百夫长拔出腰刀,率先冲出寺庙。 三十多名西夏士兵紧随其后,如猛虎般扑向围攻的宋军。虽然他们明知必死无疑,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恐惧,只有视死如归的坚毅。 \"杀啊!为了大夏!\" 短兵相接中,西夏士兵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只想在临死前多杀几个敌人。 那名年轻士兵一刀砍死一名宋军后,立刻被另外两名宋军围攻。一支长枪刺穿了他的腹部,但他没有倒下,反而抓住枪杆,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刀插进了敌人的胸膛。 \"啊!\"两人同时倒下,鲜血混合在一起。 百夫长更是勇猛异常,一连砍倒了五名宋军,身上中了十几刀仍在战斗。最后,当他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倒下了八名宋军。 \"好汉子!\"连围攻的宋军都忍不住赞叹,\"真是条汉子!\" 但赞叹归赞叹,战争还在继续。 随着战斗的深入,双方的伤亡都在不断增加。但让宋军意外的是,党项人的抵抗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激烈。 第258章 血战灵州城 党项魂不屈 靖康元年十一月十五日,申时初刻,灵州城内。 夕阳西下,血色残阳透过弥漫的硝烟洒在这座古老的城池上,将断壁残垣染成一片惨红。宋军虽然攻破了外城墙,但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在灵州城的核心区域,西夏守将李仁孝正站在一座高大的鼓楼上,俯瞰着下方如蚁群般涌入的宋军。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将脸上满是血污和尘土,原本整齐的胡须也被战火烧得焦黑,但那双眼睛依然燃烧着不屈的战意。 \"将军!外城失守了!\"副将嵬名布仁跌跌撞撞地跑上鼓楼,左臂已经被宋军的火枪打伤,鲜血渗透了袖子,\"宋军正在向内城推进,我们\" \"慌什么?\"李仁孝转过身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外城失守在老夫的预料之中。宋军有那些会爆炸的妖器,外城墙确实挡不住。但这里是灵州的心脏,是我大夏的陪都!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老夫都烂熟于心!\" 他指着下方错综复杂的街道:\"传令各营!按既定计划,在每个路口设置街垒,在每座房屋内部署弓弩手。宋军想要完全占领灵州,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另一名副将李遇担忧地问道:\"将军,我们的兵力损失不小,现在只剩下八千人左右。而且宋军装备精良,那些火器威力巨大\" \"兵力不够,就发动百姓!\"李仁孝的声音铿锵有力,\"灵州城内有党项族人三万余户,十万余口。这些都是我大夏的子民,岂能眼睁睁看着宋狗践踏我们的土地?传令下去,凡是能拿得动刀枪的男子,全部参战!妇孺老幼也要协助守卫,搬运箭矢,照料伤员!\" \"是!\"嵬名布仁立即领命而去。 很快,整个内城都行动起来。街道上到处都是急匆匆的身影:年轻的党项男子扛着从军械库中取出的刀枪,中年妇女抱着一捆捆箭矢,甚至连十几岁的少年都在帮忙搬运滚石。 在城北的一条主街上,铁匠阿布正在指挥邻居们构筑街垒。这个三十多岁的党项汉子平时以打铁为生,双臂粗壮有力,在族人中颇有威望。 \"快!把这些桌椅都搬过来!\"阿布挥舞着一把自己打造的铁锤,\"还有那些石头,都堆到路中央!宋狗想要通过这里,就要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十几名党项族人立即行动起来,他们将商铺里的桌椅板凳、石臼木桶等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都搬出来,在街道中央构筑起一道临时的防线。 \"阿布哥,宋军真的有那么厉害吗?\"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怯生生地问道,\"听说他们有会爆炸的武器,还有能喷火的铁筒\" \"怕什么?\"阿布狠狠啐了一口,\"宋军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我们党项人从不向任何人低头!当年李元昊建国时,面对的敌人比现在更强大,我们不是照样打出了自己的天下?\"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手中拄着一根拐杖:\"阿布,老汉虽然拿不动刀枪了,但还能搬点石头。这灵州城是我们党项人的根,绝不能让宋狗占了去!\" \"阿爷说得对!\"阿布热泪盈眶,\"今日就算战死,也要让宋军知道我们党项人的骨气!\" 与此同时,在城东的一座大宅院里,一场更加激烈的动员正在进行。 \"族人们!\"一名身穿华服的党项贵族站在院子中央,声音高亢激昂,\"宋军已经攻破外城,正在向我们的家园逼近!但是,我们能够坐以待毙吗?\" \"不能!\"院子里聚集的数百名党项族人齐声回应。 \"我们的国主李乾顺在哪里?\"那名贵族的声音突然变得愤怒,\"灵州危急,他为什么不来救援?为什么要让我们孤军奋战?\" \"就是!国主怎么能抛弃灵州?\"人群中有人愤怒地喊道。 \"国主昏庸!只顾自己的兴庆府安全,把我们当成弃子!\" \"如果国主真的关心我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援军?\" 愤怒的声音此起彼伏,显然党项族人对李乾顺的不救援极其不满。但那名贵族很快就将话题转移: \"不管国主如何,我们不能辜负祖先的荣光!党项人的血性不能丢!即使国主不来救我们,我们也要为了自己的家园而战!为了孩子们不受宋军蹂躏而战!\" \"对!为了家园而战!\" \"宁死不屈!\" \"党项人的骨头不能软!\" 整个院子里的族人都被激发起了斗志,纷纷拿起武器,准备参与到这场生死之战中。 而在南城的军营里,李仁孝正在对残余的军官们进行最后的动员。 \"弟兄们!\"李仁孝站在一群伤痕累累的军官面前,声音沙哑但坚定,\"老夫知道,你们心中都有怨气。国主为什么不派援军?为什么要让我们在这里孤军奋战?\" 军官们面面相觑,确实,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所有人。 \"但是!\"李仁孝突然提高声音,\"不管国主如何决定,我们是军人!是大夏的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就是战死沙场!我们可以死,但绝不能向敌人投降!\" 他拔出腰间的宝剑,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今日老夫在此立誓:灵州城在,老夫在;灵州城破,老夫死!愿意与老夫共赴国难的,留下;想要投降求活的,现在就可以滚蛋!\" \"愿与将军共存亡!\"所有军官齐声大吼,没有一个人后退。 \"好!\"李仁孝满意地点头,\"传令各部,准备最后一战!\" 就在西夏军民同仇敌忾的时候,宋军的推进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元帅!前方遇到顽强抵抗!\"一名宋军校尉满身血污地跑来汇报,\"敌军在每个路口都设置了街垒,而且连老百姓都参与了战斗!我们的推进速度很慢!\" 折可求皱起眉头:\"伤亡如何?\" \"很大!\"校尉咬牙道,\"这些党项人就像疯了一样,明知道打不过我们,也要拼命抵抗。刚才我们攻打一个街垒,连十几岁的孩子都在往我们身上扔石头!\" 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条街道上,激烈的巷战正在进行。 一百名宋军正在攻打一道由桌椅和石块构筑的街垒,但遭到了守卫者的疯狂抵抗。 \"冲啊!砸烂这道破垒子!\"宋军队长挥舞着长刀,率先冲向街垒。 但迎接他的是密集的箭雨和投掷的石块。躲在街垒后面的不仅有西夏士兵,还有许多党项平民,他们虽然没有统一的武器,但每个人都在拼命战斗。 \"啊!\"一名宋军士兵被一支箭射中大腿,疼得倒在地上。但还没等他站起来,一块石头就砸在了他的头上,当场昏迷过去。 \"该死的!这些党项人怎么这么顽强?\"另一名宋军士兵愤怒地喊道。 街垒后面,铁匠阿布正挥舞着铁锤与一名宋军士兵激斗。虽然他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但多年的打铁生涯让他臂力过人,那把沉重的铁锤在他手中如羽毛般轻盈。 \"宋狗!尝尝爷爷的厉害!\"阿布一锤砸向对方的头颅。 那名宋军士兵急忙举刀格挡,但铁锤的力量太大,震得他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刀柄。 \"好大的力气!\"宋军士兵暗自心惊,立即改变战术,不再硬拼力气,而是利用步法的灵活来周旋。 但阿布虽然不懂什么高深的武艺,却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他完全不顾对方的攻击,抡起铁锤就是一顿乱砸,硬是把那名宋军士兵逼得节节后退。 \"这个党项人疯了!\"宋军士兵心中暗道,\"这样不要命的打法,谁受得了?\" 就在这时,旁边又有两名党项族人加入战斗,一个挥舞着菜刀,一个拿着木棍,虽然武器简陋,但气势丝毫不输给正规军。 三对一的局面下,那名宋军士兵很快就撑不住了。一个不小心被阿布的铁锤砸中肩膀,顿时骨折筋断,惨叫着倒在地上。 \"好样的阿布!\"党项族人们发出胜利的欢呼。 但他们的胜利是短暂的。很快,更多的宋军冲了上来,而且这次他们学聪明了,不再与党项人硬拼,而是利用装备的优势进行远程攻击。 \"放箭!\"宋军队长下令。 数十支箭矢射向街垒,好几名党项人中箭倒下。阿布的左臂也被一支箭射中,鲜血直流,但他仍然咬牙坚持。 \"乡亲们!顶住!绝不能让宋狗过去!\"阿布高声呼喊。 但寡不敌众,在宋军的连续攻击下,街垒最终还是被攻破了。阿布和几名党项族人战死在街垒上,用自己的鲜血诠释了什么叫做宁死不屈。 类似的战斗在灵州城的每一条街道上都在进行。党项人的顽强抵抗让宋军的推进变得异常困难,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在城西的一座寺庙里,三十多名西夏士兵正在进行最后的抵抗。他们被宋军团团包围,已经没有退路,但没有一个人想要投降。 \"弟兄们!\"为首的西夏百夫长站在佛像前,声音悲壮,\"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但是,我们是大夏的军人,是党项人的后代!即使战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百夫长说得对!\"一名年轻的士兵擦去脸上的血迹,\"我们的祖先从不向敌人低头,我们也不能给祖先丢脸!\" \"今日战死此地,来世还做党项人!\"另一名老兵慷慨激昂地说道。 \"冲出去!与宋狗决一死战!\"百夫长拔出腰刀,率先冲出寺庙。 三十多名西夏士兵紧随其后,如猛虎般扑向围攻的宋军。虽然他们明知必死无疑,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恐惧,只有视死如归的坚毅。 \"杀啊!为了大夏!\" 短兵相接中,西夏士兵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只想在临死前多杀几个敌人。 那名年轻士兵一刀砍死一名宋军后,立刻被另外两名宋军围攻。一支长枪刺穿了他的腹部,但他没有倒下,反而抓住枪杆,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刀插进了敌人的胸膛。 \"啊!\"两人同时倒下,鲜血混合在一起。 百夫长更是勇猛异常,一连砍倒了五名宋军,身上中了十几刀仍在战斗。最后,当他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倒下了八名宋军。 \"好汉子!\"连围攻的宋军都忍不住赞叹,\"真是条汉子!\" 但赞叹归赞叹,战争还在继续。 随着战斗的深入,双方的伤亡都在不断增加。但让宋军意外的是,党项人的抵抗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激烈。 第259章 铁血帝王令 格杀勿论章 在中军指挥所,赵桓正通过千里镜观察着城内的战况。看到自己的士兵在巷战中伤亡惨重,这位年轻的皇帝脸色越来越阴沉。 \"陛下,\"胡寅走到他身边,脸色忧虑,\"城内的抵抗比我们预想的要强烈得多。这些党项人简直就是以死相拼,我军伤亡很大。\" \"朕看到了。\"赵桓放下千里镜,眼中闪过一丝冷厉,\"这些党项人确实顽强,但也因此给我军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 折可求也走了过来:\"陛下,按照这个伤亡比例,即使我们最终占领灵州,恐怕也要付出五千人以上的代价。这对我们后续的西征计划会有很大影响。\" \"五千人\"赵桓在心中快速计算着。他的总兵力也不过两万多,如果在灵州就损失五千,后面还怎么继续西征? \"陛下,\"胡寅小心翼翼地说道,\"臣以为,我们可以考虑招降。毕竟这些党项人也是无辜的百姓,如果能够\" \"招降?\"赵桓冷笑一声打断他,\"明仲,你看到刚才的战斗了吗?这些党项人根本不接受招降!他们宁死也不愿意投降!既然如此,朕还客气什么?\" 他转向折可求,声音变得冰冷:\"传令各部,但凡反抗者,格杀勿论!不管是军人还是平民,只要拿起武器对抗我军,一律斩杀!\" \"陛下!\"胡寅大惊,\"这样做会不会太\" \"太什么?太残忍?\"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明仲,朕问你,如果我们继续这样慢慢推进,要损失多少将士?这些将士都是大宋的子民,都是朕的臣民!朕难道要为了所谓的仁慈,让更多的宋军将士白白送命?\" 胡寅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从军事角度来说,赵桓的话确实有道理。 \"而且,\"赵桓继续说道,\"这些党项人如此顽抗,说明他们根本不会真心投降大宋。即使现在放过他们,将来也会成为后患。与其留着祸根,不如一次性解决!\" 折可求虽然心中也有些不忍,但作为军人,他更看重的是战争的胜负和将士的生命:\"臣遵旨!\" 很快,赵桓的命令传达到了前线的各个部队。 \"弟兄们!陛下有令!\"一名宋军校尉对着手下大声宣布,\"但凡反抗者,不论男女老幼,格杀勿论!\" 听到这个命令,一些宋军士兵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毕竟杀死武装的敌军是一回事,杀死平民又是另一回事。 但很快,战场的残酷现实就打消了他们的犹豫。 在一条小巷里,十几名宋军正在追击一群逃跑的党项人。突然,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党项少年从墙角跳出来,手中拿着一把菜刀就砍向最前面的宋军。 \"啊!\"那名宋军士兵被砍中手臂,鲜血直流。 \"小兔崽子!找死!\"愤怒的宋军立即反击,一枪就刺死了那个党项少年。 \"连孩子都这么凶狠!\"宋军士兵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少年,心中震撼,\"这些党项人真的是疯了!\" 类似的情况在城内到处都在发生。党项人的全民抵抗确实给宋军造成了巨大的麻烦,也让宋军士兵的心理发生了变化。 原本还有些同情心的宋军,在看到连妇女儿童都参与战斗后,心逐渐变硬了。他们开始严格执行赵桓的命令:但凡反抗者,格杀勿论。 战斗的激烈程度进一步升级。 在一座大宅院里,五十多名党项族人正在进行最后的抵抗。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拿着各种武器,准备与冲进来的宋军决一死战。 \"族人们!\"为首的老者白发苍苍,但声音依然洪亮,\"我们的祖先从贺兰山中走出,建立了大夏国。今日即使死在这里,也要让宋人知道,我们党项人的血不会白流!\" \"老爷子说得对!\"一个中年妇女举着一把菜刀,\"我们宁可死,也不能让宋人小看了我们!\" \"冲进去!\"院外的宋军队长下令。 激烈的战斗在院子里展开。虽然党项人勇敢,但毕竟缺乏训练和装备,很快就处于劣势。 那名老者虽然年事已高,但武艺不凡,手中的长剑银光闪闪,一连刺死了三名宋军。但终究寡不敌众,最后被十几支长枪同时刺中,壮烈牺牲。 \"阿爷!\"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看到老者倒下,眼中含泪,但仍然举着手中的短刀冲向宋军。 \"住手!她只是个孩子!\"一名宋军士兵看到少女的年纪,心中不忍。 但少女已经冲到了近前,短刀狠狠地刺向那名士兵的腹部。虽然力气不大,但也在铠甲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该死!\"那名士兵虽然没有受伤,但被激怒了,一枪就结束了少女的生命。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少女,那名士兵心中五味杂陈。但战争就是这样残酷,容不得半点温情。 战斗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院子里的党项人全部战死,没有一个投降。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诠释了什么叫做宁死不屈。 类似的战斗在灵州城内到处都在进行。党项人的顽强抵抗让这场巷战变得异常血腥和残酷。 到了夜晚,大部分抵抗都被扑灭了。灵州城内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在内城的核心区域,李仁孝正率领着最后的三百多名西夏士兵,在一座高大的钟楼里进行最后的抵抗。 \"将军,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嵬名布仁的声音有些沙哑,\"外面至少有两千宋军。\" \"老夫知道。\"李仁孝平静地说道,\"从决定坚守灵州的那一刻起,老夫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 他看着身边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眼中满含深情:\"弟兄们,能和你们一起战斗到最后,老夫此生无憾了。\" \"将军!\"所有士兵都眼含热泪。 \"但是,\"李仁孝突然严厉起来,\"老夫有一个要求!绝不能让宋人活捉我们!我们是大夏的军人,是党项人的骄傲!即使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楼下,宋军已经开始了最后的攻击。 \"冲上去!活捉李仁孝!\"宋军指挥官下令。 但迎接他们的是更加疯狂的抵抗。李仁孝等人完全是以死相拼的打法,每个人都想在临死前多杀几个敌人。 激战中,李仁孝一剑砍死一名宋军后,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剧痛。回头一看,一支长枪已经刺穿了他的后背。 \"老将军!\"嵬名布仁惊呼着冲过来,但也被几支长枪同时刺中。 \"弟兄们来世还做党项人\"李仁孝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这句话,然后缓缓倒下。 随着李仁孝的战死,灵州城内最后的抵抗也结束了。 夜深人静时,整个灵州城一片死寂。赵桓站在城墙上,看着下方这座被鲜血染红的古城,心情复杂。 \"陛下,\"胡寅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灵州已经完全占领。但是\" \"但是什么?\" \"我军伤亡三千八百人,党项人死伤超过两万。\"胡寅叹了口气,\"如此惨烈的杀戮,恐怕会被史书记载为暴政。\" 赵桓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说道:\"明仲,朕知道你的担心。但是,如果朕不这样做,死的就是更多的宋军将士。作为皇帝,朕必须为自己的臣民负责。\" \"可是陛下\" \"历史自有公论。\"赵桓打断他,\"朕相信,后世的史官会理解朕的苦衷。而且,这些党项人如此顽抗,说明他们根本不可能真心归附大宋。与其留着后患,不如一次性解决。\" 胡寅不再说话,但心中的忧虑并没有消除。 \"传令下去,\"赵桓继续说道,\"厚葬李仁孝等西夏将领。他们虽然是敌人,但也是值得尊敬的勇士。\" \"是。\" \"另外,派人将灵州被攻破的消息传给李乾顺。告诉他,如果他还不出来决战,朕就要攻打兴庆府了。\" \"臣遵旨。\" 夜色渐深,火把的光芒在残破的坊巷间跳跃,照亮了一张张年轻而疲惫的宋军士卒的脸庞。 之前在街垒战斗中,一枪刺死那个党项少年的宋兵,正靠在一段断墙边,大口喘着粗气。他叫王琦,才从军半年。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如此惨烈的巷战,也是他第一次杀死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弟弟还小的“敌人”。 他身边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一个水囊:“想啥呢?别看了,看多了夜里睡不着。” 王琦没接水囊,只是怔怔地望着不远处一具小小的尸体,那是一个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生锈菜刀的党项女孩,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在质问着什么。下午的激战中,正是这个女孩疯狂地冲向他,被他身边的同袍一刀砍倒。 “老哥,”王琦声音有些干涩,“你说……他们为啥不投降?连女人和娃儿都……都不要命了?” 老兵灌了一口水,抹了把嘴,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混在一起,看不清表情:“谁知道呢?或许在他们眼里,咱们才是要抢他们屋子、夺他们粮食的强盗。上了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老兵站起身,踢了踢王成:“别想了,赶紧收拾一下,都头让咱们去那边清点伤员。咱们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宋才来这鬼地方的。咱们的兄弟死了几千多,不想着给他们报仇,想这些没用的干啥?” 王琦沉默着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枪尖上的血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暗沉。他不再去看那具女孩的尸体,眼神重新变得麻木而坚定。 是啊,想这些有什么用呢?他是大宋的兵,吃的是大宋的粮饷,拿的是陛下的赏钱。他的责任,就是听从号令,杀死每一个敢于反抗的敌人。 至于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老人、女人和孩子……或许,这就是战争本来的面目。 …… 夜风吹过灵州城,带走了硝烟,但带不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这座古老的城池已经改变了主人,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将永远留在历史的记忆中。 远处,兴庆府的方向传来了微弱的火光,那是安排的“信使”在连夜赶路,将灵州失陷的消息送给李乾顺。 第259章 铁血帝王令 格杀勿论章 在中军指挥所,赵桓正通过千里镜观察着城内的战况。看到自己的士兵在巷战中伤亡惨重,这位年轻的皇帝脸色越来越阴沉。 \"陛下,\"胡寅走到他身边,脸色忧虑,\"城内的抵抗比我们预想的要强烈得多。这些党项人简直就是以死相拼,我军伤亡很大。\" \"朕看到了。\"赵桓放下千里镜,眼中闪过一丝冷厉,\"这些党项人确实顽强,但也因此给我军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 折可求也走了过来:\"陛下,按照这个伤亡比例,即使我们最终占领灵州,恐怕也要付出五千人以上的代价。这对我们后续的西征计划会有很大影响。\" \"五千人\"赵桓在心中快速计算着。他的总兵力也不过两万多,如果在灵州就损失五千,后面还怎么继续西征? \"陛下,\"胡寅小心翼翼地说道,\"臣以为,我们可以考虑招降。毕竟这些党项人也是无辜的百姓,如果能够\" \"招降?\"赵桓冷笑一声打断他,\"明仲,你看到刚才的战斗了吗?这些党项人根本不接受招降!他们宁死也不愿意投降!既然如此,朕还客气什么?\" 他转向折可求,声音变得冰冷:\"传令各部,但凡反抗者,格杀勿论!不管是军人还是平民,只要拿起武器对抗我军,一律斩杀!\" \"陛下!\"胡寅大惊,\"这样做会不会太\" \"太什么?太残忍?\"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明仲,朕问你,如果我们继续这样慢慢推进,要损失多少将士?这些将士都是大宋的子民,都是朕的臣民!朕难道要为了所谓的仁慈,让更多的宋军将士白白送命?\" 胡寅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从军事角度来说,赵桓的话确实有道理。 \"而且,\"赵桓继续说道,\"这些党项人如此顽抗,说明他们根本不会真心投降大宋。即使现在放过他们,将来也会成为后患。与其留着祸根,不如一次性解决!\" 折可求虽然心中也有些不忍,但作为军人,他更看重的是战争的胜负和将士的生命:\"臣遵旨!\" 很快,赵桓的命令传达到了前线的各个部队。 \"弟兄们!陛下有令!\"一名宋军校尉对着手下大声宣布,\"但凡反抗者,不论男女老幼,格杀勿论!\" 听到这个命令,一些宋军士兵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毕竟杀死武装的敌军是一回事,杀死平民又是另一回事。 但很快,战场的残酷现实就打消了他们的犹豫。 在一条小巷里,十几名宋军正在追击一群逃跑的党项人。突然,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党项少年从墙角跳出来,手中拿着一把菜刀就砍向最前面的宋军。 \"啊!\"那名宋军士兵被砍中手臂,鲜血直流。 \"小兔崽子!找死!\"愤怒的宋军立即反击,一枪就刺死了那个党项少年。 \"连孩子都这么凶狠!\"宋军士兵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少年,心中震撼,\"这些党项人真的是疯了!\" 类似的情况在城内到处都在发生。党项人的全民抵抗确实给宋军造成了巨大的麻烦,也让宋军士兵的心理发生了变化。 原本还有些同情心的宋军,在看到连妇女儿童都参与战斗后,心逐渐变硬了。他们开始严格执行赵桓的命令:但凡反抗者,格杀勿论。 战斗的激烈程度进一步升级。 在一座大宅院里,五十多名党项族人正在进行最后的抵抗。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拿着各种武器,准备与冲进来的宋军决一死战。 \"族人们!\"为首的老者白发苍苍,但声音依然洪亮,\"我们的祖先从贺兰山中走出,建立了大夏国。今日即使死在这里,也要让宋人知道,我们党项人的血不会白流!\" \"老爷子说得对!\"一个中年妇女举着一把菜刀,\"我们宁可死,也不能让宋人小看了我们!\" \"冲进去!\"院外的宋军队长下令。 激烈的战斗在院子里展开。虽然党项人勇敢,但毕竟缺乏训练和装备,很快就处于劣势。 那名老者虽然年事已高,但武艺不凡,手中的长剑银光闪闪,一连刺死了三名宋军。但终究寡不敌众,最后被十几支长枪同时刺中,壮烈牺牲。 \"阿爷!\"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看到老者倒下,眼中含泪,但仍然举着手中的短刀冲向宋军。 \"住手!她只是个孩子!\"一名宋军士兵看到少女的年纪,心中不忍。 但少女已经冲到了近前,短刀狠狠地刺向那名士兵的腹部。虽然力气不大,但也在铠甲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该死!\"那名士兵虽然没有受伤,但被激怒了,一枪就结束了少女的生命。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少女,那名士兵心中五味杂陈。但战争就是这样残酷,容不得半点温情。 战斗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院子里的党项人全部战死,没有一个投降。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诠释了什么叫做宁死不屈。 类似的战斗在灵州城内到处都在进行。党项人的顽强抵抗让这场巷战变得异常血腥和残酷。 到了夜晚,大部分抵抗都被扑灭了。灵州城内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在内城的核心区域,李仁孝正率领着最后的三百多名西夏士兵,在一座高大的钟楼里进行最后的抵抗。 \"将军,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嵬名布仁的声音有些沙哑,\"外面至少有两千宋军。\" \"老夫知道。\"李仁孝平静地说道,\"从决定坚守灵州的那一刻起,老夫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 他看着身边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眼中满含深情:\"弟兄们,能和你们一起战斗到最后,老夫此生无憾了。\" \"将军!\"所有士兵都眼含热泪。 \"但是,\"李仁孝突然严厉起来,\"老夫有一个要求!绝不能让宋人活捉我们!我们是大夏的军人,是党项人的骄傲!即使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楼下,宋军已经开始了最后的攻击。 \"冲上去!活捉李仁孝!\"宋军指挥官下令。 但迎接他们的是更加疯狂的抵抗。李仁孝等人完全是以死相拼的打法,每个人都想在临死前多杀几个敌人。 激战中,李仁孝一剑砍死一名宋军后,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剧痛。回头一看,一支长枪已经刺穿了他的后背。 \"老将军!\"嵬名布仁惊呼着冲过来,但也被几支长枪同时刺中。 \"弟兄们来世还做党项人\"李仁孝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这句话,然后缓缓倒下。 随着李仁孝的战死,灵州城内最后的抵抗也结束了。 夜深人静时,整个灵州城一片死寂。赵桓站在城墙上,看着下方这座被鲜血染红的古城,心情复杂。 \"陛下,\"胡寅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灵州已经完全占领。但是\" \"但是什么?\" \"我军伤亡三千八百人,党项人死伤超过两万。\"胡寅叹了口气,\"如此惨烈的杀戮,恐怕会被史书记载为暴政。\" 赵桓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说道:\"明仲,朕知道你的担心。但是,如果朕不这样做,死的就是更多的宋军将士。作为皇帝,朕必须为自己的臣民负责。\" \"可是陛下\" \"历史自有公论。\"赵桓打断他,\"朕相信,后世的史官会理解朕的苦衷。而且,这些党项人如此顽抗,说明他们根本不可能真心归附大宋。与其留着后患,不如一次性解决。\" 胡寅不再说话,但心中的忧虑并没有消除。 \"传令下去,\"赵桓继续说道,\"厚葬李仁孝等西夏将领。他们虽然是敌人,但也是值得尊敬的勇士。\" \"是。\" \"另外,派人将灵州被攻破的消息传给李乾顺。告诉他,如果他还不出来决战,朕就要攻打兴庆府了。\" \"臣遵旨。\" 夜色渐深,火把的光芒在残破的坊巷间跳跃,照亮了一张张年轻而疲惫的宋军士卒的脸庞。 之前在街垒战斗中,一枪刺死那个党项少年的宋兵,正靠在一段断墙边,大口喘着粗气。他叫王琦,才从军半年。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如此惨烈的巷战,也是他第一次杀死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弟弟还小的“敌人”。 他身边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一个水囊:“想啥呢?别看了,看多了夜里睡不着。” 王琦没接水囊,只是怔怔地望着不远处一具小小的尸体,那是一个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生锈菜刀的党项女孩,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在质问着什么。下午的激战中,正是这个女孩疯狂地冲向他,被他身边的同袍一刀砍倒。 “老哥,”王琦声音有些干涩,“你说……他们为啥不投降?连女人和娃儿都……都不要命了?” 老兵灌了一口水,抹了把嘴,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混在一起,看不清表情:“谁知道呢?或许在他们眼里,咱们才是要抢他们屋子、夺他们粮食的强盗。上了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老兵站起身,踢了踢王成:“别想了,赶紧收拾一下,都头让咱们去那边清点伤员。咱们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宋才来这鬼地方的。咱们的兄弟死了几千多,不想着给他们报仇,想这些没用的干啥?” 王琦沉默着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枪尖上的血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暗沉。他不再去看那具女孩的尸体,眼神重新变得麻木而坚定。 是啊,想这些有什么用呢?他是大宋的兵,吃的是大宋的粮饷,拿的是陛下的赏钱。他的责任,就是听从号令,杀死每一个敢于反抗的敌人。 至于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老人、女人和孩子……或许,这就是战争本来的面目。 …… 夜风吹过灵州城,带走了硝烟,但带不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这座古老的城池已经改变了主人,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将永远留在历史的记忆中。 远处,兴庆府的方向传来了微弱的火光,那是安排的“信使”在连夜赶路,将灵州失陷的消息送给李乾顺。 第260章 孤城泣血传凶讯 龙庭惊变议降战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兴庆府。 深秋的寒风,带着贺兰山深处彻骨的凉意,吹过这座屹立于西北大地近两百年的雄城。往日里,即便是这个时节,城中往来的回鹘商旅、党项贵胄依然能给街市带来几分喧嚣。 而今,整座兴庆府却像被一层无形的冰壳笼罩,死气沉沉。 城门盘查之严,前所未有。坊市间的酒肆茶楼,也早已没了高谈阔论的豪客,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影,用眼角的余光交换着彼此的惊恐与不安。 关于南方战事的流言,已悄然流传了数日。起初只是捕风捉影,说灵州方向战事不利,可枢密院随即下达的封口令,以及街面上陡然增多的巡逻甲士,反而证实了这绝非空穴来风。 压抑的暗流,在今日清晨,被一阵凄厉的马蹄声彻底撕碎。 三骑快马自南门方向狂奔而来,为首的一骑在抵达皇城宫门前时,战马悲鸣一声,口吐白沫,轰然倒地。马上的骑士翻滚在地,不等卫士上前,便挣扎着爬起,他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浸透,盔甲上还插着一支断箭,声音嘶哑地对着宫门嘶吼: “报——会州!会州急报!!” 几乎是同一时刻,西门方向,亦有数名尘土满面、狼狈不堪的军士,疯了一般地冲向枢密院衙署,口中反复念叨着几个字:“灵州……灵州……” 半个时辰后,崇政殿。 殿内灯火通明,却冰冷得如同冬日的冰窖。夏崇宗李乾顺端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手指死死地抠着龙椅的扶手。 殿下,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惊骇与难以置信。 就在刚才,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告急军报,如同两记重锤,彻底击碎了西夏朝堂最后的幻想。 会州,这座东南门户,在宋将李进部的猛攻之下,失守了。守将野利遇乞力战殉国。派去增援的五千兵马,被宋军一部在半道上用一种闻所未闻的战法,打得几近全军覆没。 而更致命的打击,来自灵州。 那名侥幸从灵州逃回的百夫长,此刻就跪在大殿中央,他没有哭嚎,也没有语无伦次,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被巨大恐惧攫住了灵魂的语调,平静地复述着他亲眼所见的末日景象。 “宋人……宋人的炮,不像我们以往见过的抛石机。那是一种黑色的铁筒,能发出雷鸣,喷出火光。它打出的不是石头,是铁球。一个铁球,就能将数尺厚的城墙砸开一个大洞。” “灵州南门,只撑了不到一个时辰。” 听到这里,以勇武着称的枢密院左厢领军使赫连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毕露。 那百夫长仿佛没有看到群臣的反应,继续用他那没有起伏的声调说着:“城破后,是巷战。宋帝赵桓下了令,凡持械者,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扫过一张张煞白的脸。 “男人,女人,老人……甚至是半大的孩子,只要手里拿着菜刀、木棍,宋军的长枪……就会毫不犹豫地刺过去。卑职亲眼看见,铁匠阿布,那个能打出最好弯刀的阿布,他和他十二岁的儿子,就死在街口的那个拐角。他儿子手里,只拿着一把小铁锤。” “李仁孝老将军,率三百亲卫死守钟楼,最后……全部战死。宋军冲上楼的时候,老将军身上,中了十一枪,三支箭。” 大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陛下想知道卑职是怎么回来的?”百夫长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是宋帝赵桓,放我回来的。” “城中抵抗结束后,一个宋军将官找到了我。他告诉我,他们的皇帝说,我是条好汉,能从那样的巷战里活下来,不容易,赏我一条命,让我回来给陛下报个信。” 百夫长缓缓抬起头,第一次直视龙椅上已经面无人色的李乾顺,一字一顿地复述道: “他让我告诉陛下:‘李仁孝是条忠犬,朕已下令厚葬。你李乾顺若还有半分人主之气,便该亲自来灵州,为你的忠犬收尸。朕……就在那里等你。’” 这句话,像一根根淬了冰的毒针,扎进了在场每一位西夏重臣的心里。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胜券在握的戏弄。 “砰!” 李乾顺猛地一拍龙案,霍然起身,他想发怒,想咆哮,但巨大的恐惧让他连声音都变了调:“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赵桓小儿,安敢如此辱我!” 他环视殿下,目光在每一个大臣的脸上扫过,急切地想要寻找一丝支持,一丝希望。然而,他只看到了恐惧、茫然和死寂。 “赫连雄!你不是说宋人是绵羊吗?现在呢!这头绵羊已经咬断了我们的喉咙!你倒是说话啊!” 赫连雄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颤,跪伏在地,声如蚊蚋:“陛下……臣……臣罪该万死!臣未曾料到,宋军……竟有此等神鬼莫测的利器……” “利器?!”李乾顺的声音变得尖利,“一句利器,就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吗?!” “拓跋守寂!”他的目光又转向须发皆白的国相,“你!你不是说要议和吗?议啊!你去跟赵桓议!你去告诉他,我大夏愿意多给他一些岁币,愿意把公主嫁给他!你去问问他,肯不肯收兵!” 拓跋守寂老泪纵横,匍匐在地,一言不发。他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主战的,没了底气;主和的,没了筹码。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陛下,事已至此,再争辩战与和,已无意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礼部尚书李仁爱缓缓从队列中走出。他的官袍依旧整洁,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那张脸上,却看不到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 他没有跪下,只是对着龙椅上的李乾顺,微微躬了躬身。 “陛下可还记得,老臣出使汴京归来时,呈上的那份奏疏?陛下又可曾记得那俩名被杀的宋使?”李仁爱缓缓说道,“老臣说过,宋帝赵桓,其人深不可测,其志非止于守成。他看我大夏的眼神,非是邻邦,而是……猎物。”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殿内神情各异的同僚。 “那时,诸位大人,有的说老臣危言耸听,有的说老臣被南人吓破了胆。察哥大将军更是当庭嘲笑老臣,说只需三万铁鹞子,便可直捣汴京。” “如今,宋帝亲率大军,就在灵州。他的炮,能轰开我们的城;他的雷,能炸碎我们的阵;他的兵,敢屠戮我们的民。现在,老臣想问问诸位大人,也想问问陛下,”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们,拿什么去挡?” 没有人回答。 李仁爱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然后重新面向李乾顺,那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深深的怜悯。 “陛下,丢掉幻想。宋帝赵桓,他不是来要钱,也不是来要地。他是来……收回他认为本就该属于他赵家的东西。” 他缓缓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仪式感。 “如今,摆在我大夏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其一,开兴庆府城门,君臣缟素,俯首请降。或可保全宗庙,陛下与族人,亦可如前朝故主,在汴京城中做一富家翁,了此残生。” “其二,”李仁爱说到这里,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说道,“尽起我大夏最后的老弱病残,与城外数十万虎狼之师,做一场……玉石俱焚的了断。如此,或可……无愧于列祖列宗。”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大殿中央,仿佛一尊石像。 而龙椅之上,李乾顺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称臣,还是亡国? 这两个选择,就像两条同样通往地狱的道路,摆在了他的面前。他看着殿下那一双双或绝望、或恐惧、或茫然的眼睛,第一次感到,自己头上的这顶王冠,是如此的沉重,又如此的……可笑。 第260章 孤城泣血传凶讯 龙庭惊变议降战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兴庆府。 深秋的寒风,带着贺兰山深处彻骨的凉意,吹过这座屹立于西北大地近两百年的雄城。往日里,即便是这个时节,城中往来的回鹘商旅、党项贵胄依然能给街市带来几分喧嚣。 而今,整座兴庆府却像被一层无形的冰壳笼罩,死气沉沉。 城门盘查之严,前所未有。坊市间的酒肆茶楼,也早已没了高谈阔论的豪客,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影,用眼角的余光交换着彼此的惊恐与不安。 关于南方战事的流言,已悄然流传了数日。起初只是捕风捉影,说灵州方向战事不利,可枢密院随即下达的封口令,以及街面上陡然增多的巡逻甲士,反而证实了这绝非空穴来风。 压抑的暗流,在今日清晨,被一阵凄厉的马蹄声彻底撕碎。 三骑快马自南门方向狂奔而来,为首的一骑在抵达皇城宫门前时,战马悲鸣一声,口吐白沫,轰然倒地。马上的骑士翻滚在地,不等卫士上前,便挣扎着爬起,他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浸透,盔甲上还插着一支断箭,声音嘶哑地对着宫门嘶吼: “报——会州!会州急报!!” 几乎是同一时刻,西门方向,亦有数名尘土满面、狼狈不堪的军士,疯了一般地冲向枢密院衙署,口中反复念叨着几个字:“灵州……灵州……” 半个时辰后,崇政殿。 殿内灯火通明,却冰冷得如同冬日的冰窖。夏崇宗李乾顺端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手指死死地抠着龙椅的扶手。 殿下,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惊骇与难以置信。 就在刚才,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告急军报,如同两记重锤,彻底击碎了西夏朝堂最后的幻想。 会州,这座东南门户,在宋将李进部的猛攻之下,失守了。守将野利遇乞力战殉国。派去增援的五千兵马,被宋军一部在半道上用一种闻所未闻的战法,打得几近全军覆没。 而更致命的打击,来自灵州。 那名侥幸从灵州逃回的百夫长,此刻就跪在大殿中央,他没有哭嚎,也没有语无伦次,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被巨大恐惧攫住了灵魂的语调,平静地复述着他亲眼所见的末日景象。 “宋人……宋人的炮,不像我们以往见过的抛石机。那是一种黑色的铁筒,能发出雷鸣,喷出火光。它打出的不是石头,是铁球。一个铁球,就能将数尺厚的城墙砸开一个大洞。” “灵州南门,只撑了不到一个时辰。” 听到这里,以勇武着称的枢密院左厢领军使赫连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毕露。 那百夫长仿佛没有看到群臣的反应,继续用他那没有起伏的声调说着:“城破后,是巷战。宋帝赵桓下了令,凡持械者,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扫过一张张煞白的脸。 “男人,女人,老人……甚至是半大的孩子,只要手里拿着菜刀、木棍,宋军的长枪……就会毫不犹豫地刺过去。卑职亲眼看见,铁匠阿布,那个能打出最好弯刀的阿布,他和他十二岁的儿子,就死在街口的那个拐角。他儿子手里,只拿着一把小铁锤。” “李仁孝老将军,率三百亲卫死守钟楼,最后……全部战死。宋军冲上楼的时候,老将军身上,中了十一枪,三支箭。” 大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陛下想知道卑职是怎么回来的?”百夫长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是宋帝赵桓,放我回来的。” “城中抵抗结束后,一个宋军将官找到了我。他告诉我,他们的皇帝说,我是条好汉,能从那样的巷战里活下来,不容易,赏我一条命,让我回来给陛下报个信。” 百夫长缓缓抬起头,第一次直视龙椅上已经面无人色的李乾顺,一字一顿地复述道: “他让我告诉陛下:‘李仁孝是条忠犬,朕已下令厚葬。你李乾顺若还有半分人主之气,便该亲自来灵州,为你的忠犬收尸。朕……就在那里等你。’” 这句话,像一根根淬了冰的毒针,扎进了在场每一位西夏重臣的心里。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胜券在握的戏弄。 “砰!” 李乾顺猛地一拍龙案,霍然起身,他想发怒,想咆哮,但巨大的恐惧让他连声音都变了调:“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赵桓小儿,安敢如此辱我!” 他环视殿下,目光在每一个大臣的脸上扫过,急切地想要寻找一丝支持,一丝希望。然而,他只看到了恐惧、茫然和死寂。 “赫连雄!你不是说宋人是绵羊吗?现在呢!这头绵羊已经咬断了我们的喉咙!你倒是说话啊!” 赫连雄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颤,跪伏在地,声如蚊蚋:“陛下……臣……臣罪该万死!臣未曾料到,宋军……竟有此等神鬼莫测的利器……” “利器?!”李乾顺的声音变得尖利,“一句利器,就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吗?!” “拓跋守寂!”他的目光又转向须发皆白的国相,“你!你不是说要议和吗?议啊!你去跟赵桓议!你去告诉他,我大夏愿意多给他一些岁币,愿意把公主嫁给他!你去问问他,肯不肯收兵!” 拓跋守寂老泪纵横,匍匐在地,一言不发。他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主战的,没了底气;主和的,没了筹码。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陛下,事已至此,再争辩战与和,已无意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礼部尚书李仁爱缓缓从队列中走出。他的官袍依旧整洁,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那张脸上,却看不到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 他没有跪下,只是对着龙椅上的李乾顺,微微躬了躬身。 “陛下可还记得,老臣出使汴京归来时,呈上的那份奏疏?陛下又可曾记得那俩名被杀的宋使?”李仁爱缓缓说道,“老臣说过,宋帝赵桓,其人深不可测,其志非止于守成。他看我大夏的眼神,非是邻邦,而是……猎物。”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殿内神情各异的同僚。 “那时,诸位大人,有的说老臣危言耸听,有的说老臣被南人吓破了胆。察哥大将军更是当庭嘲笑老臣,说只需三万铁鹞子,便可直捣汴京。” “如今,宋帝亲率大军,就在灵州。他的炮,能轰开我们的城;他的雷,能炸碎我们的阵;他的兵,敢屠戮我们的民。现在,老臣想问问诸位大人,也想问问陛下,”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们,拿什么去挡?” 没有人回答。 李仁爱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然后重新面向李乾顺,那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深深的怜悯。 “陛下,丢掉幻想。宋帝赵桓,他不是来要钱,也不是来要地。他是来……收回他认为本就该属于他赵家的东西。” 他缓缓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仪式感。 “如今,摆在我大夏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其一,开兴庆府城门,君臣缟素,俯首请降。或可保全宗庙,陛下与族人,亦可如前朝故主,在汴京城中做一富家翁,了此残生。” “其二,”李仁爱说到这里,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说道,“尽起我大夏最后的老弱病残,与城外数十万虎狼之师,做一场……玉石俱焚的了断。如此,或可……无愧于列祖列宗。”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大殿中央,仿佛一尊石像。 而龙椅之上,李乾顺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称臣,还是亡国? 这两个选择,就像两条同样通往地狱的道路,摆在了他的面前。他看着殿下那一双双或绝望、或恐惧、或茫然的眼睛,第一次感到,自己头上的这顶王冠,是如此的沉重,又如此的……可笑。 第261章 残烛摇曳照遗策 孤臣诀别托遗孤 从崇政殿缓缓行出的那一刻,李仁爱感觉笼罩兴庆府上空的太阳,已经彻底失去了温度。他没有乘坐平日里那顶象征着礼部尚书身份的轿子,而是像一个最普通的老人,一步一步地,走在冰冷的长街上,身后只跟着一个面色惶恐的小厮。 街道上,死一般的寂静。往日里喧嚣的酒肆茶楼,此刻都门窗紧闭。偶尔有几个党项甲士组成的巡逻队快步走过,他们脸上的神情,不是威严,而是和街边那些从门缝里偷偷窥探的百姓一样的——惶恐。 李仁爱知道,灵州和会州惨败的消息,就像一场瘟疫,已经在城中悄然蔓延。大夏的子民,那些素来以悍勇自居的党项人,尝到了名为“绝望”的滋味。 回到尚书府,府门大开着。管家李福——一个跟随了他近四十年的汉人老仆,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看到老爷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李福心中“咯噔”一下,连忙迎了上来。 “老爷,您……您回来了?”李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宫里……议得如何了?” 李仁爱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苍老几分的忠仆,疲惫地摆了摆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一种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福伯,去,把大郎和明允叫到内堂来。还有,让府中所有人都到前院候着,我有话说。” “是,老爷。”李福不敢多问,他从老爷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已经读懂了一切。他躬着身子,快步向内院走去,心中却已是一片冰凉。 尚书府内堂,李仁爱的妻儿老小早已聚集在此。当李仁爱走进来的那一刻,满堂压抑的啜泣声再也控制不住,瞬间变成了响亮的哭嚎。他的长子,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弱书生,膝行几步,跪倒在地,抱住李仁爱的腿,泣不成声:“阿大(党项语,父亲)!孩儿都听说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大夏要亡了吗?” “哭什么?!”李仁爱陡然一声厉喝,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让整个内堂瞬间安静下来,“我还没死呢,你们就给我哭丧了?都给我站起来!像个样子!我李家的子孙,死,也要站着死!”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泪痕满面的脸,最后落在了自己年仅八岁的长孙李明允身上。那孩子虽然也眼圈泛红,却死死咬着嘴唇,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李仁爱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温情。他走过去,将孙儿拉到身前,从腰间解下那枚跟随了他半生、用上好和田玉雕刻而成的礼部尚书大印,郑重地塞到孩子的小手里。 “明允,拿着。” 李明允的小手捧着那沉甸甸的玉印,有些不知所措:“祖父……” “这是我们李家的根。”李仁爱缓缓说道,他又从怀中取出几本用厚牛皮纸精心包裹的书册,上面的文字并非汉字,而是扭曲如蚯蚓般的西夏文。“还有这些,是我们党项人自己的文字,记录着我们的祖先是如何从马背上打下这片基业的。明允,你要记住,无论将来这天下换了谁的旗号,我们都是党项人。这几本书,你要好好读,读懂了,就知道我们从哪里来,该往哪里去。” 他蹲下身,与孙儿平视,苍老的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稚嫩的脸庞,一字一顿地说道:“爷爷能教你的不多了。往后,要读书,要明理。但切记,不要想着复仇,那只会给族人带来更多的灾难。要学着活下去,像沙漠里的骆驼草一样,风沙再大,也要坚韧地活下去。答应祖父,好吗?” 李明允似懂非懂,但看着祖父那充满恳求的眼神,他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李仁爱欣慰地笑了笑,站起身,转向自己的长子,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身为长子,要照顾好你的母亲和孩子。明日一早,变卖府中所有值钱的细软,换成金银。如果……如果城破,就带着他们往南走。去找宋人的官府,告诉他们,你们是读书人,不是拿刀的武夫。宋人的皇帝,或许……会给读书人一条活路。” 长子哭着磕头:“阿大!我们不走!要死一起死!” “混账!”李仁t爱一脚将他踹开,“死,谁不会?活着才难!我李家的香火,不能断在你手里!这是命令!” 安排完家事,李仁爱不再看众人一眼,转身独自向书房走去。他的背影在众人眼中显得无比萧索,却又无比坚定。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李仁爱屏退了所有人,甚至没有让福伯进来伺候。他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他没有选择白绫或毒酒,那是一个失败者才有的结局。他,李仁爱,大夏国的礼部尚书,即便要死,也要以一个臣子的身份,完成最后一件事。 他平静地在书案前坐下,亲手研墨,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 笔尖蘸饱了墨,在纸上却久久没有落下。他想说的太多,西夏的积弊,党项的民风,君主的昏聩,朝臣的短视……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许久,他终于落笔。这一次,他没有用西夏文,而是用一手极为工整的汉隶,写下了奏疏的抬头——《夏国罪臣李仁爱泣血叩奏大宋皇帝陛下》。 奏疏中,他不再以“敌国之臣”自居,而是以一个历史见证者的身份,剖析西夏立国之本、积弊之根源、党项民风之悍勇、以及西北地理之复杂。他没有为李乾顺辩解,反而痛陈其罪,认为其首鼠两端、贪图小利,终将大夏引向绝路。 他恳请赵桓在占领西夏后,能够善待无辜的党\"项百姓,给予他们一条生路。他写道:“党项之民,非不忠勇,然其主昏聩,其臣贪鄙,致有今日之祸。陛下若行雷霆,玉石俱焚,西北之地,十年不宁。若施怀柔,区别首恶胁从,则可迅速安定,为陛下守西陲门户……” 他又大胆建言,建议宋朝在占领西夏后,不可尽废其俗,当保留部分部族首领,以夷制夷,方能长久稳固西北。 这既是一份“遗策”,也是一份一个臣子对本民族最后的守护,更是一个政治家在生命尽头,对另一个强大君主的最后“说教”。 写完奏疏,天已蒙蒙亮。李仁爱仔细地将奏疏用火漆封好,在封口处,盖上了自己的私印。他将这封信放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然后,从书案的暗格中,取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这是他年轻时,行走沙场时所用的防身之物,锋利异常。 他走到窗前,最后看了一眼兴庆府的晨曦,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解脱的微笑。 “大夏……完了。老夫……也该走了。” 他举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脏。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整洁的官袍。他靠在墙边,缓缓滑落,眼中最后的光芒,望向的是东方——大宋的方向。 就在李仁爱自尽的同一时刻,尚书府的后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老管家福伯,一身布衣,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怀中紧紧揣着另一封信。这是昨夜老爷在召见家人前,单独交给他,并让他立下血誓,务必送到的信。 “福伯,”昨夜李仁爱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这府中,我唯一信得过的,只有你了。这封信,无关国事,只关乎我李家血脉,关乎万千党项百姓的生死。你不是党项人,宋军入城,或许不会为难你。你拿着这封信,出城去,一路向南,找到宋军的大营,亲手交给他们的皇帝。告诉他,这是李仁爱最后的请求。” 福伯回头看了一眼这生活了四十年的府邸,老泪纵横。他知道,他自己这一走,怕是永别。但他更知道,怀里的这封信,承载着老爷最后的希望。 他抹去眼泪,毅然转身,消失在兴庆府清晨的薄雾之中。他要替老爷,完成这最后一次的“出使”。 而李仁爱以身殉国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半个时辰后,传遍了整个兴庆府,也传到了龙椅之上,那个已经六神无主的夏崇宗李乾顺的耳中。 第261章 残烛摇曳照遗策 孤臣诀别托遗孤 从崇政殿缓缓行出的那一刻,李仁爱感觉笼罩兴庆府上空的太阳,已经彻底失去了温度。他没有乘坐平日里那顶象征着礼部尚书身份的轿子,而是像一个最普通的老人,一步一步地,走在冰冷的长街上,身后只跟着一个面色惶恐的小厮。 街道上,死一般的寂静。往日里喧嚣的酒肆茶楼,此刻都门窗紧闭。偶尔有几个党项甲士组成的巡逻队快步走过,他们脸上的神情,不是威严,而是和街边那些从门缝里偷偷窥探的百姓一样的——惶恐。 李仁爱知道,灵州和会州惨败的消息,就像一场瘟疫,已经在城中悄然蔓延。大夏的子民,那些素来以悍勇自居的党项人,尝到了名为“绝望”的滋味。 回到尚书府,府门大开着。管家李福——一个跟随了他近四十年的汉人老仆,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看到老爷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李福心中“咯噔”一下,连忙迎了上来。 “老爷,您……您回来了?”李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宫里……议得如何了?” 李仁爱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苍老几分的忠仆,疲惫地摆了摆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一种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福伯,去,把大郎和明允叫到内堂来。还有,让府中所有人都到前院候着,我有话说。” “是,老爷。”李福不敢多问,他从老爷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已经读懂了一切。他躬着身子,快步向内院走去,心中却已是一片冰凉。 尚书府内堂,李仁爱的妻儿老小早已聚集在此。当李仁爱走进来的那一刻,满堂压抑的啜泣声再也控制不住,瞬间变成了响亮的哭嚎。他的长子,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弱书生,膝行几步,跪倒在地,抱住李仁爱的腿,泣不成声:“阿大(党项语,父亲)!孩儿都听说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大夏要亡了吗?” “哭什么?!”李仁爱陡然一声厉喝,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让整个内堂瞬间安静下来,“我还没死呢,你们就给我哭丧了?都给我站起来!像个样子!我李家的子孙,死,也要站着死!”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泪痕满面的脸,最后落在了自己年仅八岁的长孙李明允身上。那孩子虽然也眼圈泛红,却死死咬着嘴唇,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李仁爱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温情。他走过去,将孙儿拉到身前,从腰间解下那枚跟随了他半生、用上好和田玉雕刻而成的礼部尚书大印,郑重地塞到孩子的小手里。 “明允,拿着。” 李明允的小手捧着那沉甸甸的玉印,有些不知所措:“祖父……” “这是我们李家的根。”李仁爱缓缓说道,他又从怀中取出几本用厚牛皮纸精心包裹的书册,上面的文字并非汉字,而是扭曲如蚯蚓般的西夏文。“还有这些,是我们党项人自己的文字,记录着我们的祖先是如何从马背上打下这片基业的。明允,你要记住,无论将来这天下换了谁的旗号,我们都是党项人。这几本书,你要好好读,读懂了,就知道我们从哪里来,该往哪里去。” 他蹲下身,与孙儿平视,苍老的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稚嫩的脸庞,一字一顿地说道:“爷爷能教你的不多了。往后,要读书,要明理。但切记,不要想着复仇,那只会给族人带来更多的灾难。要学着活下去,像沙漠里的骆驼草一样,风沙再大,也要坚韧地活下去。答应祖父,好吗?” 李明允似懂非懂,但看着祖父那充满恳求的眼神,他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李仁爱欣慰地笑了笑,站起身,转向自己的长子,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身为长子,要照顾好你的母亲和孩子。明日一早,变卖府中所有值钱的细软,换成金银。如果……如果城破,就带着他们往南走。去找宋人的官府,告诉他们,你们是读书人,不是拿刀的武夫。宋人的皇帝,或许……会给读书人一条活路。” 长子哭着磕头:“阿大!我们不走!要死一起死!” “混账!”李仁t爱一脚将他踹开,“死,谁不会?活着才难!我李家的香火,不能断在你手里!这是命令!” 安排完家事,李仁爱不再看众人一眼,转身独自向书房走去。他的背影在众人眼中显得无比萧索,却又无比坚定。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李仁爱屏退了所有人,甚至没有让福伯进来伺候。他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他没有选择白绫或毒酒,那是一个失败者才有的结局。他,李仁爱,大夏国的礼部尚书,即便要死,也要以一个臣子的身份,完成最后一件事。 他平静地在书案前坐下,亲手研墨,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 笔尖蘸饱了墨,在纸上却久久没有落下。他想说的太多,西夏的积弊,党项的民风,君主的昏聩,朝臣的短视……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许久,他终于落笔。这一次,他没有用西夏文,而是用一手极为工整的汉隶,写下了奏疏的抬头——《夏国罪臣李仁爱泣血叩奏大宋皇帝陛下》。 奏疏中,他不再以“敌国之臣”自居,而是以一个历史见证者的身份,剖析西夏立国之本、积弊之根源、党项民风之悍勇、以及西北地理之复杂。他没有为李乾顺辩解,反而痛陈其罪,认为其首鼠两端、贪图小利,终将大夏引向绝路。 他恳请赵桓在占领西夏后,能够善待无辜的党\"项百姓,给予他们一条生路。他写道:“党项之民,非不忠勇,然其主昏聩,其臣贪鄙,致有今日之祸。陛下若行雷霆,玉石俱焚,西北之地,十年不宁。若施怀柔,区别首恶胁从,则可迅速安定,为陛下守西陲门户……” 他又大胆建言,建议宋朝在占领西夏后,不可尽废其俗,当保留部分部族首领,以夷制夷,方能长久稳固西北。 这既是一份“遗策”,也是一份一个臣子对本民族最后的守护,更是一个政治家在生命尽头,对另一个强大君主的最后“说教”。 写完奏疏,天已蒙蒙亮。李仁爱仔细地将奏疏用火漆封好,在封口处,盖上了自己的私印。他将这封信放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然后,从书案的暗格中,取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这是他年轻时,行走沙场时所用的防身之物,锋利异常。 他走到窗前,最后看了一眼兴庆府的晨曦,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解脱的微笑。 “大夏……完了。老夫……也该走了。” 他举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脏。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整洁的官袍。他靠在墙边,缓缓滑落,眼中最后的光芒,望向的是东方——大宋的方向。 就在李仁爱自尽的同一时刻,尚书府的后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老管家福伯,一身布衣,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怀中紧紧揣着另一封信。这是昨夜老爷在召见家人前,单独交给他,并让他立下血誓,务必送到的信。 “福伯,”昨夜李仁爱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这府中,我唯一信得过的,只有你了。这封信,无关国事,只关乎我李家血脉,关乎万千党项百姓的生死。你不是党项人,宋军入城,或许不会为难你。你拿着这封信,出城去,一路向南,找到宋军的大营,亲手交给他们的皇帝。告诉他,这是李仁爱最后的请求。” 福伯回头看了一眼这生活了四十年的府邸,老泪纵横。他知道,他自己这一走,怕是永别。但他更知道,怀里的这封信,承载着老爷最后的希望。 他抹去眼泪,毅然转身,消失在兴庆府清晨的薄雾之中。他要替老爷,完成这最后一次的“出使”。 而李仁爱以身殉国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半个时辰后,传遍了整个兴庆府,也传到了龙椅之上,那个已经六神无主的夏崇宗李乾顺的耳中。 第262章 后宫泣血悔当初 孤王独叹负江山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巳时二刻,兴庆府后宫,梨花院。 李乾顺踉踉跄跄地推开寝宫的朱红大门,如同一个被追杀的野兽般跌撞而入。 身后跟着的几名内侍和宫女,都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得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李仁爱以身殉国的消息,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彻底击垮了这位西夏国主最后的心理防线。 从崇政殿狼狈逃出的这一路上,他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个令他心胆俱寒的消息——连李仁爱都绝望到要以死明志了,这大夏,真的是彻底完了吗? \"都滚!统统给朕滚!\"李乾顺转身对着门外咆哮,声音嘶哑得如同野兽的嚎叫,\"谁敢进来,朕杀了谁!\" 宫女太监们如蒙大赦,慌忙退下。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李乾顺一人。 他跌坐在龙榻之上,双手死死抱着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四十三岁的年纪,此刻却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李仁爱李仁爱啊\"他嘴中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连你连你都不肯陪朕了\" 梨花院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檐角偶尔传来的风铃声,在这深秋的寒风中发出空洞的叮当声,如同为这个即将覆灭的王朝奏响的挽歌。 李乾顺缓缓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向寝宫正中悬挂的那幅巨大画像——那是他的祖父,西夏的开国皇帝李元昊。画中的李元昊身着明黄龙袍,威风凛凛,那双目光炯炯的眼睛仿佛正在俯视着自己这个不肖子孙。 \"列祖列宗啊\"李乾顺突然跪倒在地,对着画像叩首不止,泪水如雨般滚落,\"不孝子孙李乾顺,愧对祖宗基业!愧对党项万民!\" 他爬到画像前,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摸那张威严的面孔,却又不敢,手停在半空中瑟瑟发抖。 \"太祖爷爷,您当年纵横西北,连宋辽都要让您三分。您若泉下有知,看到如今的局面,该有多么痛心啊\" 他想起了祖父李元昊的辉煌战绩:三川口大败宋军,好水川歼灭任福全军,定川寨重创韩琦、范仲淹那时的西夏,是何等的威风!连大宋的仁宗皇帝,都要主动求和,年年纳贡! 而如今呢?自己这个后代,却要向宋人俯首称臣,甚至连称臣的机会都未必有了 \"都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啊\"李乾顺双拳狠狠捶打着地面,直到手背血肉模糊,\"朕若是有太祖爷爷一半的英明神武,何至于有今日之祸?\" 他站起身,在寝宫内踱来踱去,脚步凌乱,就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喃喃自语几句,神情时而愤怒,时而绝望,时而又带着深深的懊悔。 \"秦桧王彦升\"他突然停下脚步,脸上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朕为何要杀他们?为何要杀他们啊!\" 这是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一块石头。当初金人和赵桓都派了使者前来,他本想左右逢源,两边都不得罪。但察哥那个蠢货,竟然在金殿之上当着自己的面杀死了宋使! 当时的他,被察哥的\"忠勇\"所感动,竟然同意了这个愚蠢至极的决定。他以为杀死宋使,就表明了西夏与金国结盟的决心,就能换来金人的全力支持。 但他哪里想到,这个决定会引来如此可怕的后果? \"朕若是当时不杀宋使,而是将察哥绑了送给赵桓请罪,或许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李乾顺越想越后悔,忍不住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蠢!愚蠢!朕怎么就那么蠢!不,不是我蠢,是察哥!\" 他想起了李仁爱当时的反对。那位老臣跪在地上,哭着劝他三思而后行,说宋使不可杀,杀了就是不死不休的血仇。但他当时被察哥的慷慨激昂冲昏了头脑,竟然斥责李仁爱\"胆小如鼠,有辱国体\"。 \"李仁爱李仁爱说得对啊\"李乾顺痛苦地抱着头,\"朕不该杀宋使,更不该相信金人的承诺!朕这是引狼入室,自取灭亡啊!\" 他想起了当初金国使者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西夏与金国结盟,共同对付大宋,金国愿意出兵十万,与西夏东西夹击,必能一举灭宋,到时候河西走廊尽归西夏,中原富庶之地也可分一杯羹。 那画面是多么诱人啊!李乾顺做梦都想着能够重现祖父的辉煌,甚至超越祖父,成为真正统一西北的霸主。 但现实却给了他最残酷的一记耳光。 \"金人!金人这些无耻的蛮夷!\"李乾顺愤怒地吼道,\"满口仁义道德,其实全是欺骗!什么东西夹击?什么十万大军?到了关键时刻,金人的大军在哪里?在哪里啊!\" 从前几日收到的情报来看,金国非但没有如约出兵支援西夏,反而自顾不暇。河北的挞懒被岳飞打得焦头烂额,河东的兀术被韩世忠拖住脱不开身。金国的所谓\"十万援军\",根本就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朕真是瞎了眼,竟然相信了金人的鬼话!\"李乾顺狠狠地踢翻了一张紫檀木桌案,上面的文房四宝散落一地,\"朕应该听李仁爱的话,与宋人议和,而不是与虎谋皮,指望金人!\" 他想起了李仁爱生前多次的劝谏。这位饱学之士早就看透了金人的本质——他们只是想利用西夏拖住宋军,为自己争取时间,根本没有真心帮助西夏的意思。 \"东胡戎狄,恃强凌弱,岂有信义可言?\"李仁爱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陛下若与之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必受其害!\" 当时的李乾顺觉得李仁爱过于谨慎,缺乏开拓进取的雄心。现在想来,李仁爱才是真正的智者,而自己,不过是个被野心蒙蔽了双眼的蠢货。 \"朕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满朝文武,害了党项万民\"李乾顺越想越绝望,\"灵州数万军民,会州守军,都是因为朕的愚蠢决定而丧命朕是千古罪人啊!\" 他跌坐在榻上,想起了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忠臣良将。李仁孝,那个征战半生的老将军,就这样死在了灵州城头;野利遇乞,那个勇猛无双的猛将,也战死在会州城下。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西夏的栋梁之材?哪一个不是忠心耿耿地为国效力?但就是因为自己的一个错误决定,他们全都白白送了性命! \"朕对不起他们对不起啊\"李乾顺泪如雨下,\"他们死得这么惨烈,都是朕害的!朕这个昏君,不配做他们的主人!\" 更让他痛苦的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找不到任何挽回的办法。金人靠不住,自己的军队又被宋军打得溃不成军,现在连最有智慧的李仁爱都以死明志了 \"朕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李乾顺抱着头痛哭,\"投降?朕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如何面对党项万民?死战?朕又拿什么去跟赵桓那小子拼?\" 他想起了赵桓通过那个百夫长传来的羞辱性话语,心中又涌起一阵愤怒和屈辱。但愤怒过后,剩下的只有更深的绝望。 人家有神机利器,有精兵强将,有用不完的钱粮军械。而自己呢?连兴庆府都只剩下不到三万老弱病残,库房里的钱粮也所剩无几。这样的实力对比,还谈什么决战? \"朕真是真是蠢到家了\"李乾顺自嘲地笑了笑,笑声中满含绝望,\"当初若是老老实实向宋人称臣,或许还能保住党项万民的性命。现在好了,进退两难,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透过雕花的窗棂望向外面的天空。天色阴沉,乌云密布,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压抑。 \"赵桓啊赵桓\"他喃喃自语,\"朕小瞧了你,真的小瞧了你朕以为你不过是个黄毛小子,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手段,如此心机\" 他想起了当初收到的关于赵桓的情报:年轻气盛,刚愚自用,很容易被激怒。当时的他还暗自得意,觉得这样的对手很好对付。 但现在看来,这些情报不是过时了,就是完全错误的。这个年轻的宋朝皇帝,不仅有雷霆手段,更有惊人的智慧和可怕的决断力。 从汴京保卫战开始,到现在的西征,赵桓的每一步都踩得极准,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反观自己,却像个小丑一样,一步错,步步错,直到现在的万劫不复。 \"朕输了彻底输了\"李乾顺无力地靠在窗边,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输给了一个比朕小十多岁的后生朕真是愧为人君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陛下陛下老奴有要事禀报\" 李乾顺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心腹太监李德全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何事?\" \"陛下,枢密院急报,宋军宋军已经开始向兴庆府进发了!按照探马回报的速度,最多七日,就能兵临城下!\"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彻底击垮了李乾顺最后的侥幸心理。他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七日!只有七日了! \"朕朕知道了\"李乾顺的声音彻底变了调,\"退下让朕让朕静一静\" 脚步声远去,寝宫内再次陷入死寂。 李乾顺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七日后,赵桓的大军就要到了。到那时,自己是战还是降?是死还是活? 一切的一切,都要在这七日内做出决定。而这个决定,将决定西夏的命运,决定党项万民的生死,也决定自己在历史上的评价。 \"朕朕真的走投无路了吗?\"李乾顺最后看了一眼祖父的画像,眼中的泪水再次涌出,\"太祖爷爷,您在天之灵,能否指点迷津,救救您这个不肖子孙啊\" 但画像依然是画像,不可能给他任何回答。能够拯救西夏,能够拯救自己的,只有他自己。 可他,还有这个能力吗? 第262章 后宫泣血悔当初 孤王独叹负江山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巳时二刻,兴庆府后宫,梨花院。 李乾顺踉踉跄跄地推开寝宫的朱红大门,如同一个被追杀的野兽般跌撞而入。 身后跟着的几名内侍和宫女,都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得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李仁爱以身殉国的消息,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彻底击垮了这位西夏国主最后的心理防线。 从崇政殿狼狈逃出的这一路上,他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个令他心胆俱寒的消息——连李仁爱都绝望到要以死明志了,这大夏,真的是彻底完了吗? \"都滚!统统给朕滚!\"李乾顺转身对着门外咆哮,声音嘶哑得如同野兽的嚎叫,\"谁敢进来,朕杀了谁!\" 宫女太监们如蒙大赦,慌忙退下。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李乾顺一人。 他跌坐在龙榻之上,双手死死抱着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四十三岁的年纪,此刻却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李仁爱李仁爱啊\"他嘴中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连你连你都不肯陪朕了\" 梨花院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檐角偶尔传来的风铃声,在这深秋的寒风中发出空洞的叮当声,如同为这个即将覆灭的王朝奏响的挽歌。 李乾顺缓缓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向寝宫正中悬挂的那幅巨大画像——那是他的祖父,西夏的开国皇帝李元昊。画中的李元昊身着明黄龙袍,威风凛凛,那双目光炯炯的眼睛仿佛正在俯视着自己这个不肖子孙。 \"列祖列宗啊\"李乾顺突然跪倒在地,对着画像叩首不止,泪水如雨般滚落,\"不孝子孙李乾顺,愧对祖宗基业!愧对党项万民!\" 他爬到画像前,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摸那张威严的面孔,却又不敢,手停在半空中瑟瑟发抖。 \"太祖爷爷,您当年纵横西北,连宋辽都要让您三分。您若泉下有知,看到如今的局面,该有多么痛心啊\" 他想起了祖父李元昊的辉煌战绩:三川口大败宋军,好水川歼灭任福全军,定川寨重创韩琦、范仲淹那时的西夏,是何等的威风!连大宋的仁宗皇帝,都要主动求和,年年纳贡! 而如今呢?自己这个后代,却要向宋人俯首称臣,甚至连称臣的机会都未必有了 \"都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啊\"李乾顺双拳狠狠捶打着地面,直到手背血肉模糊,\"朕若是有太祖爷爷一半的英明神武,何至于有今日之祸?\" 他站起身,在寝宫内踱来踱去,脚步凌乱,就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喃喃自语几句,神情时而愤怒,时而绝望,时而又带着深深的懊悔。 \"秦桧王彦升\"他突然停下脚步,脸上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朕为何要杀他们?为何要杀他们啊!\" 这是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一块石头。当初金人和赵桓都派了使者前来,他本想左右逢源,两边都不得罪。但察哥那个蠢货,竟然在金殿之上当着自己的面杀死了宋使! 当时的他,被察哥的\"忠勇\"所感动,竟然同意了这个愚蠢至极的决定。他以为杀死宋使,就表明了西夏与金国结盟的决心,就能换来金人的全力支持。 但他哪里想到,这个决定会引来如此可怕的后果? \"朕若是当时不杀宋使,而是将察哥绑了送给赵桓请罪,或许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李乾顺越想越后悔,忍不住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蠢!愚蠢!朕怎么就那么蠢!不,不是我蠢,是察哥!\" 他想起了李仁爱当时的反对。那位老臣跪在地上,哭着劝他三思而后行,说宋使不可杀,杀了就是不死不休的血仇。但他当时被察哥的慷慨激昂冲昏了头脑,竟然斥责李仁爱\"胆小如鼠,有辱国体\"。 \"李仁爱李仁爱说得对啊\"李乾顺痛苦地抱着头,\"朕不该杀宋使,更不该相信金人的承诺!朕这是引狼入室,自取灭亡啊!\" 他想起了当初金国使者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西夏与金国结盟,共同对付大宋,金国愿意出兵十万,与西夏东西夹击,必能一举灭宋,到时候河西走廊尽归西夏,中原富庶之地也可分一杯羹。 那画面是多么诱人啊!李乾顺做梦都想着能够重现祖父的辉煌,甚至超越祖父,成为真正统一西北的霸主。 但现实却给了他最残酷的一记耳光。 \"金人!金人这些无耻的蛮夷!\"李乾顺愤怒地吼道,\"满口仁义道德,其实全是欺骗!什么东西夹击?什么十万大军?到了关键时刻,金人的大军在哪里?在哪里啊!\" 从前几日收到的情报来看,金国非但没有如约出兵支援西夏,反而自顾不暇。河北的挞懒被岳飞打得焦头烂额,河东的兀术被韩世忠拖住脱不开身。金国的所谓\"十万援军\",根本就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朕真是瞎了眼,竟然相信了金人的鬼话!\"李乾顺狠狠地踢翻了一张紫檀木桌案,上面的文房四宝散落一地,\"朕应该听李仁爱的话,与宋人议和,而不是与虎谋皮,指望金人!\" 他想起了李仁爱生前多次的劝谏。这位饱学之士早就看透了金人的本质——他们只是想利用西夏拖住宋军,为自己争取时间,根本没有真心帮助西夏的意思。 \"东胡戎狄,恃强凌弱,岂有信义可言?\"李仁爱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陛下若与之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必受其害!\" 当时的李乾顺觉得李仁爱过于谨慎,缺乏开拓进取的雄心。现在想来,李仁爱才是真正的智者,而自己,不过是个被野心蒙蔽了双眼的蠢货。 \"朕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满朝文武,害了党项万民\"李乾顺越想越绝望,\"灵州数万军民,会州守军,都是因为朕的愚蠢决定而丧命朕是千古罪人啊!\" 他跌坐在榻上,想起了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忠臣良将。李仁孝,那个征战半生的老将军,就这样死在了灵州城头;野利遇乞,那个勇猛无双的猛将,也战死在会州城下。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西夏的栋梁之材?哪一个不是忠心耿耿地为国效力?但就是因为自己的一个错误决定,他们全都白白送了性命! \"朕对不起他们对不起啊\"李乾顺泪如雨下,\"他们死得这么惨烈,都是朕害的!朕这个昏君,不配做他们的主人!\" 更让他痛苦的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找不到任何挽回的办法。金人靠不住,自己的军队又被宋军打得溃不成军,现在连最有智慧的李仁爱都以死明志了 \"朕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李乾顺抱着头痛哭,\"投降?朕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如何面对党项万民?死战?朕又拿什么去跟赵桓那小子拼?\" 他想起了赵桓通过那个百夫长传来的羞辱性话语,心中又涌起一阵愤怒和屈辱。但愤怒过后,剩下的只有更深的绝望。 人家有神机利器,有精兵强将,有用不完的钱粮军械。而自己呢?连兴庆府都只剩下不到三万老弱病残,库房里的钱粮也所剩无几。这样的实力对比,还谈什么决战? \"朕真是真是蠢到家了\"李乾顺自嘲地笑了笑,笑声中满含绝望,\"当初若是老老实实向宋人称臣,或许还能保住党项万民的性命。现在好了,进退两难,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透过雕花的窗棂望向外面的天空。天色阴沉,乌云密布,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压抑。 \"赵桓啊赵桓\"他喃喃自语,\"朕小瞧了你,真的小瞧了你朕以为你不过是个黄毛小子,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手段,如此心机\" 他想起了当初收到的关于赵桓的情报:年轻气盛,刚愚自用,很容易被激怒。当时的他还暗自得意,觉得这样的对手很好对付。 但现在看来,这些情报不是过时了,就是完全错误的。这个年轻的宋朝皇帝,不仅有雷霆手段,更有惊人的智慧和可怕的决断力。 从汴京保卫战开始,到现在的西征,赵桓的每一步都踩得极准,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反观自己,却像个小丑一样,一步错,步步错,直到现在的万劫不复。 \"朕输了彻底输了\"李乾顺无力地靠在窗边,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输给了一个比朕小十多岁的后生朕真是愧为人君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陛下陛下老奴有要事禀报\" 李乾顺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心腹太监李德全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何事?\" \"陛下,枢密院急报,宋军宋军已经开始向兴庆府进发了!按照探马回报的速度,最多七日,就能兵临城下!\"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彻底击垮了李乾顺最后的侥幸心理。他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七日!只有七日了! \"朕朕知道了\"李乾顺的声音彻底变了调,\"退下让朕让朕静一静\" 脚步声远去,寝宫内再次陷入死寂。 李乾顺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七日后,赵桓的大军就要到了。到那时,自己是战还是降?是死还是活? 一切的一切,都要在这七日内做出决定。而这个决定,将决定西夏的命运,决定党项万民的生死,也决定自己在历史上的评价。 \"朕朕真的走投无路了吗?\"李乾顺最后看了一眼祖父的画像,眼中的泪水再次涌出,\"太祖爷爷,您在天之灵,能否指点迷津,救救您这个不肖子孙啊\" 但画像依然是画像,不可能给他任何回答。能够拯救西夏,能够拯救自己的,只有他自己。 可他,还有这个能力吗? 第263章 老仆千里送遗书 儒臣慧眼识忠魂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申时三刻,灵州城外,宋军大营。 夕阳西下,血色残阳将整个军营染成一片金红。经过连日的攻城血战,这支两万余人的大军此刻正在休整,但军营内外依然戒备森严。巡逻的哨兵每隔一刻钟就要换岗,探马更是来来往往,不断向中军大帐汇报着四面八方的军情。 在距离军营外围三里之处,一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老者正艰难地向这边走来。这便是李仁爱府中的老管家福伯,他已经连续赶了一夜一天的路,双脚早已磨出了血泡,但怀中那封沉甸甸的遗书,却给了他继续前行的力量。 \"站住!什么人?\"一队巡逻的宋军斥候发现了他,立即围了上来,长枪齐指,\"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福伯急忙停下脚步,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恶意,用带着浓重党项口音的汉话说道:\"军爷息怒!老汉不是细作,是来求见贵军主帅的!老汉有要事禀报!\" \"哼!又是一个想要投降的党项狗!\"为首的什长冷笑一声,\"滚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们陛下说了,要投降就让你们的皇帝李乾顺亲自来!其他人免谈!\" \"不是的,军爷!\"福伯急得额头冒汗,\"老汉不是来投降的!老汉是来送信的!是我家老爷的遗书!\" \"遗书?\"什长皱了皱眉,\"你家老爷是谁?\" \"我家老爷是是李仁爱!大夏礼部尚书李仁爱!\"福伯声音颤抖地说道,\"老爷昨日以身殉国,临终前托付老汉将这封遗书送给贵国皇帝陛下!求军爷行个方便,让老汉进营面圣!\" 什长一愣,他虽然不认识什么李仁爱,但听说是西夏的礼部尚书,倒也不敢小觑。不过军令如山,没有上级允许,绝不能放任何外人进营。 \"你说你是李仁爱的家奴?有何凭证?\"什长怀疑地打量着他,\"万一你是细作,想要混进营中刺杀陛下怎么办?\" 福伯闻言,立即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精美的荷包,里面装着李仁爱的私印和一块玉佩。\"军爷请看,这是我家老爷的私印和贴身玉佩,老汉岂敢作假?\" 什长仔细看了看,虽然不认识上面的西夏文字,但玉佩的质地和雕工确实不凡,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 \"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放你进营。\"什长摇摇头,\"军令如山,违者斩首!你若真有要事,就在这里等着,我派人去通报。信不信由上官定夺!\" 福伯心急如焚,他知道老爷的遗书事关重大,拖延一刻都是对老爷的不忠。但眼前这些宋军神情严肃,显然不是能够通融的。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一匹快马从军营方向驰来,马上坐着一个身穿青色儒衫的中年文士,正是随驾参赞胡寅。 胡寅奉赵桓之命前往灵州城中查看战后情况,此刻正要返回大营复命。看到前方有人聚集,便策马过来查看。 \"何事喧哗?\"胡寅在马上问道。 什长急忙抱拳行礼:\"禀报胡参赞,此人自称是西夏礼部尚书李仁爱的家奴,说要面见陛下,献上什么遗书。卑职不敢擅自做主,正要派人通报。\" \"李仁爱?\"胡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虽然没有去过西夏,但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在随驾参赞的职务中,他经常需要分析各国政情,自然知道李仁爱在西夏朝堂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胡寅翻身下马,走到福伯面前,仔细打量着这个风尘仆仆的老者。以他多年阅人的经验,眼前这个老人眼中虽然带着疲惫和悲伤,但却没有丝毫的狡诈和恶意,反而有一种令人敬佩的坚韧和忠诚。 \"老丈,你说你是李仁爱的家奴?\"胡寅温和地问道,\"李仁爱现在何处?为何要让你独自前来?\" 福伯见来人气度不凡,语气温和,知道遇到了能说话的人,急忙跪倒在地:\"回禀官人,老汉家老爷已于昨日晨时自尽殉国。临终前,老爷将这封遗书托付给老汉,命老汉务必亲手交给贵国皇帝陛下!\"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那封用黄绢包裹、火漆封口的书信,双手举过头顶。 胡寅心中一震,李仁爱自尽了?这可是西夏朝堂中少有的明智之士,他的死对于西夏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李仁爱自尽?\"胡寅沉声问道,\"可是因为灵州失守?\" \"正是。\"福伯老泪纵横,\"老爷在朝堂上直言西夏只有降与亡两条路,陛下陛下无言以对。老爷回府之后,安排完家事,便写下了这封遗书,然后然后以身殉国。临终前,老爷说这封信事关党项万民生死,务必要送到贵国皇帝手中!\" 胡寅接过书信,仔细查看封口上的火漆印记。这确实是官印的样式,而且封口完整,显然没有被拆开过。 \"老丈起来说话。\"胡寅扶起福伯,\"你可知这信中写了何事?\" \"老汉不识字,不知具体内容。\"福伯摇摇头,\"但老爷临终前说,这封信中有他对贵国皇帝的最后建言,关乎西北安定,关乎党项万民的生死存亡。还说还说这或许是化解仇恨、减少杀戮的最后机会。\" 胡寅听到这里,心中更加凝重。他知道,李仁爱既然以生命为代价写下这封信,其中的内容必然非同小可。 \"老丈,你可知李仁爱曾经去过我大宋?\"胡寅试探性地问道。 \"知道,知道!\"福伯连连点头,\"去年秋天,老爷曾经带着察哥将军去汴京商议榷场互市之事。回来后,老爷曾对夫人说,贵国皇帝年纪虽轻,但英明神武,绝非等闲之辈。\" 胡寅暗自点头,这更加证实了福伯的身份。关于李仁爱和察哥前往汴京一事,确实有记录,当时他们提出的条件涉及割让土地换取贸易特权,被赵桓断然拒绝。 \"老爷还说,\"福伯继续道,\"当时察哥将军在汴京城中颇有微词,认为贵国皇帝过于强硬,不知变通。但老爷却说,正是因为这种不妥协的态度,才让他看清了两国的实力对比,也让他更加坚信和平共处才是正道。\" 胡寅心中了然,难怪后来李仁爱在西夏朝堂上多次主张与大宋和解,原来早在那次出使中,他就已经看清了形势。 \"可惜察哥听不进老爷的劝告,\"福伯叹了口气,\"这才有了后来杀死宋使的祸事。老爷为此痛心疾首,曾在家中长叹,说察哥此举必将给大夏带来灭顶之灾。\" \"察哥杀宋使一事,李仁爱是何态度?\"胡寅紧追不舍。 \"老爷当时在朝堂上痛哭流涕,跪求陛下三思,说宋使不可杀,杀了就是不死不休的血仇。\"福伯回忆道,\"但陛下被察哥的慷慨激昂所迷惑,反而斥责老爷''胆小如鼠,有辱国体''。老爷回来后,在书房里独坐了一夜,第二天眼睛都哭肿了。\" 胡寅越听越觉得李仁爱确实是个明智之士,可惜生不逢时,遇到了李乾顺这样的昏主。 \"那李仁爱对当前的战局有何看法?\"胡寅问道。 \"老爷说,大夏败局已定,再无挽回的可能。\"福伯如实回答,\"但老爷也说,贵国皇帝虽然年轻,却心怀天下,必不会嗜杀成性。只要能够妥善处理战后事宜,或许党项万民还有一线生机。\" 胡寅听到这里,对李仁爱的敬意更深了一层。这位西夏的礼部尚书,即便在绝境中,想的仍然是如何为本民族争取生存空间,这种忠君爱民的情怀,确实令人敬佩。 \"老丈,你这一路辛苦了。\"胡寅诚恳地说道,\"李仁爱的忠义,本官深为敬佩。这封遗书,本官必定亲自呈献给陛下。\" \"多谢大官人!多谢大官人!\"福伯激动得又要下跪,被胡寅扶住。 \"你且随我回营,先休息用膳。\"胡寅吩咐身边的亲兵,\"给这位老丈安排住处,好生照料。\" \"遵命!\"亲兵立即应承。 胡寅重新上马,心中思绪万千。李仁爱的这封遗书,很可能会影响赵桓对西夏的最终处置方案。作为随驾参赞,他有责任向陛下详细汇报李仁爱的为人和这封信的来历。 一刻钟后,中军大帐。 赵桓正在与折可求商议下一步的进军计划,听到胡寅求见,便让其进帐。 \"臣胡寅叩见陛下。\"胡寅行礼后,将李仁爱的遗书双手呈上,\"陛下,臣刚才在营外遇到一位老者,自称是西夏礼部尚书李仁爱的家奴,献上李仁爱的遗书一封。\" \"李仁爱?\"赵桓接过书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朕记得此人,曾与察哥一同来汴京商议榷场互市。当时朕觉得此人颇有见识,只是提出的条件。。。,朕不能答应。\" \"正是此人。\"胡寅点头道,\"据其家奴所言,李仁爱已于昨日自尽殉国,临终前写下这封遗书,务必要其家奴送到陛下手中。\" 赵桓闻言一怔,随即叹了口气:\"可惜了,此人虽是敌国之臣,但确实是个明白人。朕原本还想着,若能收降此人,必能为朕治理西北出力。\" 说着,他拆开了火漆封口,展开书信细细阅读。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赵桓翻阅纸张的轻微声响。随着阅读的深入,赵桓的神情越来越凝重,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显然信中的内容引起了他的深思。 良久,赵桓放下书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明仲,你觉得李仁爱这个人如何?\"赵桓问道。 胡寅斟酌了一下,回答道:\"臣虽未曾与其谋面,但从其家奴的描述和这封遗书的内容来看,此人确实是个忠君爱民、深谋远虑的贤臣。可惜遇到李乾顺这样的昏主,才有今日之悲剧。\" \"朕也是这样想的。\"赵桓点点头,\"此人在信中所言,颇有见地。特别是关于战后治理西北的建议,值得朕深思。\" 折可求在旁听得有些糊涂,忍不住问道:\"陛下,李仁爱在信中说了什么?\" 赵桓将书信递给折可求:\"你也看看,这李仁爱临死前,还在为朕出谋划策,为党项万民请命。\" 折可求接过书信,仔细阅读。看完后,他也不禁感慨:\"此人确实是个忠臣良将,可惜不为我所用。不过他的建议确实值得考虑,若能采纳,对我军治理西北大有裨益。\" \"那么,\"赵桓沉思良久,缓缓说道,\"你们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李乾顺?\" 第263章 老仆千里送遗书 儒臣慧眼识忠魂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申时三刻,灵州城外,宋军大营。 夕阳西下,血色残阳将整个军营染成一片金红。经过连日的攻城血战,这支两万余人的大军此刻正在休整,但军营内外依然戒备森严。巡逻的哨兵每隔一刻钟就要换岗,探马更是来来往往,不断向中军大帐汇报着四面八方的军情。 在距离军营外围三里之处,一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老者正艰难地向这边走来。这便是李仁爱府中的老管家福伯,他已经连续赶了一夜一天的路,双脚早已磨出了血泡,但怀中那封沉甸甸的遗书,却给了他继续前行的力量。 \"站住!什么人?\"一队巡逻的宋军斥候发现了他,立即围了上来,长枪齐指,\"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福伯急忙停下脚步,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恶意,用带着浓重党项口音的汉话说道:\"军爷息怒!老汉不是细作,是来求见贵军主帅的!老汉有要事禀报!\" \"哼!又是一个想要投降的党项狗!\"为首的什长冷笑一声,\"滚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们陛下说了,要投降就让你们的皇帝李乾顺亲自来!其他人免谈!\" \"不是的,军爷!\"福伯急得额头冒汗,\"老汉不是来投降的!老汉是来送信的!是我家老爷的遗书!\" \"遗书?\"什长皱了皱眉,\"你家老爷是谁?\" \"我家老爷是是李仁爱!大夏礼部尚书李仁爱!\"福伯声音颤抖地说道,\"老爷昨日以身殉国,临终前托付老汉将这封遗书送给贵国皇帝陛下!求军爷行个方便,让老汉进营面圣!\" 什长一愣,他虽然不认识什么李仁爱,但听说是西夏的礼部尚书,倒也不敢小觑。不过军令如山,没有上级允许,绝不能放任何外人进营。 \"你说你是李仁爱的家奴?有何凭证?\"什长怀疑地打量着他,\"万一你是细作,想要混进营中刺杀陛下怎么办?\" 福伯闻言,立即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精美的荷包,里面装着李仁爱的私印和一块玉佩。\"军爷请看,这是我家老爷的私印和贴身玉佩,老汉岂敢作假?\" 什长仔细看了看,虽然不认识上面的西夏文字,但玉佩的质地和雕工确实不凡,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 \"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放你进营。\"什长摇摇头,\"军令如山,违者斩首!你若真有要事,就在这里等着,我派人去通报。信不信由上官定夺!\" 福伯心急如焚,他知道老爷的遗书事关重大,拖延一刻都是对老爷的不忠。但眼前这些宋军神情严肃,显然不是能够通融的。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一匹快马从军营方向驰来,马上坐着一个身穿青色儒衫的中年文士,正是随驾参赞胡寅。 胡寅奉赵桓之命前往灵州城中查看战后情况,此刻正要返回大营复命。看到前方有人聚集,便策马过来查看。 \"何事喧哗?\"胡寅在马上问道。 什长急忙抱拳行礼:\"禀报胡参赞,此人自称是西夏礼部尚书李仁爱的家奴,说要面见陛下,献上什么遗书。卑职不敢擅自做主,正要派人通报。\" \"李仁爱?\"胡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虽然没有去过西夏,但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在随驾参赞的职务中,他经常需要分析各国政情,自然知道李仁爱在西夏朝堂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胡寅翻身下马,走到福伯面前,仔细打量着这个风尘仆仆的老者。以他多年阅人的经验,眼前这个老人眼中虽然带着疲惫和悲伤,但却没有丝毫的狡诈和恶意,反而有一种令人敬佩的坚韧和忠诚。 \"老丈,你说你是李仁爱的家奴?\"胡寅温和地问道,\"李仁爱现在何处?为何要让你独自前来?\" 福伯见来人气度不凡,语气温和,知道遇到了能说话的人,急忙跪倒在地:\"回禀官人,老汉家老爷已于昨日晨时自尽殉国。临终前,老爷将这封遗书托付给老汉,命老汉务必亲手交给贵国皇帝陛下!\"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那封用黄绢包裹、火漆封口的书信,双手举过头顶。 胡寅心中一震,李仁爱自尽了?这可是西夏朝堂中少有的明智之士,他的死对于西夏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李仁爱自尽?\"胡寅沉声问道,\"可是因为灵州失守?\" \"正是。\"福伯老泪纵横,\"老爷在朝堂上直言西夏只有降与亡两条路,陛下陛下无言以对。老爷回府之后,安排完家事,便写下了这封遗书,然后然后以身殉国。临终前,老爷说这封信事关党项万民生死,务必要送到贵国皇帝手中!\" 胡寅接过书信,仔细查看封口上的火漆印记。这确实是官印的样式,而且封口完整,显然没有被拆开过。 \"老丈起来说话。\"胡寅扶起福伯,\"你可知这信中写了何事?\" \"老汉不识字,不知具体内容。\"福伯摇摇头,\"但老爷临终前说,这封信中有他对贵国皇帝的最后建言,关乎西北安定,关乎党项万民的生死存亡。还说还说这或许是化解仇恨、减少杀戮的最后机会。\" 胡寅听到这里,心中更加凝重。他知道,李仁爱既然以生命为代价写下这封信,其中的内容必然非同小可。 \"老丈,你可知李仁爱曾经去过我大宋?\"胡寅试探性地问道。 \"知道,知道!\"福伯连连点头,\"去年秋天,老爷曾经带着察哥将军去汴京商议榷场互市之事。回来后,老爷曾对夫人说,贵国皇帝年纪虽轻,但英明神武,绝非等闲之辈。\" 胡寅暗自点头,这更加证实了福伯的身份。关于李仁爱和察哥前往汴京一事,确实有记录,当时他们提出的条件涉及割让土地换取贸易特权,被赵桓断然拒绝。 \"老爷还说,\"福伯继续道,\"当时察哥将军在汴京城中颇有微词,认为贵国皇帝过于强硬,不知变通。但老爷却说,正是因为这种不妥协的态度,才让他看清了两国的实力对比,也让他更加坚信和平共处才是正道。\" 胡寅心中了然,难怪后来李仁爱在西夏朝堂上多次主张与大宋和解,原来早在那次出使中,他就已经看清了形势。 \"可惜察哥听不进老爷的劝告,\"福伯叹了口气,\"这才有了后来杀死宋使的祸事。老爷为此痛心疾首,曾在家中长叹,说察哥此举必将给大夏带来灭顶之灾。\" \"察哥杀宋使一事,李仁爱是何态度?\"胡寅紧追不舍。 \"老爷当时在朝堂上痛哭流涕,跪求陛下三思,说宋使不可杀,杀了就是不死不休的血仇。\"福伯回忆道,\"但陛下被察哥的慷慨激昂所迷惑,反而斥责老爷''胆小如鼠,有辱国体''。老爷回来后,在书房里独坐了一夜,第二天眼睛都哭肿了。\" 胡寅越听越觉得李仁爱确实是个明智之士,可惜生不逢时,遇到了李乾顺这样的昏主。 \"那李仁爱对当前的战局有何看法?\"胡寅问道。 \"老爷说,大夏败局已定,再无挽回的可能。\"福伯如实回答,\"但老爷也说,贵国皇帝虽然年轻,却心怀天下,必不会嗜杀成性。只要能够妥善处理战后事宜,或许党项万民还有一线生机。\" 胡寅听到这里,对李仁爱的敬意更深了一层。这位西夏的礼部尚书,即便在绝境中,想的仍然是如何为本民族争取生存空间,这种忠君爱民的情怀,确实令人敬佩。 \"老丈,你这一路辛苦了。\"胡寅诚恳地说道,\"李仁爱的忠义,本官深为敬佩。这封遗书,本官必定亲自呈献给陛下。\" \"多谢大官人!多谢大官人!\"福伯激动得又要下跪,被胡寅扶住。 \"你且随我回营,先休息用膳。\"胡寅吩咐身边的亲兵,\"给这位老丈安排住处,好生照料。\" \"遵命!\"亲兵立即应承。 胡寅重新上马,心中思绪万千。李仁爱的这封遗书,很可能会影响赵桓对西夏的最终处置方案。作为随驾参赞,他有责任向陛下详细汇报李仁爱的为人和这封信的来历。 一刻钟后,中军大帐。 赵桓正在与折可求商议下一步的进军计划,听到胡寅求见,便让其进帐。 \"臣胡寅叩见陛下。\"胡寅行礼后,将李仁爱的遗书双手呈上,\"陛下,臣刚才在营外遇到一位老者,自称是西夏礼部尚书李仁爱的家奴,献上李仁爱的遗书一封。\" \"李仁爱?\"赵桓接过书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朕记得此人,曾与察哥一同来汴京商议榷场互市。当时朕觉得此人颇有见识,只是提出的条件。。。,朕不能答应。\" \"正是此人。\"胡寅点头道,\"据其家奴所言,李仁爱已于昨日自尽殉国,临终前写下这封遗书,务必要其家奴送到陛下手中。\" 赵桓闻言一怔,随即叹了口气:\"可惜了,此人虽是敌国之臣,但确实是个明白人。朕原本还想着,若能收降此人,必能为朕治理西北出力。\" 说着,他拆开了火漆封口,展开书信细细阅读。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赵桓翻阅纸张的轻微声响。随着阅读的深入,赵桓的神情越来越凝重,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显然信中的内容引起了他的深思。 良久,赵桓放下书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明仲,你觉得李仁爱这个人如何?\"赵桓问道。 胡寅斟酌了一下,回答道:\"臣虽未曾与其谋面,但从其家奴的描述和这封遗书的内容来看,此人确实是个忠君爱民、深谋远虑的贤臣。可惜遇到李乾顺这样的昏主,才有今日之悲剧。\" \"朕也是这样想的。\"赵桓点点头,\"此人在信中所言,颇有见地。特别是关于战后治理西北的建议,值得朕深思。\" 折可求在旁听得有些糊涂,忍不住问道:\"陛下,李仁爱在信中说了什么?\" 赵桓将书信递给折可求:\"你也看看,这李仁爱临死前,还在为朕出谋划策,为党项万民请命。\" 折可求接过书信,仔细阅读。看完后,他也不禁感慨:\"此人确实是个忠臣良将,可惜不为我所用。不过他的建议确实值得考虑,若能采纳,对我军治理西北大有裨益。\" \"那么,\"赵桓沉思良久,缓缓说道,\"你们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李乾顺?\" 第264章 遗书动君心 暗度陈仓计 中军大帐内 赵桓将李仁爱的遗书重新折好,放在案几之上,目光深邃地望向帐外,似乎在透过那层厚重的帐布,凝视着远方的兴庆府。 \"明仲,折卿,\"赵桓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道,\"李仁爱此人,朕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死到临头,仍不忘为其君主开脱,为党项万民请命,更为朕治理西北出谋划策。此等忠君爱民之心,即便是敌国之臣,亦当敬佩。\" 胡寅抚须点头:\"陛下所言极是。臣细读此书,李仁爱所言句句肺腑,字字血泪。特别是他对西夏积弊的剖析,对党项民风的阐述,以及对战后治理的建议,皆有深意。\" 折可求却皱起眉头:\"陛下,末将虽然也敬佩李仁爱的品格,但此人毕竟是西夏之臣。他在遗书中虽有恳切之言,但其用意,恐怕也是想为李乾顺那厮开脱罪责,为党项贵族保留实力啊。\" \"哦?\"赵桓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折可求,\"折卿何出此言?\" 折可求起身抱拳:\"陛下,末将以为,李仁爱建议陛下''区别首恶胁从''、''保留部分部族首领'',表面上是为了快速平定西北,实则是想保住党项贵族的根基。若是陛下采纳了他的建议,这些党项贵族表面归附,暗中却可能保持实力,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胡寅不同意这个观点,立即反驳道:\"折帅此言差矣。李仁爱既然已以身殉国,何必还要为党项贵族谋取私利?臣以为,他的建议恰恰是站在陛下的角度,考虑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最快地稳定西北局势。\" \"明仲此言有理,\"赵桓沉思片刻,\"但折卿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这确实是个两难之局。若是一味迁就党项贵族,确有后患之忧;若是尽数铲除,只怕西北永无宁日。\" 折可求见陛下似乎在犹豫,急忙进言:\"陛下,末将以为,李乾顺弑杀天使,此乃十恶不赦之罪!无论如何,此人必须死!至于其他党项贵族,也当严厉惩处,以儆效尤!\" \"李乾顺自然是必死无疑!\"赵桓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此人昏聩无能,反复无常,更敢弑杀朕的忠臣!朕若不杀他,如何祭奠秦桧、王彦升的在天之灵?如何向天下人昭示天朝威严?\" 胡寅点头赞同:\"陛下圣明。李乾顺确实罪无可恕。但除了他之外,其他党项人如何处置,确实需要慎重考虑。\" \"朕也正在思考此事,\"赵桓重新坐下,手指轻叩案几,\"李仁爱在遗书中提到,党项人''非不忠勇,然其主昏聩''。这话倒是中肯。朕在灵州亲眼见识了党项人的血性,连妇孺都敢与我军死战,确实令人敬佩。\" 折可求有些不解:\"陛下,既然党项人如此顽抗,岂不更说明他们是心腹大患?\" \"折卿,你只看到了一面,\"赵桓摇头,\"党项人顽抗,固然可畏,但若能为朕所用,岂不是朕治理西北的一把利剑?关键在于如何化敌为友,化害为利。\" 胡寅眼前一亮:\"陛下的意思是分化瓦解?\" \"正是!\"赵桓霍然起身,走到帐中的巨大沙盘前,\"李仁爱的死,给了朕一个绝好的机会。此人在党项人中威望甚高,主和派多以他为首。如今他以身殉国,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从内部瓦解西夏。\" 折可求还是有些不明白:\"陛下,具体该如何操作?\" 赵桓指着沙盘上的兴庆府,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朕要做的,不是大张旗鼓地招降,而是润物细无声地分化。李仁爱的死,已经在党项贵族中引起了震动。朕要利用这个机会,暗中拉拢那些原本就倾向于和谈的人。\" \"陛下的意思是\"胡寅若有所思。 \"朕要让那个福伯回去,但不是去公开宣扬什么,而是去秘密传话。\"赵桓缓缓说道,\"告诉李仁爱的家人,朕敬重他们老爷的忠义,愿意在攻城时保全李家满门。但前提是,他们要在暗中配合朕。\" 折可求眼前一亮:\"陛下此计甚妙!让他们暗中配合,既不会暴露身份惹来杀身之祸,又能为我军攻城创造有利条件!\" \"不仅如此,\"胡寅补充道,\"李仁爱在党项贵族中威望极高,若是其家族都暗中倾向陛下,必然会影响其他主和派人士,形成连锁反应!\" 赵桓点头:\"正是如此。朕要的不是他们公开背叛李乾顺,那样只会害死他们。朕要的是他们在关键时刻,能够从内部策应我军。\" 正在这时,帐外传来了侍卫的通报声:\"陛下,探马来报!\" \"进来!\"赵桓沉声道。 一名满身尘土的探马进帐跪下:\"启禀陛下,杨再兴将军传来捷报!\" \"杨再兴?\"赵桓精神一振,\"他又有何战果?\" 探马兴奋地汇报道:\"杨将军昨夜率部袭击了西夏的月牙湖据点,全歼守军八百,焚毁粮草无数!现在正向黑水泉进发,准备继续袭扰!另外,杨将军在战斗中生擒了一名西夏千夫长,从他口中得知,兴庆府内现在人心惶惶,不少贵族都在私下议论是战是降的问题!\" \"好!\"赵桓大喜,\"杨再兴不愧是朕看中的虎将!这个消息更是及时!看来兴庆府内部确实已经开始分化了!\" 折可求掰着指头算道:\"龙头岭、月牙湖,加上之前的几个据点,杨将军至少焚毁了西夏三成的战略储备,击杀敌军近三千!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在西夏腹地如入无人之境,极大地打击了敌军士气!\" \"还有消息吗?\"赵桓问探马。 \"回陛下,李进将军也有军报。会州已经完全肃清,李将军正在向甘州进发。另外,刘法将军传来消息,察哥部如今在会宁关,已经数日不敢出战,军中开始出现逃兵!\" 胡寅惊喜道:\"如此说来,西夏的主力都被我军牵制或重创,兴庆府已是强弩之末!\" 赵桓听完,在帐中踱了几步,然后下定决心:\"传令刘法,继续围困牵制察哥,但不要强攻。朕要活捉察哥这个弑杀天使的凶手!另外,让李进拿下甘州后,立即回师,准备参与对兴庆府的最后攻击!\" \"臣遵旨!\"探马领命退下。 赵桓转向胡寅:\"明仲,你去把福伯带来,朕要亲自与他详谈。这次的任务极其重要,容不得半点差错。\" 胡寅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带着福伯进了帐。 福伯看到帐中的威严气象,吓得双腿发软,连忙跪下:\"草民叩见大宋皇帝陛下!\" \"起来说话,\"赵桓的声音温和了许多,\"朕已经看过李仁爱的遗书了。你家老爷确实是个忠义之士,朕深为敬佩。\" 福伯感激涕零:\"陛下!我家老爷临终前还念叨着,说陛下虽年轻,但英明神武,必能一统天下!\" \"李仁爱确实有眼光,\"赵桓点头,然后话锋一转,\"朕问你,你可愿意再回兴庆府一趟?\" 福伯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你带话回去,但这次的任务极其机密,关乎你们李家满门的生死,也关乎无数党项百姓的性命。\"赵桓严肃地说道,\"你可敢承担这个重任?\" 福伯毫不犹豫地答道:\"陛下但有差遣,草民万死不辞!我家老爷既然以性命托付,草民岂敢有负?\" \"好!\"赵桓满意地点头,\"那朕就对你实言相告。朕确实敬重李仁爱的忠义,也愿意保全你们李家。但现在兴庆府内局势复杂,若是让你们公开归附朕,无异于让你们去送死。\" 福伯点头称是:\"陛下考虑周全!若是草民贸然回去宣扬什么,只怕当天就要被李乾顺那昏君砍了脑袋!\" \"正是如此。所以朕的计划是这样的,\"赵桓压低声音,\"你回去后,表面上就说是来报告李仁爱已死的消息,让李家按照惯例举办丧事。但私下里,你要秘密见到李仁爱的长子,告诉他朕的真实想法。\" \"陛下请吩咐!\"福伯聚精会神地听着。 \"第一,朕敬重李仁爱的品格,愿意在攻下兴庆府后,不仅保全李家满门,还要册封其长子为中散大夫,次子为承议郎,让他们在朕的朝堂上为官。\" 福伯激动得浑身发抖:\"陛下如此厚恩\" \"第二,\"赵桓继续说道,\"朕希望李家能够在暗中游说其他主和派贵族,让他们明白大势已去,抵抗只会徒增伤亡。但这些都要秘密进行,绝不能让李乾顺察觉。\" \"第三,朕给你们一个暗号。\"赵桓从案几上取过笔墨,写下几个字,\"等朕的大军攻城时,若是李家真心归附,就在府中悬挂白布条,朕的将士看到后,自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福伯小心翼翼地接过纸条,仔细看了几遍,然后郑重地收起:\"草民一定牢记陛下的话!\" \"还有,\"赵桓又叮嘱道,\"你要告诉李仁爱的儿子,朕这次西征,志在必得。李乾顺此人罪大恶极,必死无疑。但朕不是嗜杀之人,对于那些愿意归降的党项贵族,朕都会给他们一条生路。关键是要看他们的选择。\" 福伯连连点头:\"草民明白!草民一定把陛下的意思完整地传达到!\" \"记住,这些话只能对李家人说,对其他人暂时不要透露。\"赵桓特别强调,\"等时机成熟了,再让李家人去联络其他主和派。一切都要谨慎行事,保证安全第一。\" \"陛下放心!草民虽然不识字,但跟着老爷这么多年,也学会了察言观色,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很好!\"赵桓站起身来,\"那你现在就准备启程。记住,此去兴庆府路途险恶,你要小心谨慎。若是遇到危险,保命要紧,不要勉强。\" \"多谢陛下关怀!\"福伯感动得热泪盈眶,\"草民这就回去,一定不负陛下重托!\" 等福伯离开后,胡寅忍不住赞叹道:\"陛下此计,真是妙不可言!既保护了李家的安全,又为我军攻城创造了有利条件,可谓一举两得!\" 折可求也点头称赞:\"陛下的分化之策,比强攻更加高明!若是兴庆府内部出现分化,我军攻城时必定事半功倍!\" \"这还只是开始,\"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朕还要给兴庆府来个更大的震撼!\" \"陛下还有何妙计?\"胡寅好奇地问。 赵桓走到沙盘前,指着兴庆府周围的几个小城:\"朕听说,兴庆府周围还有几个小城,像什么静州、夏州、宥州等等。这些地方现在兵力如何?\" 折可求想了想:\"回陛下,根据探马汇报,这些小城的守军都已经抽调到前线了,现在最多只有几百人的守备部队,而且士气低落,战斗力堪忧。\" \"很好!\"赵桓冷笑道,\"朕要先拿下这几个小城,给兴庆府来个四面楚歌!让李乾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领土一块块被朕吃掉!\" 胡寅担心地说道:\"陛下,我军虽然取得了重大胜利,但连续作战,将士也需要休整。而且分兵去攻打这些小城,会不会分散兵力?\" \"明仲多虑了,\"赵桓摇头,\"这些小城兵力空虚,用不了多少兵马就能拿下。况且,分兵攻打小城,正好可以形成对兴庆府的包围态势,让李乾顺更加绝望。\" 折可求立即表态:\"陛下说得对!趁胜追击,一鼓作气,才是用兵之道!末将愿意分兵去攻打这些小城!\" \"不用你亲自去,\"赵桓沉思片刻,\"让杨再兴在完成当前的袭扰任务后,就近攻打静州;李进拿下甘州后,回师攻打夏州;至于宥州,朕准备派一支偏师去拿下。\" \"如此安排,确实周全,\"胡寅点头赞同,\"多路同时行动,必能在短时间内形成对兴庆府的完全包围!到那时,李乾顺就真的是瓮中之鳖了!\" \"正是如此!\"赵桓满意地笑了,\"朕要让李乾顺在绝望中等死!而且,这些小城一旦失守,兴庆府内的党项贵族必然更加恐慌,那时候,朕安排的内应就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折可求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陛下,万一李乾顺狗急跳墙,率领残部突围怎么办?\" \"他不敢,也不能,\"赵桓断然说道,\"李乾顺这个人,朕算是看透了。他贪生怕死,优柔寡断,绝不会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况且,他即使想突围,又能往哪里逃?北边是大漠,东边还有岳飞和韩世忠在牵制金军,南边和西边都是我军。他已经是笼中困兽了!\" 胡寅也赞同这个判断:\"陛下分析得极是。李乾顺这种人,在绝境中只会更加恐慌,更加优柔寡断。而且,兴庆府是西夏的都城,他若是弃城而逃,不仅失了人心,也失了法统,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只能困守兴庆府,等死!\"赵桓冷笑道,\"而朕要做的,就是在他等死的过程中,一点点地蚕食他的意志,瓦解他的根基,直到他彻底绝望为止!\" \"陛下此策,可谓是兵不血刃,却胜过十万雄师!\"折可求由衷赞叹。 \"那就这样定了!\"赵桓拍板决定,\"明日一早,传令各路大军按计划行动!朕倒要看看,李乾顺这个昏君,还能撑几天!\" 第264章 遗书动君心 暗度陈仓计 中军大帐内 赵桓将李仁爱的遗书重新折好,放在案几之上,目光深邃地望向帐外,似乎在透过那层厚重的帐布,凝视着远方的兴庆府。 \"明仲,折卿,\"赵桓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道,\"李仁爱此人,朕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死到临头,仍不忘为其君主开脱,为党项万民请命,更为朕治理西北出谋划策。此等忠君爱民之心,即便是敌国之臣,亦当敬佩。\" 胡寅抚须点头:\"陛下所言极是。臣细读此书,李仁爱所言句句肺腑,字字血泪。特别是他对西夏积弊的剖析,对党项民风的阐述,以及对战后治理的建议,皆有深意。\" 折可求却皱起眉头:\"陛下,末将虽然也敬佩李仁爱的品格,但此人毕竟是西夏之臣。他在遗书中虽有恳切之言,但其用意,恐怕也是想为李乾顺那厮开脱罪责,为党项贵族保留实力啊。\" \"哦?\"赵桓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折可求,\"折卿何出此言?\" 折可求起身抱拳:\"陛下,末将以为,李仁爱建议陛下''区别首恶胁从''、''保留部分部族首领'',表面上是为了快速平定西北,实则是想保住党项贵族的根基。若是陛下采纳了他的建议,这些党项贵族表面归附,暗中却可能保持实力,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胡寅不同意这个观点,立即反驳道:\"折帅此言差矣。李仁爱既然已以身殉国,何必还要为党项贵族谋取私利?臣以为,他的建议恰恰是站在陛下的角度,考虑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最快地稳定西北局势。\" \"明仲此言有理,\"赵桓沉思片刻,\"但折卿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这确实是个两难之局。若是一味迁就党项贵族,确有后患之忧;若是尽数铲除,只怕西北永无宁日。\" 折可求见陛下似乎在犹豫,急忙进言:\"陛下,末将以为,李乾顺弑杀天使,此乃十恶不赦之罪!无论如何,此人必须死!至于其他党项贵族,也当严厉惩处,以儆效尤!\" \"李乾顺自然是必死无疑!\"赵桓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此人昏聩无能,反复无常,更敢弑杀朕的忠臣!朕若不杀他,如何祭奠秦桧、王彦升的在天之灵?如何向天下人昭示天朝威严?\" 胡寅点头赞同:\"陛下圣明。李乾顺确实罪无可恕。但除了他之外,其他党项人如何处置,确实需要慎重考虑。\" \"朕也正在思考此事,\"赵桓重新坐下,手指轻叩案几,\"李仁爱在遗书中提到,党项人''非不忠勇,然其主昏聩''。这话倒是中肯。朕在灵州亲眼见识了党项人的血性,连妇孺都敢与我军死战,确实令人敬佩。\" 折可求有些不解:\"陛下,既然党项人如此顽抗,岂不更说明他们是心腹大患?\" \"折卿,你只看到了一面,\"赵桓摇头,\"党项人顽抗,固然可畏,但若能为朕所用,岂不是朕治理西北的一把利剑?关键在于如何化敌为友,化害为利。\" 胡寅眼前一亮:\"陛下的意思是分化瓦解?\" \"正是!\"赵桓霍然起身,走到帐中的巨大沙盘前,\"李仁爱的死,给了朕一个绝好的机会。此人在党项人中威望甚高,主和派多以他为首。如今他以身殉国,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从内部瓦解西夏。\" 折可求还是有些不明白:\"陛下,具体该如何操作?\" 赵桓指着沙盘上的兴庆府,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朕要做的,不是大张旗鼓地招降,而是润物细无声地分化。李仁爱的死,已经在党项贵族中引起了震动。朕要利用这个机会,暗中拉拢那些原本就倾向于和谈的人。\" \"陛下的意思是\"胡寅若有所思。 \"朕要让那个福伯回去,但不是去公开宣扬什么,而是去秘密传话。\"赵桓缓缓说道,\"告诉李仁爱的家人,朕敬重他们老爷的忠义,愿意在攻城时保全李家满门。但前提是,他们要在暗中配合朕。\" 折可求眼前一亮:\"陛下此计甚妙!让他们暗中配合,既不会暴露身份惹来杀身之祸,又能为我军攻城创造有利条件!\" \"不仅如此,\"胡寅补充道,\"李仁爱在党项贵族中威望极高,若是其家族都暗中倾向陛下,必然会影响其他主和派人士,形成连锁反应!\" 赵桓点头:\"正是如此。朕要的不是他们公开背叛李乾顺,那样只会害死他们。朕要的是他们在关键时刻,能够从内部策应我军。\" 正在这时,帐外传来了侍卫的通报声:\"陛下,探马来报!\" \"进来!\"赵桓沉声道。 一名满身尘土的探马进帐跪下:\"启禀陛下,杨再兴将军传来捷报!\" \"杨再兴?\"赵桓精神一振,\"他又有何战果?\" 探马兴奋地汇报道:\"杨将军昨夜率部袭击了西夏的月牙湖据点,全歼守军八百,焚毁粮草无数!现在正向黑水泉进发,准备继续袭扰!另外,杨将军在战斗中生擒了一名西夏千夫长,从他口中得知,兴庆府内现在人心惶惶,不少贵族都在私下议论是战是降的问题!\" \"好!\"赵桓大喜,\"杨再兴不愧是朕看中的虎将!这个消息更是及时!看来兴庆府内部确实已经开始分化了!\" 折可求掰着指头算道:\"龙头岭、月牙湖,加上之前的几个据点,杨将军至少焚毁了西夏三成的战略储备,击杀敌军近三千!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在西夏腹地如入无人之境,极大地打击了敌军士气!\" \"还有消息吗?\"赵桓问探马。 \"回陛下,李进将军也有军报。会州已经完全肃清,李将军正在向甘州进发。另外,刘法将军传来消息,察哥部如今在会宁关,已经数日不敢出战,军中开始出现逃兵!\" 胡寅惊喜道:\"如此说来,西夏的主力都被我军牵制或重创,兴庆府已是强弩之末!\" 赵桓听完,在帐中踱了几步,然后下定决心:\"传令刘法,继续围困牵制察哥,但不要强攻。朕要活捉察哥这个弑杀天使的凶手!另外,让李进拿下甘州后,立即回师,准备参与对兴庆府的最后攻击!\" \"臣遵旨!\"探马领命退下。 赵桓转向胡寅:\"明仲,你去把福伯带来,朕要亲自与他详谈。这次的任务极其重要,容不得半点差错。\" 胡寅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带着福伯进了帐。 福伯看到帐中的威严气象,吓得双腿发软,连忙跪下:\"草民叩见大宋皇帝陛下!\" \"起来说话,\"赵桓的声音温和了许多,\"朕已经看过李仁爱的遗书了。你家老爷确实是个忠义之士,朕深为敬佩。\" 福伯感激涕零:\"陛下!我家老爷临终前还念叨着,说陛下虽年轻,但英明神武,必能一统天下!\" \"李仁爱确实有眼光,\"赵桓点头,然后话锋一转,\"朕问你,你可愿意再回兴庆府一趟?\" 福伯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你带话回去,但这次的任务极其机密,关乎你们李家满门的生死,也关乎无数党项百姓的性命。\"赵桓严肃地说道,\"你可敢承担这个重任?\" 福伯毫不犹豫地答道:\"陛下但有差遣,草民万死不辞!我家老爷既然以性命托付,草民岂敢有负?\" \"好!\"赵桓满意地点头,\"那朕就对你实言相告。朕确实敬重李仁爱的忠义,也愿意保全你们李家。但现在兴庆府内局势复杂,若是让你们公开归附朕,无异于让你们去送死。\" 福伯点头称是:\"陛下考虑周全!若是草民贸然回去宣扬什么,只怕当天就要被李乾顺那昏君砍了脑袋!\" \"正是如此。所以朕的计划是这样的,\"赵桓压低声音,\"你回去后,表面上就说是来报告李仁爱已死的消息,让李家按照惯例举办丧事。但私下里,你要秘密见到李仁爱的长子,告诉他朕的真实想法。\" \"陛下请吩咐!\"福伯聚精会神地听着。 \"第一,朕敬重李仁爱的品格,愿意在攻下兴庆府后,不仅保全李家满门,还要册封其长子为中散大夫,次子为承议郎,让他们在朕的朝堂上为官。\" 福伯激动得浑身发抖:\"陛下如此厚恩\" \"第二,\"赵桓继续说道,\"朕希望李家能够在暗中游说其他主和派贵族,让他们明白大势已去,抵抗只会徒增伤亡。但这些都要秘密进行,绝不能让李乾顺察觉。\" \"第三,朕给你们一个暗号。\"赵桓从案几上取过笔墨,写下几个字,\"等朕的大军攻城时,若是李家真心归附,就在府中悬挂白布条,朕的将士看到后,自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福伯小心翼翼地接过纸条,仔细看了几遍,然后郑重地收起:\"草民一定牢记陛下的话!\" \"还有,\"赵桓又叮嘱道,\"你要告诉李仁爱的儿子,朕这次西征,志在必得。李乾顺此人罪大恶极,必死无疑。但朕不是嗜杀之人,对于那些愿意归降的党项贵族,朕都会给他们一条生路。关键是要看他们的选择。\" 福伯连连点头:\"草民明白!草民一定把陛下的意思完整地传达到!\" \"记住,这些话只能对李家人说,对其他人暂时不要透露。\"赵桓特别强调,\"等时机成熟了,再让李家人去联络其他主和派。一切都要谨慎行事,保证安全第一。\" \"陛下放心!草民虽然不识字,但跟着老爷这么多年,也学会了察言观色,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很好!\"赵桓站起身来,\"那你现在就准备启程。记住,此去兴庆府路途险恶,你要小心谨慎。若是遇到危险,保命要紧,不要勉强。\" \"多谢陛下关怀!\"福伯感动得热泪盈眶,\"草民这就回去,一定不负陛下重托!\" 等福伯离开后,胡寅忍不住赞叹道:\"陛下此计,真是妙不可言!既保护了李家的安全,又为我军攻城创造了有利条件,可谓一举两得!\" 折可求也点头称赞:\"陛下的分化之策,比强攻更加高明!若是兴庆府内部出现分化,我军攻城时必定事半功倍!\" \"这还只是开始,\"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朕还要给兴庆府来个更大的震撼!\" \"陛下还有何妙计?\"胡寅好奇地问。 赵桓走到沙盘前,指着兴庆府周围的几个小城:\"朕听说,兴庆府周围还有几个小城,像什么静州、夏州、宥州等等。这些地方现在兵力如何?\" 折可求想了想:\"回陛下,根据探马汇报,这些小城的守军都已经抽调到前线了,现在最多只有几百人的守备部队,而且士气低落,战斗力堪忧。\" \"很好!\"赵桓冷笑道,\"朕要先拿下这几个小城,给兴庆府来个四面楚歌!让李乾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领土一块块被朕吃掉!\" 胡寅担心地说道:\"陛下,我军虽然取得了重大胜利,但连续作战,将士也需要休整。而且分兵去攻打这些小城,会不会分散兵力?\" \"明仲多虑了,\"赵桓摇头,\"这些小城兵力空虚,用不了多少兵马就能拿下。况且,分兵攻打小城,正好可以形成对兴庆府的包围态势,让李乾顺更加绝望。\" 折可求立即表态:\"陛下说得对!趁胜追击,一鼓作气,才是用兵之道!末将愿意分兵去攻打这些小城!\" \"不用你亲自去,\"赵桓沉思片刻,\"让杨再兴在完成当前的袭扰任务后,就近攻打静州;李进拿下甘州后,回师攻打夏州;至于宥州,朕准备派一支偏师去拿下。\" \"如此安排,确实周全,\"胡寅点头赞同,\"多路同时行动,必能在短时间内形成对兴庆府的完全包围!到那时,李乾顺就真的是瓮中之鳖了!\" \"正是如此!\"赵桓满意地笑了,\"朕要让李乾顺在绝望中等死!而且,这些小城一旦失守,兴庆府内的党项贵族必然更加恐慌,那时候,朕安排的内应就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折可求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陛下,万一李乾顺狗急跳墙,率领残部突围怎么办?\" \"他不敢,也不能,\"赵桓断然说道,\"李乾顺这个人,朕算是看透了。他贪生怕死,优柔寡断,绝不会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况且,他即使想突围,又能往哪里逃?北边是大漠,东边还有岳飞和韩世忠在牵制金军,南边和西边都是我军。他已经是笼中困兽了!\" 胡寅也赞同这个判断:\"陛下分析得极是。李乾顺这种人,在绝境中只会更加恐慌,更加优柔寡断。而且,兴庆府是西夏的都城,他若是弃城而逃,不仅失了人心,也失了法统,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只能困守兴庆府,等死!\"赵桓冷笑道,\"而朕要做的,就是在他等死的过程中,一点点地蚕食他的意志,瓦解他的根基,直到他彻底绝望为止!\" \"陛下此策,可谓是兵不血刃,却胜过十万雄师!\"折可求由衷赞叹。 \"那就这样定了!\"赵桓拍板决定,\"明日一早,传令各路大军按计划行动!朕倒要看看,李乾顺这个昏君,还能撑几天!\" 第265章 败军困孤城 忠将泣血书 陇右道,会宁关。 寒风如刀,吹过这座矗立在群山之间的古老关隘。会宁关扼守着通往兴庆府的咽喉要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然而此刻,这座本该威武雄壮的边关重镇,却笼罩在一片沉重的阴霾之中。 关城内的主帅府中,西夏翊卫将军察哥正背着手在堂中踱步,脸色阴沉如水。这位年近五旬的悍将虽然在连日的败退中显得有些疲惫,但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中,仍然燃烧着不甘的怒火。 \"大将军,末将又清点了一遍兵力。\"副将嵬名阿埋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沮丧,\"从青石峡至此,能战之兵还有一万一千八百人。铁鹞子\"他咽了咽口水,\"铁鹞子只剩八百骑了。\" 一万一千八百人!察哥的脸色更加难看。想当初青石峡决战前,他麾下可是有整整四万两千精锐啊!如今却 \"都是那些该死的妖器!\"察哥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若不是宋人有那些会爆炸的邪术,老子岂会败得如此之惨?!\" 军师拽离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将军,那刘法手中的利器确实诡异得很。特别是那个能看得极远的铁筒,简直如有神助\" \"什么神助?!\"察哥怒道,\"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罢了!真刀真枪地干,老子的铁鹞子何曾怕过谁?可惜\"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可惜中了那些妖人的诡计!\" 正在这时,嵬名阿埋忽然想起什么,小声说道:\"大将军,说起来,当初李仁爱那老匹夫在朝堂上,不是一直劝说国主要与宋人议和吗?还说什么''宋朝已非昔日之宋,万不可轻敌''\" \"住口!\"察哥厉声喝道,\"提那个胆小如鼠的老匹夫做什么?!\" 他想起了当初在朝堂上的那些争论,心中的怒火更盛:\"李仁爱那厮,满口都是什么''两国相争,百姓遭殃''、''和则两利,战则俱伤''的废话!简直就是个被宋人吓破了胆的软骨头!\" 拽离试探性地说道:\"可是大将军,现在看来,李仁爱当初的话\" \"当初的话怎么了?\"察哥冷笑一声,\"难道因为宋人有几件妖器,就证明那老匹夫说得对了?笑话!我大夏男儿,岂能向敌人摇尾乞怜?\" 他在堂中来回踱步,越说越激动:\"李仁爱那种人,就是典型的主和派软骨头!见到敌人就想着投降求和,哪里还有半点血性?若是人人都像他那样,我大夏早就亡国了!\" 嵬名阿埋不敢再提李仁爱,转而问道:\"大将军,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刘法的紧逼?\" 察哥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刘法那老狐狸以为困住了老子,殊不知老子正在等待时机!他的那些妖器虽然厉害,但也不是用不完的。等他的掌心雷用光了,看老子如何收拾他!\" \"可是大将军,\"拽离忧虑地说道,\"我军粮草已经不多,再这样耗下去\" \"耗就耗!\"察哥一挥手,\"老子就不信,刘法能一直这样耗下去!他的兵力也有损失,他的粮草也要消耗!看最后谁耗得过谁!\" 正在此时,关门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兴庆府八百里加急——!\"一骑快马冲进关内,马上的信使浑身血污,战马口吐白沫,显然是拼了命赶来的。 察哥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能用八百里加急的,必然是天大的事情! 信使翻身下马,双膝跪地,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封用黄绸包裹的紧急诏书:\"启禀大将军!国主急诏!\" 察哥一把夺过诏书,急忙拆开火漆封印。当他看清诏书内容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中的黄绸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会州失守了\"察哥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深处,\"野利遇乞战死。\" \"什么?!\"嵬名阿埋和拽离同时惊叫出声。 会州啊!那可是西夏的东南门户,素有\"铁壁\"之称!而野利遇乞更是军中宿将,他怎么可能 \"还有\"察哥的声音越来越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灵州也失守了!李仁孝将军殉国!宋帝赵桓\"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文字,\"宋帝赵桓亲率大军,已兵临兴庆府城下!\"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彻底击垮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理防线。拽离瘫坐在椅子上,嵬名阿埋更是面如死灰。 灵州失守!那可是西夏的陪都,太祖皇帝的龙兴之地啊! 察哥继续读着诏书,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一样刺在他的心上:\"朕深知爱卿勇冠三军,然京师危在旦夕,望爱卿速率大军回援,与朕共守社稷。若京师不保,则大夏倾覆矣!务望爱卿以国为重,星夜兼程,勿误军机!\" 读完诏书,察哥把手中的黄绸狠狠摔在地上,仰天长啸:\"赵桓小儿!赵桓小儿竟敢如此欺我!\" 他想起了当初对那个年轻宋帝的轻蔑,心中的愤怒如火山般爆发:\"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老子当初怎么就没看出他有这等手段?!\" \"大将军,\"嵬名阿埋颤声问道,\"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察哥在原地转了几圈,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定。回援兴庆府?以目前这一万多残兵败将,如何与赵桓的数万大军抗衡?可如果不回援呢?国主就要死在宋军手中,西夏就要彻底灭亡! \"大将军,\"拽离小心翼翼地说道,\"若是当初听了李仁爱的劝告,与宋人议和,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你给老子闭嘴!\"察哥怒目圆睁,指着拽离大骂,\"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提那个软骨头?!李仁爱那种人,就是个被宋人吓破胆的懦夫!若是按他的话去做,我大夏早就成了宋人的附庸!\" 他越说越激动:\"什么议和?什么两利?那都是弱者的借口!我大夏男儿,宁可战死,也不能向敌人低头!李仁爱那厮不懂这个道理,你们也不懂吗?!\" 拽离被骂得不敢出声,但心中却暗自叹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事实已经证明,李仁爱当初的话是对的,而察哥的狂妄自大,却把大夏推向了深渊。 察哥在堂中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时而愤怒,时而痛苦,时而又带着深深的不甘。良久,他终于停下脚步,做出了决定。 \"传令各部!\"察哥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但其中却带着几分悲壮,\"准备撤军!目标兴庆府!\" \"撤军?\"嵬名阿埋一愣,\"那刘法\" \"刘法算什么东西?!\"察哥冷哼一声,\"老子不是怕了他,而是要去救国主!国主有难,臣子岂能袖手旁观?\" 拽离担忧地说道:\"大将军,刘法那厮诡计多端,若是我们撤军,他必然会紧追不舍。到时候前有兴庆府的危局,后有追兵,我军恐怕\" \"那又如何?\"察哥的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老子这一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畏首畏尾!即使明知前路凶险,老子也要走这一遭!\" 他指着兴庆府的方向,声音铿锵有力:\"国主有难,老子岂能坐视不理?即使是死,老子也要死在报国的路上!至于刘法那老狐狸,老子还真不信他敢一路追到兴庆府去!\" 嵬名阿埋还想劝阻:\"可是大将军,以我军目前的状况,即便赶到兴庆府,也未必能改变大局啊\" \"改变不改变,那是后话!\"察哥打断了他的话,\"老子只知道,身为人臣,不能见死不救!至于能不能挽回败局,那就看天意了!\" 他转向拽离:\"传令下去,留下嵬名保信带五百人守关,其余人马立刻收拾,准备撤军!\" \"五百人?\"拽离大惊,\"大将军,五百人如何守得住会宁关?\" \"守不守得住,那是嵬名保信的事!\"察哥冷酷地说道,\"老子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嵬名保信,你给老子听好了,老子不要求你守住关城,只要求你多拖延些时间,给老子的主力争取撤退的机会!\" 被点名的嵬名保信吓得浑身发抖:\"大大将军,五百人真的守不住啊!刘法那厮狡猾得很,而且还有那些妖器\" \"守不住就投降!\"察哥毫不留情地说道,\"老子又没要求你死守到底!你只需要做个样子,让刘法以为老子还在关中就行了!\" 这话说得毫不避讳,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嵬名保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但又不敢违抗察哥的命令。 \"老子知道你们心中有怨言,\"察哥扫视着众人,\"觉得老子这是把你们当弃子。但老子要告诉你们,现在是国难当头,不是讲儿女情长的时候!\"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老子这样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夏的江山社稷!若是国主有失,大夏倾覆,我们所有人都要死!与其到时候一起死,不如现在就搏一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嵬名保信颤声问道:\"那那大将军什么时候撤军?\" \"今夜三更!\"察哥断然说道,\"趁着夜色掩护,老子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关去!你们五百人,明日天亮后还要照常在关头站岗,让刘法以为老子的主力还在!\" 说到这里,察哥忽然想起什么,冷笑道:\"对了,若是刘法来攻关,你们抵抗一下意思意思就行了,不必真的拼命。投降也好,逃跑也罢,老子不怪你们。反正老子的目的,就是要拖延时间!\" 这番话说得如此直白,让在场所有人都暗自心寒。堂堂西夏翊卫将军,竟然如此冷血地抛弃部下,实在是 但察哥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在他看来,现在是非常时期,必须用非常手段。为了救国主,牺牲这五百人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察哥继续布置,\"撤军的消息绝对不能泄露!若是让刘法提前察觉,老子要你们的脑袋!\" 众人齐声应道:\"是!\" 察哥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走到窗前,望着西方兴庆府的方向。夕阳西下,天边一片血红,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李乾顺啊李乾顺,\"察哥在心中暗道,\"老子这次算是豁出去了!但愿你这个国主,还值得老子这样拼命!\" 夜色渐深,会宁关内一片忙碌。察哥的主力部队正在秘密收拾行装,准备连夜撤退。而嵬名保信等五百人,则将在明日天亮后,继续在关头\"站岗\",充当诱饵。 这是一场危险的豪赌,胜负难料。但察哥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赌一把命运的青睐。 子夜时分,一万多西夏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会宁关,在夜色的掩护下向西而去。察哥骑在马上,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关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明日天亮后,刘法就会发现真相。到那时,自己已经走远了。 但前路如何,却是未知数。兴庆府的战况如何?国主还能撑多久?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但不管怎样,他察哥已经尽了人臣的本分。即使最终失败,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寒风呼啸,马蹄声在夜色中渐渐远去。会宁关重新陷入了死寂,只有嵬名保信等五百人,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第265章 败军困孤城 忠将泣血书 陇右道,会宁关。 寒风如刀,吹过这座矗立在群山之间的古老关隘。会宁关扼守着通往兴庆府的咽喉要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然而此刻,这座本该威武雄壮的边关重镇,却笼罩在一片沉重的阴霾之中。 关城内的主帅府中,西夏翊卫将军察哥正背着手在堂中踱步,脸色阴沉如水。这位年近五旬的悍将虽然在连日的败退中显得有些疲惫,但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中,仍然燃烧着不甘的怒火。 \"大将军,末将又清点了一遍兵力。\"副将嵬名阿埋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沮丧,\"从青石峡至此,能战之兵还有一万一千八百人。铁鹞子\"他咽了咽口水,\"铁鹞子只剩八百骑了。\" 一万一千八百人!察哥的脸色更加难看。想当初青石峡决战前,他麾下可是有整整四万两千精锐啊!如今却 \"都是那些该死的妖器!\"察哥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若不是宋人有那些会爆炸的邪术,老子岂会败得如此之惨?!\" 军师拽离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将军,那刘法手中的利器确实诡异得很。特别是那个能看得极远的铁筒,简直如有神助\" \"什么神助?!\"察哥怒道,\"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罢了!真刀真枪地干,老子的铁鹞子何曾怕过谁?可惜\"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可惜中了那些妖人的诡计!\" 正在这时,嵬名阿埋忽然想起什么,小声说道:\"大将军,说起来,当初李仁爱那老匹夫在朝堂上,不是一直劝说国主要与宋人议和吗?还说什么''宋朝已非昔日之宋,万不可轻敌''\" \"住口!\"察哥厉声喝道,\"提那个胆小如鼠的老匹夫做什么?!\" 他想起了当初在朝堂上的那些争论,心中的怒火更盛:\"李仁爱那厮,满口都是什么''两国相争,百姓遭殃''、''和则两利,战则俱伤''的废话!简直就是个被宋人吓破了胆的软骨头!\" 拽离试探性地说道:\"可是大将军,现在看来,李仁爱当初的话\" \"当初的话怎么了?\"察哥冷笑一声,\"难道因为宋人有几件妖器,就证明那老匹夫说得对了?笑话!我大夏男儿,岂能向敌人摇尾乞怜?\" 他在堂中来回踱步,越说越激动:\"李仁爱那种人,就是典型的主和派软骨头!见到敌人就想着投降求和,哪里还有半点血性?若是人人都像他那样,我大夏早就亡国了!\" 嵬名阿埋不敢再提李仁爱,转而问道:\"大将军,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刘法的紧逼?\" 察哥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刘法那老狐狸以为困住了老子,殊不知老子正在等待时机!他的那些妖器虽然厉害,但也不是用不完的。等他的掌心雷用光了,看老子如何收拾他!\" \"可是大将军,\"拽离忧虑地说道,\"我军粮草已经不多,再这样耗下去\" \"耗就耗!\"察哥一挥手,\"老子就不信,刘法能一直这样耗下去!他的兵力也有损失,他的粮草也要消耗!看最后谁耗得过谁!\" 正在此时,关门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兴庆府八百里加急——!\"一骑快马冲进关内,马上的信使浑身血污,战马口吐白沫,显然是拼了命赶来的。 察哥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能用八百里加急的,必然是天大的事情! 信使翻身下马,双膝跪地,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封用黄绸包裹的紧急诏书:\"启禀大将军!国主急诏!\" 察哥一把夺过诏书,急忙拆开火漆封印。当他看清诏书内容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中的黄绸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会州失守了\"察哥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深处,\"野利遇乞战死。\" \"什么?!\"嵬名阿埋和拽离同时惊叫出声。 会州啊!那可是西夏的东南门户,素有\"铁壁\"之称!而野利遇乞更是军中宿将,他怎么可能 \"还有\"察哥的声音越来越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灵州也失守了!李仁孝将军殉国!宋帝赵桓\"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文字,\"宋帝赵桓亲率大军,已兵临兴庆府城下!\"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彻底击垮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理防线。拽离瘫坐在椅子上,嵬名阿埋更是面如死灰。 灵州失守!那可是西夏的陪都,太祖皇帝的龙兴之地啊! 察哥继续读着诏书,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一样刺在他的心上:\"朕深知爱卿勇冠三军,然京师危在旦夕,望爱卿速率大军回援,与朕共守社稷。若京师不保,则大夏倾覆矣!务望爱卿以国为重,星夜兼程,勿误军机!\" 读完诏书,察哥把手中的黄绸狠狠摔在地上,仰天长啸:\"赵桓小儿!赵桓小儿竟敢如此欺我!\" 他想起了当初对那个年轻宋帝的轻蔑,心中的愤怒如火山般爆发:\"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老子当初怎么就没看出他有这等手段?!\" \"大将军,\"嵬名阿埋颤声问道,\"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察哥在原地转了几圈,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定。回援兴庆府?以目前这一万多残兵败将,如何与赵桓的数万大军抗衡?可如果不回援呢?国主就要死在宋军手中,西夏就要彻底灭亡! \"大将军,\"拽离小心翼翼地说道,\"若是当初听了李仁爱的劝告,与宋人议和,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你给老子闭嘴!\"察哥怒目圆睁,指着拽离大骂,\"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提那个软骨头?!李仁爱那种人,就是个被宋人吓破胆的懦夫!若是按他的话去做,我大夏早就成了宋人的附庸!\" 他越说越激动:\"什么议和?什么两利?那都是弱者的借口!我大夏男儿,宁可战死,也不能向敌人低头!李仁爱那厮不懂这个道理,你们也不懂吗?!\" 拽离被骂得不敢出声,但心中却暗自叹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事实已经证明,李仁爱当初的话是对的,而察哥的狂妄自大,却把大夏推向了深渊。 察哥在堂中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时而愤怒,时而痛苦,时而又带着深深的不甘。良久,他终于停下脚步,做出了决定。 \"传令各部!\"察哥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但其中却带着几分悲壮,\"准备撤军!目标兴庆府!\" \"撤军?\"嵬名阿埋一愣,\"那刘法\" \"刘法算什么东西?!\"察哥冷哼一声,\"老子不是怕了他,而是要去救国主!国主有难,臣子岂能袖手旁观?\" 拽离担忧地说道:\"大将军,刘法那厮诡计多端,若是我们撤军,他必然会紧追不舍。到时候前有兴庆府的危局,后有追兵,我军恐怕\" \"那又如何?\"察哥的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老子这一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畏首畏尾!即使明知前路凶险,老子也要走这一遭!\" 他指着兴庆府的方向,声音铿锵有力:\"国主有难,老子岂能坐视不理?即使是死,老子也要死在报国的路上!至于刘法那老狐狸,老子还真不信他敢一路追到兴庆府去!\" 嵬名阿埋还想劝阻:\"可是大将军,以我军目前的状况,即便赶到兴庆府,也未必能改变大局啊\" \"改变不改变,那是后话!\"察哥打断了他的话,\"老子只知道,身为人臣,不能见死不救!至于能不能挽回败局,那就看天意了!\" 他转向拽离:\"传令下去,留下嵬名保信带五百人守关,其余人马立刻收拾,准备撤军!\" \"五百人?\"拽离大惊,\"大将军,五百人如何守得住会宁关?\" \"守不守得住,那是嵬名保信的事!\"察哥冷酷地说道,\"老子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嵬名保信,你给老子听好了,老子不要求你守住关城,只要求你多拖延些时间,给老子的主力争取撤退的机会!\" 被点名的嵬名保信吓得浑身发抖:\"大大将军,五百人真的守不住啊!刘法那厮狡猾得很,而且还有那些妖器\" \"守不住就投降!\"察哥毫不留情地说道,\"老子又没要求你死守到底!你只需要做个样子,让刘法以为老子还在关中就行了!\" 这话说得毫不避讳,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嵬名保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但又不敢违抗察哥的命令。 \"老子知道你们心中有怨言,\"察哥扫视着众人,\"觉得老子这是把你们当弃子。但老子要告诉你们,现在是国难当头,不是讲儿女情长的时候!\"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老子这样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夏的江山社稷!若是国主有失,大夏倾覆,我们所有人都要死!与其到时候一起死,不如现在就搏一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嵬名保信颤声问道:\"那那大将军什么时候撤军?\" \"今夜三更!\"察哥断然说道,\"趁着夜色掩护,老子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关去!你们五百人,明日天亮后还要照常在关头站岗,让刘法以为老子的主力还在!\" 说到这里,察哥忽然想起什么,冷笑道:\"对了,若是刘法来攻关,你们抵抗一下意思意思就行了,不必真的拼命。投降也好,逃跑也罢,老子不怪你们。反正老子的目的,就是要拖延时间!\" 这番话说得如此直白,让在场所有人都暗自心寒。堂堂西夏翊卫将军,竟然如此冷血地抛弃部下,实在是 但察哥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在他看来,现在是非常时期,必须用非常手段。为了救国主,牺牲这五百人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察哥继续布置,\"撤军的消息绝对不能泄露!若是让刘法提前察觉,老子要你们的脑袋!\" 众人齐声应道:\"是!\" 察哥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走到窗前,望着西方兴庆府的方向。夕阳西下,天边一片血红,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李乾顺啊李乾顺,\"察哥在心中暗道,\"老子这次算是豁出去了!但愿你这个国主,还值得老子这样拼命!\" 夜色渐深,会宁关内一片忙碌。察哥的主力部队正在秘密收拾行装,准备连夜撤退。而嵬名保信等五百人,则将在明日天亮后,继续在关头\"站岗\",充当诱饵。 这是一场危险的豪赌,胜负难料。但察哥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赌一把命运的青睐。 子夜时分,一万多西夏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会宁关,在夜色的掩护下向西而去。察哥骑在马上,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关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明日天亮后,刘法就会发现真相。到那时,自己已经走远了。 但前路如何,却是未知数。兴庆府的战况如何?国主还能撑多久?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但不管怎样,他察哥已经尽了人臣的本分。即使最终失败,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寒风呼啸,马蹄声在夜色中渐渐远去。会宁关重新陷入了死寂,只有嵬名保信等五百人,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第266章 败军弃雄关 无奈踏征程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卯时二刻,会宁关外十里,宋军东路军大营。 晨雾渐散,东路军主帅刘法正站在中军大帐外,脸色阴沉如水。 昨夜三更时分传来的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他心上——察哥那厮竟然率军突围西去了! “主帅,探马又有回报!”副将张威策马飞奔而来,但脸上没有丝毫兴奋,反而带着几分忧色,“察哥确实走了!大队人马向西而去,目测至少万人以上!” “该死!”刘法一拳砸在身边的木桩上,“让他跑了!老子奉陛下之命死死拖住这厮,现在倒好,被他给摆了一道!” 张威也是满脸愁容:“主帅,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陛下那边……” 刘法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原地踱来踱去,脸上写满了焦虑。他很清楚自己接到的命令是什么——死死缠住察哥,不让他回援兴庆府。可现在察哥跑了,这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了! 更要命的是,经过青石峡和一路追击的连番血战,他的东路军已经从最初的两万余人损失到现在的一万二千人。 掌心雷在之前的几次战斗中已经消耗殆尽,连普通的攻城器械也损失不少。这样的兵力和装备,如何向陛下交代? “主帅,现在察哥已经走了,咱们是否要追击?”王平小心翼翼地问道。 “追?拿什么追?”刘法苦笑一声,“察哥那厮精明得很,走的时候肯定选了最快的路线。咱们这点人马,还带着辎重,如何追得上他的轻骑?” 刘法心中明白,察哥这一招“金蝉脱壳”玩得很漂亮。把自己困在这里数日,消耗了大量兵力和物资,然后趁夜突围,直奔兴庆府而去。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那咱们……”张威欲言又止。 “传令!”刘法忽然下定决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全军拔营,攻打会宁关!既然让察哥跑了,老子总不能空手而归!至少要拿下这座关隘,给陛下一个交代!” 虽然心中憋屈,但刘法知道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察哥一走,会宁关必然兵力空虚,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如果能拿下这座战略要地,或许还能将功补过。 一个时辰后,一万二千宋军开始向会宁关进发。刘法骑在马上,心情复杂地望着前方那座雄关。他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毕竟这是陇右道的重要门户,守军应该不会少。 “主帅,前方就是会宁关了!”张威指着远方说道。 刘法举起千里镜观察,却发现关城上的守军稀稀拉拉,旌旗也显得萎靡不振。他皱了皱眉,心中生疑:“奇怪,怎么守军这么少?” “列阵!准备攻城!”刘法下令道。虽然守军不多,但他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会宁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宋军很快在关下列阵。刘法让张威率先头部队试探攻击,自己则在后方观察敌情。 “关上的西夏狗听着!”张威在关下大声喊话,“你们的察哥已经逃跑了!识相的就开门投降,免得一会儿攻城时玉石俱焚!” 关城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将军!我们愿意投降!请饶我们一命!” “什么?”张威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紧接着,会宁关的大门缓缓打开,一群西夏士兵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校尉模样的人。 “小人嵬名保信,奉命守关。如今察哥大将军已经西去,小人等孤立无援,愿意归降宋军!”那校尉跪地请降。 刘法策马上前,仔细打量着这群投降的西夏军。总共不过五百人,而且大多是老弱病残,根本不是什么精锐部队。 “察哥留下你们守这么重要的关隘?就这点人?”刘法忍不住问道。 嵬名保信苦着脸回答:“回将军,察哥大将军走时说要轻装简行,只带走了精锐,留下我等看守关城。本以为宋军不会立刻来攻,哪知道……” 听到这里,刘法终于明白了。察哥这是把会宁关当成了弃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些人守住关城,只是做个样子而已。真正的目的,是要拖延时间,让自己的主力顺利撤退。 “哈哈哈……”刘法忽然大笑起来,但笑声中满含苦涩,“好一个察哥!好一招瞒天过海!老子被你彻底耍了!” 张威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主帅为何会这样说。 刘法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自嘲:“察哥这厮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守会宁关!他把精锐都带走了,只留下这些老弱病残做样子。老子还以为他要死守,结果人家早就算准了这一步!” 现在刘法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察哥牵着鼻子走。察哥表面上被自己困在会宁关,实际上却在等待时机。一旦收到兴庆府的求援信,立刻抛下这些累赘,轻装突围。而自己却像个傻子一样,还以为占了上风。 “主帅,那咱们现在……”王平小心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刘法长叹一声,“既来之则安之。传令,接收会宁关!另外,立即派人向陛下报告情况。察哥已经突围西去,请陛下定夺!” 虽然内心憋屈,但刘法知道现在抱怨也没用。察哥确实技高一筹,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但事已至此,只能尽力挽回损失。 “主帅,” 张威看着重新飘扬在关楼上的大宋旗帜,心中虽有喜悦,但更多的是对前路的迷茫,“既然会宁关已下,咱们是否可以继续西进?察哥已走,河西各州想必也是兵力空虚……” 刘法抬起手,制止了部将们的请战。他走到关墙边,望着西方那片被夕阳染成暗红色的茫茫戈壁,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行,”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前所未有的谨慎,“我们不能再冒进了。” “主帅?” 张威不解。 刘法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些跟随多年的部下,沉声说道:“你们还没看明白吗?从青石峡开始,我们就一直被察哥牵着鼻子走。他退守会宁关是假,目的就是为了拖住我们,给他主力西撤争取时间。如今他目的达到,拍拍屁股走了,留下这不足五百老弱的空关给我们,看似是我们胜了,实则是我们输了!” 他一拳捶在冰冷的墙砖上,恨声道:“老子奉陛下之命,死死拖住察哥,结果呢?被他用一座空关就给打发了!此等耻辱,老子从军三十年,从未有过!” 众将闻言,也都沉默下来,脸上的喜色荡然无存。 刘法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只剩下一万两千兵马,掌心雷耗尽,军械也多有损伤。而河西各州,虽然主力被抽调,但城池仍在,谁知道里面还有多少守军?谁又知道察哥那老狐狸有没有留下别的后手?我们若是贸然分兵西进,一旦再中埋伏,便是全军覆没之祸!这个责任,老子担不起,你们也担不起!”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传我将令!全军即刻入驻会宁关,修缮城防,清点府库,救治安民!同时,派出精锐斥候,向西探查,但绝不可越过凉州地界!我们的任务,是彻底控制住这座陇右门户,把它变成一把插在西夏腰眼上的尖刀!” “主帅,那我们就在这儿干等着?” 王平还是有些不甘心。 “等?” 刘法冷笑一声,“等陛下的大军扫平兴庆府!等察哥那一万多残兵败将被彻底消灭!到时候,整个河西走廊,唾手可得!” 他望向西南方向,眼神中带着几分期许:“再说了,谁说只有我们一路在打?李进将军奉旨攻打甘州,算算时日,也该有消息了。我们守好这里,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援。全军的胜败,系于陛下,系于全局,而非你我一城一地之得失!都听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了!” 张威等人虽然心中仍有不甘,但也知道主帅说的是老成之言,齐声应道。 夜幕降临,刘法独自一人站在会宁关的城楼上,望着西方那片茫茫夜色。察哥此时应该已经走了很远了,而自己却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去给陛下添麻烦。 “察哥啊察哥,”刘法苦笑着摇头,“这次算老子输了。不过,咱们的账还没算完。等陛下降旨,老子定要亲率大军,踏平你西夏每一寸土地!” 虽然被察哥摆了一道,但刘法并没有完全绝望。 守住会宁关,扼守住陇右咽喉,这同样是大功一件。而且,陛下的主力正在向兴庆府进发,最终的胜负,还远未可知。 第266章 败军弃雄关 无奈踏征程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卯时二刻,会宁关外十里,宋军东路军大营。 晨雾渐散,东路军主帅刘法正站在中军大帐外,脸色阴沉如水。 昨夜三更时分传来的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他心上——察哥那厮竟然率军突围西去了! “主帅,探马又有回报!”副将张威策马飞奔而来,但脸上没有丝毫兴奋,反而带着几分忧色,“察哥确实走了!大队人马向西而去,目测至少万人以上!” “该死!”刘法一拳砸在身边的木桩上,“让他跑了!老子奉陛下之命死死拖住这厮,现在倒好,被他给摆了一道!” 张威也是满脸愁容:“主帅,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陛下那边……” 刘法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原地踱来踱去,脸上写满了焦虑。他很清楚自己接到的命令是什么——死死缠住察哥,不让他回援兴庆府。可现在察哥跑了,这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了! 更要命的是,经过青石峡和一路追击的连番血战,他的东路军已经从最初的两万余人损失到现在的一万二千人。 掌心雷在之前的几次战斗中已经消耗殆尽,连普通的攻城器械也损失不少。这样的兵力和装备,如何向陛下交代? “主帅,现在察哥已经走了,咱们是否要追击?”王平小心翼翼地问道。 “追?拿什么追?”刘法苦笑一声,“察哥那厮精明得很,走的时候肯定选了最快的路线。咱们这点人马,还带着辎重,如何追得上他的轻骑?” 刘法心中明白,察哥这一招“金蝉脱壳”玩得很漂亮。把自己困在这里数日,消耗了大量兵力和物资,然后趁夜突围,直奔兴庆府而去。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那咱们……”张威欲言又止。 “传令!”刘法忽然下定决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全军拔营,攻打会宁关!既然让察哥跑了,老子总不能空手而归!至少要拿下这座关隘,给陛下一个交代!” 虽然心中憋屈,但刘法知道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察哥一走,会宁关必然兵力空虚,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如果能拿下这座战略要地,或许还能将功补过。 一个时辰后,一万二千宋军开始向会宁关进发。刘法骑在马上,心情复杂地望着前方那座雄关。他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毕竟这是陇右道的重要门户,守军应该不会少。 “主帅,前方就是会宁关了!”张威指着远方说道。 刘法举起千里镜观察,却发现关城上的守军稀稀拉拉,旌旗也显得萎靡不振。他皱了皱眉,心中生疑:“奇怪,怎么守军这么少?” “列阵!准备攻城!”刘法下令道。虽然守军不多,但他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会宁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宋军很快在关下列阵。刘法让张威率先头部队试探攻击,自己则在后方观察敌情。 “关上的西夏狗听着!”张威在关下大声喊话,“你们的察哥已经逃跑了!识相的就开门投降,免得一会儿攻城时玉石俱焚!” 关城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将军!我们愿意投降!请饶我们一命!” “什么?”张威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紧接着,会宁关的大门缓缓打开,一群西夏士兵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校尉模样的人。 “小人嵬名保信,奉命守关。如今察哥大将军已经西去,小人等孤立无援,愿意归降宋军!”那校尉跪地请降。 刘法策马上前,仔细打量着这群投降的西夏军。总共不过五百人,而且大多是老弱病残,根本不是什么精锐部队。 “察哥留下你们守这么重要的关隘?就这点人?”刘法忍不住问道。 嵬名保信苦着脸回答:“回将军,察哥大将军走时说要轻装简行,只带走了精锐,留下我等看守关城。本以为宋军不会立刻来攻,哪知道……” 听到这里,刘法终于明白了。察哥这是把会宁关当成了弃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些人守住关城,只是做个样子而已。真正的目的,是要拖延时间,让自己的主力顺利撤退。 “哈哈哈……”刘法忽然大笑起来,但笑声中满含苦涩,“好一个察哥!好一招瞒天过海!老子被你彻底耍了!” 张威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主帅为何会这样说。 刘法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自嘲:“察哥这厮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守会宁关!他把精锐都带走了,只留下这些老弱病残做样子。老子还以为他要死守,结果人家早就算准了这一步!” 现在刘法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察哥牵着鼻子走。察哥表面上被自己困在会宁关,实际上却在等待时机。一旦收到兴庆府的求援信,立刻抛下这些累赘,轻装突围。而自己却像个傻子一样,还以为占了上风。 “主帅,那咱们现在……”王平小心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刘法长叹一声,“既来之则安之。传令,接收会宁关!另外,立即派人向陛下报告情况。察哥已经突围西去,请陛下定夺!” 虽然内心憋屈,但刘法知道现在抱怨也没用。察哥确实技高一筹,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但事已至此,只能尽力挽回损失。 “主帅,” 张威看着重新飘扬在关楼上的大宋旗帜,心中虽有喜悦,但更多的是对前路的迷茫,“既然会宁关已下,咱们是否可以继续西进?察哥已走,河西各州想必也是兵力空虚……” 刘法抬起手,制止了部将们的请战。他走到关墙边,望着西方那片被夕阳染成暗红色的茫茫戈壁,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行,”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前所未有的谨慎,“我们不能再冒进了。” “主帅?” 张威不解。 刘法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些跟随多年的部下,沉声说道:“你们还没看明白吗?从青石峡开始,我们就一直被察哥牵着鼻子走。他退守会宁关是假,目的就是为了拖住我们,给他主力西撤争取时间。如今他目的达到,拍拍屁股走了,留下这不足五百老弱的空关给我们,看似是我们胜了,实则是我们输了!” 他一拳捶在冰冷的墙砖上,恨声道:“老子奉陛下之命,死死拖住察哥,结果呢?被他用一座空关就给打发了!此等耻辱,老子从军三十年,从未有过!” 众将闻言,也都沉默下来,脸上的喜色荡然无存。 刘法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只剩下一万两千兵马,掌心雷耗尽,军械也多有损伤。而河西各州,虽然主力被抽调,但城池仍在,谁知道里面还有多少守军?谁又知道察哥那老狐狸有没有留下别的后手?我们若是贸然分兵西进,一旦再中埋伏,便是全军覆没之祸!这个责任,老子担不起,你们也担不起!”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传我将令!全军即刻入驻会宁关,修缮城防,清点府库,救治安民!同时,派出精锐斥候,向西探查,但绝不可越过凉州地界!我们的任务,是彻底控制住这座陇右门户,把它变成一把插在西夏腰眼上的尖刀!” “主帅,那我们就在这儿干等着?” 王平还是有些不甘心。 “等?” 刘法冷笑一声,“等陛下的大军扫平兴庆府!等察哥那一万多残兵败将被彻底消灭!到时候,整个河西走廊,唾手可得!” 他望向西南方向,眼神中带着几分期许:“再说了,谁说只有我们一路在打?李进将军奉旨攻打甘州,算算时日,也该有消息了。我们守好这里,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援。全军的胜败,系于陛下,系于全局,而非你我一城一地之得失!都听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了!” 张威等人虽然心中仍有不甘,但也知道主帅说的是老成之言,齐声应道。 夜幕降临,刘法独自一人站在会宁关的城楼上,望着西方那片茫茫夜色。察哥此时应该已经走了很远了,而自己却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去给陛下添麻烦。 “察哥啊察哥,”刘法苦笑着摇头,“这次算老子输了。不过,咱们的账还没算完。等陛下降旨,老子定要亲率大军,踏平你西夏每一寸土地!” 虽然被察哥摆了一道,但刘法并没有完全绝望。 守住会宁关,扼守住陇右咽喉,这同样是大功一件。而且,陛下的主力正在向兴庆府进发,最终的胜负,还远未可知。 第267章 戈壁传密诏 奇兵会主力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甘州西南,无名绿洲。 晨曦微露,冰冷的寒风卷着沙砾,刮过这片戈壁上难得的绿意。 一千五百余名宋军骑士正围着篝火,就着温热的马奶酒,啃着干硬的肉脯。他们的脸上虽带着征战的疲惫,但眼中却闪烁着胜利后的兴奋与悍勇。 帅帐内,杨再兴正赤裸着上身,任由一名老兵用烈酒清洗着肩膀上一道不深的刀伤。那是在昨日的激战中,被一名悍不畏死的西夏骑兵临死反扑时留下的。 “将军,您这伤口虽不深,可也得当心,这鬼地方风沙大,染了风毒就麻烦了。”老兵一边小心翼翼地包扎,一边絮叨着。 杨再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面前那张简陋的羊皮地图。地图上,用炭笔圈出了几个地名:黑水泉、白石滩……这些都是他们下一个准备敲掉的西夏补给点。 “曲端那边,可有消息传来?”杨再兴沉声问道。 一名年轻的校尉躬身答道:“回将军,还未有。不过算算时日,曲副将率领的三千步卒弟兄,应该已经抵达甘州城下,与李进将军的主力会师了。” “嗯。”杨再兴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烦躁。自从分兵后,他就感觉自己像一头被放出笼子的孤狼,虽然自由,但也时刻被四面八方的猎人盯着。斥候不断传来消息,西夏至少有三路兵马,超过六千骑,正从不同方向朝他们这片区域合围而来,其中就包括甘州守将嵬名阿吴的主力。 “将军,咱们下一步怎么办?是继续往西,去袭扰凉州,还是找个地方,跟那嵬名阿吴的骑兵碰一碰?”校尉问道,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战意。 杨再兴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以他麾下这一千五百骑的机动力,在戈壁上和数倍于己的敌人周旋并非难事,但官家交代的“搅乱敌后”的任务,就很难再执行下去了。 就在他沉思之际,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斥候的警示声。 “将军!营外发现一队骑士,约十余人,打着……打着皇城司的旗号!” “皇城司?”杨再兴猛地站起身,心中一惊。皇城司的缇骑怎么会找到这里来?难道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 他顾不上穿上衣甲,抓起长刀便冲出帐外。只见绿洲边缘,十几骑风尘仆仆的骑士正在与自己的斥候对峙。为首一人,身着玄色飞鱼服,腰悬绣春刀,虽然满脸疲惫,但眼神锐利如鹰,正是皇城司的缇骑。 “来者何人?!”杨再兴厉声喝问。 那为首的缇骑看到杨再兴,立刻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高高举起,朗声道:“皇城司奉官家密诏,特来拜见杨将军!” “官家密诏?”杨再兴心中再震,连忙上前接过令牌。令牌乃是玄铁打造,正面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背面则是一个篆体的“桓”字,正是天子信物无疑。 “末将杨再兴,接诏!”杨再兴不敢怠慢,当即单膝跪地。 那缇骑从胸前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皮筒中,取出一卷火漆密封的诏书,双手呈上:“杨将军,官家有旨,此诏需您亲启。小的们奉命星夜兼程,总算是不负陛下所托!” 杨再兴接过诏书,撕开封口,展开细看。 诏书上的字迹,正是他熟悉的官家御笔,笔力雄健,锋芒毕露。开篇先是肯定了他在敌后作战的功绩,称其“勇冠三军,功在社稷”,让杨再兴看得热血沸腾。 但随即,诏书的内容便让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灵州已下,李仁孝殉国。朕已亲率神机营主力,进驻灵州。西夏国主李乾顺龟缩兴庆府,已是瓮中之鳖。然甘州守将嵬名阿吴,负隅顽抗,李进将军强攻数日,伤亡颇重。 ——兹命尔杨再兴,即刻停止破袭,率麾下全部精骑,火速转向,奔赴甘州!朕不要你攻城,朕要你如一把尖刀,从甘州之背,狠狠插入!配合李进,内外夹击,务必在三日之内,拿下甘州!此城一破,兴庆府再无屏障,西征大业,毕其功于一役! ——朕在灵州,静候尔佳音! 看完诏书,杨再兴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此刻才明白,自己这支看似孤军深入的奇兵,原来不是一颗可有可无的闲子,而是官家整个宏大棋局中,最关键、最致命的“胜负手”! “末将……领旨!”杨再兴双手高举诏书,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杨将军,官家还有口谕。”那缇骑继续说道,“陛下说,甘州城破之后,你部可就地休整,所有缴获,除战马军械外,皆归将士所有!待西征功成,再论功行赏!” “陛下隆恩!末将及麾下全体将士,敢不效死!”杨再兴重重叩首。 他站起身,环视着自己麾下那一千五百余名兄弟,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传我将令!全军即刻拔营!马不卸鞍,人不解甲!目标——甘州!” 一个时辰后,甘州城下,宋军大营。 左路军主帅李进,正一脸愁容地看着面前的沙盘。沙盘上,甘州城如一头巨大的猛兽,牢牢地盘踞在那里。 “将军,今日的攻势又被打退了。”副将王德恭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盔甲上还沾着血迹,“城里的西夏军就像是疯狗一样,抵抗得异常顽强。咱们的云梯搭上去一架,他们就推下来一架。弟兄们伤亡不小啊!” 李进叹了口气:“这个嵬名阿吴,果然名不虚传。我军强攻了整整两日,连城头都没能站稳脚跟。” 他不是没有尽力。自从与曲端率领的三千步兵会师后,他麾下的总兵力达到两万三千余人,各种攻城器械也一应俱全。官家临行前,还特批了三十枚“霹雳掌心雷”给他,作为攻坚之用。 可这个嵬名阿吴,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似乎早就预料到宋军会攻城,城防布置得滴水不漏。城墙上不仅加固了木石,还挖掘了大量的藏兵洞。宋军的投石机和弓弩压制效果大打折扣。 李进也曾想过用“掌心雷”打开局面,可嵬名阿吴极其狡猾,他将兵力分散部署,而且严禁士兵在城头密集聚集,让“掌心雷”难以发挥最大的群体杀伤效果。昨日,李进曾命令敢死队在云梯靠近时,向城头投掷了五枚掌心雷,虽然炸死炸伤了数十名西夏守军,但很快就被后续部队填补了缺口,没能形成决定性的突破。 “将军,咱们是不是先缓一缓?”王德恭建议道,“弟兄们连战两日,已经疲惫不堪。而且那掌心雷只剩下二十五枚了,得用在刀刃上。” 李进紧锁着眉头,没有说话。他知道王德恭说得对,但他更知道,官家在灵州等着他的消息。若是他迟迟拿不下甘州,必将影响整个西征大局。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帐外突然传来斥候的紧急军情。 “报——!将军!城西方向发现大股烟尘,疑似……疑似有我军骑兵正在靠近!” “我军骑兵?”李进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疑惑,“哪来的骑兵?难道是……”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连忙冲出大帐,举起千里镜向西边望去。 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一面绣着“杨”字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朝着甘州城高速逼近! “是杨再兴!是杨将军的右路军!”王德恭看清旗号后,失声惊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李进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他放下千里镜,仰天大笑:“哈哈哈!好!好啊!官家神机妙算!杨将军这支援军,来得太及时了!” 他知道,甘州城的末日,到了! 而在距离甘州城三十里外的官道上,杨再兴正勒住战马,看着面前跪倒一地的数十名西夏溃兵。 “将军,都问清楚了。”一名校尉上前禀报,“这些人都是从甘州城里逃出来的。据他们说,守将嵬名阿吴为了应对李进将军的猛攻,已经将城中所有的精锐都调到了东面和南面城墙。而西门和北门,现在只有不到一千老弱病残在守着,而且人心惶惶,都想着怎么逃命呢!” 杨再兴听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转头看向身后那一千五百名蓄势待发的铁骑,高举手中的长刀,遥指甘州城的方向,声音如雷霆般炸响: “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随我……踏破甘州!” 第267章 戈壁传密诏 奇兵会主力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甘州西南,无名绿洲。 晨曦微露,冰冷的寒风卷着沙砾,刮过这片戈壁上难得的绿意。 一千五百余名宋军骑士正围着篝火,就着温热的马奶酒,啃着干硬的肉脯。他们的脸上虽带着征战的疲惫,但眼中却闪烁着胜利后的兴奋与悍勇。 帅帐内,杨再兴正赤裸着上身,任由一名老兵用烈酒清洗着肩膀上一道不深的刀伤。那是在昨日的激战中,被一名悍不畏死的西夏骑兵临死反扑时留下的。 “将军,您这伤口虽不深,可也得当心,这鬼地方风沙大,染了风毒就麻烦了。”老兵一边小心翼翼地包扎,一边絮叨着。 杨再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面前那张简陋的羊皮地图。地图上,用炭笔圈出了几个地名:黑水泉、白石滩……这些都是他们下一个准备敲掉的西夏补给点。 “曲端那边,可有消息传来?”杨再兴沉声问道。 一名年轻的校尉躬身答道:“回将军,还未有。不过算算时日,曲副将率领的三千步卒弟兄,应该已经抵达甘州城下,与李进将军的主力会师了。” “嗯。”杨再兴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烦躁。自从分兵后,他就感觉自己像一头被放出笼子的孤狼,虽然自由,但也时刻被四面八方的猎人盯着。斥候不断传来消息,西夏至少有三路兵马,超过六千骑,正从不同方向朝他们这片区域合围而来,其中就包括甘州守将嵬名阿吴的主力。 “将军,咱们下一步怎么办?是继续往西,去袭扰凉州,还是找个地方,跟那嵬名阿吴的骑兵碰一碰?”校尉问道,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战意。 杨再兴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以他麾下这一千五百骑的机动力,在戈壁上和数倍于己的敌人周旋并非难事,但官家交代的“搅乱敌后”的任务,就很难再执行下去了。 就在他沉思之际,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斥候的警示声。 “将军!营外发现一队骑士,约十余人,打着……打着皇城司的旗号!” “皇城司?”杨再兴猛地站起身,心中一惊。皇城司的缇骑怎么会找到这里来?难道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 他顾不上穿上衣甲,抓起长刀便冲出帐外。只见绿洲边缘,十几骑风尘仆仆的骑士正在与自己的斥候对峙。为首一人,身着玄色飞鱼服,腰悬绣春刀,虽然满脸疲惫,但眼神锐利如鹰,正是皇城司的缇骑。 “来者何人?!”杨再兴厉声喝问。 那为首的缇骑看到杨再兴,立刻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高高举起,朗声道:“皇城司奉官家密诏,特来拜见杨将军!” “官家密诏?”杨再兴心中再震,连忙上前接过令牌。令牌乃是玄铁打造,正面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背面则是一个篆体的“桓”字,正是天子信物无疑。 “末将杨再兴,接诏!”杨再兴不敢怠慢,当即单膝跪地。 那缇骑从胸前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皮筒中,取出一卷火漆密封的诏书,双手呈上:“杨将军,官家有旨,此诏需您亲启。小的们奉命星夜兼程,总算是不负陛下所托!” 杨再兴接过诏书,撕开封口,展开细看。 诏书上的字迹,正是他熟悉的官家御笔,笔力雄健,锋芒毕露。开篇先是肯定了他在敌后作战的功绩,称其“勇冠三军,功在社稷”,让杨再兴看得热血沸腾。 但随即,诏书的内容便让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灵州已下,李仁孝殉国。朕已亲率神机营主力,进驻灵州。西夏国主李乾顺龟缩兴庆府,已是瓮中之鳖。然甘州守将嵬名阿吴,负隅顽抗,李进将军强攻数日,伤亡颇重。 ——兹命尔杨再兴,即刻停止破袭,率麾下全部精骑,火速转向,奔赴甘州!朕不要你攻城,朕要你如一把尖刀,从甘州之背,狠狠插入!配合李进,内外夹击,务必在三日之内,拿下甘州!此城一破,兴庆府再无屏障,西征大业,毕其功于一役! ——朕在灵州,静候尔佳音! 看完诏书,杨再兴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此刻才明白,自己这支看似孤军深入的奇兵,原来不是一颗可有可无的闲子,而是官家整个宏大棋局中,最关键、最致命的“胜负手”! “末将……领旨!”杨再兴双手高举诏书,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杨将军,官家还有口谕。”那缇骑继续说道,“陛下说,甘州城破之后,你部可就地休整,所有缴获,除战马军械外,皆归将士所有!待西征功成,再论功行赏!” “陛下隆恩!末将及麾下全体将士,敢不效死!”杨再兴重重叩首。 他站起身,环视着自己麾下那一千五百余名兄弟,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传我将令!全军即刻拔营!马不卸鞍,人不解甲!目标——甘州!” 一个时辰后,甘州城下,宋军大营。 左路军主帅李进,正一脸愁容地看着面前的沙盘。沙盘上,甘州城如一头巨大的猛兽,牢牢地盘踞在那里。 “将军,今日的攻势又被打退了。”副将王德恭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盔甲上还沾着血迹,“城里的西夏军就像是疯狗一样,抵抗得异常顽强。咱们的云梯搭上去一架,他们就推下来一架。弟兄们伤亡不小啊!” 李进叹了口气:“这个嵬名阿吴,果然名不虚传。我军强攻了整整两日,连城头都没能站稳脚跟。” 他不是没有尽力。自从与曲端率领的三千步兵会师后,他麾下的总兵力达到两万三千余人,各种攻城器械也一应俱全。官家临行前,还特批了三十枚“霹雳掌心雷”给他,作为攻坚之用。 可这个嵬名阿吴,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似乎早就预料到宋军会攻城,城防布置得滴水不漏。城墙上不仅加固了木石,还挖掘了大量的藏兵洞。宋军的投石机和弓弩压制效果大打折扣。 李进也曾想过用“掌心雷”打开局面,可嵬名阿吴极其狡猾,他将兵力分散部署,而且严禁士兵在城头密集聚集,让“掌心雷”难以发挥最大的群体杀伤效果。昨日,李进曾命令敢死队在云梯靠近时,向城头投掷了五枚掌心雷,虽然炸死炸伤了数十名西夏守军,但很快就被后续部队填补了缺口,没能形成决定性的突破。 “将军,咱们是不是先缓一缓?”王德恭建议道,“弟兄们连战两日,已经疲惫不堪。而且那掌心雷只剩下二十五枚了,得用在刀刃上。” 李进紧锁着眉头,没有说话。他知道王德恭说得对,但他更知道,官家在灵州等着他的消息。若是他迟迟拿不下甘州,必将影响整个西征大局。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帐外突然传来斥候的紧急军情。 “报——!将军!城西方向发现大股烟尘,疑似……疑似有我军骑兵正在靠近!” “我军骑兵?”李进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疑惑,“哪来的骑兵?难道是……”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连忙冲出大帐,举起千里镜向西边望去。 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一面绣着“杨”字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朝着甘州城高速逼近! “是杨再兴!是杨将军的右路军!”王德恭看清旗号后,失声惊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李进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他放下千里镜,仰天大笑:“哈哈哈!好!好啊!官家神机妙算!杨将军这支援军,来得太及时了!” 他知道,甘州城的末日,到了! 而在距离甘州城三十里外的官道上,杨再兴正勒住战马,看着面前跪倒一地的数十名西夏溃兵。 “将军,都问清楚了。”一名校尉上前禀报,“这些人都是从甘州城里逃出来的。据他们说,守将嵬名阿吴为了应对李进将军的猛攻,已经将城中所有的精锐都调到了东面和南面城墙。而西门和北门,现在只有不到一千老弱病残在守着,而且人心惶惶,都想着怎么逃命呢!” 杨再兴听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转头看向身后那一千五百名蓄势待发的铁骑,高举手中的长刀,遥指甘州城的方向,声音如雷霆般炸响: “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随我……踏破甘州!”